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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晋州晋阳

    秦素收回拳头:“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是不太服气,很是敷衍。”

    李玄都随口道:“没有的事情。”

    秦素忽然叹了口气。

    李玄都问道:“怎么叹气?”

    秦素黯然道:“如果有一天,你做了正道盟主,名震天下,而我爹爹做了十宗的盟主,别看现在辽东五宗和正道各宗还在同一条船上,到那时候肯定是正邪水火不相容,你是正道领袖,我是邪道妖女,正邪不同,那可真是难了。”

    李玄都一怔,随即道:“到了如今,难道你还信我不过吗?”

    秦素勉强一笑:“自是信得过,只是形势不由人。”

    李玄都没有说话,只觉得女子的心思过于跳跃了,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隔了一会儿,秦素幽幽道:“你坐在了那个位子上,便由不得你了,你要为大局考虑,不能任意妄为,而且一个人的地位越高,性子也会慢慢转变。我听不一爷爷说过,当年的老剑神是一个仗剑行侠的人物,曾经为了一对孤儿寡母雪夜奔行八百里斩杀贼人,也曾孤身刺杀金帐汗国的大将,为此身受重伤,对待那位已经过世李夫人极好,许多人都认为他们二人是天作之合,可到了如今,老剑神又是什么样子,不近人情,藏身幕后,暗操独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我担心你和爹爹,说不定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玄都沉默了,过了片刻才说道:“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便是性情大变,无所不用其极,终是做了皇帝,然后被你给一刀杀了。”

    秦素被他一打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才没有这般心狠,你若真是性情大变,我最多就是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来往就是了,万不会拿刀杀人。”

    李玄都道:“做皇帝也好,做道门大掌教也罢,都是人生百年,我如今已经走过了四分之一的年头,该想明白的事情已经想明白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大约也不会明白了,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秦素叹了口气,道:“那就好了。”

    李玄都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秦伯父续弦之事,秦家其他人是什么看法?”

    秦素闻听此言,心中不快,却也不愿意对李玄都发作,闷闷道:“还能有什么看法,都觉得这是应有之义。”

    李玄都“哦”了一声,没有深问下去,转而开始宽慰最近总是

    患得患失的秦素,对于李玄都来说,倒也简单,毕竟秦素不是矫情之人,待到将她哄得满心欢喜,两人才各回居处。

    次日,一行人继续启程动身,进到晋州境内。

    大魏朝廷有九大总督,分别是:秦中总督、江南总督、荆楚总督、齐州总督、蜀州总督、直隶总督、幽燕总督、辽东总督、西北总督,只是随着凉州失陷于金帐之手,西北总督早已不存,蜀州沦陷于西北大周之手后,蜀州总督又步了西北总督的后尘,秦襄下狱之后,秦中总督也被裁撤。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六大总督,而直隶总督和江南总督虽然未被裁撤,但也已经名存实亡,真正握有实权的就只剩下荆楚总督、齐州总督、辽东总督、幽燕总督。

    在这四大总督之中,又以幽燕总督最为尴尬,总督名称通常与所辖疆域有关,幽燕总督顾名思义就是总督幽州、燕州,可因为辽东总督赵政太过强势的缘故,幽州实际上是被赵政握在手中, 于是幽燕总督就变成了总督晋州、燕州,朝廷又不好更改幽燕总督为晋燕总督,因为这意味着朝廷服软认可了辽东总督执掌幽州,那么就连最后的名分之争也拱手相让了,所以这个名字改不得,仍旧维持了幽燕总督的旧称。

    如今的幽燕总督姓徐,名叫徐载元,是宗室出身,除了总督身份,身上还带着一个公爵身份,是名副其实的国公。

    徐载元在宗室勋贵中算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只是放到诸位大臣之中,难免有些不起眼,甚至是有高不成低不就之嫌,若论文治政绩,不如齐州总督秦道方和荆楚总督赵良庚,若论麾下兵马,则要输给辽东总督赵政。如果说辽东总督赵政是当之无愧的四大总督之首,那么徐载元便是四大总督中的最末一位。

    不过身为硕果仅存的四大总督之一,徐载元还是举足轻重,尤其是他的宗室身份,更是让他极得太后和晋王的信任,身上担负有制衡辽东总督赵政的重任。

    这些年来,徐载元礼贤下士,对于投奔他的士子文人,无论有才无才,皆是聘为幕僚,致使他的幕僚、师爷、书办有百余人之多,又对读书人十分礼遇,常常慷慨解囊相助,故而徐载元在士林间的名声极好,尤其是万象学宫的士子,在议政时,常常会对这位幽燕总督嘴下留情,甚至故意褒奖。在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万象学宫大祭酒的推波助澜。

    李玄都对于以万象学宫为首的儒家,怀有许多戒备,可是在形势不明

    的情形下,也不好贸然招惹,所以只好用些诸如青萍书局的小手段。再加上幽燕总督和辽东总督的隐隐敌对,秦素等一众人又是辽东派系中人,此时一行人来到与儒家相交甚密的幽燕总督的地盘,更不敢大意。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到了晋州首府晋阳府之后,距离法相宗的山门便已经不远,不过李玄都与那位法相宗的宗主左雨寒没有什么太深交情,也不好贸然登门拜访。

    一行人数百人浩浩荡荡进城,守城兵士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下路引,瞧见辽东总督府的大印之后,便痛快放行——虽说幽燕总督的职责是制衡辽东总督,可幽燕总督麾下的兵士都很清楚,若是那支辽东铁骑决意南下,他们是阻挡不了几时的,所以在许多事情上,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以后说不定就能用到。

    李玄都就在队伍的中间位置,随着队伍缓缓入城。

    在经过城门的时候,他抬头向上望了一眼,隐约可见城楼中站了一人。

    楼中之人身着广袖玄衣,腰间悬了一柄通体冰蓝隐隐泛出白色的长剑,再看其容貌,却是一位看上去大概三十许岁的女子。这也是许多驻颜有术又身居高位的女子通常会选择的年龄,既不会显得太老,又不会因为太过年轻而折损威严,如白绣裳、陆夫人、冷夫人、萧时雨,大抵都是如此。

    此人正是已经来到晋州有一段时间的李非烟,在此地发展客栈伙计,打下根基。

    李非烟没有现身与李玄都相见的意思,只是静静望着一行人进到城中,然后收回视线,望向身后。

    不知何时,在那儿站了一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修长,身穿普通儒衫,以一根木簪束发,整个人干净利落,就像是个在万象学宫中随处可见的普通读书人。

    不过李非烟却不敢这样想,因为这人在万象学宫中地位很高,隐隐有年轻一辈领袖的意思,甚至被许多年轻士子视为第四位大祭酒。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此人名声半点不显,可对于士林而言,此人的种种赞誉却是数不胜数,仿佛整个万象学宫都在交口称赞,可他却能做到宠辱不惊,完全不为所动,可见其心智坚韧、志向坚定。

    在李非烟望向此人的时候,他也望向了李非烟。

    一瞬之间,两人之间的虚空先是如雨落湖面,荡漾.asxs.点涟漪,然后这点涟漪越来越大,变成了道道犹若实质的波纹,层层扩散开来。

第一百八十章 施宗曦

    李非烟当先开口:“我道是谁,原来是施先生。”

    来人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施宗曦见过李夫人。”

    当年清微宗的宗主德高望重,被尊称为李公,李公膝下有三女,以“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一句分别取名为李卿云、李非烟、李非云,三女李非云夭折,未能长大成人,故而世人只知李公有两女,皆是国色流离,姿貌绝伦,并称为“二李”,又分别以“大李”、“小李”称之。而李公又有两名弟子,皆是从师姓,一人名为道虚,一人名为道师,前者才华横溢,天赋绝伦,是江湖上有名的才俊,后者虽然逊于前者,但生就一副好皮囊,被人称作“玉面剑仙”。

    后来李公分别将二女嫁于两名弟子,李道虚娶大女儿李卿云,李道师娶二女儿李非烟,江湖中为了区分两位李夫人,又分别称作“大李夫人”和“小李夫人”,不过随着李卿云故去,如今这江湖上便只剩下一位李夫人了。说来也是巧合,当年的李非烟曾被称作“小李”,而如今的李玄都又被称作“小李”,两人之间竟是沿袭了这个称号,正是印证了两人如今都在同一条船上的关系。

    李非烟道:“不知施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施宗曦道:“李夫人这话却是不对,我在晋阳府已有两年,而李夫人不过两月,以先来后到而论,应是我问李夫人才对。”

    李非烟心中有些不屑,觉得这位被万象学宫吹上了天的儒门弟子有些名不副实,只会耍些嘴皮子上的功夫,不过她也不欲轻易与此人撕破面皮,还是说道:“我初到晋阳府时,施先生不问,此时便不好再问了。而这座城头,却是我先到,施先生后到,我来问施先生,没什么不对吧?”

    施宗曦没有再去纠缠先来后到的问题,直言说道:“听闻大名鼎鼎的小李先生路过晋州,便想要一睹风采。”

    李非烟轻哼一声:“我这位侄儿可不是最近成名,早在武德年间,他便已经在河朔之地扬名,被人称作‘紫府客’,施先生不会不知道吧?施先生早不去见识,晚不去见识,偏偏在这个时候见识,殊为可疑。”

    施宗曦道:“李夫人这话却是露骨。”

    李非烟讥讽道:“我是江湖人,守的是江湖规矩,可不是你们礼教规矩下养大的大家闺秀,没那么忌讳,也不想绕来绕去,有话就直说了。”

    宗曦轻笑问道:“如何可疑?”

    李非烟道:“儒门中人甚少参与江湖事,对于江湖上的正邪之争也不过多插手,无论江湖上如何血流成河,始终是作壁上观。可庙堂不一样,儒门中人绝不容许江湖之人过多插手庙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帝京之变已是坏了一次规矩,那次有三位长生地仙参与其中,几位长生高人又是分别受人邀请,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你们儒门中人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想来儒门中人不会允许再有第二次帝京之变,我说的可对?”

    施宗曦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小李先生虽然是老李先生的弟子,但当年追随张相,也是半师半友,算是半个儒门中人。在帝京之变之后,小李先生立志要重回帝京,要让日月换新天,对于这件事,我们这些圣人弟子也很为难,毕竟小李先生只是半个儒门弟子,身上还有道墨二家的痕迹,管或不管都是错,以至于让三位大祭酒也生出了分歧。司空大祭酒支持小李先生,觉得他可以继承张相的衣钵,温大祭酒则认为小李先生会恢复墨家、兴盛道门,最终违背儒门的规矩,反对小李先生,至于宁大祭酒,还未真正做出选择。”

    李非烟听到这些之后,心中自是吃惊,不过面上不显,道:“久闻施先生被誉为学宫的第四位大祭酒,不知施先生又是如何选择?”

    施宗曦反问道:“李夫人知道学宫为什么设有三位大祭酒而不是四位、两位或者一位?”

    李非烟摇头:“不知。”

    施宗曦道:“道理很简单,如果只有一位大祭酒,难免会独断专行,将兴衰皆是系于一人贤与不贤之上,不可取。可如果是两位大祭酒,一旦产生分歧,便是互不相让,难有决断。至于四位大祭酒,则容易党同伐异,互相内耗。所以三位大祭酒再合适不过,三足鼎立,若有分歧,则少数的一人服从多数的两人。”

    李非烟立时就已经明白,万象学宫的态度如何便是取决于至今还摇摆不定的宁大祭酒,可她却不知道这位大祭酒已经见过了李玄都,而且两人也谈不上相谈甚欢或志同道合。

    施宗曦继续说道:“儒门共有三大学宫。李夫人是齐州人士,应该知晓齐州是儒门发源之地,至圣先师、亚圣均是出生于齐州,故而在齐州有社稷学宫,与中州的万象学宫、潇州的天心学宫并列齐名,除去三大学宫之外,还有四大书院,也都是举世闻名。其中社稷学宫因为占据了至圣先

    师和亚圣故乡的地利,被尊奉为儒门祖庭。而之所以是三座学宫,与三位大祭酒的道理一样,若是学宫之间有所分歧,便以少数而遵从多数。哪怕再加上四座书院,也仍旧如此。”

    李非烟道:“三位大祭酒怎么看,三大学宫又是如何态度,我管不着,我还是那句话,施先生是如何选择?”

    施宗曦一笑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此来便是一睹李先生的风采,要看过之后才能抉择。”

    李非烟自小霸道惯了,对待李道师如此,对待李道虚也不曾退让多少,立时道:“施先生现在已经看过了。”

    施宗曦笑了笑:“我若说不可,李夫人可是要对我出手?”

    李非烟毕竟是久在江湖之人,虽然吃过几次大亏,但能让她吃亏之人,不是李道虚便是张静修,至于李道师和石无月之流,只能在她面前认栽,可见她心思手腕无愧于曾经清微宗副宗主的身份。她闻听此言,不由冷笑道:“施先生何必装傻,你不是早就已经有了决断吗?”

    施宗曦笑道:“子非我,安知我心之所想?”

    李非烟心中愈发不屑,只是以两字回应:“虚伪。”

    施宗曦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说道:“小李先生此去辽东,如果只是结成两姓之好,那我倒是要厚着脸皮登门道喜,然后再讨一杯水酒,可如果是与辽东豪强密谋入关一事,则万万不可。”

    李非烟哂道:“这便是你们的苍生大义。”

    施宗曦皱了下眉头。若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他此时已经是略有不快。

    李非烟却不管这些,继续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争权夺利不算什么,可你们这种人,争权夺利不算,还想要把名声也一并收下,站在‘道德’二字之上,肆意指摘他人,杀人也就罢了,还要诛心,未免太贪心了吧?”

