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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 联合

    出手擒住明理汗之人正是李玄都,明理汗有些太过大意了,他将自己的精锐力量都派去攻打小阏氏,这就导致明理汗在行宫这边防卫空虚,本来还有伊里汗坐镇,明理汗无甚好怕,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伊里汗又离开了行宫,这就给了李玄都可乘之机,由皇甫毓秀装作将领,而他装作将领的随从,绕过重重守备,暴起发难,一举得手。

    无论是老汗,还是明理汗,都验证了一个道理,无论多么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大魏的百万大军奈何不得金帐王庭,可是内斗导致的引狼入室却让王庭看起来是那么不堪一击。

    最容易伤害到自己的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想要背后捅刀子,要先绕到背后才行。

    李玄都这样想着,这话可是半点没错,老汗之死是因为国师的背叛,明理汗被擒也是因为伊里汗的背叛。

    现在,明理汗的性命被李玄都握在手中,或者说在李玄都的一念之间,如果李玄都不顾念石无月的安危,完全可以将明理汗杀死在自己的行宫中,至于明理汗的反抗,对于李玄都来说,几乎是等同于无。

    不等明理汗开口发问,李玄都已经是说道:“李玄都,来自中原的使者。”

    明理汗立刻明白了,“是小阏氏派你来的?你要杀了我?”

    李玄都说道:“我无意伤害明理汗,我只是想请明理汗做客一段时间。”

    明理汗皱起眉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李玄都说道:“看来明理汗太过迷恋大汗的权位,已经忘了老汗的大仇。”

    明理汗脸色变化不定,不再说话。

    策妄阿拉布自知不是两人的对手,已经停手,被皇甫毓秀以手掌抵住了要害。

    皇甫毓秀用眼神询问是否要杀掉此人,李玄都摇了摇头,用大魏官话说道:“我们还要靠这位怯薛军都尉离开明理汗的行宫。”

    皇甫毓秀点了点头,用金帐语对策妄阿拉布说道:“都尉,希望你能配合,这关乎到你和明理汗的性命。”

    策妄阿拉布看了明理汗一眼,点了点头。他不是草原的流浪刀客,也不是中原的江湖散人,他是一位王庭那颜,身后还有家族,有妻子和儿子,他的背负更多,顾虑也更多,在不到绝境的时候,不会拼死一搏,所以妥协就是必然。

    于是李玄都和皇甫毓秀挟持了明理汗,在策妄阿拉布的

    带领下,正大堂皇地离开了明理汗的行宫。

    就在李玄都离开明理汗的行宫不久,伊里汗带着一个女人来到了他的大营,下达了停战的命令,并派出使者,邀请小阏氏面谈。

    到了如今,伊里汗和小阏氏都推开了面前的傀儡,亲自下场。

    小阏氏那边很干脆地同意了伊里汗的求和,次日,两人最终在乃刺汗的行宫中会面,伊里汗邀请了拔都汗,小阏氏又邀请了月即别汗、子雪别汗,以及她的儿子药木忽汗。

    如此一来,右五王到了三位,左五王到了三位,只有明理汗、失甘汗、末哥汗、岁哥汗未至。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那就是来自中原的使者,这是伊里汗和小阏氏共同的决定。

    李玄都将明理汗交给了宁忆和皇甫毓秀看守,他孤身一人赴会,不过让他担忧的是,整整一天过去了,国师没有出现,澹台云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两位长生境地仙似乎从王庭消失了一般,而那些萨满们同样不知去了何处,以至于李玄都进入明理汗的行宫时,没有看到半个外面传闻中支持大阏氏和明理汗的王庭萨满。

    这次是李玄都第三次见到乃刺汗,第一次是李玄都花了两千黄金登门拜访乃刺汗,第二次是在小阏氏的寿宴上,与前两次不同,如今的乃刺汗沉默了许多,失去了所有的意气风发。这也在情理之中,不久之前,他还是老汗属意的新汗人选,可就在转眼之间,为他铺路的老汗死了,王庭内战,他的叔叔、兄长、庶母成为决定王庭命运之人,他的新汗之路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没了老汗的支持,他的实力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仅凭几个青壮将领,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以至于有人都快要把他遗忘了。

    这次诸王会面,在伊里汗的坚持下,由小阏氏坐了主位,在这一刻,她已经顶替了年迈的大阏氏的地位,成为诸王公认的王庭女主人,在她左右分别是伊里汗和拔都汗,象征着金帐一东一西的两路大军,然后月即别汗、乃刺汗、子雪别汗、药木忽汗按照左右依次分坐,李玄都以外人的身份敬陪末座。

    很难想像,不过短短的数月时间,李玄都以一个中原人的身份成为了金帐诸王的座上宾,并且堂而皇之地参与到诸王的会议之中,决定王庭和金帐未来的命运。

    这让李玄都有了片刻的恍惚,回忆起了天宝二年的时候,那一年,他也曾列席内阁四大臣的密谈,与今日何

    其相像。

    伊里汗作为王族中辈分最高的男人,主持了这次诸王会议,伊里汗先是哀悼了老汗,然后直接点破了失甘汗和国师的阴谋,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提出异议的王爷们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伊里汗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高声说道:“老汗死了,可是他的尸体还在金帐之中,我们要前往金帐,将老汗的尸体送往陵墓,这样老汗才能得到的安息。”

    如今金帐就在失甘汗的手中,伊里汗说要前往金帐带回老汗的尸体,言外之意便是要攻下金帐。

    月即别汗开口道:“用中原人的话来说,老汗尸骨未寒,大仇未报,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联合起来,共同揪出杀害老汗的凶手,为老汗报仇,洗刷耻辱,让老汗得到安息。”

    伊里汗说道:“我提议,谁能为老汗报仇,谁就是新任大汗,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诸王神色各异,他们都流淌着黄金血脉,都有继承汗位的资格,所不同的就是位次顺序,如果老汗没有留有遗诏,第一位继承人是老汗的长子明理汗,可是明理汗失踪了,第二位继承人是老汗的次子失甘汗,可是失甘汗已经被指控为谋害老汗的凶手,显然不可能得到诸王的承认,权力来自于下方而非上方,如果没有诸王和那颜们的承认,大汗什么也不是。第三顺位继承人就是乃刺汗。这让所有人感受到一种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天意,似乎老汗还在主导着王庭的一切,一来二去,王庭的大汗之位又要落在乃刺汗的头上,与老汗在生前的决定不谋而合。

    可是伊里汗这个提议却把所有人摆到了相同的位置上,没有先后。乃刺汗面色涨红,想要反对,无奈他的实力最为弱小,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

    过了片刻,拔都汗开口道:“如今王庭之中,我们只有各自的卫队,而伊里汗你却掌握了近半数的怯薛军,岂不是你成为新汗的可能性更大?”

    伊里汗对于拔都汗的质问早有应对,说道:“我退出这场竞争,作为新汗的见证之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伊里汗的用意,他虽然退出了大汗的竞争,却也有了超然的地位,因为无论是谁要成为新任大汗,都离不开伊里汗的帮助。如果不出意外,新汗继位之后,伊里汗仍旧是诸王之首,仍旧是怯薛军的大都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一百零四章 八门

    在伊里汗的主导下,诸王们联合起来了。在王庭中,起到决定性力量的是怯薛军,可是随着老汗的死亡,怯薛军已经彻底分裂,于是诸王和那颜们的卫队也变得不可小觑起来,当他们联合起来的时候,便成了不可阻挡之势。

    失甘汗,或者说宋政,他很聪明,没有逆势而动,而是放弃了金帐,率领自己的人马退出了王庭,驻扎在王庭外围。

    出乎想象的顺利,诸王们攻进了老汗的金帐,伊里汗召集诸王、那颜、大臣、怯薛军都尉、四位阏氏,一起进入老汗的宫殿,在老汗的寝殿中见到了老汗的尸体。

    伊里汗确认了这是老汗被炼制为“长生石”的铁证,也彻底坐实了国师的罪名。只是当两名内侍想要收殓老汗尸体的时候,却毫无征兆地被老汗的尸体吸成了两具骷髅,而老汗的尸体仍旧只有婴孩大小,没有丝毫变化。这间接说明了失甘汗为何不将老汗尸体转移的原因,因为只有国师才能做到,可是国师此时被澹台云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伊里汗见多识广,身为怯薛军大都尉也知道更多的王庭秘辛,说道:“由此看来,‘长生石’还没有完全炼制完成,所以老汗的尸体仍旧与炼制‘长生石’的祭坛紧密相连,想要破除这种联系,首先要毁去祭坛。”

    于是诸王们离开老汗的宫殿,来到宫殿后方的禁地,见到了那座八十一级台阶的高大祭坛,此时这座祭坛被一股肉眼可见的血色光晕笼罩,就像一只倒扣的大碗罩住了祭坛,根本无法接近。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玄都忽然对伊里汗说道:“国师和澹台云一定在这座祭坛之中。”

    伊里汗疑惑道:“祭坛里面?使者的意思是说这座祭坛是空的吗?”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说道:“并非是空的,用我们中原的话来说,这是一座以人力造就的‘洞天’,其中自成一方小天地,也就是常说的‘别有洞天’。”

    伊里汗毕竟是精通中原之学之人,李玄都只是略微解释,他便立刻明白了。

    此时诸王都望向两人,在诸王的随从中,不乏高手,可是按照中原江湖的划分,这些人都是武夫,甚至以纯粹武夫居多,方士是一个也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很难帮得上忙。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王庭中的方士就是萨满们,而撒满们都效忠于国师,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玄都皱眉沉思片刻,忽然想起国师邀请他第一

    次见面的地点,心中不由一动,那日国师邀请他,必不可能想到后来会有澹台云出手搅局,在当时的国师看来,区区一个李玄都,根本无碍大局,就算李玄都知道国师在地下修建了一座大殿,也无力改变什么,应该不会太过防备,那么国师的居处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想到这儿,李玄都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伊里汗,也迟也站出来为李玄都作证,因为那天就是他领着李玄都去了国师居住的宫殿,于是伊里汗决定立刻前往国师居住的宫殿,老汗的金帐则是左右结构,三座大殿仿佛一个“山”字,中间最高、最大的一座金殿是老汗的居处,左侧的金殿变成了国师的居处,右侧的金殿则成为国师为老汗续命的地方,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一座巨大的祭坛,祭坛下是一方血池,蓄满了鲜血,如今看来,这也是国师阴谋的一部分,国师将老汗的身体当作一只容器,以血祭之法为老汗注入庞大的生命之力,简介起到了续命的作用,可实际上却成了国师炼制“长生石”的材料。

    也迟的带领下,诸王们来到李玄都曾经到过的左侧大殿,整个大殿内部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不见半点装饰,也不见桌椅床榻等物,空空荡荡,十分空旷,然后在大厅的地面上有一道向下开启的门户,就像一座原本竖立的大门倒在了地上,门户下方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石径,石径的台阶十分粗糙,似乎只是临时开凿,还未仔细打磨。沿着这条向下的石径走到尽头,出来之后是一座与上方大殿等大的地下大殿,不过在地下大殿的八个方位还有八座石门,下来的入口就是八座石门之一。

    这座大殿在外观上没有丝毫出彩的地方,占地也不大,就像是一个并不阔绰贵族急匆匆建造的地窖,此时更是人去楼空。

    李玄都望着剩余的七扇石门,说道:“国师和伊里汗一样,同样精通中原之学,而且国师尤其喜欢道门之学。加上我们进来的入口,共是八面石门,刚好对应了八卦之数,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又对应奇门遁甲中的八门,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伊里汗问道:“使者还懂阵法一道?”

    李玄都说道:“我是道门弟子,略懂一二。”

    伊里汗望向七面石门,说道:“请使者解惑。”

    李玄都略微沉思之后,说道:“乾卦,开门,西北方位。坎卦,休门,正北方位。艮卦,生门,东北方位。震

    卦,伤门,正东方位。巽卦,杜门,东南方位。离卦,景门,正南方位。坤卦,死门,西南方位。兑卦,惊门,正西方位。”

    “欲求财利往生方,葬猎须知死路强。征战远行开门古,休门见贵最为良。惊门官讼是非多,杜门无事好逃藏。伤门搏斗能捉贼,景门饮酒好思量。一般来说,开、休、生三门吉,死、惊、伤三门凶,杜门、景门中平。我们进来的入口在东北方位,也就是对应了生门,当日我去见国师时,进的是正东方位,也就是伤门。伤门居东方震宫,五行属木,正当卯月春分之后甲木帝旺之时,旺则易折。震卦主动,动则易伤。元帅甲子常隐于戊土之下,子与卯相刑,刑则受伤,故伤门属凶门。如果国师还在此地,进入伤门便是凶门,不过国师显然不在,还剩下六门,其中死门和惊门要避开,还剩下五门。”

    伊里汗说道:“既然杜门和景门中平,唯有开门、休门、生门大吉,再除去我们进来时走的生门,就是从开门和休门中选择一门。使者以为选择哪个更好?”

