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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合道天地

    张静修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手底下见真章罢。”

    藏老人也不废话,一声冷哼,太圣殿内的众人立时感觉身上一沉,仿佛身上压了一座山峰,举步维艰。

    若论本身的境界修为,藏老人万难有如此境界修为,可此时他得以与此处洞天暂时合为一体,可谓是真正的天人合一,一举一动之间,莫不有天地巨力,沛然莫御。

    张海石身形暴起,以一线之势直取藏老人,速度之快,在一线之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残影,而每个残影又有些许细微不同,俨然是一副极为高明的剑谱。

    若是在洞天之外,藏老人想要挡下这一剑,非要花费极大精力不可,可在此处洞天,却是完全不一样了。藏老人只是轻描淡写地探出一掌,张海石的速度顿时慢了无数倍,似是身陷泥潭之中,然后一掌下压,便仿佛一座东岳当头压下,峰峦叠嶂,遮天蔽日。

    一座太圣殿再大,也不可能真的显化出一座山岳,这其实是类似于一叶障目的奇妙手段,张海石自然也明白,虽惊不乱,手中长剑一点,便要强行破开这一掌。

    藏老人冷笑一声:“张海石,你逃得出老夫的手心吗?”

    话音落下,剑掌相交,藏老人的手掌毫发无损,而张海石手中的长剑却弯曲出一个极为骇人夸张的弧度。

    就在此时,一道白色剑光杀至,却是白绣裳驰援赶到。

    藏老人怒哼一声,又探出一手,迎向白绣裳的一剑。

    如今的藏老人,与整座洞天相连,堪比一位货真价实的长生地仙,若是此处洞天还是完好,那么坐镇于此的就是地师了,地师也能借助此洞天暂时跻身金刚不坏甚至是五气朝元之境,可惜人力有时而穷,就算如此厉害的洞天,最终还是被人攻破,成了一座残破洞天。

    藏老人以一己之力挡下两大天人造化境高手,身子不移不动,尽显高人风范,就连藏老人自己也有了几分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皂阁宗横压当世的年代,而他便是屹立在江湖之巅的皂阁宗之主,也是江湖共主。

    不过此时还有一个张静修,无论有没有地利,他都是货真价实的长生境高人,方才张静修只是说自己奈何不得此时的藏老人,却不意味着藏老人也能把张静修如何,最多是不分胜负。

    就在此时,张静修轻轻一摆手中云扫,正在抵挡两大天人造化境高手的藏老人立时闷哼一声,吃了个小亏。

    趁着这个机会,张海石和白绣裳暂且摆脱了藏老

    人的双掌,退回原处。

    藏老人怒喝一声,身上斩衰丧服化作一身黑色华美帝袍,上绣日月星辰,五爪墨龙,头戴十二旒帝冠,垂下的珠帘遮蔽了面容,让人看不清庐山真面目。

    张静修脸色凝重,道:“这是当年皂阁宗之主意图称帝时准备的帝袍冠冕。”

    藏老人缓缓抬起头来:“正是。”

    此时正道中人终于看清了藏老人的相貌,却见他被毁去的半边脸庞已经彻底复原,神态威严,一双眼睛仿佛深不见底,其中包含有周天星辰,苍茫银河,无数幻起幻灭,包罗万象。

    这一刻,藏老人彻底与此方洞天融为一体,不似是凡人,俯瞰脚下芸芸众生,视万物如为刍狗。仿佛成了这方世界之主宰,万物之中心,掌握天地之枢机。

    面无表情的藏老人缓缓开口,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于天地之间:“放肆!”

    “放肆”二字,便如在朝堂之上帝王呵斥大臣,纵使帝王手无缚鸡之力,而臣子力能扛鼎,仍是要生出无穷畏惧。

    张海石和白绣裳的耳边仿佛骤然有真真切切的炸雷声响,向后倒滑出去十余丈,原本已经抖落下去的“担子”又重新压迫到身上,如负重山。

    张海石竭力稳住身形,淡笑道:“藏老人,你不过占据地利优势,就真当自己是阴间帝王了?若是离了此地,你能否接下我三剑?”

    藏老人的威严嗓音响起:“张海石,就算没有这座洞天,我也是太玄榜第四人,堂堂皂阁宗之主,何以出此狂言?”

    只是寥寥数句言语,但是声音震荡,犹如九天之上的滚滚雷音,在虚空中荡漾出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

    张海石横剑身前,挡下这些气机涟漪。

    藏老人无动于衷,只是挥了挥手。

    一瞬之间,太圣殿开始向着四面八方飞快延展扩大,化作一方小天地,天地茫茫,不知天之高,不知地之深,甚至让人在恍惚之间不知身在何处。原本正道中人与藏老人之间也不过是二十余丈的距离,在第太圣殿骤然变大之后,双方之间的距离也迅速变大,藏老人连同他身下的龙椅瞬间如同远在天边一般。

    然后四面八方骤然吹起无数阴风,这些阴风汇聚一处之后,盘旋而起,变为一条横空出世的巨大龙卷,接天连地,壮阔无比,犹如一条黑色孽龙,张牙舞爪,肆虐一方。一时间天昏地暗,仿佛混沌一片,难分东西南北,上下左右。

    这还不止,随风而来的还有阵阵

    阴雨。无数细密雨丝从天而落,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可偏偏又悄无声息,似是一场随风入夜润无声的春夜喜雨。

    这可真是呼风唤雨了。

    凡是精通捉鬼驱邪之人都明白一件事情,若是阴气弥漫之地,必会有潮湿之感,阴气浓郁到一定程度之后,甚至可以化为实质的水滴,此时藏老人以阴气化雨,其中蕴含的阴气之重,足以将一位上三境之下的江湖高手直接逆转生死,泯灭真灵,化为活尸。

    便在这时,张静修伸手在身前虚空中画了一个符箓。正在下落的阴雨骤然凝滞于半空,然后一改下坠之势,有违常理地向上飞去。尚未坠地的漫天阴雨被张静修生生托举回九天之上。

    藏老人的声音如云后的轰隆雷声,滚滚传来:“敕。”

    无数黑云如海水涨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化为数百亩之大的滚滚黑云,笼罩在张静修的头顶上空。

    张静修抬头望去,云海滚滚涌动,然后开始缓缓下压,好似是黑云压城,天色也随之越来越暗。又有骤然风起,似要将人魂魄吹散,吹得张静修道袍猎猎作响,黑云骤然一暗,无数雨丝化为一线,倾盆而下。

    阴风阴雨,风中带雨,雨乘风势。与此同时,还有阵阵雷声滚走于云海之上,偶有几道蜿蜒电光探出黑云,使得昏暗的天色有了刹那间的明亮。

    又急又密又大又冷的雨点打在正道中人的身上,溅起一层白雾,一层又一层的白雾连接在一起,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雾茫茫。幸而进到太圣殿中的都是正道高手,此时自保还是没有问题。

    雨越下越大,一抹黑色悄然染上了张静修的道袍,随着雨势变大,黑色也开始急速蔓延起来,无数阴气附着在张静修的身上,如附骨之疽一般,挣脱不开,甩脱不掉,同时还在拼命地渗入张静修体内,意图腐坏其体魄、气机、神魂。

    张静修将手中“青云”高高抛起,一手指天。一股磅礴气机沿着手指方向,悠悠升天入云霄,一直没入到上空如墨一般的漆黑云层之中。然后张静修也吐出一个“敕”字。

    一瞬之间,在这片茫茫雨幕中,有一道剑光粗如山岳,接天连地。

    在这一剑之下,漫天黑云不得不向左右散开,风雨不得进。

    然后“青云去势”不停,转而向远在天边的藏老人掠去。

    藏老人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一根洁白如玉的巨大手指破开重重云幕,以指尖阻住“青云”去路。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道玄机

    “青云”骤然凝滞,再也不得寸进分毫,而藏老人身形却越来也大,瞬息之间已经是百丈之高,金光璀璨。

    长生境之上有三个境界,分别是:金刚不坏、五气朝元、三花聚顶。

    第一重境界金刚不坏,不朽、不坏、不灭,与天地同寿,真正做到了外在体魄的长生不死。

    此时藏老人身与天地相合,却是已经有了几分金刚不坏的神异玄妙。

    白绣裳没有半分畏惧之意,又是一剑递出,如白虹横贯当空。

    在藏老人的视线中,一点明亮到极点的光亮骤然爆开,然后这点光亮开始急速扩大,仿佛一朵白色莲花正在迅猛绽放,似是要占据他的整个视线,甚至让他都觉得有点刺眼。

    这一点光亮是“妙法莲华”的剑尖,直指藏老人的眉心。

    藏老人一挥手掌:“不自量力!”

    手掌似有天之大,在白绣裳的视线中,除了这一掌之外,再无他物。

    一瞬间,白绣裳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飘渺,极近又似极远,近如眼前,远如天边,自己仿佛进入到另外一方世界之中。她的一剑仍是在飞速前进,但无论如何都难以接近藏老人分毫,似乎这咫尺之遥已经变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天边。

    藏老人将一人一剑虚握在手心之中,白绣裳的一剑如泥牛入海,整个人也随之消失不见,再不闻半点声息。传闻佛家有“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之神通,一掌之间,便可自成佛国。藏老人此时所用手段,与这门佛家神通有异曲同工之妙。

    藏老人再望向张海石,一身横压当世的威势宛若实质,使得张海石不住地向后退去。

    张海石沉声道:“藏老人,我们道家素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返虚、炼虚合道之说,你如今与此方天地合道,固然能逞凶一时,恐怕要落得一个难以分离的局面,最终与此处洞天彻底合为一体,再也动弹不得分毫,行将朽木,生不如死。”

    藏老人的嗓音宏大如滚滚雷霆:“张静修,不必虚言恫吓于我,我心中自有计较。”

    张静修不再多言,伸手召回“青云”之后,与“紫霞”双剑合璧,化作“天师雌雄剑”,然后一剑斩出。

    一剑无形有质,虽然相隔千百丈,但还是能伤人无形。

    藏老人的金身之上出现了一线裂缝,无数金光从藏老人的百丈金身之中喷涌而出,将此处天地照耀的一片光明。

    藏老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声音同样漠然无

    情:“堂堂大天师,仅仅是如此了吗?”

    金光散去,藏老人的辉煌金身已经恢复如初,不见半分伤痕。

    张静修并不惊惶,掌中出现“天师印”,上有龙钮,底部刻有两行六字:“阳平治都功印”,应“二十四治会阳平,凡二十四治,阳平治为最大者,今道士上章及奏符压,皆称阳平,重其本也”之说,故而“天师印”又被称作“阳平治都功印”,此印现世之后,光芒大盛,透明纯净,宛如琉璃。

    “天师印”缓缓升起,藏老人头顶上方的天幕随着光芒变得支离破碎,如同一面摔在地上的镜子,无数清光从裂缝中涌出。

    正道中人已经可以透过这些封系看到洞天之外的北邙山景象。

    藏老人的嗓音终于有了几分凝重:“不愧是大天师,果然有些手段,这‘阳平治都功印’却是最为克制老夫。”

    张静修道:“藏老人,贫道念你一身修为来之不易,你若愿意随贫道去往云锦山,在镇魔井中避世清修,贫道愿意放你一条生路。”

    藏老人冷笑一声:“此话休提,多说无益,你我二人还是各凭本事说话罢。”

    说罢,藏老人简简单单地一掌压下,与“万尸大力尊”的一掌无甚区别,可威力上却是天差地别。

    张静修在这一掌面前,当真渺小如蝼蚁一般,可在气势上却是半分不输,一剑起风雷,有无数紫色雷霆汹涌而起,使藏老人下落的手掌再难下落分毫,电光闪耀,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藏老人淡然道:“难道大天师以为老夫还是那个区区天人无量境?”

    张静修摇头道:“自是没有这等想法,若论岁数,藏宗主还是贫道的前辈,有此手段,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有一句话,叫做:‘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贫道在这所谓的长生境中浸淫多年,自是比藏宗主多了些感悟。”

    藏老人笑道:“大天师以‘阳平治都功印’暂时破开我这洞天一线缝隙,使其不能再阴阳颠倒,可仅仅如此,也不算什么,要知道这座洞天乃是与北邙山三十二峰的地气勾连,难道大天师有自信将北邙山三十二峰悉数斩断吗?”

    话音落下,藏老人松开困住白绣裳的那只手掌,又是一掌朝着张静修当头压下。

    两掌之威,立时风起云涌。似有冥冥之中的气机牵连,就连洞天外的天空之上也有异象显现。

    大天师并不慌乱,手中“天师雌雄剑”一指,在其上下左右皆有五色彩霞涌动,在云层深处,则是有沉闷雷

    声响起。滚滚雷声起于云后,由远及近,天空中的五色彩霞也随之越来越多,完全遮蔽了原本的灰暗天空,似乎要布满整个天际。

    李玄都等人远远望去,只见得五彩云霞已经淹没至藏老人的胸口位置,其中雷光闪烁,四散游走,极为骇人。显而易见,张静修已经将“五雷天心正法”催动到了极致。

    见此情景,李玄都心中生出几分忧虑:“藏老人已经厉害至此,地师为何还迟迟不曾露面?难道是藏在暗中准备偷袭?可他在静禅宗中已经立下心魔誓言,应该做不得假才是,难道说地师还有其他谋划?若有谋划,那么谋划是什么?”

    李玄都开始回想一切与北邙山有关的事情,从太阴尸出世到正道中人讨伐北邙山,然后他发现自己遗漏了一点,那就是陆夫人和南柯子先后证实了北邙山由少祖山变为老祖山,并非自然变化,而是有人为痕迹。如今李玄都已经可以大致断定此事与地师脱不开干系,地师图谋会与此事有关系吗?

