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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五十章八面来风(四)

    狂风带着雪花扫荡着大地,将沟豁填平,小河冻结,给整个草原都披上一层厚厚的雪衣。即便是最勤快的牧民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出外,狂风大雪会让人迷失方向,冻死在雪原之上。这个季节只适合留在帐蓬内,饮着马奶酒,品着酥油茶,吹着胡笳,欢快地歌舞。

    漠人王庭,金帐的金顶被积雪涂成了白色,帐外的护卫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雪桩,依然峙立不动。侍女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走来,门前的侍卫掀起帐帘,欢声笑语夹杂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大帐内,利漫汗居中而坐,两旁是王庭的官员和部落的头领,渠逆道并没有出现在欢宴中。

    铜盘盛放着羊肉被小刀趁热分割成小块,混和着烧刀子送入肚中,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的,暖意一直泌入心中。利漫举起手中金杯,笑道:“愿长生天保佑草原儿女吉祥如意、兴旺发达,干。”

    众人纷纷举杯,齐声祝道:“愿长生天保佑!愿大汗骁勇无敌,草原勇士纵横天下。”

    与郑国签订和约之后,草原部落推选利漫成为新汗,昆波率领所部回归巴尔噶草原,缇珠将金狼军交给利漫后从王庭搬到了神山,专心侍奉天神,王庭是汗王利漫的驻地。

    随着郑国粮食、物资源源不断地输入,漠国很快恢复了生机,牛羊自由地吃草,歌声飘荡在草原上空,利漫从郑国购进了大量的粮食,分给各个部落,这个冬季雪虽大,对漠人来说并不严寒,只要有吃食再大的风雪也不怕。等到来年春天,牛羊的数量便会多出一倍,部落中会增添许多小孩,这些都是大汗利漫给大伙争来的。

    金狼军交给利漫后,恩翰以箭伤损坏了胳膊为由去卸去了首领之职,新首领是利漫的亲信赫特德。赫特德放下金杯,笑道:“大汗,明年开春可要率领我们南下,郑人的东西真好,你赏赐给我的那套瓷器比玉还要白净,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用,生恐打破了。”

    “是啊,郑人的丝绸真薄,穿在身上就像没穿衣服一样,滑溜着呢。这酒也不错,比马奶酒要有劲,我喜欢。大汗,你多赏赐我两坛吧。”

    “诺扎,你这个熊货,要什么东西只管向郑人伸手,向大汗要算什么好汉。”

    “格斯尔,你是不是不服气,要不要咱们再摔一跤,你同样不是对手。郑人,哼,我部落的勇士早就准备好了弓箭,只等大汗一声令下,咱们南下夺下镇北城,一路打到郑人皇帝住的地方去。到时候咱们再比一比,谁的刀砍下的人头多,谁的部落抢得东西多。”

    眼看帐篷内乱糟糟地要吵起来,利漫重重地一拍桌子,争吵声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他。利漫很满意这种状态,这表明自己这个汗王说话有人听,为了把这些部落的首领凝合在一起,自己可没少花钱粮。

    “本汗与渠先生商量过了,明年不打算南下。”利漫的话音刚落,大帐内便吵成一团,利漫将手边的金杯一磕桌子,喝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们吵什么?你们要南下吗,那好,谁想南下给本汗说,本汗绝不

    拦着。”

    众人安静下来,谁都知道没有大汗出兵,自己这些部落南下只是给镇北城的郑军送菜。看到帐中众人老实下来,利漫缓和了语气道:“我们刚与郑国签订了和约,郑人每年赔给我们不少东西,如果兴师南下,这些赔偿恐怕就没了。”

    座中有老成者点头赞同道:“郑军也不是泥捏着,前年还差点打到王庭,要不是长生天眷顾,我们恐怕连放牧之地都被郑人夺去了。郑人死伤众多,我们部落也需要休养生息,大汗说得对,还是安生几年等娃儿们再长大些。郑人的东西放在那里,什么时候也可以去取。”

    利漫微笑地冲他点点头,道:“左大都尉浑格林说得对,和约暂时对我们有利,不可冒然南下动兵。”

    “不过勇士们的刀箭不能放着生锈,明年雪化后我准备率领勇士们翻越贺牢山,把草原西部的儿郎重召回王庭帐下。”利漫加重声音道。

    贺牢山脉将草原一分为二,东草原水草丰茂,是王庭所在地,大多数部落都在东部逐水草而居。西部草原更为贫瘠,原本是放逐之地。东草原争斗不断,有些小部落为避战祸越过贺牢山,当年巴岱、萨蛮和乃仆三部想避战祸,数十万人准备翻越贺牢山,结果被郑军伏击,真正越过贺牢山的不足十万人。

    不过,天长日久,日积月累,数十年生息,在西部草原生存的漠人已多达八十万。渠逆道接到探报后,便与利漫商量将这些漠人征召回来,王庭一下子便能多出二十万兵马。

    贺牢山山道崎岖,峡谷深沟密布,是隔绝东西草原的天然屏障。要从东草原前往西草原,要沿着山脉往北行进一千三百多里,等到山势渐缓再越过屏障,南下进入草原。这一路上水草不多,如果没有充分准备好粮食,容易饿死在途中,所以漠人视为畏途,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前往西部。

    利漫看到众人脸上的难色,笑道:“渠先生已经带人去勘探可以让大军通行的道路,前两天已经派人送来好消息,他带人找到了一条通往西草原的捷径,这条道路只需稍加修整便能让大军车马通行。”

    帐内的气氛立时热烈起来,大汗设下战功封赏部落,立功越多得到的部众、牛羊、兵器就越多,若能将西草原的部众并入自家部落,那自家在王庭的地位就越高了。

    …………

    郑国,永昌帝都。碧瓦红墙披着银衣,飞檐翘角有如干戟直指长空。

    大年三十,寿安宫前的戏台上鼓乐喧天,《升平除岁》之后接着是《福寿迎年》,这是宫中过年传统上演戏目,王太后侧倚在椅中,怀里搂着石守盛,正看得入神。

    皇孙石守盛(六岁)显然对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感兴趣,在祖母怀里挣了一下,王太后下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了。石守盛羡慕地看着两个表兄(韦云霖、韦云霐)与妹妹清阳公主在一起打闹,母后从不让自己跟清阳玩,成天让自己读书念字,无聊死了。

    熊皇后端坐的椅中,脸上的笑容僵硬,目光

    放空望着戏台,根本没有听台上在唱些什么,耳朵注意听着对面天子与程淑妃说笑。怜夕手里抱着皇子,不时低声与天子讨论着唱腔,偶尔娇柔地轻唱上两句,引得石重伟点头微笑。

    怜夕的下首是亲进宫的王美人,双手轻覆在小肚上,太医已经诊脉确定她怀了上龙种。王美人不时地把目光瞟向居中而坐的太后,她只是王氏族人,与太后这枝已经远了数辈,因为容貌出众被送进宫来,有太后照看,自然不同于其他秀女,一举成为美人。天子对她还算亲近,进宫两个月便怀上了龙种,若是皇子自己应该能被封为妃子,母因子贵,家中父母兄弟,也能跟着富贵一生了。

    王美人看了一眼熊皇后,天子与皇后不亲宫中皆知,天子尚未册立长子为太子让很多人动了心思,那位程淑妃不就想着废后而立吗。王美人心中冷哼了一下,就凭这个青楼女子也想着母仪天下,真是痴心妄想,虽然改姓了程,她的出身谁人不知,就算将来废后,继任者也会是自己。王美人轻抚着肚子,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心中祈祷着:孩儿你可要争气,千万要是男儿身。

    石守盛用力挣了一下,脆声道:“皇祖母,孩儿给你剥葡萄吃。”化州进贡的水果,藏在冰窖之中保鲜,即便是寒冬腊月,宫中也有水果。

    王太后亲了石守盛一口,松开怀里的石守盛,笑道:“盛儿乖,祖母不想吃,你要吃什么自己拿。”

    石守盛站起身,从盘中摘了粒葡萄,努力地剥去葡萄皮,汁水淋漓地举到王太后嘴边,道:“祖母,你吃。”

    王太后也不嫌,张口吞下,道:“真甜,盛儿真乖,你自己喜欢什么就拿。”

    熊皇后的眼中多了一丝亮色,欣慰地看了一眼互动的祖孙,盛儿颇得太后喜欢,自己抽空要向太后谏言,请皇上早立太子,只要盛儿定下储君之位,自己就不用担心宫中的那些狐媚儿了。

    …………

    化州会野府,江府。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过年,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着,江安义和欣菲两人对坐,满桌的菜肴渐冷,两人谁也不没有兴致动筷子。江安勇夫妇本来想带着孩子陪他们过年,被江安义劝了回去,安勇已经成家,该和家人一起过年。

    欣菲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孩子们怎么样了,过年都不能陪在他们身边,我这个做娘的心中不是滋味。”

    江安义安慰道:“有彤儿照看,孩子们反倒更快活。前几天几个孩子不是写信来说买了许多炮仗,准备过年玩个痛快吗。”彤儿生性活泼,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乐,几个孩子都特别喜欢她。

    欣菲微微一笑,嘴角牵动心事,眼角突然一潮,哽声道:“我想益儿和亭儿了。”边说,眼泪边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江安义举袖替妻子拭泪,道:“明年我向天子奏本,让孩子们前来化州就亲,天子要是不肯,那我就辞官不做。夫人不要哭了,咱们好久没有合奏了,你弹琴我吹萧,共度良宵。”

第九百五十一章屯田之变

    长庆二年在欢庆声中拉开帷幕,鞭炮声一直响到上元灯节之后。雪地上残留着鞭炮燃放炸裂后的红屑,就像星星点点的血。欢庆过后,朝会开始,六部九卿各衙门正常运转,休憩了几天的车轮又开始缓慢地转动着。

    二月初一,大朝。吏部侍郎程明道呈报了去年官员的考绩情况,列在首位的清田司职田署署令潘和义。众人都知道,潘和义去年前往化州清田,清出的田亩、补缴的税银居各州清田使之首,传言中的封赏要落到实处了。

    “……政绩卓著,擢为从五品上清田郎中……”,潘和义站在朝列末尾,虽然早知道结果,当听到秉礼太监念出自己的名字和新封的官职,潘和义还是有些恍惚出神,一下子从正七品上的署令跃迁至从五品上的郎中,跨越了六阶在历朝历代都是罕见之事,“潘和义,还不谢恩领旨”。

    潘和义连忙出班趋步上前,跪倒在金阶之下,朗声道:“臣潘和义,领旨谢恩。”

    一连串的封赏念过,便是罚过了,张谨念道:“清田司使黄平,专恃权门,稔恶嫉贤,载亏政道,免去清田司使之职,贬为丽州司马……”,众官皆惊,黄平并无大过,只是依附楚王,便被天子寻机贬去了丽州,还降为司马,恐怕此生再无返京的机会了。

    “化州经略使江安义,见事不明、纵容下属,致屯田多有隐报,税赋漏失……”,众人心头发紧,江安义是肃帝重臣,功业甚伟,说起来还是帝师,算是天子亲近人,难道因为清田之事要受惩处。联想起诸多谣言,有人心中暗叹,一朝天子一朝臣,连江安义都逃不脱了吗?还是天子有意借敲打江安义来警告其他人,自家亲信做错了事一样惩处?

    “……罚俸三年,以观后效”,结果宣布,金殿之上齐齐呼气,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天子对江安义还算宽容。

    “明威将军冯定忠身为屯帅,治军不严……宜加惩诫。贬为定远将军,罚俸三年,以观后效。先帝屯田以固四边,而屯军侵吞、隐匿田地有逆先帝所托,着安西屯军、安北屯军、安南屯军再行清查,有或违者、严惩不贷。”

    化州屯田取得成效后,肃帝又下旨在登州、雷州一带设安北屯军、在黔州、韶州设安南屯军,不过这两处屯地远不如化州的安西屯军成效显著,不过总算能妥善安置那些退伍、伤残的老兵,减轻各县的负担。

    等张谨念完对冯定忠的处罚后,石重伟道:“先帝推行屯田之制,安置老弱军士,给田五十亩,令其耕种自保,许其半数为赋,半数归己。朕听闻,屯军所得粮食食用不尽,贩卖他人因此而富,不少失地流地拖家带口前往屯地租种屯军之田。但亦有屯田军将侵吞屯兵田地,驱使屯兵如佣如奴,屯田之法徒具虚名之事发生。”

    此次朝庭派遣清田督查使前往各州,还是发现了不少问题,政事堂将这些问题收集后呈报给了石重伟,经过月余思考,石重伟把他的打算在朝堂上公布了出来,“

    朕以为,地有肥瘦之分,田有膏瘠之别,若是以田产半数征税难免苦乐不均。不如让屯军将所以屯田上交朝庭,朝庭根据屯粮总数再发放给屯军,这样便能掌握屯粮多寡,让屯军之间相对平均。诸卿以为如何?”

    “不可”,孔省当即大声反对道。天子这个想法没有跟他商量,石重伟这样的做法看似公平,其实有削减军粮、更变屯田之政的嫌疑。屯田之政是肃帝朝的德政,产生的效果不仅仅是多收了些粮食,此政加强了边关防御力量,安置了大量老弱残兵,同时为都护府提供了军粮,免除了运输的消耗,无论从哪一点上说都不能乱改变屯田之政。

    石重伟脸色一变,没想到孔省反应如此激烈,当着文武众臣的面一通说教,近乎嘶吼,让他颇下不来台。等孔省说完,石重伟的脸色有些难看,转而问段次宗道:“段卿,你以为如何?”

    段次宗坚定地道:“臣以为孔相说的极是。屯田之政虽有有少许弊情,但绝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一点点小毛病坏了屯田带来的大好局面,请万岁三思。”

    左右两相都不同意自己的见解,石重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心中觉得委屈,收拢屯军之粮统筹发放是他这段时间来思虑的事,他想着一劳永逸地改变屯田弊端,并没有想要屯军的那点粮食,没想到被孔省和段次宗打了脸。

    目光掠过孔、段二人,看向户部尚书杨全宗。杨全宗感觉到天子的目光,心中为难,说实话他也觉得天子乱折腾,就算初衷是好操持起来也可能坏了事,天子即位不久,去年折腾了一年修皇宫,今年就不要再折腾了,大伙安生几年吧。

    但他是顺应天子心意才从福州刺史成为户部尚书的,此刻不说话就是逆了天子心意,将来别想更进一步。硬着头皮出班,杨全宗躬身道:“万岁方才所说是针对屯田之政可能出现弊情的治本之策,实乃目光长远,圣照万里。不过,臣以为孔相和段相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屯田之政颁行尚不久,成效显著,贸然改变会引起屯军不安,或许会有不测发生。”

    模棱两可的话让不少人在心中暗骂“滑头”、“佞臣”,石重伟的脸色稍为缓和了些,杨全宗也是给了自己面子,和声问道:“杨爱卿以为该如何行事?”

    杨全宗心中暗喜,听天子的语气对自己的应答还算满意,道:“臣记得当初‘合税为一’之政初行之时,也有很多人诟病,先皇让江安义在丽州富罗县、段相在楚州试行,而后再推行天下,成为惠及苍生的仁政。万岁要想改变屯田之政,不妨先试行,看看成效和屯军的反应再做决定。”

    一席话说得石重伟点头,孔省和段次宗也颔首。吏部侍郎程明道出班禀道:“万岁,臣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屯田之政是江安义所提,化州所倡,此次清理田亩发现安西屯军诸多弊端,不妨让江安义戴罪立功,试行屯粮统筹之政,若化州施行见效,再推行安北、安西屯军。”

    石重伟大悦,笑道:“

    不错,传旨,令化州经略使江安义试行屯粮统筹之政。”

    …………

    三月初五,经略府大堂。天子旨意到,宣布了对江安义和冯定忠的惩处,然后是让他带罪立功,在安西屯军试行屯粮统筹之政。杏黄色的圣旨摆在桌案上,就像捂在江安义的脸上,让他有呼吸不畅之感。罚俸三年的处罚都在预料之中,用张先生的话说该落些把柄在天子手中,这样天子才会对他放心。冯定忠降了一级,江安义相信自己前去安慰,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屯粮统筹新政却让江安义感到极不舒服。

    屯田政策的好处天下人都看在眼中,隐匿了些田亩不过是白璧微瑕,天子何其不智拿屯军开刀,就不怕玉石俱碎吗。让自己戴罪立功、主持屯粮统筹新政的说法让江安义极为腻味,自己何罪之有?田守楼已经来信告知自己这是程明道的主意,这个小人,莫不是因为过年时自己送的礼物太薄而有意刁难。

    叶孜在一旁道:“大人,圣旨已下,多想无益。此事恐怕还需大人亲往屯田跟冯大人分说。”

    江安义点点头,叶孜明决果断、处事分明,实是不可多得的帮手,说实话比起刘逸兴强不少,江安义擢其为七品推官,主理法纪之事。林兴义、陈海涛等人皆有不俗的表现,江安义准备让他们到县衙去做做县尉,知晓民情后将来再重用。与周刺史已经打过招呼,周永桐对他们很是赞赏,欣然同意。

    一直在化州任官的陆树锋、费清、何建柱等人都已是六品、七品的县令了,至于马远翔得了郭怀理的资助,四处游历,结交名人逸士,偶尔到同济书院讲讲学,活得无比快意,狂士之名已经远播天下。

    元年十杰有七人留在化州,这让江安义有些得意。这七人比起建武元年得中的进士丝毫不差,状元郎包立铭也不过是六品的礼部员外郎。至于那位千年老二范志昌是寻常人不能比的,家世显赫,科举榜眼,天子妹夫,洛王的亲姐夫,词仙弟子,这么多光环照耀着,石重伟即位不久便召他入京任了起居舍人(从六品上),看上去与包立铭官阶相同,相差却如天地。

    交待完政事,江安义回到了府中,把前往合城县推行屯粮统筹新政的事告诉了欣菲。欣菲怒道:“天子如此作为,安能长久?”