    施宗曦的语气低沉了几分:“不知李夫人口中的这个‘你们’,指的都是哪些人?”

    李非烟早已不是冲动的少年人,哪里会轻易授人话柄,只是以没有半分起伏的声音笑了三声:“哈!哈!哈!”

    再看她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半点的笑意,反而是冷冷的,像是随时都会拔剑。

    施宗曦也不怕这位清微宗大宗师暴起伤人,毕竟当年儒门能击败道门,凭借的可不是三寸不烂之舌,也不是圣贤书上的大道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浩然正气

    对于江湖而言,杀人不算什么难事,难的是杀人之后的收尾。

    就像当年金帐汗国南下,赵政之前的上任辽东总督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要三年平辽,皇帝许他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这位总督大人到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立威,将一位总兵官斩于帐前,并列举种种罪状。当时木已成舟,皇帝也无可奈何,只能默许。可后来金帐大军不攻辽东,转走西北一线,攻陷西京,朝堂震动。皇帝便以擅杀大将的罪名将其下狱处死。

    其实道理很简单,杀人的对错并不重要,理由也不重要,关键在于杀人之后的事情能否圆满解决。

    如果那位总督大人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便杀的对,是英雄。若是不能,那就一起去死。

    这便是庙堂,不问对错,不问是非,只问利害成败。

    其实江湖也是如此。

    当年法相宗的一位长老贪图人家的功法秘籍,打上门去,灭了人家满门,夺了秘籍,只剩下一个孤儿侥幸逃生。此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可这位法相宗的长老仍旧是各宗贵客,也不见哪个正道中人去主持公道,大天师也好,大剑仙也罢,更不曾多看那孤儿一眼。至于邪道中人,更不用提了,他们是灭了人家满门还要夸耀一番,比这位法相宗长老还要不如。所以李玄都才会说江湖不是一方善地,没有少年人憧憬的浪漫、潇洒、快意,或许有,也不属于那些在江湖底层滚打的小卒子,只属于苏云媗、秦素这些高门子弟,江湖中最多的还是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一条鲜活性命顷刻间便化作尘土,少年人实是不该向往江湖的。

    对于李非烟而言,杀一位儒门弟子,应是不难,难的是如何收尾。如果她无法应对儒门的事后追究,那就只能与这位施先生一起去死了。

    其实不仅是李非烟如此,施宗曦也有顾忌。自从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之后,儒门的兴衰便与朝廷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两者本就一体,朝廷兴盛则儒门兴盛,朝廷衰败则儒门衰败,如今的朝廷实是到了极为艰难的境地,曾经纵横江湖的青鸾卫只剩下一个宗门的体量,儒门也不敢说稳压过远在江湖的道门一头。以前的儒门还能勉强维持架子,靠着多年积威而震慑江湖,可一场帝京之变,三位长生地仙旁若无人直入内廷,而儒门中人又无可奈何,便彻底暴露了儒门的底子。

    当年儒门鼎盛时,正一宗的大天师实际上也是在儒门的框架在内,要受儒门制

    约,甚至还有一代大天师曾被摘去大真人的称号,不过到了如今,儒门再也没有能力去限制大天师,也无力继续推行海禁,使得李道虚和张静修一南一北相继坐大,开始插手庙堂之事。辽东豪强也蠢蠢欲动,虎视天下。

    如今又跳出个小李先生,不肯安分,要分一杯羹。儒门中人如何能坐视不管?也就是有张静修、李道虚、澹台云、徐无鬼、秦清这些地方豪强在前,儒门中人已是应对艰难,更有如秦襄等人,干脆“投敌”,更让儒门处境雪上加霜,否则哪里容得一个小小的李玄都上蹿下跳。

    两人都有顾忌,便不敢贸然出手。

    过了片刻,李非烟摘下腰间佩剑,握住剑鞘顶端,大拇指抵在剑锷位置,只要轻轻一推,便可长剑出鞘三分。

    此剑正是李玄都所赠,名为“白骨流光”,取自佛家“白骨观”中的第四重境界,本是天乐宗的名刀“冷美人”,后由仙剑山庄的大庄主陆时贞亲自出手,将其与皂阁宗的“白骨玄妙尊”融铸一体,方得此剑。此剑玄妙异常,有虚实两种寒气,实质寒气可以冰封体魄,而虚化寒气可以伤及神魂,望仙台一战,李太一便吃了大亏。

    此剑自然比不得“青云”,更比不得“人间世”,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剑,虽然不能让李非烟发挥出十二成的本事,但发挥全力还是不成问题,不管怎么说,李非烟都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人无量境大宗师,不在宁忆和李元婴之下。便是如今的李玄都,在不用“人间世”的情况下,也未必敢说稳胜姑姑。

    李非烟下定决心,要拿下这位意图不明的儒门弟子,沉声道:“当年儒道相争,儒门中人擅长养气,所有的本事都在一个‘气’字,养气一成,不论拳脚也好,刀剑也罢,都无往而不利。道门中人却偏向于‘术’,认为只要术法巧妙,纵然修为平平,也能克敌制胜。当时曾有道门高人与儒门高人交手,儒门高人便是以不变应万变,任凭道门高人机巧百出,只是一气破之。后来又有其他道门高人挑战,任凭道门高人剑气千幻,术法万变,那位儒门先贤只是以拙胜巧,以静制动,尽败十余位道门高手,由此奠定儒门正统千载不拔之根基。我李非烟今日便想要领教一下施先生的绝学,看一看何谓浩然正气。”

    施宗曦沉默了片刻,道:“亚圣曰:‘吾善养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于天地之间。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

    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

    说话之间,施宗曦的脸上涌上了一层红气,继而他整个人都被一层红气所笼罩,仿佛是旭日东升。

    李非烟拇指轻轻一推,长剑出鞘寸许。

    施宗曦脸色平静,道:“三位大祭酒都已经见过了小李先生,若是小李先生仍是执迷不悟,那也不能怪我们不讲情面。”

    李非烟淡然道:“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坚持,不是谁都愿意做一棵墙头芦苇,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

    话音落下,李非烟一跺脚,以落脚处为中心,波纹跌宕,涟漪扩散。

    李非烟一脚踏出无形剑气,起初只有一线,然后一线变作平行的两线,接着再变成纵横交错的“井”字四线,剑气越来越多,最终交织成一张罗网。

    施宗曦周身有赤红气息涌动,精纯无比,每每用出,如同旭日东升,万邪不入,诸法难侵。道道剑气连绵不绝,一时间轰然炸响,好似平地惊雷,余波向四周散去,整座城楼在剧烈的逸散气机冲击下,摇晃不止,无数灰尘簌簌落下。

    李非烟终于拔剑而出,一剑斩落。

    施宗曦并不躲闪,只是依仗自己的气机浩大,平平推出一掌。

    整个城楼再次震动,无数砖石缝隙之间抖落出无数灰尘,使得整个城门楼好似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之中。

    李非烟飞上天幕,继而有一剑从天而落,如同银河挂于九天之上,星河灿烂。剑落气生,剑华如月,星落如雨。

    施宗曦轻声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日月星。”

    落下的道道剑华在距离他还有尺余距离时,骤然凝滞不动。

    施宗曦一挥袖,击溃李非烟的磅礴剑势,然后一掌拍下。

    李非烟轻哼一声,同样一掌拍出。

    这座城楼第三次震动,虽然未曾伤及无辜,但是过往行人和守城兵丁还是战战兢兢,不敢逾越半步。

    已经入城的李玄都回头望去,脸色略显凝重。

    在他身旁的秦素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玄都道:“好一个浩然正气。”

    秦素一惊:“是儒家中人生事。”

    李玄都自嘲一笑:“这次辽东之行,我本以为最大的阻碍是秦伯父不同意你我之事,万没想到竟是来自于儒门中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重回双庆

    双庆府中发生了一场血战,其中一方是双庆府的本地豪强西门家,另一方是从外面来的过江强龙,虽然西门家占据了地利的优势,但吃亏在没有防备,被人家以有心算无心之下,损失惨重。好在有双庆府的四谛寺出面说和,请双方罢手,并请了城内其他有头有脸的家族来做见证。

    从外面过来的过江强龙的主事人是两个年轻女子,都是先天境的修为,在手底下聚拢了许多江湖豪客,足有数百之众,虽说境界修为良莠不齐,但胜在人多势众,这次去四谛寺,便带了百余号人,声势浩大。

    西门家就惨淡了些,来的只有四十多名门客,而且人人带伤,不是西门家不想带更多的人手,而是还要留出部分人手守着门户,以防被人家釜底抽薪。西门家的主事人是老太君西门玉萍,在过去的十余年间,始终是双庆府中土皇帝一般的人物,

    按照四谛寺的规矩,双方的人手都不能入寺,只能在寺外等候,只有双方的主事之人才能进到其中,而四谛寺这些年来的声誉极佳,两边也都信得过四谛寺不会帮着另一方在寺内埋伏。

    两名年轻女子先到,西门玉萍后到。

    西门玉萍拄着龙头拐杖,目光冷冷扫过两名女子,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人的身上,缓缓开口道:“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被西门玉萍注视的年轻女子淡笑道:“我叫韩月。”

    另外一名女子轻声道:“我叫鹿青。”

    西门玉萍冷笑一声:“两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段,真是后生可畏。只是不知我西门家在哪里得罪了两位,惹得两位如此大动干戈,竟是要置我西门家于死地。”

    韩月道:“这江湖上的厮杀,要么为财,要么为仇,阁下不妨猜一猜,我们是为了求财,还是为了报仇?”

    西门玉萍死死地盯着二人,因为年老的缘故,双眼中竟是透出几分碧色,十分骇人。

    不过两女浑然不惧,韩月稍稍压低了嗓音:“都已经到了求着四谛寺庇护你们的地步了,还想要吓唬谁呢?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休说是四谛寺,便是真言宗,我们也是不怕的。”

    西门玉萍脸色微变,然后重重哼了一声。

    她能带着家族走到今天,自有其独到之处,此番遭难,若是换成其他家族,恐怕早已是树倒猢狲散,可西门家还能强行吊住一口气,便是她的手段了。所以她还不至于到被人家三言两语就给吓住的地步。虽说真言宗

    在正道十二宗中排名不算靠前,比不得正一宗、清微宗,也比不得慈航宗、太平宗,但毕竟是一方豪强,底蕴深厚,如何也不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晚辈可以小觑的。

    不过西门玉萍也有更深一层的忧虑,这两个年轻女子当然不算什么,可仅凭这两个女子,是万万不能招揽这么多江湖豪客,仅仅是先天境的修为也镇不住这些亡命之徒,再看这些江湖豪客对于两名女子的恭顺态度,说明这两名女子背后应该有旁人支持,换而言之,这两个年轻女子只是摆在台面上的傀儡,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韩月轻笑一声,当先迈步向四谛寺行去。一直沉默不语的鹿青紧随其后。

    西门玉萍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略微犹豫之后,也向四谛寺走去。

    剩下的一众江湖豪客和西门家门客,分成两拨遥遥对峙,泾渭分明。

    此时四谛寺内已经聚集了双庆府内有头有脸的江湖名宿,他们是见证之人,在三人一前一后走进四谛寺的大雄宝殿之后,纷纷起身。

    四谛寺的主持法见已经等候在此地,见人到齐之后,先是诵了一声佛号,然后便要说话。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一声长笑:“人都到齐了吗?”

    话音未落,殿内忽然吹起狂风,让人不得不伸手遮面。

    待到狂风停歇,殿内众人忽然发现殿内多了一人,一身白衣如雪,盘膝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见到此人,无论是四谛寺的主持法见,还是西门玉萍,皆是脸色大变,失声道:“‘血观音’石无月!”

    来人正是石无月,韩月和鹿青上前行礼,口称“师父”。

    石无月笑道:“月儿,青儿,你们做的不错,我很满意。”

    到了这个份上,西门玉萍哪里还不明白,喝道:“石无月,你要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石无月冷笑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当年你出卖我的行踪,使我困于暗无天日的玉牢之中多年,现在却要求我来遵守诺言,你不觉得可笑吗?”

    石无月微微一顿,哂笑道:“就算要放过你,一万太平钱就想买你全家的性命?这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事情?”

    西门玉萍道:“你要报仇,那便堂堂正正打上门来,何必装神弄鬼。”

    石无月笑道:“你那点儿微末本事,七拼八凑,还是我教给你的,玄女宗和牝女宗的本事厉害,可你没学到家,最多就得

    了三成,不过尔尔,我要杀你,举手之劳。我这次来双庆府,杀你不过顺带罢了。”

    话音落下,西门玉萍脸色已是苍白一片,没有半点血色。

    石无月环顾一周,缓缓道:“我此来还是想要见一见诸位英雄豪杰。”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没人贸然接话。过了良久,还是四谛寺的主人法见开口道:“石施主……”

    “闭嘴。”石无月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上次有法难老尼姑坐镇四谛寺,现在她可不在这儿。你若识趣,就在一旁看着,若是想要插手,小心被我误伤了你的徒子徒孙,须不好看。”

    法见脸色难看,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给咽了下去。

    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在双庆府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高手,没见识过当年石无月的厉害,说道:“‘血观音’一代高手,在下闻名久矣,何以如此蛮横?”