    就在此时,天空中的五彩云霞愈发缤纷绚烂,一道无边无际的磅礴气息正从云层之后缓缓逸散出来。

    如果说藏老人是此方小天地的枢机主宰,那么这股磅礴气息却是大天地的天道具现。

    这已经不是大天师张静修本身的神通,而是两大仙物的威能,尤其是“天师印”,本就是太上道祖授予祖天师的符箓敕令,故而祖天师才敢号称“天师”,又以“替天行道”为名,其中自然蕴含有莫大威能。

    这一刻,整个洞天都仿佛开始剧烈摇晃。

    张静修面容肃穆,踏罡步斗,喝道:“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七曜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只见彩色云霞从中一分,然后是两道直通天际的巨大天柱缓缓现世,天柱仿若山岳之粗,周围有云气雾气缭绕,其上刻有巨大的古老铭文,光华绚烂。

    李玄都一惊,因为这两道天柱与镇魔台上的两根刑柱竟是一模一样。

    张静修竟是以莫大神通将镇魔台上的刑柱显化于此,难怪大天师要让藏老人到镇魔井中“避世清修”,现在看来,藏老人不愿意束手就缚,大天师便要强行将其镇压入镇魔井中,真乃仙人风范。

    何谓仙人?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可呼风唤雨,移山倒海,摘星拿月,故而天地难容,不可久留世间。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五雷轰顶

    迈过了长生境的大关,成就人间地仙,便已经逐渐脱离“人”的范畴,可谓是半人半仙,到了这等境界之后,当真有各种夺造化玄机之神通。

    在两根巨大刑柱现世之后,张静修将手中的“天师雌雄剑”重新分开成“青云”和“紫霞”,分别对应两根刑柱,威势煌煌,沛然莫御。

    与此同时,张海石和白绣裳这两位天人造化境界高手也重整旗鼓,分裂大天师左右,而其余一众天人境大宗师则是结阵自保。到了天人境之后,无论武夫方士,都对阵法一道有所涉猎,而且经验丰富,不必如何提前演练,自然就能配合默契。

    藏老人面对正道高手们的联手围攻,虽然有北邙山三十二峰的地气勾连,自信此身不死,但还是露出几分凝重神色,缓收回手掌,向后退去。

    大天师淡然道:“镇魔台上诛戮邪魔无数,效仿地仙三灾,设有三大刑罚:风刑、雷刑、火刑。”

    说罢,张静修以手中“青云”指向左侧刑柱。有风自来,这风不是寻常清风朔风,乃是天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此风便是风刑,风刑一至,任凭你是金身不败,也身死道消。

    然后张静修又以手中“紫霞”指向右侧刑柱。有火自生。这火不是三味火,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百年苦修,俱为虚幻。此火即是火刑,火刑一至,任凭你不死不灭,也要化作飞灰。

    此二刑是效仿地仙三灾而设,虽然在威力上比之真正的地仙三灾有所不如,但也不容半分小觑,便是真正的长生地仙,也有重伤之危。

    藏老人固守金身不动,任由风、火二灾齐至,风吹不摇,火烧不动,金身仍是金光熠熠。藏老人的笑声宏大如雷:“张静修,这便是你的手段?比之真正的地仙三灾,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金光如海,浩大威严。

    张静修并不说话,鸿蒙紫气浩荡,萦绕全身。

    对于正一宗而言,风火二法只是小道,真正的根本法门还是“五雷天心正法”。万千术法,以雷法为尊,雷法又分为风雷一道和火雷一道,这风火二刑只是铺垫,真正厉害的还是最后的雷刑。

    在藏老人的头顶有黑云汇聚,云后又有闷雷之声响起。

    藏老人开始疯狂吸纳北邙山三十二峰的地气,每吸纳一分,他的威势便大上一分,与此处洞天的联系就紧密一分。

    巨大金身愈发凝实,金光浩大,不同于佛门金身,却是与道家证得金丹大道之后的仙人金身有几分相似。只见得藏老人周身的金光变化不定,不断凝结翻滚,最终化作三十二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围绕着周身上下盘旋环绕。

    天空中,乌云之后的雷声越来越重,就像九天雷神的战车在不断接近。再有片刻,天空的乌云中有天雷缓缓“探头”。

    黑云层层下压,天雷似乎有所感应,开始疯狂滚动。

    天劫已至,雷刑将落!

    轰隆一声炸雷闪过,响彻天地之间,紧接着是一连串的雷声轰鸣,紫电交织,尽显煌煌天威。

    藏老人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道道紫色雷霆游走于云层之间,云海翻腾,仿佛一条条蛟龙在翻江倒海。

    藏老人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如今他已经通过此处洞天汲取北邙山三十二峰底气,等同是证得长生,只要身在洞天之中,便无惧张静修分毫。

    下一刻,天空中的云层被炸开一个窟窿。一道雷霆轰然坠落,直直降临在百丈金身的头顶。

    藏老人巍然不动,任由紫雷砸落,金身丝毫无损,金光流溢。

    这道紫雷消散之后,天空中的雷声更重,藏老人缓缓出声:“区区天雷,又能奈我何?”

    然后第二道更为声势浩大的天雷破开重云,降临人间。

    藏老人抬起一掌,生生托起了这道紫雷,使其不能寸进分毫。

    当这道天雷成为强弩之末,第三道天雷已经破开云海,落向藏老人。

    藏老人再探出一掌,仍旧是从正面硬撼这道天雷,两者相持片刻,第三道天雷炸裂成漫天流萤。

    第四道天雷几乎在第三道天雷破碎的瞬间便已经落下。这一道天雷,足有数人合抱之粗,如同连接天地的一线,即便是数百里之外,也清晰可见。

    藏老人不闪不避,举起双手,周身环绕的三十二条金龙逆流而起。第四道天雷甚至没有触及藏老人的金身,就消散无形。

    虽然大天师张静修将两大刑柱投影于此地,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镇魔台,而是皂阁宗的鬼国洞天,无论如何都是藏老人占据地利,在这种情形下,藏老人能轻松化解大天师的攻势也在情理之中。

    张静修的脸上并无太多惊讶神情,只是全力催动手中双剑,本就黑云密布的天空,愈发漆黑如夜,缓缓转动之间化作一个巨大漩涡,其中涌动的紫雷愈发雄浑粗壮。

    第五道天雷轰然落下。与先前的紫雷不同,这道天雷颜色转为深蓝,在天空中划出一个曲折弧线,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痕迹”。

    面对这道天雷,藏老人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凝重神色。不过藏老人仍旧是没有选择被动扛雷,还是以攻对攻。

    藏老人向上双掌向上一托,三十二条金龙交织成一张虚幻阵图,正是皂阁宗的“炼神阵”,与天雷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相持片刻之后,天雷轰然炸开,扩散开来的雷光将整个天地变成白茫茫一片,蔚为壮观。

    待到雷光散去,三十二条金龙所化的阵图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藏老人的身形再次出现,终于不再是毫发无伤,金身上焦黑处处,遍布雷痕。

    正一宗的根本功法名为“五雷天心正法”,雷刑自然也只有五雷,没有第六雷,不过大天师张静修的手段远远不止于此,在五雷之后还有五雷齐发,那才是雷霆万钧的诛戮手段。

    只见得天空上的黑云泛起蒙蒙紫意,不复方才黑云压城的凶恶景象,反而是显现出几分仙家气象。天雷就藏匿在这一片紫云当中,敛去所有威势,引而不发。

    藏老人仰头望去,不闻半分风声,不见半点火链。他身上的焦黑痕迹渐渐淡去,金身之上重新绽起金光,煌煌赫赫。

    张静修轻轻吐出一个“敕”字。

    无数云气垂落向下,好似一条条从九天之上落下的瀑布,虚空在煌煌天威之下,已经开始扭曲。

    下一刻,五雷齐落,映得此方天地一片紫色,藏老人周身百丈之内更是直接变成了一方紫色的雷池,雷电汇聚一处,变作实质一般的浆水,淹没藏老人的金身。

    藏老人只有头颅能从“水”中探出,整个金身都被雷浆彻底吞没。

    此时的藏老人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想要奋力浮上水面,可大天师岂能如他所愿,一直悬于头顶的“天师印”轰然落下,仿佛一座山岳压在藏老人的身上,若仅是如此,藏老人自是丝毫不惧,但在这个关键时候,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断绝了藏老人逃离雷池的可能。

    便在此时,大天师再以手中长剑一指,在藏老人的脚下位置凭空出现一口古井,然后井口越来越大,幽深不见其底,足以容纳藏老人的百丈金身。

    事到如今,大天师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既然藏老人与北邙山三十二峰地气勾连,暂时杀不得他,便将他镇压入镇魔井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剑当空

    雷浆似水,裹挟着其中的藏老人,向下涌入井口大开的镇魔井中,这个场面就像一条瀑布从天而落,刚好落入井中,而藏老人就是瀑布中的溺水之人。

    只是藏老人也绝不肯束手待毙,怒吼一声,伸手撑住井沿,虽然下半身已经沉入井中,但上半身还在井外,就算镇魔井中产生巨大吸力,也奈何不得他,而此时“天师印”也好,雷刑也罢,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无力将藏老人镇压入镇魔井中。

    藏老人冷笑道:“张静修,这便是你的手段?若是在云锦山的镇魔台,还真要让你一击攻城,可北邙山与云锦山相隔千万里之邀,你仅凭这一处投影,便想将老夫镇压入镇魔井中?”

    张静修仍是不答话,反而对身旁的张海石和白绣裳道:“海石先生、白宗主,你们二人谨防偷袭。”

    两大造化境高手应诺一声。

    张静修忽而道:“地师为何迟迟不曾现身?若是地师再不现身,那贫道便要先发制人了。”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藏老人半点不为所动:“张静修,老夫倒要看你还有什么手段,就算你是长生地仙,又能维持这镇魔井几时?待到一时半刻之后,老夫便脱困而出,借助这北邙山三十二峰之力,将你彻底留在此处鬼国,让大天师来做老夫这鬼国的国师,岂不美哉?”

    张静修淡笑道:“大劫临头,尤不自知。”

    话音方落,有一道浩荡剑光破空而至,视此处洞天于无物,径直掠向藏老人,将他的平天冠削断。

    藏老人先是一怔,既然勃然大怒:“是谁?”

    便在此时,有个清冷声音响起:“沐猴而冠。”

    李玄都、张海石、李玄都皆是一惊,因为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清微宗的老宗主,李道虚。

    四大地仙之中,大天师和地师都是方士出身,澹台云“得道”年岁太短,未至巅峰,仅以杀力而论,李道虚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人。

    长剑削断藏老人头上的平天冠之后,飞掠至张静修身旁不远处,自行悬空而停。此剑初看之下,平常无奇,可再细看去,剑身之上却有种种天象变化,日月东升西落,山河沧海桑田,草木枯荣变化。正是在刀剑评上排行第一的“叩天门”,与“天师雌雄剑”一般,都是货真价实的仙物。

    藏老人虽然没能第一时间辨别出李道虚的嗓音,但却识得此剑,而且当世之间能用出如此威势一

    剑之人,不言而喻,此时自然也知道了出剑之人的身份,即惊且怒:“李道虚!”

    话音方落,一道人影破开天幕,以近乎不讲道理的姿态降临此地。

    直到此时,包括藏老人在内的众人才恍然明白,张静修先前为何要以“天师印”在此地洞天打开一线缝隙,原来就是为了此刻。就像一座房屋,屋内之人推开一道门缝,门外之人再想进来就容易多了。

    随同此人一起降临的,还有一道浩大剑气虹光,长久没有散去,将张静修打开的那道缝隙变得更大,就像一缕阳光,透过门缝,射入了黑暗无光的屋内。

    先一步来到此地的“叩天门”,轻轻震颤,似是在迎接主人。

    藏老人作为此地洞天的主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晰感受到这一剑之威,地气沸腾,山根震动,若是没有此处洞天,这一剑就能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藏老人心中惊惧怨愤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望向那个被无法弥补的缺口,怒吼道:“李道虚,是在是好得很。”

    白衣白发白须的李道虚缓缓凝实身形,伸手握住自行悬空的“叩天门”,淡然道:“地师何在?”

