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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九十三章揣摩上意

    新伊城城防司是新伊王城守护衙门,负责王城的防卫安全,治安、稽查、巡逻等职也包含在内。城防将军热合的官职是翖侯,统兵八千守护王城安危,以前琅洛就是担任此职。

    做为王城的城防司长官,热合自然是吐乐家的亲信,更准确地说是大相吐乐赞的亲信。热合原是吐乐赞的贴身护卫,在吐乐家未发迹前便跟在吐乐赞身边护卫,当初吐乐家遭逢危机时有不少人逃走,热合始终忠心耿耿,自然得到吐乐赞的信用,琅洛升为大将军之后,吐乐赞便让热合接任了翖侯,并将守卫王城的五千兵马加到了八千。

    城防衙门灯火通明,热合身着盔甲坐在大堂之上,就着烛光看兵书。热合曾随吐乐老爷子到过郑国,对郑国戏文中那些儒将的风采甚为羡慕,灯下观书、指挥若定,轻描淡写间便大功告成,这是热合一直追求的境界。

    手中拿着书,一个字也难以入心,热合放下书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儒将不好当。陈秋在一旁坐立不安,这个时候酒醒了,大错已铸后悔莫及,只盼着拿住奸细后自己能顺利接掌祥裕行。

    热合用眼角扫了一下陈秋,对这个卖兄求荣之人满是鄙夷,就这样的货色还梦想着赶走陈汉接掌祥裕行,他也不问问祥裕行背后站着的人物,哪一个伸出小指都能将他碾成粉碎。

    作为吐乐赞倚重的亲信,热合不是巴杨这样的小角色所能比拟,他对祥裕行有些了解,祥裕行陈汉的背后是化州经略使江安义,而江安义与女王罗娜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王子隆盖就是江安义和女王所生的儿子,当年戎弥、尉车、居须三国联军入侵莎宿,吐乐家危在旦夕,就是这个江安义暗中来援,与大将军琅洛一起击败三国联军,才有了吐乐家执掌莎宿的局面。

    去年西域联军入侵郑国化州,将半边化州拿下,正当众人欢欣鼓舞之时,江安义被郑国天子委为化州经略使,他到任后不久西域联军便大败而归,据大将军琅洛讲郑军在江安义的率领下勇不可挡,三十万大军泥塑土偶般被砸得粉碎。上个月参加朝会,有细作称郑国出兵扫荡戈壁,有西征之意,朝堂上一片慌乱,女王当即交待要派人前去化州表达交好之意,但被大相所阻,说是莎宿与郑国隔着尉车国,当镇之以静。

    热合作为大相的亲信,对吐乐赞的心思能猜出几分,吐乐家执掌莎宿国朝政十余年,已经将原国主的势力清除一空,朝堂之上,地方各城都是亲吐乐家的势力,整个莎宿都掌握在吐乐家手中。大相今年才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热合猜想大相是想着更进一步,从大相最近的言谈中得知,他想做摄政王。热合心想,郑国的戏文中做了摄政王之后便是篡位了。

    大相想谋自立,困难还是不少,热合细思过,国内的反对主要来自女王和王

    子,女王虽然亲近吐乐家但终是王子之母,没有帮着兄弟对付自家儿子的道理。王子与国教帕火教关系密切,大相要废除王子帕火教定要反对,帕火教在国内的势力不小,处置不当的话很容易生乱。

    国外主要是羌兰国,羌兰国老国主已逝,接位的国主是王妃咄米丽所生,咄米丽是隆盖名义上的父亲窋舍拉的姐姐,是隆盖的姑姑,不过咄米丽一直主张让咄其暴之子窋隆海继位,两国的关系时好时坏,僵持着。大相要自立,咄米丽肯定不会答应,毫无意外羌兰国要出兵干涉,到时候周边国家趁火打劫,大相很可能篡国不成还得拉着莎宿国一起陪葬。作为莎宿人,热合并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另一个隐忧来自江安义,大将军琅洛对江安义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相虽然嘴中不明说,但热合看得出他,包括其他吐乐家的成员都对江安义十分忌惮,而女王谈起江安义来两眼放光,满脸兴奋,甚至让谍报司定期将江安义的行事奏报给她。

    江安义暗援莎宿时,热合远远地看过他一眼,普普通通,甚至还比不上军中健儿魁梧,可是他随着吐乐老爷子进宫后便安定下大局,罗娜成为女王,隆盖成为王子,吐乐家控制了朝堂。

    面对外敌,江安义隐在琅洛军中出战,让联军挫羽而归,琅洛好命创下好大名头,后来才会顺利接掌大将军之职。热合听参战的将士说过,军中有位箭神将军,此次取胜多亏了他,旁人不知道箭神是谁,热合却能猜到这位箭神将军八成就是江安义。

    当时江安义是郑国化州的刺史,不可能在莎宿国久呆,热合知道他留下了两个人,一个姓朴,帮着琅洛驱逐残余的联军,另一个便是祥裕行的东家陈汉。祥裕行刚开张的时候,因为能从郑国进到紧俏物资,不知道有多少人动了心思,结果祥裕行的生意越做越大,那些想夺产业的人成了陈老板的朋友。

    这位陈老板是个厉害角色,不光靠着女王和吐乐家,长袖善舞,展露了獠牙之后便拉着那些人一起做生意,有财一起发,自己每年从祥裕行得到的好处就不下千枚金币。

    这样的人物热合自然不会去得罪,可是大相的心变了,从以前维护祥裕行变得想斩断与祥裕行的联系,也就是说大相想斩断江安义伸进新伊城内的手,切断女王与江安义之间的联系,让女王只能依靠吐乐家。这背后还有的深意热合不想去猜,既然大相流露出这分意思,做臣下就应该主动为大相解忧。

    能做到城防司长官的位置,不光只能靠忠心,热合为人谨慎、处事小心,谋定而后动,在王都这样复杂的环境下依旧游刃有余,谋算着对付祥裕行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热合一时在找寻机会,陈秋出告陈汉收容奸细图谋不轨,把刀送到了热合的手中。

    重新拿起书,热合依旧一个字看不进

    去,祥裕行有多少财产他不清楚,库力克奉自己之命前去查抄,最肥美的那块肯定要送给自己,热合得意地眯起眼,恨不得哼出小曲来,升官发财就在眼前,至于女王不喜大相自会替自己承担。大堂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是库力克带人回来了,热合挺直腰,将书凑到烛光下,做出一副聚精会神地样子。

    “末将见过翖候,前来交令。”库力克高声禀道。一旁的陈秋赶紧站起身,紧张地看着库力克,想问又不敢开声。

    热合慢悠悠地翻过此页,才放下手中书,坐正身子温和地笑道:“库力克,辛苦了,拿获了几名奸细?”

    库力克迟疑了一下,道:“末将未发现奸细。”

    “不可能,将军一定是搜漏了,是八个郑国商人,领头的三十来岁。”陈秋急声道:“会不会是从后门逃走了?将军有没有派人看住后门。”

    库力克没有理陈秋,继续道:“没有抓到奸细,末将不敢造次,让人将陈府看住,等候翖侯发落。”

    陈秋前来出告,热合正中下怀,忙着派人捉拿奸细根本没有细问奸细是谁,在他看来是不是奸细根本不重要,只要安个罪名让大相有借口出手便好了。听陈秋说是八名郑人,领头的只有三十来岁,热合心中一动,冷声问道:“陈秋,你将那名领头郑人的模样说与本侯听。”

    越听热合的心中越冷,当陈秋提起那名郑商右眉梢的伤疤时,热合几乎可以确定江安义来了。乜呆呆愣了片刻,热合觉得这件事不能拖,要尽快让大相知道,站起身吩咐道:“库力克,你派人看住了陈府,我去向大相禀报。”

    库力克有些摸不到头脑,虽说祥裕行来头不小,但这点小事值得惊动大相吗?心中狐疑口中应是,倒是为自己没有轻举妄动查抄陈府感到庆幸。陈秋在一旁叫道:“翖侯,小人怎么办?”

    热合厌烦地看了陈秋一眼,吩咐道:“将这个小人关进大牢,等我回来处置。”

    陈秋忙叫起来,道:“小人冤枉啊,是大相家的巴杨管家让小人前来出告的,小人不得不来啊。”

    热合往外走的脚步一顿,怎么又跟巴杨牵扯上了,难道陈秋的出告是大相的意思,莫不是大相见自己久不行动有意派人催促?热合有些举棋不定,转身又回了座,若是陈秋的出告是大相之意,那自己就该一鼓作气查抄了陈府,身为下属首尾两端可不行。

    仔仔细细地询问一番陈秋与巴杨之间的交往,陈秋总算找到个诉苦的地方,一股脑地将巴杨骗了他两万金币的事倾诉了一遍,热合在心中骂了声“蠢货”,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这样的蠢货就算把祥裕行交到他手中也会被人吞得连渣都不剩。

    天色已亮,不能再耽误了,热合示意卫兵将喋喋不息的陈息带走,起身前往大相府。

第八百九十四章莎宿乱局

    大相就在王宫不远,热合赶到时看到府门外已经备好了马车,再晚来片刻大相就要上朝议事了。

    莎宿国虽小国,所辖十六县人口不过百万,朝会自然不会像郑国那样庄谨,女王罗娜厌政,平常只在逢十的日子上朝,其他的朝会皆由大相吐乐赞主持,参加朝会议事的二十几个人,都是吐乐家的亲信,莎宿国的朝政被吐乐家一手掌控。

    吐乐赞最近有点烦,昨天接到消息,尉车国大王子卡络索遇刺身亡,这个好战的王子死了原本是好事,可是尉车国国主却将责任推到了莎宿国身上,对外宣称是莎宿国派人刺杀了卡络索,在边境陈兵四万随时发动攻击。

    莎宿国所有的兵马加起来不过七万,琅洛带走了三万前往边城驻守,对于琅洛吐乐赞还是很放心,有他在尉车国的兵马应该难以入寇,怕就怕休梨国借口出兵,那莎宿国就真的危险了。咄舍拉在世的时候,莎宿与羌兰关系密切,守望相助共同御敌,自打罗娜成为女王后,两国的关系转为冷谈,不要说出兵相帮,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

    将手中的热奶放下,吐乐赞的接过手巾擦了擦嘴,准备起身上朝。今日朝会跟众人议一议如何化解眼前的危局,实在不行就赔点钱、割一座城给尉车国,一切以大局为重,国内不能乱,隆盖亲政的事正好借机推迟两年。自己正在陆续更换城主,两年后莎宿国从上到下便都是自己的人了,休尔顿留在军中的势力也会进一步清除干净,到那时隆盖还不是凭由自己拿捏。

    嘴角笑意未展,便由隆盖想到了其父江安义,吐乐赞心中一哆嗦,自己想要对付隆盖还真得考虑一下江安义的反应,若是惹恼了他,自己怕是连饭都吃不香了。最近谍报说江安义布局戈壁有意西征,万一郑国大军打来可怎么办?

    忍不住怒哼了一声,看来表面上还得让隆盖做国主,自己要做莎宿国主的野望得往后挪挪,实在不行就像中原史书中说的那样把机会留给儿子吧。旁边侍女见大相面容不悦,赶紧跪下低头看地不语,最近大相喜怒不定,别触了霉头挨顿板子。

    门外侍者进来禀报:“大相,热合翖侯救见。”热合是吐乐赞亲信中的亲信,赶在朝会之前见自己肯定有事,吐乐赞吩咐道:“让他进来。”

    “见过大相。”热合恭恭敬敬地向吐乐赞行礼,一如从前做护卫时恭谨。吐乐赞对热合的态度十分满意,笑道:“怎么这么早来了,还没吃东西吧,坐下边吃边说。”

    热合恭敬地谢过,侧坐在吐乐赞身侧,侍女赶紧为他斟上牛奶。热合简要地把陈秋出告其兄陈汉之事说了说,吐乐赞不动声色,陈汉是江安义的人,明面上是商人暗地里就是江安义安插的奸细,倒是没有污告他。自己早就看这个胖子不顺眼了,这次不妨就就坡下驴,将他赶回郑国去,斩断江安义伸到莎宿的手,也断了妹子不该有的念想。

    “大相,根据陈秋描

    述的那伙郑国商人的容貌,臣下感觉那个带头的极可能是化州经略使江安义。”

    “什么?”吐乐赞手中的奶杯“哐当”一下掉落在桌上,白色的牛奶顺着桌子滴落在金色的袍服上。吐乐赞根本顾不上擦拭,身子前倾、紧盯着热合问道:“你说江安义来了?可曾抓住了他?”

    热合没想到大相反应如此热烈,忙应道:“臣下昨夜派库力克带了五百兵丁前去抓拿,可是没有搜到江安义。”

    “跑了?”吐乐赞颓然地往后一靠,嘴中喃喃地道:“也是,凭江安义的本事哪会被你们抓住。”

    热合有些不服气,坐直身子道:“大相,只要您下令,臣下保证在十日之内拿住他。”

    吐乐赞想起咄舍拉死时宫中的那场龙争虎斗,名震西域的术空大师都不是江安义的对手,莎宿国内还没有能敌住他的人。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吐乐赞惊恐起来,大声吩咐道:“加强戒备,我身边的护卫加倍,防卫司派人到我府前驻守,出入时保卫。热合,新伊城内严加盘查,不可稍有懈怠。”

    热合恭声答应,心中暗叹江安义三个字就吓得大相六神无主,那大相凭什么敢对付王子隆盖。大管家延择夫进来禀道:“大相,该起程前往王宫了。”

    吐乐赞惊魂未定地道:“本相今日身体不适,不去议事了。延择夫,前些日子本相让你礼聘的高手可有答复?”

    延择夫道:“要价太高,我正与……”

    “答应下来,让他们尽快到府中来。”吐乐赞迫不急待地道。延择夫见吐乐赞神色不对,诧异地看了一眼热合,恭声应是离开。热合看到延择夫想起巴杨来,低声道:“据陈秋称,他出告陈汉是受了巴杨的怂恿。”

    巴杨?吐乐赞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小子又盯上祥裕行的钱了。若是没有江安义的出现,吐乐赞便顺水推舟将祥裕行吞下,国库空虚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可是江安义来到新伊城,就像利刃悬在头顶,又如尖利扎入肉中,吐乐赞怎敢轻举妄动。

    “你没让人抄了祥裕行吧?”吐乐赞问道。

    “臣下知道祥裕行牵涉甚广,只是让人看住门户,没敢轻举妄动,一大早便来请大相指示。”热合道。

    吐乐赞思索了片刻道:“此事尚可挽回,你把人撤回来,不过暗中监视陈府的一举一动,进出之人都得跟踪,若是发现了江安义的行踪立即告诉我,王子隆盖那里多派人保护,不要让他见陌生人,女王那里也不要透露消息。对了,那个陈秋交还给陈汉,他们自家兄弟的事让他自己了断。”

    …………

    府门前后的兵丁撤走了,库力克陪着笑脸给陈汉说了一大车好话,然后又把陈秋提来交给了陈汉。陈汉明白,这是主公来新伊城的事被吐乐赞知道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相心虚了,生怕主公出手报复。

    陈汉呵呵地笑着,这些

    年把他从一名军中莽汉历练成八面玲珑的商人,自家金库中那些装着卵石的羊皮袋可有了着落。陈汉笑道:“此许误会将军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昨夜将军手下从库中取走的金币还望还上。将军是知道陈某这家祥裕行其实是替人辛苦,这银两对不上数陈某交不得差。将军走后,陈某清查了一下库房,丢失了二十六袋金币,请将军回禀翖侯,替小人做主。”

    库力克差点没喷出血来,昨夜搜查手下的兵丁趁机渔利是有的,二十六袋金币陈汉还真敢说出口,刚想发怒想起来时热合再三叮嘱要和颜悦色,纵有些委屈也要忍耐的话,心中对面前这位笑吟吟敲诈的胖子越发忌惮,涩声道:“陈爷的话我会带给翖侯,收兵回府。”说完,库力克像被撵的兔子般带着人马离开。

    陈秋双腿打颤,看到哥哥看向自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哀告道:“哥,你饶了我吧,都是巴杨那小子让我做的,他把我灌醉了,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些钱也是他让我拿的,骗我说是投资,哥,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不敢了。”

    陈汉看着痛哭流涕的弟弟,道:“来人,把他给我押在他自己的住处,不准出外。”如何处置陈秋,要由主公决定。

    …………

    加斯维大街是王都富人聚居区,城防司的兵马夜间将祥裕行陈汉的住处围了,惊动了整条大街的住户。等城防司的兵马撤走后,左右的邻居纷纷上门来探问究竟,陈汉打着哈哈,只说是发生了点误会。很快,消息从城防司传出,祥裕行陈爷的弟弟出告其兄交结奸细,结果查明是虚告。城防司是做什么的众人心里有数,要查抄商行随便捏造个理由便是,只能说陈爷手眼通天,城防司也奈何不得。