    江安义长叹一声,道:“我已经向天子奏本称思念儿女,请求让彤儿带晨益他们前来相聚,正好借推行新政让天子答应。有我在,推行新政不难,至多补贴些银两给冯定忠。我担心的是一旦化州推行无碍,天子要向安北、安西屯军推行,势必惹出事来。”

    欣菲冷哼道:“天子自家愿意折腾,出了事也不能怪到你头上,随他去吧。”

    江安义想了想道:“既是前往合城,我想借机出关到军镇转转,若是时间来得赢便率军清剿一下马贼,朝庭要的税赋渐增,用钱的地方多,要向马贼讨要些。”

    欣菲笑道:“我左右无事,随江郎一起转转。”

第九百五十二章屯田新政

    长庆二年七月,石重伟看到了化州的奏本,屯田夏粮已经统计造册,请朝庭下旨公布分配方案。翻看着厚厚的账册,石重伟笑道:“杨卿,江卿倒是实成,把夏粮的账册都寄来了,朕难道还替他算回账吗?杨卿,你把安西屯田的情况给朕说一说,朕懒得翻这东西。”

    杨全宗清了清嗓子,奏道:“安西屯军共有军士五万零八百二十四人,每人给田五十亩,共计田亩二万五千四百一十二顷。化州今年丰收,平均每亩地收粮一石六斗,得粮四百一十万石。”

    孔省在旁边喜道:“四百一十万石粮半数归公,便是二百零五万石,按安西大营将士每日二斤粮的标准算,足够三十多万大军一年所需,安西屯田不仅解决了大营的军粮,甚至可以供给给青州、孟州、齐州等缺粮之地。”

    石重伟心中打得却是另一个算盘,屯军五万余人便能得二百零五万石粮,每个屯军可得粮四十多石,现在斗米二十钱,能得银八两左右。按一人二斤一天算,这些粮食足能支应三十四万人一年所食,也就是说一年七口人不用为吃食发愁,难怪那些屯军多将家人迁往化州。如果再种些果树,养些牛羊,一年所得至少超过了十二三两,普通百姓一年所耗不过四两银子,化州屯军之富远胜普通百姓。

    “朕早就听闻过化州之富,原以为是设立边市与西域通商之故,如今看来屯田亦能致富。我郑国男子成年官府授二十亩地,而父皇为安置这些老弱屯军,给地五十亩,条件实在是过厚了。”

    段次宗道:“朝庭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后,收取的税赋不过一成半至两成,而屯田要交出五成出产,不能算是优厚。屯田亦是官田,不能变卖,主要是化州土地肥沃,多是熟地,每亩出产高达一石六半,其他州平均不过一石一斗左右,这才能多收了几斗粮食。这些屯军交纳的粮赋实为普通百姓的两倍多,万岁切不可因此减少屯军的分成,以免闹出兵变来。”

    石重伟想减少屯军的分配的想法没说出口就被段次宗憋了回去,好在事先石重伟已经准备,微微一笑对孔省道:“孔卿,今年青州遭了虫灾,能不能从化州调集百万石粮食入青州赈灾?”

    孔省道:“万岁此议甚好,化州与青州相邻,从化州调集粮食既快又节省,乃是捷径。臣以为化州粮食累年丰产,可在化州与并、青、雷等州交界处设立粮库,以备不时之需。”

    段次宗道:“若是调集百万石粮食入青州,留给安西大营的军粮就不够了,每处粮库至少要准备二十万石粮食,化州所产不知能否足用?还是分三年筹备稳妥一些。”

    石重伟不想在此事上纠结,道:“粮仓筹粮之事交由化州刺史周永桐解决,费用准许化州以斗米十钱的价格在税赋中扣除,不足的银两让化州衙门为朝庭分忧,想办法自行解决。”

    段次宗想了一下,一百石粮只需补贴十万两银,对化州来说真不是大数目,便没有开口反对,不过天子想从屯田多要些好处的想法没变。

    石重伟继续道:“着安南、安北屯军仿照安西屯军于州境处设立粮仓,同样以斗米十钱的价格准许当地州府在税赋中扣除。”

    不等孔省等人说话,石重伟道:“化州屯粮具体如何分配由政事堂和户部商议后拿出个章程来奏朕。此事先议到这里,下一项。”

    兵部尚书丁大为奏道:“臣启万岁,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奏报,今年五月他在巡视戈壁军镇之时遭遇马贼,遂带军镇八百兵马逐贼,杀贼一百二十四人,俘三百四十人,剿贼窝两处,获金银器皿折价二百零四万两,军械、粮草若干。”

    这个消息石重伟在前半个月已经接到了江安义的密奏知晓,江安义在密奏中表示要把缴获的二百万两银子送交给国库。今年重修雁山行宫,银子如流水般地花出,内库早已空了,王太后把自己的私房银子贴进去二百万两仍然不够,石重伟也没脸再让各州为太后献祝寿银了。杨全宗私下挪用了八百万两国库银两才把窟窿勉强堵上,要不然就要停工了,两百万两银子虽不多,也够支应一时了。

    “万岁,臣以为江安义未经朝庭许可,私自率军出击,必须严加惩处,否则此例一开,军纪溃坏。”礼部尚书薛授仁道。

    丁大为道:“战机一瞬即逝,故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说,江安义与贼遭遇,难道让他固守不出,任贼人猖狂吗。臣以为,江安义私自出兵有违军纪,但杀贼亦有功劳,不妨功过相抵,让他把缴获的银子缴入国库便是。”

    这种说法合乎石重伟的心意,石重伟点头道:“丁卿所言甚是。不过私自动兵也不可姑息,着太尉府与兵部拟定意外遇敌的用兵及缴获物资分配等事条陈报朕钦定后,颁行天下。化州在戈壁设立军镇、镇北大营与漠人相对、各大都护府平定动乱,这些意外如果事事先报呈兵部恐怕来不及,朕的意思是千名以内的兵马调动事后详细奏报太尉府和兵部即可,超过三千人就一定要有大帅的将令。太尉府和兵部拟条陈时不妨考虑在内。”

    从紫辰殿退朝后,石重伟前往醉霞殿探望王美人,十天前王美人诞下一女,情绪十分低落,王太后对这个族孙女很是关爱,让天子有空前去多陪陪她。说实话,石重伟对这位王美人好感缺缺,怀孕期间王美人显露出骄横的性子,无故责打宫女,弄得宫中不安,就连皇后都没得她好脸色。

    石重伟打算看过王美人后去临华宫看看云才人(云如玉),云才人身怀有孕三个月了,孕吐得厉害,瘦下去的云才人有些弱不经风,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石重伟对这位能歌善舞的云才人十分挂念。

    云才人是化州所献的秀女,家

    人尽亡身世可怜,在抚幼养慈院中长大。云才人说起抚幼养慈院时充满了感激,说父皇的仁德救了化州数以万计的孤儿老弱,江大人让他们要牢记朝庭的恩德,看来江安义对父皇和朝庭还是忠心耿耿,细想起来对朕也还不错。

    在东宫任崇文馆直学士时对朕也算尽心,被贬到丽州富罗县常写些见闻寄给朕,让朕增长了阅历,对民间疾苦有所了解;江安义善于理财,分给母后三成红利,让朕有钱可用,朕要购置雁山别苑的产业,出手便是一百万两,还算忠心;后来进京,助朕站稳脚根,说起来朕能顺利即位也有他的功劳;临危受命,平定化州之乱,让朕即位后无西顾之忧,居功甚伟;此次因屯田之事朕对他薄加惩处并无怨言,而且还全力推行屯田新政,出关剿贼有所收获知道进献国库,对于这样一个能臣朕是不是有些苛待了?

    石重伟想到江安义再次提到思念儿女,说化州局势平缓,请求让妻儿前往会野府团聚。石重伟没有咨询孔省和段次宗,而是分别召暗中见韦祐成和程明道询问此事。韦祐成以为朝庭有制,五品以上官员外任,家人可以随任,即有制便当按制行事,不可因人而异,伤了大臣之心;程明道很直白,留江安义的家眷在京是怕江安义有异心,如今看来江安义对朝庭忠心耿耿,何况他老母、另一个小妾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平山镇,江家产业也多在平山镇中,最近朝庭对化州及江安义有所惩处,从他的反应来看,当可放心。当然石重伟不知道程明道收了田守楼送来的中秋礼物若干,这若干超过两万之数,替江安义说句好话自然是顺手人情。

    离中秋节只有一个多月了,就让李彤带着儿女前去化州团聚,石重伟在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写道秘旨,江安义不是在中秋词中写道“千里共婵娟”吗,朕让他们夫妻儿女团聚,算不算千里送婵娟。

    …………

    政事堂和户部商议的屯田新政用印颁发。新政规定,每个屯兵授五十亩田不变,但其原籍的二十亩地要被官府收回;屯田所得依旧例不变,五五分成,五成归公,但朝庭要以十文一斗的价格收购屯军手中的一成粮食,筹建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新政在中秋节前颁发到了各屯地,化州屯军的反响不大。一成粮约合四十万石,在化州斗米二十文,也就是减少了四万两银,而经略府拨给屯帅府的补贴是五万两,一进一出还多有一万两。不过化州屯军对朝庭的朝令夕改深为不满,对江经略使却充满了感激之意,如今屯军的幸福生活还仗经略使大人而来,屯军之中有不少人暗中立了江安义的牌位,祈求上天保佑这位江大人万事如意。

    彤儿带着儿女来了会野府,欣菲宣布中秋节节赏翻倍,江府上下沉浸在一片喜悦中,除了霞姑稍有些郁闷,自己刚到京城便又回会野府了。

第九百五十三章大乱之始

    一样月色两样看,屯田新政颁发到安南屯帅府,安南屯帅刘维看过政事堂寄来的屯田新政后,怒哼一声,将那道公文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安西屯军屯田初见成效,两年后肃帝仿效安西屯军同时设立了安西和安北两处屯军。安北屯军设在登州和雷州,就近安置安北都护府退役以及与漠人作战伤残的将士,整个安北屯军有六万余人,不过伤残之人过半,帅府设在雷州;安南屯军的设立主要是考虑到安南、安东都护府的退役屯兵前往安西屯田路程太远,而且水土不服易造成人员死亡,兼之苗寨时降时叛,所以在黔州和韶州交界处设立安南屯帅府,归安南都护府管辖。

    安南屯军仅有两万三千人,规模在三大屯军中最小。由于黔州、韶州多山少地,屯军分到的多为坡田,因为缺水,种植的稻米仅有**斗的产量,交纳一半公粮外,所余不足二十石,远不能与安西屯军相比。当地米价斗米三十钱,一人所食不过七石,安南屯军随军家眷极少,多出来的粮食也能卖个四五两银子,寄回家中补贴家用,屯军还算安定。

    屯田自有不少的油水,刘维能坐在屯帅的位置上自然离不开安南大都督宁滔的信任。他是安南大营的游击将军,多年驻守在苗寨附近,宁滔就任安南大都督之后,一改封锁严防政策,鼓励与苗寨通商,不准无帮侵害苗人利益。安南大营不少军将习惯了从苗寨获取好处,而刘维却严格遵照大帅所令,他所驻军镇从未发生过伤人之事,宁滔特意奏请朝庭将他提为屯帅,而刘维不负所望,保障了安南大营十万人的粮食。

    刘维在军中二十余年,自然不会一清如水,虚报屯军人数、暗中里组织屯军与苗寨通商、贩卖粮食等等,一年得利亦有三五万两。去年朝庭派来清田督查组,仅清理出隐匿农田二百来顷,其实这个数目二十倍尚不止。安南屯田分布广,多在山中,兼之刘维有意无意地向清田使灌输苗人为患杀死郑人的事,那些清田使在县城周围随便转转便交差了事。

    石重伟登基后,有传言说要更换四大都督,甚至有传言右武卫大将军张源官会取宁大将军而代之。刘维知道,屯田之利瞒不过人,这是个肥差,如果张源官就任安南大帅,自己这个屯帅的位置不用多久就要换人了。

    目光落在桌上的公文上,刘维心中一动,他能想像出新政让屯军得知后定然会引发喧哗,一成粮约合四至五石,一斗亏二十文,一石便是二百文,四至五石差不多就是一两银子了。对于普通屯军来说,可是一下子少了二成收入,肯定不干。

    刘维摸着胡子想着心事,若是趁机闹出点事来,宁大将军肯定要让自己出面摆平,自己不妨等事情闹大一点,惊动了朝庭再出手,这样朝庭就会知道离了自己屯军可不服管。自己手下有三个屯军长,这三人吃用可都是从屯田而来,那些隐匿田地由屯军耕种,好处多数落到了他们的口袋。刘维吩咐道:“来人,请赵、徐、杨三位将军

    明日到帅府叙话。”

    第二天,三位屯军长来到安南屯帅府,赵秉忠笑道:“刘帅,眼看就是中秋了,您老是不是大发慈悲给大伙发节赏啊,老赵代表手下八千弟兄谢过刘帅了。”

    刘维冷哼一声,道:“节赏,别做梦了,朝庭下旨要咱们以十文一斗的价格卖粮,筹建粮仓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公文,你们看看吧,回去后按朝庭旨意行事。”

    徐明德首先炸了锅,吼道:“十文一斗收粮,朝庭怎么不去抢,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刘帅,你要向宁帅进言,让他替咱们作主,向朝庭陈情。”

    刘维冷冷地道:“安西屯军已经实行了新政,据说一下子卖了六十万石粮食,江经略使和冯定忠得了天子褒奖。有先例在,咱们要是违旨,恐怕板子很快就要打下来了。”

    “咱们能跟化州比吗,化州都是熟田,咱们都是坡田,安西屯军一亩能产一石六七半粮食,咱们一半都没有。”赵秉忠气恼地叫道:“安西屯军吃饱了,有钱来拍朝庭的马屁,咱们守着穷山恶水,就这点粮食朝庭不打主动,这田索性不屯了,咱们各处归家。”

    杨思玄看完公文,往下传给徐明道,沉吟片刻道:“朝庭十文一斗收粮仅占一成,倒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咱们从别处补贴些给屯兵便是,关键是朝庭要收走屯兵家中分配的二十亩田地,恐怕绝大多数屯兵不能答应,这里的屯田多是坡田,哪抵得家中田地,家中二十亩地至少能抵这里四十亩。这些屯兵抛家弃子远在黔州、韶州屯田,无非是让家中能多有口吃食,如果朝庭将家中田地收走,恐怕很多人会想回家种地。”

    “不错,安西屯军有江安义照应,听说一年补贴的银子就多达十万两,而且屯田靠近边关,就是靠在路边卖水都有赚钱,所以安西屯军的家眷多数去了化州,家里的田地要不送了亲戚,要不租种给了别人,朝庭要收回也没有什么。”徐明德放下公文,冷着脸道:“但是咱们不一样,许多弟兄指着家里二十亩地混个温饱呢。”

    刘维道:“弟兄们的难处我不是不知,你们现在就随我一同前往安西都护府见宁帅,把咱们的难处说给大帅听,请大帅为我们做主。”

    安西都护府离屯帅府有半天路程,申正时分刘维等人进了黔州怀仁府,安西都护府就设在此处。宁滔听闻刘维等人到来,眉头一皱,朝庭推行屯田新政的公文他先看过,知道刘维等人是来述苦的。可是宁滔有自己的难处,肃帝驾崩,新帝对他的信任远不及先帝,他已从京中朋友处多次得知张源官要来接替他的消息,这个时候刘维等人前来,肯定是让他出面向天子求情反对屯田新政,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加快自己的离任,而且于事无补。

    听完刘维等人的述说,得知新政推行可能造成屯兵要求返乡,宁滔道:“屯田之政安军固边,大营因之不缺粮草,绝不能因新政而废。刘维,你们几个写明推行新政可能在屯军中造成的后果,本帅签名

    拜发,力求能使朝庭收回成命。不过,设立粮仓之事不可耽误,此事有益国家百姓,可以先做起来。”

    有些事明知其难也要迎难而上,第二天安南大营和安南屯军的奏本从怀仁府寄出,送达京城是九月份的事了。朝庭推行屯田新政的事果然在屯军中引发了风潮,在刘维等人的默许下,风潮越演越烈,连宁滔也惊动了,专程到各处安抚屯军,声称已经向朝庭奏本,不会收回众军家中的田地。

    九月初八,政事堂收到了安南屯军的奏本,收文的主事读过之后不敢耽误,当即向右相段次宗禀报。左相孔省年岁渐大,精力不济,细务多由段次宗来处理,段次宗看过安南屯军的奏本,再看宁滔的奏本中写道“……两万余屯军不过四万余顷田地,收回于国并无大补,而收回田地军心则乱,安南屯田之政必废,朝庭筹措安南大军军粮所耗亦不止此数,臣请万岁收回成命,暂缓收回屯军家中之田……”

    天子拍屁股想出的屯田新政段次宗和孔省其实皆不赞成,可是在安西屯军处推行顺利,天子感觉是完善了肃帝推行的屯田之政,没少在众臣面前自赞,两位相爷也不好给天子泼冷水。然而这盆冷水终究由安南屯军泼来了,段次宗想了想,拿了奏本来找孔省商议。

    孔省看过之后叹道:“宁滔的奏本说的极是,收回屯军家中田亩必然引得屯军归乡,甚至引发屯军军变,因小失大,屯田新政之事咱们还是一起劝劝万岁,让他暂缓一缓吧。”

    紫辰殿,石重伟看过安南屯军和宁滔的奏本,孔省和段次宗相继劝说,石重伟阴沉着脸道:“屯田新政在安西屯军处顺利推行,效果极佳,怎么到了安南就推不动了,要发生兵变,朕就不信了,朕的大军会举旗反抗朝庭,分明是主帅无能,以此为借口。”

    段次宗刚要开口,石重伟站起身道:“朕不是听不进谏言之人,既然两位相爷都认为此事应该暂缓,那便到明年再说。孔卿和段卿与太尉府、六部议一议,该如何缓步推行为妥。朕有些乏了,散朝吧。”

    一拂衣袖,石重伟走了,留下孔省、段次宗等人面面相覤。御书房,石重伟怒气难消,吩咐道:“让朱太尉、丁尚书进觐。”