    到了此时,李玄都终于明白,地师为何迟迟不曾现身。如果地师能偷袭击杀大天师张静修,就算遭受心魔反噬,也是赚的。可大天师张静修和李道虚对此早已心有默契,先前大天师专门派遣族人前往蓬莱岛面见李道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这并非是说两人已经冰释前嫌,而是在有共同敌人的前提下,可以暂时联手对抗外敌。

    如果地师想要螳螂捕蝉,那么李道虚便是黄雀在后,在这种情况下,地师就算能击杀张静修,在遭受心魔反噬的情况下,也绝不是李道虚的对手,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当然,如果没有李道虚出剑,现在的情况就要攻守相易。

    只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现在的情形之下,藏老人却是变成了一枚弃子。

    藏老人年老成精,如何不明白这一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也是狠辣果决之人,知道正道中人绝不会放过自己,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死一搏,将此房洞天和北邙山三十二峰的地气汇聚一处,大家一起玉石俱焚。

    念及于此,藏老人不再犹豫,直接开始鲸吞三十二峰地气,周身金光汹涌如大潮,无数气机如涟漪荡漾向四面八方。

    紧接着天时变化,在此处

    鬼国洞天之中,竟是飘起了黑色的雪花。

    阴气浓重,可以化作水滴,而此时水滴凝结成雪花,可见此时的阴气已经浓郁到了何种地步。

    只是有李道虚在此,又如何会让藏老人放手施为。

    他伸手握住“叩天门”,身形前掠,没有半分凝滞地穿过漫天黑雪,继而破开藏老人身周笼罩的犹若实质的金光,刺在百丈金身的额头眉心之上。

    百丈金身如同山岳,相较而言,这一剑甚至比银针还短,刺在金身的眉心上,看上去实在是微不足道。但在片刻之后,自心上,看上去滑稽无比,但却自剑落之点延伸出无数裂缝,裂缝中有耀眼金光迸射。

    藏老人发出了一声怒吼。

    李道虚抽剑后退。

    藏老人的百丈金身浑身震颤,头眉心上的裂纹继续蔓延,转眼间已经蔓延至整个脸庞,这些缝隙中同样有金光迸射。

    “李道虚!张静修!”藏老人的吼声响彻整个洞天,可他的双掌要撑住镇魔井的井沿,却是无力招架的李道虚的一剑。

    李道虚退至张静修身旁,淡然道:“逆大势而为,当诛。”

    话音落下,藏老人百丈金身上的裂纹飞速蔓延,短短片刻之间,就已经扩散至整个上半身,虽然看不到已经落入镇魔井中的下半身,想来也难以幸免。

    再有片刻时间,藏老人的金身终于是难以维持,寸寸碎裂,化成无数金砂随风飘逝。在他脚下的镇魔井也随之变小,变为正常大小。

    显出真身的藏老人满身血污,披头散发,身上的帝袍更是处处破损,极是狼狈。

    此时此刻,藏老人最恨的不是攻入此地洞天的大天师张静修,也不是出剑打碎他的百丈金身的李道虚,而是那个藏于幕后始终没有现身的地师徐无鬼。

    藏老人用颤抖不已的双手死死撑住自己身形,使其不至于落入镇魔井中,怒道:“徐无鬼误我,徐无鬼误我!”

    张静修冷然道:“就请藏宗主去镇魔井中避世清修,从此不再过问时间事情。”

    话音落下,又是一道天雷朝着藏老人当头落下。

    藏老人发出了一声怒吼,被天雷砸入镇魔井中,犹若实质的音浪远远荡开,越来越弱,随着镇魔井的井口缓缓合拢,最终无有后续。

    镇魔井连同两大刑柱缓缓变淡,从此地消失。

    一代邪道巨擘,就此镇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师徒相见

    “地上鬼国”洞天,乃是皂阁宗在鼎盛之时所建,哪怕被二十一宗联手攻破,留存于世的剩余部分,仍是不可小觑,有逆转阴阳之玄妙,侵夺天地造化之玄机,故而藏老人与此处洞天合道之后,可以在洞天中发挥出长生境的威势,而且洞天不灭,此身不死,让张静修和李道虚两大长生高手也杀不得他,只能将他镇压入镇魔井中,以另外一个洞天强行分离藏老人与鬼国洞天的合道。

    藏老人此举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后患无穷,正如张静修所言,藏老人会不可避免地与鬼国洞天合为一体,最终被洞天完全同化,生不如死。

    正一宗的镇魔井名为井,实则为一方洞天,乃是祖天师在飞升之前以**力开辟出来,共分九层,分别对应九个境界。按照境界修为不同,将犯人投入不同洞天之中。其中不仅天地元气极其稀薄,不可能借以修行。而且还有祖天师留有的玄妙阵法,稍有异动就会引来祖天师设下的“雷咒”,异动越大,受刑越重,所以囚禁其中的邪魔彼此间也不存在什么争斗厮杀的可能。后世正一宗天师又将镇魔井周围的地面重新平整,修筑高台,此台被称作镇魔台。

    镇魔台和刑柱的力量皆是来源于镇魔井洞天,当初张静沉之所以斗不过地师,是因为他借用的乃是镇魔台和刑柱之力,而不是与镇魔井洞天合道。且不说张静沉是否愿意,就算他愿意付出极大代价与镇魔井洞天合道,也不可能在那等关头做到,因为炼虚合道非是一朝一夕之事,地师来袭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在极为仓促的时间里,张静沉根本来不及去合道。藏老人就不一样了,从正道中人决意报复到攻入北邙山,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合道。

    将两个洞天比较,也大不相同,镇魔井洞天是一方牢狱,长年封闭,唯有当代大天师才能打开,真要合道,也是张静修来合道,而不是张静沉。而且合道之举,缺陷太大,虽然合道之后有长生境的威能,但是不能离开洞天分毫,还有被洞天同化的隐患,更甚于心魔侵袭,与来去自如的真正长生境高人相比,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相传在太上道祖留下的玄都紫府之中,就有合道之人,本是擅自闯入玄都紫府之人,因为触犯了南华道君留下的规矩,被迫与此地合道,虽然能长生不灭,但也变成了玄都紫府的一部分,最初时候,他还能保留部分人的特质,但是随着岁月流逝,他会渐渐被玄都紫府同化

    ,最终过往的记忆完全泯灭,一点真灵不存,什么王图霸业,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儿女情长,甚至是自己的名字,都成了虚妄。此时的合道之人已经成了玄都紫府的傀儡,只会遵循南华道君留下的规矩守护玄都紫府,哪怕闯入玄都紫府的是他的至亲挚爱,也不会丝毫手下留情。

    这样的长生久视不死不灭,就算能无敌于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鬼国洞天比不得玄都紫府洞天,再加上已经不再完整,藏老人的同化过程必然是极为缓慢,甚至还有逆转的可能,这也是藏老人敢于合道的底气所在。

    不过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无用,随着藏老人被镇压入镇魔井中,此处天地开始生出变化,不见边际的虚空如同镜子碎裂,重现显现出太圣殿的景象,只是此时已经不见藏老人的身影,只剩下一把空空如也的龙椅。

    张静修收回“天师印”和紫青双剑,对李道虚行了个简化后的稽首礼:“此番幸赖有李道兄出手相助,方能降服此等恶獠。”

    李道虚收剑还礼:“张道兄言重,若非张道兄率众攻破此地的四方枢机,又将藏老人牵制,我也万不可能一剑建功。”

    此时张海石终于明白李道虚为什么不担心张静修会借着此事威望大增而压过清微宗,虽然张静修做了绝大部分事情,但李道虚却是把握住了最关键的一击,两人缺一不可,所以此番大破北邙山皂阁宗,是两大正道柱石通力协作之功。

    想到这儿,张海石不由暗自喟叹:“师父之所以能带领清微宗以后起之秀的身份与正道盟主正一宗平分秋色,凭借的不仅仅是境界修为,若论权谋的手段,我是万万难及了。”

    两大正道高人略作寒暄客套之后,众人纷纷上前与大剑仙见礼,毕竟李道虚长年在八景别院清修,休说是寻常江湖中人,便是清微宗的嫡系弟子,也难以见到。只听得“大剑仙”、“老剑神”之声此起彼伏,李道虚只是微微点头致意,若是有过往交情的,如万寿真人、秦不一这等年岁极长之人,也会略微寒暄一句。

    在众人见礼之后,便是清微宗的司徒玄略和张海石,两人自然不能称呼“大剑仙”、“老剑神”,而是称呼“老宗主”。

    李道虚这次连点头也省却了,淡淡“嗯”了一声后,就将目光转向李玄都和秦素。

    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落在李玄都的身上,毕竟在场之人

    都知道李道虚已经将李玄都逐出师门,偏偏在李道虚将李玄都逐出师门之后,李玄都一飞冲天,江湖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江湖上甚至有了老李先生和小李先生的说法,而且大天师和地师都对李玄都大加拉拢,不知大天师是否有悔意?师徒二人又要如何相处?

    李玄都接触到师父的视线,并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意气风发,也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毕恭毕敬行礼道:“弟子李玄都拜见师父。”

    与他并肩而立的秦素也随之行礼道:“秦素拜见老剑神。”

    李道虚淡淡一笑:“玄都,你已经不是清微宗弟子,不必如此。”

    李玄都道:“我虽然不是清微宗弟子,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却是变易不得。”

    李道虚不置可否,转而望向秦素,破天荒多了几分和颜悦色:“秦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万寿真人、秦不一等了解李道虚为人的,见此情景,都不免惊异,李道虚性情清冷内敛,城府深沉,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便是面对一众嫡亲弟子,也少有慈祥和蔼的一面,他对于秦素的态度,着实有些不寻常了。

    不说旁人,就是秦素也有些受宠若惊,好在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李道虚,依言道:“是。”

    李道虚又望向李玄都,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当日你我二人在八景别院中话已说尽,秦姑娘是见证之人,所以今日也无甚可说。如今你受沈大先生所托,做了太平宗的宗主,便要在其位谋其政,将太平宗发扬光大。至于你我之间的对错,自有后来人评说。”

    李玄都轻叹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旁听之人却是越发好奇,那日李玄都与李道虚到底说了什么,竟是使得师徒二人就此决裂,到了今天仍是无话可说。不过从李道虚的口风揣度,两人已经不是理念不合那么简单,恐怕是背道相驰。

    如白绣裳这等心思细腻之人,想的就更多一些,当日师徒二人交谈的内容,必然十分紧要,关乎到整个清微宗,甚至是江湖局势。正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在这种情形下,秦素竟然可以从旁见证,却是十分反常,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两人都没有将秦素当作外人,由此说来,对于秦李的婚事,清微宗这边是没有异议的,再从秦不一的态度来看,秦家那边就算有些顾虑,但大体上也不会太过反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地龙翻身

    李道虚和李玄都师徒二人的对话之后,张静修道:“虽然镇压了藏老人,也破去了此处归功洞天,但此事还未完结。藏老人不过是听命行事,地师才是真正的元凶巨恶,若是不除地师,江湖仍旧难得安宁。”

    此时有两位长生境高人坐镇,正道中人士气大涨,自是没有丝毫畏惧,纷纷应是。

    只是李玄都想通前因后果之后,知道此战的战果恐怕就要止步于此了。地师放出藏老人这枚诱饵,若是大天师没有后手,他便亲自下场,若是大天师有后手,那他就将藏老人当作弃子。毕竟正道中人劳师远征,总要有个说法才能退兵,而藏老人便是那个说法。至于地师本人,恐怕已经离开北邙山。

    李玄都暗忖:“想必大天师和师父也早已明白了地师的意图,只是台面上的话还是要说,日后江湖上评价起来,便是大破皂阁宗、阴阳宗,藏老人伏诛,地师远遁。”

    离开太圣殿之后,大天师吩咐正道中人在此处帝宫搜寻一二,正道中人领命而去,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纷纷返回,这座帝宫上下竟是空无一物,别说什么宝物秘籍,便是金银也没有半点,竟似早已被人搬走运空。

    大天师对此并不意外,愈发可以肯定地师是早有准备,而不是临时退走。

    不过这座洞天本身就堪比仙物,若能善加利用,也是大有益处。

    李玄都独自走到一处,环顾这座帝宫,此地乃是当年的皂阁宗仿照大晋皇宫修建,而大魏皇宫也是仿照大晋皇宫而建,故而两者之间多有相似之处,李玄都虽然没去过帝宫,但他走到今日这一步,实是与帝京城的那座帝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之间不由好生感慨。

    秦素来到李玄都身旁,没有说话。

    李玄都主动握住了秦素的纤手,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感觉一阵莫大的惊恐掠过心头。

    整座帝宫仿佛经历了鸿蒙初开的一瞬间寂静之后,然后陡然一震。

    整个天地都摇晃了一下,李玄都和秦素俱是一惊,两只手掌紧紧握在一起。因为这不是错觉,是切切实实的摇晃了一下,甚至还有修为不够之人因为猝不及防而踉跄几步。饶是李玄都行走江湖多年,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紧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然后在李玄都的视线之中,太圣殿

    轰然坍塌,须弥座上变成了一片废墟。在太圣殿坍塌之后,中圣殿和上圣殿也没能幸免,相继坍塌。

    而且整个天地的晃动越发剧烈,地上的铺地的白玉砖石都开始跳动,李玄都紧紧抓住秦素的手掌,带着她离开地面,飞上半空之中,而他另外一只手,已经握住了“人间世”,剑身上剑气滚动。

    在太圣殿前的广场上,许多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不过很快就一跃而起,修为高的则是勉力维持身形,环顾四周,一片慌乱景象。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家也都是老江湖了,见过许多机关之类的物事,隐约可以猜到,这恐怕是某种极为厉害的手段。

    轰隆隆隆的连绵巨响由脚下地底由远及近,排山倒海而来。

    张静修和李道虚均是脸色微变:“地龙翻身!”