    吃午饭的时候,赫吉把陈府外的兵马撤走的消息带回来,又把探听到陈秋出卖其兄的原委说了一遍,最后道:“安爷,您有什么话带给陈爷吗?”陈汉自知身份敏感,与赫吉事先有过约定,出现事情该如何联络,并不要双方见面。

    江安义想了想道:“静观其变吧。”

    一场风波看似极快地平息,陈汉知道府门前后多了许多双盯梢的眼睛,不过主公既然告诉他静观其变,陈汉便照样每日坐了车到商行打理生意,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不同,只是陈秋被他关在家中不准离开。

    江安义当然不是来新伊城玩的,来的那天陈汉已经将莎宿国的大致情况告诉他,这两天不方便出外,江安义苦思如何才能助隆盖一臂之力,让他能真正掌握朝堂权力,而不是吐乐家手中的傀儡。

    从赫吉的口中得知,整个新伊城被吐乐赞经营得有如铁桶一般,朝中的反对力量不是被赶出朝堂就是臣服在吐乐赞的淫威之下,要想变天实在是难。

    江安义叹了口气,自己最好先见了见隆盖,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实在不行索性带了隆盖回归郑国,总比性命操在吐乐家好。

第八百九十五章王子隆盖

    要见王子隆盖不难,每隔三天隆盖就会前往城南的帕火教神庙,拜见斯吉教主,听斯吉教主讲解善恶之道。帕火教信奉火神,认为自然由土地、空气、水、火四大元素组成,光明与黑暗的战争永不止息,唯有恪守善思、善言、善行才能战胜邪恶与黑暗。

    帕火教是莎宿国的国教,神庙建得气势恢宏,阳光下神庙圆顶上描绘的花纹繁复神秘,镶嵌的蓝宝石让整个建筑显得富丽堂皇,高耸入云的尖塔像利剑刺向长空,神庙正中的广场是一泓圆形的池水,

    江安义和朴天豪在赫吉的带领下,随着拥挤的人群踏进神庙的大门,他俩的头发和胡须都用颜料染成金黄色,发式梳扎成西域样式,用皮箍扎好,不仔细分辨根本认不出两人是郑人。

    几声嘹亮而短促的号角声响起,宣告着王子隆盖即将到来。人群向两旁闪开,空出道路,只见数杆飘扬的彩带旗逶迤而来,后面是马队。江安义一眼便认出了骑在马上的隆盖,十年时间隆盖已经变成了一个英俊少年,黑发黑眼,面目结合了他与罗娜的优点,浓眉深目线条硬朗和,穿着金色的劲服,外面披着腥红的斗蓬。

    隆盖跳下马,江安义欣喜地看到隆盖的个头很高,十四岁的少年郎个头居然快比得上自己了,他身后那些年岁相仿的少年人纷纷跟着下马,江安义知道这是罗娜替儿子招纳的伴读(随侍),腾恭立的儿子腾毅景就在其中。

    人群欢呼起来,那些少女们更是发出惊喜的尖叫声,隆盖带着阳光般的笑容挥手向两旁示意,看得出来王子很受民众爱戴。江安义心中欣慰,儿子长大成人了,一表人才,朝气蓬勃,远比他身边的那些少年人成熟、稳重。

    赫吉略带兴奋地道:“王子殿下为人和善,每次来神庙都会与长者交谈,在神殿为百姓祈福。”

    两队披甲的卫兵跑来将王子与民众隔开,是城防司热合派来保护王子的卫队,隆盖一脸愤然地与带队的将官说着什么,可是那个将官不为所动,隆盖气愤地一甩斗蓬,迈步往神殿中行去,那些随侍连忙跟在他身后。

    那名将官脸上露出一丝诡笑,丝毫不惧地吩咐卫队设防,不准百姓跟在王子身后。江安义心中一沉,他知道城防司长官是吐乐赞的人,吐乐家严密地控制着朝堂,王子身边自然不会放过。

    神殿内供奉着长年不灭的圣火,据说是一千二百年前立教时从摩居主殿的圣火所传,如今摩居神殿已毁,圣火已经熄灭,新伊城成为圣火传承之地,每年元旦节都有无数信众从四面八方而来朝圣。

    殿内有祭祀官,引领着众人朝拜祈祷,江安义四处打量着神殿,神殿十分空旷,隆盖并不在里面。赫吉打听了消息来到江安义身边,轻声道:“安爷,王子去了后殿斯吉教主的住处。”

    神庙很大,后殿是帕火教神官的居处,一条白石甬道通往后殿,两旁是依旧苍翠的松柏,

    江安义藏身在一棵松树后打量着后殿。后殿是白石建成的方形建筑,用蓝色的瓷砖勾勒出轮廓,橄榄木大门闪着油光,彰显出帕火教的华贵,大门前有名神官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经文。

    赫吉上前,双掌朝面躬身施礼,那名神官站起身还礼,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那名神官收起经文夹在肋下,带着赫吉走向后殿的旁侧,大门处没人看守。

    江安义和朴天豪闪身进入后殿,里面是回字型结构,阳光落在天井中的树木上,十分亮堂。石柱走廊上没有人,很安静。江安义没有直接找寻隆盖,看到旁侧的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屋内十分简洁,一床一桌一椅一书橱,衣帽架上挂着白色的服饰,是神官住的地方。

    屋内只有一套神官服饰,江安义换上后让朴天豪在屋内等他,自己迈步向后殿内部走去。迎面遇上同样身着白服的神官,双方点头示意,并没有人查觉到江安义是假冒之人。

    说话声从最里面的屋中隐隐传出,是少年人清脆的嗓音,隆盖在那里。等江安义走近才发现最里面是间小殿堂,正中供奉着圣火,圣火左右是两尊神像,江安义事先做过功课,知道这两尊神像是光明神和黑暗神,一白一黑的服饰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谁善谁恶。

    隆盖站在光明神的下侧,与坐在矮榻上的老者说着什么,那老者头戴白帽、手拿权杖,一脸温和地看着隆盖,江安义认出那名老者是当年斯吉大长老,十年不见,斯吉大长老白发苍苍,苍老了许多。

    殿中有不少人,但没有人注意到江安义,江安义悄声挪步进入殿中,藏身在角落里的石柱后,目光落在神情有些激动的隆盖身上。等隆盖说完,斯吉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挥手示意让众人离开。众人举掌施礼,纷纷走出大门,江安义隐在石柱之后,白袍与白石柱颜色相同,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殿门掩上,斯吉叹息一声,坐正身子道:“隆盖,你不要过份忧虑,女王陛下是不会让你受伤害的,神教也是你的庇护之处,实在不行你可以到教中任神官,我将来可以把教主的位置传给你。”

    隆盖满面激愤地道:“大师傅,你教导我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战争绝不可退让,小王舅家的心意国人皆知,若是三舅成为摄政王,小王就是操在他手中的傀儡。”

    “王子莫急,女王陛下不是没有同意他成为摄政王吗。”斯吉道,心想吐乐赞绝不敢加害隆盖,要是化州的江安义得知锤子被害,一定会不顾一切杀了吐乐赞。

    “可是女王同意把小王亲政的时间推迟到两年之后。”隆盖气恼地道:“两年之后,小王就算亲政了又能做什么?”

    隆盖跪倒在斯吉面前,道:“大师傅,我想请你帮帮我,向女王建言让我元旦节后亲政,大教在国中信众无数,女王陛下会听您的话。”

    柱后,江安义心中凄然,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在拼

    命苦读为家人谋个温饱,儿子隆盖却要为身家性命挣扎了,自己作为父亲着实对不住他。念头闪过对罗娜不禁痛恨起来,这个女人为了享乐居然连儿子的生死都不顾了,你既无情便休怪我手狠。

    隆盖的声音有些哽咽,“小王六岁随大师傅学‘善’之道,跟瓦哈师傅学文、琅洛大将军学武,陈先生教我中原礼仪、风土人情,我从十二岁时便不敢耽于玩乐,与身边伴随嬉戏时也在想着如何拉拢他们身后的家族……”

    斯吉叹息地打断隆盖的话,道:“殿下不必忧思过深,吐乐家虽然把持朝政但难掩众人之口,殿下已向世人展现亲民、和善的面貌,每次殿下来神庙百姓们都欢呼雀跃;殿下刚才也说过,那些伴随与殿下一起长大情谊极深,他们身后的家族也乐见殿下亲政,殿下不可小视这些家族对朝堂的影响;女王陛下毕竟是殿下的亲娘,她对你的爱护之心绝对超过吐乐家,女王虽然不理政事但影响仍在,她出面说话便是大相也要听从;琅洛大将军虽然出身吐乐家,但忠心为国,殿下要多与他交流,争取琅洛大将军的支持,何况,殿下还有一个有力臂助在外。”

    隆盖是少年人,听到斯吉的安慰后精神振奋了许多,除了这些外自己居然还有臂助,不禁兴奋地问道:“谁?羌兰的表兄吗?”

    斯吉停顿了下,想着如何组织语言,半晌才道:“殿下还记得你父王死时的情形吗?”

    那时隆盖才四岁,时间过去十年,隆盖有些记不清了,吱唔着道:“我听说父王死时,当时的大相盖英和联络了一批朝臣逼宫,想让父王把皇位传给大伯之子咄隆海,是国师、舅舅和琅洛大将军控制住了局面,才让母妃成为女王,稳住了局面。”

    斯吉苦笑道:“当时大将军窋必兵困王宫,大相盖英和、兰赫止等朝臣则入内逼宫,情形十分危急……”

    隆盖回忆起了一些东西,兴奋道:“小王记起来了,好像有个黑黑的僧人,窜上窜下好生威猛。”

    “不错,那名僧人是天明国的高僧术空大师”,斯吉脸上闪过惭色,当时他吓得不敢动手,要不江安义出手莎宿国便是另一番景象。

    斯吉看着隆盖问道:“你还记得是谁击退了术空大师吗?”

    隆盖竭力地回忆着,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江安义再也忍不住,从柱后转出身来,道:“是我。”

    殿中居然还藏着人,斯吉和隆盖都吓了一跳,两人方才所说的话要是被吐乐赞知道,免不了生出是非来。隆盖抽出腰间弯刀,二话不说朝走近的江安义劈去。

    隆盖的武艺主要传自斯吉和琅洛,罗娜还聘请了一些高手教隆盖技击之术,别看隆盖只有十四岁,练习武功已有八年,隆盖习武十分刻苦,寻常壮汉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但在江安义的眼中,这威猛的刀势恰如春风拂体而来,破绽百出。

第八百九十六章相逢不认

    刀劈如练,剖向江安义的胸口,但在江安义的眼中,这招威猛的招式处处都是破绽。身子侧闪避开刀芒,江安义抬右手抓住隆盖的手腕,内劲一吐,隆盖感觉被一道火蛇箍上,接着半身乏力,手中刀情不自禁的松开。江安义当然不会伤他,轻轻一推,隆盖向后退去,俯身抓向刀柄,刀未落地便被他握在手中。

    斯吉从矮榻上站起身,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江安义,“是我”两个字有如惊雷,只是江安义染了须发,斯吉一时间认不出人来。

    隆盖站稳腿,并不气馁,右腿抬高朝着江安义的面门踢来。江安义暗暗赞许,这小子有股子不服输的劲,抬手在脚踝处轻轻一拨,将隆盖的腿拨开。

    “隆盖,住手。”江安义的面容变化不大,当斯吉看清江安义眉梢的疤痕时,忙叫出声来。隆盖被江安义拨了个圈,气呼呼地瞪着江安义,像一只生气的小老虎。

    斯吉上前施礼道:“原本是江爷来了,斯吉有礼了。”

    隆盖见斯吉认识江安义,看样子是友非敌,收起怒容问道:“大师傅,这个人是谁?”

    斯吉踌躇不定地道:“是我的一名好友,当年就是他击退术空大师的。”江安义的身份是隐秘,若是揭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隆盖便难以继承王位。

    相见不能相认,是人间惨事,江安义自然知道不能告诉儿子真像,看着儿子瞪大眼睛打量自己,江安义思绪万千,心如乱麻。

    “不对”,隆盖皱着眉头道:“我记得那人不是你。”

    江安义解释道:“我染了头发和胡须,稍稍化了点妆。”

    斯吉在一旁肯定道:“殿下,不必怀疑,当年正是这位江爷击退了术空,护佑了女王,我所说的臂助就是指这位江爷。”

    隆盖转着眼珠仔细打量着江安义,他年纪虽不大但思虑却深,斯吉称眼前这人“江爷”,这种称呼一般见于与郑人打招呼,这人染了头发和胡须,从胡须的根部能看出是黑色,黑发黑睛,面部线条柔和,多半是郑人了。

    按大师傅所说此人当年战胜术空保住母王和自己,应该与母王关系匪浅,隆盖一皱眉,关于自己出身的传言他有过耳闻,有人暗传自己是母王与郑人所生,并不是父王之子。

    隆盖见过咄氏的子弟,皆是金发碧眼,与自己黑发黑睛不同,小时候问过罗娜,罗娜说先祖之中也有黑发黑睛之人,让他不用自疑,可是出身之迷像根刺被层层包裹着藏在心中,触碰一下疼痛难忍。

    斯吉见隆盖露出猜疑之色,道:“殿下,你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该回宫向女王问安了。有什么事等明日再来吧。”咋见江安义现身,斯吉震动不已,他不知江安义的来意,想与他详谈后再做打算。

    隆盖满腹疑虑地施礼离开,殿门再次关上,斯吉对江安义道:“江大人怎么会在新伊城

    ?不知大人此来何意?”

    江安义在柱后偷听隆盖与斯吉的谈话,能够确认斯吉是隆盖的支持者,道:“江某听闻隆盖要亲政,顺路来看一看。”

    这个路顺得可够远的,斯吉心中腹诽着,叹道:“大人方才也听到了,隆盖这孩子要亲政恐怕还得等上两年。”

    江安义冷笑道:“谁敢阻拦隆盖亲政,江某绝不轻饶。”

    话语中带着凛冽的杀意,殿中的气温仿如随着这句话语降低了几分,燃烧的圣火火光摇曳,似乎出感受到了压力。斯吉苦笑道:“江大人稍安勿躁,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何必伤了和气。”

    斯吉可不敢小看江安义话中的威胁之意,他相信即便是大相吐乐赞在这里听到他的话也会发抖,这位爷若是不顾一切放开手来大杀一通,莎宿王朝定然会他拆得七零八落,到时候他拍拍屁股回了化州,莎宿国可就乱套了。

    听闻这位爷正在千里戈壁用兵,有西侵之意,西域数十万大军都败在他的手中,一旦郑国大军打到莎宿国,谁也抵挡,大将军琅洛可是对江安义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来好笑,这次莎宿国兵败损失不大,就是因为大将军对江安义心怀惧意,跑得比兔子还快才得以保存实力。

    斯吉是莎宿人,帕火教在他手中大兴于莎宿国,他可不想帕火教到时陪着莎宿国一起玉石俱焚。隆盖是斯吉的弟子,斯吉当然支持他成为莎宿国主,帕火教也会因此水涨船高。可是莎宿国的国政操于吐乐赞手中,女王的态度不明,斯吉心存顾忌,一旦撕破脸大相驱逐帕火教怎么办?

    这两年吐乐赞不断派人传递信息,让斯吉不要涉足政事,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谕,所以斯吉才会觉得为难。可是,江安义的到来犹如放进了鲇鱼,原本的僵局被打破,可以预见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斯吉迅速地权衡了一番,开口道:“江大人莫急,我是支持殿下亲政的,且听我说说这其中的一些难处。”

    …………

    一路之上隆盖都在思量着那个郑人,似乎有些眼熟,看那人的神情很亲切,眼中流露出欣喜之情,只是自己怎么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斯吉大师傅说是他的好友,话中流露出此人能力极强会成为他的臂助,可是此人根本就不是朝堂中人,如何相助自己。仅靠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吗?

    隆盖嗤之以鼻,三个舅舅可都花钱招揽了不少高手,特别是三舅身边至少有五十名各国的高人,那个郑人再厉害能敌得过三舅身边的五十人吗,就算百人敌、千人敌又如何?隆盖叹了口气,自己要的是像大将军琅洛那样的万人敌,可惜琅洛师傅出身舅家,不见得会支持自己,要是有琅洛师傅相助,自己何惧舅家。

    身旁的伴随腾毅景听到隆盖的叹息声,笑道:“殿下今日在神庙可是挨了教主的训斥,怎么一路之上都沉思不语?”