    一柱香功夫,两人都奉旨来到,紫辰殿中两人皆在场,自然明白天子召他们来的用意。石重伟径直问道:“先皇在时曾称安南大都督宁滔是名骁将,将他放在黔州实在大材小用,朕想调入进镇北大营为副帅,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朱质朴这个太尉可不如他爹来得硬气,天子有命只是唯唯。兵部尚书丁大为知道天子有意更换自己,石重伟即位以来刚愎自用,听不进逆耳之言,自己但求平安致仕,何苦惹天子发怒,当即点头同意。

    于是,宁滔调任镇北大营为副帅,右武卫大将军张源官接任安南大都督的旨意很快从朝庭发出。

    一场席卷天下的大乱,即将由安南屯军而始。

第九百五十四章萧墙之祸

    九月,巴尔噶草原,左贤王昆波驻地。

    近千里的草原,正是牧草丰茂的季节,放下刀箭的骑士驱赶着牛羊放牧,欢快的歌声从朝阳唱到月上中天。孩童们倚在父亲的怀中,在奔驰的骏马上洒落银铃般的笑声,妇人提着木桶,忙里忙外地操持着家务,偶尔抬起头看看远处的男人和孩子,嘴角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老人们终于可以歇上一歇,在帐蓬前晒晒太阳,聊会天。

    左贤王大帐设在高坡之上,坡下四周护卫着黑狼骑,马蹄声急、箭只呼啸、弯刀破空,呼喝声传入大帐之中。昆波侧耳听着帐外的马蹄声、喊叫声,心中想着等下去与儿郎们比斗一番。周处存看着心不在焉的昆波,心中暗暗发苦,这位漠国的左贤王可一点没有礼贤下士的样子。

    “大王,利漫汗率领十二万大军翻过贺牢山,金狼军、苍狼军大部都随行而去,此时王庭空虚,大王若能趁虚而入夺取王庭,然后振臂一呼,这草原汗位便是大王您的了。”周处存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兰祦焘有些意动,道:“大王,周先生说得有理。据探报,利漫率军于八月初渡过贺牢山,留在王庭的兵力不足五万,大王若是此时夺取王庭,确是良机。”

    须卜纳英抚着胡须沉吟,没有作声。

    昆波站起身道:“我与利漫争夺汗位,是为草原儿女争一个未来,利漫率军去招揽族人,我若趁这个时候夺取汗位,岂不让勇士们耻笑。”

    周处存急道:“大王,天赐不取反受其咎,等利漫汗招揽了贺牢山西的族人,实力大增,大王你要夺取汗位便难上加难。”

    昆波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昆波顶天立地好男儿,只会在马上夺取,不会下暗脚,周先生,你不用再劝我。我出去活动活动手腿,你与沮渠商量商量收集牧草过冬的事吧。”

    兰祦焘拍拍周处存的肩膀以示安慰,迈步随着昆波走出大帐,帐外欢呼声响起,马蹄声渐急渐远,大帐外安静了下来。

    …………

    黔州怀仁府,虽然已经十一月,依旧温暖如春。

    安南都护府,新任大都督张源官宣读了圣旨,宁滔领旨谢恩。张源官侧身扶起宁滔,笑道:“宁兄,恭喜你能前往镇北大营建功立业,以宁兄大材不用多久便要封侯了。”

    宁滔笑笑,道:“贤弟,咱们先论公务再述私情,我与你介绍都护府中将领,咱们先行交接吧。”

    “宁兄,你这是在埋怨小弟我了,哪有赶着让你交接的。我初来怀仁府,你怎么也要容我歇上两天。宁兄是东主,可得赏小弟两杯酒喝。”张源官知道自己说得就算再好听,此来也是挤走了宁滔。宁滔在安南经营多年,深得众心,看帅府两旁的将官满脸愤色就知。自己初来乍到,姿态不妨摆低一些,等站稳了脚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们。

    伸手不打笑脸人,宁滔就算心中再不乐意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一通各怀心事的酒宴表面上吃得尽欢而散。三日后,张源官率安南都护府大小将领恭送宁滔回京,天子有旨,给假半年,半年后才让宁滔前往镇北大营赴任。

    回到安南督护府,张源官居中而坐,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问道:“刘维何在?”新的安南大都督到任,安南屯军归都护府管辖,刘维与三大屯军长皆来到都护府等候参见。听到张都督开口便问自己,刘维暗道不好,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样子这头一把火就要烧自己了。

    刘维赶紧出列,躬身礼道:“末将刘维拜见大帅。”

    张源官打量了一下刘维,冷笑一声道:“刘维,你好本事,连天子都知道了你的名字,简在帝心啊,本帅将来可要倚仗你照应了。”

    刘维头皮发紧,冷汗直淌,低着头一声不吭。周围的将官同情地看着他,知道刘维因为屯田新政之事惹恼了天子,宁帅被调走很有可能也是因屯田之事引起。

    “刘维,万岁让本帅问问你,屯田新政可能在安南推行?你若不能,本帅便换个能干的人。”张源官冷冷地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二日,年底之前我若再听到屯军之中有人反对新政,说什么要返乡种田之类的话,本帅便唯你是问。”

    刘维连忙应道:“末将遵令。”

    刚要退下,不料张源官道:“本帅初坐帅府,难免有人想看本帅的笑话。今日便借你立立威、见见血,解解煞气。来人,将刘维拉下去抽二十鞭子,他手下还有三个屯军长,一并绑了,也抽二十鞭。”

    二十鞭抽罢,刘维等人上帅堂谢过。张源官冷喝一声,道:“今日让你们长长教训,还要推诿皇命,本帅便斩了你们的狗头,还不滚了出去。”

    刘维等人抱头出了都护府,上马出了怀仁府奔岑柱县屯帅府所在,一气往南奔出十余里,刘维勒住马,北望怀仁府方向咬牙切齿道:“今日之辱刘某定要十倍奉还。”

    二十鞭抽在背上,四人的后背血痕粘在衣服上,轻轻一动扯得肉痛。徐明德嘴角抽动着道:“刘大哥,张帅命咱们月底前平定事端,这哪做得到?”

    刘维有些后悔,屯军躁动吵闹要回家种地,有他在暗中鼓动,原想着朝庭能投鼠忌器和气收场,没料到天子居然出了狠招,直接调走了同情屯军的宁帅,换来了要命的张源官,帅堂张源官说得清楚,月底前平定不了事端就要拿他的人头祭旗,后背上的伤火辣辣地告诉他,张源官可没有开玩笑,到时候自己的项上人头真要不保。

    赵秉忠有些胆怯,道:“还有十多天时间,咱们赶紧回去,各自摆平自己麾下的人,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看样子张帅不是好说话的主,明年我便请辞,回家养老去。”

    杨思玄冷哼一声道:“赵兄

    ,你想走怕是没有想得那样容易,这个时候你手下的弟兄会让你带着银子自己走?刘大哥,此事非讲话之所,咱们先回屯地,再从长计议。”

    回到岑柱县,四人简易地处理了一下鞭伤,刘维命人摆酒,四人在屯帅府中边喝边商议对策。酒有三分醉,办法依旧没有,赵秉忠一愁莫展地道:“要不咱们凑点银子送给张帅,让他高抬贵手,放过咱们。”

    杨思玄冷笑道:“张源官缺你那点银子,别忘了他是韦相的女婿,家中豪富,把咱们所有的银子奉上也不见得他会动心。张源官得天子信任,挤走了宁帅,一门心思地想着讨好天子,拿咱们的人头换人的功名利禄。”

    徐明德道:“张源官和我都是恒州人,说起来我们还是邻县,张家在金定县有‘张半城’之称,其实何止是金定县,乐昌府内张家有十余家商铺。恒州是韦氏的族兴之地,张源官文武双全、有神童之誉,被韦家看中,韦义深招他为婿。张源官倒是不负老丈人所望,以军司马的身份随军平定西域入侵,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打退西域人的伏击,由文转武;后来调任安北都护府任副都督,屡立战功,升迁至右武卫大将军,算起来今年才五十二岁。”

    刘维沉声道:“当今天子信宠韦家,韦相之孙韦祐成是天子姐夫,已是御史大夫,韦相的长婿出任化州刺史,张源官被派到了安南做大都督。这样一个家世显赫、年纪尚轻的大帅,一门心思只想着往上爬,咱们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当成儆猴的那只鸡。”

    “那怎么办?”赵秉忠惊恐地叫起来。

    徐明德轻蔑地扫了赵秉忠一眼,这个靠溜须拍马成为屯军长的人平日盘剥屯兵比谁都狠,遇到事比谁都怂,这种软蛋不足与之共谋。冲刘维使了个眼色,刘维会意,举杯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喝完这杯早些回去歇息,咱们明日再议。”

    送赵、徐、杨三人离开,刘维回了书房,后背如同针扎一般,刘维望着桌上的烛火,脸色阴沉。一刻钟过后,徐明德来到,冲他行了一礼,在一旁椅中坐下,片刻之后,杨思玄也来了,三人再静坐了一刻钟,刘维开口道:“不用等了,赵秉忠不会来了,咱们三个在一起议议吧。”

    三个屯军长在岑柱县都有私宅,赵秉忠的宅子在城北,三进的宅子养了房小妾,有几个仆妇佣人伺候。菱香轻手轻脚地替赵秉忠重新敷好金创药,担心地道:“爷,张大帅刚来就下狠手,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抚了抚隆起的肚子,菱香“呜呜”地哭出声来。她本是城里王裁缝的女儿,被赵秉忠看上,五十两银子作为聘礼,纳为小妾,如今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嚎什么丧,爷还没死呢。”赵秉忠怒喝道。菱香不敢作声,抽抽答答地落泪。赵秉忠烦躁地摆手道:“你到西厢去睡,别吵了爷的好梦。”

第九百五十五章行险一搏

    月色透窗而入,赵秉忠睁着眼睛殊无睡意,越是琢磨心中越是害怕,张源官那充满杀气的话语让他打了个寒颤,扯动了背上的伤,“哎哟”,赵秉忠呻吟出声。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打开房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赵秉忠觉得昏沉沉的脑瓜清楚了许多。

    目光朝西望去,那里是屯帅府所在,刘维今夜肯定也要睡不着了,张帅可是冲他而来,我和徐明德、杨思玄只是陪绑,这样想着,赵秉忠觉得安定了许多。张帅对刘维很不满,他的屯帅位置做到了头,赵秉忠心头一动,如果自己能让张帅满意,屯帅的椅子说不定能轮到自己坐一坐。

    “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刘维艰难地将几个字吐出,感觉胸中烦闷轻松了些,继续道:“一方面尽量安抚屯军,让他们不要闹事,借过年的名义提前把节赏发下去;另一方面把张帅的严令传达下去,就说不遵令者严惩不贷,恩威并施,希望能拖到明年。”

    杨思玄道:“大哥,你放心,咱们兄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定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徐明德冷不丁冒出一句:“还有一只准备单飞呢。依我看,指不定在想办法怎样卖了咱们讨张源官的欢心呢,眼睛瞄上刘哥的位置了。”

    刘维脸色一狞,恶狠狠地道:“我会派人盯着他,赵秉忠这小子敢动坏心思,我先活剐了他。”

    屋内空气一凝,连烛火都被杀气凝滞住。那半天,杨思玄轻声道:“大哥,若是动了刀恐怕你我便再难回头了。”

    刘维苦笑道:“兄弟,你我都没有了退路。张源官奉天子之命来处理屯军之事,强行推行屯田新政,你我已经成了碍脚石,搬走是肯定的,说不定这位张大帅顺手还要打碎了我们,给后来人铺路。宁帅被挤走了,我恐怕是落不了什么好结果,你们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所以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连着两次提及“最坏的打算”,徐明德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道:“刘哥莫非想带着大伙反了?”

    “官逼民反,张源官要是一再逼我,刘某只能铤而走险了。”刘维凶狠地看向徐明德和杨思玄,道:“到时候还望两位兄弟助我。”

    徐明德和杨思玄互望一眼,心中暗自后悔,早知道今夜就不该来屯帅府,刘维吐露造反心声,自己两人如果不跟从,恐怕难以走出屯帅府了。

    杨思玄一拍胸脯道:“大哥,小弟唯你马头是瞻,哥哥让小弟去哪里,小弟绝无二话。”徐明德也发誓跟从。

    刘维笑道:“好兄弟,今后咱们兄弟三**福与共、生死同命。造反的事两位兄弟放在心里即可,请两位兄弟放心,不到万不得已刘某也不会冒险行事。这几日咱们兄弟住在同寝,食则同桌,一同前去安抚屯军,若是说服屯军听命自然万事皆无,万一若有不恻,也好共同行事。”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便是向张源官告发刘维恐怕也难脱其罪,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杨思玄道:“屯军地处黔、韶境内,都是多山之地,真要有不恻,咱们带着大军往山中一躲,便是十万大军也抓不住咱们。相反,咱们久呆在此,地形熟悉,可以利用地利打几个胜仗,逼迫朝庭招安。”

    徐明德的心大,笑道:“若是能将两

    万多名弟兄都拉走,咱们就南下,占个南洋小国,刘哥做皇帝,杨哥做丞相,小弟做个兵马大元帅,哪怕只是过几天瘾,也不枉此生了。”

    一席话说得刘维和杨思玄的眼神都亮了起来,原本造反是被逼无奈,被徐明德这样一说,两人都动了心思,或许造反并不是件坏事。刘维笑道:“咱们两手准备,一方面劝说屯军听从朝庭安排,一方面准备刀枪粮食,准备应变。到时候张源官要苦苦相逼,咱们设个套让他来岑柱县视察,斩了这个安南大帅兴兵举旗,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不定咱们兄弟也能称皇称王。”

    …………

    安南屯军主要分布在黔州的宜明、五岭、师泽以及韶州的会良、怒河、泽广六县,六个县相邻,看起来相离不远,要从一县到另一县要穿山越谷,天不亮出发也要快到晚间才能到达,六七个时辰耗在路上。刘维带着徐、杨、赵三人和二十几名亲兵从岑柱县赶往宜明县,宜明县是这六个屯县中最近的,是赵秉忠管轄的屯地。

    申时,一行人来到宜明县,赵秉忠的驻地没有在县内,设是宜明县西的一处农庄。农庄的屯军远远看到赵秉忠的身影,知道他前去安西都护府参见新来的张大帅,临行前说过替大家向张大帅说项,让朝庭免除收回家中二十亩地的新政。

    现在是冬日,正是农闲之时,庄园门前一下子聚拢了百余名屯军,看到赵秉忠过来,纷纷开口问道:“赵将军,怎么样了?张帅答应咱们的要求了吗?”

    赵秉忠板起脸孔,喝道:“乱糟糟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散开,有消息本将军自然会告诉你们。你们看,刘帅随我一起来了,有什么事等刘帅训示吧。”

    几个人洗漱完毕,将校尉以上的官员召集进大厅,赵秉忠将主座让给了刘维,自己侧坐,徐明德和杨思玄则坐在另一侧。十六名校尉见礼毕,赵秉忠道:“诸位兄弟,刘帅带来了张大帅的训示,大家仔细听。”

    刘维对两旁站立的校尉道:“大伙都坐吧,自家兄弟用不着太多规矩。”

    等众校尉坐好,刘维叹了口气,道:“此次前往怀仁府参拜张帅,张帅对安南屯军推行屯田新政不力甚为恼怒,本官替大伙分辨了几句,结果我与赵、徐、杨三位将军都挨了二十鞭。张帅严令,如果在年底之前新政仍不能推行,就要我等的项上人头。”

    徐明德和杨思玄会意,站起身脱下上衣,展露后背上的鞭伤,鞭伤纵横交错,红肿贲起,看得出抽鞭子的人没有容私。

    刘维凄声道:“我与弟兄们同来屯田,自当同甘共苦,可是张帅严令,刘某就算拼了性命恐怕也难让大帅改令。今日将兄弟们召来,是想请兄弟们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帮哥哥一把,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按朝庭的旨意行事吧。”

    座中十六人,面色各不同,有凄惶无措的,有怒容满面的,有人面如土色,有人咬牙切齿。杨思玄有意叹道:“我等屯军本为朝庭所弃,抛家弃子来这荒山野岭开山种田,无非是想让家中老小能多有口吃食,可是朝庭现在要收回家中田地,唉,辛苦半生为何?”

    杨思玄的话挑起座中人的怒火,有人吼道:“不错,当初朝庭让我们屯田时说得清楚,家中田地并不收回。如今朝庭言而

    无信,不仅要收回家中田地,还以十文一斗的价格收粮食,这分明是不给我们活路,我们绝不答应。”

    “张帅不顾我等死活,一味强压,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索性反了吧,杀了这直娘贼,打到京城去,把狗娘皇帝的心掏出来看看是黑是红。”

    …………

    有人嚷出了反字,刘维等人心中暗喜,赵秉忠却吓得颜色更变,大声喝道:“吴彦浩,你他娘地做死别拉着弟兄们,当众称先按律当斩。安南大营十万大军离这里就一天路程,咱们这些老弱残兵拿着破枪烂棍去造反,你是嫌死得不快吗,还要连累你娘老子一起死吗?来人,把吴彦浩拿下,听候处治。”

    刘维摆手道:“且慢,咱们这是议事,吴兄弟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用不着动刀动枪的。吴兄弟,造反话不要乱说,朝庭法纪森严,你要是再乱说本帅也保不了你了。”

    吴彦浩起身谢过,大厅内安静下来,呼吸声沉重,众人想着心事没人开口。刘维打破沉寂道:“时间不早了,赵秉忠,摆两桌酒,我与兄弟们喝几杯。也不知道过了年这酒还能不能喝上了。”

    酒席的氛围很沉闷,大伙都无心谈笑,半个时辰便散了场,赵秉忠安排刘维等人住到了后跨院,自己回了平日的住处。门前有值守的亲后,赵秉忠吩咐道:“去把汪益铭叫来。”汪益铭是他手下的屯团长,是他的心腹人,片刻功夫汪益铭便来到他的住处。

    “益铭,刘帅今天的说得那番话,你怎么看?”赵秉忠问道。

    汪益铭转着眼睛回忆道:“卑职一直在观察刘帅的表情,吴彦浩说要造反时,刘帅似有喜色,将军,你要谨防刘帅铤而走险。”

    赵秉忠倒吸口凉气,道:“难怪他不让我抓吴彦浩,还有杨思玄那番话分明是在挑动大家的情绪,这一路上我总感觉刘维和徐明德、杨思玄像在背着我做什么,莫不是他们想造反?”