    所谓“地龙翻身”又称“地动”、“地震”,毁城灭国,山崩地裂,不在话下。

    整个地宫,乃至于整个鬼国的摇晃愈发剧烈,有些地方的地面已经开裂,一条条沟壑仿佛择人而噬的大嘴,不断张大,帝宫的城墙、宫殿,鬼国中的房屋街道,都在这片震动中,不断化为废墟,而鬼国中的众多鬼物也难以幸免,落入沟壑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谁也没有想到,刚刚大胜之后,局势又会发生如此惊天动地的逆转,地底迸发出的巨力,要将这座鬼国彻底湮灭。

    李玄都见此情景,立时想起藏老人刚刚说过,此处洞天勾连了北邙山三十二峰的地气,如今藏老人已经被强行与洞天分离,可那北邙山三十二峰的地气却还存在,若是这些地气汇聚一处,然后一起爆发出来,其威力可想而知。这些当然威胁不到李道虚和张静修,就是一众天人境大宗师也可以自保,但是那些未及天人境界的各宗弟子,却是凶多吉少。

    此时的北邙山中,同样是一片翻天覆地的景象,剧烈的震动之下,不断有山岩崩塌而下,或是大批泥石如海啸血崩一般奔流而下,淹没所有。原本温和的洛水更是沸水一般不断翻滚,无论生灵还是山水,皆被这忽如其来的天地伟力笼罩,所有生灵都处在一种无可名状的惶惶当中。

    皂阁宗的地上鬼国其实是修建于山腹之中,在这股天地伟力的作用之下,不仅仅是大地震颤开裂,上方也不断有巨石落下,蕴含千钧重力,若是被巨石砸到,上三境之下直接就要变成一

    滩血泥。

    面对从上方掉落的巨石,各宗弟子纷纷结阵自保,而众多天人境界大宗师则是升上半空,不断出手将巨石击碎。

    在这种情况之下,逃出此地便成了当务之急,而此事还要落到张静修和李道虚这两位长生地仙的身上。

    两人也不废话,张静修主守,而李道虚主攻。

    只见李道虚毫不犹豫地一剑冲霄而起,随之而起的还有一道十丈之宽的巨大光柱,自地宫而起,直奔穹顶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从上方掉落的巨石,刚刚接触到李道虚的剑光,便直接化作齑粉,不留半点痕迹。

    片刻的宁静之后,传来一串连绵不绝的轰隆响声。

    在众人头顶的晦暗天幕就像一块布帛,被李道虚的这一剑从中一分为二。

    天幕上出现了一道缝隙,缝隙最初只有窄窄一道,一缕阳光从中艰难透出,垂落鬼国。继而缝隙越来越大,终于露出洞天外的湛蓝苍穹。

    当年李道虚击败宋政,一剑开山,一剑断流,一剑败敌,故而被世人赞誉为“剑道通神”,“剑神”二字也是由此而来。此时李玄都重现当年一剑开山之景象,甚至更胜当年。

    张静修掌托“天师印”,凝神屏息,用出了“太极金图”,只见得在众人脚下凭空生出一张巨大阵图,通体金色,呈现太极双鱼两分,承载众人,使其不会受连绵不绝的的地动影响,然后张静修再一挥大袖,阵图竟是托着众人缓缓向上升起。

    这一幕,当真是蔚为壮观。

    只是对于张静修而言,此举实是极为艰难,便是长生境的修为,也大有力有不逮之感,幸而此时众人最低也是中三境,已经减轻了张静修的许多负担,若是千余身无半分境界修为的普通人,张静修便是三花聚顶、五千朝元,也万难携带他们离地而起,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只见一道浩大金光开始逆流而上。

    金光节节而上,拔高而起,不过这道金光越往上,其攀升的速度也就越慢,渐渐开始凝滞不前,开始呈现出相持不下的僵持态势。

    就在此时张海石和白绣裳这两位天人造化境界高手也开始发力,助张静修一臂之力,使得浩大金光开始继续前行。终是在鬼国崩塌之下,逃出生天。

第一百七十章 六个半人

    地上鬼国是一方小天地,有须弥芥子之玄妙,所谓“须弥芥子”,乃是佛家的说法,意思是将须弥山藏于芥菜的种子之中,这便阐明了须弥芥子之道的一个根本道理,无论如何自成小天地,也无论如何内里广阔,在现世之中必有一个依存之物,哪怕只是一颗种子。故而正一宗的镇魔井洞天是一口古井,玉虚峰上的玄都紫府洞天是一座城池,而皂阁宗的地上鬼国洞天其实是上修建于山腹内部的大墓地宫。

    李道虚的这一剑,乃是与“太易法诀”、“太极金图”并列齐名的“太始剑气”,先破开了地上鬼国洞天的小天地,然后破开了地上鬼国的本体大墓地宫,最后再强行破开山腹。

    道家祖师冲虚真人有言:“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夺。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即时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

    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并为先天五太,后来演变为五大地仙神通,非道门中人不可得,非长生境不可领悟,当今天下,大剑仙李道虚得“太始剑气”,大天师张静修得“太极金图”,圣君澹台云得“太素玄功”,地师徐无鬼得“太易法诀”。

    当日地师奇袭正一宗,在没有其他先天五太的情形下,“太易法决”几乎是所向披靡,普通气机不仅无法克制对方,反而瞬间就被其同化,归于浑沦,化为虚无。

    “太易法决”乃是近乎万物未相离而阴阳不分的浑沦,清浊二气若分若合,五行不分,地水风火散聚不定,一个仿佛天地未开之时的鸡子。与其截然相反的是“太极金图”,分阴阳,定五行,辨六气,浊气下降,清气上升,气质分离,与现世无异。

    从太易到太极,便是从鸿蒙未开到天地二分的过程。太易趋于混沌,未见气也,虚之极致,故而可以泯灭一切异种气机。太极分五行定阴阳,如同一方自行圆满的小天地,实之极致,故而守御最强。太始居于五太之中,是为混沌之末,又是天地之始,是为形之即时也,介于虚实之间,是为杀力最大。

    李道虚和张静修分别用出“太始剑气”和“太极金图”,可见两人已经全力出手,不再留有余地。也可见此时的形势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境地。

    在连绵震动不休的北邙山中,先是一道浩荡剑光,然后是一道浩大金光,一前一后飞出皂阁宗山门所在的主峰,落在一处开阔平整地。

    正道众人都略有心悸,回首望去,只见那座巍峨主峰终于从层层云遮雾绕之中显露出了真容,可很快又有烟尘四起,伴随着轰隆声响,大块大块的山石从山体上剥落,如雨点一般向下落去。

    至于他们脚下的这处地面,因为被大天师以“太极金图”定住了地气,竟是没有丝毫震动,算是一方净土。

    谁也没想到会

    是这样的局面,虽然大部分人都已经逃了出来,但也难说还有少部分人因为贪恋皂阁宗的宝物,还滞留于地宫之中而未能与大部队会合的,在地龙翻身之后,这些人想要赶回太圣殿前的广场,恐怕是来不及了。还有就是,正道中人为了攻入北邙山中,携带了部分辎重,比如太平宗的指南车,也同样被留在了地宫之中。具体损失,还要事后各宗慢慢统计,不过应该谈不上伤筋动骨就是了。

    李玄都和秦素站在队伍的最后,仍旧是十指死死相握,都有些心有余悸。

    若是被埋在山腹之中,李玄都也许还有幸存生还之理,可秦素恐怕就要永远留在那里了。这便是天人无量境的玄妙之处了,只要沟通天地之桥,便可吸纳天地元气为己用,随着地龙翻身,地上鬼国洞天崩塌也在情理之中,外界天地元气倒灌,李玄都便如鱼回大海,就算被埋在山腹地下,也能一点点挖出来。可秦素还未踏足天人境,终有气机衰竭的时候,而且她没有李玄都的“漏尽通”体魄,山岩泥土也能将人活活压死。

    两人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几分后怕,此时算是劫后余生,又不由相视一笑。

    秦素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便偷偷把头靠在李玄都的肩膀上。

    李玄都道:“这次比我们去长生宫还要凶险。”

    秦素道:“我可没去过长生宫。”

    李玄都轻声道:“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呢,久闻其名,未见其人。”

    秦素笑了笑:“我有那么大的名声吗?竟然能让紫府剑仙久闻其名。”

    李玄都玩笑道:“何止是久闻其名,还是心向往之。”

    秦素低声道:“好你个登徒子,原来早就心怀不轨,叫你登徒子,果真是没有冤枉了你。”

    李玄都道:“这怎么能是心怀不轨呢?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是名门淑女,我是君子才对。”

    秦素轻笑道:“那也是伪君子。”

    李玄都故作小人得志之态:“真小人也好,伪君子也罢,你都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逃不出去了。”

    秦素脸色微红,转开话题:“怎么突然就地龙翻身了呢?”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说道:“应该是地气的原因,地师全称是地气宗师,自然善于运用地气,恐怕与他也脱不开干系。依我之见,他应是做好了两手准备,藏老人能成功最好,不成功便放弃藏老人,然后顺势引爆地气,既能让我们葬身地底,又能毁去那处鬼国洞天,使其不至于落入旁人之手。”

    秦素轻叹了一口气:“那地师可真是罪大恶极了,什么坏事都是他干的。”

    李玄都悄悄揽住秦素的腰肢,秦素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整个人都绷紧了,不过她只是轻轻咬了下嘴唇,没有躲避拒绝。

    李玄都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事情的对错好坏姑且不论,没有哪一件事是容易的,徐先生不但做

    了,而且做成了,让澹台云、大天师、我师父都拿他无可奈何,可见其厉害。如果抛开成见,也暂且抛开是非立场不论,我是佩服他这个人的。”

    秦素来了兴致,问道:“那除了地师,你还佩服谁?”

    李玄都道:“说实话,我虽然面子上与人客气,但骨子里可不是个谦逊之人,于当世高人之中,真正能让我心生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六个半,徐先生算是一位,我师父算一位,大天师算一位,圣君澹台云也算一位。徐先生、大天师、我师父就不必多说了,你也见识过他们的手段,澹台云这些年来虽然没有太大建树,但却是四位长生地仙中最为年轻之人,这一点让我最为佩服的。”

    秦素听他说佩服的有六个半,甚是好奇,亟盼知道他所指的,除了四位老玄榜高人之外更有何人,于是问道:“这四位都是天下间顶尖的人物,无人不佩服,不算什么,剩下的两个半是谁?”

    李玄都道:“还有一位便是堂堂‘天刀’了。”

    秦素听他称赞自己父亲,心中微喜,不过还是说道:“你不用说好话讨我喜欢,我没有这么小气。”

    李玄都摇头道:“这是实话,秦世叔虽然还未踏足长生境,但也是迟早之事,而且这些年来,他经营辽东,被江湖中人称为‘辽王’,不是长生境,却能与四位长生境高人相提并论,怎能不让人心生敬佩?”

    秦素问道:“那第六个呢?”

    李玄都道:“第六个就是当今太后谢雉了。”

    秦素吃了一惊,万没想到李玄都会如此说。

    李玄都嘿然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天宝二年,谢雉才二十七岁,一个不足而立之年的小女子,就能拿下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四大臣,在一众豪强之间辗转腾挪,最后竟是成了赢家,得以执掌朝政。更不消说,我当年便差点死在那里,这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剑术再高,也不能一剑平尽天下事,这世上最厉害的还是机谋手段。平心而论,当年的我输得不冤,我自然要佩服一番。”

    秦素越发好奇,问道:“那最后半个又是谁?为什么会是半个?”

    李玄都道:“这半个便是已经失踪的‘魔刀’宋政,此人境界也高,与秦世叔不分伯仲,心机也深,澹台云能有今日地位,多半还要拜他所赐。他以布衣之身起家,不仅志在江湖,而且还想要一统天下,可谓才高志大,极了不起。可此人不但勾结金帐汗国,失了大义,而且对一众女子始乱终弃,亏了小节,非是英雄作为,所以只能算是半个。”

    秦素深以为然道:“有理。”

    李玄都道:“只可惜这些年来江湖上没出什么才俊之辈,能让我佩服之人再多上一二,偶有几人,也未必强的过我,皆不足道哉。”

    秦素笑道:“你这话可以说是十分狂妄了。”

    李玄都道:“屈指算来,我也不到而立之年,偶尔轻狂一回,不是大错。”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人去楼空

    过了片刻, 北邙山的震动渐渐平息,不过众人中多的是老成持重之辈,皆是安抚同门弟子,原地休整,不要胡乱走动。果然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又有余震不约而至,虽然威力小了许多,但是许多本就危如累卵的地方,又发生了第二次崩塌。

    幸而北邙山中少有人居住,这次地龙翻身,恐怕不会造成太多伤亡。

    张静修和李道虚又返回皂阁宗山门主峰,查看了地形,发现山腹内部已经彻底崩塌,堵死了所有通路,虽然鬼国洞天没有被完全毁去,但已经没有再去凿山的必要了,得不偿失。

    张静修轻声叹息道:“地师好手段,宁可以伤及北邙山的地脉为代价,也要让我们得不到鬼国洞天。”

    李道虚淡然道:“一座洞天而已,得之最好,失之也无关紧要。关键是让皂阁宗第二次覆灭,此行已是不虚。”

    张静修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又去了阴阳宗的诸峰,这儿早已是人去楼空,什么也不曾剩下。最后两人又去了上清宫所在的翠云峰,在上清宫的道祖像前,发现了地师留下的一封信,只有寥寥几行字:“有劳二位道兄相送,徐某去矣,请留步。”

    看完此信之后,两人都已是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正道中人联合辽东五宗大举来袭,地师自知不能力敌,便存了保存实力之念,至于藏老人和静禅寺的谋划,成了最好,不成也能起到迷惑正道中人的作用。

    这场正道大战下来,正道折损了一个沈大先生,邪道损失了一个藏老人,正一宗和玄女宗山门受损,皂阁宗和阴阳宗被迫放弃北邙山,大体上相差不多,细算下来,却是正道更赚一些。

    既然是地师主动撤走,那么就不会留下什么首尾,两人也没有再去查验的意思,毁去山上的几处阵法之后,便原路返回。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再在此地停留的必要了,在余震结束之后。正道中人依次退出北邙山的范围,返回北芒县的营地。

    李道虚并未停留,

    飘然离去。这些年来,他越发不喜欢在人前露面,愈发喜欢一人独处。离开八景别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其实张静修也是如此,许多时候都是以身外化身露面,而本尊则在终南山避世潜修。只是这次讨伐北邙山乃是张静修倡议发起,他是主事人,李道虚可以提前离开,他却不能。

    回到营地之后,张静修吩咐各宗宗主查验损失,各自抚恤,然后在此地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动身离去。

    大战之后,有悲伤,因为死伤在所难免,但更多还是兴奋,毕竟久在江湖之人,早已是生死看淡,无论于人于己,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过程中的死伤也就无关紧要了。江湖中人,常常会说什么“刀兵一起,死伤无数”,这类话语,其实江湖中没有人反对争斗厮杀,只是反对死了人还打输了,那便不划算了,只要赢了,那就万事好说。

    入夜之后,营地中飘起了酒香,江湖中人无论正邪都偏好杯中之物,此时已经开始有人喝酒庆祝。就连平日里不善饮酒的女子们,也会适量地小酌几杯。

    李玄都没有喝酒,独自一人走出营帐,遥遥望着在夜色下黑沉沉如匍匐巨兽的北邙山,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之后,有人来到李玄都的身后,伸手蒙住他的双眼。

    李玄都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所以也不反抗,反而还顺势向后一靠。

    果不其然,身后传了一声轻呼,已是闪身避开,蒙住李玄都双眼的手掌也随之挪开。

    来人正是秦素,她瞧见李玄都独自一人出去,便也跟了出来。这段时间以来,两人都是形影不离,还远不到老夫老妻之后特别渴望一人独处的时候。

    秦素来到李玄都身旁,问道:“你一个人想什么呢?”