    “我蛮横又如何?”石无月道:“你能把我怎样?若是不服气,那就来打我的脸面。”

    说话间,石无月还伸出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拍了几下,她本就是美人,又驻颜有术,肌肤吹弹可破,这一番动作,却是十分诱人。

    此人见此情景,一时热血上头,竟是越众而出,大笑一声,笑声苍劲,震得众人耳中嗡嗡鸣响,在场之人无不变色,没想到此人竟是有归真境的修为,难怪敢与石无月如此说话。

    这人名叫公孙凡,相貌颇为英武,他出身于双庆府大族公孙氏,又拜师于静禅宗,算是静禅宗的俗家弟子,与平安县的龙啸天是师兄弟,学得静禅宗绝技之后离开静禅宗闯荡江湖,胜了不少成名好手,闯下不小的名头,得了个“金刚天王”的称号,最近几年才回到双庆府接手公孙家的基业。

    双庆府主要可以分为三大势力,除了四谛寺之外,就是公孙家和西门家,其中公孙家是曾经的白帝城之主公孙氏的后代,麾下蓄养死士甚多,不逊于西门家。虽然这两家平日里多有龃龉争斗,但如果外敌当前,也不是不可能联手对敌。

    西门玉萍也是惊疑不定:“这公孙家之人平日里素来与我不合,如今我身处险境之中,他们不落井下石便已经是万幸,怎么会替我出头说话?难道是公孙家是怕唇亡齿寒?”西门玉萍略一沉吟,道:“公孙先生,‘血观音’乃是天人境大宗师,就算这些年来被玄女宗囚禁,致使双腿残废,也万万不可小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公孙凡之所以有这般底气,是因为他在前些日子遇到了一名高人,得了一个天大的机缘,修为大进,只是这段时日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展示,现在双庆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汇聚一堂,他岂能放过这个机会?若是能稍稍挫败石无月这条过江强龙,那么公孙家就能压过元气大伤的西门家,一家独大。

    听到西门玉萍的话语之后,公孙凡微微一笑,步履潇洒,向着石无月走去,每走一步,硬地上便留下三寸足印,轮廓整齐,有如刀削,甚至就连鞋底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法见脸色微变,要知道这座大雄宝殿可不比他处,十分坚固,寻常武夫能在外面一脚踏碎地砖,可到了此地,却连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此时公孙凡能在地面上留下脚印,可见其修为是何等精深。至于其余人等,也无不骇异。

    鹿青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略有忧色,而韩月却是神情淡淡,丝毫不为所动。虽然韩月境界不高,修为也不如何精深,可见识广博,尤其是跟随李玄都的那段时间,什么样的高手没有见过?再加上师父就在身旁,公孙凡这点手段,还真吓不住她。

    石无月以肘抵膝,以手撑额,目光落在公孙凡的俊逸脸庞上:“有点本事,不算是花架子。”

    公孙凡停下脚步,淡然道:“雕虫小技,自然不入‘血观音’的法眼。”

    石无月笑道:“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是雕虫小技,若是我没看错的话,你学的是静禅宗的‘般若大力’,与金刚宗的‘金刚大力’、‘移山大力’算是并列齐名。不过静禅宗都被人家灭掉了,你这静禅宗的俗家弟子,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凡本来只是谦虚,哪成想石无月这般不留情面,怒极反笑:“石前辈真是好大的口气,便是连静禅宗都不放在眼中。”

    石无月笑道:“都是寄人篱下,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这话让人听得云里雾里,只有石无月自己明白,静禅宗被地师灭去之后,大天师将扶持静禅宗的事宜交给了李玄都,而石无月如今也是在李玄都的麾下做事,所以她才说静禅宗和自己没什么两样,都是寄人篱下。

    石无月直起身来,伸手轻拍膝盖,道:“也罢,我久未与人动手,便拿你来练练手也好,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

    话音落下,石无月已然飘荡而起,双脚不沾地,整个人好似是白衣女鬼,然后一掌拍出。

    公孙凡心中怒意大盛,见石无月掌来,用出静禅宗的“破武轮拳”,挥拳迎上。却不料石无月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瞬间来到他的身后,已经一张拍向他的后心。

    公孙凡自忖修成“金刚之身”后体魄坚韧,任凭石无月一掌拍中,不料石无月掌劲所至,冰寒彻骨,一股冰寒气机竟是直涌进来,让他整个人都被冻僵。

    公孙凡心中大惊,暗道:“天人境界不愧是天人境界,这石无月虽然身有残疾,却还是如此厉害,我却是小觑她了。”想到这里,公孙凡不敢再有留手,用出他新近练成的功法,双掌平推而出,有阴风阵阵,暗藏剑气。

    石无月轻咦了一声,略有迟疑道:“这是……”

    公孙凡再便招数,化掌为拳,拳劲之中有隐隐蕴含风雷之力。

    石无月没有急于破招,转为守势,想要仔细看看公孙凡所用手段。公孙凡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石无月落入下风之中,心中志得意满,笑道:“不妨告诉你,这是地师的绝学‘逍遥六虚劫’,分别是:‘阴火’、‘玄冰’、‘天风’、‘雷殛’、‘幽冥’、‘赤土’。我方才用的就是‘天风’和‘雷殛’二劫。”

    石无月并不说话,只是轻笑一声,不再留手,运转“玄阴真经”的同时,又用出“缠心丝”的手法。公孙凡忽觉四周劲力交织如网,不留半点破绽,使得他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就像陷入蛛网之中,若是挣扎,便会扯动蛛网,反而会使得蛛网缠绕更紧,可如果不挣扎,那就是坐以待毙。

    一时间,公孙凡陷入两难境地,但觉四周前劲未消,后劲又至,越积越厚,有如天罗地网将他死死困住,挣脱不得,眼前影影绰绰,若有几十个石无月奔走,虚影实形,难分难辨。

    又斗数招,石无月忽然一声轻笑,以“玄阴指”点出,正中公孙凡背心,公孙凡向前踉跄两步,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嘴角鲜血长流,只觉得体内气机如决堤之水尽泄,不由瘫软在地。

    众人见此情景,无不变色。法见自忖自己对上了公孙凡,胜负也在五五之数,哪成想公孙凡在石无月面前这般不堪一击,那么换成自己出手,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石无月仍是悬于空中,伸出赤脚踩在公孙凡的背上:“你再说一遍,你练的这是什么功法?”

    公孙凡咬牙不语。

    石无月也不生气,整个人落在公孙凡的背上,用脚趾点在他的第

    十二节脊椎上,轻声道:“你如果想做一辈子只能瘫在床上的废人,那就别说话,我这个人平生最佩服英雄好汉了。”

    公孙凡只觉得浑身发冷,再也不敢硬顶,道:“我练得是‘逍遥六虚劫’,传闻方静法杖和沈老先生便是伤在此等功法之下。”

    石无月此时已经探知到了公孙凡的虚实,扯了扯嘴角:“傻子,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逍遥六虚劫’,而是后患无穷的‘太阴十三剑’,一个不慎就要走火入魔沦为剑奴,休说是你这等寻常资质,便是天纵奇才之人,也要受其之累。这是谁给你的功法?存了好心?你确定不是被人当傻子骗了?”

    公孙凡怔住,想要分辨,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辨。

    石无月笑了笑:“难怪你敢对我出手,原来是靠上了阴阳宗这棵大树,不过北邙山一战之后,阴阳宗已经是销声匿迹,哪里还会顾及到你这种小鱼。”

    说罢,石无月转头望向法见:“四谛寺是真言宗的下宗,真言宗又是正道十二宗之一,而阴阳宗是邪道十宗,更是祸害江湖的罪魁祸首,对待这种与邪道勾结之人,四谛寺该怎么做?”

    法见赶忙说道:“贫僧这就派人将其拘押,然后传信宗主。”

    待到法剑派人将瘫倒在地公孙凡带走之后,石无月又望向西门玉萍,微微一笑。

    西门玉萍只觉得浑身发冷,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石无月冷冷道:“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活,不过西门家的人都要死。你可以死,而西门家的人则可以活。你选哪个?”

    西门玉萍脸色一变,不过她深知石无月的为人,所以没有讨价还价,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后,她开口说道:“我想活。”

    石无月轻笑一声:“你那一大家子你都不管了?还真是心狠啊,当年为了自己,就出卖了我,如今还是为了自己,就把你这一大家子人全都抛下了。”

    话音落下,石无月忽然探出一手,往下一按。

    然后西门玉萍瞬间就被万钧重压给压到地面,这位归真境的宗师人物只能苦苦支撑,七窍流血,对上石无月,竟是没有还手之力。

    口吐鲜血,趴在地面上,挣扎道:“饶命!”

    石无月置若罔闻,只是道:“你真是该死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徐载元

    李玄都一行人进入晋阳府之后,在此地的太平客栈落脚。此处的太平客栈早就得了宗主亲临的消息,提前三天便不再开门营业,专门接待李玄都一行人。

    客栈专门给李玄都准备了一间带有独栋院子的上房,分为内外三间,最里面的一间是卧房,中间是书房,最外面是客厅。李玄都刚在书房坐下,想要继续参详“太平青领经”,客栈的老板娘便在外面叩门。

    李玄都有些不耐,不过脸上半分不显,道:“进。”

    此处客栈的老板娘是个美妇人,小心翼翼推门进来之后,禀报道:“启禀宗主,幽燕总督前来拜访。”

    李玄都一怔:“幽燕总督徐载元?”

    老板娘点头道:“是。”

    李玄都收起手中的《太平青领经》,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老板娘道:“大概七八个人。”

    李玄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属于后党中坚的徐载元会来登门拜访,不过不管怎么说,幽燕总督都是为数不多的封疆大吏之一,既然肯放下架子主动登门,于情于理他都不好避而不见。他略作沉吟,说道:“请徐部堂去花厅稍候,我马上过来。”

    老板娘领命而去。

    李玄都起身转到卧房中的屏风后面,换了一身宽袖深衣,这才离了院子,往客栈专门开辟出的花厅雅座行去。

    在花厅外站了四名护卫,虽然境界修为不俗,但在李玄都面前却算不得什么。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徐载元既然亲自登门拜访,就不会故意摆出重重护卫的派头,这几名护卫应该只是常例罢了。

    老板娘也站在花厅外,轻声道:“我家宗主到了。”

    这几名护卫立时让开道路,李玄都脚步不停,径直走入花厅之中。

    此时花厅之中,除了两名侍立一旁的随从之外,只有一名中年儒雅男子端坐椅上,正在闭目养神。仅看面容,这名男子大概是不惑年纪,哪怕已经不复年轻,仍旧风度卓绝,可想年轻时是何等英俊,再加上长年居于高位之上,自有一番威严气度,比起年轻男子更有韵味。听到李玄都故意发出的脚步声后,他睁开双眼:“是小李先生到了吗?”

    李玄都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拱手道:“徐部堂,李玄都有礼了。”

    徐载元从椅上起身还礼,然后一指自己旁边的椅子:“小李先生请坐。”

    李玄都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徐载元这才重新入座:“听闻小李先生要路过晋阳

    府,徐某人已是等候许久了。”

    李玄都问道:“不知徐部堂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徐载元道:“只是久仰小李先生的大名,想要结交一番。”

    说话时,徐载元直视着李玄都的双眼,态度极为诚恳,再加上男子的温润气度,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李玄都淡笑道:“不敢当徐部堂如此。”

    徐载元出身宗室,备受太后谢雉和晋王的信任,当年在帝京之变中自是站在李玄都的对立面,此时主动登门,用意不明,见李玄都没有预料中的拒人千里之外,眼底掠过一抹晦暗之色,又道:“小李先生太过自谦了,齐州的秦部堂可是对小李先生赞不绝口。”

    李玄都道:“是秦部堂谬赞了。”

    徐载元见李玄都半点不急,虽然年轻,但却是老江湖的做派,若是自己不切入正题,只怕他能与自己绕上半天的圈子,只好说道:“对了,说到秦部堂,我听闻老李先生已经同意了小李先生与秦大小姐的婚事,小李先生这次前往辽东,便是要与秦大小姐完婚,不知可有此事?”

    李玄都轻咳一声:“完婚之事……还言之尚早,此去只是拜见秦宗主,姑且算是……定亲。”

    徐载元笑道:“那也相差不多。小李先生与秦大小姐是天作之合,也是李家和秦家的大喜事,虽然徐某因为职责所在,不能擅离职守,无法上门去讨一杯喜酒,但道贺还是要有的。”

    话音落下,侍立在一旁的随从双手捧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盒子上前,交到徐载元的手中。

    徐载元打开盒子,只见其中放了一对雕工精细的紫色鸳鸯,大约有眼珠大小,栩栩如生。徐载元笑道:“这对鸳鸯,是以翡翠为材质。我们大魏不产翡翠,只有海外婆娑州才有产出。翡翠根据质地不同,分成不同品相。最为上品的翡翠,几乎如透明一般,十分罕见,根据颜色不同,又被叫作:‘帝王绿’、‘血玉红’、‘紫眼睛’等等,几十年难得一见,这对翡翠鸳鸯便是用‘紫眼睛’雕刻而成,得来殊为不易。”

    李玄都不是视钱财为粪土之人,骤然见得此等重宝,也是眼皮微微一跳,道:“此等重宝,不知花费几何?”

    徐载元道:“不多不多,徐某与婆娑州的商人有些交情,所以只是花了一万太平钱。”

    一万太平钱便是三十万两银子,不可谓不多,李玄都做了太平宗的代宗主之后,一年例银也就这个数目。

    李玄

    都正色道:“如此贵重礼物,万不敢受。”

    徐载元笑道:“世人皆知太平宗豪富,就拿这座太平客栈来说,怎么也能值个数万两银子,而像这样的太平客栈,太平宗不知有多少。小李先生贵为太平宗宗主,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休说是区区一万太平钱,便是十万太平钱也不放在眼中。小李先生这是嫌弃礼薄了。”

    李玄都摆手道:“徐部堂此言差矣,我只是太平宗代宗主,代为执掌太平宗,太平宗并非我的私产。”

    徐载元对于李玄都的话语全然不信,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个小小的知府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太平宗的宗主?所以他只当是李玄都推让之词,也不反驳,语气诚恳地说道:“无论厚薄,都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小李先生不要嫌弃。”

    李玄都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开始思索徐载元此举的用意,是像玄真大长公主那般早留退路?还是想要借着此事试探什么?