    腾毅

    景是五十名伴随之一,是德午师兄的徒弟,按辈份算是自己的师侄。隆盖很喜欢腾毅景,愁闷之时腾毅景常出言开解,不像其他人只是想借着自己的身份谋利。腾毅景父亲是名富商,常年奔走在外,家中还有一个妹妹,这个腾毅景年纪与自己相仿,学识并不在自己之下,更重要的是他和自己一样是黑发黑睛,隆盖寻思将来成为国主,腾毅景可以成为臂助。

    南宫就在前面,腾毅景不再言语,安静地随在隆盖身后进入宫中。南宫是罗娜为儿子隆盖兴建的住所,紧挨着罗娜所住的后宫,因在后宫之南被人称为南宫。

    南宫的规模只有后宫的一半大,建筑座落在绿茵毯上,修剪整齐的树木让南宫增添了几分俏丽。马队放缓脚步从石道上经过,马蹄在白石上发出清脆的响起,转过一片青松,一座雄伟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宫殿不是常见的圆顶、方型结构,而是像一顶王冠落在地上,那高高耸起的尖塔像王冠上的花瓣,那闪闪发光的彩饰便是珠宝,这便是王子隆盖的宫殿-王冠宫。

    马队缓缓地在宫殿前停住,早就听到马蹄声的侍从们跑过来牵马,隆盖跳下马,抬抬看看天色还早,转头吩咐道:“毅景、杰翰、诺利你们跟我来,其他人可以自由活动了。”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腾毅景跟在隆盖身后往内宫行去,两旁美貌的侍女纷纷屈膝行礼,向王子殿下投去妩媚的眼光,可是隆盖眉毛紧锁大步向前,根本没有在意。

    腾毅景不知道在神庙中发生了什么,但他前天接到父亲的信,得知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前来新伊城的消息。对于这位化州经略使西域人并不陌生,三十万联军就败在此人手中。当他得知隆盖是江安义之子时惊骇万分,原本传言是真的,王子殿下真是女王与郑人所生,只不过这个郑人不是普通的郑人,看着隆盖的背景,腾毅景不知道王子得知实情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隆盖没有去接见臣下的大殿,而是拐进了书房,将脚上的牛皮靴踢掉,换了双舒适的绒鞋,往靠枕上一倒,挥手让腾毅景等人随意。有侍女奉上香茶,隆盖问道:“明年小王便要亲政,你们如何看?”

    “关键在女王陛下的态度,如果女王同意殿下亲政,大相就算反对也没用。”杰翰抢先答道。杰翰在三人中年纪最大,快要二十岁了,他的父亲米吉昂是五翖侯之一,统兵在北守护边境。

    隆盖有些烦心地道:“我在母王面前提过好几次,母王总是说让我放心,到时她自会安排。”

    诺利道:“殿下,马上就要过年了,按照安排元旦节便是您亲政的日子,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时间,您今天与陛下一起进餐的时候,一定要让女王同意您亲政,就算让大相暂时摄政也要先亲政。”

    隆盖看向没有吭声的腾毅景,问道:“你怎么看?”

第八百九十七章母子相疑

    腾毅景从其父那里得知的信息比王子隆盖还要全面,在信中更是说了不少好办法,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失,腾毅景准备在隆盖面前树立起足智多谋的形象。

    “殿下,眼前的形势对殿下并不利。”腾毅景沉声道:“正如杰翰和诺利所言,此事的关键在于女王陛下,可是女王先前已经答应大相将殿下亲政的日子推到两年以后,正常情况下怕是很难再更改了。”

    老生长谈,隆盖往后一仰,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身边缺人才,这些年轻的伴随限于学识对自己的帮助有限。斯吉师傅是帕火教的教主,要顾虑到大教,对自己的帮助有限;瓦哈师傅被大相疏远,在朝堂之上根本没有话语权,而且明哲保身除了教授知识外从不多说一句;至于陈师傅,隆盖摇了摇头,还是不要指望他。大相严防着自己,不让自己交结有识之士,才让自己少了得力的谋臣。

    腾毅景看了一眼王子阴沉的脸色,继续道:“摩居国有句俗语,条条道路通帝都,既然女王陛下这条道难通,殿下不妨从旁的路走走看。”

    隆盖叹道:“还有哪条路没被大相堵上,便是南宫内也遍布大相的耳目,小王的一举一动大相都知道。”其实隆盖知道自己身边的五十名亲随恐怕也有不少是大相安排的人。

    “大将军琅洛虽然出身吐乐家,但素怀忠义,对王子殿下忠心耿耿,可倚为臂助,若是他能出声为王子撑腰,女王和大相都不敢忽视。”腾毅景语气坚定地道。

    隆盖思索片刻,道:“琅洛大将军确实忠于王室,大相让他统军在外,除了抵御外敌外原本就有让他远离朝堂不为小王说话的意思。”

    腾毅景笑道:“琅洛大将军在外,王子可以派人前去赏赐,只说慰其辛劳,大将军收到礼物定然会明白殿下的心意。”

    隆盖坐直身子,拍掌赞道:“不错,毅景这个办法好。”

    看到杰翰和诺利投来妒忌的眼光,腾毅景微笑道:“翖侯米吉昂忠心不在大将军之下,杰翰兄更是殿下信用之人,如果杰翰兄写封信给翖侯,想来翖侯肯定会拥护殿下亲政的。”

    隆盖看向杰翰,杰翰却暗暗叫苦,他只是米吉昂的次子,自家知道在父亲的心中占位不重,可是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放心,一会我便去给父亲写信,父亲定会支持殿下的。”

    莎宿兵马七万,精锐仅有两万,像城防司这样战力一般的兵马约三万,剩下的两万只能用来维护治安、抓抓小偷。尉车国入侵关系到莎宿国的生死存亡,琅洛统率的三万兵马半数是精锐,其余的一万五人也堪一战,实际上琅洛的手中掌握着莎宿国一半兵马。米吉昂手中有八千兵马,精锐四千,如果米吉昂也表态支持隆盖,那隆盖完全可以借助军中力量掌握国家政权。

    腾毅景又道:“军方是一条路,民间则是另一条路。神教在国内影响甚广,斯吉教主是殿下的师傅,殿下可以

    请他替你发声,让他号召教众拥护殿下亲政。”

    隆盖激动地站起身,连连点头道:“元旦节之前各地的信众都会来神庙祈福,正是发动的好时机。此事不能耽误,今天下午我再去趟神殿。”

    亲政之前隆盖以学习为主,琅洛、瓦哈、陈先生等人都在南宫授课,只有斯吉教主不能轻离神殿,每隔三天隆盖要前往神庙一次。隆盖十二岁开始参加朝堂议政,当然只听政不发表意见,罗娜更是厌政,十天半月难得出现一次,间接地造成了吐乐赞在朝堂上的威势。

    隆盖拍拍腾毅景的肩膀,笑道:“毅景足智多谋,一下子给小王指点了两条大道,小王将来定有回报。”

    杰翰和诺利心中酸味越盛,不过腾毅景所说的两条办法确实高明,当得上王子所夸的足智多谋,这样的人物还是与之交好为上,两人都笑着赞了几句。

    打铁要趁热,腾毅景决定把父亲信中所说的办法都抖搂出来,给王子隆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谦逊了几句,腾毅景道:“朝堂之上也并非铁板一块,殿下仍有机可趁。”

    隆盖对腾毅景已是刮目相看,亲手斟了杯茶递给他,笑道:“还请毅景赐教。”

    杰翰和诺利对望一眼,隆盖对腾毅景的用辞已不再是跟身边的伴随说话的随意,而是把他当做谋士了。从今往后,腾毅景便在五十人当中脱颖而出,成为隆盖的谋臣了,等隆盖成为国主,可以想像腾毅景一定会得到重用,两人又羡又妒,可是没有别人办法多徒呼奈何。

    “殿下有三位舅公,大舅公是塔扎(相当于兵部、刑部尚书),亲舅公是堪禄(罗娜之父,相当于吏部、户部尚书),三舅公是大相,朝政皆掌握在殿下的舅家,腾某读中原的史书中常读到外戚专权,上个月殿下的亲舅公想让您二舅做支兹城的城主,被大相拦下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隆盖眉头一挑,开口道:“毅景,你不要继续说了,我明白。时间不早了,我要去陪母王用餐,你们先在宫中歇歇,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陈先生没少给隆盖讲中原朝代兴亡的故事,自己的床头就放着几本郑国所出的《史书观要》,里面有不少外戚和宦官干政的记载,隆盖感觉不寒而栗,不知将来是将吐乐家贬斥还是被舅家所胁,或是莎宿国易主吐乐氏也有可能,皇权争夺向来是血淋淋的,隆盖有些茫然无措。

    …………

    南宫与后宫一墙之隔,有道月亮门相通,石子甬道将两宫联系在一起。隆盖穿过月亮门,眉头不自觉地轻皱起来,从八岁开始他就迁居到了南宫,随着年纪渐大,隆盖知道了原因,后宫越来越多的男侍让他感到愤怒、羞恼、痛恨,隆盖不止一次地说过将来要将这些男侍统统杀掉。

    等隆盖查觉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不妥时,母子已经生出嫌隙,罗娜心虚有些怕见儿子,而隆盖毕竟年少,每次来后宫都无法掩饰对那些

    美男的厌恶,相见两厌,往来渐少,最后除了午餐在一起吃饭其他时间隆盖也难见罗娜。

    为了照顾隆盖的面子,罗娜吩咐她与王子进餐时不准男侍出现,走过楠木长廊,隆盖看到女王罗娜正在温池旁的小亭中等候。这个小亭是罗娜最喜欢的地方,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罗娜经常在池中嬉水。

    三十四正是鲜花怒放的年纪,身披黑裘的罗娜风情万种,举手投足带着妖媚,如同园中带露的玫瑰。看着儿子走来,罗娜笑着举起手挥了挥,白藕似的玉臂划出一道亮色,显得风情万种。

    隆盖一丝不苟地行礼,道:“儿臣见过母亲。”

    罗娜眼中闪过黯然之色,隆盖跟自己不亲,母子相见如朝堂奏对,隆盖早不是在自己膝边嬉笑喊“娘”的儿子了。让隆盖在自己对面坐下,罗娜问了几句隆盖今日的行踪,便找来不出话语,母子相对默默地吃着东西。

    看着儿子的黑发黑睛,罗娜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江安义,三叔说他重回化州了,这个冤家如果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会不会杀到新伊城了,自己现在实在是无颜见他了。

    隆盖看到母亲愣愣的看着自己,脸色一会红一会白,问道:“母亲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传御医?”

    罗娜回过神来,假意用手扶了一下头,道:“只是有些头晕,稍微休息一下便没事了。隆盖,方才你三舅公来过,说琅洛大将军与尉车军交战获胜,东境得安。”

    隆盖笑道:“这是好消息,那元旦节时大将军就能回来了。”

    “尉车国还没有退兵,你三舅公已经派人到尉车国前去斡旋,尉车国国主年岁已大,大王子遇刺,二王子和三王子争夺王位,给些好处应该就会退兵吧。”罗娜见儿子露出笑脸,心情一松,替隆盖夹了块牛肉。

    “谢谢娘”,隆盖两口将肉吞下,笑道:“娘,过年儿子就十四岁了,按祖制……”

    罗娜脸色一僵,她就怕隆盖说亲政的事,后宫中几位男宠常在她耳边哭泣,若是王子亲政他们便死无葬身之地。父亲和叔伯也说,隆盖与舅家不亲,当权之后便会驱逐吐乐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吐乐家便完了。

    “隆盖,东线虽然没事,但是翖侯米吉昂来信说北边羌兰国陈兵边境,意图不明,大相说羌兰国送国书来要胁让咄隆海继位,莎宿国最近不安生,大相说还是等过两年再说吧。”罗娜有些心虚地道,每次提到亲政之事,隆盖都会怒气冲冲冲地离开。

    不料,隆盖这次没有发脾气,只是失望地瞟了一眼罗娜,目光中流露出的冷意让罗娜感到一阵心寒,儿子对自己充满怨恨,他亲政后岂能率性而为。脑海中闪过父亲暗中跟自己说过的话,再生一个儿子,届时找个名目立他为王。

    摇摇头,罗娜赶紧将脑中的念头赶走,再怎么说隆盖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绝不能让人害死他。

第八百九十八章各逞心机

    侍女端上来一盘油煎酥白璧,撒着香料和葱花,色香味俱全。栖仙楼推出的百零八道酥白璧菜名扬西域,往来的客商把花钱把酥白璧的做法带到了西域及更远的安印、摩居等国。酥白璧的做法结合本地的特色不断出新,罗娜和隆盖都非常喜欢这道郑国特色的菜,上有所好,宫中御厨便费尽心思不断变换着花样。

    夹了一块酥白璧放在嘴里,隆盖笑道:“娘,我今天去神庙时听说祥裕行被城防司给围了。”罗娜筷子一抖,酥白璧被夹成两断掉落在桌上。

    罗娜放下筷子问道:“怎么回事?祥裕行是可是最大的郑国商行,宫中用的香水、丝绸还有瓷器都是祥裕行从郑国进来的,城防司抓他做什么?。”

    隆盖知道母亲与祥裕行关系密切,在宫中他曾见过祥裕行的那个胖子,甚至还听说过这个胖子是跟母亲关系密切的某个郑人留下的耳目,从母亲的反应来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隆盖斟酌地道:“儿臣只是在神庙听到百姓在议论,说是祥裕行收留了奸细,具体情况儿臣也不清楚。”

    祥裕行的东主陈汉是江安义留在莎宿国的联系人,这些年罗娜与江安义之间的联系便是通过祥裕行传达,两人之间的关系日远,但隆盖是江安义无法切断的关系,吐乐布临死前叮嘱罗娜,一旦莎宿国遭遇灭顶之灾可以用隆盖的名义向江安义求助。

    等到隆盖告辞离开,罗娜吩咐道:“去把大相请来。”

    城防司热合曾是吐乐赞的护卫,罗娜认定祥裕行的事是吐乐赞在后面捣鬼。动祥裕行是想斩断自己与江安义的关系,三叔这几年权柄太重,行事越来越放肆,该敲打敲打了,别以为我深居后宫便什么事都不理会。

    想了想,罗娜又吩咐道:“去把塔扎(吐乐晴)和堪禄(吐乐安)一并请进宫来。”

    隆盖走后,宫中得宠的几名男侍悄然出现,跪在地上替女王捏腿捶肩,罗娜的心中一阵烦乱,喝道:“不用你们在这里侍候,退下去。”

    几名男侍恭声应是,悄然离开。等到走出女王视线,几人站住脚步,低声商议着。

    “陛下刚才跟王子在一起吃饭,肯定是王子又说了我们的坏话才会让女王不待见我们。”高鼻深目、面目英俊的汉尼在一众男侍中最得宠,被女王赶了出来难免心生怨恨。

    汉尼身旁的科奥阴沉着脸道:“王子殿下急着亲政,若等他亲政了咱们这些人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汉尼冷冷地道:“绝不能让王子亲政,能往后拖延几年就拖延几年。”

    扫了一眼身边的同伴,汉尼略带得意地道:“大相昨天请我到他府中饮酒,让我用心照料女王陛下起居。”

    身旁的男侍投来羡慕的眼光,他们这些人说白了就是以色侍人,是女王陛下的玩物,但能得大相看重,到大相府中饮酒可就上了台面,将来有可能

    加官进爵。先王咄舍拉的宠臣兰赫止身份与他们差不多,就曾担任过图乐官职,图乐之职是国主近臣,论起权势来可算前十,眼下图乐之职空悬着,说不定哪天就会落到汉尼头上。

    吐乐赞匆匆赶来,送信的侍官悄声透露王子在进餐时说了些什么导致女王陛下心情不好。边往王宫赶吐乐赞边琢磨,隆盖无非是闹着要亲政,罗娜被儿子闹得心软了,所以又改变了主意。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吐乐赞不急不缓地下了马车,站在宫门前捊着胡须,王宫在阳光下金殿辉煌,殿前侍立的武士看到大相顿枪为礼。满面笑容地往里走,进后宫的时候看到汉尼等男侍在宫门前迎候,吐乐赞站住脚,与汉尼等人闲聊了几句,汉尼等人激动得满面通红,恨不得跪下来舔大相的靴子。

    吐乐赞正要举步进入后宫,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看到大哥和二哥出现,吐乐赞心中一沉,罗娜居然召见了他们兄弟三人。兄弟三人见礼,有侍女引领着来到温池旁的小殿中。罗娜换了身王服坐在宝座之上,虽然吐乐安是罗娜的父亲,但君臣礼仪不可废,三人齐齐躬身行礼。

    罗娜问了几句战事,道:“我听隆盖说城防司查抄了祥裕行,是怎么回事?”

    吐乐赞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陛下,祥裕行东主陈汉之弟举报其兄交结奸细图谋不轨,热合派人前去搜查,未发现奸细便撤回了,并没有查抄祥裕行之事。”

    罗娜追问道:“哪里的奸细,尉车国派来的?”

    吐乐赞一迟疑,他几乎可以肯定来的是江安义,不过这消息怎么能说给罗娜听。

    “只是些往来的客商,事发前陈汉责骂了其弟几句,其弟怀恨在心才到城防司出告,结果发现是污告便撤回了兵马,并向陈汉致歉了。”

    罗娜捕捉到吐乐赞的迟疑,事情绝不像三叔所说的那样简单。父辈三人中三叔的能力最强,爷爷在世时夸他是吐乐家的千里驹,可是这匹千里驹跑得太快了,甚至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这绝不行。吐乐家有三枝,不能独重一枝,看了一眼父亲吐乐安,罗娜道:“二哥还在置气吗?”