    李玄都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国师与宋政交往很深,这些道家之学很有可能是宋政所传,而宋政又是无道宗的宗主。无道宗有一句话,叫作:‘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开门居西北乾宫,五行属金。乾卦是八卦之首,为天为父,乾纳甲壬,乾位有亥,亥为甲木长生之地,甲又为十干之首,所以喻万物开始之意,为大吉大利之门。”

    这些八门之说放在中原挡不住道门高人,但是在金帐却能让包括伊里汗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束手无策。

    诸王已经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可是伊里汗眼中却是亮起了光,诚心赞道:“使者博学多才,佩服佩服。既然是甲木长生之地,又是大吉大利之门,正好对应了‘长生石’和‘无道宗’,那么就是开门无疑了。”

    说罢,伊里汗不再废话,身形一掠,一掌按在西北方位的“开门”之上。

    石门的表层化作齑粉簌簌而落,显露出真容,在诸王面前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字符,既不是中原的文字,也不是金帐的文字。

    不过李玄都偏偏认得,这是道家的符箓,在“太平青领经”中有过明确记载,李玄都来到伊里汗身旁,一指点在这道符箓的起始处,注入气机。

    然后这道符箓以李玄都落指处为核心,整道符箓的脉络如同被开闸放水一般依次明亮起来,熠熠生辉。

第一百零五章 王庭废墟

    石门缓缓开启,出现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径,似乎这条路径的尽头是地下无尽处的深渊。

    诸王们把目光都放在了打开石门的李玄都和伊里汗身上。

    李玄都开口道:“这是通往洞天的道路,虽说洞天是一方独立于外的小天地,但是与现世之间的关系就好似树和果实的关系,两者之间必然有着实质的联系,这条道路就是连接树枝和果实的果柄。”

    李玄都并非是说给诸王听的,而是解释给伊里汗听的。

    伊里汗沉默了片刻,对诸王和那颜们说道:“我和使者进去,其余人留在金帐,若是有事,由诸王和阏氏共商而决。”

    没有人反对,于是伊里汗和李玄都一同走向石门,在穿过石门的一瞬间,似乎穿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若是寻常人,定是感受不到这些许细微差别,唯有与天地沟通的天人境大宗师才能察觉,因为天地的的确确发生了改变,天地之桥被强行中断。不过对于伊里汗这种顶尖的纯粹武夫而言,这种影响就小到近乎没有,因为人仙从不搬运天地元气,只是凭借自身血气。

    这条密径的长度出乎李玄都和伊里汗的意料之外,显然被运用了须弥芥子的神通手段,已经超脱了现世的长度意义,而李玄都和伊里汗又怕其中有什么陷阱禁制,不好纵身飞掠,只能徒步而行,所以注定是一段耗时不短的路程。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发现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刻着许多图案,这些图案似乎在叙述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伊里汗忽然开口道:“这是金帐的历史,这些壁画记述了我们金帐汗国数百年来的历史,从兴起到现在。”

    李玄都也注意到了壁画中多是在描绘战争的景象,说道:“金帐的历史就是一场战争史。”

    “是的。”伊里汗说道:“不过不能简单视为金帐汗国与大魏王朝的战争,而是草原与中原的战争,游牧与农耕的战争。数百年来,多少草原人跃马扬鞭,又有多少中原人披坚执锐?南下、戍边、北伐、议和,在这些周而复始的过程中,有多少人死去?你能想象吗?这是两个国家的战争,是两个族群的战争,是我们与你们的战争,这不是哪一位帝王或者圣人能够阻止和扭转的,可以预见,这场战争不会因为使者的到来而停止,也不会因为老汗的死去而停止,它只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彻底失败认输为止。”

    李玄都没有反驳。因为他本就不是议和的使者,而是想要给王庭带来灾难和混乱的使者,只是需要一层遮挡,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相较于明理汗或者药木忽汗,甚至是小阏氏和乃刺汗,伊里汗的境界明显高了一筹不止,这种境界不是修为上的,而是思想上的,或者可以称之为“格局”,否则老汗也不会认为伊里汗除了血统之外是最好的继承人。

    伊里汗继续说道:“从长远来看,金帐的胜算并不大,金帐对付中原,最大的利器在于‘野蛮’,草原的苦寒气候赋予了金帐人野蛮的体魄和精神,他们比起中原人更为好战,再加上中原的衰落,所以在过去的许多年来,金帐以人数上的劣势对中原形成了兵事上的优势。可是随着对中原的进攻,金帐人也在受到中原人的影响,他们在逐渐抛弃野蛮,向中原人的学习,别人的东西,永远是别人的,金帐人丢弃了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去学别人的东西,再用别人的东西与别人较量,怎么可能胜?”

    李玄都笑问道:“这其中也包括伊里汗吗?”

    伊里汗叹了口气,“当然包括,这无疑是最大的讽刺,所以我不去做大汗。说实话,我不喜欢拔都汗,他太过残暴,也太过野蛮,没有任何礼数可言。可这正是金帐人该有的样子,我们的先祖们就是这个样子的,并以此建立了金帐汗国,而我支持的明理汗也好,或是一直拉拢我的乃刺汗也罢,虽然他们是金帐人的相貌,但是与中原的贵族们又有什么区别?学着中原贵族的那一套,能胜过中原贵族吗?”

    李玄都说道:“如果金帐诸王人人都有伊里汗的见识,那么中原危矣。”

    伊里汗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一处壁画,李玄都随着伊里汗的视线望去,壁画的内容是:一座高大的祭坛,一个人躺在祭坛之上,仿佛向上天献祭的牲畜。

    伊里汗的嘴唇抿起,脸色冷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个人是老汗。看来国师早就预料到了今天,不,不应该称之为预料,而是早有预谋。”

    伊里汗驻足凝视这副壁画良久,继续迈步前行,不过接下来的路程没了壁画,没走多久,这条漫长的道路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处一座城池,一座没有半点光亮的地下城池。

    不过对于李玄都和伊里汗来说,夜间视物只是寻常,两人看到了几乎完全坍塌的城墙,看到了长满荒草的街道。街道的两侧,房屋坍塌大半,只剩下布满斑驳痕

    迹的断壁残垣。

    李玄都发现这座城池与外面的王庭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伊里汗比李玄都更早认出这座城池的来历,说道:“这是王庭旧址。”

    李玄都说道:“我在来王庭的路上到过王庭旧址。”

    “不一样。”伊里汗说道:“当年大魏大军攻占王庭,除了燕云观之外,整个王庭几乎被全部毁去,现在的王庭旧址是重建的,这才是真正的王庭遗址。没想到被国师搬到了这里,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李玄都说道:“想来不是国师的一人之力。”

    伊里汗赞同道:“甚至不是一代人之力,不知花费了萨满教的几代人之力方才有如此规模。”

    这座城池废墟就像一座坟墓。

    李玄都说道:“我很好奇,既然燕云观没有被毁去,还好好地留在外面现世之中,那么这座王庭遗址中,燕云观的位置上会有什么?”

    伊里汗抬手一指,“一看便知。”

    两人走入城池废墟之中,沿着街道而行,在废墟之中,既没有鬼魅,也没有险境,似乎单纯就是一地废墟而已。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燕云观所在的位置,不出李玄都的意料之外,这里并没有燕云观,只有一座高高的祭坛,四面皆设台阶,九九八十一级,加上祭坛最高一层,正应三百六十五天之数。

    与周围的破败相比,这座祭坛显得很突兀,因为它太“新”了,一尘不染,没有时光留下的半点痕迹,仿佛就是刚刚建成一般。

    伊里汗和李玄都仰头望着这座祭坛,各自沉默。

    过了片刻,伊里汗开口道:“似乎有些眼熟。”

    李玄都说道:“与老汗金帐中的那座祭坛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伊里汗低声自语了一句,迈步走上台阶,李玄都紧随其后。

    祭坛上方站着一个人,正威严地望着两人。

    虽然这个人变得有些矮小,以至于站在祭坛下方仰望时根本看不到站在祭坛上之人,但是这个人的面容却没有发生变化。

    老人望着两人,开口质问道:“伊里,中原使者,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玄都没有说话。

    伊里汗脸色仍旧冷俊,眼神中却透出愤怒,说道:“你不是老汗。”

    此时站在李玄都和伊里汗面前的正是已经死去的金帐老汗,他在这座已经死去的城池又复活了。

第一百零六章 烂柯人

    李玄都指着眼前的“老汗”,问道:“要毁掉吗?”

    伊里汗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绕过眼前的“老汗”,从祭坛另一面的台阶往下行去。

    这个“老汗”似乎不能离开祭坛的范围,所以只能愤怒地望着两人,李玄都也不再理会他,紧随伊里汗而去。

    下来祭坛之后,还是一片破败的废墟,只有城池的主轴街道还算完整,是通过城池最直接也是最短的途径。

    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不知多久,又一座祭坛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两人一同停下脚步,李玄都开口道:“上面……不会还有一个老汗吧?”

    伊里汗没有说话,直接走上祭坛。

    果不其然,在祭坛上还有一个“老汗”,他充满威严,老人望着两人,开口质问道:“伊里,中原使者,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里汗问道:“你是谁?”

    “老汗”回答道:“我是谁?我是金帐的大汗!”

    伊里汗双手握成拳头,嗓音平和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汗”说道:“这是我的王庭,我本就属于这里。”

    “王庭?”伊里汗环视周围,视线所及,尽是断壁残垣。

    “对,王庭!”“老汗”的脸上骤然掠过一抹狰狞,“王庭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无论是明理汗,还是小阏氏,亦或是你这位怯薛军大都尉。”

    下一刻,伊里汗一拳打出。速度之快,甚至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还留下了一个残影。

    没有任何意外,这个“老汗”直接被伊里汗一拳打成了无数碎片,四散纷飞。

    伊里汗缓缓收拳,眼神中的怒意并未减少,在他看来,这是国师对于老汗最大的亵渎,哪怕老汗已经死了,仍旧得不到救赎,这让最尊敬老汗的伊里汗难以忍受。

    李玄都与伊里汗的感受不同,虽然老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他对于老汗并未有什么感情,这反而让他想起了在皂阁宗的地上鬼国洞天中见到的祁英,生前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安眠。

    伊里汗继续向前走去,李玄都不发一言地与他并肩而行。

    离开祭坛之后,伊里汗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然后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李玄都解释,“我与老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李玄都“嗯”了一声,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说是兄弟,从年龄上来说,其实和父子差不多了。用中原人的话来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所以我一直很尊敬大阏氏,哪怕我并不喜欢明理汗,我仍旧支持他。至于老汗,我一直敬

    重他,哪怕他要削减我的兵权,我也没想过反对他的决定,正如我说的那样,我杀了中原使者之后自会辞去怯薛军大都尉一职。”

    伊里汗与李玄都第一次交谈时生死相向,刚才又说起了草原和中原,现在竟然谈起了老汗,李玄都完全接不上话,只能沉默倾听。

    “老汗对我有大恩,当他成为金帐的大汗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他根本没必要拉拢我这个名义上的兄弟,可是他器重我,待我如同亲生父亲。现在他死了,我很悲伤,我也很愤怒,悲伤于他的死,愤怒于他死后也不能得到安眠。”

    伊里汗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希望使者能够明白,我会竭尽全力为老汗复仇,不管凶手是谁。”

    李玄都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直到他们遇到了第三座祭坛。

    这座王庭废墟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只有一座又一座的祭坛。

    这一次,愤怒的伊里汗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不再沿着台阶攀沿而上,而是直接一跃而起,飞掠至祭坛顶部,在这儿又有一个同样的“老汗”,他还是威严地望着飞掠上来的伊里汗,开口质问道:“伊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次,伊里汗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强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等待着李玄都的到来。

    不多时后,李玄都登上祭坛,不等伊里汗开口发问,便主动说道:“看来不是国师修建了很多座祭坛,而是我们被困在了原地。对了,伊里汗知道什么是鬼打墙吗?”

    伊里汗沉默了片刻,说道:“知道。我的夫人曾经对我说起过,鬼打墙就是夜晚赶路的时候,会在一个圈子里走不出去,总是回到原地。我原本只是当做一个笑话,难道我们也遭遇了鬼打墙?”

    “伊里汗走的是人仙一途,血气旺盛,阴邪鬼魅根本近不得分毫,鬼打墙自然是个笑话,可是我们现在的处境的确像极了所谓的鬼打墙。”李玄都环顾四周,“这当然不是什么鬼魅作祟,第一种可能,我们陷入了国师留下的幻阵之中,我们眼前所见的一切,包括王庭的残骸废墟,以及脚下的祭坛和眼前的老汗,其实都是幻象,不过可能性不大,因为人仙最是克制这类幻术,伊里汗,在你看来,眼前的这些是真实存在的吗?”

    伊里汗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放开了对自身的限制,开始搬运气血。在李玄都的感知中,伊里汗的气血通过风池穴大量涌向太阳穴,继而“点亮”了“天明”穴窍,使得他的双目中骤然爆发出一阵亮光,在黑暗之中,就像两轮小小的太阳。

    伊里汗竟是凭借着自身对气血的运用和穴窍的凝练,强行造就出

    类似于“天眼通”的神通,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佛家六神通中的“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漏尽通”本就偏向于人仙之道,而“宿命通”和“他心通”又偏向于鬼仙之道。

    片刻后,伊里汗的气血渐渐回归正常,而他双目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他摇头道:“不是幻象,这些都是真实存在,那么第二种可能呢?”