    汪益铭道:“我估计刘帅他们是走一步算一步,如果能平息事端,便按朝庭旨意推行屯田新政,如果平息不了,张帅又紧紧相逼,便索性反了,左右是死路,不如行险一搏。”

    赵秉忠连连点头,道:“不错,刘维他们肯定是这样想的。安南大营十万大军就在不远,他们这是找死,妈的,把老子可害苦了。不行,我不能被他们裹胁,我要向张大帅告发。”

    打定主意,赵秉忠来到桌边,拿起纸笔向张源官写告密信,信中说刘维串通徐明德、杨思玄,暗中挑动军心,鼓动造反,自己深受朝庭大恩,不能同流合污,特向大帅告发等等。

    写完信,赵秉忠交给汪益铭道:“刘维肯定会紧盯着我,明日前去五岭肯定要拉上我,你等我走了之后,亲自去趟怀仁府,把信交给张大帅,让他暗中发兵,一举将刘维等人拿下。”

    汪益铭揣好信,道:“将军放心,卑职一定办妥。”

    “益铭,若能平定刘维等人的叛乱,张帅一定会论功行赏,我估计能接替刘维成为屯帅,那个时候我便保举你为屯军长。”赵秉忠笑着许愿道。

    汪益铭从前门离开,后门矮墙处翻过一道黑影,赫然是杨思玄。辨了辨方向,杨思玄朝吴彦浩的住处行去。

第六百五十六章谁主沉浮

    杨思玄与吴彦浩是旧识,曾到他家中喝过酒。借着月色,杨思玄找到了门前那棵歪脖柳树,透过木栅,看到屋内亮着灯。推开虚掩的院门,杨思玄走进院中,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什么人?”屋中传来怒喝声,房门打开,吴彦浩手提着粗木棍现身。

    “老吴,是我,杨思玄。”

    吴彦浩仔细分辨了一下月色下的来客,认清是杨思玄,丢了手中木棍,警惕地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侧身让开门。灯光从屋中漏了出来,在杨思玄身前铺出一道昏黄的光路。

    踏进屋内,酒香扑鼻,屋内摆设简单,一桌数椅,桌上放着酒坛,显然吴彦浩正在独自饮酒。杨思玄知道吴彦浩是仁州人,家眷不在身边,平时由两名老兵照料他的起居。

    “杨将军是来拿我的?”吴彦浩满身酒气地道。杨思玄皱了皱眉,吴彦浩已经醉了,跟醉汉谈正事殊为不智。

    吴彦浩看清杨思玄的神色,道:“杨将军稍坐,我去醒醒酒。”

    院中有井,吴彦浩剥得赤条条,从井中提起水来淋在身上,虽然黔州气候温暖,但毕竟是冬天,又是夜间,吴彦浩被冷水激得直打寒颤。等吴彦浩重新穿好衣服进屋,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

    杨思玄赞赏地点点头,笑道:“吴老哥英姿不减当年。”

    吴彦浩当年是安南大营的宣节校尉,与苗人作战中屡立战功,要不是为人冲动被上司打压,至少也是七品的致果校尉。后来吴彦浩作战伤了腿,原本要回乡任县尉,结果被人顶替,只得来屯军做了个屯团长。对于朝庭,吴彦浩满是怨恨,此次推行屯田新政,吴彦浩是闹得最凶的几个,白天更是嚷出“反了”的话语。

    杨思玄与吴彦浩原本是同营的袍泽,对他知之甚深,刘维和他们起意造反,杨思玄首先便想到了吴彦浩。

    拿起一个粗碗,吴彦浩顺手给杨思玄倒了碗酒,道:“杨将军,有什么话直说,我不喜藏着掖着。”

    杨思玄端起碗一饮而尽,抹了下嘴巴道:“痛快,吴老哥今日在大帐嚷出造反,可是真心。”

    吴彦浩冷冷地打量了一番杨思玄,冷笑道:“老杨,你我在一个锅里舀饭吃有七八年了,我什么个性你不知。既然半夜来找我,有什么话直说,成与不成我都不会出卖你。”

    “痛快”,杨思玄笑道:“不瞒吴兄,刘帅带着我们去怀仁府参见新来的张帅,张帅起了杀心,抽了我们二十鞭,话里话外要借屯军的人头立威。刘帅和我都不肯束手被斩,决意冒险一搏,带着屯军弟兄反了,南下屠个小国,自立为王。吴兄,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所以我首先就来寻你同行。”

    吴彦浩手伸向酒坛,半途中握拳擂在桌上,震得陶碗一颤。吴彦浩道:“你们盘算有多少弟兄会跟着一起走?”

    杨思玄心中认为至少有万人以上,不过嘴中笑道:“这个吴兄比我们更清楚。”

    吴彦浩艰涩地道:“不会超过二千人。”

    杨思玄一惊,如果只有二千人肯跟着造反,那刘维和自己的打算便是以卵击石,不用安南都护府的大军清剿,其余屯军便能将他们拿下。怎么可能就这点人,那些叫嚷着回乡种田的人至少也有万余,杨思玄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不愿相信吴彦浩的话。

    吴彦浩讥讽的话语如尖刺般扎入耳中,“你和刘维大概想着,只要振臂一呼,二万多屯军最少有一半人会跟着你们走吧。狗屎,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平时吃空饷、喝兵血还想着将士们跟你们走,你信不信,只要刘维敢说一个反字,无数人便想斩了他的人头立功请赏。”

    杨思玄手有些发抖,吴彦浩的话打破了他的美梦,想想平日里刘维和自己的作为,那些兵丁恐怕没几个会听从命令。造反可是要命的事,还要连累家人,别看这些屯兵叫嚷的响,真要让他们跟着造反英气真像吴彦浩所说没有二千人跟随。望向吴彦浩的眼光发狠,造反这件事除了他们三人知道外就只告诉了吴彦浩,现在听吴彦浩一说,自己三人要造反如同儿戏一般。此事绝不能从吴彦浩嘴中传出去,他白日在大帐内说了反字,索性将他拿下,就说吴彦浩图谋造反。

    吴彦浩冲着杨思玄冷冷一笑,伸手拿过酒坛,道:“怎么,想杀人灭口还是栽赃陷害,这军营里面的活计我可是见得多了。”

    杨思玄心中一动,想起吴彦浩的悍勇,虽然他现在腿瘸了,真要打起来自己三个绑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强笑着站起身,“扑通”一下跪倒在吴彦浩面前,哀告道:“吴哥,兄弟平日对你恭恭敬敬,念在你我的交情上指点兄弟一条明路吧。我愿奉吴哥为主,听从吴哥指挥。”

    端起碗将酒饮尽,吴彦浩冷哼一声,道:“老子才懒得答理你们的死活,你走吧,我只当你没来过。”

    “吴哥,张源官可死盯着咱们屯军,刘维和我们朝夕难保,吴哥你今天在大帐内可说了不如反了,张源官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吴哥,我知道你有本事,这么多年心中满是怨气,不如带着兄弟们痛快一回。”杨思玄苦劝道。

    吴彦浩身子一僵,杨思玄说到了他的痛处,这十多年来自己奋勇杀敌为国立功,功劳却屡屡被上司做了人情,这口怨气憋得自己寝食难安,只能在醉乡里寻找片刻安宁。

    “你愿意听我指挥?”吴彦浩低头问道。

    杨思玄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吴哥你的本事,愿意听你吩咐。”

    “刘维和徐明德他们会肯?”

    杨思玄沉默不语,他知道吴彦浩的厉害愿意听从指挥,可是刘维怎么愿意拱手把指挥权送与他人。

    吴彦浩沉声道:“也罢,刘维若是真心实意替众兄弟着想,便尊他为首,若是他只是想让兄弟们替他卖命,嘿嘿。”

    森寒的笑声满是杀意,杨思玄打了个寒颤,心中暗悔答应刘维造反,分明不是金刚钻,强揽什么瓷器活。心中将刘维和吴彦浩比较一下,吴彦浩除了官职比刘维小外,其他都比刘维强得多,杨思玄心中已经决定跟着吴彦浩一起走。

    “你且起来”。等杨思玄坐好,吴彦浩抚着胡须道:“要想大伙跟着一起造反,就要把大伙逼到绝路上,要想活下去唯有造反一条路可走。”

    吴彦浩沉吟片刻,继续道:“张源官既然要拿屯军开刀,咱们不妨就拿他开刀,若是将朝庭的安南大都督宰了,大伙不反也得反了。”

    杨思玄笑道:“刘维和我也是这样想的。杀了张源官,不反也得反。”

    吴彦浩瞥了一眼杨思玄,冷笑道:“杀张源官,怎么杀?就凭你们?”

    杨思玄被吴彦浩说得一愣,他和刘维、徐明德说要说杀了张源官造反,可是还真没有具体的办法,只是粗粗地想过引张源官来岑柱县视察,然后利用人多将其斩杀,然后在大军清剿之前退入山中。

    吴彦浩道:“张源官是沙场老将,你们那些小心思他会猜不透,他会考虑不到你们可能铤而走险,要是张源官那样无

    能就坐不到安南大都督的位置。张源官要来岑柱县,身后恐怕要跟着三千精兵,你们觉得二万屯军能不能赢过安南都护府的三千精兵。”

    杨思玄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摇了摇头,对袭杀张源官一事感到心灰意冷。

    “赵秉忠可答应和你们一起行事?”吴彦浩问道。

    “没有,这小子怕是有私心,如果让他知道了我们要造反,铁定会向张源官告密同,刘维准备把他时刻带在身边。”杨思玄道。

    吴彦浩道:“宜明屯地是赵秉忠的地盘,你们怎么看住他,他写封信随便让个亲信送给张源官,等待你们的就是安南大营的大军了。”

    杨思玄越想越觉得刘维和自己几个的商议破绽处处,幸亏还只有几人知道他们心存造反之念,这要是知道的人了,自己等人一准活不了。杨思玄心悦诚服地道:“吴哥,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吴彦浩思索了片刻,道:“你回去之后对刘维说,我愿意跟着他行事,其他的话不必告诉他。明日你们前去五岭,刘维会把赵秉忠带去,我会带人守在前往怀仁府的路上,赵秉忠如果派人送信,我会将他截住,搜出信送给你们。你让刘维威胁赵秉忠按他的意思再写一封信送给张源官,就说屯军军心不稳,刘维弹压不力,请张大帅带人亲来平乱,信上要注明,屯军处于暴乱边缘,让张帅多带兵马。”

    杨思玄郁闷地道:“这不是提醒张源官吗,他多带兵马我等肯不更难行事。”

    吴彦官轻蔑地看了杨思玄一眼,道:“你们既然有意对付张源官,居然对张源官的秉性都不了解。张源官此人胆大果敢,好出奇谋,他在登州与漠人作战时曾率轻骑夜袭漠人部落,以三百轻骑袭杀万人部落,斩首千人,掳回牛羊无数,因功连升四级,你们居然不知。”

    杨思玄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找到了这段记忆,张源官的这段历史在军中广为人知。杨思玄笑道:“吴兄是说,张源官知道屯军欲反,会出奇兵突然出现,擒住为首之人迅速平定动乱?”

    吴彦浩没有回应,自顾自地道:“张源官初来安南,行事会加倍小心,就算前来也会带五六百人护卫。要想将他擒住,在宜明县可不行,你们不妨在五岭多呆些日子,诱张源官进入五岭。那里山多沟深,道路难行,张源官地形不熟,处处可设伏。”

    “多派探马,侦察张源官的动向,若是他真的到来,就先让刘维挑动屯军,说张源官带兵前来诛杀闹事的官兵,率军劫杀他,只要大伙动了手就没有了退路,到时候不反也得反了。”吴彦浩继续交待道:“让刘维暗中筹措军械、军粮,一旦举事不管成不成功都要避入山中,没有粮食、军械可不成。张源官带来的兵马肯定装备精良,要尽量缴获装备,屯军不要急着南下,要等安南大军到来打一仗,胜则有了军械马匹,进退自如,败了也让安南大军没有追击之力,可以从容南下。”

    “当然,还要充分考虑到张源官并不前来的情况,如果他只派一名将官前来察看,你们该如何行事?如果张源官事先探知了你们准备谋反,前来的安西大营的大军你们又该如何?若是张源官派遣龙卫高手,暗中斩杀你们该如何应对?”

    几句反问让杨思玄冷汗潺潺,这些事他们都没有想过,只想着南下称王称霸,被吴彦浩连续发问,才惊觉一旦仓促举旗,恐怕人头落地可能性极大。看着侃侃而谈的吴彦浩,杨思玄暗自庆幸,亏得自己前来见他,让这场变乱多了几分胜算。

第九百五十七章帝都闻变

    朱雀门,大红灯笼高高挂,离长庆三年的新年还有三天。朝庭已经封印,文武百官放假与家人团聚,右监门卫的将士手持长戟,身着盔甲站在寒风之中值守。

    长庆二年对多数人来说并不平静,江南水患频发,朝庭的赈济被贪没,御史大夫韦祐成接连奏本,魏州刺史冯绍钧被谪致仕、端州刺史卢家诚贬官二级、罚俸三年,江南转运使袁德成遭到严斥,更有一大批小官吏斩得斩、坐牢的坐牢、贬官的贬官;朝庭通过火耗等手段变相加赋,百姓生计艰难,卖田之事多如牛毛;加上兴修雁山行宫,采购木材石料,百姓徭役增多,入深山伐木采石死伤无数,卢家诚便因将修河堤的石料献给雁山行宫,致使河岸溃堤,淹没了五个县,受灾之人多达四十万;天下反贼纷起,多则千人,少则数十,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官府疲于应付,只能保障官道畅通,乡绅纷纷募集庄丁,筑堡自守……

    一匹快马从明德门直驰而入,骑者背着一面令旗,京城百姓见多识广,纷纷闪退到道旁,看着绝尘而去的快马,交头结耳地议论着,“哪里又遭灾了,今年年头真不好,水灾、旱灾,现在连雪灾也来凑热闹”、“依我看,该是哪里又有人叛乱了吧,我媳妇娘家是登州的,听说不少农夫没了田,走投无路进了山,在山中种田,不准官府入内收税”、“你们知道吗,平州银岭山的饶大王又回山树旗了,招揽百姓前去种田,不用交税,有不少人真的去了”、“是哟,我老家写信来提过此事,我老家的村子里就有几个人真的投奔饶大王去了”。

    议论声被“咚咚”的鼓声打断,所有人都驻足北望,那是朱雀门方向,登闻鼓响了。登闻鼓响,天下有变,大伙惊疑地互相探看,最后各自低头,匆匆赶回家中。大街上冷清下来,只有寒风送着那不祥的鼓声,重重地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皇城,御书房,天子石重伟正在兴致勃勃地写“福”字,写好一张身旁的太监便轻轻揭起,拿在手中晾干,一柱香的功夫,御书房外就站了两长排小太监,红纸黑字的福字夹道欢迎着新年到来。

    “咚咚”,鼓声响起,石重伟一愣,手中的笔顿住,问身旁的张谨道:“哪里响鼓,太后在看戏?”

    张谨略一分辨,听出鼓声从前方传来,是朱雀门方向,脸色苍白地奏道:“万岁爷,是登闻鼓。”

    鼓声如同爆豆般响个不停,石重伟掷了手中的笔,恼怒地喝道:“过年也不给朕清净,更衣上朝。”笔落在红纸之上,留下一片墨污。

    登闻鼓响,在京的文武官员纷纷上朝,半个时辰不到,宣政殿便站满了五品以上的官员,众人窃窃私语,打听着登闻鼓响的缘由。

    一声“万岁驾到”,众臣参拜,石重伟脸色铁青地坐在宝座之上,方才他已经看过安南都护府副都督尤顺功寄来的急报,安南屯军反叛,袭杀安南大都督张源官,尤顺功统兵四万前去清剿,中了埋伏,大败而归,整束兵马固守怀仁府一带。叛军利用缴获的安西大军军械,招兵买马,攻占岑柱、宜明、五岭、会良、怒河等五县,打开粮仓发放粮食,打出“朝庭无信,均田免粮”的旗号,失地农人纷纷投奔,已经

    聚集了四万多人。

    张谨尖利的声音诵读着安南副都督尤顺功的奏报,众人从奏折中了解到安南屯军之变的始末:张源官到任安南大都督,当日即责罚屯军统帅刘维及三位屯军长,严令年底之前平息屯军之乱,刘维等人遂前往屯地劝说压制屯兵。行至宜明县,刘维宣读张源官命令,当场有人反驳,甚至叫嚷造反,刘维未加惩处。屯军长赵秉忠写信向张源官密报,屯军有谋反之意,屯帅刘维意态不明,有纵容包庇之嫌。

    张源官接到密报之后,亲率五百精兵前往五岭县平乱,进入五岭之前,张源官将随行的五百精兵埋伏在五岭县城外五里,只身带着二十名亲卫入屯营,意图拿下刘维,恩威并施收伏屯军。

    结果张源官刚到大帐,刘维等人不容分说拔刀相向,乱军之中张源官被斩杀,随行亲卫尽皆丧身,赵秉忠亦死。刘维以张源官的人头为胁,逼迫从屯军随其谋反,袭杀城外的五百兵马。统军的将领看到张源官的人头,下令撤退,不断道路被挖断,刘维派手下杨思玄、吴彦强带着数百名弓箭手伏于路边高山,五百兵马脱逃三十余人,伤亡一百余人,其他三百余人降贼。

    安南副都督尤顺功得知张源官的死讯后,率领四万兵马清剿。此时,刘维派杨思玄、吴彦浩等人说服其他各处屯军,聚兵一万六千余人,退守山林之中。尤顺功为替大帅报仇,深入山中,因地形不熟,中了叛军火攻之计,辎重亦被偷袭,尤顺功中了一箭,只得带着一万五千名残兵败将退回怀仁府大营,叛军借势攻占岑柱、宜明、五岭、会良、怒河等五县,刘维在宜明县自号天王,封麾下杨玄思和徐明德为左右天将,其余从贼之人各有封赏,隐有攻打怀仁府之意,请朝庭早做定夺。

    等张谨念完急报,石重伟重重地一拍桌案,怒吼道:“奇耻大辱,张源官无能,丧师辱国,死不足惜。安南大军居然连万余屯军都打不赢,朕不知道这样的军队能做什么?”