    吐乐安叹道:“成天冷着张脸,懒得提他。”

    “二哥,不是我不让合曼做城主,合曼的性子你也知道,身边围着一群吸血鬼,让他独掌一城非出事不可。支兹城是大城,国中税赋有一成半出自支兹,合曼若是去了这一成半的税赋能收到一半就不错了。”吐乐赞苦笑着解释着。

    吐乐安不愤地道:“合曼没本事我无话可说,可是你为何让你家的合特前去,分明是偏向自家。”

    吐乐赞气恼,自家的三儿子合特比起合曼强得太多,二哥分明是强词夺理。罗娜在一旁轻描淡写地道:“二哥是快四十岁的人,不能再一味玩乐,既然他想做事这是好事,莎宿国这么大还能让二哥闲

    着。三叔说二哥不适合做城主,我也觉得不错,让合特前去是我说的。支兹城关系重大,先让二哥从容易做起,等将来历练出来了再做城主也不迟。别说城主了,这朝堂上的职位只要他能做好有什么不能做的,莎宿国这么大,还安置不下咱们吐乐家的叔伯兄弟吗,隆盖将来亲政还不得靠吐乐家。”

    吐乐赞感觉到脑袋中轰轰做响,罗娜这席话中传达出太多的意思,一时间难以理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对自己的信任不如以前了,二哥家的吐乐合曼是个纨绔,以前没少给他机会,做什么事情最后都弄得一团糟,罗娜借吐乐合曼之事是想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吗?

    吐乐赞头大如斗,一旁的吐乐安却眉开眼笑起来,心中宽慰,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心向着自己啊。吐乐晴插嘴道:“罗娜,你大侄子今年十九岁了,也该让他为你分点忧了。”

    罗娜笑道:“是尔班吧,去年元旦节后我就没再见到他,就让他在隆盖身边做个侍从长如何,隆盖明年就十四岁了,身边要有个得用的自家人,他那些伴随大都没有什么用。”

    吐乐晴大喜,孙子能跟在王子身边将来隆盖成为国主,情份自然不同,三弟能做大相尔班说不定也能。吐乐赞感到阵阵心寒,很明显女王是在利用大哥和二哥家来分化自己手中的权力,就因为自己针对了祥裕行吗。

    低下头,吐乐赞隐藏住眼中流淌出的怨恨,自己为了朝庭呕心沥血,缝缝补补地支撑容易吗,自己再怎么劳心劳力还是比不过骨肉情深,甚至比不过那个郑国的男人。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罗娜就会逐渐削弱自己手中权力让隆盖亲政,自己这些年来付出的心血就会成为泡影,吐乐赞暗暗咬牙,决不能拱手认输,趁着莎宿国还掌握在自己手中要先发制人。

    …………

    隆盖带着腾毅景轻装再度来到神庙时,江安义已经离开,在斯吉的住处,隆盖好奇地打听着那个战胜术空的高手去哪了。腾毅景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容,结合父亲的来信他已经猜出那个高手就是江安义,原来江安义已经见过斯吉教主了。父亲在信中告诉他江安义的种种事迹,告诫他不可与之为敌,隆盖有了这样的对手暗助,平添了三分胜算。

    江安义向斯吉表明态度,如果有谁阻拦隆盖亲政,他断然不答应,若是有人伤害到隆盖,他一定要报复,将来还会率军灭亡莎宿国。听到灭国威胁从江安义嘴中说出,斯吉苦笑不已,换做旁人斯吉只会付之一笑,而江安义清剿戈壁西进之意明显,这番话便是大相听到也不敢等闲视之。

    此时的江安义就像一把暗刃隐伏在新伊城中,暗刃伤人有限,但胡乱挥舞起来造成的恐慌却让人难以承受,莎宿国内忧外患,若是引发大乱如何收场。斯吉是莎宿人,也是帕火教教主,于公于私都不愿看到江安义胡乱出手。

第八百九十九章各逞心机(二)

    斯吉向江安义承诺保护好王子隆盖的性命,帕火教相助并适时向女王进言请王子亲政等等,强烈要求江安义不要胡乱杀人引发慌乱。这样的结果江安义比较满意,他知道自己在新伊城能起的作用有限,斯吉能全力相助隆盖,隆盖总算有了一线希望。

    江安义相信斯吉的承诺,不过他觉得应该加点注,笑道:“帕火教在化州亦有信众,我想请斯吉教主派神官前往化州传教,江某可以允许帕火教在化州境内修建神庙。”

    “当真”,斯吉苍眉抖动,激动地道:“江大人准许帕火教在化州传教。”看到江安义微笑点头,斯吉忍不住面向圣火跪倒,双掌高举向面祷告道:“熊熊圣火,永燃不息,光明之神,普照大地,为善除恶……”

    帕火教兴于一千二百年前的摩居国,比在伊教、佛教还要早数百余年,可是随着伊教在摩居国渐渐兴起,摩居国国主迦可信奉伊教开始驱逐帕火教,最后宣布帕火教为邪教,下令摧毁了帕火教在摩居国神庙,致使圣火熄灭。

    不过在帕火教在遭到灭亡前也有所准备,当时的教主把神庙中的神官分成数十只小队,带着殿中的圣火奔赴各方,其中有一只便来到了卢弥国。后来卢弥国分裂成莎宿、羌兰、居须三国,帕火教在莎宿国立足下来,而其他的分支在数百年中圣火或熄灭、或者奄奄欲熄,帕火教的前途被黑暗笼罩。

    斯吉相助吐乐家政变成功,罗娜按照许诺把帕火教立为国教,让快要熄灭的圣火得以延续,许多残留的帕火教神官从各处前来朝圣,每年莎宿国的帕火教元旦节成为最为重要的节日,而斯吉被教众当成帕火教的中兴教主,他身上的责任和压力可想而知,这也是斯吉不肯轻易相帮隆盖的原因。一旦隆盖失利,吐乐赞追究帕火教的责任,那帕火教最后的希望也要破灭了。

    帕火教毕竟渊源流长,一些信奉帕火教的商人把教义带到了郑国境内,可是帕火教教义严苛,除了一些西域的行商,信奉的郑人很少,更不用说建立神庙了。江安义是化州经略使,他开口同意允许帕火教在化州建立神庙传播,对斯吉来说这消息不亚于当初罗娜宣布立帕火教为国教。

    郑国的人口是西域二十八国合起来的数倍,帕火教如果能借助江安义之助在化州立足传播,斯吉相信帕火教的圣火会在中原大地上熊熊燃起,甚至远胜于当初在摩居国的规模。借助中原郑国的势力,帕火教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反哺西域的圣教,到时候圣教定能大兴于世,自己便是名副其实的中兴教主,为了江安义的这个承诺,斯吉觉得完全值得赌一把。

    江安义回到住处,索图已经按他的吩咐买来西域地图,悬挂在书房之中。江安义等人都染了须发化妆成西域人,赫吉告诉他们是大少爷前来做生意了,家中的仆佣并没有查觉异常。

    江安义这是第三

    次来西域,西域二十八国仅路过羌兰、莎宿、尉车、休梨等少数国家,除了莎宿了解多一些其他国家都只是匆匆路过,东西域的国家尚且大半未到过,更不用说西西域了。对照此行经过尉车和莎宿的路程,江安义感觉这幅地图制做很精细,回程时要多购置几份地图回去。郑国也有西域的地图,但很粗糙,国界都有模糊,各国的县城更是少有标注。

    此次来西域江安义细心看过,发现自己把西征想得过于容易了,从地图上看西域二十八国面积两倍于化州,人口超过二千余万,各国的兵马加起来将近二百万。单凭军械之利,就算安西都护府的十六万兵马全军出动也无法平定西域,更不用说驻军占领了。

    杨思齐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要想杜绝西患看来只能以夷制夷了,大齐国确实可以作为一枚棋子来用。要下西域这盘大棋,光靠大齐国一枚棋子当然不行,江安义的目光在地图上睃巡着。

    如果要西征,首先要解决的是尉车国,大齐国想来很愿意夺取尉车国的地盘;要防着戎弥国相帮,郑国与戎弥是死敌,近几十年的入侵多数是戎弥为主,不过戎弥此次落败元气大伤,可以结交田韦国来牵制,回去后让龙卫配合郭兄助古台格成为田韦国之主,还有腾恭立,用得好的话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在西域诸国扶助亲郑的势力是江安义与张先生商议后的方针,这枚钉子自然选中了莎宿国。江安义此行前来莎宿国,除了想看看隆盖外,亦有与莎宿国结盟之意,只是莎宿国的乱局让他始料未及,吐乐赞手握大权欲图篡位,要想与莎宿国结盟便要先扶助隆盖成为国主。

    江安义的眉头紧皱,从斯吉的介绍中他得知,罗娜出于自身考虑并不想太快让隆盖亲政,时间拖得越久吐乐赞对莎宿国的掌控便越牢固。身为化州经略江安义不可能在莎宿国久留,元旦节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返回郑国了,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能做些什么。

    “江安义不可能在新伊城久留,至多能呆到元旦节。”大相府内,吐乐赞对着热合道:“离元旦节不过十八天时间,你辛苦点,派人盯紧祥裕行,神庙、南宫以及城中各处要道,对了城门也别忘了派人盯着,让人把江安义的画像发下去,若有发现及时告诉我。”

    吐乐赞离开王宫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把热合召了来,琅洛领兵在外,城外的大营为之一空,新伊城的武力大部分集中在城防司手中,城防司是他的耳目,有个风吹草动城防司都能汇报给他。

    罗娜的态度让吐乐赞感到危机,吐乐赞决定把权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热合看了看吐乐赞的脸色,作为城防司长官他知道女王陛下在午后召了吐乐家三兄弟入宫,大相回来便召见自己吩咐加紧防务,显然在宫中发生了什么的事情。

    热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相,有事?”

    吐乐赞看了一眼热合,此人是自己的亲信,自己行事要靠他配合,有些事不能瞒他,斟酌地把女王对他有所提防,有意让塔扎和堪禄分权的事提了提。

    热合焦声道:“大相,此时只能进不能退。如果退步纵然能够保全性命,大相恐怕也只能做个富家翁了,王子亲政之后怎么可能容许大相立于王庭之中。”

    吐乐赞阴沉着脸没有作声,热合站起身道:“大相,臣下明白了,请大相放心,臣下时刻准备着。”

    …………

    大年三十,西域诸国受中原的影响颇深,鞭炮声在新伊城内响成一片。

    听着屋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响,江安义叹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天豪、安思,连累你们跟着我在莎宿国过年了,来干了这杯,算我陪罪了。”

    莎宿国格沙列城,帅府,大将军琅洛看着桌上堆放的礼物发呆。驻守格沙列城有半个月了,尉车国的数次进攻都被他击退,王庭派出的使者已经前往钵石城,琅洛相信只要给个台阶,尉车国就会退兵了。

    每年三十夜王庭都会召开宴会、赏赐官员,作为带兵的大将军,琅洛自然是座上客。今年尉车国进犯,琅洛领兵在外,但王庭的赏赐却派人送到了,只是这赏赐有些多。

    往年的赏赐都是女王陛下赐下,今年女王同样送来了一份,除了女王之外,意外地还多出了两份。一份来自大相吐乐赞,看礼单上的物品比女王的赏赐还丰厚,光金币就是千枚,还有田产八千亩,这份厚礼让琅洛感到烫手。

    还有一份是王子隆盖送来的,礼物很简单,是一把产自煌林国的钢刀,刀身布满花纹,有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这种花纹是在铸造中自然形成,只要保管得当数百年光亮如新,琅洛十分喜欢,试用过后当即佩在腰间。

    三份礼物三份心思,琅洛一清二楚,他出身于吐乐家,受到吐乐布老爷子的信用,与女王罗娜感情深厚,甚至对罗娜有份藏于心中难于喧于口的情感。罗娜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提拔他成为带兵的大将军,对他信任有加,正因为琅洛手握重兵,罗娜才放心在后宫中享乐。

    对于罗娜的放纵,琅洛痛在心头却无可奈何,只能把这份关爱放在王子身上,尽心竭力教导隆盖武艺。相对罗娜而言,琅洛对吐乐三兄弟的情感淡了许多,甚至还不上并肩作战的江安义,对于江安义琅洛十分佩服,前次联军惨败琅洛都觉得幸运,幸亏带兵的不是江安义,要不然死伤的人要更多。

    想到将来很可能要与江安义刀兵相见,琅洛心中阵阵发寒,为了防止这种局面发生,只有让隆盖成为国主。隆盖成了莎宿国国主,江安义总不可能老子打儿子吧,或许江安义还会想办法替儿子谋些好处。摸了摸腰间佩刀,琅洛觉得自己应该向女王建言及早让王子亲政。

第九百章新年伊始

    每个人所处位置不同,考虑事情得出的结论便也不相同,米吉昂收到三份不同的礼物时,与琅洛的看法完全不同。

    莎宿**制大将军下有左右骑君,接着便是五翖侯,吐乐赞为大相任用亲信,左右骑君成为虚衔,用于安置那些位高权重又不听指挥的军中将领,除了大将军外,五翖侯是实际上领军的重臣。米吉昂在咄舍拉做国主时便是千长,窟必作乱罗娜对军中进行清洗,米吉昂升任为翖侯,一直驻守在边境,远离了朝堂间的争斗。

    女王的礼物是应有之意,王子和大相的礼物表露出的拉拢之意十分明显,前一天米吉昂收到儿子杰翰的信,信中杰翰请他为王子隆盖出声,向王后建议早日让王子亲政。对于这封信米吉昂根本不屑一顾,朝堂大事岂能如此儿戏,王子此举暴露出他的不成熟。

    命人把礼物收起来,米吉昂决心不趟这混水,明哲保身才是他的处事之道。王子与大相争权,无论谁最后获胜都离不开他这个带兵的翖侯,所以他根本用不着在局势未明之前盲目下注,就算押中了又如何,升为左右骑君安享富贵,还不如手握兵马坐镇一方。

    …………

    正月初一,永昌城,天子石重伟临朝接受众官朝贺,昭告天下改元长庆,意味着郑国进入新时代。朝贺之后天子赏赐群臣、赐宴,秘书左监齐国威敬献编撰的《文化大典》,将庆典推向**。

    《大典》历时四年编纂完成,全书共一万三千六百卷,汇聚古今图书五千余种,涵盖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各方面。《大典》之献,彰显盛世文治盛世来临,石重伟大喜,亲手赐齐国威御酒三杯,晋爵宣平伯,参加编撰的官员俱加封赏。

    欢宴一直到酉初方才散去,石重伟多饮了几杯,带着三分醉意没有乘辇,漫步走在宫殿间的长廊之中,让微风拂面带去几分酒气。石重伟从东宫搬到了兴庆宫,王皇后已经荣升为王太后,从坤安宫移居到了寿安宫,坤安宫的主人换成了熊皇后。

    自幼在皇宫中长大,石重伟对皇宫十分熟悉,他所去的方向并非兴庆宫而是寿安宫,新任的秉礼太监张谨知道,天子是准备去向太后问安。肃帝故去,太后伤心过度,形容消瘦,茶饭不思,天子仁孝,每日总要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陪太后吃顿饭,说说话开解一番。

    肃宗送入陵寝之后,刘太妃和黄太妃奉先帝遗诏出宫,等到二月楚安王和洛怀王就藩会跟随两王前去藩地,届时久居在京城的宁王、肃靖王、永延王、宁陵郡王等王爷都会一同出京就藩。石方真后宫人数不多,按照临终前的遗诏,有子女的荣养在宫中,无子女任其自择是否出宫,宫中年纪老大的宫人也放出宫去。这样一来,原本人数不多的后宫便越发冷清了,石重伟想着等开春后选择一批宫人充实后宫。

    按照肃宗生前安排,楚安王加封

    楚王,改藩地为楚州永宁府,楚州是大州,多金富庶,超过楚安王以前的藩地方州兴云府,石重伟心中暗怨,父皇对二弟还是偏爱有加;洛怀王加封为洛王,藩地改为并州武阳府;宁王藩地不远,就在福州清江府,离京城不过二百里;最惨的是宁陵郡王,就藩齐州宁陵县,数十年京中经营恐怕要给人做了嫁衣裳。

    天色暗下来,宫女们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灯光黯淡。走下长廊穿过广场便是寿安宫的所在,石重伟注意到广场上的金砖有不少残破了,前几天听张谨奏报,赏菊堂的檐角塌了,宫中朽坏的殿宇不在少数。石重伟站住脚四处打量,暮色之中后宫显得老旧,父皇在位二十五年从未修缮过皇宫,应该修缮一下了。