    李玄都伸手指着远处隐约可见轮廓的北邙山,道:“徐先……地师离开了北邙山,会去哪里?”

    秦素微微怔了一下,然后说道;“大约会去牝女宗吧,地师与冷夫人是夫妻,夫妻本一体。”

    李玄都

    点了点头:“有理,不过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地师是个行事出人意料之人,我们能想到的事情,他也一定能想到,再者说了……”

    说到这儿,李玄都忽然顿住,陷入到沉思之中。

    秦素追问道:“再者什么?”

    李玄都道:“我们做事情,都要有动机,换句话来说,无利不起早。就拿我来说,我为什么哄你开心高兴,因为我想娶你,这便很顺理成章……”

    李玄都话未说完,秦素已经脸色羞红,啐道:“又不正经了,平日里在别人面前总是拿腔拿调,一副宗师派头,不一爷爷都赞你少年老成。可在我面前就是轻浮浪子,说话没点正经,也不知是什么缘分,我竟是……竟是喜欢上你这个……这个登徒子。”

    李玄都笑道:“难道你喜欢我在你面前也拿腔拿调?”说着李玄都已经板起脸:“秦姑娘,李某人已是心有所属,还请自重。”

    秦素俏脸微沉:“原来是个负心人,那便休怪我刀下无情,要将你的心剖开来看看。”

    两人相视片刻,结果忍不住一起“噗嗤”笑出声来,秦素想起初识李玄都之时,倒还真是挺正经的,正经到让人觉得他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与现在却是截然不同了。

    笑闹过后,李玄都又转回正题:“我刚才在想,地师所求为何,他花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又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和正道拼一个两败俱伤吗?这不像他的行事风格。正所谓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没人做,地师志在天下,万不会如此行事。”

    秦素闻言之后,也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说道:“地师为什么要将北邙山从少祖山变成老祖山?我觉得是因为地师要把另外一座山从老祖山变成少祖山,等同是把北邙山的龙气弥补给了那座山,那么这座山便极有可能是地师要去的地方。”

    李玄都眼中一亮:“有理,所以地师才会劫走了沈大先生,他要靠沈大先生找出那座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 首次议事

    北邙山一战结束之后,各宗之人陆续散去,也有的人选择了留在龙门府访友。李玄都让沈元重带领太平宗弟子返回太平山,而他却没有立刻返回太平宗,而是选择在清平园中小住几日。

    转眼已是九月中旬,李玄都终于有了空闲时间通过“小紫府”召开第一次清平会议事。

    这次议事的与会之人有“清平乐”李玄都、“金错刀”秦素、“醉太平”宁忆、“如梦令”石无月、“剑器近”李非烟、“青玉案”李如是、“卜算子”陆夫人、“浣溪沙”宫官、“撼庭秋”玉盈法师、以及新近加入的天乐宗百媚娘,虽然百媚娘本就是词牌名,但她还是另外取了一个词牌名,是为“钗头凤”。除此之外,“清平调”周淑宁也在其中,在一众豪强之中,她是唯一的例外,不过她没有发言的权限,只能旁听。

    七宝宫中,李玄都居中,在他左右两侧的位置上依次出现一个又一个的人影。

    有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也有些人还是第一次来这儿。不过无论来过还是未曾来过,所有人的视线第一时间都落在了居中上首的李玄都身上。若是按照道家典籍的记载,李玄都如今所在的位置是三清祖师中的玉清祖师所在,而其余人所在的位置则是一众弟子所在。

    在场之人,互相之间也许不清楚身份,但却都是清楚李玄都的身份,此时自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李玄都的身上,毕竟这个清平会本身就是李玄都一力组建的。更为关键的一点,此时众人都已经知道了正邪大战,而在场之人中,只有李玄都和秦素是真正参与了那场大战之人,除了秦素之外,其余人也希望能从李玄都那里知道这场大战的关键信息。

    片刻的沉默之后,李玄都开口道:“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此相聚,万象学宫中有议论朝政的风气,我们姑且效仿之,取一个‘议’字,所议之物,朝堂也可,江湖也可,无事不可议,便称之为‘议事’。”

    然后他环顾一周,说道:“至于今日所议之事……不知众位有什么意见?”

    “浣溪沙”宫官当先开口道:“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清平乐’可是知晓?”

    这是明知故问了,李玄都点头道:“自是知晓,那我们今日所议之事,便从正道诸宗和辽东五宗共伐北邙山这件大事说起。”

    除了秦素之外,其余人都是精神一振。虽说在座之人也都各有渠道知晓那场大战的大概经过,但难免有遗漏之处,远不如亲历之人。

    李玄都接着说道:“此事还要从

    静禅宗说起,在李玄都出任太平宗宗主之后,太平宗结束了长达数年之久的封山,在正道十二宗中只剩下静禅宗还在封山闭寺,故而在讨伐北邙山之前,大天师邀请十宗宗主、长老一同前往素有‘佛城’之称的静禅寺。只是此时的静禅宗已经被地师所灭。”

    静禅宗被灭!因为大天师严令封锁消息的缘故,除了已经从李玄都口中得知此事的陆夫人和秦素之外,其余人无不是一惊,就连早有隐约猜测的“浣溪沙”宫官也不例外。毕竟静禅宗在正道中也不是什么小宗门,当年鼎盛时也是与正一宗并列的大宗,其地位相当于今日的清微宗,可就这么被地师灭门,实是出乎所有人的例外。

    周淑宁心中暗道:“常常听师父说起地师,说他如何手段厉害,没想到竟是这般厉害。”不过她又想道:“这次讨伐北邙山,哥哥是各大宗主中最年轻之人,也实是了不起的。”

    其余人也是心思各异,“如梦令”石无月是早就知晓地师厉害的,此时也难免心惊:“当年宋政就对这位地师极为忌惮,说自己与地师合作就是与虎谋皮,他的失踪会不会与地师有什么关系?”

    李玄都继续说道:“地师灭亡静禅宗之后,又在静禅寺中设下埋伏,幸而被大天师识破,未有死伤。双方在静禅宗中定下三战二胜的赌斗之约,最终正道中人胜出,地师承诺不再偷袭伤人。”

    “浣溪沙”宫官好奇问道:“不知如何取胜?”

    虽然众人都知道李玄都的身份,但李玄都还是遵照规矩,不暴露真实姓名,以第三人的角度叙述自己的亲历之事:“第一战,阴阳宗二明官钟梧对战金刚宗悟真大师,一招之差落败。第二战,太平宗李玄都诈降,代替地师出战,与玄女宗宗主萧时雨交手,胜出。第三战,李玄都在大天师与地师交手时出剑偷袭地师,地师认输。”

    “浣溪沙”宫官是知晓地师为人的,毕竟算起来,地师还是她的师公,所以她大致明白了过程,应该是地师惯用的攻心之策,李玄都将计就计,这才有了诈降之说。同时,她也对李玄都如今的境界修为颇为震惊,毕竟对手是地师,哪怕是偷袭,也最少要天人无量境甚至是造化境才行,难道李玄都已经到了如此境界?

    “清平调”周淑宁有些茫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诈降,又要与师父动手。

    在座之人,不乏天人无量境的大宗师,便是宁忆和李非烟也是一惊:“从来都是地师偷袭旁人,没想到也有被人偷袭的这一天。”

    “卜算子”陆夫人又惊又喜

    ,她只知道静禅宗覆灭,却不知道赌斗的过程,立刻问道:“请问……‘清平乐’,太平宗宗主可是已经踏足天人无量境?”

    李玄都不愿透露太多关于“太阴十三剑”反噬和“漏尽通”妙义的情况,道:“有‘太平青领经’之功,已是天人无量境。”

    众人尽皆无言。去年这个时候,李玄都刚刚恢复先天境的修为,如今一年的时间过去,李玄都就已经越过归真境、天人逍遥境界,晋升为天人无量境,这个速度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是举世罕有了。就算李玄都在此之前已经这幅了数年之久,把这几年的时间也算进去,那也十分骇人了。

    对此,李玄都给出的解释是“太平青领经”之功,众人也未起疑,只当李玄都参悟大成之法后修为大进,下意识地认为李玄都在偷袭地师时就已经是天人无量境,这也就让李玄都不必再去叙述后续关于静禅宗的其他事情。

    “撼庭秋”玉盈法师问道:“不知北邙山一战的具体过程如何?”

    她话音刚落,其他人也纷纷望来。

    李玄都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在静禅宗一战之后,正道中人大举攻入北邙山,最终攻入皂阁宗的‘地上鬼国’洞天,在那里遇到了皂阁宗的宗主藏老人,藏老人与‘地上鬼国’洞天炼虚合道,集合北邙山三十二峰地气于一身,堪比长生地仙,不死不灭,便是大天师也奈何不得他,关键时刻老剑神出手,两位长生地仙联手将藏老人镇压入镇魔井中,地师以三十二峰地气造就‘地龙翻身’的异象,毁去‘地上鬼国’洞天,然后全身而退。”

    四位长生境地仙?

    在座之人心中越发惊讶,他们对于这次正邪大战的激烈程度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会有四人参战,最终以地师主动退却而告终。

    “浣溪沙”宫官的注意力落在了“全身而退”这四个字上,说明地师在此战并未真正伤及元气,还是不可小觑,这让已经效忠澹台云的宫官仍感隐忧。换句话来说,地师一日不死,旁人就一日不得安心,更何况地师还是主动退去,谁又知道地师在谋划什么。

    其他人也是类似想法,委实是地师在江湖上积威太重,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地师还没死,不知哪天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又是腥风血雨,不知谁会死在地师的手中。

    李玄都今天召集议事的用意是想要借助众人之力,找出关于地师的蛛丝马迹,便在此时,“金错刀”秦素开口道:“只是不知地师离开北邙山后又去了什么地方?”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地师行踪

    为何李玄都和秦素明明就在一起,还要两人同时参与这次清平会?因为两人分工不同,李玄都在明,是主持议事之人,秦素在暗,与李玄都一唱一和。如果有些时候,所议之事迟迟不能转到李玄都想要的方向,就要秦素出马引导话题。此时就是如此,秦素开口发问,李玄都便可顺理成章地将话题转到地师的行踪上面。

    在这座“小紫府”中,李玄都能以心声与某个人私谈而不必担心被旁人听到,于是他先在心中赞了秦素一声,然后才开口说道:“只是有些推论,未必是真,但可能性很大。”

    “地师对于龙脉有所图谋,但是龙脉聚散不定,地师并不能确定龙脉的具体所在,于是他劫持了最擅长望气占验的沈大先生。”

    “如今北邙山已经从少祖山变为老祖山,换句话来说,地师以偷天换日的手段将北邙山的龙脉地气转移到了其他地方,那个地方便是地师离开北邙山之后要去的地方。”

    听到这里,众人已经是信服了李玄都对于地师动向的判断,因为合情合理,然后他们又生出一个新的疑问:地师要龙脉做什么?龙脉象征天下气运,当年有术士向祖龙进言,说金陵龙盘虎踞,有帝王之气,于是祖龙下令掘断地脉,断绝金陵龙脉。果不其然,后世历代王朝,凡是定都金陵的,皆是短命,更无一统。故而关于龙脉的说法不可不信。难道地师要效仿祖龙,挖断大魏的龙脉?可地师又为何要转走北邙山的龙脉地气?还是说地师要为西北大周续一口龙气,可如今地师已经与澹台云决裂,哪里会有这么好心?

    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明确答案。

    “撼庭秋”玉盈法师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不知大天师和老剑神对于此事是什么态度?”

    众所周知,李玄都与这两位长生境界高人的关系都十分亲近,属于江湖上为数不多能在两边同时说得上话的人,甚至地师和澹台云都对他表现出一定的亲善之意,可以说李玄都的半只脚已经迈进了江湖中最顶层的小圈子中,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他就像是内阁学士,虽然因为少了一个“大”字而没有决策之权,但却能提早知道内阁中一众大学士的意态动向。

    玉盈法师想的更深一些,李玄都能在大天师和老剑神之间左右逢源,已然是江湖中的显贵,境界修为又是如此之高,以他的年纪而言,只要他按

    部就班,这正道盟主的尊位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那他为什么要在暗中组建“清平会”?难道果真如他自己所说,非要帝京城中日月换新天才肯罢休?