    孔省暗自叹息,当初自己劝过天子稍安勿躁,对待安南屯军应徐徐图之,收回屯军家中田亩不过得些薄利,现在逼反屯军酿成大变,损失何止十倍。身为左相,孔省当先躬身奏道:“万岁,当务之急是平定屯军之变。安南大营尚有七万大军,屯军不过一时势大,被其迷惑裹胁之人甚多,只需派一名得力干将前往安南大营,便能很快平定叛乱,平息事端。”

    “派谁去?”石重伟怒哼道,张源官是他亲自选拔的大帅,结果到安南不到两个月被逼得屯军造反,自己人头落地,这仿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段次宗躬身道:“原安南大都督宁滔坐镇安南都护府多年,对当地情况熟悉,麾下也是他的旧部,派他前去平乱是最合适的。”

    这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调回宁滔是石重伟所提议,现在局面可以说是石重伟一手造成。羞刀难入鞘,石重伟打量着殿下的众臣,似乎每一张脸都在讥讽他的失策。绝不能再用宁滔,要不然自己在众臣面前抬不起头来,楚王等人会借机攻击朕,片刻之间石重伟有了决断,道:“宁将军是位骁将,朕准备用他在镇北大营为副帅,抵御漠骑。方才孔相也说过,南边之

    乱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为患。”

    段次宗抗声道:“万岁,数万兵马之叛,焉能儿戏,一旦应对失措,但是元天教之事重现,万岁却不可忽视,还是派遣宁滔前去平乱为妥。”

    石重伟脸色一变,强笑道:“段卿,朕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镇北大营副帅、安南侯祝谨峰前些日子奏本,想回乡祭祖,朕已经答应他让宁滔接替他后就许他回乡。祝侯父子皆是镇南侯,世代为国镇守黔州,祝家在黔州、韶州门生故吏不少,军中诸将更多出自门下,有祝侯前去平乱,朕无忧矣。诸卿以为如何?”

    天子都说了无忧,何况祝谨峰出兵确实不比宁滔差,孔省和段次宗躬身应道:“谨尊圣谕。”

    兵部尚书丁大为奏道:“万岁,是否要招安叛军,屯军反叛多为刘维等贼首裹胁,若是朝庭能网开一面不追究普通将士的责任,相信这场叛乱很快就能平息。”

    石重伟怒道:“先皇和朕待屯军何其厚也,可是这些屯军以何报朕,参与叛乱的贼首刘维、杨思玄、徐明德三人绝不能饶,校尉以上将官若能幡然醒悟杀贼投降可免死罪,普通屯军若是被胁迫行事,赦其无罪。”

    扫看了一眼殿下的臣子,石重伟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诸卿都早些回家团聚吧。政事堂、太尉府、兵部、吏部辛苦些,争取在年前拿出平叛的方案报朕。唉,想到黔州、韶州百姓处于战火之中,朕心不安啊,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一日后,太尉朱质朴、兵部尚书丁大为联名合奏平叛之策:一是安南大营步步为营,封锁道路,将叛兵封锁在岑柱、宜明、五岭等范围内,逼迫叛军弃守城池,往南逃窜;二是急调安东大营二万精锐前去帮助平叛,阻住叛军东进之路,形成合围;三是请天子下旨,让苗寨派兵帮助朝庭平叛,苗兵熟悉地形,有他们相助能事半功倍;四是让安南侯祝谨峰早日南下,统一指挥平叛大军,尽快平息叛乱消除隐患。赶在过年之前,数道旨意出京,紧急应对安南屯军之叛。

    长庆二年的除夕在风雪交加中到来,石重伟站在御书房的榴下,看着漫天风雪,心中满是疑虑,自己登基以来,无非是修缮几处宫殿,将雁山别苑变成了行宫,所需的银两多数是从内库所拿,至于屯田新政,在化州推行顺利,为何到了安南屯军就闹出事端来了,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封密奏上,是镇北大营大帅齐新文所奏,称漠人汗王利漫已经从贺牢山西带回了三十多万部众,漠人一下了增加了十二万控弦之士,请朝庭增派兵马驻守。

    石重伟在心中长叹一声,安南屯军反叛,在平定之前安南大营和安东大营的兵马不可能调往镇北大营,安西都护府的兵马半数是新募之兵,操练尚未熟悉,冒然派往漠北恐怕不妥,除了京中十六卫能抽调出几万人马外,朕还真调不出多余的人马。

    张谨悄然近前道:“万岁,太后设下酒宴,请您前去赴宴。皇后娘娘、程淑妃和王美人都已经去了寿安宫,大伙都在等您呢。”

    石重伟披上裘衣,坐上肩辇,在风雪之中前往寿安宫,耳边隐约传来鞭炮声,是京中百姓在过年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静观其变

    每年正月,江府都是宾朋满座,从初二开始前来拜年的亲朋故友、门生故吏、名流乡绅甚至普通百姓络绎不绝,江安义要从早忙到晚,比起平日办差还累。江安勇、刘逸兴等人都被他拉了来帮着接待客人,这场热闹一般要延续到上元节之后。

    初六,郭怀理一家、田少秋一家子前来拜年,女眷由欣菲和彤儿接待,几个孩子聚在一起跑到后院玩,江安勇陪着坐了一会,悄悄地溜出去领着孩子放炮仗,炮仗的炸响混和着孩子们的笑声,传到屋中几个人的耳中,大家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郭怀理道:“小江,你不声不响地与林义真结了亲,咱们是不是也结个亲家,我家虎头算半个你的学生,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田少秋也在一旁凑趣,笑道:“安义,我家两个曾外孙也不错,你挑挑?要不跟安勇结亲也行?”

    江安义苦笑道:“你们就饶了我吧,自从我把韵亭许配给林兄之子,这前来提亲的招呼就不断,前些时日我娘来信说余师有意跟我结亲,无论是娶还是嫁都可以,还有李家、宁家,刘逸兴也提过,我算是怕了,虎头若有本事得韵思、韵婧的喜欢,我自然不会拦着,但是要让我指配,还是再等几年再说吧。”

    说笑过几句,田少秋正色地道:“安义,这次来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你可知道安南屯军叛了。”

    江安义一愣,道:“田老爷子,你刚才说什么?”

    “安南屯军反了,斩杀了新任的安南大都督张源官,击溃安南大营的四万清剿大军,夺取了岑柱、宜明等五个县,招兵买马树起反旗,聚焦了四万多人准备对抗朝庭。”

    “什么?”江安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天子推行屯田新政会在屯军内造成一定的影响,但万万没想到逼反了安南屯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少秋叹了口气,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安南屯帅刘维自号天王,派手下天将杨思玄前往我们苗寨求见苗王,带了二千石粮食和一些军械作为礼物,让苗王能放开道路让叛军出入,苗王把此次告诉了我师兄卓灿,我前两天收到了灵香谷的信才得知。”

    江安义心中大震,虽然化州与黔州相隔近二千里,但安南屯军反叛必然引发天下震动,引发一系列事情,细究起来安南屯军之叛与化州屯军也有关联。江安义道:“田老爷子,此事关系重大,有什么消息让安凯尽快告诉我。”

    吃罢晚饭,江安义把欣菲、安勇、张克济、严青泽等叫到书房,把田少秋处听来的安南屯军反叛之事告诉了他们。屋内呼吸声沉重,众人都想起了六十年前元天教之乱,肃帝苦心经营的中兴之势,就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叛葬送了吗?

    在哥哥面前,江安勇向来是直言不讳,道:“当今天子即位,大兴土木,要各地增交税赋,搞得乌烟瘴气,妍儿上次来信不是说新齐县为了多交税赋,从咱家多要了三千两银子,说是咱家花田得按上等田计赋,那些地分明是没有要的荒山荒地。”

    “安勇,不要发牢骚,咱们就事论事,说屯军的事。”欣菲道。

    严青泽因为潘和义之事被欣菲接纳,因为他身

    上还挂着朝庭的通辑,江安义让他把家人接来,化名赵泽,就住在江府一条街,与张克济相邻,化州龙卫自然不会找他的麻烦,偶尔秦子炎来江府撞上严青泽,只当不认识。

    严青泽急于在江安义面前表现他的价值,开口道:“江大人,安南屯军之叛只是癣疥之疾,安南大营元气未伤,足以应变,朝庭只要派一名得力干将不难将叛乱扑灭。反而是安南屯军的叛乱,会让朝庭对屯军生出戒心,我安西屯军说不定要受到牵连。”

    江安义点点头,他和严青泽的判断一致,黔州和韶州道路崎岖,易守难攻,只要朝庭将道路困死,据城而守,安南屯军除了南下求生外别无他途。

    严青泽得了江安义的肯定,振奋地道:“从史书上看,中原有过多次南征经历,皆因气候不服、染上时疫而失败告终,安南屯军要想南下也难,依严某看来,这场反叛注定失败,绝不可能像当年元天教那样天下动荡。”

    欣菲亦道:“青泽说得有理,朝庭经肃帝苦心经营二十余年,虽称不上国强民富但民心在郑,天下思稳,安南屯军叛乱动摇不了社稷。不过,当今天子即位之后,大兴土木、增加税赋,这样下去不用几年农夫失地,自会动荡四起,那么今日安南屯军之叛便会成为朝庭的祸基,日后叛乱将会不断。”

    “不错,朝庭处断不力安南屯军之叛必定埋下祸根。天下盗匪四起,官府勉强维持,一旦盗匪集聚攻城掠地,朝庭内乱不止,漠人定要趁火打劫,到时就算能平息内乱,江山也将变得千疮百孔,朝庭元气大伤,百姓死于战火。”张克济沉声道。

    屋中众人默思无语,江安义道:“我等远在化州,只能静观其变,保持西北安定便是助朝庭一臂之力。陈汉来信说,戎弥国有意纠集尉车、居须国对田韦国动兵,因田韦国与大齐、莎宿、羌兰等国是盟友,派使者说动休梨国出兵钳制莎宿等国,此事不可坐视。”

    严青泽入江安义帐下不久,对西域诸国与他的关系并不清楚。经过数月观察,欣菲感觉严青泽是真心投靠,便轻声把江安义与莎宿国国主隆盖以及大齐国、田韦国之间的关系简略地告诉了严青泽。

    欣菲透露的消息严青泽大吃失色,他知道江安义有西征之意,但要想以一州之力就算加上安西都护府也难以办到,顶多攻占几座城池,然后撤兵回归,占领的城池又被西域人夺回去,劳命伤财而无功。

    江安义在戈壁设立两处军镇练兵,剿灭马贼夺取财物,严青泽觉得只是小打小闹,没有十余年准备根本无法对西域用兵。而过了十几年,江安义肯定已经不在化州了,到时候定然人走政息。

    谁会想到莎宿国国主隆盖居然是江安义的儿子,田韦国国主古台格居然是江安义在暗中扶持,更没有料到江安义与生死大仇的大齐国也有沟连,江安义要做什么,莫不是心怀不轨,也想造反不成。

    张克济看到严青泽惊恐的神情,轻笑道:“青泽,主公打算以夷制夷,利用田韦、莎宿等国分散戎弥、休梨等国的精力,为将来平定西域埋下伏笔。主公此举是为中原百姓根绝数百年之患,青泽以为如何?”

    银色面具在灯光下一

    闪,严青泽心中一寒,欣菲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是将自己看成自己人,往日自己唯恐不被江安义信任,而这份信任来得如此沉重,今后江安义便是真要造反,自己也只能跟着了。想到冯公之死,严青泽暗自咬牙,唯有借助江安义方能替冯公报仇,江安义的实力越强,这个希望越大。想到这里,严青泽整理衣襟,对着江安义躬身一礼道:“青泽愿为主公驱驰。”

    主公两个字说出口,便再无回头路,江安义与张克济对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严青泽的本事这些时日两人皆知,此人大局观很强,善于抓住事情的关键,可是他只是为替冯忠报仇而投靠江安义,出发点并非是对江安义信服,江安义和张克济暗中说过几次严青泽的事,张克济力主找机会收服严青泽。今日欣菲吐露江安义的最大隐秘,将严青泽逼到了墙角,没想到居然让他认江安义为主。

    江安义欣喜地站起身,扶住严青泽的手腕道:“严先生免礼,有你相助江某又添一条臂膀。冯公之仇,江某定然替严先生讨回公道。”

    张克济笑道:“严老弟,主公等你这句话可是等了很久了,今天总算一块石头落到了实处。”

    认了江安义为主公,严青泽与众人间那点隔阂便消失了,严青泽自觉放松了许多,言谈从容了许多,笑应道:“是严某自己放不开,能在主公身边效力,乃是严某福份。”

    这句客套话说出,严青泽方才查觉纵观天下确实没有几个比江安义更好的主公了,便是冯忠也远不及他,更不用说身处暗卫与他的理念相背,江安义今年才三十六岁,这样一个有实力、有能力的主公,除了替冯公报仇之外足以让他实现心中报负。

    众人说笑几句,表达了对严青泽的欢迎之意。江安义道:“严先生,安南屯军之事我们鞭长莫及,西域之事却是眼前的重中之重,还望严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请主公明示。”严青泽十分振奋,刚认江安义为主,重任就来了,越是重任便越能体现自身的价值,严青泽可不想混吃等死度过此生。

    年前江安义收到了延择夫送来的礼物,隆盖在信中提及休梨陈兵边境,尉车有意夺回失地等情况,罗娜则在信中直言让江安义帮帮儿子。

    江安义对隆盖有一份愧疚之意,但是他不可能直接出兵相助,前次剿灭马贼他便收到了朝庭的训斥,太尉府和兵部随即下了钧令,严申非朝庭旨意、大帅将令不得调动兵马,不过化州驻军镇在戈壁,情况特殊,准许特殊情况下出动一千兵马,事后向安西都护府、兵部和太尉府详细报备。

    “严先生,莎宿国主向我求助,我有意让先生和天豪带些人前往莎宿国,为莎蓿国主出谋划策抵御休梨大军,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江安义问道。

    严青泽站起身道:“定不负主公所托。”西域虽是异邦,但是隆盖与江安义是父子,自己前去定然受到礼遇,而且能帮着莎宿国对抗休梨国,这可是国战,能成为国战的棋手,这样的机会是自己做梦时才会想到的事情。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能指挥千军万马建立功业,方才不负此生。

    这样想着,严青泽激动得不能自已。

第九百五十九章云遮雾障

    三月,黔州怀仁府,繁花锦簇,安南都护府内的玉兰树鲜花盛放,洁白胜雪,有如铃铛在风中摇晃,散发着浓郁的幽香,让人迷醉。

    帅堂,安南侯祝谨峰以手支颊正听着左侧的将领奏报战事,“……二月十九日,末将在江仁县击溃围城的叛军,斩杀、俘获一千四百多人,二十四日趁胜夺下宜明县,叛军逃往五岭、会良方向。”

    “不错,居彬骁勇不减当年。”祝谨峰直起身子,捊着胡须赞道。

    谢居彬起身拱手道:“多谢大帅称赞,若无大帅调教,断无末将今日。”谢居彬,安东大营明威将军(从四品下),是祝谨峰任安东大都督时的一员猛将,此次奉命率两万兵马前来助安南大营平定安南屯军之乱。

    地形图挂在帅案后墙,曹景涵站在地图前沉吟思索,也不转身接过话头道:“岑柱、宜明皆已收复,怒河一带有苗人牵制,叛军三万余人龟缩在五岭、会良一带,要防着他们南窜,进入深山老林之中,这样大军要剿灭他们就难了。”

    安南副都督尤顺功笑道:“曹先生多虑了,祝侯亲来坐镇,十万大军围困,叛军指日可灭。据探子报,叛军首领刘维自封天王,纳了十八名女子做天王妃,这样鼠目寸光之辈也想对抗朝庭大军,简直是以卵击石。”

    谢居彬鄙夷地望了他一眼,叛军以二万之众便击溃四万安南兵马,吓得这位尤副都督躲在怀仁府中闭门不出,真不知道他有何颜面嘲讽叛军。

    祝谨峰问道:“居彬,你在宜明夺了多少粮草?”

    “正在禀报大帅,叛军逃出宜明城时将粮草焚毁,末将此次前来想向大帅半个月的军粮。”

    祝谨峰细长的眼中光芒一闪,他率军夺下岑柱县时叛军也先行将粮草焚毁,刘维等人起意造反,以各种借口拖延缴纳屯粮,安南大营储备的粮食不足,仅剩下三万石不到的粮食,再有十天恐怕就要断粮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没了粮食,这仗就不用打了。

    “尤顺功,德州、晃州、丽州的粮草什么时候能运到?”祝谨峰问道。

    “禀祝侯,晃州两万石粮草七天后能送到,德州一万五千石粮食十天内运达,丽州一万五千石粮食也在七天后送达。”尤顺功连忙禀道。

    祝谨峰点点头,道:“派出兵马护运,防止叛军劫粮,丽州来的一万五千石粮草就直接送到安东大军营中,居彬,你带人前去护卫一下,叛军极可能打丽州这批粮草的主意,不可大意。”

    曹景涵补充了一句:“这场仗,只要粮草能接济得上,不冒进,四面合围,胜利可期。不过要防着点苗人,不要让叛军从苗寨借道逃走,大帅要派个专使前去与苗王接触,不要在关键时候出现疏漏。”

    …………

    五岭县县衙,临时的天王府,大堂之上,吵作一团。

    徐明德的声音吼道:“天王,朝庭大军马上就要打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早些南下吧。”大堂上有三十多人,有半数

    人都叫嚷着南下。

    刘维看向另一侧的杨思玄,道:“思玄,你怎么看?”