    北边的战事已经停了下来,漠人也支撑不下去了,今日朝贺,漠国使者亦在朝列,让陈因光去跟漠使谈谈,给些金银让他们收兵了事。自打江安义去了化州,西边很快平定下来,商路重新恢复,东西市中的西域货物又多了起来,价格也降下去了。江安义确实是个能臣,三百万 税赋居然不打折扣地完成了,早知道自己该多要些。

    余尚书奏报去年的税赋较前年增长了一成,特别是福州、楚州、端州、平州等这七个大州为恭贺自己登基,共敬献了三百万两贺银给内库,有了这些钱后宫能粗粗地修缮一下了,余尚书总不该苦着脸说朕动用国库了。

    一阵风来,吹得袍服飘摆,石重伟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身后的张谨急忙上前扶住他,轻声道:“万岁有了些酒意,切不可吹风,还是早些前去给太后请安吧。”

    寿安宫,有些冷清,白色的长幔被风吹得飘动,侍立在角落里的太监、宫人悄然无声。正中供奉着佛像,桌上点着长明灯,香烟缭绕,木鱼声声,王太后一身素服,闭目端坐在蒲团之上诵经。石重伟踏进殿中不禁一皱眉,每次来寿安宫都能感觉到笼罩在殿中的悲恸。

    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石重伟向佛像拜了拜。王太后停住诵经,看着儿子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等天子向她请安毕,王太后道:“万岁日理万机,不必时时入宫请安,母后没事。”

    石重伟在王太后身旁坐下,道:“父皇龙驭归天,母后不要过于悲伤,朕初登大宝,还要母后从旁指点。”

    王太后微笑道:“哀家听说伟儿执政宽仁,前几日安寿进宫还说万岁深得百官拥戴,哀家乃是妇人,见识短浅,朝政上万岁多听听孔相、马相这些老臣意见便是。”

    石重伟没有做声,心中踌躇满志,左相孔省是要留下的,至于右相马遂真是楚王石重杰的王傅,索性借了楚王就藩的由头让他跟去楚州好了。民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等过些时候朕要将朝堂中年纪大的臣子换掉一些,要不然举目皆是花白须发,暮气太重了。

    风吹得供桌上的香烛火光摇曳,此时石重伟的酒劲消除寒意生出,打了个哆嗦道:

    “母后这宫中太冷清了,这窗户怎么还会漏风?来人,替母后披上裘衣,若是母后染恙,你们难逃罪责。”

    侍立的宫女忙找来裘衣给王太后披上,雪白的裘毛衬得王太后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石重伟心痛地道:“母后,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天朕就下旨,请母后到雁山别苑静养一段时间,让姐姐带着孩子也去。这寿安宫年久失修,在朕修缮好之前母后且安心在雁山别苑住着。”

    王太后连忙道:“伟儿的一片孝心哀家心领了,万岁既然不放心哀家,我便到雁山别苑散散心,这寿安宫就不用再修了。夫子说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你父皇生前节俭从未大兴土木兴修过宫殿,万岁还是不要修缮寿安宫了,省得臣子们说万岁刚继位便大兴土木。”

    石重伟愤然道:“朕尽孝心,何惧臣子们谏言,更何况朕用得是内库中的银两,还轮不到朝臣们说三道四。母后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王太后看着儿子,想起丈夫,又是欢喜又是心酸,明日出宫前往雁山别苑,离开这伤心地或许会好一些。

    …………

    莎宿国的新年欢庆要延续到帕火教的元旦节之后,当大将军琅洛击退尉车国的敌军捷报传来,女王罗娜大喜,下令普天同庆三天。街道上人来人往,在这种情况下城防司的兵士不可能盯住城中的每处,热合下令看住几个关键的地方,其他的地方也只能放弃了。江安义带着饶安思在街头随意的逛着,赫吉昨夜带来陈汉的口信,今日在西城见面。

    陈汉府门前后以及祥裕行都是城防司的盯梢,出门时陈汉还同守在他屋旁的几名盯梢打了声招呼。马车去了祥裕行,虽是节庆,门前照样车马喧闹,长长的车队停在商行院内等待卸货。祥裕行是莎宿国境内最大的郑商,每个月从郑国运来的丝绸、瓷器、酒水、茶叶都多达百车,当然还有紧俏的香水,每次有车队到达,其他商行闻风而动,纷纷前来提货,幸运的话还能买到新到的香水。

    原本这些事陈汉交给了弟弟陈秋打理,现在陈秋被他关在家中,只好劳动自己亲自来了。祥裕行前的众人看到胖子下了车,纷纷上前寒喧,陈汉满面笑容,左右逢迎,一路走一路笑,等走进自己的房间,出了一头的油汗。

    擦了把脸,把管事召来问了问情况,吩咐了几句,陈大老板的事情就忙完了。陈汉对身边的随从道:“你们下去吧,让陈吉在这守着,我到里屋眯一会,昨晚没睡好。”

    胖子觉多,身边随从见怪不怪,闻言离开。里屋一张大床,一桌一椅一书橱,陈吉帮着陈汉将书橱挪开,露出黑乎乎的洞口。陈吉是陈汉老家的堂侄,忠厚老实,甚得陈汉信重。

    等陈汉钻入洞中,陈吉将书橱挪回,自己来到外面守着,陈汉给人立下过规矩,他睡觉时谁也不能打搅,所以神不知鬼不觉陈汉离开了祥裕行。

第九百零一章异变突起

    地道狭长,有的地方陈汉不得不侧转身子通过,等陈汉通过这八十余丈的地道钻出地面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出口处在一间屋内,陈汉擦了擦脸上的汗,心想真得少吃点肉减点肥了,要不然真像主公所说废了,当年自己能孤身摸进戎弥人的军镇打探消息,这才几年便连几步路都快走不动了。

    主公就任化州经略使,比起化州刺史又进了一步,不说将来如何,就说眼前主公有意出兵西域,自己近水楼台能取到的作用很大,博个封妻荫子应该不难。陈汉的心头火热起来,人间富贵自己已经享受过了,该为子孙后代考虑考虑了。

    推门出去是处庭院,这栋宅子还是他的产业,江安义已经在屋中等他了。这个时候陈汉请自己相见,江安义知道一定是重要的消息,从陈汉嘴中说出天子龙驭归天的消息时,江安义惊呆了。

    自北漠征战归来后石方真便一直病着,病情越来越重,对于他的死江安义有所准备,可是当死亡消息传来,江安义心如刀绞,眼泪落下。他十八岁得中状元,一路青云直上是因时就势,但归根到底离不开肃帝对他的支持,这位对他信宠有加的天子逝去,对江安义是个沉重的打击。

    其他人并不像江安义那样感同身受,饶思安对天子的死便毫不在意,都说天子圣明,为什么圣明天子的统治下父母会饿死,要不是主公和张先生,自己和妹子早成了沟中枯骨,换什么天子对自己来说都差不多。

    江安义拭掉眼泪,道:“国内大变,我不能久留,三天之后必须回化州。”可以想像,肃帝驾崩,化州有多少事务要他出面主持,虽然张先生和方仕书等人会替他遮瞒,但晚一天回化州风险就多一分,一旦让人发现他不在会野府,朝堂上的政敌肯定要借机攻讦,御史台肯定巴不得拿自己在新皇面前发发市利。

    郑国是根之所在,家人妻儿、亲戚朋友俱在,虽然隆盖也是他的儿子,但与郑国相比孰轻孰重不问自知。这次来西域的决定过于轻率了,江安义有些后悔,将西域联军逐走过于轻易让他生出了自大之心,挥斥方遒,感觉一切尽在掌控,急着马踏西域建立千秋功业。

    此行看过尉车和莎宿两国,江安义的想法产生了变化,西域诸国国内虽然矛盾重重,但根基尚在,不说兵马众多,就拿钵石城来说,壁垒森严,两三万人固守足可将十万大军拒于城外,劳师远征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如果再让西域各国联合起来,那只能是兵败身亡的结果。

    不能在西域久留,江安义与陈汉分手后,即刻带着饶安思来到帕火教神庙,斯吉已经交待过神官江安义是他的好友,江安义如果来见他不要阻拦。

    见到斯吉江安义把三日后将返回化州的消息告诉了他,斯吉皱着眉头道:“我准备在元旦节之时,率

    领信众一起向女王谏言让政王子,隆盖对我说已经联络了大将军琅洛和翖侯米吉昂,正利用节庆拜访一些老臣,争取他们的支持。江大人此时抽身要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说实话没有江大人在旁威慑,大相行事会少了许多忌惮。”

    来的时候江安义已经考虑过了,莎宿国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慢慢清理,唯有快刀断之。“郑国国内有变,我不得不提前回国。隆盖已经长大,我打算告诉他真像,让他带我去见罗娜,罗娜要是不肯让隆盖亲政,我便带他回郑国,将来再用大军送他归国亲政。”江安义斩钉截铁地道。

    斯吉最不愿意看到这种撕破脸的做法,可是江安义心意已决,劝不动江安义,斯吉只好派人前去请隆盖,半个时辰后隆盖兴冲冲地来到。这段时间隆盖谋划亲政的事进行得不错,特别是大将军琅洛明确表示支持他亲政让隆盖信心百倍。不过,拉拢文臣的事遭到了挫败,别说朝堂上的大臣,便是那些老臣子也推三阻四,不愿意掺和到支持他亲政的事当中。身边伴随或明或暗地带来家中的回话,多是观望态度,只能顺风扯旗,想让他们迎难而上是不可能的。

    节庆期间,隆盖身边的伴随都回家过节了,只有腾毅景父母不在身边,隆盖把他当成最重要的谋士,时刻带在身边。后殿,腾毅景被留在了门外,隆盖独入进入殿中,目光看向斯吉身旁的江安义。

    江安义已经将头发、胡须上染的颜色洗去,露出黑色的本色,配上黑晴肤色,就是个郑人。隆盖被唤醒深处的记忆,当年与那个黑瘦僧人打斗的就是他。自从那日在后殿见过江安义,隆盖就一直在猜测着这个郑人的身份,可惜再没有在神庙见过江安义,数次向斯吉问起他这位好友,斯吉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岔开。

    斯吉苦笑着一指江安义,开口道:“隆盖,你不是一直想问他的身份吗,我告诉你,这位是郑国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江大人。”隆盖一惊,后退半步,手往腰间刀摸去,看着江安义含笑看着他,想起自己轻易败在江安义的手中,拔不拔刀都是一样。

    斯吉师傅不会害自己,念头转过隆盖镇定下来,不亢不卑地拱手礼道:“原来是江大人,小王久仰大名,有礼了。”

    对于江安义的名字隆盖确实如雷贯耳,教他郑国文化的陈师傅没少在他耳边念叨这位江大人是词仙,天纵之才,他还会背那首《黄羊铭》。真正让隆盖在意的当然不是江安义的诗词,而是琅洛师傅提过江安义武勇过人,曾经数退西域联军,而最近三十万大军折翼而归也是败在江安义手中,这样的无敌统帅、骁勇悍将才是隆盖敬佩的原因。

    江安义笑着点点头,斯吉暗叹一声,继续道:“隆盖,你信得过为师吗?”

    隆盖一愣,想起前几日斯吉大师傅说过

    自己有个“有力臂助”在外,看向江安义的眼光变得炽烈起来,莫不是这位化州经略使是自己的臂助?只是化州与莎宿国之间隔着戈壁和尉车国,江安义想要助自己也鞭长莫及。而且江安义怎么会是斯吉大师傅的朋友,当年怎么会出现在宫中,现在怎么又会在莎宿国?

    带着一肚子疑问,隆盖点了点头,道:“斯吉师傅,我自然信得过你。”

    “殿下,江安义是你的父亲。”斯吉一字一顿地道,略停了片刻,又加重语气道:“你是江安义和女王陛下所生。”

    有如焦雷在头顶炸响,隆盖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勉强站稳脚步,耳边犹在“嗡嗡”作响。从腰间拔了刀,指向江安义,隆盖怒吼道:“大师傅,你在说什么,我的父王是咄舍拉。”

    斯吉看着面色苍白的隆盖,叹道:“隆盖,我没有骗你,看看你的黑发黑睛,你再仔细看看江大人的容貌,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江安义见隆盖惊惶失措,手中刀抖个不停,知道这个消息对他打击太大,可是自己身有要事不能在新伊城久呆,不得不采取这种方式告诉隆盖真像。

    尽量把语气放柔和,江安义道:“隆盖,十五年前我从北漠逃走,途中遇上你曾祖和你母亲,蒙你母亲青眼,你曾祖将你母亲许配于我。后来宫中生变,为保全吐乐家你母亲不得不嫁于当时的二王子咄舍拉,而在出嫁之前,你母亲和我有了合体之缘……”

    隆盖抖做一团,手中刀快要拿不住了,原本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自己不是父王的儿子,而是母亲跟这个郑人所生,难怪自己黑发黑睛跟咄家的其他人不同,难怪他们背后叫自己的杂种。隆盖像受伤的野兽般嘶吼道:“我不听,都是假的,骗人的,我要杀了你。”

    说完,举刀向江安义冲去,江安义闪身避开劈开的刀,伸手抓住隆盖的胳膊,冷声喝道:“隆盖,你清醒点,听我把话说完,有我出手相助,莎宿国国主落不到别人手中去。”

    明玉真气舒缓地输入隆盖体内,安抚隆盖激动的情绪,斯吉在一旁劝道:“江安义是你父亲之事,琅洛大将军也知道,你若不信事后可以问他。隆盖你想想,若无这层关系,江大人当年怎么会远赴莎宿国平定宫中内乱。还有,你已十四岁了,咄舍拉是什么样的人也听过他,你想想你会是他的儿子吗?”

    隆盖平静了许多,其实在他心里已经相信江安义是他父亲的事实,只是这个父亲远在郑国,这么多年来只见过自己两面,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一时之间让自己怎么认他为父。

    江安义见隆盖不再吵闹,松开他的手,弯腰把地上的刀捡起来,插入鞘中。为了尽快说服隆盖,江安义决定直指本心,以相助隆盖成为莎宿国国主为入口,赢得他的信任。

第九百零二章飞来横醋

    “我能助你成为莎宿国主”,江安义语气坚定地道。

    隆盖心中百味杂陈,看着江安义陌生的脸宠,羞恼、心酸、委屈从眼中涌出,化成泪水滴落。斯吉缓缓地陈述着当年往事,江安义偶尔插话补充,隆盖静静地听着,他觉得斯吉师傅没有骗他,江安义真是他的父亲。

    目光从江安义那张期盼夹杂着紧张的脸上掠过,隆盖心中恨意陡生,生而不养何谓父母,自打懂事以来自己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小小年纪便不得不费尽心力与权相周旋,相比同龄人自己每日不敢稍有懈怠,习文学武、亲善百姓,不都是因为没有父亲吗?既然姓江的说能助自己为国主,那就让他出力好了。

    隆盖冷冰冰地看向江安义,道:“你有什么办法让我成为莎宿国主?”

    江安义看出隆盖的冷漠与拒绝,这也难怪,换成自己也一下子接受不了,只能期待隆盖长大成熟后能体谅自己的难处,并非自己不想要他,而是他母亲不肯跟自己回化州。唉,慢慢来吧。

    斯吉把帕火教的未来都押在江安义和隆盖身上,关切地追问道:“江大人,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江安义暗暗苦笑,短短三天就想改变莎宿朝局,与痴人说梦无异,自己能想到的便是半夜潜进大相府把吐乐赞杀了,但即便杀了吐乐赞也只会让莎宿朝局大乱,隆盖肯定要受到猜疑,一个不好反倒帮倒忙。

    面对斯吉和隆盖期待的目光,江安义故作镇定地道:“我想先见见罗娜。”

    对于江安义的这个提议斯吉双手造成,他清楚罗娜对江安义的感情,别看罗娜后宫中面首近百,可是无人能取代江安义在她心中的地位,宫中传言罗娜在吃药控制不让自己怀上孩子,不管罗娜出于什么目的,都有江安义的因素在里面。隆盖更是多次见过母亲看着自己不说话,目光中流露出思忆的深情,现在想来八成是在思念江安义了。

    入夜时分,王子隆盖带着名随从来到进后宫的月亮门处,让护卫的侍从通报女王有事求见。罗娜正在汉尼等男宠的侍候下吃晚饭,听到儿子求见不禁一愣,隆盖很少在这个时候来后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隆盖这些天的动作罗娜清楚,儿子大了想亲政,急着把自己赶下去,越是这样自己越不放心,若是让隆盖亲政,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对付吐乐家,手心手背都是肉,罗娜不愿看到儿子与吐乐家对立。

    还是按大相说的过两年再说吧,罗娜主意已定,道:“请王子进来。你们先退下。”

    汉尼眼中闪过忿色,想起大相暗中叮嘱他关注女王的一举一动,笑道:“陛下,您这饭还没吃完呢,要奴婢在这伺候你吃完饭吧。”

    罗娜柳眉一竖,毫不客气地斥道:“你给我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开玩笑,让儿子看到自己和姘头在一起,原本就冷淡的母子关系还不得变成冰。

    汉尼低头转身,脸上写满愤怒,王子对自己这些人恨之入骨,女王又牵就他,将来隆盖

    成为国主哪有自己这些人的立身之处,更不用想担任图乐之职了。

    在殿门前稍立,没有理会科奥等人的冷嘲热讽,汉尼看到王子带着名随从远远走来,冷哼一声,转身避在角落中。隆盖带着江安义进了殿,汉尼脸色一沉,借着灯光他注意到隆盖身后的人一头黑发,是个郑人。心中念头转动,莫不是隆盖为了亲政想讨好女王,送个郑人给女王?脚步悄然前移,与科奥等人来到殿边,透过窗棂往里张望。

    罗娜看到儿子,脸上焕起笑容,道:“隆盖,怎么这么晚了还到娘这里来,有什么事不可以明天说吗?”