    想到这儿,这位大长公主竟是感到一阵彻骨寒意,她不信什么家国大义,在她看来,李玄都重返帝京就是为了报仇,报仇哪有不死人的?非要滚滚人头落地不可。现在李玄都权势一日胜过一日,又要迎娶秦家大小姐,这分明就是联姻之举,可见现在的李玄都要比当年老练太多,深谙合纵之道,当初看来有些不切实际的“狂言妄语”,越来越像是豪言壮语。

    虽然玉盈法师想错了方向,但是对于李玄都而言,结果上都没有太大不同。鼎故革新也好,报仇也罢,总是要杀人的。这不是对弈落子,也不是坐而论道,更不是谈空谈玄,甚至不是江湖恩仇,没有什么潇洒,没有什么风流,没有什么意气,是残酷的,暴烈的,不择手段的,不留余地的,是你死我活没有转圜余地的。

    对于“撼庭秋”玉盈法师的问题,李玄都是不介意扯虎皮做大旗的,反正也不会有人去大真人府或是八景别院求证一番,点头道:“找出地师的踪迹,这是大天师和老剑神的共识,毕竟地师乃是祸乱之源,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只怕还会有人重蹈静禅宗的覆辙。”

    闻听此言,众人皆是沉默不言,更是不曾反对,毕竟静禅宗都被灭了,正一宗也闹了个灰头土脸,谁也不敢说自己半点不怕地师的。

    李玄都环顾众人,问道:“不知诸位有什么想法或者意见?”

    “浣溪沙”宫官如今已是无道宗的右尊者,算是无道宗的核心人物之一,自是知道地师的这个谋划与无道宗没什么关系,丝毫不介意对地师来一次落井下石,于是说道:“既然是找人,总要有个大概范围,否则便成了大海捞针。”

    李玄都为了更取信于人,直接将自己和秦素推测的结论推到大天师的头上,说道:“按照大天师的推测,应该在西北一带。”

    宫官眼神一亮,因为西北正是无道宗的地盘,不过她的言语却很保守:“西北这个说法太过宽泛,从秦州算起,包括凉州在内,西至昆仑,北至金帐,都可以算是西北,地域之广几乎可以比拟大半个中原,想要在这么大的范围之内找出地师所在,很难。”

    李玄都道:“当然不是整个西北,西北

    有相当一部分地区都是戈壁草原,都可以排除在外,真正需要留意的是名山大川,毕竟龙脉总是离不开‘山水’二字。”

    “醉太平”宁忆说道:“恰好我如今就在西北,倒是可以留意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李玄都叮嘱道:“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毕竟对手是地师,若是让地师有所察觉,只怕凶多吉少。”

    宁忆自是知道轻重,点头道:“如何也不敢大意。”

    宫官也接着说道:“我也可以近些绵薄之力。”

    这正是李玄都想要的结果,让澹台云去牵制地师,好让他从这件事中抽身,准备接下来的辽东之行,于是点头道:“有劳‘浣溪沙’,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宫官微微一笑:“多谢关心。”

    李玄都轻咳一声,转头望向“如梦令”石无月:“‘如梦令’,我想要一些你所修炼的功法,若是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帮我准备一下吗?我会给予你等同的秘籍交换。”

    石无月一怔,随即明白李玄都这是不再满足于“玄阴真经”,而是想要补全“太阴真经”和“少阴真经”,至于“**经”、“玉女经”、“帝女经”和“姹女功”,都是女子修炼的功法,李玄都是不会要的。石无月心中暗忖:“难道他刚刚踏足天人无量境,又开始谋求天人造化境?未免太过骇人。”不过还是点头道:“好。”

    在静禅宗,李玄都曾被三位道门真人传授南华道君的丹经真诀,又被三位佛门高僧借着静禅宗的群佛之像指点佛家手印诀窍,对于他的“太上丹经”和“大宝瓶印”大有裨益,再加上“玄微真术”有太平宗部分的“太平青领经”作为弥补,在静禅寺中又得了“坐忘禅功”的“漏尽通”妙义,五大玄功中已有四大玄功更进一步,只剩下“玄阴真经”还停滞不前,李玄都自然要将这最后一块短板补上。这次他不白要石无月的功法,而是打算把他整理的部分“太平青领经”送于石无月,有益于稳固心神。

    这倒不是李玄都想要谋求天人造化境,如今他刚刚踏足天人无量境,境界未稳,此时还言之尚早,他的真正目的是用五大玄功来压制体内的“太阴十三剑”,毕竟大天师留下的三道禁制已经破去一道,他虽然不能直接以修为镇压心魔,但能巩固剩下的两道禁制,使其不会轻易破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启程辽东

    按照李玄都的规矩,清平会和太平客栈的议事是分开的,清平会是每月一次,太平客栈是每旬一次,于是在清平会散会之后,李玄都六人又有了一次小会。这次不再遮蔽面容,也不再以词牌名称呼。

    首先发言的是“账房”李如是,他在太平客栈中的地位类似于清微宗的司徒玄略,可以看作是大管家,他首先大致介绍了下这段时间以来的客栈“运行”情况如何,又大致谈了收益和开支,秦素听得很认真,李玄都和李非烟只是听了大概,做到心中有数,宁忆和石无月就完全不在意了。

    接下来是“跑堂”李非烟谈到了自己在晋州的相关事宜,招揽人手不成问题,但是需要银钱,大约是现银二十万两左右,李如是答应通过太平钱庄和另外几大票号分批汇给李非烟。

    说完这些日常杂事之后,李玄都对“厨子”宁忆说道:“这次关于地师之事,你可以关注,但是不要牵扯太深,毕竟举十数宗门之力,仍是没能将其如何,可见其手腕厉害,远不是我们现在可以招惹的。”

    “厨子”宁忆点了点头。

    李玄都道:“我六人各有职责,‘厨子’是唯一用刀之人,做的是杀人事,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付于你。”

    宁忆问道:“什么事?”

    李玄都望向李如是。

    李如是立刻说道:“组建客栈已经两月有余,发展迅速,在这种情况下,难免鱼龙混杂,甚至还有青鸾卫中人混入了客栈之中。”

    说到这儿,李如师面有惭色。

    李玄都淡然道:“这本就是意料中事,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设下天地玄黄四个等级,算是层层设防,幸而这次没有被他们探听到什么确切消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也是维护规矩,还是应斩草除根。”

    宁忆号称“血刀”,对于杀人自是没什么抵触,点头应下后问道:“都是哪些人?”

    李如是说道:“共是三人,用的应该是化名。第一人名叫王应沅,帝京人士,是最早加入客栈的一批人,暗中刺探我们客栈内部虚实,被发觉踪迹后,我本想将其除去,他却提前察觉,早早逃走,如今应是已经返回帝京。”

    “第二人名叫张法瞬,江陵府人士,似是辽东五宗中的浑天宗出身,经王应沅的引荐加入客栈,在被发现之后,与其他两位伙计大打出手,将其中一人打成重伤之后遁走,逃往金陵府。”

    “第三人名叫李四,来历不详,同样是经王应沅的引荐而加入客栈,在这三人中修为最高,我曾与

    他交手,算是不分胜负,关键就是在于此人,需要援手。”

    宁忆淡淡一笑:“云何如今是归真境,那人大致也是如此,只要不是天人无量境,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

    李玄都道:“那就能者多劳,有劳宁兄。”

    李如是补充道:“关于这几人的行踪,我已经安排人探查清楚,可以用飞剑传书传递给宁先生。”

    “好。”宁忆答应下来后,心中开始默默盘算如何安置麾下马贼,至于赶路,对于一位独自行动的天人无量境大宗师而言却是不算什么了。

    李玄都又望向石无月:“我需要完整的‘太阴真经’和‘少阴真经’。”

    石无月拍着胸口道:“掌柜有令,莫敢不从。”

    然后她又问道:“不知掌柜打算给我什么功法?”

    李玄都道:“是‘太平青领经’。”

    石无月一喜:“大成之法?”

    李玄都道:“在融汇了清微宗的‘玄微真术’和太平宗的‘太平青领经’之后,我所掌握的‘太平青领经’的确可以算是大成之法,不过以我的能力,还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融汇一处,所以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对于你的疯病能有好处。”

    石无月下意识地想要说“你才有疯病”,不过立时想到李玄都和李非烟这对姑侄还拿捏着自己的把柄痛处,便住口不言。

    接下来,李玄都望向秦素,玩笑道:“不知东家还有什么训示?”

    秦素道:“一切遵照掌柜吩咐去做就是了。”

    李玄都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望向李非烟:“姑姑,晋州与齐州只是一山之隔,你若有空可以去齐州走上一趟。”

    “去齐州?”李非烟微微一怔。

    李玄都道:“去齐州见一见二师兄。有二师兄在,李道师不敢掀起什么风浪。”

    李非烟立时明白了,李玄都这次肯定是对张海石提及了客栈的事情,以张海石的性情,必然会选择帮李玄都一把。在客栈六人中,除了李玄都之外,就数她与张海石关系最近,而且晋州与齐州紧紧相连,也便于联络,再加上她的人手最为紧缺单薄,所以李玄都就选择了她去见张海石。

    李非烟点头道:“我知道了。”

    至此,这次小会也算告一段落,五人陆续离去,李玄都仍旧是最后一个,负责关闭七宝宫,这才退出“小紫府”。

    返回现世之后,李玄都收起“小紫府”,离开自己的书房,来到外面的庭院中。

    秦素已经先一步到这儿了,见李玄都出来,冲他微微一笑。

    秦素平日里穿衣打扮,是绝不肯穿素白衣服的,一来是像孝服,二来是不想与人雷同。今天她破天荒地穿了一身淡白衣裙,以金线滚边,阳光明媚,落在身上,好似笼罩了一层淡金色的薄雾,衬得她仿若一位高洁神女,这微微一笑便有了些倾城意味。

    李玄都略有恍惚失神,回神之后,赞道:“美人美景,相得益彰。”

    秦素笑道:“你就不要故作风流了,没有那个味道。”

    李玄都道:“你纵使心里明白,也不要说出来。”

    秦素轻哼道:“我偏要说出来,你风流给谁看?”

    李玄都道:“给后世之人看嘛,以后有人谈及我,就说这位李前辈是有大风流的。”

    秦素啐道:“你就不要白日做梦了,你以后肯定是个老顽固,食古不化,冥顽不灵。在弟子晚辈面前,定是板着脸,不苟言笑,若是有弟子喜欢上了邪道妖女,你还要勃然大怒,出手清理门户哩。”

    李玄都也不反驳,反问道:“那你呢?你会是个开明的老婆婆吗?我看也不尽然,说不定比我还要顽固,还要不近人情,面目可憎。”

    秦素正要与李玄都斗嘴,忽然李玄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有人来了。”

    秦素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给咽回去,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再有片刻,秦不二走进庭院,没见到一对小男女笑闹斗嘴的场景,只看到了公子小姐一起赏景的画面。

    如今太平宗的大部人马已经离去,这清平园中除了少数太平宗留守弟子之外,就是补天宗和忘情宗的人马,等着与大小姐一同返回辽东去。

    秦不二道:“大小姐,老爷那边来了传信,要你尽早动身返家。”

    秦素皱了下眉头,知道爹爹这是要做个决断了。如今她与李玄都的事情在江湖上传得人尽皆知,若是秦李两家不尽早给出个说法,李玄都还好,她这个女儿家可是丢脸的很了。那日在一众宗主面前,李道虚对旁人都是不假辞色,独独对秦素和颜悦色,已是给出了态度,间接证明了李道虚同意这门亲事的江湖传言,秦清自然也要做出一个回应。所以与其说秦清催促秦素赶紧回家,倒不如说秦清催促两人尽早前往辽东。

    这不是秦素一个人的事情,于是她毫不见外地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自是明白秦素的意思,直言道:“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完了,自是要动身前往辽东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清理门户

    金陵府,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繁华地,曾是十朝故都,也是相传被祖龙断绝了龙脉了的所在。如今的金陵府,因为海贸发达的缘故,又是漕运和大江枢纽,商贸繁荣,聚集了天下间将近三分之一的富商大贾,太平钱庄的总号便设置在此地,除此之外,还有钱家、苏家等富可敌国的地方豪强。

    也不知是否巧合,金陵府乃至江州境内,竟是没有一个宗门,神霄宗在荆州,玄女宗在潇州,正一宗在吴州,太平宗在芦州,唯独空缺出江州。距离金陵府最近的是慈航宗,不过慈航宗并不在江州境内,而是位于南海之上,就像清微宗位于东海之上,可齐州境内还是有一个东华宗的。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江湖中人也来到此地,或是追逐名利,或是安居栖身,正所谓帝京有权,金陵有钱,想要出人头地搏一个出身就去帝京,想要求财就来金陵。

    夜色下,金陵府仍有几条长街灯火通明,在这里多是欢楼场所,来往之人非富即贵,女子也都娇艳可人,欢声笑语与明暗灯火交织在一起,孕育出一股靡靡味道。

    一名男子从一座欢楼中走出,身上残留着浓重的酒气,其中还混杂着些许女子的脂粉气,刚刚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嘴中念念有词:“销金窟,销金窟,三天就花了老子八百两银子,足够买个小院了。”

    说到这儿,他嘿然一声:“不过这钱花得值,据说那个小娘子还是良家妇人,可真是含羞带臊,妙极,妙极。”

    此人便是张法瞬,逃到金陵府之后,便在此地夜夜笙歌,饶是他铁打的身子,这几日也略感吃不消了,步伐中带了几分轻浮。

    他是青鸾卫出身,当年青鸾卫也是阔过的,在朝廷鼎盛时,青鸾卫便如今日的地师,不知设下了多少阴谋诡计,让江湖中人自相残杀,偶尔青鸾卫亲自下场,十三太保也是所向披靡,更不提青鸾卫中还有大批从江湖上收买而来的鹰犬走狗。这些年来,朝廷式微,青鸾卫也变得衰弱,不复当年兴盛。就像今日的皂阁宗与曾经的皂阁宗相比,相差不可以道里计。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青鸾卫的底子还在,收拢大量江湖人士,有部分江湖人士直接穿上了青鸾卫的官服,光明正大地为官府朝廷效力,还有一部分江湖人士继续以原来身份潜藏于江湖之中,算是青鸾卫的暗线,为青鸾卫提

    供各种消息,甚至是行潜伏之事。

    张法瞬便是后一种青鸾卫,平日里除了领取例银之外,主要收入还是看功劳大小,这次他打入了这个名为“客栈”的神秘组织中,上官极为重视,给了他两千两银子的赏银,这才让他有了在金陵府中逍遥快活的本钱。

    至于后续之事,他也不担心,且不说江湖上这种神秘组织只多不少,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他只管将自己刺探的消息上报上去,然后等着领赏就是了。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风尘仆仆的书生,这书生身后背着一口书箱,书箱上别了一把雨伞,头上戴着方巾,一副穷酸模样,似乎赶了极远的路途才来到这里。

    张法瞬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见那书生没有让路的意思,一脚踹了过去,同时口中大骂道:“不长眼的玩意,好狗不挡道!”