    徐载元也不着急催促,只是将盒子重新盖起,放到桌上。

    过了片刻,李玄都缓缓开口道:“徐部堂,你我不过初识,就奉上如此重礼,实在是……”

    “小李先生这是哪里话。”不等李玄都把话说完,徐载元已经是开口打断:“虽然我与小李先生是初次见面,但我与秦部堂同朝为官,与大李先生、陆都督也是有交情的,于情于理都该送上一份贺礼。再者说了,这份贺礼也不仅仅是送给小李先生的,也是送给秦大小姐的,小李先生若要拒绝,也要先问过秦大小姐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玄都不好再去拒绝,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代秦大小姐谢过徐部堂的美意。”

    徐载元笑意愈盛。

    接下来便是无关紧要的闲谈,两人说起了地方官军,徐载元对于地方官军极为不满,说这些地方官军根本不堪一战,深谙“风林火山”之妙义,临阵倒戈其疾如风,行军转进其徐如林,烧杀抢夺劫掠如火,驰援友军不动如山。又对赵政麾下的辽东铁骑大加赞赏,甚至还拿出了当年用来形容金帐汗国铁浮屠的赞誉,满万不可敌!

    李玄都听多说少,终于是听出了些许意味,这位徐部堂心知肚明,若是辽东铁骑南下入关,整个燕州恐怕是阻挡不了一时片刻。那么这次送礼,就很值得玩味了,是想早留退路吗?

    小半个时辰之后,徐载元起身告辞,李玄都自然要起身相送,不但送出花厅,而且还送出了客栈。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送礼

    来到客栈外,街道已经被总督府的亲兵封锁,所以没有半个来往行人,只有一顶八抬大轿。轿夫压轿,徐载元坐入轿中,在亲兵随从的簇拥下,离了此地。

    李玄都目送徐载元的轿子消失在街道尽头后,才转身回了客栈。来到花厅,秦素正坐在李玄都方才的位置,见李玄都进来,也不起身,笑问道:“这位大总督亲自登门拜访,是想要拉拢你?”

    李玄都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秦素的对面,玩笑道:“我只是‘小李先生’,你可是‘秦大小姐’,高下立判,人家不是来拉拢我的,是来讨好你的。”

    秦素没有当真,问道:“何以见得?”

    李玄都伸手指了下桌上那只精致盒子,盒子表面的花纹构成一幅山水图卷,仅是这只盒子便价格不菲。

    秦素早就看到了这只盒子,不过自小家教没有让她去贸然翻看,此时见李玄都示意,这才打开盒子。

    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间,秦素便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她出身辽东秦氏,被江湖中人称作秦大小姐,见识自然不俗,不必李玄都介绍,便能看出这两只翡翠鸳鸯的珍贵所在。

    秦素问道:“这是那位徐大总督送给你的?”

    李玄都摇了摇头。

    秦素一怔:“这倒是奇了,不是送给你的,难道是送给我的不成?”

    李玄都道:“是送给我们两人的,所以我才说,人家是来讨好你的。”

    秦素合上盒子,随手放在一边,没有半点留恋的意思,道:“平白无故地送给我们两人这么贵重的礼物,真是莫名其妙。”话刚说到一半,秦素的脸上便是一红,明白徐载元这是给两人送定亲成婚的贺礼了。她还是不太习惯,去年秋天的时候,她还是寄情于山水之间的散人白绢,没有想过要嫁作人妇,可在一年之后,她就距离定亲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李玄都无意中扫过秦素的手腕,却见她戴的还是自己送的那对镯子,买的时候是三十九个太平钱,比起这对价值一万太平钱的紫翡鸳鸯差了不知多少。

    李玄都有些惭愧,说道:“说起送礼,我比起这位徐部堂还是差了许多,改日我再送你对好些的镯子。”

    秦素摇头道:“不要。”

    李玄都奇道:“你怕我没钱?”

    秦素轻声道:“以

    你的本事,若是求财,别说一万太平钱,便是十万太平钱也能弄到手中,可这对镯子不一样,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不在于价格贵贱,而在于心意。我记得那时候你就剩下不到一百太平钱,给我买了这对镯子,便去了一半身家,而且真要说起来……这还算是我们二人定情之物。”

    秦素脸色微红,接着说道:“这世上的事物本没有价格,也没有贵贱之分,所谓的价值几何还不是世人强加上去的。既然价格是人定的,那我觉得这对镯子是无价的,它对我来说便是无价之宝,给多少钱都不换。”

    李玄都本想借花献佛,把那对紫翡鸳鸯送给秦素,听得秦素这么说,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转而说道:“既然秦大小姐不爱这些身外之物,那我便送你些受益终生的东西。”

    说话间,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一本他刚刚整理完成的册子,递到秦素的面前。

    秦素伸手接过,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你写的《太平客栈传奇》?”

    李玄都笑而不语。

    秦素翻看了几页,脸色微变:“这是……‘太平青领经’?”

    李玄都点头道:“‘太平青领经’不愧是玄门正道之法,博大精深,我参详了这么久,也不过是初窥门径,我将自己的心得体会整理成两本册子,一本送给石无月治疗疯病,一本便是留给你的,助你早日登顶天人境。”

    秦素心中到一阵甜意:“在江湖上最值钱的就是各种功法,是江湖中人在江湖上安身立命之本,多少人为了争夺一本功法秘籍而家破人亡,甚至是丢了性命。玄哥哥却从来不在意这些,若学到了什么新的功法,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了。师父教导弟子尚且要留一手,他却是生怕我学不全,可见他……可见他心里是把我看得极重。现在想来,我也是极为幸运的,若是换成爹爹,肯定会把什么武道登顶、天下第一当作毕生所求。就是地师,与冷夫人结为道侣,也没见他将自己的功法传给冷夫人。”

    李玄都又嘱咐道:“你要好生修习,哪里不懂便来问我,不要偷懒。”

    秦素扁了扁嘴:“我哪里偷懒了?我已经很用功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李玄都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是没偷懒,可也谈不上用功,平心而论,咱们两个所学各有所长,资质也相差不多,可

    为什么如今差距这么大呢?你可得好好想想了。”

    秦素伸手拍开李玄都作怪的双手,嗔道:“什么叫我和你相差不多?放眼咱们两个的同龄人,有谁能比得上你?难道不是你该好好想想吗?”

    李玄都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

    秦素好奇问道:“什么原因?”

    李玄都一本正经道:“正所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阴阳相济,方为天地大道。去年我去天乐宗的时候,帮助百媚娘和丑奴儿赶走了陆雁冰这个坏心眼的丫头,又杀了倒行逆施的醉春风,帮她们夺回了天乐宗,她们为了表示感谢,特意送了我两样礼物,一样是那把‘冷美人’,另外一样则是真言宗的‘大欢喜禅’,若是你我同修此法,必然能让你境界一日千里……”

    未等李玄都把话说完,秦素已是奇窘无比,脸色红得好似晚霞火烧云一般,啐道:“登徒子,登徒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李玄都笑道:“这哪里是胡说八道了,这阴阳双修之法,自古有之,我道门又被称为黄老之道,始祖黄帝便是御女三千而飞升,由此传下房中术。”

    秦素羞恼地轻轻打了他一拳:“你还想御女三千?坏东西,没个正经。”

    李玄都伸手握住秦素的拳头:“不敢不敢,我是与老祖宗正好相反,他老人家是御女三千,而我却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秦素听得此言,心中欣喜,可脸色还是通红,低声道:“坏东西,就知道欺负我。”

    李玄都微笑道:“我哪里敢欺负你。”

    秦素轻哼一声:“你对待别的女子也是这样吗?”

    李玄都正色道:“自然是以礼相待,不敢逾越半分。”

    两人又是玩笑几句之后,李玄都收起那只盛放了紫翡鸳鸯的盒子,又从自己的“十八楼”中取出了一只小了许多的盒子交到秦素的手中:“我们此去辽东,少不得要与辽东总督赵政打交道,正巧你与那位赵部堂的千金姐妹相称,便将此物送给她。”

    秦素心中明白,以李玄都的身份,与其说是送给赵玉,倒不如说是送给赵政,不由好奇问道:“这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李玄都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你不妨猜一猜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 勇冠三军

    草原民族和农耕民族是天生的敌对关系,就像这片土地承载人口到达极限之后,一个王朝就再难维持,是同样道理。

    草原上物资稀缺,缺少茶、盐、铁等必要之物。寻常牧民家中,甚至连一口铁锅都没有。到了冬天,草原上降下大雪,雪花大如拳,是真能压死人的,那时整个草原白茫茫一片,牛羊等牲畜大批冻饿而死,所以又称“白灾”。在这种情况下,金帐每逢秋天都会组织大规模的骑兵南下劫掠,为马上到来的冬天存粮备荒,同时也会掳走大量的工匠、女人。

    中原朝廷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今年入秋以来,辽东边军已经与金帐大军来回拉锯了月余时间,各有损伤。

    去年这个时候,还是赵政亲自领军,今年却换成了秦襄。平心而论,赵政是文官出身,虽然谈不上不通兵事,但绝对算不上当世名将,赵政还是长于政事,从他将辽东治理得井井有条便可见一斑。而秦襄却是武官出身,当初从金帐汗国手中收复西京、秦州、凉州,足以让他青史留名,从这一点上来说,术业有专攻,交由秦襄领军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秦襄也不负所望,初次领军,便将金帐汗国的大军抵挡在辽东境外。这也就是秦襄,换成其他任何一人都没有这等手段。兵事一道,领军是领军,用兵是用兵,兵法再神,指挥不动手下将士,或者士卒不堪一击,那就是纸上谈兵,治军再好,麾下将士肯死战不退,可是用兵一塌糊涂,也是白白送命。原本朝廷有两大边军铁骑,分别是西北铁骑和辽东铁骑,如今西北铁骑已经不存于世,就只剩下辽东铁骑,难免骄兵悍将,换成资历较浅之人,定是无法驯服,可秦襄不一样,三朝老臣,更有收复西北的盖世功勋,被人誉为“西北天柱”,一入军营,无人不服。

    在辽东与金帐接壤的一处边境线上,一支铁甲森森的骑军驻足而立。为首的领军之人虽然已经是半百岁数,但并不显老,依旧英武不凡,

    此人正是秦襄,出身于万象学宫,却弃文从武,弃笔从戎。因为张肃卿的重用,领军收复西北,后又受张肃卿的连累,罢官下狱,最终归隐山林。

    在秦襄名满天下时,有文坛名士曾做对联赞誉秦襄。

    应运毓劳臣,未冠从军,已冠登坛,起秦南,定凉北,纵横于秦中凉蜀西北之交,西望昆仑;陈必善,战必克,彤矢分封,顺昌旗帜照行间,懿铄哉,当今名将;

    多材兼众美,始精技击,继精艺事,喜绶带,爱投壶,涉

    猎于占卜阴阳奇循之学,一意诗歌;用则行,舍则藏,黑头交隐,安石莺花娱晚景,噫吁嚱,文武全才。

    在秦襄罢官归乡后,有人以对联相赠。

    提英雄三尺剑,横扫中原;撑南天柱,掌北门管,决东国斨,挥西土矛,更欣万里留题,处处新纱笼妙句。

    披居士六朝衣,来寻旧宇,策韩王蹇,睹谢傅棋,吟梁父辞,顾周郎曲;尤幸九重眷宠,年年优诏问元戎。

    如此一个人物,肯辅佐赵政,其影响是何其之大,这也是朝廷不同意秦襄北上辽东的缘由所在。

    此时秦襄勒缰停马,整支大军也只能紧随秦襄的动作停下马蹄。

    原本响彻如雷的马蹄声音消失不见,可扬起的尘土却迟迟不能落下。

    秦襄对身旁的随行将领道:“领军一道,关键在于精气神,也就是魂,如果魂丢了,空有百万大军,也是乌合之众。只要有那股死战到底的精气神,便是只有万人,也能纵横无敌。自从明雍朝以来,官军的战力就每况愈下,为什么呢?首先一点就是吃空饷、喝兵血。当兵为了什么,要么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要么就是当兵吃饷。如今世道文贵武贱,建功立业就不要想了,只能当兵吃饷,可当官的把饷银都给吞了,吃饷都吃不到,那还打什么仗?有些老兵油子常说一句话,火铳朝天放三枪,便是对得起皇帝老爷了。”

    几名将领脸色微变,心中暗暗打鼓,暗自揣度是不是大帅在敲打他们。

    秦襄没有看这几位将领的神情,仍旧是目视远方,自顾说道:“养兵是第一等花钱之事。当年冠军侯转战千里,无一败绩,而他从不与兵士同甘共苦,喜豪奢,喜珍馐美味,哪怕行军途中也不例外,可他手下将士从未生出不满,何故?”

    众将领面面相觑。

    秦襄自问自答:“道理很简单,用钱把士卒都给喂饱了,该给的都给了,士卒们自然不去在意主将如何豪奢。怕就怕底下的士卒很苦,上面的主将又大肆挥霍,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才容易生出事端。所以说,为将者与士卒同甘共苦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既然没有钱让底下的士卒与主将同甘,就只好让主将与士卒们共苦了。”

    几名将领默然不语。

    秦襄笑道:“部堂大人在治军一事上做得极好,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辽东铁骑,哪怕是对上了自小就长在马背上的金帐铁骑,也丝毫不落下风。这让老夫想起了年轻时立下的志向,那就是效仿当年的冠军侯,

    率军北进三千里,过离侯山,渡弓闾河,封狼居胥。冠军冠军,勇冠三军。大丈夫提三尺剑,当如是也。”

    一众将领无不心神激荡。

    秦襄伸手摸了摸坐骑的脖子:“西北铁骑亡了,我不希望辽东铁骑重蹈覆辙。设使辽东铁骑也步了西北铁骑的后尘,这个天下不知几人称帝,几人为王?”