    隆盖冷着一张脸,往旁边一闪,把身后的江安义露了出来。江安义抬头看向罗娜,十年不见,眼前这女子越发地娇媚了,就像一团燃烧火焰,艳丽得能将人点燃、熔化。

    罗娜看到隆盖身后的江安义一愣,这张脸如此熟悉,虽然添上了短须,但仍是梦中无数次出现的样子。颤抖地站起身,身披的皮裘掉落于地,罗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江郎……你是江……”

    “郎”字无声地吞咽下,罗娜的泪水“扑籁籁”的落下,伸出的手凝固在空中,红唇张开,再发不出一点声响,时过境迁,江郎两个字已不再属于她。隆盖看到母亲的样子,最后的一丝怀疑也消失了,江安义确实是他的父亲。

    江安义百感交集,罗娜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虽然这段感情像轻风吹过,离开莎宿国江安义就准备放下,谁料到罗娜怀上了隆盖,让他无法摆脱这段情缘。罗娜成为女王之后,后宫中广置面首的消息传来,欣菲和彤儿还酸酸地调笑过几句,江安义刚开始有些气恼,后来想开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又何必放在心上。只是再见罗娜,江安义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忘却,那份深藏在心中的情感变唤醒,如烟如缕牵扯不绝,弥漫在整个胸间。

    “好久不见,罗娜。”江安义柔声道。

    罗娜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隆盖怎么会和江安义在一起,他们父子什么时候相认了?隆盖为什么带江安义入宫来见自己?难道他们要联手对付自己?想到江安义神鬼莫测的身手,罗娜惊恐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中,尖叫道:“安义,你要做什么?你要抢走隆盖吗?你要杀我吗?来人啊。”

    汉尼等人就守在殿外,听到女王惊恐的叫声,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抢入殿中。汉尼神气活现地挡在罗娜身前,不敢针对王子,但能指桑骂槐,对着江安义喝道:“大胆,居然在陛下面前放肆,给我拿下。”

    科奥这些人看不惯汉尼摆出一副老大的样子,没有谁动弹。别人都不动,汉尼有点羞刀难入鞘,看眼前的郑人比自己矮一个头,身体也不如自己强壮,对付他应该不成问题。看女王的样子被吓坏了,自己出手将狂徒拿下,女王陛下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抢前一步,汉尼伸手向江安义的胸前抓来,准备把江安义扔出殿去。江安义哪会把汉尼这个小丑放在眼中,原本对

    罗娜的那点情意被这几名英俊壮汉打得稀碎,汉尼伸手过来,江安义怒不可遏,出手如电叼住他的手腕,元玄真气往外一吐。汉尼惨叫一声,真气在他体内碾过,经脉如焚,还算江安义收了手,在攻向心脉的时候收了手,即便如此,汉尼口喷鲜血,软倒在地。

    隆盖满面笑容,自己早就想给汉尼脸上一拳了,此举真解恨,心中对江安义的好感增了一分。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汉尼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平时在男宠是争斗总是占着上风,哪料在这个郑人手中如同泥捏的一般,不堪一击。

    罗娜缩在椅中,像只受惊的鹌鹑,看到汉尼满口喷血地倒下,越发尖声叫起来。大殿外脚步声杂乱,知道殿中出了事,有人抢进殿来保护,有人赶紧往外送信。

    江安义一皱眉,喝道:“罗娜,你冷静些,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见见你。”

    话语中带着明玉真气,施展的是静字诀,有让人安神静气的功效。罗娜见江安义站立不动,目光中带着关切,心安定了一些。母子连心,隆盖虽然不满母亲的所做所为,但看到母亲吓坏了心中并不好受,瞪了江安义一眼,抢步来到罗娜身边安慰道:“娘,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罗娜握住儿子伸过来的手,感觉到掌心的温暖,那温暖向着心头蔓延过来,罗娜的手紧了紧,目光看向江安义,儿子是我的,你夺不走他。

    大殿中已经闯入了数十人,把江安义重重围住,罗娜握着儿子的手从椅子站起来,语气坚定地道:“你有什么话说?”这一刻,女王的威严重回到罗娜的身上。

    江安义苦笑着示意道:“陛下,这殿中人大多了。”

    罗娜已经清醒过来,以她对江安义的了解,以及儿子隆盖陪在身边,江安义不可能会对她不利。

    略思片刻,罗娜下令道:“你们都退下去吧。”众人略有迟疑,罗娜不耐烦地喝道:“退下。”

    大殿之中只剩下三人,罗娜紧拉着隆盖的手坐好,转过脸对着儿子道:“隆盖,你已经知道了?”

    没头没脑的话却很好理解,隆盖看了一眼江安义,点点头。罗娜叹了口气,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江安义,幽怨道:“并非娘要瞒你,你爹的身份特殊,若是被外人得知将无宁日。”

    隆盖想明白过来,手轻轻紧了紧,低声道:“儿子明白。”

    罗娜心中宽慰,儿子明白做娘的一片苦心,会不会是江安义劝说的原因。抬头看向江安义,物是人非江郎已成路人,当然不能再用以前的口气讲话了,身为莎宿国国主,郑国化州经略使出现在王宫之中,这可不是小事。

    江安义的来意她能猜出几分,八成是隆盖十四岁按制要亲政了,他想来看看儿子,前几日祥裕行的奸细是指他了。罗娜心中生出烦恶,儿子跟自己离心,江安义与自己疏远,三叔自打算盘,所有人都在欺瞒自己。

    目光坚定起来,罗娜松开隆盖的手,沉声道:“江安义,你来新伊城做什么?”

第九百零三章公事私办

    罗娜摆出女王的架式,一副朝堂议政、公事公办的样子。江安义知道罗娜的性子外和内刚、行事果敢,当年不顾一切地喜欢上自己,两人才有了隆盖。隆盖有些担心地望了一眼江安义,母亲和自己的关系缓和了,亲政有了希望,江安义可不要事情闹僵。

    为了隆盖,江安义压了压心头怒火,道:“江某此来,是想与莎宿国结盟。”

    “结盟!”罗娜喜上眉梢,别看化州仅是郑国的一个州,但强盛尤在戎弥、休梨等国之上,三十多万联军都轻易败在江安义手中,莎宿国在西域诸国是弱国,长期以来靠着与羌兰互助才得以保全,如果真能与化州结盟,那自己的腰杆可要挺直多了。朝江安义飞了个媚眼,就算江安义主要是为了隆盖,但对莎宿国来说是个好消息。

    看到罗娜满面笑容,江安义心中闪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念头,这脸变得也太快了。隆盖的脸上也现出笑意,与化州结盟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光商路上的往来就能给莎宿国带来不少收益。不过,也要防着其他国家借机生事,毕竟化州属于敌国,此事只宜暗中进行,不宜大张旗鼓。

    看到罗娜和隆盖都一脸兴奋,江安义暗叹,自己远在化州,罗娜母子算得上是孤儿寡母了,不管罗娜的后宫如何,自己和隆盖的父子关系无法抹杀,能帮上忙还是尽点心力吧,何况扶持莎宿国对郑国来说同样有利。

    “我会影响大齐国、田韦国前来莎宿国签订盟约。”江安义又抛出一枚甜枣,罗娜和隆盖的脸上笑意更盛。大齐国虽然小,但兵马强壮、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果能与大齐国结盟,就不用再担心尉车国的威胁了。

    至于田韦国在二十八国中属于中上国家,国力蒸蒸日上,颇有取戎弥而代之的趋势,有他在诸国中替莎宿国撑腰,加上一直以来关系不错的羌兰国,莎宿国的处境立时好转,以后羌兰国恐怕不敢再对莎宿国的内政说三道四,反而要看莎宿国的脸色行事了。

    罗娜春风拂面,娇声道:“安义,且坐下说话。隆盖,你搬把椅子会到娘身边。”

    “还有,此次尉车……”,江安义的话被殿外脚步声、盔甲发出的“鏳鏳”声打断,城防司的兵马来了,将大殿层层包围。呼喝声传来,“里面的贼人听着,赶紧放开陛下和王子,否则将你碎尸万断。”

    江安义脸色一变,罗娜笑道:“无妨,隆盖你出去让他们退下。”

    隆盖起身就要往外走,江安义道:“且慢,不可大意。我听说城防司是大相吐乐赞的亲信,万一找借口伤害你和隆盖怎么办?要多加小心。”

    罗娜柳眉皱起,犹豫地道:“不至于吧,热合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再说众将士也不会听他的。”

    “不可不防”,隆盖对这位三舅公充满了戒心,为了国主之位这位三舅

    公可不会想到母亲和自己是他的晚辈。

    江安义道:“我先离开,以防予人口舌,明日你前去神庙,咱们在哪里继续谈。你们母子一起出殿稳住兵马,我从殿顶之上走。”

    殿门打开,隆盖扶着罗娜走出大殿,身前是一排排密集的弓箭。隆盖怒斥道:“还不快放下弓箭,速速退开,要是误伤到陛下你们吃罪得起吗?”

    那些将士将手中弓低垂,却没有人后撤。热合站在数丈之外,被甲士重重保护着,高声呼道:“陛下,殿下,贼人尚未现身,臣不知陛下是否被胁,不敢撤走兵马,大相马上就会到来,有什么话请陛下吩咐大相吧。”

    罗娜脸色阴沉,看来江安义的担心不无道理,自己对三叔过于放纵了,眼下琅洛领兵在外,新伊城内的兵马都掌控在大相手中,万一三叔起了歹念,自己该如何应对。

    科奥站在不远处的柱后,看见女王和王子出殿,那个郑人并不在身旁。热合心怀不轨,女王的脸色难看,瞬间科奥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机会就在眼前赌不赌。汉尼把宝压在大相身上,现在还在吐血,就算活下来也差不多死了,自己该如何选择?

    念头和身体齐动,科奥高声道:“保护女王和殿下。”边说,科奥边冲到罗娜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罗娜的身前。

    “科奥,你很不错”,耳边传来罗娜的赞语,科奥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他知道宝已经押上,是荣华富贵还是横死殿前一会就能分晓。

    罗娜平日待人不错,有科奥做榜样,不少侍从和宫女纷纷挺身而出,在女王身前筑起一道人墙。天空没有月亮,没有人发现大殿之上伏着的人影。

    江安义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得清楚,大殿四周有一千多人,持弓拿枪如临大敌,更远处一圈火光将后宫团团围住。这简直不可想像,城防司的兵马居然胆敢包围后宫,这在郑国便是造反了,现在众人都在等吐乐赞到来,如果吐乐赞敢铤而走险,那自己便脱身离开,以后再带兵马报仇。

    殿顶之上寒风呼啸,江安义觉得心在逐渐变得冰冷,隆盖是自己的儿子、罗娜算是情人,可是面对他们的生死时自己居然不是想着奋不顾身相救,而是权衡得失考虑将来。那个为守护家人可以不牺性命的自己已经变了,变得冷静、冷淡、冷漠,自己这种变化究竟是对是错,回去之后要向范师、洪信大师、张先生等人求教解惑。

    国主这个位置很锻练人,罗娜做了十年女王,王者的智慧当然不缺,查觉出热合的歹意,罗娜当然不会把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寄托于三叔的仁慈上。

    “科奥,你带几个人出宫,去请大相、塔扎和堪禄进宫,还有去趟神庙,请斯吉教主也来一趟。”罗娜对着挡在身前的科奥道,科奥平日并不出挑,没想到危难时刻能挺身而出,

    忠勇可嘉,比起那个汉尼强许多。

    科奥大喜,女王让自己出宫找人,这是要任用自己。富贵险中求,科奥大声应诺,叫了两个平时关系不错同伴就要出宫。罗娜叫住他,对隆盖道:“把你的佩刀给科奥,谁敢阻拦就用这刀将他斩杀。”

    接过刀,科奥雄纠纠气昂昂地离开。

    吐乐赞接到王子隆盖带着名郑人进宫见女王,立知不妙,这名郑人肯定是江安义。江安义见了罗娜,对自己可不是好事,吐乐赞急得在屋中团团转,一名仆人奔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宫中送信,说有贼人胁持了女王和殿下,请大相定夺。”

    “好”,吐乐赞脱口叫了声好,这真是天送机会给他,当即吩咐道:“快让城防司热合速带兵马抓拿贼人,我这就进宫。”

    说是这就进宫,吐乐赞并没有马上走,他在等待热合的消息。热合久在自己身边,应该能听懂自己刚才的话,自己说的是抓拿贼人并没有说保护陛下和殿下的安全,女王和王子被贼人胁持,什么可能性都会发生,如果女王和王子一不小心伤在贼人手中,那一切都好办了。

    兴奋地在屋中来回盘旋,消息如同流星般地报来。“女王和王子出殿,未发现贼人”、“翖侯围住大殿,贼人没有逃走”、“宫中侍卫和宫女与城防司兵马发生冲突”、“女王派人请大相、塔扎、堪禄还有斯吉教主入宫”。

    吐乐赞一顿脚,骂道:“热合该死。”

    这么好的机会交到热合手中,可是热合不肯为自己分忧,只要他一声令下“拿贼”,刀剑无眼,女王和王子被误伤是情理中的事,即便他们没事,自己也能借口女王和王子受了惊吓,将他们幽禁在宫中,朝政顺理成章地落在自己手中。

    大哥和二哥胸无大志,只要能保全吐乐家的富贵应该不会激烈反对自己,毕竟是一家人闹起来只会让外人得利,至于斯吉的帕火教影响虽大,但不能成事,自己许诺保持国教地位不变,斯吉总不会为了死了的王子赔上整个帕火教。

    可是热合临场退缩不敢往前一步,他带兵包围后宫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平日满口忠诚,真要他为自己卖命的时候却瞻前顾后,不堪一用。吐乐赞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吩咐道:“速速备车,进宫。”赶在其他人之前进宫,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大相府离王宫很近,而且吐乐赞事先得到消息,赶到后宫大殿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有到来。热合看到大相来到,急忙上前行礼道:“大相,你来了,臣下听从吩咐。”

    吐乐赞狠狠地瞪了热合一眼,这种事能把自己推到台前吗,热合不堪重用,就算事成自己也要想办法把他挪走。罗娜站在高处,朝人声嘈杂处望去,人影幢幢,虽然看不到吐乐赞,但罗娜知道三叔来了。

    图穷匕现,要做个了断了吗?

第九百零四章峰回路转

    “三叔,既然来了,为何不前来拜见?”罗娜高声道。面对兵马,罗娜胆气很壮,有江安义在,自然底气十足。

    殿顶之上,江安义看得清清楚楚,十丈远处正是吐乐赞。从殿顶直掠而下,至少要突进五丈深,吐乐赞身前皆是着甲将士,更不用说近身处的卫士,想出其不易擒住吐乐赞几无可能。

    听到罗娜的喊声,吐乐赞并没有上前拜见,轻声地问热合道:“可能确定江安义还在殿中?”

    热合摇摇头道:“我派人从窗户里摸进去看了,殿中没人。”

    吐乐赞听到江安义不知去向,胆寒心虚,郑国有句俗语,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黑暗之中似乎到处都有江安义潜伏,吩咐身旁的高手道:“你们小心点,那贼子武功高强,当年术空大师都不是他的对手。”

    术空大师现在天明国,但他在西域诸国的名头仍少有人及,更不用在他的徒子徒孙中术空是有如神明般的存在,吐乐赞身旁的八名卫士就有两人是术空大师的徒孙。听吐乐赞将贼人捧得太高,说什么师祖都不是对手简直是可笑,其中一人冷声道:“请大相下令,卜眩这就前去生擒那贼人献给大相。”

    新招的近卫胆气壮是好事,可是当年术空败在江安义手中是他亲眼所见,卜眩是术空的徒孙,焉是江安义的对手。不知江安义藏身何处,吐乐赞感觉虽然身处人从之中,还是不安全。猛然想起琅洛曾提起过江安义箭术惊人,赶紧吩咐道:“备盾,谨防冷箭。”

    热合也觉得大相有点担心过度了,让人在持盾挡在四周,轻声催促道:“大相,早下决断。”

    吐乐赞有些举棋不定,杀死罗娜和隆盖能够做到,但是事后无法收场,最好是将罗娜和隆盖软禁起来当成傀儡。罗娜已经不耐,举步向前走去,隆盖忙跟在她身旁。

    那些士兵连忙向两旁闪开,生怕手中的刀枪碰伤了女王,普通士兵不清楚大相、翖侯的想法,对于王室的敬畏让他们忘记了军令,闪出一条道路。

    罗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到吐乐赞的身前,吐乐赞身边的八名卫士多是他国之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些人可不像城防司的兵丁那样畏惧女王,横眉竖目地挡在女王身前。

    罗娜毫不畏缩在看向卫士圈中的吐乐赞,道:“大相不肯来见我,本王只好来见大相了,不知大相意欲如何?”