    他是玄元境的修为,又是出身于浑天宗,一脚之力破土裂石不成问题,如果这书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不死,也要变成一个残废。

    下一刻,张法瞬感觉自己好似踹在了一面山壁之上,那书生巍然不动,反而把他的脚震得生疼,骨头都要断了。

    他不是傻子,眼前这个书生显然不是寻常人等,而是有修为在身的,他的这一脚下去,在江湖上已经可以算是结仇。

    张法瞬一个机灵,立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便要后退。

    可书生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朝他轻轻一点。

    一时间,张法瞬感觉自己好似坠入冰窖,肌肉块块僵硬,血气凝结成冰,一身修为竟是不能动用分毫,就像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遇到了正值壮年的男子。

    张法瞬努力张嘴,想要开口求饶。

    可书生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屈指一弹:“无规矩不成方圆,客栈不是能进不能出,可就算是要走,也得按照规矩来,此罪一。泄漏客栈机密,此罪二。当诛。”

    话音落下,张法瞬整个人炸成了一团血雾,随风而散。

    在一座春楼的锦绣大房中,场景旖旎,只见得一名女子衣衫半褪,正与一名清瘦男子行欢好之事,就在张法瞬身死的一瞬之间,清瘦男子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抽身而退,甚至顾不上穿好衣物,便从窗户一跃而出,拼了老命向那条贯穿了金陵府的秦淮河掠去。

    此人正是李四,他与混日子的张法瞬不同,他城府深沉,之所以投奔青鸾卫,并非是贪图赏钱,而是看中了青鸾卫的各种秘传功法,以及通过青鸾卫向上攀爬的青云之路。在江湖中想要显贵,非要宗门出身不可,江湖散人是没有出头之日的,所以他只能向朝廷去求。否则以他归真境宗师的身份,怎么会来做这等差事。对于这次打入客栈内部,他是颇为后悔的,那名与自己交手的归真境高手在客栈中都不算是顶尖,就说明客栈中还有天人境的大宗师,所以他在逃离客栈之后,很是忐忑不安,特意在张法瞬的身上做了些手脚,也算是个遮挡,故而在张法瞬出事的同时,他便已经知道不对,第一反应便是客栈的幕后之人现身斩草除根。

    他深知这次自己惹到了不得了的对手,所以没有半点动手的想法,只想着逃命。

    对于他而言,只要遁入河水之中,随波逐流,便还有一线生机。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来人。

    就在他已经遥遥看到秦淮河的时候,在夜幕上方也出现了一道身影,凌空御风。

    李四的眼瞳猛地一缩:“御风而行,果真是天人境大宗师!”

    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感觉到呼吸骤然变得困难起来,一股浩大磅礴的气势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如山崩一般轰然压下,弥漫四周,让他感觉自己身上好像背负了一座山岳,动弹不得。继而在他眼前又生出无边血色,血海滔滔。

    相较于张法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中,李四更为见多识广,立时想到了一个在江湖上赫赫凶名之人,骇然道:“血刀!”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太玄榜第十人的“血刀”宁忆,一个不起眼的江湖组织中,竟然有此等人物,那么这个江湖组织的首脑又是何等人物?

    在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掠过许多想法,正当他想要开口求饶的时候,眼前血海之中骤然泛起一道大浪,然后是一道雪亮刀光破浪而至。

    李四瞪大了眼睛,脸上表情彻底凝结,在他的咽喉位置出现了一道细细红线,然后有血珠从这道红线中渗出。

    天空中的书生消失不见,只剩下李四一人赤着身子站在原地。

    过了片刻,一阵夜风吹来,李四的头颅滚落在地,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站在原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深夜造访

    李玄都和秦素在龙门府的清平园中盘桓数日之后,终于随同补天宗和忘情宗的大部队,离开龙门府,启程前往辽东。

    从中州去辽东,要经过晋州和燕州,方能进入辽州境内。这一路上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风波,几天的工夫便来到中州与晋州的边境。这一日,天色渐暗,一行人就地在野外扎营歇息。补天宗的弟子精通兵家之道,在此类事情上自有法度。李玄都身为贵客,有专门的帐篷,甚至还能分出内外两间,内里歇息,外间待客,极为精细。

    入夜,李玄都并未打坐入定,而是继续参详“太平青领经”。李玄都自修为有成以来,从未在一门功法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可见这门大成之法的精妙所在,丝毫不逊于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也不愧是玄门正道之法,远胜“北斗三十六剑诀”和“太阴十三剑”这等旁门左道之法。

    李玄都在参详感悟的同时,还动笔记录自己的感悟和见解,将其汇编成册。这部分是李玄都已经吃透的“太平青领经”,大体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以神魂修炼为主,可以治疗石无月的疯病,一部分是以修炼气机为主,可以助秦素早日踏足天人境。

    在江湖中立足,最为可靠的还是境界修为,秦素自与李玄都相识以来,境界修为可谓是突飞猛进,虽然还未踏足天人境界,但如果重新排列少玄榜,除去李玄都和已经坠境的颜飞卿,唯有李太一能与这位四嫂相提并论,且不敢说有必胜把握。正因为如此,秦清才同意将一百万太平钱交予秦素,也是看出了李玄都的诚意。

    李玄都估摸着多则一年少则月余,秦素就能晋升天人境,若是秦素今年就能晋升天人境界,因为她比李玄都小了一岁的缘故,便是近数十年来最年轻的天人境大宗师,而且还是女子之身。因为女子天生体弱的缘故,在武夫一途远逊于男子,秦素以女子之身走武夫的路子,反而能压过一众男子,固然有李玄都相助的原因,也可见其本身资质极为不俗。

    想到这儿,李玄都有了片刻的走神,可惜秦素不在这儿,否则他便能体会一下夜读书是什么感觉。李玄都又想到秦素的雪白皓腕,久不起波澜的心中竟是泛.asxs.点涟漪,在“心湖”中扩大开来,有些痒痒的,有些蠢蠢欲动。

    李玄都猛地一惊,回过神来:“我虽然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道士,但对于素素从未有过这等欲念,更多还是两情相悦,今日怎会如此异常,莫不是心魔异动?”

    念及于此,李玄都深吸一口气,闭目运转自己刚刚总结出来的“太平青领经”清心法门,祛除杂念,平复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声音,然后就听秦不四在帐篷外说道:“李公子。”

    李玄都睁

    开双眼,问道:“什么事?”

    秦不四道:“有人来访,要见李公子。”

    李玄都将自己的手稿和《太平青领经》收好,起身出了帐篷,见秦不四正站在帐篷外,问道:“什么人?人在哪里?”

    秦不四道:“是个老儒生,看不清深浅,不知道是不是儒家的高人,毕竟儒家高人是少有在江湖上行走的。如今秦伯正在招待他。”

    李玄都略作沉吟:“带我过去。”

    秦不四领着李玄都来到一座帐篷前,掀开门帘:“李公子到了。”

    此时帐篷中只有一点灯火如豆,两位老人相对端坐,其中一人正是秦不一,而另外一人是个清瘦老者,身上衣着不算豪奢锦绣,却也没有故作寒酸之态,峨冠博带,蓄有五柳长须,两鬓霜白,面容有雅气,整个人有出尘的隐士之态。

    听到秦不四的话语,两名老人同时向李玄都望来,秦不一当先起身道:“李公子。”

    那老人也慢慢起身,冲李玄都一拱手:“老夫宁奇,冒昧造访,还望小李先生见谅。”

    李玄都脸色微微一变,道:“竟然是宁大祭酒!”

    万象学宫有三位大祭酒,分别是司空道玄、宁奇、温仁,在对待李玄都一事上,三位大祭酒也分成了三派人,分别是支持李玄都的司空道玄,反对李玄都的温仁,再有就是秉持中立态度的宁大祭酒。

    李玄都万万没想到宁奇竟会亲自到访,不由问道:“不知宁大祭酒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宁奇道:“老夫这几年来一直在外云游讲学,并不在万象学宫中,此番返回中州,刚好遇到了小李先生,于是冒昧拜访,还望小李先生切勿见怪才是。”

    李玄都立时摇头道:“不敢不敢。”

    秦不一已经退了出去,将此地留给李玄都和宁奇二人,李玄都便顺势坐到秦不一方才所坐的位置上。

    关于这位大祭酒的传闻,李玄都听过许多。在三位大祭酒中,这位大祭酒最为闲云野鹤,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不在万象学宫之中。对于万象学宫中的议政风气,他不闻不问,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不过这位大祭酒的学问极高,因为不介入士林是非的缘故,在士林之间威望极高、名声极好,故而话语的分量很重。李玄都想要收拾山河,求得天下太平,注定绕不过号称天下正统的儒家,与儒家打交道,也多半绕不过万象学宫的三位大祭酒。此时宁大祭酒亲自到访,李玄都自是要小心对待。

    宁奇说道:“小李先生的过往,老夫素有耳闻。我们读书人有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之说,当年的张肃卿便是立功一道,对外驱逐鞑虏,对内鼎故革新,若是把这件大事做成了,不说开万世太平,求得百年太平还是不难。小李先生

    愿意襄助张肃卿,可见是认可张肃卿的理念,如今小李先生从世外重履尘世,可是要以尽前人未尽之事?”

    李玄都不知虚实,没有立刻给出明确答案:“前人之路,终究是前人的路,后来人虽然会依循前行,但也未必要亦步亦趋,一步不差。”

    宁奇何等阅历,立时听出了李玄都的话外之意,微微一笑:“小李先生的意思,是不完全认可张肃卿当年的做法了。”

    李玄都道:“张相爷工于谋国却拙于谋身,若是此身不存,则人亡政息,欲要谋国,要先学会谋身,大约与修身治家平天下的说法类似了。”

    宁奇抚须笑道:“小李先生所言有理。老夫冒昧问上一句,小李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李玄都沉默了,少顷说道:“朝政败坏,官场贪墨横行,外有强敌,内有内忧。朝廷暗弱已久,地方豪强纷纷坐大,已是亡国无日。”

    宁奇道:“以老夫之见,亡国无日……倒也未必。不过如今天下,再不整治,的确是亡国有日。”

    李玄都道:“既是整治,又当如何整治?”

    宁奇微微一笑:“小李先生此去辽东,不就是已经在做了吗?”

    李玄都一震:“大祭酒何出此言?”

    宁奇笑道:“儿女情长,固然重要,可也不妨碍家国大事,难道小李先生此去辽东,不打算见一见那位辽东总督?还有以辽州秦氏为首为首的辽东豪强,若是小李先生能迎娶秦氏千金,那便是秦氏的女婿,都是一家人了。”

    李玄都道:“大祭酒倒是消息灵通。”

    宁奇摆了摆手道:“谈不上消息灵通。”

    李玄都问道:“大祭酒,你此番前来见我,是想看看我李玄都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若是不甚合意,大祭酒是不是就要站在温大祭酒那边与我为难?”

    宁奇摇头道:“好不容易出了个小李先生苦心孤诣地想要做些事情,为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老夫若再视若仇雠,连一个小李先生都容不下,这也是万象学宫的气数尽了。”

    李玄都神色稍缓,道:“是李玄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宁奇笑道:“小李先生言重,老夫此来的确是有求于小李先生。”

    李玄都正色道:“大祭酒请讲。”

    宁奇缓缓道:“辽东总督赵政之所以能虎踞关外,是因为在他身后有一众辽东豪强的支持,如今天下大乱,这些辽东豪强虎视天下,心心念念之诉求只有一个,那便是入关。”

    李玄都道:“关外虽好,但毕竟只是一隅之地,比不得关内地域之广袤繁华,有此念想是意料之中。”

    宁奇道:“可若是辽东铁骑南下,免不得又是血流成河。”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道不相同

    李玄都没有说话,对于宁奇的话语,不置可否。

    宁奇也不以为忤,淡淡一笑:“小李先生这是不认可老夫的话?”

    李玄都道:“刀兵一起,自然是人头滚落无数,血流成河,没什么不认可的。”

    宁奇问道:“那小李先生为何沉默不言?”

    李玄都嘿然一声:“就算关外的辽东铁骑不曾南下入关,难道关内就不死人了?没有血流成河,却有饿殍遍野。若非流民遍地,青阳教如何得势?大祭酒可曾知悉?”