    就在这时,不知谁低低喊了一声:“入关。”

    骤然一静。

    这不仅仅是辽东豪强的意愿,也是辽东铁骑的意愿,正所谓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如今朝政败坏,民不聊生,反而辽东成了一方净土,不说百姓安居乐业,最起码没有流民遍地、饿殍遍野的景象,到底是哪个有德已经不言而喻。

    秦襄只当没有听到,环视四周,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轻笑道:“儒家圣贤有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换成我们来说,如果连一个辽东都守不住,何谈什么天下。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击败金帐大军,让辽东的百姓们能过一个安稳年,不必心惊胆战。”

    说罢,秦襄一夹马腹,策马狂奔。在他身后的铁甲骑军依次而动,无数马蹄踩踏在大地上,如同滚滚雷声,地面震颤,扬起无数烟尘,好似一条黑色长龙在塞外的大地上肆意驰骋。

    当年魏武帝曾说过一句天下闻名的话语:“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方才秦襄化用了这句话,如果不是还有辽东铁骑这支精兵在手,震慑四方,天下立时就会大乱,随便拉起个几万人马,就敢自称为王,那可就真是大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不过这句话同样可以适用于辽东铁骑,如果不是有金帐汗国在侧,逼得辽东铁骑要坚守辽东,恐怕辽东铁骑也早已入关去了。

    天下之事坏就坏在这里,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想要解决一个问题,又会牵扯出藏在这个问题之后的新问题,若是一路探究下去,就是环环相扣、错综复杂,到头来剪不断理还乱,终是无能为力,只能就此打住,不去深究,这便是历代帝国裱糊匠们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因由所在。在无数个问题构成的框架内打转,永远也不能有结果,就像在人堆里出拳,刚想要抬手,便有七八只手将你拉住,就算能勉强出拳,也无甚力道。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跳出这个框架,从局外破局,棋盘上已经是死棋,那就将棋盘掀掉,重新落子。

    辽东铁骑便是有能力掀翻棋盘的其中一只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密谋

    徐载元坐在八抬大轿中,往总督府行去。

    来到总督府后,徐载元一路穿堂过廊,来到书房。不多时后,一名文士来到书房,轻声问道:“部堂,他收下了吗?”

    这名文士正是先前在城头上与李非烟交手的施宗曦。

    徐载元抬了抬手,示意这位施先生坐下,然后说道:“收下了。”

    施宗曦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位小李先生是什么态度?”

    徐载元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略作沉吟后说道:“本以为是个自恃武力而犯禁的江湖游侠,却没想到是个颇有城府之辈,我倒是有些看不透此人了。”

    说到这儿,徐载元微微一顿,脸色有些阴沉,强压下心头的丝丝恼火之后,说道:“按照我们的预想,他是不会收下的,甚至还有可能不肯见我,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不但见我了,而且还把礼物也收下了。”

    施宗曦淡淡道:“如果这位小李先生对部堂疾言厉色,又重提当年帝京之事,那不可怕,说明他就是为了报仇,不过是个无脑莽夫,不足为虑。可现在他却把当年的仇怨放下了,这就很可怕了,部堂,你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江湖武人把‘恩怨’二字放下?”

    “相逢一笑泯恩仇。”徐载元嘿然道:“当年太祖皇帝的亲兄弟死于前晋大将任晁手中,后来任晁归降,向太祖皇帝认罪,太祖皇帝说:‘旧事勿要再提,只盼将军能为天下苍生尽心竭力。’任晁感激涕零,在北伐途中,为救太祖皇帝力战身死。能让太祖皇帝放下仇怨的是逐鹿天下的大志向,难不成这位小李先生也有此等志向?”

    “已经有了。”施宗曦加重了几分语气:“据我所知,老李先生之所以将小李先生逐出清微宗,是因为小李先生主动向老李先生进言。这就很有意思了,二十年的师徒,难道小李先生不知道老李先生是怎样的脾性,可他仍要进言,说明他已经存了离开清微宗的念头。果不其然,离开清微宗后不到半年的时间中,这位小李先生就在大天师张静修的扶持下,做了太平宗的宗主,难道只是巧合吗?”

    徐载元面露凝重之色:“如果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么此人也太过骇人。”

    施宗曦语调缓慢低声道:“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李玄都险些身死帝京城,结果被张海石救走。天宝三年,李玄都北行中州剑秀山,拜访了地师徐无鬼,然后返回清微宗,废去一身修为,开始蛰伏。天宝四年、天

    宝五年,李玄都没有任何动静传出。天宝六年,受张鸾山之邀,李玄都离开清微宗,前往芦州怀南府,名义上是相救周听潮遗孤,实则是借此机会密会太平宗的宗主沈无忧和玄女宗的未来宗主玉清宁。在天宝六年的下半年,李玄都从芦州怀南府出发,前往中州龙门府。在平安县密会牝女宗的宫官,在荆州江陵府密会正一宗颜飞卿,又在中州龙门府见了慈航宗的苏云媗,还在北芒县见了金刚宗的悟真。除此之外,他第三次拜访地师,并参与了天乐宗易主一事,甚至打伤了自己的师妹陆雁冰。”

    徐载元起身取过一副地图,摊开在书案上,仔细看了李玄都的行程,喃喃道:“这一路走来,竟是见了如此多的人,未免太过巧合。”

    “不是巧合。”恐怕李玄都绝对想不到施宗曦会如此高看自己,只听这位万象学宫的第四位大祭酒语气笃定地说道:“是有意为之。”

    徐载元问道:“此话怎讲?”

    施宗曦道:“李玄都见的都是什么人?除去邪道中人不谈,分别是太平宗的沈无忧夫妇、玄女宗的玉清宁、正一宗的颜飞卿、慈航宗的苏云媗、金刚宗的悟真,除了太平宗之外,其余几宗都与清微宗敌对。他一个清微宗之人,却与敌对宗门的关键人物暗中联络,因为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所以在天宝七载的时候,李玄都离开清微宗并迅速得到大天师的扶持便在情理之中了。换而言之,不应说李玄都是被逐出师门,分明是他主动叛出了清微宗才对。”

    徐载元沉吟道:“也就是说,自天宝二年事败之后,李玄都就已经有了离开清微宗的念头,并为此谋划多年,终于在天宝六年付诸于行。”

    “正是。”施宗曦点头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李玄都能隐忍数年,不是他脾气好,而是他有大志向,所以才不在意一时的意气之争。”

    徐载元轻声道:“倒是小觑了他。”

    施宗曦叹了口气:“此人心机深沉, 就算暗中投靠了大天师张静修,也不甘心做张静修的提线木偶,于是开始寻求破局之法。”

    徐载元立时说道:“是秦素。”

    施宗曦冷笑一声,似有几分不屑:“正是。秦素是秦清的独女,谁能娶到秦素,谁就是秦家的女婿,甚至是未来的秦家家主。放眼天下,能与秦素门当户对又年龄相当的男子,少之又少,不巧这位小李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也不知他用了何等手段,竟是让这位秦大小姐对他死心塌地,他便由此

    攀上了辽东豪强的执牛耳者,秦家。至于当年的那位张小姐,人走茶凉,自然是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徐载元有些奇怪这位施先生为什么忽然为张家小姐鸣不平,在他看来,李玄都的做法无可厚非,换成他在李玄都的位置上,也会选择秦大小姐,而不是守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不放。不过他也没有过多深思,只当是文人酸腐矫情。

    施宗曦继续说道:“李玄都这等人,心机深沉,就如顶尖棋手,走一步而想三步。所以他此番前往辽东,绝对不是要与秦家小姐定下亲事那么简单,他还有着更大的谋求。”

    徐载元一惊:“辽东铁骑!”

    施宗曦道:“辽东豪强早已对关内虎视眈眈,李玄都又有大志,两者见面必然是一拍即合,接下来的事情便可想而知,定是李玄都竭力说服以赵政、秦清为首的一众辽东豪强,南下入关。不要小看李玄都,他在清微宗经营多年,又有大天师的支持,更与西北的地师有所来往,让他做一条真龙很难,可扶龙却是不难。如果辽东铁骑南下入关,李玄都居中策应,到那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部堂,在部堂之后是有名无实的直隶总督,再然后便是帝京。至于旗号,也很简单,如今朝廷是太后和晋王当政,而‘牝鸡司晨’又是亡国征兆,士林之间对此多有不满议论,若是赵政打出‘勤王保皇’或是‘清君侧’的旗号,那么民心会站在哪边,还不好说。”

    徐载元脸色阴沉下来,眼神中又透出几分无法言喻的惶恐:“若是……若是果真如此,朝廷危矣。”

    施宗曦徐徐说道:“幸而还有金帐汗国,如今金帐汗国大举南下,赵政不得不派遣重兵驻守边境,无力兴兵南下,最早也要等到入冬之后战事结束的来年开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若是错失良机,恐要遗恨终生。”

    徐载元肃然道:“请先生明言。”

    施宗曦略作沉吟后,缓缓说道:“关键是不能让李玄都抵达辽东,这一点很难,拦是拦不住的,不过我们可以想一个办法,让李玄都与辽东豪强的联盟破裂,陷入到互相猜忌,甚至是反目成仇的境地之中,如此一来,李玄都去不去辽东,也就无关紧要了。”

    徐载元不是蠢笨之人,已是有了一个隐约的想法:“李玄都与辽东豪强联盟的关键就在于秦大小姐,这也是两者之间的纽带桥梁,如果秦大小姐在李玄都的身边有什么意外,那么李玄都这段时间的苦心经营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互助

    李玄都一行人在晋阳府休整了一天的时间之后,继续赶路。他们是辰时离城,申时的时候,来到一片开阔地。李玄都决定在此扎营。

    虽说江湖高手可以连夜赶路,但此时不是行军打仗,没有必要如此行事,对于先天境以下的江湖人来说,三天三夜不睡便是极限,若是再熬,便要精神恍惚,若是与人生死相搏,十成本事发挥不出一半。所以与其摸黑赶路,倒不如趁此时机打坐入定,恢复体力,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如果遭遇敌袭,也能全力应战。

    扎营的事情自然由补天宗的弟子去做,不必李玄都亲自动手,他只是站在旁边观瞧,无意间他看到秦素向远处的一方小湖走去,便也随之跟了过去。

    这座小湖很是幽静,宛如一块蓝玉。此时夕阳渐渐西斜,红与蓝的交替随着湖水一直延伸到了远方。

    秦素背负双手,站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眺望湖面。

    李玄都站在远处,望着人入画中的风景,想道:“美景、佳人,此刻都有了。”

    其实,早些年的李玄都如同许多同龄人一般,喜欢效仿种种风流之举,故作潇洒豪迈,装腔作势,为此还专门学了一门用折扇为兵器的奇门功夫,不过后来随着年龄渐长,历事渐多,也就做回了本来的自己,不再去做这些幼稚的事情。

    只是偶尔的时候,他还会重拾当年的心情,有些雅兴雅致,此时便是了。

    在湖泊的另一头,浮着一艘小舟。舟上站了一人,作文士打扮,晚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鬓角发丝,十分闲情逸致。

    施宗曦自认不是一个真君子,却也不算是伪君子,他只是圣人弟子,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他幼年丧母,父亲没有续弦,将他养大,并亲自教他读书。他也不负父亲所望,三岁识千文,四岁背唐诗,五岁时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被恩师带回万象学宫。他犹记得与父亲分别之前,父亲曾经说了很多他半懂不懂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父亲说的是家国大义,让他好好读书,就算不能立于庙堂之上,也能为朝廷尽力。

    从小到大,他的所学所见,都离不开朝廷,在他看来,家即国,国即君,君父即是天下万方。

    至于百姓,什么是百姓,他没见过百姓,他只见过一个个的人。

    施宗曦是尊敬张肃卿的,因为张肃卿与穆宗皇帝的君臣相得,因为张肃卿完美诠释了一个儒家弟子的操守,无论如何推行新政改革,他始终是把忠君放在第一位。

    天地

    君亲师,除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地,以君父为首,尚且在亲人和师长之上。

    因为张肃卿的缘故,施宗曦曾经对李玄都抱有极大的好感,在李玄都失势之后,他是惋惜的,他甚至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见到李玄都,可以把酒言欢,可以一见如故,可以互道神交已久。

    只是后来的变故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李玄都经历了帝京之变后,性情大变,既不认可李道虚,也背弃了张肃卿,他竟然想要推翻皇室,想要日月换新天,他怎么敢?