    隆盖对老娘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通过士兵“胡同”时,他免不了心跳加快,两手出汗,再看母亲神态自若,有如闲庭信步,看来自己比起母亲还差得远,自己一心以为亲政后能大展鸿图、远胜母亲,如今看来有些想当然了。

    吐乐赞神色变幻不定,城防司将士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城防司的兵饷是双份,他还借着各种由头时常加以赏赐,原以为城防司上下对他忠心不二,可是罗娜信步通

    过重重包围来到他身前,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脸上火辣辣得痛还在其次,关键是心也被扇得惊惶不安。

    “启奏女王,斯吉教主拜见。”

    随着这声呼喊,吐乐赞不再犹豫,拜倒在地,道:“臣见过女王,女王无事,臣不胜之喜。”

    斯吉穿过人群,来到罗娜和隆盖面前,躬身道:“斯吉问候陛下、殿下。”

    罗娜道:“辛苦斯吉教主了,大相请起吧。今夜一名故人来访,本王一时惊喜,被侍从误会,惊动了城防司,是本王之错。热合,你把城防司的兵马带回,今夜出动的将士皆赏赐一枚银币。”

    事到如今,热合知道大势已去,他的下场可知,大声应诺,也不再看大相一眼,带着兵马离开王宫。这个时候,吐乐晴和吐乐安相继续到来,罗娜心中大定,笑道:“一场误会劳动大家,本王之错,既来之则安之,来人,在殿中摆酒,本王与诸卿畅饮。”

    看了一眼挺立在旁的科奥,罗娜吩咐道:“今夜误会出动城防司兵马,难免有人心中不安。科奥,你带人前往城防司,协助翖侯热合稳定人心,不得生乱,要是出了事唯你是问。”

    科奥大喜,知道自己押中了宝,女王陛下要重用自己了,有女王亲睐,那个遥不可及的图乐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女王让自己去城防司,说不定是想把城防司交给自己掌管,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可是一飞冲天了。

    火把如龙游走,逐渐远离宫城,江安义知道大事已定,飞身而起,离开了王宫。

    大殿内,添酒回灯重开宴,罗娜的饭才吃到一半便出了事,这个时候正觉得腹中饥饿,隆盖带着江安义入宫也无心吃饭,这个时候大局已定,娘俩胃口大开,大快朵颐。

    斯吉初进宫时看到城防司兵马围宫心中一凉,待看到女王和隆盖方才安定了些,此刻城防司兵马退走,隆盖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大相则垂头丧气,塔扎和堪禄两兄弟面面相覤,欲言又止。

    罗娜吃了点东西,用酒漱了漱口,示意旁边的侍女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罗娜开口道:“刚才是江安义来了。”

    吐乐晴和吐乐安两兄弟大惊失色,吐乐安急声追问道:“化州经略使江安义?他怎么来了?”

    随即醒悟过来,江安义是为隆盖而来,看来三弟捅了个大马蜂窝。吐乐赞怨毒地看了一眼平静的斯吉,看来他早就知道了,一定是这老头帮着隆盖和江安义牵桥搭线,很可能江安义就躲在他的神庙中。

    罗娜扫了一眼吐乐赞,道:“江安义有意同我国暗中结盟,并会说动大齐国和田韦国与我国结盟,具体事宜明日见到他再商谈。”

    众人脸上都现出喜色,便是吐乐赞也明白如果江安义的话能达成对莎宿国来说是命运的改变,只是江安义相助的是隆盖,自己要阻止隆盖亲政的

    希望破灭了。

    罗娜站起身道:“今夜着实不安宁,父亲、大伯、三叔你们便都住在宫中,明日一早陪本王前去神庙祈福。斯吉教主,劳烦你回去无做准备,隆盖,你在这里陪着外公和舅公。”

    这是将吐乐三兄弟都圈在宫中了,吐乐安仗着是罗娜的父亲,不满地道:“你匆匆忙忙催我进宫,你娘还担着心呢,把我圈在宫中做什么,我明日一早来宫里便是。”

    罗娜冷冷地道:“娘那里我会派人送信,塔扎还是安心住在宫里吧。”

    看到女儿沉着脸,吐乐安不敢再多话,国主之威胜过亲情。等罗娜离开后,吐乐晴摆出大哥的架子,冲着吐乐赞发脾气道:“老三,你怎么这么糊涂,居然让热合带兵包围了王宫,你想造反吗?你这不是把咱们吐乐家往绝路上推吗。老二,等罗娜气消了些,你好好劝劝她,咱们是自家人,不要让外人看笑话,有什么话关起门来自己商量。”

    有侍女搭起床铺,铺上被褥,然后关上殿门。吐乐晴走到门前,看到殿外屹立着四名侍从,怫然不悦地道:“这是把我们当成囚犯了,睡觉,要杀要剐等睡醒了再说。”

    吐乐晴和吐乐安很快睡去,他们知道罗娜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莎宿国的朝政还得靠吐乐家执掌。隆盖有些兴奋,事情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母亲已经对吐乐家起了戒心,应该会支持自己亲政了。

    吐乐赞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烙着饼,在心内盘算着成败得失。过去的事不再纠结,关键是罗娜将会处置自己,免相、囚禁,还是杀头?如果奋起反击的话,会有多少人追随自己。想到那些让开道路的士兵,吐乐赞泄了气,罗娜这些年虽然厌政,但朝庭对百姓的政策却远比咄舍拉父子要宽厚,莎宿国的臣民们都念着女王的好处。吐乐赞在床上恨恨地一咬牙,分明这好处是自己给的,反倒让罗娜得了名头。世间事就是如此,做臣子的累死累活,英明神武的结果归了君王,顶多夸上两句主明臣贤,这场豪赌自己输了。

    第二天辰时,女王罗娜出宫前往帕火教神庙,沿途百姓夹道欢呼,队列中的吐乐赞心中酸涩,这欢呼声本应属于自己,自己为莎宿百姓做了那么多,可惜记得的人有几个。

    斯吉带着神官们在神庙前迎候,叩拜神火,斯吉亲为祈福,然后女王到后殿休息。能够进入后殿的人只有女王、王子、吐乐三兄弟和斯吉教主,江安义站在圣火之旁,等待着众人的到来。

    时隔十年,吐乐三兄弟再次见到江安义,隆盖已经长大成人,吐乐老爷子不在了。江安义主动上前问好,吐乐家三兄弟显得有些尴尬,这关系不好论,略做寒喧便闭口不语。

    罗娜打破沉寂,道:“江安义,你昨夜说准备与我国结盟,今日我将大相、塔扎、堪禄还有斯吉教主召在一处,不妨详细议议。”

第九百零五章开启乱局

    江安义把昨夜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罗娜转脸问吐乐赞道:“大相,你认为此事可行否?”吐乐家三兄弟脸色都一松,罗娜问政于大相表明她无意追究责任,能够一切照旧对吐乐家来说是件好事。

    吐乐赞恭声道:“陛下,此事利多于弊,可行。”

    吐乐家放了心,江安义可不满意,他可没想着巴巴地跑到新伊城来帮莎宿国提振国力,此时的他可不是罗娜要嫁给咄舍拉时无能为力的弱者,他是强者,主导着这一切。

    让众人兴奋地讨论了会,江安义轻轻咳嗽一声,道:“诸位,江某做这些不是无条件的,我希望隆盖早日亲政。”

    顿如一盆冷水浇头,殿堂中变得悄无声息。江安义可不管众人的脸色,继续道:“在座的都知道,隆盖是我的儿子,我绝不允许吐乐家把隆盖当成傀儡,更不能危害到他的安全。”

    罗娜尖声叫起来,“江安义,我是隆盖的娘,我难道会害他?”

    江安义冷冷地道:“莎宿国的朝政我不想去管,如果你们无意让隆盖亲政,我便带隆盖回郑国,将来是留在郑国还是重回莎宿,由隆盖说了算。”

    殿中一片死寂,江安义话中的重回莎宿的意思每个人都很清楚,而江安义创造的奇绩太多,这句轻描淡写的威胁说出来在场的众人谁也不敢轻视。看着大相铁青的脸色,隆盖心中舒畅,这就是有人撑腰的好处。

    罗娜死死地盯着江安义,猛地伸手抓住隆盖的胳膊,凄声叫道:“隆盖是我的儿子,我绝不会让你带走他。安义,你有那么多儿女,求求你,把隆盖留给我吧。隆盖,你不要离开娘,你走了娘会活不下去的。”

    指甲尖利地刺入胳膊中,隆盖感觉到母亲的紧张害怕,眼中酸涩、心中酸楚,柔声道:“娘,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罗娜死死地抓住隆盖,转过脸来看向江安义,江安义毫不让步地道:“那便让隆盖亲政。”

    吐乐赞刚要开口反对,看到江安义目光凌利如刀般扫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铁青着脸不敢开口。

    隆盖微笑着开口道:“小王自觉学疏才浅,一下子难以担此重责,即便亲政也需母亲听政,大相和外公、大舅公辅佐。”

    这话给了众人台阶,吐乐安开口附和道:“这个提议好,朝政事务烦杂,隆盖毕竟阅历稍浅,还是罗娜、三弟和大伙一起帮附着,等将来隆盖成熟了,再归政于他。”

    吐乐晴也连声叫好,吐乐赞涩声道:“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吐乐家就要家破人亡了。”

    隆盖道:“三舅公尽管放心,莎宿国绝无斩吐乐家的刀。”吐乐赞冷笑一声,没有做声。这样的保证苍白无力,就算此时是真心,将来谁知又会怎样?

    江安义理解吐乐赞的担心,史书中有太多的记载,对于权相来说下场只有两个,不是

    篡位就是被斩,山峰顶上只容得下一张椅子。

    罗娜也知道将来儿子定然要与吐乐家决裂,一家人你死我活,早知道就不该贪图这份富贵跟江安义回返郑国,幽怨地看向江安义,道:“安义,骑虎难下,该如何收场?”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西域面积够大,完全容得下莎宿国和吐乐家。”

    吐乐赞有些醒悟过来,道:“安义你的意思是……”

    “尉车国无故进犯莎宿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与大齐国曾有过约定,大相可派人与大齐国相帅杨思齐联络,趁机咬下尉车国一块肉。”江安义已经知道了琅洛以少敌多击退尉车军的消息。

    吐乐赞一拍掌,看着罗娜道:“尉车向来依附戎弥国,现在戎弥国内不宁根本无心过问尉车之事,可趁机夺下尉车三两个城来,女王意下如何?”

    罗娜明白了江安义话中的意思,想了想道:“莎宿国当初便是从卢弥国而来,若是能夺下尉车国土,本王可以承诺让吐乐家自立为属国。”

    这话虽是一张画饼,不过罗娜的承诺可信,吐乐赞略加盘算,觉得若能抢下尉车国的土地自立为王胜过篡夺莎宿国国主之位,从昨夜的情形来看,民心并不在自己,与其拼个鱼死网破不如另起炉灶。至于国之大小吐乐赞倒没有很在意,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且筚路蓝褛的开创乐趣远胜于坐享其成,现在大齐国不就是从戎弥国给他一座废城起家的吗?

    这个提议算是皆大欢喜,殿中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斯吉身为地主,笑着招呼众人落坐,打开殿门吩咐侍者献茶。

    主要矛盾解决,剩下的便是如何夺取尉车国土的事了,吐乐赞有些不放心地道:“安义,尉车国力在莎宿之上,琅洛虽然击退尉车军的进攻,但尉车兵马损失并不大,要反攻尉车国恐怕有点难,就算与大齐国合击胜算也不大,恐怕到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反为不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隆盖心想,三舅公身为大相多年,行事还是挺替莎宿国着想的,并没有被立国迷了眼。罗娜点头道:“大相说的不错,进攻尉车国确实要仔细谋划,不过有安义你相助,攻打尉车应该不难。”

    当年江安义和琅洛率领着三千轻骑可是创下击败十万戎弥联军的奇迹,罗娜对他那是充满信心,殿中其他人也连连点头,斯吉笑道:“有安义领军,取尉车国易如反掌。”

    江安义一皱眉,道:“国内有事,我马上就要返回化州,攻打尉车之事需要你们自行谋划。”吐乐赞明白,郑国新君即位的消息传到了江安义的耳朵里,他急于回去应变。只是此事少了江安义参与,胜算大减。

    “我会让朴天豪留下。”听到江安义这句话,吐乐赞笑道:“朴将军也随安义来了吗?有他在足够了。”当年江安义援助莎宿国抗敌,有事先行离开,战役的后半部是朴天豪与

    琅洛一起组织的,朴天豪表现出来的指挥能力让众人刮目相看,吐乐赞甚至认为,江安义不过是名勇将,朴天豪才是难得的将帅。

    “与大齐国议定何时发动进攻,事先通知我,届时可能会有人相助。”江安义含糊地道。这些天不知腾恭立收拢了多少马贼,自己不妨给他点甜头,让他趁火打劫咬尉车国一口,如果腾恭立有本事抢下尉车国的城市,那就不妨多出一个草头王。

    罗娜眼中冒出星光,没想到江安义在西域还有这么多暗手,吐乐赞也暗暗心惊,自己对江安义加着百倍小心,没想到他的棋子层出不穷,现在这些东西还都是摆在明面上,暗地里还不知藏着多少东西。

    “我离开之后,有什么消息可以通过祥裕行转给我,我有什么消息也会让陈汉转交给你们。”江安义交待道:“不过,大相派城防司查抄陈汉的家,他库中丢失了四万枚金币,那些钱都是给我的红利,我希望女王能把钱还清。”

    罗娜怒道:“三叔,热合是怎么带的兵,赶紧把钱还给陈汉。热合这个人不可用,等过段时间把他换到前线去。”

    吐乐赞暗暗咬牙,他心里有个大致的谱,城防司的兵丁至多拿走了两三千枚金币,还有两万枚金币是陈秋背着他哥哥借给了巴杨,当然其中一万枚进了自己的库房。江安义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是四万枚,只是眼前这种情形也懒得分说。

    江安义看了一眼隆盖道:“除了朴天豪我还有名亲卫,身手不错,想留给隆盖,保护他的安全。”

    罗娜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这摆明是放个钉子在隆盖身边。隆盖叫起来,道:“我身边有护卫,才不要什么人保护我。”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听闻大相招揽了不少高手,等会让我这名亲卫与大相的高手过过招如何?”