    杨思玄道:“大军若是南下,将士便再无战心,恐怕不战而溃,真正愿意跟随天王南下的恐怕人数不多。如今朝庭大军虽然夺取了岑柱、宜明两处县城,不过他们并没有得到粮草,我估计朝庭大军眼下缺粮。”

    众人安静下来,听杨思玄继续道:“五岭、会良地处山中,道路崎岖难行,朝庭大军无法发挥人数多的优势,只要我们能择有利地形进行伏击,击溃他们应该不难。”

    “不错,杨天将说得有理,安南大营的四万人马还不是让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兵来将挡,有什么可怕的。”杨思玄的话引得不少人赞同,这是杨思玄和吴彦浩得出的结论,吴彦浩不动声色地站在杨思玄身后,眯着眼睛像在沉思又像出神。

    刘维下定决心,重重地一擂桌子,道:“官军缺粮是关键,按照旧例,祝谨峰会从晃州、德州和丽州这三个相邻的州调粮,徐明德你带一万人马前往宜明,作出佯攻之态,暗中翻越蒙山,堵劫丽州的粮草;杨国玄,你带五千人前往怒河,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苗人,借道北上,伏击晃州运来的军粮。无论成败你们带兵都撤兵返还五岭、会良一带,本天王将亲率大军在此设伏,与与官兵决一死战。”

    站起身,刘维扫视了一眼堂下的将领,沉声道:“义军成败在此一举,若能取胜,我们便趁胜夺了怀仁府,占据黔、韶两州为根本,划地称王,诸位便都是开国之臣,若是事有不协,便率军南下灭个小国亦能称国主,无论成败本天王都与诸位同甘苦,共患难。”

    众人乱糟糟地嚷道:“谨尊天王之命。”

    右天将杨思玄驻扎在五岭县城西,千余顶帐蓬杂乱地铺陈着,驻马在高岗之上,看着乱糟糟的大营,杨思玄满是失望,对将来充满了恐惧,以这样的兵马去对抗朝庭训练有素的大军,实在是看不到一丝获胜的可能。

    吴彦浩面色亦是沉重,夺下五城之后招兵买马,看是实力变强了,可是那些未经过训练的百姓掺进屯军之后,原本就训练稀松的屯军迅速地垮了下去,变成了只知烧杀抢掠的土匪,他身为右天将营的行军司马,连杀了十余人才勉强镇住抢掠老百姓的歪风,可是眼前这些人懒散地游荡在营中,三五成群在聚在一起闲聊,这样的队伍恐怕官军还隔着十里远就会望风而逃。

    “吴兄,我等还有机会吗?要不然趁现在官军尚未到来先行南撤,赢个先机?”杨思玄喃喃地语道。

    营中一哨骑军驰来,这些人是吴彦浩的麾下。吴彦浩前来屯军时,有五十多名弟兄自愿跟随,这些人是吴彦浩可托生死的兄弟。打败尤顺功的四万大军时,缴获获了一批战马,杨思玄分到了三百骑,吴彦浩毫不客气地全要了来,在屯军挑选精锐组成了一只三百人的轻骑,这些人算是右天将营的底牌。

    “大哥”,听到兄弟们亲热的招呼声,吴彦浩脸上的寒冰解冻了,笑着

    回应。杨思玄羡慕地看着吴彦浩与他的兄弟们打招呼,他知道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吴彦浩的手中,而吴彦浩的底气便是这三百轻骑。

    快马穿过大营来到中军大帐,帐中两把椅子,左边杨思玄,右边吴彦浩。帐内没有外人,杨思玄再度忧心忡忡地问道:“吴兄,我们该何去何从?”

    “眼前脱离大军独自南下并非良策”,吴彦浩道:“义军依据地势仍有一战之力。五岭、会良一带的地势不利于大军展开,官军的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若是指挥得当,获胜并非不可能。”

    杨思玄忧心不减,满目迷惘地道:“义军自刘维以下,多无战心,只图苟且,连约束军纪不准将士扰民都做不到,这样的义军就算能一时战胜官兵,又能支撑多久。”

    吴彦浩深以为然,道:“所以我们不能绑在这棵烂树之上,要自谋出路。”

    …………

    两天后,杨思玄、吴彦浩率军来到怒河县。是夜,两人潜入苗地,献上礼物拜见苗王,得苗王许可,悄然率领三百轻骑穿苗地北上,日行两百里,接近黔晃交界处的信南县。

    屯军反叛,整个黔州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信南县是黔晃交通要道,城门处多了团练和衙役防守。不过战场离着几百里远,拄着枪站在门洞里的团练吴柱子盘算着城门关闭后到城西的丁家胡同找刘姐,不能空着手去,买坛赵记酒铺的老酒,再买只烧鸡、切点卤肉,差不多要五十文了。

    吴柱咽了口唾沫,安南屯军反叛,县老爷下令召集各乡团练,一百二十多人被分成几组,帮着守城门、巡街道,每天官府派发二十文。守城门是个轻巧活,不过油水比不上巡街,不过巡街的晚上要出动,哪比得上自己可以钻在刘姐的被窝里搂着娘们快活。

    想到刘姐,吴柱心头火热,刘姐虽然年纪大了些,比起自家乡下的婆娘可强太多,那身肉摸上去油光水滑,哪像自家婆娘整天在地里做活摸上去像老树皮。来县城二十多天了,发得那点饷钱去不了青楼,只能去胡同里的私窑,自己那点钱全送到了刘姐家。唉,还得三五天才能去一趟,老王那狗才居然还和自己抢食,妈的,婊子无情只认银子,银子啊银子,自己要到哪儿捞点外快就好。前次在刘姐家撞上老王,听那小子吹牛,说是遇上一伙去苗寨的客商,足足刮了他们十两银子,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两四钱。一两四钱银子,顶得上两个多月的饷钱了,难怪老王那小子后来去了趟栖香楼,见到自己那个吹,等老子有了钱,也要去栖香楼开开眼,听说老王说那里面的姐儿都是水做的,摸上去就像丁老财身上的绸衣。

    离城门关闭还有半个时辰,吴柱朝南边官道上看了一眼,远远的来了一队车马,前面几人骑着高头大马,是镖局的人。吴柱精神一振,这年头镖行可都是大爷,看尘头有好几辆货车,县老爷严令,要谨防叛军逃走,镖行大爷骑马持刀佩剑,可不是要严查吗。

    吴柱嘴角露出笑容,这外花的银子送上门来了。

第九百六十章兴云布雨

    六辆大车上堆满了圆木桶,里面装着蔗糖。商路开通后,这种苗寨出产的水果很受欢迎,吴柱尝过,甜丝丝满是汁水,好吃,信南县城内是三文一根,听说卖到京城去至少得十五文。

    苗人将甘蔗制成糖,价格便成倍往上翻,吴柱打开一桶蔗糖,一股甜香味扑鼻而来,拈起一小块丢进嘴中,真甜。蔗糖可是好东西,听说化州出产的蜜水罐就放了蔗糖,吴柱咽了一口唾沫,甜味入喉口水越多了。

    吴柱在城里的杂货店里见过蜜水罐,两斤装一小坛要卖二百文,有梨有桃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水果,听店里的伙计说以前要卖二三两银子,这东西是富人才吃得起。从桶中抓了一把蔗糖塞入口袋中,有了这玩艺晚上上刘姐家可以不用买酒了。

    身旁的马头开始在要过城税了,“一桶蔗糖五十文,一车十桶,六车六十桶,一共是三两银子”。

    吴彦浩穿着黑色劲装,镖师打扮,桶中装的蔗糖是苗寨所送。三百兵马隐在信南县十里外的山中,吴彦浩带着八名弟兄化装成客商押运着蔗糖进信南县,半个时辰前,已经有五十人先行进了城,吴彦浩准备今夜将信南县夺下。

    三两银子的过城税,这群狗东西是在抢钱,信南县是交通要道,一天往来的客商不于百人,如果照这个数算,不用一个月就能购宅买田了。

    不愿多事,扔下三两银子,吴彦浩带着车队缓缓驰进城内,身后是急不可耐的吵闹分钱声。城门处有人在迎候,带着车队往前走了里许,拐进了一处客栈。后面的两个跨院被包下,蔗糖桶被扛进院中,先到的五十人陆续走进院内。吴彦浩示意手下打下事先做了记号的木桶,里面盛放着刀剑。

    “胖子,你说说情况。”吴彦浩边擦脸边道。

    “吴哥,信南县县令姓王,是个狗官,听城里的老百姓说,这小子来信南县三年,地皮被他刮去了三尺,县衙后宅光小妾就养了三房,三个小妾成天打斗,弄得乌烟瘴气,有个小妾去年六月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小子连摆了三天宴席,收礼收到手软。”

    吴彦浩丢了毛巾,道:“地形可摸过了?”

    “我带牛仔来回走了两趟,后墙只有七尺高,不难进。不过,里面有狗。”胖子应道。

    吴彦浩笑道:“翻墙多累,咱们直接走后门,先控制住王县令,他不是生了个儿子吗,这小崽子正好用上。”

    二更,信南县的大街上悄无人声,吴彦浩带着二十几名手下从客栈的后门摸上了街。让过一队稀稀拉拉的巡逻队,胖子在前面引路,一行人飞快地来到了县衙的后门处。

    院中很热闹,女人的哭闹声、狗叫声交织一团,夜间听得分外清楚。吴彦浩一笑,冲着胖子一点头,胖子从腰间拨出短刃,顺着门缝插入,往上一提,门栓被削断,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争吵声越发清晰可闻。

    牛仔一闪身进了院,院

    门处黑乎乎,门子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一招手,吴彦浩等人鱼贯而入,留了两个人看守后门,其他人沿着甬道穿过后花园,朝县令所住的东西花厅。

    东西花厅灯光明亮,两名女子站在过道上,跳着腿高声叫骂着,估计喊的时间不短了,声音都在发破,有些嘶哑。一个男子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喝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再要吵闹,明日把你们全都赶出府去。”

    吵闹声像是油上泼了把水,两个女子叫骂得更厉害了,要不是身旁各有丫环拉着,估计便要打到一起了。吴彦浩带人突然出现,迅速地把住门户,吓得后宅众人浑身发抖,王温驰脚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是遭贼了。有心高喊,喉咙却如堵上了东西,“嗬嗬”地发不出声来。

    吴彦浩目光落在王温驰身上,一身锦花绸服,不用问这位就是王县令了。王温驰的侄儿王元辉是县里的户曹,恰巧来向叔叔报帐,顺便买了几样银饰送给那个小堂弟,不料被三娘看到了,一把抢了去。二娘看到了,当然要替儿子讨回公道,于是两个女人闹了大半个时辰,这不,把贼都招来了。

    看到吴彦浩迈步过来,一瘸一拐的,王元辉胆气一壮,死瘸子还敢做贼,伸手指着吴彦浩喝道:“好贼子,居然敢私闯县衙,你不要命了。来人……”

    吴彦浩箭步上前,手中长剑往前一送,直刺入王元辉的胸口,穿心而过。王元辉无力地倒下,后宅尖叫起立起,吴彦浩喝道:“莫作声,要不然就只能全宰了。”

    众人多数软瘫在地,死死地捂住口生怕得罪了眼前的凶神。一声儿啼响起,二娘浑身一颤,可别让这伙贼人伤了自己的孩子。挣扎地站起身道:“好汉爷,我儿子哭了,我去看看他,让他别哭。”

    吴彦浩神情一恍惚,十多年前自己儿子也是这样哭闹,脸上泛出一声笑意,柔声道:“许是饿了,你是奶他几口,让他别哭了。”

    二娘向东花厅第三间半爬着过去,吴彦浩道:“胖子,你在门口盯着,别让她做傻事。”胖子狐疑地看了吴彦浩一眼,心想大哥看上这娘们了?平日里兄弟们逛窑子大哥可是从来都不去。得了,不管大哥怎么想,听命就是。

    县丞景云飞的住处就在东花厅左侧,一墙之隔,哭闹声将他从梦中唤醒,听了大半个时辰隔壁的吵闹声总算安静下去,景云飞恨恨地丢开捂在耳朵上的被子,倦意涌上来,片刻之后鼾声响起。

    王元辉胸口的血在地上积了一滩,缓缓地向王温驰漫去,王温驰惊恐地缩起脚,恨不能缩进身后的墙壁中去。杀人贼子就站在自己面前,那把剑还在滴血,王温驰死死盯着剑尖那滴血,仿佛下一刻血滴落自己也将死去。

    “王大人,不要怕。”耳边传来吴彦浩温和的话语,王温驰像从恶梦中惊醒,勉力抬起头来道:“好汉爷,你要什么只管拿去,不要伤人。”

    吴彦浩笑道:“王

    大人,不要怕,我们是安南的屯军,想请王大人帮帮忙。”

    安南的叛军怎么到了信南县,怒火从王温驰的胸中升腾而起,白天自己刚接到通报说是朝庭十万大军将叛军围堵在五岭、会良一带,指日可灭,叛军难道长了翅膀飞到了信南县。

    得知来人是安南的叛军,王温驰知道自己已无退路,若是普通贼人无非是劫财劫色,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自己平安一切皆可舍去,可是落在叛军手中,不是从贼就是一死。

    片刻之间,王温驰便下定决心,道:“原来是安南屯军的将军,下官对你们的遭遇深表同情,可是身在官场身不由己,将军,有事请到屋中谈。”

    王县令如此识趣出乎吴彦浩的意外,将剑归鞘,吴彦浩吩咐道:“你们各自回屋,不准发出声响,谁要是敢通风报信,别怪我心狠手辣。牛仔,你带人看住四门,不准人出入,顺道挖个坑,将他埋了。”

    王温驰将吴彦浩让在椅中坐下,自己恭敬地站在书桌旁,歉声道:“只有凉茶,请将军见谅。”

    吴彦浩摆摆手道:“王大人,坐下说话。你放心,只要你帮忙,我绝不会伤你,便是衙中的一草一木都不会动。”王温驰嘴角抽动了一下,想起倒在血泊中的侄子,惊惶不定地坐了下来。

    “王大人,我想请问一下,朝庭从晃州运来的军粮什么时候到?”

    原来是打晃州军粮的主意,王温驰不敢撒谎,道:“今日下官接到行文,说是军粮明日酉正时分才会到。一共是两万石粮食,五百府兵押送,装车四百辆,征用役夫八百人,让下官准备好食宿迎候。”

    酉正,天差不多要黑了,一千三百多人,不可能进城,应该在城北扎营。吴彦浩盘算了一下,自己所带的三百轻骑都是精兵,拿下五百府兵应该不难,不过能不开战最好,让王县令将带队的校尉骗进城来接风洗尘,然后接管军营,兵不血刃,或许能将这一千三百人掳为新兵。

    想到这里,吴彦浩又问道:“安南大营可有派人来迎接?”

    “有,昨日下官收到安南大营的行文,说是安南大营派遣了八百兵马前来护送,算算时日,应该就在明、后两天会到来,行文中说让运粮队在信南县等候会合。”王温驰已经打定主意先保住命再说,有问必答,唯恐说得不详细惹恼了这位煞神。

    吴彦浩笑道:“王大人,不瞒你说,我此次来信南县就是冲这批粮食来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应该怎么做王大人应该清楚吧。”

    王温驰惊恐地站起身,躬着腰道:“请将军放心,王某一定全力配合,将军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第二天县衙开门,众人发现王县令身边多了两名亲随,说是老家的亲戚。众人心中鄙夷,这位王老爷家的亲戚何其多,小小县衙就分走了六七个位置,现在又冒了两个,过两天不知又有谁要倒霉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变起偏隅

    晃州的运粮队今天会到达,众人顾不上思量王县令身边的亲随,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把事先准备好的帐篷、大锅等物拖到城北,保证大军一到就能喝上热食,住进帐篷,这群兵痞可不好惹,闹将起来王老爷也兜不住,最后倒霉的还是办差的人。

    酉正三刻,王温驰总算迎来了运粮队,一通乱糟糟的安置过后,已是戌正时分。王温驰对着带队的许校尉道:“许将军,下官略备了两桌薄酒,请将军赏光,请营中的将军们一同前去。”

    许虎是晃州司马府的宣节校尉,押运粮草可不是轻松差事,沿路之上有不少山贼,若是损折了大军粮草丢官罢职是轻,惹恼了祝大帅斩了自己没处说理去。这一路上夹着万分小心,总算到了信南县,许虎也接到了安南大营的行文,让他在些等待接应大军到来,总算可以歇口气了。

    身旁的弟兄们听到有酒喝一个个眼睛放光,许虎笑道:“到了信南县可以歇口气,不过不能全去喝酒,今天去一半人,明天换另一半。”

    王温驰嘴角闪过一丝苦笑,还想着明天,怕是今夜都过不去了。

    洪福楼,红灯高悬,县太爷在此宴请运粮的将军,谁敢不小心伺候。杯盘罗列,酒香四溢,歌女翩翩舞,漫声轻轻唱,许虎已有三分醉,他带来的弟兄越发不堪,有几个已经歪歪倒倒,把酒往鼻中灌了。

    许虎不敢大意,举杯笑道:“王大人,多谢你盛情款待,喝完这杯许某就回军营了,押运粮草不容疏忽。”

    王温驰想起吴彦浩的交待,要留许虎到亥初,算算时间还有一刻钟。忙笑道:“许将军不忙,今夜就歇在城中,我请来了桂华院的姑娘们伺候将军。姑娘们,还不上前敬酒。”

    那些歌舞的女子闻声娇笑着上前敬酒,许虎身旁倚了两名女子,温香入怀早将回军营的事抛到了脑后。

    脚步声沉重,许虎惊觉,从身旁女子的酥乳中拔出脸来,看到二十余名持刀的汉子闯入。王温驰站起身假意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擅闯本官的宴席?”

    许虎站甩开身旁女子的纠缠,起身,手按佩刀喝问道:“什么人?”

    闯入的汉子中有个胖子,笑道:“我们是安南的义军,来向将军借点粮。”

    安南叛军,许虎头皮一炸,伸手想要拔刀,不料身旁飞起一腿踹在他腰间,许虎打横飞出去丈许,摔倒在地。斜眼看去,踢他的人居然是王县令身边的那个瘸子。不等他喝骂,那瘸子纵身过来,一脚踩在他胸口,有如巨石压胸,许虎挣了两下动弹不得。

    片刻功夫,以许虎为首绑了一大串,县丞景云飞惊恐地问道:“王大人,你这是何意?”