    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谋反,这是乱臣贼子。

    在施宗曦看来,如今的李玄都已然被仇恨扭曲了心智,蒙蔽了双眼,太过偏激而忘记了初衷。当年那个让他心生向往的紫府剑仙,大约是已经死在了天宝二年的帝京城罢,如今的这个李玄都不过是一个空壳而已。

    如果有可能,他不愿对那位秦大小姐下手。因为他听说这位秦大小姐的事迹,喜好山水,精通音律,偶尔也会写一些供闺阁女子解闷的话本,虽然在正统文人看来,话本小说只是不入流的小道,但也好过江湖的打打杀杀。这样一个女子,寄情于山水之间,游离于世俗之外,仿若山野隐士,本不该落入万丈红尘之中,真是可惜。

    既是可惜这名女子落入了俗世纷争之中,也是可惜如今的李玄都羽翼已成,再想将他除去,殊为不易,只好退而求其次,委屈一下这位秦大小姐,日后有什么骂名,或是惹得秦清报复,他一力承担就是。

    一个施宗曦,当然不可能稳操胜券。

    片刻之后,一名英武男子来到小舟不远处的岸边,面如美玉,目似星辰,没有半点脂粉气。

    来人轻笑一声:“不管怎么说,李玄都也是为了求一个世道太平,可你们这些儒家中人却容不得他。也是,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关键要维持儒家的超然地位,为了不让李玄都成事,宁可与我这个你们眼中的乱臣贼子联手,真是可叹、可笑。”

    施宗曦淡然不语。

    那人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说道:“是了,在你们这些人看来,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在没了地师之后,就像流民起事,成不了气候。可辽东豪强不一样,他们是真有可能夺了你们的天下,是心腹大患。”

    此人正是皇甫毓秀,在中州龙门府曾经与李玄都有过一番较量,未分胜负,如今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是因为皇甫毓秀在澹台云的授意之下,也要前往辽东,毕竟辽东本就是邪道十宗的发源之地,只是后来西北

    五宗迁离此地,这才有了今日的西北五宗和辽东五宗之分。至于皇甫毓秀此行的目的,也是想要面见秦清和赵政,他会给这两位一个很难拒绝的条件。

    如果十年算是一代人,那么施宗曦也好,皇甫毓秀也罢,都已经是而立之年,是李元婴的同代之人,比李玄都要年长许多。

    在清微宗中,李元婴对李玄都视若仇雠,张海石将李玄都视作亲人。在太平宗,陆夫人支持李玄都,沈元重反对李玄都。在阴阳宗,地师想要拉拢李玄都,王天笑想要置李玄都于死地。在澹台云的一派人马中,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想要交结拉拢李玄都,如宫官,也有人认为李玄都所作所为迟早将会成为西北大周的心腹大患,应该早早除去,如皇甫毓秀。

    其实皇甫毓秀看得极准,李玄都想要天下太平,为了太平,就连天家皇室都可以更易,又何况是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西北大周。

    直到此时,施宗曦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是想杀李玄都。”

    皇甫毓秀点头道:“非不愿也,实不能也。如果李玄都此时不是天人无量境,你会不会去试一试?”

    施宗曦又不做声了。

    因为他不想违心而言。

    如果能杀,那么他当然会去试上一试,只可惜杀不掉,如果换成一位天人造化境的大祭酒,那还差不多。

    皇甫毓秀道:“不过你的想法倒是不错,杀李玄都并非目的,如果有其他办法可以达成目的,便不妨绕过李玄都。我此去辽东,最大的障碍便是李玄都,毕竟他多了一位秦大小姐帮他说话,我却是孤身一人,如果李玄都去不了辽东,我的把握便能大上许多。”

    施宗曦道:“我不去管你们到底有何图谋,此事之后,大魏与你们西北伪周,各凭本事分出胜负便是。”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又有一道身影缓缓行来,腰间悬挂一柄不出鞘就已经是剑气缭绕的长剑。

    此人立定之后,没有说话。

    他是临时得到消息,从帝京城匆匆赶来。不过对于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人境大宗师而言,从帝京城到晋阳府,至多也就半日功夫而已。

    施宗曦和皇甫毓秀见到此人,有些忌惮。

    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有阻挡李玄都成事的理由。

    他伸手按住长剑的剑首,轻轻摩挲,清风拂面,轻轻说道:“这次有劳二位相助。”

    皇甫毓秀淡笑道:“互帮互助而已。”

    施宗曦默然不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兄弟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为有名,一种是泰山北斗,定海神针,因为一举一动都能造成极大的影响,所以举世皆知。比如说大天师张静修、地师徐无鬼、圣君澹台云、大剑仙李道虚、“天刀”秦清等等。还有一种是名不副实的半桶水,对于普通人来说,后者与前者没什么区别,可在事实上两者相差极远,不可同日而语。比如说当年的紫府剑仙李玄都、秦大小姐秦素、宫官、苏云媗、颜飞卿等人,这些人同样声名显赫,可名声不等于实力。

    在后者之上,前者之下,还有一部分人,少有人知,就算被人知晓,也没有那么多的事迹流传于世。可这些人才是真正握有实权的大人物,表面上不显山不漏水,在暗中翻云覆雨,比如阴阳宗的几大明官、无道宗的尊者四王、清微宗的几大堂主、正一宗的各大长老,以及各宗宗主和实权长老,以及儒家的大祭酒们。

    如此三层,层层递进,以前的李玄都在第三层,直到他做了太平宗的宗主进入了第二层,距离最顶尖的一层还有相当距离。

    正在看秦素的李玄都轻轻皱起眉头,察觉到几分异样,他从“十八楼”中取出“人间世”,提在手中,然后谨慎地环顾四周。

    秦素早就知道李玄都跟在她的身后,此时见得此景,便回头想叫李玄都一起观赏,刚好看到了李玄都提剑而立的一幕。秦素当然不会以为李玄都是想从背后偷袭于她,立时反应过来,脚下一点,退至李玄都的身旁,肃容问道:“怎么了?”

    李玄都略有迟疑道:“似乎有些不对,好像是熟人。”

    话音落下,就听一声长笑:“老四,你我兄弟二人许久未见了,如今有了弟妹,也不向我介绍一下吗?”

    李玄都听到这个声音,神情瞬间凝重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哥到了。”

    秦素先是一怔,然后就意识到李玄都口中的“三哥”是谁了。

    李元婴!

    太玄榜第九人、清微宗宗主、李道虚的三弟子,李元婴。

    李玄都之所以称呼张海石“二师兄”,称呼陆雁冰“师妹”,却独独称呼李元婴“三哥”,是因为张海石和陆雁冰都不姓李,而李玄都和李元婴同样姓李,清微宗以李姓为嫡系主干,两人虽然没有血缘,但是在李家族谱上,却是兄弟。

    秦素早就听闻过这位三先生的大名,只是上次去清微宗的时候,李元婴去了帝京,所以无

    缘得见。她如何也没有想到,李元婴竟然会在这个时间又出现在这个地点,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

    话音落下,就见一名男子踏波而至,身着玄色对襟大袖鹤氅,头戴白玉冠,脚着云履,腰间悬有一柄通体金色的长剑,此剑正是刀剑评上排行第三的“应帝王”,李道师和萧时雨都曾用过此剑,只是因为各种缘故分别败给了李非烟和李玄都。李元婴曾经在东海与携带尸丹出海的宁忆有过交手,只是没有动用“应帝王” ,微分胜负。

    再看相貌,让秦素不由联想起“夫妻相”一说,因为李元婴的神态气质与谷玉笙实在是太过相似,也不知这夫妻二人到底是谁影响谁更多一些。尤其是李元婴眯眼之时,与谷玉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秦素不由心中暗忖:“且不论这二人的为人如何,平日里一定是夫妻相和。”

    李元婴在李玄都的不远处停下脚步,就这么立在湖水之上,脚下荡漾层层涟漪,道:“紫府做了太平宗的宗主,我因为俗事缠身,未能亲自道贺,只好有劳二师兄走上一趟,还望紫府不要见怪。”

    李玄都道:“不敢,只是不知三哥怎么会在这里?”

    李元婴轻笑一声:“听闻紫府已经踏足天人无量境,为兄略有技痒,想要与紫府切磋一二,不知紫府意下如何?”

    秦素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

    李元婴与李玄都孰高孰低,她不敢妄言,她只知道当年李玄都还是紫府剑仙的时候,李元婴就亚了他一头,在李玄都坠境的这些年来,李元婴并非原地踏步,而是稳步前进,定是比当年更胜一筹。哪怕李玄都已经踏足天人无量境,秦素也不觉得李玄都就能稳操胜券。毕竟李元婴也是天人无量境,而两人的佩剑相差无几,谁也不占便宜,又都是得了老剑神的真传,就算李玄都博览众长,可此时他还有伤势在身,颇受掣肘。

    秦素难掩忧色,李玄都却是不动声色:“在天乐宗的‘天乐桃源’五师妹不知奉了谁的命,做了青鸾卫的鹰犬,还与我交手。我上次回家的时候,老六又不知听了谁的教唆,望仙台摆下擂台。如今,三哥亲自仗剑拦路,真是有意思极了。”

    李元婴神情不变,似是没有听出李玄都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看了眼李玄都手中的“人间世”,淡笑道:“仅仅是一把断剑,胜之不武,徒惹非议,可今日断剑重铸,当是不同。”

    李玄都曾对地师出剑

    ,也曾见识过师父李道虚发怒,长生地仙尚且不怕,自然也不怕李元婴,说道:“既然三哥如此说了,我也不好扫三个的雅兴。”

    说罢,他提起手中的“人间世”,横于身前,同时又看了秦素一眼。

    两人心有灵犀,秦素立时明白李玄都这是让她退回营地。

    李元婴一直留意二人的神态变化和细微动作,就在两人眼神交流的一瞬间,李元婴身形暴起,前掠拔剑,一气呵成,好似一道横雷,以不及掩耳之势,迅猛掠向李玄都。

    李玄都只觉得大风铺面,衣衫猎猎作响,周围草木被生生压倒在地,无形剑气弥漫天地之间。

    李玄都只得一剑迎上。

    两人出剑无非是一横一竖,双剑相交的瞬间,天地之间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十”字。

    然后两人同时向后退出一步,李元婴面带笑意,向前踏出一步,单手一拧,手中长剑带起一大片如泼水一般的剑气。

    这一剑甚是霸道,这一大片剑气泼洒而出,未曾触及地面,就使得两人周围数十丈的地面出现无数龟裂痕迹,如同蛛网一般。

    李玄都面不改色,只是一剑迎上。

    若说李元婴的剑气好似瓢泼大雨,那么李玄都的剑势便是汇聚成流后当空挂下的激流,冲散了瓢泼剑气,大有飞瀑落九天之势。

    逸散剑气四散激射,缭乱纷飞,在地面上留下数十道杂乱交错的深刻痕迹。

    只见李元婴手中青锋先是剑气骤然暴涨,继而剑气化虚为实,变得有若实质起来。

    此为剑芒。

    若说剑气是似虚似实,介于虚实之间,那么剑芒就是剑气完全由虚化实,好似水气凝冰,成为手中剑器的扩展延伸,许多剑宗高人之所以用一截枯枝为剑也堪比手持神兵利器,就是因为已经将剑芒臻至化境之故。

    挡下李玄都的两剑之后,李元婴举轻若重一剑。

    这一剑,去势极缓,却有泰山压顶之势。

    李玄都没有避其锋芒,同样递出一剑。两剑相撞后,并未立刻陷入到比拼修为雄厚的境地,而是在方寸刹那之间连续起伏七下,等于是李玄都瞬间递出七剑,以连续七剑层层抵消李元婴的一剑。

    七次相撞声音连成一道,不似寻常金石声音,尖锐无比,刺人耳膜。

    就在此时,一名中年文士乘舟而至,直奔秦素而来。

第一百九十章 斗剑

    施宗曦是的计谋很简单,就是由李元婴拖住李玄都,然后由他亲自对秦素出手。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在短时间内能做到的最好布局。放眼天下,能挡得住李玄都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非要对李玄都出手不可的理由,少部分愿意出手的人中,能在短时间内赶到的此地的,只有李元婴。

    武学一道分为两途,一途是由简入繁,以一化万象。一途是自繁而简,以千机归一。两者殊途同归。李玄都博览诸家,走的便是第二条道路,而李元婴一意精修清微宗的功法,走的却是第一条道路。

    如今两人境界修为相当,若是李玄都练全了清微宗的诸般功法,又有其他功法为辅,自是能凭借各种出其不意的手段强压过李元婴一头,或是修成了“太平青领经”,也能以势压人。不过李玄都不但没有修成“太平青领经”,而且因为坠境一事,所学的清微宗功法还停留在二十岁的时候,除了“北斗三十六剑诀”未能学全,“龙遁剑诀”等手段也没有涉猎,反观李元婴,本就比李玄都年长十余岁,在李玄都坠境的那些年中,他又一直稳步攀升境界、精进修为,尤其是继任宗主大位后,得李道虚的倾囊相授,仅就清微宗的功法而言,李玄都与李元婴相差甚远。

    此时李玄都虽然发现秦素身处险境之中,却也不能摆脱李元婴前去救援,反而因为这略一分神的缘故,被李元婴占据了上风。

    李元婴手中出剑不停,笑道:“四弟,当年师父教导我们,用剑贵在专,分心用多门剑诀对敌不算什么,因为其他外事而分神可是大忌。”

    李玄都默不作声,只能收摄心神,运剑谨守门户。

    在李玄都未能修成“太平青领经”得证真正的金丹大道之前,李玄都的功法根基在于“假丹”一道,气聚五行,内丹初现。散之则化于无形,聚则大如圆珠。力从中发,浩如烟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李元婴修炼的“玄微真术”,在同等境界之下,自是比不得李玄都的气机雄浑,却胜在复杂多变,虚实莫测。反观李玄都的“玄微真术”,因为要构成“假丹”,五行相衡,等同是固定一处,抛弃了自己变化莫测的长处。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李玄都是一支步骑结合的大军,兵力占据优势,却失之灵活。李元婴是一支轻骑军,兵力占据劣势,却来去如风。在李玄都以往的对手中,每每都是被李玄都的灵活多变压制,如今李玄都却在这一点上被李元婴占据了上风,可见李元婴