    李玄都说道:“我们已经进入了国师的洞天。”

    说话时,李玄都以指力在脚下地面画了一个城池的模样,“伊里汗应该巡视过城防,我们沿着城墙走,无论从何处开始,最终会回到开始出发的地方,因为城墙是相连的,是一个环。”

    伊里汗历时明白了,“在国师的洞天中,我们看似直行,实则是在沿着城墙走,在这个封闭的环内。”

    李玄都说道:“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说罢,李玄都开始狠狠拍击脚下祭坛,伊里汗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李玄都的用意,也开始对祭坛出拳,虽然这座祭坛不知以何种材质建造而成,坚固无比,但架不住李玄都和伊里汗都是修为顶尖之人,很快,这座祭坛就变得满目狼藉,几近废墟,两人离开祭坛,开始飞速前行。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后,两人再一次看到了祭坛,祭坛不见丝毫破败,崭新如初。

    李玄都说道:“国师不可能修建一座无限大的城池,说明我们被困在了原地,不断地重复相同的经历。就在刚才,我们两人已经毁掉了祭坛,可是现在祭坛完好如初。”

    伊里汗问道:“说明了什么?”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在道门中有这样两个典故。第一个典故,卢生郁郁不得志,进京赶考,结果功名不就。一天,在客店里遇见了吕祖,卢生自叹贫困,吕祖便拿出一个瓷枕头让他枕上。卢生倚枕而卧,一入梦乡便娶了出身清河崔氏的妻子,中了进士,升为陕州牧、京兆尹,最后荣升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中书令,封为燕国公。他的孩子也高官厚禄,嫁娶高门。卢生儿孙满堂,享尽荣华富贵。八十岁时,生病久治不愈,断气时,卢生一惊而醒,转身坐起,左右一看,一切如故,吕祖仍坐在旁边,店主人蒸的黄粱饭还在锅里。”

    “另一个是烂柯人的典故,王质砍柴的时候到了山中,看到有两位仙人正在下棋,王质就到近前去观棋。仙人把一个形状像枣核一样的东西给王质,他吞下了那东西以后,竟然不觉得饥饿了。过了一会儿,仙人问他:‘你为什么还不走呢?’王质这才起身,他看自己的斧子时,那木头的斧柄已经完全腐烂。等他回到人间,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没有了。”

第一百零七章 破阵

    伊里汗仔细听了李玄都所说的两个典故,发现了其**同点,那就是涉及到了时间,再结合现在两人的处境,伊里汗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伊里汗开口道:“使者的意思是,我们被国师困在了一段时间中?”

    李玄都说道:“我在中原的时候,听闻有一种异术奇术,可以操纵时间,或长或短,甚至乾坤逆转,可惜无缘得见。不过家师年轻时曾经遇到一个异人,就会此种奇术,那人与家师赌斗,两人各出一件宝物,然后定下三剑之约,若是在三剑之内,家师刺不到他,便算输了,若是家师刺得到他,便算赢了。家师第一剑,他将自身时间加快,有充足的时间躲过家师一剑,就如王庭赛马,他的坐骑纵然只是一匹劣马,可是多跑上半个时辰,就算汗血宝马也不是对手。家师第二剑,他又将家师的时间减缓,家师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奇慢无比,就连深思也随之延缓,故而他又能从容躲过。”

    “第三剑呢?”伊里汗问道:“尊师胜了还是败了?”

    “胜了。”李玄都说道:“前两剑只是试探,家师通过这两剑发现,此人修为平平,不过是出奇制胜,而这种奇术也要顺势而为,时间好似一匹马车飞速前进,可以再快几分,可以稍慢几分,若是有大气力,还能强行停下马车,可是想要让马车后退倒行,却是万万不能。家师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便全力催动修为,以浩大气机将两人全部笼罩其中,以人力造就一方隔绝小天地,那人修为一般,再操纵时间就变得很是吃力,好似车夫力气不足,驾驭不了马匹,所以最终还是败了。”

    伊里汗立刻抓住了李玄都话中的关键,“以力破巧?”

    李玄都点了点头,“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一般而言,这种奇术耗费气力甚大,就算没有任何阻碍,运转起来也是十分困难,稍有阻碍,便有失败的可能,所以就算是境界相当之人,也能轻松以力破巧,只是你我二人境界修为不如国师,未必能以力破巧。”

    伊里汗道:“总要试过才知道。”

    话音落下,伊里汗就展示了一位天人造化境的恐怖威力。

    这一刻的伊里汗放开了对自身的所有限制,体内气血开始疯狂奔涌,使他整个人就像一头从沉睡中醒来的荒古巨兽。

    以伊里汗脚下的祭坛为瞬间开始崩塌,并且以此为中心,

    无数裂痕向四面八方扩散过来,所处之处,大地开裂,本就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房屋残骸彻底崩碎。李玄都也不得不向上纵身跃起,避开这股莫大威势。

    伊里汗走下祭坛的废墟,开始行走于王庭遗迹之中,在他脚下的地面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无数细微碎石仿佛失去了重力一般离地而起,然后寸寸碎裂、崩解,最终化作齑粉。

    伊里汗深深吸了一口气,蓄力之后一拳向前打出,在他拳头的正前方,无数天地元气被生生排空,出现一片空白,然后无数天地元气如江湖倒灌,朝着这片空白地带涌来,最终在伊里汗的拳头周围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巨大锥形气机,直到此时,轰鸣之声才骤然响起。

    纯粹的气力夹杂着滚滚血气,形成了强大冲力,震得周围虚空中生出如水般的阵阵涟漪,无数狂风向着四面狂奔而出,一时飞沙走石,泥尘飞舞,狂风所过之处,地面开裂似干涸土地,断壁残垣如风中残烛,摇摇晃晃,然后成片坍塌。偶有金铁铸成之物,未曾断裂,也在巨力之下扭曲变形。

    虽然这一拳并非朝李玄都而发,但是李玄都也受到了波及,身形如风中落叶,飘飘摇摇,毫不受力。

    待到烟尘散尽,伊里汗脚下的出现了一个碗状巨坑,遍布裂痕,伊里汗就站在“碗底”,仍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此时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血红颜色,都说脸色红润乃是血气旺盛的表现,如果说寻常男子的血气只是一点火星,那么此时的伊里汗就是一场山火,炽热之气扑面而来。如果有人在此时凝视李玄都,就会感觉自己在凝视一轮太阳。

    至阳至刚。

    伊里汗沉默了片刻,再次出拳,这一次的拳势远不及上一拳浩大,但是胜在速度更快,只见伊里汗的手臂已经快到化为重重虚影,一瞬之间,根本不知道伊里汗出了多少拳。接下来这些虚影又渐渐凝实,看似只有一拳,其实是无数残影叠加在一起,才给人造成一种“慢”的错觉。

    在伊里汗的疯狂出拳之下,大块地面被生生掀起,好似海上大浪,让飞在半空旁观的李玄都于片刻之间产生了身在海上的错觉,巨大震动绵延至大半个城池,连绵不休,蔚为壮观。

    如果给伊里汗足够的时间,他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将整座城池彻底抹去,什么也不剩下。

    李玄都不再旁观,从“十八楼”中取出

    “人间世”,轻描淡写地一剑劈下。在废墟之中,立时出现了一道长约十丈、宽约半丈、深约丈许的巨大沟壑。

    伊里汗和李玄都两人联手,除了长生境高人,几无抗手,在这等情况下,如果还不能做到以力破巧,那就只有长生境高人亲自出手才行了。

    两人的出手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在他们视线所及之处,已经是天翻地覆,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仿佛这里刚刚遭遇了一场极为强烈的地震。

    伊里汗终于收手,此时他周身上下冒着袅袅白气,脸上难掩几分疲惫之色,毕竟想要靠一人之力摧毁一座城池,哪怕是一座已经腐朽不堪的城池,就像一栋年久失修的房子,而且不会遭遇任何反抗,也是十分耗费气力的。

    李玄都没有收回“人间世”,让它自行悬在身侧,如有灵性一般,与李玄都同进同退。

    此时所谓的街道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两人便依照自己的直觉前进,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祭坛和老汗,而是看到了一座已经彻底坍塌的城门。

    李玄都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伊里汗说道:“希望如此。”

    两人走过坍塌的城门,在这一瞬间,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传来,好似两人离开了屋子来到外面,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又似是从水中回到了陆地。

    伊里汗长长吸了一口气,体内躁动不安的气血渐渐恢复平静,他知道两人终于挣脱了国师设下的陷阱。

    出城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座地下大殿之中,在这处洞天之中,上下被颠倒,左右被逆转,一切不能以常理论之,两人分明是直直前行,可是进入地下大殿之后,却发现身后之路是一条向下的台阶。

    这座大殿与普通的大殿还是不同,呈“回”字形,大口套着小口,小口被整个掏空,成为一口巨大的深井,一眼望不到底。

    李玄都和伊里汗不约而同地来到这口“深井”的边沿位置,向下望去。

    哪怕是以两人的目力,仍旧看不到“井底”的景象,但是两人都能感受到,在这地下孕育着一股让人震颤的磅礴伟力。

    受到这股伟力的牵引,李玄都身旁悬停的“人间世”开始微微颤鸣,而伊里汗的气血开始汹涌流动起来,铸剑沸腾。

    伊里汗说道:“看来国师和圣君就在下面。”

第一百零八章

    李玄都一指两人身后,“看。”

    伊里汗循声望去,只见在两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似虚似实的石碑,石碑刻着古怪的咒文,应该是金帐文,但是与现在通用的金帐文又有很大的不同。李玄都由此推断这些应该是古时金帐的文字,颜色深红近黑,似是以鲜血书就。

    这些石碑围绕着“回”字形的大口一周,围绕成一个圆形,形成一座阵法,使得众多石碑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形成一个紧密的整体。

    这是一套与中原阵法截然不同的阵法,应该是出自萨满教的杰作。如果大天师张静修或者地师徐无鬼在这儿,也许会尝试着破解这个阵法,说不定还能从中受到裨益,但是李玄都不是精通此道之人,更多还是戒备。

    伊里汗显然认得这些石碑上的文字,他凝神观看许久,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过了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这是国师用了近十年时间才建造完成的大阵,这些石碑都是以人之精血炼制而成,而且必须是高手的精血,如此才能彻底发挥阵法的威力。看来国师和老汗的合作早在十余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难怪国师能取得老汗的信任。国师为老汗续命,增加精力,而老汗则动用手中权势,捕获了许多可怜虫,包括许多犯下重罪的囚犯和俘虏,难怪前些年的时候,总有些囚犯会神秘失踪,还包括了中原的一些将领,看来他们都被送到了国师这里,被抽干鲜血,共同构筑成一座‘血祭’之阵。”

    李玄都说道:“我从小阏氏的口中听说过这个说法,小阏氏说这是为老汗续命用的。”

    伊里汗显然知道的比小阏氏更多,摇头道:“不仅如此,所谓的续命仅仅是最微不足道的功用之一,它真正的作用是向长生天献上祭品。”

    李玄都问道:“然后呢?”

    伊里汗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在阅读萨满教的典籍时看到过些许记载,但是献祭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就完全不知道了,这些属于萨满教的机密,哪怕是王族,也无法得知。”

    伊里汗虽然是纯粹武夫,但是到了天人造化境,已经十分接近一法通则万法皆通的超然境界,对于这些,他也有所了解,只见伊里汗五指伸开,然后缓缓握拳。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大殿内的气机开始向他的掌中汇聚,受到影响,这些石碑仿佛被惊动醒来,开始绽放出点点血色光芒。

    下一刻,就见从石碑中走出一个个虚幻人影,如同鬼魅一般,可又没有半分阴气,倒像是法相凝聚。这些人影中

    大多是金帐人,也夹杂着少许中原人,形貌各异,大多都是身材高大的武夫,但是也有身材略显孱弱的萨满。

    看到此等情景,伊里汗也倍感触目惊心,因为这其中不少人都与他有过交集,甚至是打过交道,他忍不住感叹道:“国师好狠的手段,看来他把萨满教中寿元将尽的萨满和反对他的萨满,都炼制成了这座血祭大阵的一部分。”

    伊里汗抬手指着其中一道身影,对李玄都介绍道:“这个人名叫德勒混,是子雪别汗家族的人,同样流淌着血脉。他本来在老汗的怯薛军中服役,已经成为十位都尉之一,结果不小心触怒了老汗,被老汗免去了官职,发配到极远的地方,没想到他早已被国师杀害,便成了死去的亡魂。”

    然后伊里汗又指向一个苍老的萨满身影,说道:“这位萨满德高望重,我曾经向他请教过许多问题,我对萨满教的许多了解也是从他这里得来,而他一直反对国师,亲近王族,支持大阏氏,前些年的时候,国师说这位尊敬的老萨满天年已尽,被安葬在萨满们的集体陵墓之中,可现在看来,他其实是遭了国师的毒手。”

    李玄都沉默不语。

    伊里汗的嗓音发冷,“国师一点点腐蚀着王庭,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十数年之久。我们以为他杀害老汗只是一个开始,可实际上,这已经接近尾声。”

    李玄都忽然想到了消失在昆仑的徐无鬼和他麾下的阴阳宗,心头顿时笼罩了一层不祥的预感,只是这种事情,他不好对伊里汗这个外人去说,只是想着若能安然返回中原,一定要找机会向大天师和师父面陈此事。