    昨夜,江安义已经同饶安思谈过,将他留在隆盖身边。饶安思得知莎宿国王子居然是主公的儿子时,差点惊落了下巴。和妹夫汪豪的性格不同,饶安思渴望四处游历,过冒险刺激的生活,听主公说让他在莎宿国建功立业,饶安思高兴地跳了起来,这可比在主公身边做亲卫有意思多了。

    接下来江安义把朴天豪和饶安思叫进殿中,朴天豪众人都认识,罗娜和吐乐赞对他都很客气。饶安思年纪青青,江安义说他身手不错,众人都很怀疑,隆盖更是不信,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身手。

    吐乐赞叫来术空的弟子卜眩,话不投机两人就在殿中动手。大殿足够空旷,足够两人闪展腾挪,十招之内饶安思连连后退,吐乐赞脸带微笑,隆盖一脸不屑,二十招后互有攻守,到了三十招后退的便是卜眩了,三十七招饶思安一掌印在卜眩的左肩,卜眩落败。卜眩败后其师兄迪昆上场,二十六招被饶安思一腿扫倒,饶思安的留下再没有人表示反对。

第九百零六章日新月异

    二月初二,龙抬头。会野府上空飘起了微雨,空气中仍残留着寒意,温润的雨水却带来了春的气息。按照惯例,官府会组织耕牛下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南郊,彩旗飘扬,一头黑色的健牛毛色油亮,涮洗得一尘不染,身披彩带安静地站在大树之下。树下摆着香案,上面摆满了盘子,一块块金黄的煎饼高高地叠放在盘中,这便是所谓的“龙鳞”了。在化州二月二这天有“吃龙鳞”的习俗,吃过龙鳞能得上天保佑,家人安康、农事遂意。

    天虽然下着小雨,但挡不住百姓们的热情,将近万余人有说有笑地等候在官道旁,等待官府派人前来主持祭祀活动,府兵维持着秩序。“来了,来了”,人群哄动起来,纷纷踮起脚往官道上张望,一队人马护送着数辆马车到来,当江安义钻出马车时,人群爆发出雷鸣般地欢呼声,经略使大人的终于病好了。

    自打去年十月底出兵戈壁,江安义已经四个多月未露面了,便是肃帝驾崩设祭江安义都没有出现,经略府对外宣称江安义悲伤过度卧病不起,这一病时间可不短,会野府乃至整个化州都在暗中议论。

    天空中有滚雷响过,压不住此起彼伏的“江大人好”的欢呼声,方仕书站在江安义身旁,佯装妨忌地笑道:“安义,有你在就没老夫的立足之地了。”

    江安义感动地朝四周百姓拱手示意,道:“江某何德何能,得父老乡亲如此厚爱,敢不殚精竭虑报效百姓。”

    “安义,你过谦了”,方仕书捊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民心如称,好坏自知。老夫就不夸你了,快点驱牛下地,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吧。”

    江安义赶着健牛下田,黑色的土地被犁头翻起,方仕书象征性地洒了几粒麦种,这套仪式就算结束了。早已蓄势等待的半大小孩挤在供桌前哄抢着煎饼,香烛歪倒、杯盘狼籍,却是一团喜气,官府的“龙鳞”最灵气,抢到的小孩都是有福之人。

    与父老们寒喧了一会,江安义回到了会野府,府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离开会野府这么久,桌上的公文堆积如山,江安义连连摇头苦笑。在外面飘荡了太久,要沉下心来处理公务有点难,江安义耐着性子翻看着,他不在的时候方仕书代行职务,经略使的大印交由刘逸兴保管,所以并没有耽误公务,不过有些公文仍需他这位经略使大人知晓。

    小吏进大堂来点灯,江安义才发现天色已晚,不知不觉已经埋头工作了两个时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江安义笑道:“算了,别浪费蜡烛了,夫人准备了晚饭,嘱咐我早些回去。不查觉都到了这个时分,回去得挨埋怨了。”

    回到家,果不其然挨了通数落,江安义明白这是自己一去四个月,把妻子抛在家里不管不顾,特别是去的是莎宿国看儿子,在欣菲看来江安义旧情未了,想

    着顺道去见罗娜了,欣菲在借机发怨气呢。江安义只得又把去新伊城的经过讲了一遍,略带得意地把自己分裂西域诸国的计策详细解说了一番,咱去莎宿国是办正事。

    欣菲不无忧虑地道:“江郎,肃帝已逝,太子登基,怕对江郎的信任不比从前,你西进之意在朝堂之上怕难得到支持。我看过田先生寄来的信,朝堂之上有人在说你经略化州形如割据,有风声说要召你回京。”

    这两天夜里江安义把京中来信细细看过,石重伟登基虽不久,但已经表露出不同于肃帝时期的执政风格,朝堂之上一场大变在所难免。

    田守楼的信中讲到,天子大兴土木修缮皇宫,以孔相为首的大臣劝谏,石重伟怒斥群臣皇宫数十年不修,寿安宫四处漏风,太后不得不到雁山别苑暂居,身为天子,当以仁孝治国,何况此次动用的是宫中内库,干臣子们何事?

    所谓内库藏银,其中有三百万是数州所献,还有一些来自暗卫的查抄。肃帝送入山陵,原暗卫督抚冯忠到陵寝中侍奉,暗卫副督统黄喜接到举报,查抄了冯忠在京中的产业-千金坊,得银四百余万两,加上冯忠其他的商铺、田产共折银近七百万两献入了宫中内库。宁陵郡王石庆光主动交纳了二百万两银子祝贺石重伟登基,不少州的刺史、王公贵戚、世家官吏以为太后祝寿、修寿安宫的名义共捐了八百余万两,因此皇城新添了三处库房装银子。

    那些献银的官员得了天子夸奖,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端州、平州、娄州等州刺史发动民伕入山开采树木、开凿石料,千里迢迢运来京中给天子修缮皇宫,沿路民怨沸腾,不少人被逼得家破人亡,入山为寇。江安义读到此处,愤然击桌,愁怅不已。

    “江郎,化州是不是也以为太后祝寿的名义捐献点银子,年初为太后祝寿的消息传到化州,方刺史大为恼火,下令不准各县献银。安义,没献银子的州只有八个,天子会不会记恨。”

    江安义叹道:“肃帝勤敛为政之风从此一去不返。明日见到方公,我劝一劝他,化州今日得来不易,还是稳妥为上,该献的寿礼还是要出。好在戈壁的金矿开始出产,要不然去年刚交了四百万的税赋,库房空空如也,这笔钱还真不知从何变出来。”

    夫妻俩闲话了几句,欣菲离开书房,留出时间让江安义回信,四个月音信全无,免不了让人生疑。最先是给平山镇的家人回信,平山镇是妍儿夫妻主持,过完年思雨带着儿女也来化州了。笔有千斤重,想到老娘一个人在家,江安义充满了愧疚,他有意让冬儿带了儿女回平山镇替自己尽孝,只是不知道如何向冬儿开口,三位妻妾中冬儿为他付出的最多。

    再难开口也要写,江安义在信中述说了思念之情,问了问儿女情况,把自己有意让冬儿回平山镇奉亲的意思说了说,家信最难写,涂

    涂改改半天才写完。

    饶思安被他留在了新伊城,他给外甥买的礼物托自己带了来,这次要派人给他妹子一家送去,同时留下的还有两名亲卫,自己要亲自写信给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实情。江安义与饶思安等人约定,三年之后派人前来接替他们,不过看饶安思的样子有点乐不思蜀,这小子根本就不想回家。

    京中的回信较多,余师、李家、泽昌书院的同窗、田守楼、李世成、林义真,甚至韦祐成、严建材等亲朋好友都要涉及到,无论他愿不愿意,身居官场这些关系都要打理好,以前最讨厌官场上的盘根错节,现在自己身在其中,难以挣脱。

    拿过余师的信再读,江安义能从信中品味出苦涩之意,天子一改先帝勤俭之风,用钱大手大脚,让余师深为苦恼,信中透露出求去之意。江安义想起与余师相识在新齐县之事恍如昨日,一晃眼就是十多年过去了,余师已经年过花甲成了老人,真是让人感叹。

    提笔安慰了余师几句,最后江安义在信中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朝中事既不如意,余师何必委屈求全,前日庆山兄来访,谈及新齐家中竹林茂盛,余师岂无归意乎?”

    说实话,江安义不希望余师离开朝堂返乡,石重伟登基对自己的好恶不知,朝中有人好做官嘛,余师是户部尚书有他在朝堂之上替自己说话,自己的处境会好许多,只是余师年岁已大,信中流露出思乡之意,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他留下的担子自己理应担起。自己靠余师发迹,余家传承的责任也落到了他的肩头,余师子侄一辈并无出众之人,孙辈之中倒是有好几个可造之材,将来有自己和志诚相助,光大门楣应该不难。

    将给余师的信封好,李世成、泽昌书院同窗等人的信只是联络感情,江安义文不加点很快写就。给田守楼的信也很简单,让他不要悋惜金银,该打点结交的官员放手去做,京中香水铺虽被太后夺去,但江、余、郭三家在京中还有别的产业,一年两三万两的支出不成问题。

    回信写完已过三更,江安义起身来到院中,夜风清凉拂面,精神为之一爽。在院中活动了一下手脚,江安义猛然想起在新伊城大殿顶上情形来,城防司兵马威胁到罗娜和隆盖的生死时,自己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血,这种心态的变化让自己都感到陌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对亲人的生死感到漠然,宦海浮沉漂去了自己身上的人性吗?

    赶紧回到屋中江安义提笔给范师、洪信大师都写了一封信,信中讲述了自己的迷惑,等到明日得空,江安义准备与张先生好好谈谈,这种变化让江安义感到害怕,他害怕变成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

    (老父生病,这几日要带他到医院做检查,只能抽空匆匆写文,见谅!)

第九百零七章是非得失

    细雨绵绵,春意暗透。细雨被锦障屏于亭外,微弱的火光在亭角小泥炉中跳动着,酒香袭人,闻之欲醉。

    “这金玉液经过数次改进,越发香醇绵甜,回味甘长,依我看来四大名酒皆不如它。”张克济笑着将小瓷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江安义无心饮酒,用筷子漫不经心地夹起枚长生果,放在嘴中细细地嚼着。这种从西域引进的果子近几年在化州种植,长生果对土地的要求不高,亩产将近两石,果子用盐水煮了或用油炸过之后用来佐酒是一等一的美味,榨出来的长生油也比菜油香,价格比种粮食更为划算。

    自打栖仙楼用小碟装了油炸过的长生果作为小菜请客人品尝后,上至高档的酒楼,下至路边的小摊都有了这种小碟佐酒的长生果,而长生果榨出的长生油更是供不应求,比起寻常菜籽油贵了一倍。往来的商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商机,长生果和长生油随着商队流入郑国各地,京城的东市有了专门卖长生油的郭记油坊。

    蜜水果的利润已经变得很薄,长生果的出现让化州的农税直接翻了倍,方仕书不无得意地对江安义说过,他来化州最大的政绩便是推广了长生果,不仅让农税增长了近六十万两,而且让百姓得益,许多农家因此每年多收了两三贯,这个政绩在吏部考绩是上上之评。

    拿起温在热水中的瓷瓶,张克济为自己再次满上,看着一脸愁怅的江安义,笑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主公现在就是在自寻烦恼,且饮完这杯,我与主公说道说道。”

    两只小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起,江安义将杯中酒饮尽,香味盈鼻、回味甘甜,细雨带来的寒意随着酒水入肚一扫而空。

    “人难自知,主公乃是智者,只需经些时日便会自明。”张克济三指转动着手中杯,悠悠地道:“张某出身卢氏,却非嫡枝,看到父母在族中活得不如意,想着通过苦读及第改变命运。主公出身寒微,吃了不少苦,可是张某宁愿生在寒门也不愿与叔伯兄弟们明争暗斗。”

    江安义叹了口气,张克济的身世他很清楚,劝道:“往事已矣,张兄不必挂怀。”

    张克济轻笑起来,一枯一荣的脸在烛光中飞扬起来,显露着别样风采。“当年事张某早已放下,正是当年之事让张某认识到善恶一体,人性复杂。主公今日之惑,和张某当年之困如出一辙。”

    “请先生赐教。”

    张克济笑道:“我听主公说起过初心是守护家人平安,随着主公及第为官牧守一方,护国佑民便成了主公所愿。”江安义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护法牌,“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八个字已经深刻在心。

    “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张克济道:“记得张某曾问过主公若是守护家人与护国佑民相冲突,当如何处之?”

    江安义喃喃地道:“当以家人为重。”

    “张某乃劫余之人,赖主公之助得以幸存,心灰意冷之下连姓氏也都抛弃,只想着用余生报答主公的恩情。”张克济放下酒杯,叹道:“去年八月,张某已是知命之年,老夫人命人置酒相庆,主公派人送

    来那首《相看半百》贺词,让张某大醉一场,‘风月年年,常恨酒杯窄’,主公,此句当浮一大白。”

    江安义微笑,张先生以前少饮酒,现在倒有些向安勇靠齐了,喜欢上了杯中物。张克济已有三分醉意,脸红耳热,站起身来到亭口处,微风带着细雨吹入,在青色的裘衣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微微一动,水珠滚落在地。

    面向着院中草木,江安义看不到张克济的面容,听声音略带颤音,“张某的父母托人捎来信和礼物,说是垂垂老矣,思念儿孙,让我得暇带着儿女前去平恩县看看,去晚了怕再难相见。”

    一阵急风吹过,细雨打在锦障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江安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索性沉默不语,两人静听风吹雨声。

    张克济深吸一口气,声音再次变得清亮起来,道:“不料,张某的贱辰居然惊动了我那位族长堂兄,他派人送来了一车礼物,附带着一封让我年底返乡祭祖的书信,卢家终于想起张某是卢家子弟来了。”

    江安义知道卢家林从工部尚书卸任后回了登州平恩县,不久以后便接任了卢家族长的位置,随着卢家林离开朝堂,后来的卢家秀从宿州刺史转任门下侍郎仍难挽卢家颓势,如今卢氏在朝堂上甚至不如李家。

    随着江安义水涨船高,平山镇张先生其实是当年卢家子弟的消息逐渐传来,江安义曾在石方真面前为张克济说项,石方真说了句既然卢家越成了张克济,当年之事便不再追究。

    珠珠和珞珞为张克济诞下一男一女后,接下来的两年又各产下一子,分为名为张承祖、张承玉、张承礼、张承易,张克济让子女以张为姓,表明了与卢家一刀两断的决心。

    生下儿女后张克济派人告诉了父母,张克济的父母派人给孙儿孙女送来了礼物,后来张克济的弟弟卢家泽还亲自到平山镇探望侄儿侄女,张克济与自家恢复了往来。可是卢家其他族人来见张克济,张克济一概不见,当年之事对张克济的伤害过深。

    张克济转过身面向江安义,道:“主公在新伊城时心生疑惑,以为自己丧失了守护家人的初心,生出计较、得失之心,其实不然,这种表现是主公成长之故。主公少年得志,快意恩仇,是非分明,所以当年才会被人称为‘二愣子’。”

    江安义轻轻摇了摇头,道:“当年的我少年锐气,如今被宦海磨去棱角,已经泯然众官了。”

    “少年锐气固好,但锋芒毕露终要伤人伤己,老成持重方能后劲绵长。”张克济微笑道:“主公若还如当初一样,那便真是二愣子了。”

    “拿元天教来说,当年主公对元天教深恶痛绝,与元天教徒势不两立,不少元天教徒死在主公手中。”张克济重新坐回椅中,似笑非笑地道:“而今主公与大齐国暗中交易,操纵西域走势,与当年所为相比,孰是孰非?”

    江安义默然,这些年对元天教的了解加深,江安义知道这群逆党其实多是些被逼造反的良善百姓,那位大齐国国主江安义与他有过共牢之谊,相识虽短却知其人心善;大齐国相帅杨思齐,才学横溢百折不挠,若抛弃立场江安

    义很愿意交上这样一位朋友。只要大齐国不在国内生事,江安义乐见大齐国在西域立国,西域诸国被掳走的郑人不在少数,有大齐国在,郑人的日子会好过些。

    为官十余载,看到太多的官场黑暗、鱼肉百姓之事,元华江之乱半是天灾半是**,归根到底还是**,江安义曾经想过,若是自己身处其中,为了家人能活下去也就跟着造反了。重重地叹息一声,江安义道:“先生越说,我倒是越糊涂了。”

    “问心”,张克济斩钉截铁地道:“心若向善,繁剧纷扰亦不过是过眼烟云,谨守心中大道,是非得失何必介怀。”

    右手拿起温水中的酒瓶,张克济替江安义满上酒,道:“醉过方知酒浓,主公见惯这世间险恶,可曾动摇本心,为家为国为民之心可曾放弃,如若初心未改,处事手段只是皮毛。”

    江安义的眼神在烛光中变得晶亮,嘴角扬起笑容绽放,道:“多谢先生提点,江某自问所思所行皆是出于公心,是对是错要做过方知。在新伊城心生疑虑,现在想来并非要弃家人于不顾,而是事不可为退而求其次,从结果来看,当时冒然冲出反而坏事。”

    举杯相邀,江安义叹道:“先生说的好,醉过方知酒浓,今夜与先生共谋一醉。”

    江安义的心情好转了一些,但心结并不易解,张克济并不以为易,想当年他自己要死要活的,最后还不是看开了,只要主公问心无愧,些许烦恼反而有利成长,用佛门的话来说是在“破障关”。

    张克济知道主公还向范炎中和洪信大师去信求教,对于这两位张克济可是十分尊敬。范炎中范师,当今士林中的泰斗,老爷子今年七十九岁了,按民间的说法今年要办八十大寿,寿诞在五月,江安义对老师的生诞十分看重,除了派人筹办寿礼外,张克济在书房看到江安义所写的一幅寿联“萱寿八千八旬大寿,范福九五九畴乃全”,估计到时候还少不了一篇传扬天下的贺词了。

    范老爷子越老越矍铄,早几年四处游历,现在静下心来在近水村著书立说,范师本现在京中为官,长兄范师良致仕在家中侍亲,同时帮着范炎中编撰《近水论学》,相信这本《近水论学》出版之时,定会永昌纸贵。

    范炎中和洪信大师的回信几乎同时到来,江安义满怀希望地打开范师的信,里面是浓墨重彩的两个字“慎独”。“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江安义喃喃地背诵着经文,将两个字铺平在桌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洪信大师的信中抄写了首灵秀大师的谒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一首谒语唤起江安义初识广明大师时的情景,当日也是自己有惑,广明大师便是用此谒语开解自己,后来还念了首“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心性常清净,何处染尘埃”。

    斯人已逝,广明大师赐给自己的三颗念珠仍与护法牌穿在一处,那本《心经》自己更是时常念诵,助自己度过数次危厄。这样想着,江安义在心中又默诵起心经来,“……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经文萦心,一片安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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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