    出剑是何等之快,换成寻常天人境大宗师对上李元婴,只怕是连衣襟也摸不到一

    不过有利有弊,李元婴过于追求出剑的速度,在体魄坚韧和杀力上自是有所欠缺,比不得李玄都,若是遇到悟真这等高手,就如遇到雄城,没有炮矢步军,注定难以攻下,悟真完全可以硬抗李元婴的出剑来以伤换伤,哪怕是十剑换一拳,悟真也不算亏,这便是李元婴在太玄榜上排名居于悟真之后的原因。

    李玄都虽然得了“漏尽通”的妙义,但“漏尽通”的根本在于消耗气机迅速恢复伤势,而不是金刚不坏,李玄都却是不能像悟真那般应战。

    正因为如此,两人算是各有千秋,此番交手,胜负殊为难料,本应是李玄都占据上风,不过李玄都因为方才略微失神的缘故,反而是落入下风之中。

    李元婴占据上风之后,开始不断出言扰乱李玄都的心神,这也是清微宗中人的祖传手段,不过李玄都在片刻的惊怒之后,就完全收摄了心神,李元婴几次观察李玄都的神情,都没能从他脸上瞧出端倪,分不清他是心硬如铁还是强作镇定。

    按照施宗曦的谋划,李元婴只要拖住李玄都就好,可李玄都却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仰天一声清啸,身形如鬼魅一般斜行向前,长剑横削直击,迅捷无比,剑势中随之发出呼啸风声。随着李元婴出剑越来越快,风势也是越来越大,隐隐形成一个漩涡,好似陆地龙卷。这套剑诀乃是清微宗中的“巽风剑诀”,威力大小完全取决于用剑之人的修为高低,若是中三境用来,也就是让人被疾风刮得隐隐生疼,可此时李元婴用来,三尺长剑携带的狂风,能让人双脚立地被卷入狂风之中,其中更有一股吸力生出,将李玄都吸向漩涡中心。

    面对李元婴的快剑,李玄都一转守势,用出“太阴十三剑”中的“风卷残云扫”,阴风大盛,与李元婴以攻对攻。

    转眼之间,在方圆十余丈的范围之内,出现了几十个李玄都和李元婴的残影,姿态各不相同,但完整展现了两人的出剑招数。

    两人出剑越来越快,身形变化越来越繁复,残影也越来越多,前者未曾散去,后者已经生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足有百余之多。

    两种剑术,各有玄妙。

    转眼过后,李玄都和李元婴重新拉开距离,李元婴毫发无损,李玄都右手的衣袖尽毁,露出手腕和小臂,密密麻麻皆是细如红线的微小伤口,只是不等流出鲜血,便恢复常态,皮肤光洁如新,不留半点痕迹。

    李元婴见此情景,眼皮微微一跳。这已经不仅仅是寻常意义上的体魄坚韧那么简单,而是已经有了几分长生境的玄妙,他开口道:“不愧号称长生久视之道的‘漏尽通’,我听江湖中人称赞四弟博览诸家之长,初时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却是半分不假,难怪四弟看不上我们清微宗。”

    李玄都不欲多言,一振手中长剑,用出“剑心太玄意”,向李元婴攻去。

    若论剑术之精妙,“剑心太玄意”乃是当世顶尖,李元婴初见之下,也是略有惊讶,不过也谈不上惧怕,只要他出剑够快,就算对手的剑招中没有破绽也能找到破绽,同理,只要他出剑够快,纵使别人能看出自己剑招中的破绽,也很难抓住。

    李元婴身随剑走,出剑奇快,快到看不清他的身形移动的轨迹,仿佛一剑之间直接抹去了一段距离,这却是“北斗三十六剑诀”中的“星转斗移”了。只见他一剑刺出,分明是从正面出剑,可在转眼之间,就已经来到李玄都的身后。

    不过李玄都早有所料,手中“人间世”横掠,画出一个弯月状的弧度,平搭在“应帝王”的剑脊之上,劲力传出,使得李元婴手中的“应帝王”登时一沉。

    李元婴一击不中,立时抽身而退,复而从其他方向攻来,剑势更甚于狂风暴雨,没有半分间隙。李玄都出剑明显慢于李元婴,可总能堪堪赶上,出剑之时信手拈来,不拘于规矩,将剑招相忘,得其神髓,以意驭剑,心无拘囿,千变万化,剑招无穷无尽。

    一时间两人竟是难分高下。

    李元婴没能拿下李玄都,施宗曦同样没能一举建功。秦素可不是被养在闺阁中的大小姐,更不是第一次遇上境界高出自己的对手,就在施宗曦现身的瞬间,她就已经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了一块薄纱披在自己的身上。

    一瞬之间,秦素完全消失不见,就连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气势汹汹而来的施宗曦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幻灵纱!”

    幻灵纱乃是补天宗的宝物,能隐藏身形和气息。以秦清的境界修为,早已用不上此物,可秦素未曾修为大成,独自行走江湖,老父亲自是放心不下,不仅把自己的佩刀“欺方罔道”送给她防身,还专门给了许多宝物保命,幻灵纱便是其中之一。不过秦素最大的护身法宝还是秦清的名头,寻常人摄于“天刀”之名,通常不敢对秦素太过放肆,所以这些宝物大多时候都躺在秦素的锦囊之中默默蒙尘,今日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拦路

    李玄都和秦素虽然离开了营地,但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之后,营地中的秦不一等人不可能没有察觉。修为最高的秦不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瞬间掠出营地。

    不过早有人等在此地,却是个背着书箱的书生。

    秦不一那日在皂阁宗的地上鬼国洞天之中曾经见过此人,是阴阳宗的十殿明官之一。

    来人正是魏臻,他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是得了王天笑的暗中授意。虽然地师已经带着阴阳宗的大部分人马撤离了北邙山,不知去向,但是阴阳宗还是留有部分人手潜藏于天下各地,就如棋盘上的闲子,也许直到终局收官都不会有用,也许在某些时候,这些看似无用的闲子就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所在。

    负责这部分人手的便是魏臻,在这种情况下,王天笑虽然要跟随在地师身旁,不能亲自针对李玄都,但是可以让游离在外的魏臻见机行事。如今施宗曦决意对李玄都发难,魏臻自是不介意暂时摒弃前嫌,联手共抗大敌李玄都。

    面对天人无量境的秦不一,魏臻自然不是对手,不过他手中有一件异宝,最是擅长困人,只要不是遇到天人造化境的高人,都能拖延一段时间。对于魏臻而言,拖住这位秦家大管家一段时间,使其不能驰援秦素,便已经足够了。

    魏臻从背后书箱中取出棋盘,微微一笑:“晚辈想请老前辈对弈一局,不知老前辈能否赏脸?”

    话音落下,也不管秦不一答应与否,魏臻将手中棋盘一丢,然后这张棋盘越来越大,仿佛要与天地同大,直接将两人笼罩其中。待到秦不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和魏臻置身于棋盘之上,便如一颗棋子大小,放眼望去,只见纵横十九道延伸极远,极尽目力也不能看到尽头。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人。

    就在这时,整个棋盘轰然震动,魏臻和秦不一的身形开始向上拔高,向下俯瞰,终于可以纵览整个棋盘,就像身在九天之上俯瞰大地,极为壮观。与此同时,在两人的手边又多出一方棋盒,分黑白二色。

    魏臻伸手抓出一把白色棋子,微笑道:“猜先。”

    在秦不一掠出营地后不久,秦不二、秦不三、秦不四等人也陆续察觉到两道冲天而起的浓烈剑意,相继掠出营地,不过此时魏臻和秦不一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负手而立的高大男子。

    这名男子脸上带了一张面具,不持兵器,以一人挡住三人,更显自负。

    秦不二等三人同时止住脚步,没有贸然出手,由秦不二出声问道:“来者何人?”

    三人都在归顺秦清之前,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这短短片刻之间,已经能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定是李公子和大小姐那边出事了,敢于如此行事之人,来头定然不小,也必然是谋定而动,早已摸清了自己这边的虚实。此人敢于光明正大地拦路,定然是有所凭仗,不可小觑。

    行走江湖,眼力十分重要,若是看走了眼,就要阴沟里翻船。

    来人正是皇甫毓秀,因为他还要前往辽东,所以此番没有显露真容,更不会主动报上名号,只是抬起一只手掌,示意三人尽管出手便是。

    秦不三和秦不四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无措,然后异口同声地问道:“二姐,该怎么办?”

    秦不二一咬牙:“还能怎么办,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好嘞!”秦不三和秦不四精神一振,对于他们兄弟二人来说,最是擅长联手合击,若是按照江湖规矩,一对一,反而是束手束脚,此时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话音落下,秦不三和秦不四一起跃出,直奔皇甫毓秀冲去。

    两手空空的皇甫毓秀站立原地不动,只觉得两股无声无息的掌风分自左右袭到,事先竟没半点征兆。皇甫毓秀不惊不惧,双掌翻出,右手接了从右边击来的一掌,左手接了从左边来的一掌,四掌同时相碰,只觉来劲奇强,秦不三的掌力为阳,而秦不四的掌力为阴,让人极难抵御。紧接着便是左胁右胁之上同时被两敌拍上一掌,一股炽热气机,一股阴寒气机,同时涌入体内。

    皇甫毓秀眉头微微一皱,运转“重阳玄功”,鼓荡全身上下,将这股气机化解,他不想用出道种宗招牌的“造化神掌”,以免暴露身份,而是以皂阁宗的“九阴鬼手”反手抓住两人的手腕,立时留下两个漆黑的掌印。秦不三和秦不四只感觉阴寒彻骨,撤掌的同时又以另外一手挥出一掌,皇甫毓秀双掌平推,抵住两人双掌,秦不三和秦不四一声闷哼,向后退出数步,只感觉胸口气血翻涌,已是受了些许暗伤。

    秦不四怪叫一声:“你是阴阳宗的人?还是皂阁宗的人?”

    皇甫毓秀并不答话,转守为攻,一掌拍出,秦不三和秦不四不敢大意,不约而同地各出单掌抵御。三人气机相交,秦不三和秦不四只觉得对方气机浩大如海,一浪接着一浪汹涌而至,难以抵

    挡。不过片刻之间,秦不三和秦不四已经脸色通红,渐而发紫,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晃,眼看是支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秦不二身形如离弦之箭,跃至皇甫毓秀跟前,白皙双掌贴在他的胸口上,骤然发力,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秦不二毕竟是天人境的大宗师,比起秦不三和秦不四要高出一筹,使得皇甫毓秀闷哼一声,身形摇晃了一下。

    那日在龙门府中,李玄都以“假丹”催动五大玄功,对上了皇甫毓秀,也只是平分秋色,可见皇甫毓秀的气机是何等雄厚,远胜寻常天人逍遥境,便是比之天人无量境的李元婴也相去不远,只是李元婴的长处不在于气机雄厚,而在于出剑迅捷,所以未曾晋升天人无量境的皇甫毓秀还不是李元婴的对手,可惜此时秦不二等人远比不上李元婴,对上皇甫毓秀之后,哪怕集合三人之力,也没能占到便宜。

    皇甫毓秀修炼的是“重九玄功”,又名“重阳玄功”,除了体魄坚韧之外,就是气机浩大,几乎是常人两倍,他全力运转“重九玄功”之下,秦不二只觉得双掌上传来一股巨大反震之力,她抵御不得,只得借着这股力道反弹回掠,双脚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直直沟壑。

    秦不三和秦不四趁此时机退到秦不二的身旁,脸色十分凝重。

    秦不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因为巨大气机反震的缘故,手背上青筋暴起,显得分外狰狞。

    皇甫毓秀伸手掸了掸衣衫,没有痛下杀手的心思,只是拦路而已。

    不过秦不二也不是迂腐之人,立时吩咐道:“老三老四,我来拖住此人,你们立时带人过来,我就不信了,几百人还磨不死他?”