    就再两人的说话时,从石碑上忽然延伸出许多细细红线,它们交织在一起,连接成一个巨大的圆,仿佛是一顶由血色藤蔓编织而成的花环桂冠。

    下一刻,整个大殿轰然震动,并非错觉,而是切切实实的震动。

    李玄都伸出手,“人间世”自行飞入他的掌中,伊里汗双手握拳,体内气血流转,点亮穴窍。

    两人都是如临大敌,开始准备最坏的情况。

    从“井口”中向上涌出无数狂风,好似一条陆地龙卷,将两人的衣衫吹拂得肆意狂舞。

    然后便是短暂的死寂,仿佛狂风骤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

    李玄都和伊里汗不约而同地向“井底”望去。

    只见在最深处依稀出现了一点光亮。

    血红色,就像一只赤眸。

    就像一只巨兽如同灯笼一般的眼珠。

    然后这点血色亮光越来越大,终是彻底占据了整个“深井”,然后正飞速地向上方涌来。就像一线大潮。

    而在潮头浪尖之上,隐约之间还站着一个人影。

    李玄都和伊里汗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下一刻,这股血色大潮从“井口”向上奔涌而出,化作一道血色光柱直接连通了大殿的穹顶。

    整个大殿极高,穹顶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三十余丈,这道光柱就像擎天玉柱,久久不曾消散,如同神迹。

    哪怕是强如李玄都和伊里汗,也被巨大光柱所带来的浩大气机逼得节节后退,一直从原来立足的位置向后退出大约三尺有余才站稳了身形。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光柱缓缓消散。

    在大殿之中,有有巨大金身法相缓缓现世,身着萨满长袍,头戴羽冠,身旁左右有无数血色虚影依次环绕。

    法相巍峨,足有三十丈之高,远远望去,羽冠仿佛已经与穹顶齐平,俯瞰天下众生。

    金光如海,浩大威严。

    似真似幻的百丈金身傲立于大殿之间。

    也就是在此时,有天雷直接贯穿了穹顶,降临此地。

    巨大金身法相开始逐渐凝实。

    天劫已至,雷刑将落!

    轰隆一声炸雷闪过,响彻天地之间,紧接着是一连串的雷声轰鸣,紫电交织,尽显煌煌天威。

    李玄都和伊里汗抬头望向穹顶,只见一道道紫色雷霆游走,竟是凭空凝结出一片云海翻腾的异象,仿佛一条条蛟龙在翻江倒海。

    下一刻,天空中的云层仿佛被炸开一个窟窿。

    一道雷霆轰然坠落,直直降临在法相的头顶。

    法相巍然不动,任由紫雷砸落,金身丝毫无损,金光流溢,使得这道紫雷很快消散于天地之间。

    天空中的雷声更重,

    然后第二道更为声势浩大的天雷破开重云,降临人间。

第一百零九章 雷灾

    地仙三灾,分别是:雷灾、火灾、风灾。

    传说中也有许多避劫之法,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可这里的“躲”并非字面意义上的躲避,而是偷天换日、鱼目混珠,躲过巍巍天道的“注视”,如此便不会有雷劫降下,传说中曾有地仙以无上神通寄居于一名普通人的身上,就如日月之间的关系,日现则月隐,月现则日隐,很少同时出现,那位地仙便是以鬼神难测的大神通借宿寄命,将两人的命格寿数混淆一处,由此瞒过天道,也就是“躲”过了劫数。可是如此一来,这位地仙也不敢随意出手干预世间,就像躲躲藏藏的通缉犯,天道就是官府,所以此法终究不是正道。

    一旦有雷劫降下,那就好比被官府发现了行踪,不再是躲不躲的问题,而是只能拼命“杀”出一条血路。换而言之,雷霆降下之时,无论身在何处,宫殿之中也好,九幽之下也罢,甚至是洞天,都不能阻隔。天雷的“天”是天道的“天”,而不是天空的“天”,天雷降下之时,无定向,无定距,无定势,跨越一切阻碍。

    此时在国师的洞天之中,凭空生出重云异象,雷霆震动,正是地仙雷劫的异象。

    再看这尊法相,威势何其大,李玄都和伊里汗未曾整面交手,就被其逼退。

    面对第二道天雷,法相身周的血色光华如海汇聚,化作一道巨大血色光柱,逆流而起。

    天雷与血色光柱相互抵消,法相安然无恙。

    自古以来,能引来天劫雷罚的人,不算少,但也绝不算多,若是内功圆满而外功有亏,面对天雷多半要以一个“扛”字为主,说白了就是做好万全准备之后硬接天雷,能扛过去则万事大吉,扛不过去就在天雷之下化作飞灰。至于外功圆满,是要行功德之事,除了已经不在人间的几位圣人、祖师,当世之中未有人能够达成此等境界,无论是地师也好,还是国师也罢,都是在自身修为上做文章,实质上还是蜗壳里做道场。

    不过就现在而言,国师做的准备十分充足,前两道天雷都未能奈何得法相分毫。

    天雷和血色光华散尽之后,李玄都和伊里汗再次望向形似王庭萨满的法相,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在法相的肩膀上还站着一人,正是久久没有音讯的圣君澹台云。

    此时的澹台云负手而立,并无明显伤势,她不像伊里汗那样将自

    身气血运转到了极点,反而是内敛到了极点,除了肉眼可见,半分也感知不到,方才法相周围环绕着血色光华,遮蔽了澹台云的身形,所以李玄都和伊里汗都没能再第一时间发现澹台云的存在。

    澹台云没有在意李玄都和伊里汗两人的存在,而是抬头望向那片凭空生出的云雾雷电,眉头皱起,陷入沉思之中。

    伊里汗显然也被国师的举动深深震惊到了,直到现在才开口道:“国师要做什么?”

    李玄都说道:“国师要驻世长存,只要度过雷劫,国师就多出百年光阴,一百年的时间,足够国师掌控整个金帐汗国,甚至中原也很难幸免。”

    就在这时,澹台云忽然说道:“其实徐无鬼也是这样的打算,甚至也包括张静修,都想着驻世百年,等同寻常人的两辈子,这辈子做不成的事情,下辈子也就做成了。”

    话音落下,澹台云从法相的肩头上跃下,落到两人面前不远处。

    虽然澹台云一直对李玄都不假辞色,但是从未有过实质敌意,她与地师是两个极端,澹台云面上功夫不好看,可对李玄都一直抱有莫名的善意,而徐无鬼是脸面上无微不至,该出手的时候绝不含糊,当然,这也与李玄都和澹台云暂时没有直接利害冲突有关。

    不等李玄都开口询问,澹台云已经解释道:“我跟这个老家伙打了一架,没有占到便宜,不过也没吃亏就是了。”

    李玄都注意到澹台云的右手一直负于身后,再联系她的这句“没有吃亏”,倒显得她在欲盖弥彰。

    正当李玄都这样想的时候,澹台云猛地侧过头来,把李玄都脸上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李玄都不禁有些尴尬,只能轻咳一声。

    澹台云问道:“你又想挨打了吗?”

    李玄都不是那种喜欢对女子伏低做小之人,可无奈形势比人强,他已经在澹台云手上吃过两次亏,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可不想再领教一次澹台云的拳头,于是只能说道:“不敢。”

    “知道就好。”澹台云冷哼一声,“并非我自尊自大,而是老家伙要留下气力应对雷劫,所以一直不曾全力出手。不过我岂能让他如愿?他退一尺,我便进一尺,终于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引发雷劫。”

    “引发雷劫?”李玄都疑惑道:“不是只有到达百年之期才会触发地仙三灾吗?难道还可以提前引发?”

    当然可以。”澹台云道:“不是所有的长生地仙都喜欢俗世纷争,如果有人想要离世飞升,难道还要等到百年期满?没有这样的道理。换而言之,只要国师开启飞升仪式却不离世,自然会有雷劫降下。”

    说到这儿,澹台云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就好比是普通百姓告官,你击鼓鸣冤却无冤情可诉,少不得要治你一个藐视公堂的罪名。国师的算盘也很简单,我一再逼迫之下,他少不得要与我生死相斗,就算他能胜,也是惨胜,先前的诸般算计都会付诸东流,所以他干脆孤注一掷,趁着自己修为未曾受损,提前引下雷劫,将我逼退。”

    李玄都又问道:“难道国师不怕圣君从旁偷袭?”

    澹台云摇头道:“天道至公,雷劫降下时,旁人不能贸然插手其中,无论是帮人渡劫,还是趁火打劫,都会引火烧身。”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国师提前引下雷劫,无论澹台云多么不情愿,都要抽身而退,否则便要跟着一起渡劫,国师筹备多年,不说万全准备,五成把握还是有的,澹台云晋升长生境界时日尚短,自然比不得积年长生的国师。

    李玄都和澹台云是用中原官话交流,伊里汗也听得懂,同样用中原官话询问道:“敢问圣君,国师本尊现在何处?”

    澹台云抬手一指那尊法相,说道:“那不就是吗?”

    李玄都和伊里汗俱是一惊。

    法相和法身有许多相似之处,区别在于法相是外在显化,类似于身外化身,而法身则是本尊所化,类似于佛门金身一类的神通。两者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大小。法相是虚的,所以可以很大,就是百丈法相也不稀奇。法身是实的,能够丈六金身就已经颇为不俗。可现在面前的国师,足有三十丈之高,所以李玄都和伊里汗第一反应就是法相,而不是法身。三十丈的法身实在是太过骇人。

    李玄都忍不住望向国师头顶,那里云雾缭绕,已经渐渐笼罩了国师的羽冠,其中电蛇游走,却又迟迟不曾落下,可想而知,接下来的第三道天雷会远胜前两道雷霆。

    李玄都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澹台云有些烦躁,微怒道:“我只是比你年长二十几岁,不是徐、李、张这些老头子,这种事情也是第一次见,我怎么知道?”

    李玄都叹息道:“还是老人家们经验足。”

第一百一十章 渡劫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第三道天雷终于降下。

    为了应付前两道天雷,国师也不是完全没有损耗,他身周的血色虚影和如海的血色光华都已经消失不见,显露出本尊。面对第三道天雷,国师只能以法身硬抗。

    澹台云说道:“国师用了一种邪术,将庞大元气导入自己体内,方才成就如此庞大的法身,缺点是这些从他人身上抢夺而来的元气中包含了大量的杂质,现在他想要通过天雷淬炼自己的法身,将这些杂质过滤出去。不过这是行险,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天雷不是地仙可以掌控的,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连同杂质一起被天雷毁去。”

    果真如澹台云所说,国师的三十丈法身在天雷之中急速缩小,当天雷彻底消失的时候,国师的金身只剩下十丈,虽然还是远超寻常法身,但是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气势摄人。不过国师的法身也更加凝练,血色光芒愈发纯粹。

    李玄都不得不再一次发问:“圣君,总共有几道雷劫?”

    “因人而异。”澹台云看都不看李玄都,“主要是看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外功,积累外功多的,就容易些,积累外功少的,甚至是没有外功且造孽太多的,就艰难些。所以这些年来,正一宗独尊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祖祖辈辈相传,对于积累外功一事最有心得。你觉得国师外功如何?”

    李玄都思量了一下,又看了眼身周的血祭大阵,说道:“只怕沾染杀孽不在少数。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国师借老汗之手去做……”

    “都一样。”澹台云说道:“圣人有教化之功,难道不是依靠弟子们?难道圣人以一己之力就能开创儒教?同理,借他人之手行杀戮之事,最终还是要算到自己的头上。”

    李玄都听到这儿,稍稍安心,“看来国师的劫数少不了。”

    就在这时,国师上方的重云再度发生变化,变得漆黑如墨,缓缓转动之间化作一个巨大漩涡,其中涌动的紫雷愈发雄浑粗壮。

    第四道天雷轰然落下。

    与先前的紫雷不同,这道天雷颜色转为深蓝,在天空中划出一个曲折弧线,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痕迹”。

    面对这道天雷,国师探出双手,手臂化作两条巨蛇,纠缠一处之后冲天而起,与落下的天雷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相持片刻之后,天雷轰然炸开,扩散开来的雷光将整个大殿变成白茫茫一片。

    这一幕,蔚为壮观。

    待到雷光散去,国师的身形再次出现,仍是毫发无伤,手臂从巨蛇变回本来模样,只是漆黑一片,布满雷痕,与血色法身有些格格不入。

    国师只是低头看了手掌一眼,无动于衷。

    澹台云说道:“如果徐无鬼在这儿,他肯定能添一点佐料,让国师这个老家伙吃不了兜着走,其实徐无鬼这个老家伙是有点用的,最起码比宋政有用,他教给我很多东西,可是,他没教给我的东西只会更多。”

    李玄都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与当下局势并无干系的话语:“徐无鬼并不老,最起码没有我师父和大天师那般老。”

    澹台云笑了一声,“那只是看起来,实际上他已经很老了,在这个人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到徐、李、张三人离开,中原就只剩下我和秦清两人了。嗯,秦清现在是你的老丈人了,你为什么选择秦素而不是宫官?选择秦素,你可以得到秦清的支持,选择宫官,你可以我的支持,要知道我一直是把宫官当成半个女儿半个妹妹看待的,而我并不比秦清差什么。”