    宁奇叹息一声:“老夫自是知道的。”

    李玄都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有些话便不妨放到台面上来说。如今的朝局早已是土崩鱼烂之局,之所以能够维持,全靠着穆宗朝留下的底子,等到这个家底消耗殆尽,再难维持的时候,整个天下也就从里到外全烂掉了。而在这个过程中,衮衮诸公们便以大义之名光明正大地苦一苦百姓,剜百姓的肉,补朝廷的疮,若真能补给朝廷也就罢了,只怕还要有多半被层层盘剥,落到那些贪官墨吏和地方豪强的手中,因此而家破人亡的百姓,不知凡几,大祭酒知否?”

    这次变成了宁奇沉默,过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小李先生一番言语,可谓是振聋发聩,那么小李先生的意思是,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百姓们受数十年的盘剥之苦,不如以数年战乱换来百年太平。”

    李玄都点了点头:“正是。”

    宁奇不甚认同:“这些死于刀兵乱战的百姓,何其无辜。”

    “难道那些死于苛政的百姓就不无辜吗?今不起刀兵亦死,起刀兵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李玄都道:“每逢天下大变,没有不死人的,不因哪个人而改变。亦或者说大祭酒有更好的办法?是让江南豪族献出家财救济百姓?还是让朝廷推行张相爷的新政整顿吏治?”

    宁奇陷入沉默之中。

    李玄都继续说道:“大魏是徐家的大魏,但也是天下众生的大魏。一姓之兴亡,私也;而生民之生死,公也。我不是为了自家富贵行扶龙之事,也不是为了自家恩仇去意气用事,我只是为了求‘太平’二字,为此我曾求教于诸位贤达之士,也曾独自上下求索,可惜没有两全之法,世上多是畏威而不怀德之人,以仁和求太平则太平亡,以刀兵求太平则太平存,太平是目的,刀兵只是手段,正如佛家中人所言,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便是如此了。”

    宁奇长叹一声:“老夫不能说小李先生是错,但也不认为小李先生是对。”

    李玄都道:“我知道大祭酒的意思,无外乎是整顿吏治、抑制豪强、反对兼并,使国库充盈,继而再整军经武,御敌于外,如此可得太平。当年的张相是如此想,也是如此做的,并差一点便可成功。”

    宁奇点了点头,道:“夫母诞一子,必哺育使之活;天生一人,必给食使之活。此天道之存焉,亦人道之存焉。岂有以一二人夺百人千人万人之田地使之饥寒而天道不沦人道不丧者!天道沦,人道丧,则大乱之源起。民失其田,国必失其民,国失其民则未见有不大乱而尚能存者。”

    “是以失田则无民,无民则亡国,此乃至理。”李玄都道:“大祭酒的道理是对的,只是知易行难。就像一栋房屋,如果只是瓦片残破,那还能修补,如果梁柱已经朽烂,再想修补可就难了。与其抱残守缺,倒不如另起炉灶,重新建造一座新的房屋,不但梁柱崭新坚固,而且不必再去修补瓦片。”

    宁奇反问道:“小李先生认为辽东豪强是一座崭新的房屋,会比如今的朝廷更好?”

    “我没有这样说。”李玄都否认道:“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诚如大祭酒所言,我此去辽东,不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吗?”

    宁奇知道这是两人之间的观念不同,这位小李先生虽然年轻,但历事之后,对于这个世道自有一番看法和思索,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扭转,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如此。

    李玄都道:“这个天下,不会只有一个声音,大祭酒有大祭酒的看法,我有的我想法,没什么不好,只是最终只能有一个声音来一锤定音,我们且看以后吧。”

    宁奇此行本意是想劝说李玄都站在抑制辽东豪强这一边,可李玄都并不认可这个道理,好在李玄都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眼见为实,这让他虽然不算是尽兴而来尽兴而去,但好歹不算是白来一趟。

    宁奇便要起身告辞,李玄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晚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大祭酒,事关大祭酒私事,不知大祭酒能否见教。”

    宁奇略一思量,已是明白,道:“小李先生想问宁忆的事情?”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大祭酒姓宁,江湖上的‘血刀’也姓宁,据说宁忆年轻时曾经在万象学宫求学,故有此问。”

    宁奇微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宁忆本是老夫子侄,当年为女子所惑,误入歧途,被家族除名,终是成了今日的‘血刀’。”

    李玄都终于了然,道:“多谢大祭酒解惑。”

    宁奇起身道:“若是小李先生再无其他事情,那老夫便要告辞了。”

    李玄都起身相送:“小子晚辈,竟劳大祭酒亲自登门拜访,甚是惶恐,还望大祭酒不忤玄都的失礼冒犯之处。”

    宁奇略作沉吟,伸手探入袖中,取出一册书卷:“小李先生如此客气,倒是让老夫有些过意不去了,正好老夫随身携带了一本《正气歌诀》,乃是大晋朝时的最后一位丞相所作,若是小李先生不嫌弃,可以翻看一下,也许会有所裨益。”

    儒家中人可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如道家中人不都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自是有真本事的,否则当年鼎盛一时的墨家和道家也不会陆续败于儒家之手。许多入世的儒家弟子都有不俗修为在身,宁奇所说的大晋丞相,便是其中佼佼者,可惜大势不以个人之力而改变,饶是修为通天,也最终死在金帐汗国的高手围攻之下,以身殉国。据说这位大丞相在最后一战之前便已预料到自己此行凶多吉少,他亦是萌生死志,故而早早留下传承,便是这“正气歌诀”。

    到了天人无量境,除了大成之法中的玄门正道之法,或是某种专门弥补自身缺陷的功法,比如说萧时雨需要的“姹女功”,其余皆是不足道哉。对于李玄都来说,这类功法有则最好,没有也不算什么损失。

    李玄都没有拒绝,双手接过书册,道:“长者赐不敢辞,晚辈愧领,谢过大祭酒。”

    宁奇道:“这‘正气歌诀’乃是从亚圣的‘浩然之气’之中演化而出,两者并称为‘浩然正气’,用你们道家之人的话来说,‘浩然之气’是大成之法的玄门正道之法,‘正气歌诀’只能算是上成之法。小李先生博览诸家,想来是不缺功法。不过以正压邪,最是妥当。”

    宁奇深深望了李玄都一眼,道:“方才老夫还在奇怪小李先生身上为何会有五雷之气,原来是大天师的手笔。”

    李玄都心中恍然,暗忖:“儒家高人无数,只是志在庙堂而不在江湖,故而江湖上少有人知。这位大祭酒能看破大天师留在我身上的封镇,可见修为之高,怕不是已经功参造化,难怪他会主动送我‘正气歌诀’,却是一片好心。”

    李玄都又是谢过之后,这才送走宁奇。

第一百七十八章 青萍书局

    送走宁奇之后,秦素走了进来。不消她开口发问,李玄都已经主动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秦素听完之后,略作沉吟:“儒家中人已经盯上了我们秦家吗?”

    李玄都强调道:“不是秦家,而是以秦家为首的一众辽东豪强。”

    秦素问道:“儒家想要做什么?”

    李玄都一笑:“自是维护天命正统,坐江山的人不能换,所以辽东的猛虎不能入关,只能待在关外。”

    秦素对于入关与否不大感兴趣,所以只是皱了下眉头,便转开了话题,说起最新的话本——女子与男子不同,男人们更喜欢家国大事,哪怕是不在其位,也要指点江山,而女子们则更喜欢儿女情长,哪怕是身在高位,也难以免俗。当年女帝当政,便将中书省改为凤阁,将门下省改为鸾台,使得两大中枢官衙不再冰冷威严,反而多了几分仙气,女子与男子之迥异便可见一斑。

    秦素先是诵了一段半文半白的文字:“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注1)

    李玄都初时并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儿女情长的无病呻吟,只是听了几句,脸上便显露郑重之色,开始凝神细听。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注2)

    秦素诵完,李玄都不由问道:“这……是何人所作?”

    秦素笑着反问道:“你不知道《风月宝鉴》?”

    李玄都怔了一下:“是新出的话本吗?我这些日子哪有什么闲工夫看话本,眼睛里、脑子里就只有《太平青领经》,不过这些话却是有些意思,当真是道尽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

    秦素拿出一卷书稿,轻声道:“这是帝京城里的一个破落子弟写的。据说此人祖上三代都在江南织造局供职,当年张相爷推行新政,他们家因为亏空而获罪被抄家,从此一蹶不振,日渐衰微,他随家人迁回帝京老宅之后,靠卖字画和朋友救济为生,用了这六年多的时间才写成了此书,不过还是初稿,不曾大肆刊印发卖,我这是托帝京书局里的朋友为我寻来的手抄稿。”

    李玄都自小便有一目十行的本领,从秦素手中接过书稿,迅速扫了几十页,沉

    思片刻后说道:“书是好书,你若喜欢,不妨自己建一个书局,直接刊印出版。”

    秦素一怔,她是写书之人,却从没想过靠着自己的身份直接建一个书局,听到李玄都这个提议,不由一怔,道:“这还只是初稿。”

    李玄都将手中书稿交还给秦素:“初稿与否,无关紧要,关键是书好,看的人就多。那么我们的书局就能借此打出名气,以后我们若想说些话给天下人听,便可借着书局发声。”

    秦素不是愚笨之人,只是略微思量便明白了李玄都的用意,道:“你这是想跟万象学宫的读书人抢夺说话的权力。”

    李玄都摇头道:“不一样,万象学宫的读书人,说话是说给官员、名士、富商听的,而我们可以低一些,说给那些普通百姓和乡绅听。”

    秦素有些疑惑道:“管用吗?”

    李玄都只是临时起意,哪知道管用与否,只能说道:“有句俗语,叫做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我们且不论管用不管用,做总比不做要好。”

    秦素道:“可百姓们多数不识字。”

    李玄都道:“那就找说书先生。而且不止这一本书,还要将那些神魔鬼怪、绿林好汉、才子佳人的书都一并刊印,赔本赚吆喝,要的是名气,只要有了名堂,我们再想说什么话,便一定会有人听,也会有人信。”

    秦素听得心动,说道:“兴办书局,倒也不是不行,到底该怎么个行办法?”

    李玄都道:“我们不会做生意,可以找懂行的人来做,至于本钱,便由我们二人承担,你出六成,做大东家,我出四成,做小东家。”

    秦素倒是不缺银钱,就算让她一个人出钱也不算什么,她看了眼李玄都,问道;“你什么时候有钱了?”

    李玄都道:“做了太平宗的宗主,按照规矩,可以调用太平宗的钱物,除此之外,宗主每年也有一笔专门的例银,是私银。”

    秦素好奇问道:“多少?”

    李玄都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两银子?”秦素猜测道。

    李玄都摇了摇头:“是一万太平钱。”

    秦素咋舌:“不愧是最会做生意的太平宗。”

    李玄都笑道:“哪里比得上你这位秦大小姐?所以我做小东家就好。”

    换成寻常人来开办书局,定要再三斟酌,然后认真筹备,可到了李玄都和秦素这等身份之后,三言两语之间便可定下,犹如儿戏一般,这便让人不得不感叹权位的好处了。

    秦素与李玄都商量:“这书局叫什么名字好呢?”

    玄都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叫太平书局。”

    秦素笑道:“我们叫太平客栈已经很惹眼了,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座书局与太平宗有什么关系?”

    李玄都想了想,又提议道:“那叫清平书局?”

    秦素否决道:“如果是叫这个名字,恐怕那些清平会的盟友们也能猜测出是我们的手笔。”

    李玄都道:“那你想一个。”

    秦素认真思索了片刻,道:“不如把‘清平’二字修改一下,取个谐音,就叫‘青萍’,青色的青,萍水相逢的‘萍’。”

    李玄都略一思量,点头道:“极好,那就叫青萍书局。”

    两人又议定了其他的一些细节,决定把青萍书局的总号安置在金陵府,第一版刊的书除了那部《风月宝鉴》之外,还有《北游记》、《荡寇志》、《银莲花》、《黄巾演义》等四大奇书,以这些话本为主,同时秦素还打算趁此时机刊印几册自己的书,不求赚钱,只是自己留作一个念想。

    说到这儿,秦素忽然想起一事,打趣道:“你那部皇皇巨著《太平客栈传奇》呢?要不要赶紧写出来,也正好刊印出版。”

    李玄都轻咳一声:“我写话本与你们这些俗人不同,不着痕迹,不落文字,且看如何做就是了。”

    秦素伸出手指轻刮自己的香腮:“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真是不要脸皮。”

    李玄都道:“这世上最精彩的故事不在小说家的UU小说,而是在那史册里,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比小说更离奇。”

    秦素笑道:“在我们这一行当,有些人迫于生计会同时写两本书,更厉害的,能同时写三本书,我是万万学不来的。可照你的说法,你除了写一本《太平客栈传奇》之外,还写了《清平会传奇》、《太平宗传奇》,现在还要多加上一本《青萍书局传奇》,算是同时写了四本书,对了,你还写了一部《李玄都传》,这就是五部书了。仅以这一点而言,恐怕没人能比得过你,你才是真正的大文豪。”

    李玄都故作淡然道:“我是大文豪,又是大宗师,这大约便是文武双全罢。”

    秦素问道:“那我是什么?”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略作沉吟方道:“你是管家婆,要管好太平客栈、清平会、青萍书局。”

    秦素挥拳欲打。

    李玄都改口道:“你是巾帼不让须眉,成了吧。”

    秦素把自己秀气的拳头在李玄都的面前晃了晃,似乎是在问李玄都服气不服气。

    李玄都只得道;“服气,心服口服,不服也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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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