    秦不三和秦不四立时转身掠向众多补天宗弟子和忘情宗弟子的营地,只剩下秦不二一人。

    秦不二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运转气机,一踏地面。

    以她立足之地为中心,方圆二十丈之内,从地下生出无数如同长鞭的黑色藤蔓,好似一处茂密丛林。

    这些藤蔓张牙舞爪地席卷向皇甫毓秀,缠绕在他的四肢和躯干之上,然后分而用力,欲要将其生生撕裂。

    可皇甫毓秀仍旧是岿然不动,任由这些藤蔓缠绕在自己身上,却如枯藤绕大树,根本动摇不了大树分毫。

    皇甫毓秀伸手扯断身上的藤蔓,第一开口道:“不过如此。”

第一百九十二章 激斗

    秦素不见了踪影,施宗曦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凝神静气,仔细感知秦素的所在。虽说“幻灵纱”乃是罕见的宝物,但是此时二人距离太近,境界修为又相差颇大,秦素定然不能妄动,否则便会露出破绽。

    在此期间,施宗曦还犹有闲情逸致地回头看了眼李玄都和李元婴的战况,只见此时的李玄都已经扳回劣势,不过想要胜过李元婴,还差之甚远。

    施宗曦自语道:“要是再给你十年时间,只怕我和李元婴联手也未必能拦得住你了。”

    就在这时,李玄都一剑如平地起惊雷,剑气肆虐之下,整座小湖仿若沸水一般,继而又有连绵炸裂不绝,似是有人以火炮轰击湖水,炸起无数巨浪。

    施宗曦不惊不惧,只是淡淡道:“动怒了?不对,是开始急躁了。”

    此时李玄都最大的困境不在于自保,甚至不在于破敌,而是在于如何救援秦素。

    李玄都喝道:“李元婴,你若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顾当年情谊。”

    李元婴冷笑道:“你我兄弟二人,哪还有情谊可念。”

    话音落下,只见李玄都手中“人间世”上的剑气一涨再涨,哪怕施宗曦距离较远,都能清晰感受到剑气中所蕴含的巨大杀力。转眼之间,剑气一涨再涨,先是盖过了“人间世”本身,接着又遮掩了李玄都的持剑右手,待到后来,甚至将李玄都的小臂都笼罩在剑气之中。

    李玄都每出一剑,都会有一缕剑气从“人间世”上脱离开来,悬停此处,乍一看去,就好像是出剑留痕,如此几十招之后,剑痕已经是密密麻麻。任凭李元婴出剑再快,辗转腾挪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再难做到出剑快如无形的程度。除非李元婴敢于硬拼李玄都的“逆天劫”剑气,或是直接离开这处战场。不过这正合了李玄都的意,只要李元婴敢退,他就能立刻抽身去救秦素。

    李元婴快如闪电的身形终于有了几分凝滞,不得不硬拼了一缕“逆天劫”剑气,手中“应帝王”震颤不休。

    李元婴脸色微变,嘿然道:“不愧是杀力第一的‘逆天劫’,先前江湖传闻老四你与地师相交甚厚,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李玄都对于这类话语充耳不闻,不过手中出剑却愈发凌厉,竟是动了几分杀心。

    对于李玄都的杀意,李元婴可谓是既熟悉又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二十岁时的李玄都便是如此。

    正是在那个时候,“人间世”在他的

    手中浸染了无数鲜血。当年的李玄都单枪匹马闯荡江湖,剑下亡魂无数,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也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就没想过来日方长,所以遇到敌手之后,无论师承来历,也不论身份家世,一言不合就拔剑,拔剑必要血溅三步,既分胜负,也定生死,以死战精进剑术,尤其是李玄都从河朔之地逃往中州的一路,一人一剑转战十几个府县,自己伤势不轻,可追兵也死伤惨重,他们以多欺少,李玄都便暗中偷袭,皆是一剑毙命,故而那时的李玄都在江湖上的名声一直是毁誉参半。

    说陌生,是因为自从天宝二年之后,就很少在李玄都的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杀意,对于如今的李玄都来说,他不在乎胜负输赢,甚至也不大在乎自身的境界修为,对于他来说,求的不是长生大道,而是天下太平,那么杀人也好,境界修为也罢,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换而言之,李玄都在大多时候都极为克制,能不杀人便不杀人,纵使杀人,也很少掺杂个人情绪,只是因为杀人可以更快地达成目的。

    可今天的李玄都不再克制,就是想要杀掉李元婴而已。也许是因为兄弟二人多年的积怨,也许是因为李玄都对于李元婴倒行逆施的不满,也许是因为秦素身在险境,总之是众多原因集合一处,新仇旧怨,公仇私恨,一起爆发了出来,让李玄都想要彻底抹去这个大敌,不仅仅是为了形势、格局,更夹杂了强烈的个人情绪。

    李元婴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只剩下凝重。

    李玄都的焦躁、急切也被他尽数收敛下来,只剩下一片如死物的冰冷。

    下一刻,在两人周围出现无数逸散剑气,就像寻常剑客出剑时带起的剑风,并非是有意为之。李玄都身形前掠,手中“人间世”朝着李元婴当头斩下。

    李元婴抬起手中的“应帝王”,横剑身前。

    一横一竖。两者相交处,无数剑气疯狂向外迸射四溅。

    若是比拼气机修为,李元婴定然不是李玄都的对手,所以在这次交手中,稍稍吃了个暗亏,此时两人都是单手持剑,他忽地左掌猛击而出,这一掌变幻不定,笼罩了李玄都周身上下十几处要害,李玄都若是闪避,便要落入下风之中。只见李玄都也伸出左掌,与李元婴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李元婴身子飘开,李玄都却端立不动。这便是在气机修为上分出了高下。

    李元婴喝道:“这便是‘太平青领经’的玄妙吗?”

    那日在青领宫中,张海石已经说明了太平

    宗和清微宗的关系,李元婴自然也知道两家功法同是出自当年的太平道,如今李玄都做了太平宗的宗主,自是会将两家功法融汇一炉之中,重现当年的“太平青领经”,堪比正一道的“五雷天心正法”。在李元婴看来,李玄都修炼了完整的“太平青领经”,而他修炼的“玄微真术”乃是自“太平青领经”的若干片段衍化而成,与完整的“太平青领经”相较,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对上李玄都之后,万不能正面力敌,否则定然抵受不住,要败下阵来。

    李玄都冷冷不言,当下一剑向李元婴刺去。

    李元婴仗剑封住,数招之后,“砰”的一声,又是双掌相交。李元婴一触即分,手中“应帝王”圈转,向李玄都腰间横斩而去。李玄都竖剑挡开,左掌发力,向他背心直击而下,这一掌居高临下,势道奇大,乃是金刚宗的“大宝瓶印”。

    李元婴用出“万华神剑掌”,反转左掌一托,“啪”的一声巨响,双掌第三次相交。

    李元婴身形向外飞了出去。李玄都左手掌心中但觉一阵疼痛,举手一看,只见掌心中已经是鲜血淋漓,同时一股诡异剑气沿着伤口进入他的体内。两人同出一门,李玄都自然知道“万华神剑掌”的关键就在于掌中藏有剑气,刚才对掌之间,李元婴自知气力不及李玄都,便以剑气破敌,以伤换伤。

    李玄都自忖有“漏尽通”在身,不怕些许伤势,愈合伤口的同时运转气机,不让那股剑气上行。然后长剑如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李元婴挥剑还击,剑招也变得极为狠辣猛恶。

    这时候暮色苍茫,李玄都不再寻求脱身之法,李元婴也不求缠住李玄都,两人竟是开始生死相搏。

    就在此时,李元婴突然剑法一变,招数极为奇诡,似虚似实,若断若续,又暗合星宿之列,透发出一股玄秘无常的剑气,每一剑都会在虚空中留下一道带着丝丝缕缕黑气的“焦痕”,与“逆天劫”形成的剑痕不同,这些“焦痕”犹如蛇虫活物,蠢蠢欲动,若是凝神望去,甚至还会被扰乱心神。

    李玄都也随之变化,所用剑法与李元婴竟是极为相似。

    二人攻守趋避,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如当年还未兄弟反目的互相拆招一般。

    这套剑法,更胜于“剑心太玄意”,正是“太阴十三剑”中的第十三剑“心魔由我生”。

    两人越斗越快,“人间世”和“应帝王”的剑身上各是燃起熊熊阴火,极是骇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两败俱伤

    此时此刻,李玄都和李元婴的内心都极为震惊。

    这些年来,地师为了发展剑奴,于是将“太阴十三剑”的功法故意散布于江湖之中,算是诸多大成之法中最为易得的一种。正因为如此,就连张静修也暗中拼凑出一套“太阴十三剑”的功法。在这种情况下,李玄都能学,李太一能学,李元婴自然也能学。会用“太阴十三剑”不稀奇,关键在于如何消弭“太阴十三剑”的反噬。

    李玄都没有想到李元婴竟然暗中修炼了“太阴十三剑”。李元婴则是没有料到李玄都竟然敢修炼第十三剑而没有化作剑奴。

    李元婴当然知道“太阴十三剑”的危害,不过他用了个取巧的法子。

    李元婴身为清微宗弟子,本是不会“太阴十三剑”。不过李太一在机缘巧合之下从魏臻那里得了“太阴十三剑”的传承,并如数交予师父李道虚。李道虚知道“太阴十三剑”是旁门左道之法,但威力巨大,若论诡奇,更胜于“北斗三十六剑诀”,于是仔细参详,将十三式剑招一一分解。他本就有长生境的修为,更是当今剑道第一人,剑道造诣更胜徐无鬼和张静修,有心防备之下,“太阴十三剑”的心魔自是无法奈何得他。

    在李道虚看来,“太阴十三剑”的前十二剑,虽然不俗,但比起“北斗三十六剑诀”也不算什么,只能说各有千秋,关键在于最后一剑“心魔由我生”,十分有意思。于是他将这最后一剑单独分离出来,自成一路剑法。好处是没了前十二剑的铺垫,仅仅是“心魔由我生”这一剑,心魔反噬的力度大为削弱,就算没有地师的秘法也能轻松练成,坏处是没了前十二剑,便无法用出威力最大的“太阴剑阵”,算是少了一半的威力。

    李元婴便是从李道虚这里学得了单独的第十三剑“心魔由我生”。以他的资质修为,自是手到擒来,而且学成之后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只等突然用出,出其不意。

    李玄都虽然学全了“太阴十三剑”的前十二剑,但是未能降服心魔,只是靠着大天师的封镇强行压下心魔反噬,所以这“心魔由我生”一剑只能算是学会了半剑,同样用不出“太阴剑阵”。

    此时二人相斗,都是半剑而已,竟是也不分胜负。

    不知不觉之间,李玄都先前布下的“逆天劫”剑痕,已经被后来的“玄阴剑气”消弭大半,

    被限制了活动空间的李元婴忽然再次用出快剑,身形飘忽,更甚鬼魅,出剑之快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李玄都虽然剑招上不曾吃亏,可同样的剑招之下,李元婴出剑更快,便占据了上风。李玄都干脆用出慈航宗的“慈航普度剑典”,化出三十六条手臂,好似孔雀开屏,同时“人间世”也一分为三十六,三十六条手臂各持一剑,任凭李元婴从什么方向攻来,都必然有一剑迎上,若说李元婴是以快去胜,那么李玄都便是以量取胜了。

    到了这等地步,两人已经是手段尽出,天下三大剑诀轮番用出,若论剑法之精妙,已经不逊于那日大天师张静修与地师徐无鬼的斗剑,只是境界修为还尚有不如而已。

    施宗曦在寻找秦素的同时,也留心二李的交手,见此情景,心中极为震撼,暗忖:“若是我遇到了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只怕已经败下阵来,能否能走,也要看几分运气。”

    正在二人激斗之时,李元婴忽然一挥大袖,从他袖间掠出一道豪光。

    李玄都横剑格挡,却不想那道豪光直接透过了“人间世”,没入李玄都的胸口。

    一瞬之间,李玄都的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

    李元婴在用出这道豪光之后,气息也变得颇为虚弱,不过要比李玄都要好上许多,大笑道:“老四,你忘了咱们清微宗的看家本领了吗?”

    李玄都身形摇晃了几下,逐渐而立,终于开口道:“没想到师父竟是把‘无相剑’也传给了你。”

    “无相剑”不在刀剑评上,因为它并非是一柄三尺长剑,而是一柄三寸飞剑,在全力灌注气机之后,这柄飞剑能暂时化为无形无质,故名“无相”,这便是李玄都未能挡下的原因。

    “无相剑”本是李道虚的随身飞剑,在李道虚踏足长生境之后就未再用过,却也没有传给其他弟子,不是李道虚小气,而是此剑想要化为无形无质所需的气机极为庞大,若是不能化作无形,此剑的威力又要减半,当时只有张海石一人能用,可师徒二人关系不睦,所以直到李元婴踏足天人无量境之后,李道虚才将此剑传于弟子。

    正是因为太久没人使用“无相剑”,李玄都早已忘了此剑,更不曾想过防备。

    在“无相剑”入体之后,李玄都只觉得自己全身气血都要凝滞不动,虽然剑上没

    有毒药,但此剑自带的奇异剑气就能使人变成一个活死人。

    李元婴提剑走近李玄都,淡淡道:“老四,这‘无相剑’的厉害,你是知道,又何必苦苦挣扎?我今日也不杀你,只是毁去的丹田气海,再断去你的经络,废去你的一身修为,看你还能不能第二次东山再起,我也要看看,你没了这一身境界修为之后,你的秦大小姐是不是还喜欢你这个废人!”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狠毒,对于任何一个江湖人士而言,从云端跌落尘埃,简直是生不如死。有些人能历经大起大落后东山再起,因为还有一口心气,可东山再起之后再跌落尘埃,就再难有心气可言了。如果李玄都承受不住,愤而自杀,或是自甘堕落,死于其他仇家之手,那么李元婴也不会背上残害兄弟的罪名,毕竟他只是废了李玄都的修为,没有亲自动手杀人。

    说罢,他便要提剑刺下。

    就在此时,李玄都竟是伸手刺入自己的胸膛之中,凭借着“漏尽通”的强大体魄,生生从胸膛中拽出一物,只有三寸之长,通体透明,不过因为沾染了鲜血的缘故,这才显现出了痕迹。

    李元婴见此情景,不由微微一怔,被李玄都的狠辣果决所震慑,不过紧接着便回过神来,一剑刺入李玄都的胸膛之中。

    李玄都未曾抵挡躲避,任由李元婴的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然后一掌推在李元婴的额头上。

    李元婴长剑脱手,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

    李玄都身形踉跄,头冠破碎,青丝自行披散延长,胡乱狂舞。

    “太阴十三剑”中的“青墨三千甲”虽然是重守的一剑,但既然是剑,那就同样可以用来伤人。

    只见发丝有及腰之长变作数丈之长,迅速追上倒飞后退的李元婴,化作道道利剑,刺入他的身体各处窍穴。

    李元婴落在地上,整个人为之剧烈颤抖,面皮骤然赤红一片,周身各处不断爆裂开来,鲜血四溅。

    李玄都低头看了眼刺入胸口的“应帝王”,身形微微摇晃,却始终不曾倒地,他也不拔出“应帝王”,反而是提起用来支撑身体的“人间世”,一步一步向李元婴走去。

    就在这时,正在寻找秦素踪迹的施宗曦转而朝李玄都攻去。

    若是李玄都直接死在此地,那杀不杀秦大小姐也无关紧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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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