    李玄都笑道:“天底下没有别的男人了吗?好像只有李玄都这一个男人似的,多好的姑娘都要上赶着让这小子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澹台云猛地转过头来望着李玄都,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不是天底下只剩下李玄都一个男人,李玄都也不是最好的男人,而是合适的男人暂时只有你一个。什么叫合适,就像一杯水,太冷不行,太热也不行,不冷不热的温水就是合适。就说宋政这种男人,不是现在的宋政,我说的是曾经的宋政,论才干,论野心,论境界修为,样样都比你强,可这样的男人太不容易控制,别说控制,还要防着他反咬一口,而你这个人就不一样了,你有底线,恪守着规矩,就要调和许多,这便是你的优势。”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说道:“圣君谬赞,李玄都不敢承受。”

    “我没有夸赞你,我只是在陈述我对你的看法。”澹台云的语气不冷不热,“毕竟是一宗之主,长生有望之人,真要看不起你,说你没有半点可取之处,那才是自欺欺人,我不做自欺欺人的事情。另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选择秦素?就算没有秦素,你还可以选择玉清宁,那样你便会得到张静修不遗余力的支持。”

    李玄都说道:“玄女

    宗的宗主不能婚嫁,我不能坏人家的前程。”

    “借口。”澹台云淡然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是人定的。如果是张静修做主,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我专门让人查过你和秦素交往的经过,似乎是你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秦素,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别有用心,就像你师父李道虚曾经干过的事情,都是一脉相承。”

    李玄都不明白在这等关头,澹台云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可面对咄咄逼人的澹台云,他又不能不答,只好说道:“喜欢与否,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不是说一个女子万般好,我就非喜欢不可,反而是因为喜欢才会觉得好,否则也不会有情人眼中的说法。我不是一个扭捏之人,也不喜欢拖泥带水。一个男人一眼喜欢上一个合乎眼缘的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我不想像一个娘娘腔那样,扭扭捏捏,嘴上说着做朋友,又对女人百般好,等着女人发现我的心意,再回头来主动向我示好,然后我接受女人的示好,到头来倒是女人求我了,真是……”

    澹台云轻笑一声,“当了婊子立牌坊。”

    “是。”李玄都赞同道,“既然喜欢,那就直言相求,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必玩虚的。不过我估计秦大小姐一开始有点被我的鲁莽吓到了,多半也是与圣君一样的想法,所以颇费了一番波折。不过还是那句话,日久见人心。”

    澹台云笑了笑,“合乎眼缘,你眼界高,能合你眼缘的女子可真不多,直言相求,你能娶妻,倒是真不容易。稍有运气不好,你这辈子就要孑然一身了。”

    李玄都哈哈笑道:“我还是幸运的,承蒙秦大小姐不弃,我这辈子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澹台云脸上笑意渐渐敛去,“能不能成家立业,你先活着回到中原再说。”

    就在此时,第五道天雷在经过片刻的酝酿之后,终于是姗姗来迟地探出云层。

    天幕上的漆黑云层中已经逐渐浮现出淡紫之色。

    国师身周出现两条巨蛇的虚影,围绕着他交错盘旋上升。

    然后只见这道威势无双的天雷在即将落下的时候,突然溅射开来,由一道粗壮天雷变成千百道更为细小的“细雷”。细雷在下落过程中,开始相互交织,最后结成一片,既像是一张棋盘,又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罗网。

    国师仿佛罗网下的飞鸟。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劫地仙

    雷光完全笼罩了国师,澹台云也停止了与李玄都的闲谈,开始蓄势。

    虽然她不能插手国师渡劫,但是国师在渡劫之后必然会进入一段时间的虚弱之中,元气大伤,这便是澹台云出手的好时机。

    在这种情况下,国师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以强弩之末面对以逸待劳的澹台云,一个是立地飞升,成为天上仙人。

    无论是哪种情况,澹台云都乐见其成。这便是她守在旁边观看国师渡劫的用意所在。

    很快,李玄都和伊里汗也明白了澹台云的用意,同样开始蓄势。

    经过大真人府镇魔台一战之后,李玄都对于长生地仙的战力有了初步的估算,大约三位天人造化境的高手联手,就能与一位长生地仙勉强维持在不胜不败的局面,李玄都比之天人造化境的高手稍逊一筹,不过也勉强有参与其中的资格,再加上一个澹台云,无论怎么看,国师今日都是难以善了。

    李玄都的思绪开始发散,如果国师也随着老汗死去,王庭的两大支柱全部坍塌,王庭乃至整个金帐都会迎来一段时间的混乱,在这个过程中,宋政怕是难逃覆亡的结局,按照伊里汗与诸王定下的约定,帮助老汗复仇之人可以成为新王,可是李玄都和澹台云不是王族,甚至不是金帐人,肯定要排除在外,而伊里汗又自愿放弃了汗王之位,那么接下来的金帐还是要靠一场大战来决定汗王之位的归属。金帐的内耗会给中原以喘息之机,中原可以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重新一统,然后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自从武德元年以来,中原历经凉州之战、秦州之战、西京之战、帝京之变、蜀州之乱、青阳教之乱、辽东之战、齐州之乱,又有旱灾、蝗灾、水患、饥荒,偌大一个天下早已是四分五裂,以至于饿殍遍野,生灵涂炭,百姓倒悬,国不将国,就是按照那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说法来看,如今也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了。

    无数细雷交织在国师的法身之上,如同一张收紧的罗网,嗤嗤作响,但国师不为所动,伸手扯断法身上的无数羁绊,最后将整张雷电交织形成的罗网从中间撕裂开来。

    第五道天雷就此烟消云散,不过国师的法身也变得光芒暗淡,遍布焦痕。

    接下来的一道天雷没有立刻落下,天空上的黑云泛起蒙蒙紫意,不复方才黑云压城的凶恶景象,反而是显现出几分仙家气象。天雷就藏匿在这一片紫云当中,敛

    去所有威势,引而不发。

    澹台云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道天雷。”

    李玄都和伊里汗没有应声,不过脸上的神情却凝重了许多。

    国师仰头望向天空,不闻风声,不闻雷声。

    渡劫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经过前面数雷之后,到底是精疲力竭,还是仍有余力,就只有国师自己知道了。

    片刻之后,国师金身之上重新绽起血色光华。大有恶紫夺朱意味的最后一道天雷也随之炸出,速度缓慢,不说雷霆之迅猛,就是比之水流下落也要逊色许多。

    不过煌煌天威之下,空间似乎已经开始扭曲。无数云气随之垂落向下,好似一条条从九天之上落下的绚烂瀑布。国师不退反进,开始步步登高,脚下不断出现血色石块,悬浮空中仿佛玄都紫府中充作路径的浮石。

    国师举起双手,在两掌之间出现一块血色石头。

    下一刻,雷霆将国师和血石悉数吞没,天地间一片紫色,蔚为壮观。

    汹涌如海的紫雷只是将国师的法身淹没,但是并未能摧毁法身,国师法身的手掌从雷海中探出,隐约可见法身的轮廓。

    国师掌中的血石就是大名鼎鼎的萨满教圣物“长生石”,历经十数年之功,融汇了无数金帐人的性命,最后又添上了老汗的性命,终于炼制成功,不仅仅能助人得长生,也有种种功法玄妙。只见“长生石”上绽放出重重血光,给紫色的雷光镀上了一道血边,虽然不能在第一时间化解天雷,但却在无形之中慢慢蚕食天雷,使得浩荡雷光趋于黯淡。

    如此相持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这道天雷终于是强弩之末,缓缓烟消云散。

    这场天人之争,终是以人胜而告终。

    天雷消失之后,那些凭空散去的云朵也渐渐散去,国师的法身重新现世,只是只剩下三丈之高,比起先前的三十丈之高缩小了整整十倍。不过国师的法身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仅是法身更为凝练纯粹,而且还有一种有违天道的压抑气息。

    澹台云缓缓说道:“是金刚不坏之境。”

    道门中有小三花、大三花,小五气、大五气之分。归真境是小五气,天人境是小三花,二劫地仙是大五气,三劫地仙是大三花。

    至于一劫地仙,经过雷劫淬体之后,体魄圆满,是为金刚不坏。

    此时的国师已

    经成为百年不遇的一劫地仙,境界高出澹台云,不过国师在硬抗天劫之后,元气大伤,就如一方浩瀚大湖,虽然扩大了面积、筑高了堤坝,但其中的水却没有增加,甚至比先前更少。换而言之,国师在渡劫之后,需要一段时间来“蓄水”,才能成为一位货真价实的一劫地仙,现在反而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正如黎明前才是最黑暗的时候。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不必澹台云开口,三人几乎同时出手。

    虽然是同时出手,但是三人速度各不相同,澹台云无疑是速度最快,呼啸如雷,没有任何花哨,一拳打在国师法身的胸口上,迫使国师瞬间倒退数丈。在澹台云落拳的地方,则是出现了细微裂痕,有血色光华崩现。

    虽说一劫地仙是金刚不坏,但就如刚刚出炉的刀剑,还未冷却,正是最为柔软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

    同样出拳,澹台云的一拳是毫无花哨,举重若轻,伊里汗就截然不同,他此时拼上全力一拳,声势之浩大,仿佛一只铁骑正在冲锋。

    这一刻,伊里汗全身窍穴光芒大放,每处窍穴中都有一尊金色神灵,此即身神。

    人体内有一千二百余穴窍,其中大穴窍有三百六十五处,对应周天之数,犹如一座座湖泊,而三大丹田则是三座汪洋,以正经十二脉和奇经八脉等诸多经脉相连,形成一张大网,气机流转其中,便如江河流转,生生不息。

    伊里汗体内身神超过千余之数,连为一体,圆满如一,距离“见神不坏”的境界只差一步之遥。

    伊里汗如同一尊自天庭降下的在世神人,一拳打出,体内千余身神齐齐出拳,整座地下大殿震颤不止,几乎有地动之势。

    伊里汗的这一拳与澹台云的一拳落在了同一个位置,两人一刚一柔,直接将国师的法身生生击穿。

    国师向后倒退,轰然撞在地下大殿的墙壁上,震下无数灰尘碎石,几块血祭石碑也被撞碎,那些借助石碑显化身形的亡灵们随之消散。

    最后是提着“人间世”的李玄都,他以御剑的手法将“人间世”丢掷出去,然后“人间世”迎风便长,化作一把堪比攻城巨锤的巨剑,狠狠刺入国师的胸膛,将他彻底钉在了墙上。

    从始至终,国师似乎都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只能被动接下三人的联手合击。不过澹台云的脸色却很凝重,说道:“小心,这个老家伙远不到要死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姓徐

    伊里汗和中原使者进入了国师的祭坛之后,诸王们也不是傻傻地等在外面,他们派了专人守在这里,然后返回地上,开始整顿王庭,恢复秩序,加强戒备,防止城外的失甘汗卷土重来,毕竟失甘汗手中还掌握着半数的怯薛军亲卫。

    诸王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各司其职,因为老汗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倦怠政务,将关于王庭的琐碎事情分别交予诸王,此时不过还是没有老汗的老汗那一套。

    不过对于王庭来说,老汗那一套是最让人安心的,因为已经施行了很久,让人认为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陌生总是让人惶恐,熟悉才能让人安心。

    一名中年儒士出现在王庭外围的一座不起眼帐篷外,看面相大概有不惑的年纪,气态儒雅,身着一袭玄色衣衫,虽是双鬓星霜,但面容依旧俊逸,依稀还能看出其年轻时是何等玉树临风,不过男人如老酒,越老越香醇,岁月丝毫不但不能使其气度折损,反而是多了几分时光沉淀下来的“醇厚味道”,却是年轻男子远远不能所及的。

    这样的人物,似乎不该出现在混乱肮脏的王庭外围,而应逍遥于灵山秀水之间。

    在王庭外围有数不清的帐篷,这顶帐篷看上去没有半点特殊之处,似乎它的主人已经死在战乱之中,但是这顶帐篷似乎又有着神奇的魔力,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忽视它,说是帐篷,其实更像一座牢笼,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不过这位儒士显然是个例外,他简简单单地伸手撩起帐篷门帘,走进了帐篷之中。

    帐篷中只有一个小孩子,当他看到有人走进这座帐篷时,立时吃了一惊,因为那位漂亮姐姐说过,没有人可以进来,刚才外面马蹄声、厮杀声、哭喊声大作,可始终没有一个人走进帐篷,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可是现在有人走进了帐篷,这让孩子生出一股惊恐之情。不过这股惊恐之情又很快消散,因为来人实在不像一个坏人,因为儒士望向他的线和煦清澈,不用说话,仅是这么站着,就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孩子不知不觉地放下了戒心。

    儒士微微一笑,坐在还在身旁不远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下意识地回答道:“我

    叫乌里恩。”

    儒士点了点头,微笑道:“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与你的父亲是旧相识了。”

    乌里恩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谁?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当然知道。”儒士笑道:“你的父亲是宋政,是一个中原人,还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对不对?至于我是谁,你可以猜猜。”

    乌里恩连连点头,然后便顺着儒士的话语陷入到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认识姐姐吗?”