    王温驰默不作声,身子往后一退,把正中的位置让给吴彦浩。吴彦浩拉了把椅子居中而坐,笑道:“诸位,认识一下,我乃安南义军将领吴彦浩,特来信阳县借粮。”

    众人茫然,安南的反军怎么会出现在县太爷的宴席上,那个吴彦浩今天跟在王县令身后跑前跑后,大家都认识,怎么会是安南反军的将领。

    县尉任威铭怒喝道:“反贼,尔等食朝庭兵饷不思尽忠报国,反而为祸一方,早晚……”

    不等任威铭说完,吴彦浩冲胖子一摆手,胖子

    狞笑挥刀,透胸而入。任威铭惨叫一声,鲜血喷射出来,溅在周围人的身上,任威铭摔倒在地上抽搐着,引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胖子在任威铭衣服上擦干净刀身上的雪,手腕翻动,雪亮的刀身在空中劈出两道刀练,“咻咻”的响声听到耳中让人生寒。胖子笑道:“我大哥说话,大家都认真听着,不许打岔。”

    吴彦浩笑笑,道:“大伙别怕,我来信阳只为借粮,并无伤人之意,只要粮食到手,众位保管安然无恙,但谁要阻我,那就说不了请他先走一步。”

    凌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众人感觉目光如刀,割得浑身难受。吴彦浩身后的王县令知道自己已无退路,迈前几步来到吴彦浩身前,跪倒道:“下官愿意归降义军。”

    县令大人都降了,县丞景云飞连忙有样学样,跪在王温驰身后道:“下官也愿归顺义军。”立时,县里的官吏跪倒一片,任威铭的身子已经不再抽动了,谁也不想跟他去做伴。

    晃州府军的十余人目光落在许虎身上,许虎左右为难,投降反贼是杀头之罪,还要祸及家人,他的家小在晃州,朝庭一旦得知自己反叛,妻儿老小怎么办,要是不降,今天性命可就交待在这里了。

    胖子提着刀逼上前,狞笑着问道:“大爷,我大哥的话您听清了吗?给句痛快话,那小子走得还不远,能追上做伴。”

    府军之中有人喝道:“许校尉,切不可降贼,叛军已是秋后蚂蚱,没几天活路了,咱们死就死了,何苦连累家人。”

    “不错,咱们就算死了也不会降贼。”

    这些人远比信阳县官吏有骨气,不少人叫嚷起来。

    吴彦浩站起身,冷冷地逼视着叫嚷的众人,等众人安静下来,吴彦浩道:“吴某也是当兵的出身,兵不畏死,是条汉子,吴某佩服。不过,真以为离了你们我便夺下来粮草了吗?实不相瞒,吴某此行带了一千兵马,就屯在城外,上天有好生之德,吴某只是不想多造杀孽罢了。你们想死,吴某便成全你们,来人。”

    胖子等人提刀在手,齐声喝道:“听候将军吩咐。”

    吴彦浩手高高扬起,目光如箭射在许虎脸上,沉声道:“许将军,最后问你一句,降是不降?”

    千古艰难唯一死,真要直面砍来的刀许虎心中发虚,原本临死前的喝骂变成了“我要看看你们的兵马”。吴彦浩微微一笑,许虎降了,自找台阶下。有人悲愤地叫起来,“许虎,你降了叛军,可曾想过家中父母妻儿。”

    吴彦浩笑道:“放心,我不会让许将军抛头露面,对外宣称许将军英勇不屈,战死了。你们怎么说?”

    许虎都降了,立时有人学样道:“我等愿跟随许将军行事。”

    有五人破口大骂,誓死不降。吴彦浩也没有立即杀他们,对王温驰道:“王大人,劳烦你派个人打开城门,接城外的大军进城,我们先到县衙等候。”

    两刻钟后,蹄声如雷,惊醒无数人的美梦,三百轻骑出现在县衙之前的广场。灯光下,许虎看着黑压压满是肃杀之意的轻骑,虽然这些轻骑的人数不过三百,但绝非自己手下的府兵所能敌挡。

    耳边传来吴彦浩自傲的声音,“许将军,城中狭小,大部人马尚在城

    外,不过我想这些轻骑也足够了。”

    许虎长叹一声,道:“我愿带吴将军前去军营,但求吴将军不要伤害府兵和百姓。”

    “呵呵,那是自然。来人,把那五个不愿降的汉子推上来,用他们祭旗。”吴彦浩吩咐道。

    看到三百轻骑,五人之中有两人生出悔意,大声叫嚷着“愿降”,吴彦浩冷笑道:“首鼠两端之辈,吴某不希罕,来人,拿把匕首给许将军。”

    许虎知道,这是让自己递投名状,事已至此,许虎只得朝那叫嚷愿降之人刺出一刀,十二个愿降之人全没了下,十三人刺出,那五人鲜血直流,痛呼叫骂,许虎等人羞愧难当,不敢直视,王温驰等人双腿颤颤,尿意陡生。

    等十三人都送了投名状,吴彦浩挥手,胖子等人结束了那五人的痛苦。有人牵来马,吴彦浩笑道:“请许将军引我们入营吧。”

    有许虎带着,吴彦浩等人直入大营,召集众将议事,宣布投降义军,有了反抗,当场格杀。第二天一早,五百府兵和八百役夫运着粮草进了信阳县,信阳县四门紧闭,只说是等候朝庭前来护粮的大军,谨防贼人做乱。

    接到安南大营八百兵马离信阳县四十里时,吴彦浩和许虎率领二百轻骑以及归降的三百屯兵出城迎接,选择午时大军就餐时拜见统军的游击将军钟明劲,钟明劲不疑,在大帐接见时被当场擒下,帐中诸将猝不及防,被斩杀大半,八百官兵死伤百余人后成为俘虏,钟明劲怒骂不止,被杀。

    吴彦浩带着俘虏进信阳县,派人传令四处,以粮招兵,招纳各处山贼,十天之内,前来聚义的山匪盗贼、走投无路的百姓就多达五千。吴彦浩将七千人马分成七组,加紧操练,一面命人搜集船只,准备由梅子河进入元华江,奔袭四方。

    怀仁府,祝谨峰眉头紧锁,最近坏消息不断传来。一是信阳县被叛军占领、晃州军粮被劫;二是叛军左天将徐明德出蒙山劫粮,被谢居彬识破,六千叛军死伤过半,谢居彬贪功心切,追入五岭境内,中了叛军的埋伏,一万兵马损折四千。刘维率军趁胜追击,谢居彬所率的安东大军被击溃,弃守宜明县退守江仁县整军;三是苗寨摇摆不定,动机难明,一旦与叛军合作,叛军便能在十万大山之中出没,数年之功亦难剿灭。

    帅案之上,是天子诏书,给他加邑二百户,荫封一子为宣德郎,这是天大的恩德,要是平日祝谨峰定然感恩载德,可是此刻圣旨却如同石头压在心头。祝谨峰知道这是天子预付给自己平定安南叛军的赏赐,如果能平定叛军肯定还有封赏,但若是平定不了叛军那对自己的处罚便会加倍。

    曹景涵站在地图前已有两刻钟了,不时地用削尖的竹片沾了淡墨在地图上划一划,祝谨峰起身来到他身后,和他一起默然看着地图。

    好半晌,曹景涵丢了手中竹笔,在盆中洗净手,叹道:“北上信阳县是招妙棋,叛军之中有高人啊,我等过于轻视叛军了。”

    祝谨峰道:“信阳叛军有如后背芒刺,必先除之,否则大军无法安心剿灭刘维叛军。据探报,信阳叛军的首领是叛军右天将杨思玄,不过真正值得注意的吴彦浩。我让人收集了吴彦浩的资料,曹叔你看一看,是不是这个吴彦浩在掌控着信阳叛军。”

第九百六十二章一线之机

    六月,会野府又到了瓜果飘香的季节,桃、李、杏、蜜瓜的甜香飘荡在每个人的鼻尖,这日子越过越甜了。

    书房内,江安义和张克济吃着蜜瓜,议论着南方战事,这段时间,两人讨论最多的便是平定安南叛军的战事。四个月过去了,叛军并没有如意想中被剿灭,变数便是夺取信阳县的吴彦浩所部叛军。

    “这吴彦浩是个了不起的将才,他所率的叛军不足万人,面对祝谨峰四万大军的清剿,当机立断弃守信阳城,将七千人马分成两部,一部由杨思玄率领转战山林,自己则率三千精锐乘船进入元华江,顺江而下袭拢德州,此招真是神来之笔,妙不可言。”张克济将瓜皮放在桌上,叹道。

    江安义是德州人,对吴彦浩袭扰德州满是怨念,闷声道:“叛军连克北盘、依山、兰水三县,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先生怎么还替吴彦浩说好话。”

    张克济笑道:“就事论事,吴彦浩的仗确实打得好。再说吴彦浩也没有为难百姓,不但不许兵马扰民而且还开仓放粮,我可听说不少百姓都盼着他前去呢。”

    江安义恨恨地骂了声,“贼子狼性,居心险恶。”

    官兵开到之时,杨思玄率四千兵马避入山林,祝谨峰令手下大将彭建宇统兵八千追剿。四月,彭建宇将杨思玄围堵在青峰山,彭建宇命麾下举火焚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过火百里,杨思玄所部四千人大都丧身火海。

    “祝谨峰命麾下将刘维所部叛军困在五岭、会良一带,自己则亲率四万大军追剿吴彦浩,足见对他的重视,这样一来让刘维所部得以喘息。”张克济指着桌上的地图道:“吴彦浩在德州补充了人马和军粮后,逆河而上进入晃州,等祝谨峰率军西向再度南下脱出官军包围前往仁州,祝谨峰是宿将,他身边有曹景涵这样的兵法大家辅佐,依旧被吴彦浩摆了一道,我估计天子的训斥要让这位安南侯头痛了。”

    江安义在仁州泽昌书院就读,范师也是仁州人,对仁州局势十分牵挂,看着地图沉思半晌后道:“吴彦浩率兵进仁州,若是祝谨峰回兵不及时,仁州恐怕就危险了。仁州没有什么兵马,府兵和团练难以御敌,但愿范师能早些离开近水村避到安阳府去,还有泽昌书院的同窗,一旦叛军攻打书院可怎么得了。”

    张克济笑道:“主公是杞人忧天,泽昌书院在安阳府侧,有五千府兵和安阳王府的卫队,吴彦浩的叛军不敢前去袭扰。一旦让祝谨峰抓住他的尾巴,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依我看,吴彦浩只会依德州故事,攻打几个临江的县城补给,然后匆匆南下逃窜。”

    “吴彦浩率军从德州的时候与官军有过数场交战,原本万余人的叛军只剩下五千左右。吴彦浩显然用得是以战养战之法,多经过几场大战,他麾下便有了一只骠悍的队伍了,来去如风,行踪不定,相比刘维部叛军,吴彦浩才称得上大患。”江安义叹道。

    “祝谨峰让人收缴船只,并在狭要之处设寨,以投石车封锁河道,逼迫吴彦浩上岸。一旦吴彦浩离开元华江,就会被密布的城池所困,祝谨峰便能迅速地追上他。一旦困住叛军,官军势众,祝谨峰能轻松地剿灭吴彦浩所部叛军。”张克济的

    手指在地图上来回逡移,显然已经代身吴彦浩寻找脱身之计。

    江安义自知不是心思缜密之人,拿起一个杏子慢慢尝着,酸甜入嘴,别有滋味。张克济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叫道:“主公,你说吴彦浩会不会死中求活,冒险南下直下魏州吧?”

    谢居彬败后,所率的两万兵马只剩下一万六千余人,叛军声势大振,徐明德率叛军攻打江仁县,与其部多次激战,互有胜败。祝谨峰被吴彦浩牵制,安南大营兵马不足,刘维趁机出动,数月之间又夺取了宜明、正宁两县,声势大振,附近的山贼、水匪纷纷前来投奔,刘维所部叛军重新涨至四万余人。

    江安义丢了半拉杏子,问道:“安东都护府在魏州,尚有八万大军,吴彦浩前往魏州岂不是自投罗网,祝帅在元华江晃州、德州、仁州尚岸都设有军寨,就是想逼他南下,吴彦浩这样做岂不是自投罗网。”

    张克济手拈胡须笑道:“吴彦浩转战数月,祝谨峰随后紧追不舍,光靠县城的粮仓补给已难支撑,北上便是安阳府,府兵虽然训练稀松,但守城还能支撑十天半月,何况还有安阳王府的卫队,吴彦浩绝不会冒险攻城。六月正是稻谷成熟之季,吴彦浩定然要率军就粮,祝谨峰不可能不注意到这点,吴彦浩只能冒险南下前往魏州,死中求活。”

    江安义盯着地图,道:“只要安东都护府派兵驻扎在宁田、南流、建安一带,叛军便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插翅难飞。”

    张克济哈哈笑道:“吴彦浩的生机就在安东大都督苏光祖的身上。”

    江安义立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当初祝谨峰从安东大都督的位置调往京城,接任他的便是右骁卫大将军苏光祖,据说苏光祖到任大都督之后任用自己人,大动手脚打压祝谨峰的亲信,安东大营有不少将领投奔了当时在镇北大营的祝谨峰,两人之间的仇怨算是结下来。

    这种局面对天子而言是乐见的,统兵的大帅之间互有怨隙,天子才能安心掌握。可是安南屯军之叛,牵动江南七州,安东大营和安南大营不得不协手对付叛军,天子有旨平叛之事由安南侯祝谨峰负责,安东大都督苏光祖配合,苏光祖除了依旨派出两万兵马外,便对平叛之事不闻不问,祝谨峰也不会自讨没趣,把帅令传到安东大营来。

    “所以说,祝苏两人的怨隙极可能给吴彦浩一线生机。”张克济的巴掌重重地按在魏州地图之上。

    …………

    元华江,百余条大船从码头顺流而下,百帆映日,甚为壮观。江风烈烈,一洗夏日暑气,吴彦浩按刀站在船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船如奔马,两岸树木村庄一闪而过。这艘蒙冲舰是个富商家的货船,改造之后成为吴彦浩的坐舰,船上可载将士二百余人,粮食千石。

    转战千余里,大小战斗数十次,吴彦浩感觉自己有如百练之刀,锋芒毕露、锐不可挡,前方即便有安东大营的八万兵马,吴彦浩也感觉自己能带着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

    烈风如酒,逸兴惴飞,身后传来胖子、牛仔、老眯等人的说笑声,吴彦浩感觉热血沸腾,有身后这些肝胆相照的弟兄们,朝庭的那些酒囊饭袋能奈我何,指不定哪天能

    把天捅个窟窿,到京城把那狗皇帝拉下马。

    六十里外,元华江畔,祝谨峰和曹景涵站在一处高坡,看着将士们排成数十条长龙登船,朝庭并没有水师,这些船是从江南转运司调来的,仅有五十艘大小船只,加上征集的商船,一百多艘船只停靠在岸边。

    曹景涵道:“可惜,这些船只能运一万人马,再多就有风险了。”

    祝谨峰看到曹景涵被江风拂动的白发,叹道:“曹叔,你匿大年纪就不要跟着我东奔西走了,叛军已经落入罗网,你就在仁州坐等消息好了。”

    曹景涵笑道:“我写了那本《练兵纪要》后,不少人称我为兵法大家,也有人说我是纸上谈兵,安南屯军反叛历时半年多仍未剿灭,实在有辱声名。”

    祝谨峰默然,他知道曹叔并不在意所谓的声名,无论是赞是毁,那本《练兵纪要》都是诸将必读之书,便连漠人都派细作前来购买,从镇北大营到四大都护府都在按书中所述练兵,曹叔是因为自己才不辞劳苦。天子督促的圣旨如雪片般飞来,开始来用辞斟酌,这个月旨意中已不掩饰斥责、焦灼之意了。

    “谨峰,我老了,此战过后便不再跟着你了。我准备回老家贻养天年,说不定还能写点什么出来,到时可要你替我找个山清水秀之处。”曹景涵拈须轻语微笑,驱散眼前的凝重。

    祝谨峰默然片刻,大声道:“传令,加快登船速度,半个时辰后起拔。飞信给安东都护府,在我大军到来之前,如果被叛军突破宁田、南流、建安一线,让苏光祖自己去向天子请罪。”

    身后应诺声,数骑奔向船队,紧接着数只鸽子腾空而起,展翅向东飞去。

    信鸽展翅顺着江风飞翔,不久后便看见江面上长长的船队,翅膀拍动,片刻功夫船队便落到了身后,两个时辰后,信鸽落在安东都护府的鸽棚之中。一双手取下鸽腿上的情报,抄录之后连同原件迅速地送到了安东大都督苏光祖的手中。

    “贼于辰初乘船南下,务必死守防线,等候大军到来。”苏光祖将情报放回桌上,起身来到身后地图前,他在宁田、南流、建安布署了三万兵马,安东大营精锐已经全部派出。宁田在元华江北端州境内,而南流、建安则在魏州,这三个县如同巨爪将元华江抓在手中。

    早在一个月前苏光祖就接到了太尉府和兵部下的钧令,让他听从祝谨峰的调遣,无论他心中如何不舒服,接到祝谨峰的帅令后还是抽调精锐前往宁田、南流一带布署。统兵的三个将领都是他的心腹,临出发前苏光祖再三叮嘱不可大意,万一被叛军冲破防线,祝谨峰便会将剿贼失利的罪过推到自己身上来。

    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仁州赤怀到南流一带约有七百里,船行江中顺风一时辰约行百里,叛军辰时出发最少要亥时才能到达宁田、南流一带,黑夜行船风险极大,叛军很可能半途驻扎,明日才会到来。

    苏光祖背着手沉吟,万一叛军趁夜来袭,何、黄等人平时松散惯了,不见得会把自己的吩咐放在心上,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丝毫大意,万一叛军破围,那自己只能解甲归田了。

    “来人,备马,本帅要赶往南流。”

第九百六十三章背水之战

    元华江奔腾不息,江水拍岸的“哗哗”声在黑夜清晰入耳,弯月已经向西,不知疲倦地在云层中出没,淡白的月辉给江面上笼上一层薄纱。一条黑龙无声地在江面上游动,鼓起的风帆是就像巨龙的背鳍高高竖起,无声地露着狰狞。

    吴彦浩手持坚盾,盯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两岸,探子回报安东大营在岸边树起了军寨,寨中设有投石车。吴彦浩吃过投石车的亏,这种传自西域的利器能将百余斤重的巨石弹起,小点的船被砸中立时粉碎,冲出晃州时船队被投石击破二十余艘,损折将士近千人,要不是大军不敢久留,加上船只载重有限,吴彦浩都想夺下几个军寨,搜罗几辆投石车。