    虽然乌里恩没有说明是哪个姐姐,但儒士却明显知道乌里恩说的人是谁,点头道:“她啊,名叫澹台云,你不应该称呼她为姐姐,而应称呼为母亲,也就是金帐人所说的额赫。”

    乌里恩先是一怔,随即抗议道:“我有额赫!”孩子的语气中已经带出几分怒意。

    儒士毫不在意,道:“按照我们中原的规矩,妻妾有别,妾生的孩子不能称呼生母为母亲,要称呼姨娘,只能称呼父亲的正妻为母亲,这也就是嫡母和生母的区别。”

    乌里恩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儒士话中的意思,震惊压过了愤怒,张了张嘴,不敢置信道:“那位姐姐是、是我父亲的妻子?”

    儒士哈哈笑道:“算是吧。”

    乌里恩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望着这个人,“你该不会是我的伯父或者舅舅吧?”

    儒士道:“其实算辈分,我应该是你的祖父一辈,与你们金帐的老汗、国师同辈,你要叫我一声爷爷才对。”

    乌里恩没有顺着儒士的话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我没法离开这座帐篷,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儒士也不在意乌里恩没有猜出自己的身份,回答道:“金帐的大汗死了。”

    乌里恩彻底呆住。他虽然年纪尚幼,但也知道老汗在金帐人中到底代表了怎样的含义,是近乎于天上神灵的存在,可是老汗竟然死了?乌里恩不愿意相信,可刚才的混乱却告诉他,这种可能很大。

    过了良久,乌里恩才语气发颤地问道:“老汗是怎么死的?是发病吗?”

    “不是。”儒士脸上挂着微笑,“是被人杀死了。”

    “凶手是谁?”

    “是国

    师。”

    “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因为国师想要成为金帐的神,老汗只是半神,而他是永远的神。”

    “你在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等你可以离开这座帐篷的时候,自己去看一看,或者打听一下,就会一切都明了了。”

    乌里恩与儒士对视良久,最终败下阵来,泄气地低下头去,相信了这个答案。

    儒士笑意玩味。

    直到此时,乌里恩才问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儒士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膝盖,说道:“我不是金帐人,我从中原来,所以我的名字与你们不一样,没有那么长的姓氏,我的姓氏只有一个字,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先生。”

    乌里恩生在王庭,由一位女子那颜抚养长大,见识当然不是寻常金帐人可比,他立刻说道:“我听说过这个姓氏,这是中原王族的姓氏。”

    “不是王族,而是皇族。”儒士纠正道:“我的确是皇族中人,如今的中原皇帝见了我,还要喊我一声叔祖哩。”

    “吹牛。”乌里恩才不相信,“中原的皇族怎么敢到草原来,还是一个人,你肯定不是皇族。”

    徐先生笑道:“为什么不能来,难道草原很可怕吗?”

    乌里恩说道:“草原不可怕,但是对于那些中原人来说,草原很可怕。”

    徐先生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在三个中原人的搅局下,草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老汗死了,王庭中死了很多人。”

    乌里恩骤起眉头问道:“哪三个人?”

    徐先生报上了三个名字:“宋政、澹台云、李玄都。”

    不等乌里恩发问,徐先生又继续说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还小,你不懂。不过你以后会懂的,到那时候,你就知道王庭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汗为什么会死,而你又在你的父亲和母亲之间,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乌里恩毕竟年幼,听不懂这些,对于眼前之人的好感少了许多,说道:“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什么事,就请你赶紧离开吧!”

    徐先生淡笑道:“我会离开的,不过你也要跟我一起离开才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帝师

    徐先生牵着乌里恩的手走出帐篷,然后乌里恩发现在帐篷外还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满脸凝重,有些老气横秋。

    徐先生停下脚步,冲这个孩子笑了笑,“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吧?”

    孩子说道:“地师心怀天下,日理万机,而我只是一个闲散野人,如何能比。”

    “地师?”乌里恩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让他想起了国师,据说在中原还有一个天师,这三位“师”之间难道会有什么关系吗?

    乌里恩仰起头望向身旁的徐先生,问道:“地师什么?”

    徐先生很有耐心,解释道:“地师是一个略称,全称应是‘地气宗师’,本来意思是望气术士之中的执牛耳者。其实很惭愧,我的望气之术并不高明,就像你们的国师也不懂什么施政为政之道,都是名不副实。到了如今,地师这个名头已经脱离了它的原本含义,被引申为整个邪道的领袖、谋主,与正道的大天师相对应。”

    乌里恩忽略了地师的后半句话,小声问道:“你刚才说过,国师要做永远的神,可他又不懂如何施政,怎么治理金帐和王庭。”

    地师微笑道:“帝王需要施政之道,神不需要。人会对同为人的帝王生出不满,却不会对已经不是人的神不满,他们只会把一切苦难当作神对自己的试练和惩罚。”

    乌里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懂假懂。

    地师转头望向另一个孩子,问道:“极天王,你要背叛你的宗主吗?”

    孩童相貌的极天王说道:“地师,凡人会对仙人顶礼膜拜,可是距离仙人只剩下一步之遥的半仙们,还会对仙人抱有这种情感吗?其实很多人都走入了歧途,他们总要给自己找一个主人,似乎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为这个主人尽忠,主人就是他的一切。而我不一样,我在踏足江湖的第一天起,我就只有一个念头,正道也好,邪道也罢,宗门也好,师承也罢,都是为了让我自己过得更好,我混江湖就是为了这个,那些正邪之争啊,都是糊弄别人的,可不能把自己糊弄了,所以我不需要主人,我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

    地师说道:“利己,利己,还是利己。”

    极天王轻笑道:“地师鞭辟入里。”

    地师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其实这也没什么错。不过你不肯忠于别人,别人多半也容不下你。《左传》有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还望极天王能够知晓。”

    “地师教诲的是。”极天王能够历经三朝而不倒

    ,自是少不得圆滑,“所以我也信奉一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坐在极天王的位置上,尽极天王的职责,谁坐在宗主的位置上,我就听从谁的号令。当年宋宗主夺了老宗主的位子,我没有反对宋宗主,如今澹台宗主取代了宋宗主,我同样不会反对澹台宗主。澹台宗主让我看护这个孩子,所以还望地师体谅。”

    地师笑问道:“我要带走这个孩子,极天王要阻拦我吗?”

    “不敢,不敢。”极天王恭敬道:“地师要带走这个孩子,我不敢阻拦,也无力阻拦,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我既然担负了澹台宗主的托付,就要尽责,若是连面都不敢露,未免……所有请地师体谅。”

    “我体谅你。”地师淡笑道:“你也要体谅我才是。”

    “那是自然。”极天王向后退去,很快便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在极天王离开之后,乌里恩扯了扯地师的袖口,小声问道:“他是谁?”

    地师答道:“他啊,一颗墙头草罢了,风往哪吹,就往哪倒。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墙头草,他们缺少逆流而上的勇气,贪婪地不想失去任何东西。墙头草太多,多得让人发腻生厌,这也是我欣赏李玄都的缘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敢于放弃一切,故曰:疾风知劲草。”

    乌里恩不止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终于忍不住问道:“李玄都是谁?”

    地师道:“就是中原使者。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现在正跟澹台云一起,与国师生死相斗。”

    乌里恩的脸色微微一白。

    地师摇了摇头,“这就怕了?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年轻的时候蓄养了很多门客,其中有一个人曾经说过一句不那么文雅的话,他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句话倒也有些道理,你这样胆小,怎么能做金帐的汗王呢?”

    乌里恩被吓了一跳,“汗王?”

    “对,汗王。”地师微笑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做帝王,还有人喜欢做帝王之师,以无名之身指挥全局。古风仕者,其最高追求就是做国师,决定和责任都交由君王,自己只管出谋划策,若是成事,都是自家谋划之功,不成都是君王无能昏庸,不听劝谏。一味务虚,坐而论道,立功、立言、立德,美其名曰,以天下为己任。以王庭目前的局势来看,诸王谁也不能服众,最终的结果就是互相妥协,推举一个便于操控的傀儡居于王座之上,有名而无实,空有大汗的名号却没有实权,令不出金帐,实则是诸王各自为政,遇到涉及整个金帐的大事就共商而决,正如今日的大魏朝廷。”

    里恩毕竟是宋政的儿子,也遗传了父亲的机敏,从地师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话外之音,“你想要做帝王之师吗?”

    地师哈哈大笑:“是,我一直都在做帝王之师,先是扶持宋政,接下来又是扶持澹台云,可是这两位太有主意,他们需要的是臣子,而不是老师。然后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人师表的这个‘人’字很重要,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从这一点上来说,李玄都就做得很好,他很喜欢给一些对于这个世界认识不足的小孩子做老师,这些小孩子就像一张张白纸,李玄都可以在上面尽情涂抹,效果出奇的好,而面对与自己相差无几之人,他从不好为人师。”

    乌里恩说道:“所以你选择了我。”

    地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身上流淌的鲜血可以在伊里汗和失甘汗之间达成一个奇妙的平衡。”

    地师叹息一声,“我为什么如此喜爱李玄都?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可惜走在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上,在我看来,李玄都是一条鲤鱼,一遇风云便化龙。而你,只是一头驴子。”

    乌里恩皱起眉头,“为什么是驴子?”

    地师微笑道:“因为骑驴找马啊。”

    乌里恩破天荒地生起一股怒意,父亲不仅仅遗传给他机敏,也在他的血脉深处隐藏了暴戾、残忍、无情,他想要怒斥这个什么狗屁地师,告诉他这里是草原而不是中原,但理智却告诉他,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么他很可能会死,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意顺从,然后等着父亲或者母亲来救自己。

    乌里恩的选择当然瞒不过地师的眼睛,地师并不吝啬自己的赞扬,“还不错,知道隐忍二字,我今天教你一个道理,在你不能掌控一切之前,一定要学会隐忍,今日的隐忍是为了日后的不必隐忍,因为事情总会发生变化,眼前的困局只是一时的,你要学会往远处看。”

    乌里恩反问道:“你也要隐忍吗?”

    “当然。”地师并不避讳,“我不能掌握一切,我被澹台云赶出了西京,又被张静修和李道虚联手赶出了北邙山,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失意人了,但是我因为各种原因不能立刻找他们报仇,这就是隐忍。”

    乌里恩大声道:“既然要隐忍,那你就应该隐藏起来,让别人都找不到你,为什么要到草原来?”

    地师笑道:“这就是我今天要教给你的第二个道理,隐忍不是隐藏、躲藏,不是忍受、懦弱,更不是狼狈逃命,隐忍是必须有目的。中原的圣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换而言之,今日的‘小忍’正是为了明日的‘大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夫人们

    小阏氏的行宫中,极天王亲自拜访了罗夫人,两人同是效力于澹台云,正如澹台云所说,不到局势明朗的时候,两人顶多是两边下注,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

    小阏氏此时不在行宫,去了老汗的金帐,那么行宫中的所有女侍都会听从罗夫人的命令,罗夫人也是行宫的主人。

    罗夫人将极天王请到了一处密室,侧卧在贵妃榻上,以手托腮,双腿并拢,优雅又魅惑,她挥退了左右,方才说道:“说罢,到底是什么事,竟是让你这位闲云野鹤亲自登门。”

    极天王是一个小孩子,对于眼前的美色根本无动于衷,也不在意罗夫人的语气和用词,直言道:“我见到地师了。”

    “地师”两个字就像一道炸雷,让罗夫人一惊,直接坐起身来,“在哪?”

    极天王看了她一眼,说道:“就在王庭外围。”

    罗夫人的胸口轻轻颤动,显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说道:“你该不会把他带到我这里了吧?”

    “你真是昏了头,王庭不是帝京,巴掌大的地方,地师要找你的踪迹,还需要我带路吗?”极天王冷笑道:“你真是怕到骨子里了。”

    “你不怕?如果你不怕,你又何必来见我,难道你是好心给我通风报信的?”罗夫人反唇相讥。

    极天王沉默了片刻,道:“这些无用的废话就不必说了,总之,先想个对策,我们现在是同乘一船,谁先落水,谁后落水,都不能幸免。”

    罗夫人伸手揉了揉额头,道:“现在的关键是圣君,能对付地师的只有圣君。”

    “可是圣君已经去寻国师了,如果地师和国师联手,后果将不堪设想。”极天王眉头皱得更深。

    罗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说实话,我跟随地师多年,我一直看不透他,想来姓冷的和我也差不太多。他这个人,说好听些,喜怒不形于色,临大事有静气,说的直白些,他好像万事不上心。旁人遭遇了挫败,总要恼怒、悔恨、颓丧,可他从来不曾有过这些情绪,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说这次的北邙山一事,我隐隐有一种直觉,这是地师故意为之。”

    “那你为什么还要背叛地师?”极天王毫不客气地问道。

    罗夫人轻哼一声:“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他可从未向我透露分毫,既然他信不过我,不告诉我实情,那便是将我当作了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我凭什么还

    要为他效力?有道是,君择臣,臣亦择君,这不是你老的那一套吗?”

    极天王笑了笑,“夫人所言极是。话说远了,说正事,地师驾临王庭,恐怕来者不善,我们在这个时候,位置尴尬,为今之计,上策是离开王庭。”

    罗夫人皱起眉头,“我孤身一人在这化外之地隐姓埋名,辛苦经营多年,方有今日之基业,如何能轻易舍弃?”

    极天王道:“难道夫人又要背弃圣君?”

    罗夫人“呵”了一声,“好一个‘又’字,你放心,我就算背弃圣君,也不会再去投效地师,不是还有李道虚和张静修吗?实在不行,秦清也勉强凑合。”

    极天王道:“认真说起来,秦清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辽东与金帐接壤,若是有什么变数,也可以引为强援。”

    罗夫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你既然来见我,想来已经有了主意,说说你的想法吧,只要不是馊主意,我不介意听从老辈人的建议。”

    ……

    伊里汗的行宫中,石无月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你就是伊里汗的女人?一个中原人?”

    坐在石无月对面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温婉的中原女人,也是伊里汗的王妃。

    谁也没有想到,伊里汗会把石无月关押在自己的行宫,而且让自己的妻子看管石无月,这无疑是一种礼遇。

    当然,此时的石无月被伊里汗封住了部分修为,就像她当初在玄女宗的玉牢中一样,不能沟通天地,不能御风而行,她的双脚变成了她的最大障碍。不过此时的石无月仍旧可怕,毕竟是一位天人境大宗师,仅凭体魄,也能轻易杀死上三境之下的高手。不过在她眼前的这个女子并非庸手,否则伊里汗不会放心她独自一人面对石无月。

    女人回答道:“伊里汗是我的丈夫,我也的确是一个中原人。”

    石无月啧啧道:“一个中原女人,不顾国仇家恨嫁给了草原上最强大的王。不要忘了,就是伊里汗攻破西京,又要割去凉州和秦州。”

    虽然石无月对于家国大义从来都是嗤之以鼻,但不妨碍她用这个来讥讽别人,其实她更想用这个来讥讽李玄都和宁忆,只是没有这个胆子,毕竟她在客栈中是少数人。而且宁忆说的对,客栈中终是有主从之分,李玄都可以平易近人,其他人却不能不把李玄都当一回事。这个道理,李非烟就看得明白,从不在李玄都面前刻意以长辈自

    居。在儒家给天下定下的伦常之中,君要在亲之前。

    女人没有被石无月的话语刺痛,微笑道:“国仇固然有,但是家恨却未必。我的父母死了,我的父亲是因为卷入党争而被下狱,病死狱中,父亲死后不久,母亲也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这个时候,已经死了的父亲被定罪了,家产罚没,家眷发卖,而我就要被卖入教坊司中。幸好伊里汗攻破西京,又从乱军中救下了我,对于我来说,他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

    “英雄。”石无月嗤笑一声。

    女子认真地点头道:“对,英雄。”

    石无月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把宋政视为英雄,只觉得有些恶心,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回答了一半:“我姓萧。”

    萧氏是大族,传承年岁之久,远超天家徐氏,有六大旁支,分别是北祖房、南祖房、西京房、帝京房、北海房、琅琊房,这六房萧氏源自同一位祖先,不过历经千余年的传承之后,互相之间已是较为疏远,又各有一位本房祖先,说是一脉也是一脉,说不是一脉也不是一脉。

    齐州的萧云和萧迟父子是琅琊房,曾经与李玄都打过交道的萧清是北海房,玄女宗宗主萧时雨出自北祖房,不过因为一场变故,北祖房已经彻底败落,故而萧时雨才会在年幼时寄居于琅琊府萧氏,算是萧云的堂姐,也算是半个琅琊房的族人,只是寄人篱下难免受人欺辱,这其中又有许多恩怨,才会使得萧时雨与琅琊房反目成仇。

    石无月作为萧时雨的师妹,对于萧家还是知之甚深,不过也是因为萧时雨的缘故,石无月也很是厌恶“萧”这个姓氏,说道:“好一个萧夫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出自西京房吧。”

    女子笑道:“石夫人好见识。”

    石无月面露厌恶之色,“不要叫我石夫人,我还没嫁人呢。”

    “好。”萧夫人从善如流,“我该怎么称呼?”

    石无月乐意让自家人称呼自己石头,可不愿意让一个外人用这样的称呼,想了想之后说道:“罢了,还是叫我石夫人吧,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光明正大地嫁人了。”

    萧夫人抿嘴一笑,“那就要提前恭喜石夫人了,不知新郎是谁?”

    未来的石夫人轻哼一声,“虽然他不是什么王,也不是什么宗主,但一定是个可以托付的好男人,这就够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魔

    国师的洞天之中,激战还在继续,国师被李玄都一剑贯穿胸口之后,果真如澹台云所说那般,远未到垂死之时,很快就将李玄都的“人间世”逼出以外,继而以一劫地仙的金刚不坏体魄愈合伤势。

    只是澹台云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李玄都和伊里汗都是倾力出手,所以在一击之后要回气蓄力,而澹台云却是不然,她一直在查漏补缺,不求一击建功,但求让国师没有丝毫喘息空隙。

    一拳又至。

    这一拳,澹台云不再刻意收敛,一瞬之间,整座地下大殿尽是她的“极天烟罗”,虽说这是一门护体功法,但正如大盾,只要运用得当,也能伤人。“极天烟罗”铺展开来之后,逼迫得国师节节后退,却又不伤李玄都和伊里汗分毫,显示出极为高明的运用手段。

    国师的后背再次狠狠撞在大殿的墙壁之上,撞断血祭石碑无数。澹台云又是神意圆满的一拳挥出,震荡虚空,使得她与国师之间出现重重扭曲,模糊了两人的身形。

    不过国师也不是全然没有还手之力,他凭借正在逐渐“冷却”的不坏金身硬扛着澹台云的疯狂捶打,强行召唤出自己的蛇杖。

    蛇杖本来只有等人之高,不过随着国师现出三丈法身之后,蛇杖也随之变为三丈之长,被国师握在掌中,相得益彰。然后国师一摇手中蛇杖,在他身周出现了一条巨大蛇影,足有十余丈之长,在蛇影现世之后,整个大殿中的气氛骤然一变,李玄都等人只觉得憎恨、嫉妒、愤怒、恐惧、狂乱等诸多负面情绪涌入心头,扰乱心神。

    澹台云完全不为所动,伊里汗虽然脸色凝重许多,但也能够应付,唯有李玄都最是艰难,一则是因为他的境界修为最低,二则是因为大天师留在他体内的封镇只剩下最后一道,心魔反噬愈演愈烈,这些纷杂的情绪又使得李玄都的心魔又蠢蠢欲动,开始冲击大天师留下的封镇,让李玄都苦不堪言,只能暂且退出战场,先行压制心魔,加固封镇。

    澹台云也察觉到了李玄都的异常,眉头微皱,不得不开始倾力出手 将“太素玄功”运转到极致,一臂横扫。在她面前的虚空仿佛一道幕布,开始上下起伏。如果将此处洞天看作是一幅画卷,那么此时澹台云就是拿着这幅画的画轴上下抖动,虽然不至于让画卷破碎撕裂,但是画卷上的颜料笔墨却难保不会被抖落些许,甚至还会留下许多明显的褶皱。

    在之连绵

    不绝的震荡之下,国师唤出的蛇影随之变得模糊不清,好似打破水面平静之后,水中倒影也随之扭曲模糊。

    国师将手中蛇杖重重一顿。

    已经扭曲溃散的蛇影骤然绽放出无数黑色光芒,再次凝实,化作一条真正的巨蛇。

    与此同时,洞天外的那条巨蛇石像先是出现无数裂缝,继而碎裂成齑粉,随风而逝。

    澹台云的双眼渐渐被白色的光华吞没,再次打出一拳。

    这一拳的威力足以摧城拔岳,砸在蛇头之上,使其轰然倒伏,仿佛在“回”字形的小口上架起了一道桥梁。

    澹台云一踩蛇身,身形冲天而起,在这个过程中,她整个人由年轻女子变为中年妇人,再由中年妇人变作白发老妪,接着返老还童,从老妪变为女童。

    在短短片刻之间,澹台云走过了人生四季,这是“太素玄功”运转到极致之后的异象。“太素玄功”作为地仙五大神通之一,更胜“漏尽通”和“**八荒不死身”,这便是徐无鬼拿澹台云无可奈何的原因,哪怕徐无鬼在修为上能稍胜半筹,也杀不掉澹台云,想要彻底除去澹台云,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动用正一宗的镇魔井,这也是祖天师当初设立镇魔井的用意所在。

    此时澹台云的体魄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不仅将先前所受的伤势全部“洗”去,而且会使她的气机恢复至巅峰状态。这也就意味这澹台云无论是体魄还是气机都已经达到巅峰,而国师这位一劫地仙,虽然境界要高于澹台云,但是无论体魄还是气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此一来,反而是澹台云占据了优势,更何况还有一位伊里汗从旁助阵。

    国师只得举起手中的“长生石”,光芒大放,一瞬之间,整个大殿都被笼罩在粘稠似是实质的鲜血之中。

    澹台云一拳破开面前的重重血光,同时也从女童变回本来模样。她整个人刹那间净如琉璃。外邪不侵,万法辟易。任凭血光汹涌如海,不能沾之分毫。

    伊里汗搬运体内气血,外放血气,逼开侵袭而至的血光,然后随着澹台云的身形,一拳掠向国师。

    “长生石”的名头虽然颇有些仙家意味,但是以道门正统的眼光来看,这个用无数鲜血、性命、魂魄炼制而成的“圣物”,其实是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邪物、魔物。此时国师全力催动“长生石”,血光同样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使得他心魔大盛,几乎在一瞬间,

    他就要彻底失控。

    李玄都又沉入自己的识海之中,脚下仍是那道无底深渊,李玄都极目望去,隐约可见在深远的深处有一个人影,相貌与他一般无二,可神态气度却又截然不同,正是他的心魔。

    当李玄都望向深渊中的心魔时,那人也朝李玄都望来,两人目光对视,心魔的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在嘲讽李玄都。

    原本有三道不见首尾的雷霆穿过心魔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第一道雷霆最为粗大,足有小臂粗细,穿过了小腹;第二条雷霆稍细,有手腕粗细,穿过了胸口;第三条雷霆最细,只有手指粗细,却是穿过了额头。三条雷霆似虚似实,穿过身体却不见半点伤痕,位置刚好对应三大丹田。

    可此时穿过心魔额头眉心的雷霆和穿过心魔胸口的雷霆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穿过小腹的雷霆,不过这道雷霆也是明暗不定,似乎随时都会崩碎。

    大天师以“五雷天心正法”留下的封镇乃是至阳之法,而国师的“长生石”却是至阴之物,两者相互抵消,使得原本还能僵持一段时日的第三道封镇变得摇摇欲坠,崩裂就在顷刻之间。

    若是这第三道封镇彻底崩碎,李玄都就要直面心魔,若是胜出,就算是彻底练成了“太阴十三剑”,修为大进,成为“太阴十三剑”的剑主,可若是败了,李玄都就要被心魔占据躯壳,化作“太阴十三剑”的剑奴。

    剑主可以驱使剑奴,无论剑奴修为几何,都要被先天压制,不能反抗,只有两位剑主争夺剑奴之时,才会比拼各自修为。大天师张静修之所以在暗中修炼“太阴十三剑”,未尝不是存了与徐无鬼一争高下的念头。

    “太阴十三剑”完美诠释了何谓成王败寇,可是胜过心魔何其难,儒门的心学圣人曾经说过:“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道理,破外在妖邪容易,破心中魔头困难。就算是李玄都,也没有太大把握。

    心魔疯狂大笑,笑声好似无数夜枭一起鸣叫,响彻此处天地。

    眼看心魔就要挣脱束缚,李玄都无法可想,只能凝神应对。

    就在此时,有人在李玄都的肩头上轻轻一拍,使得李玄都浑身一震。

    这一刻,李玄都动弹不得,不过在他的识海之中,也有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以不可思议的莫大神通生生压住了心魔,使其不得不低头、弯腰、屈膝,笑声更是戛然而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复盘

    李玄都震惊难言,然后又有所明悟。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李玄都的面前,温文儒雅,丰神如玉,正是地师徐无鬼。

    地师笑道:“紫府,我们又见面了。”

    李玄都抱拳道:“见过地师。”

    地师摆了摆手,“紫府不必多礼。”

    李玄都看了眼地师身后被镇压的心魔,既然大天师能以“五雷天心正法”封镇心魔,那么深谙“太阴十三剑”妙义的地师自然也能帮李玄都镇压心魔,不过李玄都相信地师绝对不会好心到来帮扶江湖晚辈,必有所求。

    李玄都道:“多谢地师出手。”

    “紫府先不忙谢我。”地师微笑道:“我不愿虚言欺瞒紫府,我是要从紫府身上取走一样东西。”

    李玄都一怔,“什么?”

    地师笑道:“紫府很快就会知道的。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到王庭,要带走很多东西。”

    李玄都的心不由往下一沉,到了地师这般身份地位,寻常名利宝物早已不被他放在眼中,旁人眼中的多与地师眼中的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能被地师说出一个“多”字,那必然是寻常人眼中的天文数字。

    徐无鬼问道:“紫府是否有许多疑惑?”