    “下帆”,吴彦浩轻声传令,船帆降落,速度变慢,靠着水流的带动船只在江面上缓慢地前行。月破云出,吴彦浩隐约能看到数里外耸立着军寨,江风摇曳着星点的光亮,不知军寨中的守军是否睡着了。

    吴彦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做了个手势,众人伏低身子,手持盾牌做好准备,但愿能平安的渡过两岸军寨,顺利到达南流县,进入庞华山,自己事先派人联络了伏牛寨,有他们帮忙就不怕官军围剿。

    突然,两岸火把亮起,火花将江水映得红通一处,“轧轧”声入耳,是投石车。不好,官军早有埋伏,吴彦浩大声传令:“船只向南靠,弟兄们,拼死一搏。”

    数道黑影挂着风声朝船砸来,是投石。身旁的胖子嚎叫一声,手持盾牌朝石块迎去。

    “胖子,小心”,话说半截石头已经重重地砸在盾牌之上,铁皮盾牌被砸得飞裂开来,胖子重重地向后摔去,万幸胖子使得是巧劲,将石块往左侧推。石块余势不减,“咵”的一声将船板砸烂。

    身后破裂声、惨叫声、呼喝声乱成一片,无数火箭如雨般倾泻过来,落在脚边将船板点燃,吴彦浩知道这些船保不住了。“快往岸边靠,不要减速。”岸边的火把排成长龙,火光中官军盔明甲亮,旌旗飘舞,是安东大营的兵马。

    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吴彦浩的眸子中闪耀着红红的血光,狭路相路唯有以命相搏,置于死地而后生。船只重重地撞在河堤之上,船上的人立足不移,吴彦浩借机腾身而起,像只苍鹰般扑向身前的官兵,长刀挥出匹练,鲜血溅在火上,浓浓的血腥味腾起。

    “杀”,船只纷纷靠岸,如猛虎般扑向岸边的官兵,哪怕面对刺来的枪尖也毫不退缩。枪扎入体内,来不及抽回,钢刀便斩至,以伤换杀,片刻之间岸边的官兵便溃不成军。

    投石机向江心投出巨石时,苏光祖按剑在岸边军寨上观战,驻守南流的宁远将军何其远笑道:“大帅果然料敌机先,算定叛军今夜会前来偷袭,这些叛军已是网中之鱼。叛军气焰嚣张,祸乱江南七州,朝庭折损数万兵马,张源官身丧叛军之手,祝大帅半年无功,却被大帅轻易平定,恭贺

    大帅,封侯之日可期。”

    苏光祖左手沾须,微露得色,叛军中了埋伏,确实是给自己送了封侯的功劳,安东、安南都护府不比安北、安西,直接面对漠人和西域,战功不缺。若不是安南屯军叛乱,自己恐怕只能靠剿灭些山贼立些微功,所以安南和安东大营听闻安南屯军叛乱,不少人都喜形于色,百年难逢的立功机会来了。

    祝谨峰父子两辈坐镇东南,军中将领多出自祝氏之门,加上有曹景涵这个兵法大家帮着,祝谨峰去了镇北大营反倒因祸得福被封为安南侯,此次安南屯军叛乱,天子对他十分期许,以为派他前来安南之乱能迅速平定。谁知将近半年过去,安南叛军不但没有剿灭,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

    苏光祖分析过叛军作战的战例,不足万人牵着祝谨峰的四万人马东奔西走、游刃有余,说明叛军之中有高人,平心而论换了自己为帅不见得比祝谨峰做得好,更何况曹大家并不是浪得虚名。那么只有一个原因,率领这只叛军的吴彦浩有过人之处,看过吴彦浩的简历之后,苏光祖暗自叹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大将居然被迫去了屯军,而且还只是个校尉,此事过后,太尉府和兵部肯定要清查军伍,防止再次出现这样的事端。只是陈弊已久,难以扫除了。

    无论是苏光祖还是何其远都没有把叛军放在眼中,一只由老弱屯军和山贼水匪组成的军队与官军相遇,从装备、训练上都远不及,一直以来靠着游击之术躲避官兵清剿,真要正面与官兵对上,一触即溃。

    战局果然是一触即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溃败的居然是官兵,看着叛军如驱羊追逐着官兵,苏光祖捻断了数根胡须。

    “何其远,你带人下去,如果挡不住叛军也就不用来见本帅了。”苏光祖冷声道。这万名官军是何其远的麾下,因为何其远是苏光祖的爱将,这万名官军在安东大营中也变得强势,吃好占好、军械优先,牛气冲天,可是拉出来一战让苏光祖大失所望。

    何其远听出苏光祖话语中的滔天怒火,大声应道:“请大帅放心,若是挡不住叛军,末将提头来见。”说罢转身下军寨,身后传来的话语让何其远差点从阶梯上滚落,“挡不住叛军,就不用来见了。”

    麾下迅速溃败,何其远有些不解,平日操练自己并未偷懒,自己手下的一万兵马在安东大营称得上精锐之师,苏光祖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这伙子叛军这么厉害?安东大营也送过不少老弱残兵前去屯田,何其远自信麾下兵马能够以一敌十,怎么也不可能被叛军所败。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何其远不拼命,为保护大帅安全,军镇下驻有八百精锐,何其远高声道:“大帅有令,挡不住叛军斩我项上人头,何某死前定斩尔等之头,今夜不是破贼立功便是身首异处,随我杀敌。”

    八百精锐同声呼喝“诺”,气势如虹。

    有人牵

    过战马,何其远心中一动,找到了溃败的原因。此刻是子末时分,战马根本无法在夜中驰聘,自己麾下三千轻骑无用武之力,而叛军被伏,生死关头,是兵书上所说的哀军,自己平日训练,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弓箭押中,刀手最后,轻骑左右游弋,而为拦截叛军,让弓箭手站在最前,打乱了平时训练的阵型,难怪给了叛军可趁之机。

    明白叛军并非骁勇无敌,何其远心中大定,喝道:“黑夜无法骑马,众军随我步战。”八百精锐随在何其远身后朝着喊杀声最为猛烈的地方扑去。

    吴彦浩长刀劈出,对面的官兵长枪被刀削断,身侧的牛仔迅速前突,弯刀一闪,那人惨叫倒地,胖子挥刀将偷刺向牛仔的暗枪挑飞,吴彦浩大步向前,挥刀砍向另一人,身后身侧兵器的破空声、惨叫声响成一团。原为袍泽,相互挥刀算是人间惨事,便连月儿都躲进云中,不忍相看。

    吴彦浩站住脚,听到左侧不远喊杀声不对,他久在军中能听出叫喊声凝成一片,并不杂乱,就像是校场上操练时的喝声。不好,官军来了只劲旅,吴彦浩抬头前看,前面的火光零乱,只要再前突半里就能突出重围,可是大部分弟兄恐怕会被这队官军拦住。

    片刻之间,吴彦浩有了决断,大喝道:“胖子、牛仔,带人跟着我。”说罢,掉头向左,胖子和牛仔二话不说,提刀紧随在他身后,他们身后的弟兄纷纷转向,毫不犹豫地跟在首领身后。

    何其远劈飞一名叛军,“嘿嘿”地笑道:“我还真以为叛军有三头六臂,原来连何某的一刀都接不下。弟兄们,大帅就在军寨上看着,战功难得,奋勇杀敌啊。”

    身后传来兴奋的嗷叫声,何其远得意地笑了笑,朝着火光零乱处大步行去,八百精锐手持刀枪,像坚不可破的盾墙向前推去,所过之处叛军非死即伤。

    隔着五六丈远,吴彦浩便看到这队兵马,这是精锐,个个彪壮、身着皮甲,手中的刀枪闪着耀眼寒光,行动之间相互配合,一看便知训练有素。身上是不断向后溃退的弟兄,吴彦浩回头望了一眼,人影幢幢,黑暗中看不清有多少身影相随。吴彦浩心中一暖,半年征战兄弟们生死与共,对自己有着无比的信任,自己绝不能带着他们赴死。

    前方火光亮处,从晃动的人影空隙中可以看到何其远在张狂地叫嚷着,吴彦浩目光如箭落在何其远身上,他知道成败就在能否杀死此人身上。

    “胖子、牛仔”,吴彦浩轻声呼唤,用手一指何其远,胖子识机,仰面倒在地上,牛仔一愣,明白过来也趴在地上装死。吴彦浩站住腿,高声叫道:“我乃吴彦浩,谁来与我决一死战。”

    两军对阵,这种通名报姓的争斗有如儿戏,不过吴彦浩想赌一把,赌对面的将领立功心切。攻破赤怀县时,吴彦浩看到贴在城门处自己的悬赏:爵封晋平子,官升五级,赏银二千两。

第九百六十四章祸及江南

    两丈外,何其远听到吴彦浩的喊声,手中刀往空中一举,大军停住脚步。正如吴彦浩所料,何其远此时脑海中闪过的正是吴彦浩的悬赏。

    看到官兵停住,吴彦浩有意向前行了两步,面向何其远道:“请问将军尊姓大名?”瘸子,何其远有五分相信对面之人是吴彦浩了,眼睛一斜,示意身旁的亲卫上前答话。

    行军打仗,安全第一,除非为了提振士气、指挥作战、率领军队冲锋陷阵需要,何其远和亲卫身上的穿着盔甲是一样的。五十名亲卫是他的护身符,个个孔武有力,混在这群亲卫之中,倍觉安全。

    那名亲卫刚举步,吴彦浩轻蔑地笑了,道:“这位将军,吴某腿瘸了眼可不瞎,是凤是鸡还分得清。派个亲兵过来,将军未免太小心了吧。”

    何其远脸一红,反正脸黑又是暗夜谁也看不见,心中带着几分得意,吴彦浩从人群之中能分辨出自己与众不同,这眼力够好,关键是自己是人中之凤,便是黑夜也难掩自己的出众。何其远没有立即上前,先打量叛军中是否伏有暗箭手,不要一时得意误了性命。

    厮杀渐渐停了下来,吴彦浩眉头轻跳,如果让官兵结成阵势那义军就危险了,要速战速决。想到这里,吴彦浩纵声笑道:“原来是个无胆鼠辈,吴某就不多陪了,兄弟们,咱们走。”

    吴彦浩要逃,黑夜之中在乱军中要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般,若是让到手的功劳跑了,自己这辈子都要懊恼,还要被旁人嘲笑。何其远连忙喝道:“吴彦浩,何某便与你一决生死。”

    冲身旁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会意,悄然向后退去,将军是准备拖延时间,重整大军将这伙叛军困住。吴彦浩知道时间紧急,多耽误一刻都可能无法顺利脱围,见何其远迈步上前,提刀便向前迎去。

    吴彦浩如今名振天下,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知道叛军中出了个将才,率领五千叛军转战元华江,朝庭四万大军围剿半年不能将他剿灭。何其远看到吴彦浩的情报,知道此人骁勇,不过何其远对自己更有信心,身边亲卫都是高手,但自己能力战五人不败,吴彦浩身手是不错,但腿瘸了,步法自然不灵,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

    看着大步而来的吴彦浩,何其远压了压求胜之心,自己要求稳,拖住吴彦浩拖住叛军,若能彻底剿灭这伙叛军,自己的功劳说不定就要变成晋平伯了。

    刀风凛冽,拦腰砍来。何其远侧迈一步,先避其锋,手中刀往外一引,“当”的一声两把刀碰在一处,溅出火星。感觉了手中的力道,何其远心中有数,力量与自己差不多。吴彦浩垫步向前,刀尖分心就搠。何其远退后一步,扬刀磕去,将刀荡开,翻腕横扫,直奔吴彦浩的前胸,吴彦浩退后一步,刀从胸前扫过。

    两人相斗了三四回合,何其远心中有数,吴彦浩不过如此,胆量放开,手上加劲,刀如风车连连进击,“当当

    ”声不断逼得吴彦浩连连后退。天黑地不平,吴彦浩一时不查,加上腿脚不便,被地上的尸体跘了个列趄,向右歪去。

    好机会,何其远箭步上前,刀尖恶狠狠朝站立不稳的吴彦浩扎去。火光映照在吴彦浩眼中,何其远看到一丝讥讽之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地上的两具尸体突然弹起,两把短刃一左一右朝自己的肋下扎来。

    不好,中了埋伏,何其远顾不上懊恼,身子不退反进,向前窜去。吴彦浩站立不稳的身子定住,手中钢刀指向何其远的小腹。三面被伏,陷入死地,何其远狂叫一声,临死拉个垫背的,不管插向小腹的钢刀,手中刀不管不顾地朝吴彦浩的脖项砍去。

    吴彦浩已经预防着何其远狗急跳墙,钢刀不慌不忙地竖起挡在身前,左腿前伸,用力抵在地上,阻住何其远的进路。两把匕首在何其远后背上的铁甲上划出串火星,胖子力猛,刀尖透甲斜入,留下深深的血槽。

    何其远怒吼一声,身子拧转,刀借势横扫向胖子,胖子的匕首被甲片卡住,被何其远扭动身子带动脚步,刀扫来时再松手已来不及,胖子闷哼一声,迎刀不避,匕首直刺进何其远的体内。

    血光飞溅,胖子的前胸被刀划开,何其远感觉后背像一根火棍直插向心,紧接着下腹一热,吴彦浩的刀从他小腹透体而入。胖子和何其远同时摔倒,临死前看到吴哥那张铁脸,胖子想笑笑,嘴角刚起笑容已僵。

    “牛仔,看好胖子”。吴彦浩知道不是伤心的时候,带血钢刀扬起,指向军寨的方向,怒吼道:“兄弟们,随我杀敌。”

    “杀”,吼声如雷乍放,吴彦浩像被激怒的公牛般向前冲去,沙场之上见惯弟兄袍泽之死,原本以为自己能麻木相待,胖子的死却将结满伤疤的记忆再次撕裂,痛苦如潮袭满全身,只有挥刀,挥刀,挥刀。

    吴彦浩不知道自己冲杀了多久,耳边传来急切地呼声,“大哥,大哥,官军逃了。”

    茫然地站住脚,吴彦浩听到了欢呼声。胜了,吴彦浩扔了手中刀,无力地坐向地面,连抬手的力量了没有了。喘了片刻,吴彦浩艰涩地问道:“胖子呢?”

    人群分开,牛仔满面是泪地抱着胖子走了过来,哽咽地道:“大哥,胖子,胖子他去了。”

    心再次被狠狠的揪了一把,吴彦浩急喘了几声平复心口的剧痛,那张时刻挂着笑容的胖脸会离自己而去。牛仔小心地将胖子放在地上,吴彦浩看到胖子胸前血糊糊一片,强抑心痛道:“替胖子换件好衣服,和战死的弟兄们一道化了,撒入江中。打扫战场,统计伤亡,准备撤离。”

    天微明时,老眯前来汇报战损,“……战死的兄弟多达七百二十六人,重伤的一百四十多,还有四百多轻伤,杀死官军一千四百多人,俘获八百多,大哥,这些俘兵要怎么处置?依我说把他们都杀了,替胖哥报仇。”

    五千人马折损

    超过二成,这场恶仗只能叫险胜。自起兵以来,有多少兄弟战死沙场,信阳城投降自己的许虎死了,胖子也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轮到自己了。生死早已看淡,只要活着就要带着兄弟们往前闯。

    烈焰飞腾、黑烟腾空,战死的弟兄不用掩埋,怕被官军刨尸领功。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胖子的骨灰已经撒进了江中,吴彦浩面无表情地站在江边,看着滔滔江水发呆。

    牛仔走近道:“大哥,人生不能复生,想来点,胖子喜欢水,说不定这会被龙王请去做女婿了。时间不早了,大哥,我们要动身了,要不然朝庭的狗要咬上来了。”

    说话间,对岸有了动静,阳光明媚,隔着数里远能看清旗帜挥舞,是驻守宁田的官军出动了。牛仔愤然道:“这些狗贼鼻子倒挺灵的,大哥走吧。”

    吴彦浩沉声道:“与伏牛寨的弟兄联络上了吗,让受伤的弟兄先走一步,让老眯带队,你和我再留一阵。”

    岸对面旌旗招展,却看不到船只,隔着元华江,除非用绞车弩才有可能射到对岸来。吴彦浩背着手沿着河堤边走边看,夜间船只靠岸有些猛了,有些河堤表面的青砖被撞落,露出里面的泥土,被江水冲刷出大大小小的窋窿。

    六月,正是涨水的季节,吴彦浩想起从赤怀顺流而下,一路畅通,没有碰到搁浅的事,问过投奔而来的水贼,每年五至九月都是元华江的讯期,要格外注意。吴彦浩想起几年前元华江溃堤的事来,江南转运司贪污修堤的银子致使河堤坍塌,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被山贼裹胁攻打林华县,差点酿出大祸。

    江水扑岸,松垮的河堤被带落大片,泥水落入江水中越发混浊,吴彦浩站住脚,脸上阴晴不定。牛仔看出吴彦浩的脸色不对,问道:“大哥,怎么了?”

    吴彦浩深吸一口气,问道:“牛仔,我记得你是娄州人吧。”

    “不错,咱们这些弟兄天南海北都有,恐怕是再没有机会回去了。跟着大哥,便是做了异乡鬼也没有什么,咱们弟兄在地府在一起也不会寂寞。”牛仔脸上闪过一丝痛意,随即笑道。

    “我想把元华江堤掘来,让这滔滔江水化成十万雄兵,阻挡官军的追击。”吴彦浩咬着牙,扬起手臂用力地空中挥舞着。

    牛仔吓了一跳,道:“大哥,掘开堤,那可无数人家要淹了。这,这好吗?”

    吴彦浩转过脸看向牛仔,眼中露出疯狂,道:“水淹大地,官军便无处就粮,只能退兵。百姓流离失所,咱们可以趁机壮大,带了他们捅破天。”

    牛仔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出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讷讷地劝道:“大哥,那这孽可就造大了,咱们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

    “怕什么,老子就算死了也能带着你们捣烂阎罗殿。”吴彦浩双眼血红,喘着粗气吼道:“来人,挖开河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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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