    李玄都点了点头。

    徐无鬼说道:“棋到收官,大势不可逆也。我也不介意与紫府复盘一二,好让紫府明白。”

    李玄都恭敬道:“静听地师教诲。”

    徐无鬼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关键在于三个人,分别是:我、宋政、澹台云。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我和宋政谋划此事,宋政亲自前往草原,胜过伊里汗,杀了拔都汗,甚至和金帐大汗的女儿生下了一个儿子,都是这个时候的事情。不过后来出现了一点差错,就是正邪纷争加剧,但也没到全面开战不死不休的地步,于是这些双方决定玉虚斗剑,宋政身为无道宗之主,不得不从草原返回,开始准备玉虚斗剑。至于后来的事情,紫府都知道了,宋政重伤,澹台云取而代之,于是我开始和澹台云联手,并且请人护送宋政前往金帐。”

    李玄都没想到宋政前往金帐竟然是地师的手笔。不过地师的这个“请”字却耐人寻味,是请非派,说明此人与地师的地位相差不会太多,不是地师的属下,而且这个人还能得到宋政的信任,因为当时宋政已然不相信地师,否则他大可以请地师入主无道宗帮他

    稳定无道宗局势,而宋政没有这么做。

    至于这个人是谁,徐无鬼没有点破的意思,李玄都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开口相问。

    徐无鬼继续说道:“我们这三个人,共谋一事,却又互相防备,时而互帮互助,时而互相拆台,折腾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些许起色,等到国师动手,金帐大汗驾崩,就好比一棵栽培多年的果树开花结果,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一棵果树,却要三个人摘果子,摘多摘少,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这便是今日王庭乱象的根由所在。”

    李玄都轻声道:“好一个共谋一事。”

    徐无鬼淡淡笑道:“在我们三人之中,除了宋政是亲自涉局之外,我和澹台云都不能长时间滞留草原王庭,所以我们各自派出了一个‘替身’。有道是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义,我选择的人选是罗夫人,澹台云选择的人选是极天王。你不要相信极天王的那套说辞,说什么最近才到王庭,才到王庭的人能让众多那颜将他视为仙人?才到王庭的人能知道王庭如此多的秘辛?这是绝对不可能之事,这些年来,他一直隐藏在王庭之中,不过他并不明确支持某一派系,他只是替澹台云监视着宋政和罗夫人。”

    李玄都道:“罗夫人背叛了地师。”

    “意料中事。”地师毫不动怒,“她和极天王一样,都是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只能随风摇摆。所以我在派她来到金帐之后,又去拜访了一个人,作为我的后手,来钳制澹台云。”

    李玄都略微思量后,道:“是国师?!”

    “对,国师。”地师淡笑道:“他一个金帐人,信了一辈子的长生天,哪里懂得什么诸子百家和太上道祖,如果没有我的指点,他怎么能安然渡过雷劫?”

    李玄都立时明白了,道:“原来地师是要拿国师一试深浅。”

    “知我者,紫府也。”徐无鬼笑道:“天劫凶险,不可不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自然不能贸然‘以身试法’。不过如今看来,效果还算不错,如果没有澹台云的搅局,这世间还真要多出一位一劫地仙。”

    李玄都道:“有一就有二,国师之后是不是就该轮到地师了?而地师这次要带走许多东西,是不是要为自己的渡劫早做准备?”

    徐无鬼并不吝啬自己的赞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紫府能听出弦外之音,这就是你的才情。”

    说到这儿

    ,徐无鬼又是叹息一声,“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的时间不多了,而我又不能像极天王那样能够鱼目混珠。最后只有渡过天劫这一条路可走。”

    李玄都问道:“地师学究天人,修为超然物外,何必留恋人间?”

    “无外乎那么几个理由。”地师仿佛在说旁人之事,“心有不甘,壮志难酬,天上再好,终究不是故土故乡。你李紫府愿意为天下奔波,不惜冒险来到金帐,我徐畏已又如何会贪恋天上宫阙?”

    李玄都借用了澹台云的一句话,“这辈子做不完的事情,留到下辈子去做。”

    “这不像你说的话,也不符合你的性情。”徐无鬼说道:“这像澹台云会说的话。”

    李玄都默认。

    徐无鬼说道:“我也好,国师也罢,说句玩笑之言,都是修炼多年的老妖,都不会轻易相信旁人,所以国师背着我又与宋政联手,他打算把失去了根基的宋政推到台前,他藏于幕后,这是李道虚玩惯了的老把戏,紫府自然明白,我就不再多言。宋政也想借着国师和金帐之势东山而起,借势这一套,是宋政的起家之道,他早已是炉火纯青。当然,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不在意谁来做金帐大汗,因为草原与中原相争,是大势所趋,不因哪个帝王而改变,就算一个中原人做了金帐的大汗,他也必须转过头来对付中原,甚至要比金帐人更恨中原,这样才能坐稳大汗的位置。”

    李玄都说道:“地师所言甚是。”

    徐无鬼道:“这些都是小道,一时的得失算不上成败,还是那句被说烂了的老话,要看谁能笑到最后。”

    李玄都道:“看来地师自信能胜过家师、家岳、大天师、圣君了。”

    徐无鬼道:“不敢言胜。”

    李玄都问道:“方才地师说要取走我的一样东西,现在能否相告了?”

    徐无鬼沉默了片刻,似是在估算时间,然后说道:“差不多了。”

    说罢,徐无鬼一挥大袖,那只将心魔压住的手掌改为握住心魔,然后轻轻一提,不仅震碎了已经摇摇欲坠的最后一道封镇,而且还把心魔“连根拔起”。

    在这一瞬间,李玄都只觉一股巨大的空虚之感向他袭来,仿佛被连根拔起的不仅仅是他的心魔,还有他的一身境界修为,都要被地师连根带走。

    李玄都自知大事不好,可一身修为如同东流入海,他竟是毫无办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劫齐至

    面对澹台云和伊里汗的夹击,国师不得不以毁去蛇杖双蛇之一为代价,使得身周的时间流动有了片刻停滞。

    以国师为中心,一圈涟漪荡漾开来,涟漪所过之处,一切失去了颜色光华,只剩下最纯粹的黑白二色。

    国师趁机避开锋芒,准备离开此处洞天,然后召集自己的萨满教弟子,平定王庭之乱。

    就在这时,他心念骤起,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在洞天出口方向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其中有一尊头戴平天冠、身着十二章服的高大身影隐约可见,宛若人间帝王。

    此人手中提着一柄黑色长剑,是为“天魔斩仙剑”,向前踏出一步,一剑刺向国师。

    一剑如血,破开了国师的时间停滞,使得澹台云重获自由。

    国师只能横起手中蛇杖挡下这一剑,却挡不住身后的澹台云。

    澹台云的一拳落在国师的后心位置,刹那之间,国师的法身由三丈之高变为丈余之高,光泽暗淡,不复光华。

    澹台云认出了来人,喝道:“徐无鬼,你果然还是现身了。”

    这道身影并非徐无鬼本尊,而是身外化身,他并不答话,又是一剑朝着国师斩落。

    “太阴十三剑”的最后一剑“心魔由我生”。

    地仙渡劫,关键在于渡劫之后能得百年逍遥,而不是境界修为上的提升,地仙三劫之间的差距就如天人境的三个境界,远没有天人境与长生境那般差距巨大。

    国师本就因为雷劫而元气大损,此时又对上两位长生地仙,就算是一劫地仙,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之中,面对徐无鬼的倾力一剑,他只能丢出手中的蛇杖,化作一条巨蟒,勉强挡下了这一剑。

    蛇杖有灵,可以自行变化,可终究是一件死物,如何比得上地师的身外化身,相斗数招之后,便被徐无鬼一剑挑飞。

    国师叹息一声,伸出一根手指点出,正正点中“天魔斩仙剑”的剑尖,使其不能再寸进分毫。

    如果仅仅是一尊身外化身,徐无鬼的本尊未至,国师倒也不怕他,无奈此时还有一个澹台云。澹台云一拳带出呼啸轰鸣之声,狠狠落在国师的身上。

    国师闷哼一声,法身不堪重负,寸寸碎裂,显出本来身形。此时的国师狼狈不堪,羽冠破碎,法袍残损,手中蛇杖已经被挑飞,只剩下左手中的“长生石”。

    徐无鬼抬手一抛,手中“天魔斩仙剑”化作一道黑色

    长虹直奔国师而去。

    国师伸出右手死死握住了“天魔斩仙剑”,在“玄阴剑气”的腐蚀之下,手掌中逸散出点点流光,好似岩石风化。而“天魔斩仙剑”仍旧在缓缓前进,剑尖渐渐逼近了国师的胸口,最终一寸寸刺入其中,直到剑入三寸方才停止。

    这还不止,澹台云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国师面前,一指点在“天魔斩仙剑”的剑首上,国师再也握不住手中之剑,身形向后倒滑出去的同时,“天魔斩仙剑”也穿透了国师的胸膛,透体而出。

    地师和澹台云有半师之谊,就算两人此时已经交恶,仍有默契。在澹台云出手的时候,徐无鬼已经开始施展他的手段。

    地师徐无鬼有两大神通,一则是“太阴十三剑”,一则是“逍遥六虚劫”。

    前者广为人知,后者却是极为神秘,之所以享有盛名,是因为当年静禅宗的方丈方静和太平宗的沈老先生就是死在“逍遥六虚劫”之下。

    此时地师用的便是‘逍遥六虚劫’,甫一出手,阴阳逆转,明晦转化,水火骤起,当年太平宗的沈老先生先后遭遇阴火、玄冰、天风、雷殛四劫,当场身死。静禅宗的方静方丈遭了幽冥、赤土两劫,也是重伤。国师所受到的待遇远胜两人,六劫齐至。阴火、玄冰、天风、雷殛、幽冥、赤土一起显化在国师身上,各色异象瞬间将国师吞没。

    隐约之间,可见国师手中的“长生石”绽放光芒,只是坚持不久,就被六劫彻底吞没。

    南华道君曾言:“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其中的“六气”分别指:阴、阳、风、雨、晦、明,地师的“六劫”正是对应六气,故名“逍遥”,不过这并非南华道君所传,而是徐无鬼自“南华真经”中悟出的莫大神通,这套功法练成之后,天地万物皆可化为对敌利器,甚至可以打断旁人的天地之桥,只是徐无鬼等闲不会运用这等法门,一则是并不完善,二则也是怕被旁人瞧出破绽,可只要出手,必要有人陨命,上次是净禅宗方丈,这次是金帐汗国的国师。

    六劫的异象遍布整个大殿,隐隐可听国师的一声重重叹息。

    从始至终,国师都没有大叫大嚷,更没有痛斥徐无鬼的背信弃义。两人都不是第一天出来闯荡的小孩子,老狐狸们互相算计,自然是愿赌服输,还能为自己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徐无鬼收回自己的“天魔斩仙剑”,然后就要伸手抢夺国师的“长生石”,致使长生石自有灵性,

    竟是冲天而起,向天外飞去。

    徐无鬼眉头微皱,手中“天魔斩仙剑”斩向“长生石”,要将其从半空打落。“长生石”再怎么神奇,终究只是一件死物,若是无人操纵,自然不是徐无鬼的对手。不过此时却还有一个澹台云,她已经先徐无鬼一步抓住了长生石,同时一拳打向徐无鬼。

    徐无鬼不得不收剑回防,拳剑相击,层层震荡,“天魔斩仙剑”震颤不止,徐无鬼险些握不住掌中的“天魔斩仙剑”,不得不向后退去。

    澹台云再出一拳,喝道:“这一拳三十年的修为,地师挡得住吗?”

    徐无鬼一退再退,微笑道:“自是挡不住。”

    话音未落,徐无鬼以一化十三,结成“太阴剑阵”。

    因为不是本尊亲至,所以此时的徐无鬼并没有“阴阳仙衣”,只能以分身之法结成剑阵,比之仙物自然远远不如。不过“太阴剑阵”威力巨大,也不是一时半刻之间就能轻松破解。

    澹台云与徐无鬼既是老朋友,也是老对手,彼此之间知之甚深,对于这“太阴剑阵”更是毫不陌生,径直入阵,任凭“玄阴剑气”如何肆虐,伤不得她分毫。

    就在这时,风云突变,从李玄都的体内迸射出一道黑色长虹,掠入帝王装扮的徐无鬼体内,两者合一之后,徐无鬼身上的十二章服化作一件黑袍,其上浮光掠影,仿佛无数黑影在衣袍表面疯狂游走。这些黑影看似杂乱不堪,若仔细看去,这些黑影共有十三道,每一道黑影都在持剑使用一种玄妙剑式,透出一股邪诡之意,只是速度太快,让人看不分明。

    此时已经不是身外化身,而是徐无鬼本尊亲临。

    徐无鬼只是轻轻振衣,如抖落身上的灰尘,十三道黑影便脱离“阴阳仙衣”显化世间,化作十三道无相无常的影子遍布每个角落,使得“太阴剑阵”趋于圆满。

    紧接着徐无鬼又起一掌,从他掌心跃出一个如同米粒大小的黑点,然后这个黑点急速放大,转眼间已经有鸡子大小,仿佛一个漩涡,深不见其底,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光明。

    此乃“太易法决”,能使万物归于浑沦,化为虚无。

    徐无鬼丢出手中的黑球,催动“太阴剑阵”绞杀澹台云,只是单手对敌的澹台云立时压力大增,而“长生石”蕴含血气太重,还未炼化的前提之下,不能贸然放入须弥宝物之中,面对缓缓逼近的“太易法球”,她一咬牙,将手中的“长生石”丢向李玄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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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