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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三十五章送投名状

    第九百三十五章送投名状

    马车颠簸着,严青泽随着马车轻轻摇摆着,耳边杨得义在大声诵读他的得意之作,刘安杰的喝彩声分外响亮。严青泽明白刘安杰的心思,花点钱搭上国子监的四名监生是小投资大回报。国子监是天子门生,就算考不中进士将来也可进六部九卿衙门中办差,对刘安杰来说这层关系肯定有用。

    化名叶应年从京城出来已经十天了,今天下午就能进入并州境内,京城发生的事情仍像一把刀插在他的心头,只要想起便心头滴血。从陵寝出来后严青泽在附近找个了小山村住下,隔了几天遇到前来采购食物的太监,花了一两银子从他的嘴中确知了冯公公畏罪上吊的死讯,严青泽买了香烛纸马遥祭过冯忠,这才动身前往化州,恰巧与化名林天祥的潘和义同乘一辆车。

    一路之上潘和义与杨得义等人谈笑风声,自以为毫无破绽,殊不知严青泽早在倾听潘和齐同另外四个亲随的交谈中将潘和义的身份推测了出来。

    潘和齐无意中冒出的“我家老爷”表明林天祥是官身,隐藏身份前往化州的最有可能的是御史台的巡风使、龙卫暗卫的人员,要不就是肩负特殊使用的官员,京中正在着手清理田亩,这个林天祥极可能是清田司的官员。严青泽留了心,这些天陆续从潘和齐的嘴中不经意地蹦出“潘府”、“堂兄”、“清田司”之类的字眼,联想到京城众人皆知的事情,天子命职田署署令潘和义前去化州清理田亩,林天祥是谁呼之欲出。

    严青泽打定主意投靠江安义,借助江安义之手替恩主报仇,潘和义与江安义有怨,这是送上门来的投名状。严青泽往靠垫上缩了缩,让自己感觉上舒服一些,为了替恩主报仇,仁义道德且放在一边。在冯忠的提拔下,严青泽已经是暗卫的五品镇抚,没少替冯忠出谋划策,在暗卫行事,双手怎可能干净。严青泽紧闭的双眼闪过悲哀,等替恩主报了仇,自己便出家为僧,青灯古佛忏悔罪过。

    八月二十三,马车经过十五天的跋涉准时进入会野府--威记车马行的总店。潘和义走下马车,被眼前的喧哗惊住了,即使在西市街头,也没有这般热闹。数十辆大车井然地分两路停靠,他下车的这边是载客的马车,东边上西边下,人流交织。对面是载货的马车,无数精壮汉子光着膀子,扛着大袋的货物从车马行的大货车分流到小货车上……整个车马行内人喊马嘶,沸反盈天。

    不等潘和义细看,身旁靠过来几个人,大声地吆喝着,“爷,要雇车吗,小人的马车干净便捷,会野府内去哪都行”、“要不要知客(导游),小女子祖宗三代都是化州人,化州景色全都知晓,每日只需二百文就能伴爷四处游玩”、“住店住店,干净便宜喽”……

    刘安杰不耐烦地挥手道:“不要,不要,散开,快散开。”

    引着众人往车马行门外走,刘安杰边走边笑道解释道:“这些

    人多是些骗子,上了他们的车拉着你们乱转,然而张口要钱;那些知客更是无赖汉,至于拉客住店的都是些脏乱之所,一句话,想方设法骗钱。”

    苏永志诧声问道:“听闻江经略使和方刺史治理化州有方,怎么会放任这些骗子肆意乱为。”

    刘安杰笑道:“经略使大人和刺史大人哪管得了这些小事,再说水至清则无鱼,能管这些人的是府衙的差役和司马府的府兵,只要这两处打点到了,官府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潘和义在心里暗暗替江安义记上一笔,纵容劣吏不法,会野府内骗子横行。出了车马车便是大街,街上车马不断,左右分行,不时有胡商牵着骆驼引着长长的商队经过,街两边的店家支起遮阳棚,将货物摆到了行道之上,小贩推着车挎着篮沿街叫卖,好一副繁华热闹景象。

    刘安杰笑道:“几位,一路同行是缘,刘某来过几次会野府,算是半个地主,我请几位到酒楼喝上两杯,算是接风洗尘。”

    一路之上,刘安杰曲意结交杨得义等人,潘和义化名的林天祥是个举人,也在他奉迎之列,至于叶应年(严青泽)自然被他漠视。

    杨得义等人乐得有人做冤大头,笑着答应。潘和义想了想道:“林某有个朋友在会野府,来前他让我前去一会,就不讨扰刘公了,他日有缘再相聚吧。”

    至于严青泽,早已自觉地背起行囊,消失在人流之中。严青泽并没有走远,在车上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潘和义看看他做些什么。送投名状也不能胡乱跑到经略使衙门求见江安义,说一声潘和义乔装改扮来了会野府,这样就算江安义领情也作用不大,严青泽准备探清潘和义的打算后,再到合城县取了冯忠交给了他的密件后再行投奔江安义。

    不一会,看到刘安杰领着杨得义等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潘和义却不在其中。严青泽一愣,连忙四处扫看,没有看到潘和义的身影。严青泽一跺腿,自己一时大意居然把人丢了,人海茫茫,再要找寻怕是难了。

    在车马行边来回寻了几趟,没有发现潘和义的身影,严青泽心想只能先回合城县,拿了密件投靠江安义,让江安义派人找寻潘和义的行踪。返身进了车马行,找寻前往合城县的马车,前往合城县的马车一天有三趟,两天到达四百文。严青泽交了钱踏上马车,惊讶地看到潘和义带着随从坐在马车之中。

    潘和义看到严青泽也是一愣,笑着起身拱手道:“没想到又遇到叶兄了,真是有缘。叶兄也去合城吗?”

    严青泽有些拘谨地回礼道:“林先生也去合城县啊,真是幸会,幸会。”

    两人一路同行,算是熟悉,潘和义见叶应年前去合城县,问道:“叶兄可曾到过合城县?”

    “叶某做生意到过几次,对合城县算是了解一些。”严青泽心中一动,军屯衙门设立在合城县内,朝庭新设的屯军帅帐也设在合城

    县巴清镇,总屯长明威将军冯定忠就在巴清镇。潘和义前往合城县,莫不是把主意打到了屯田之上。

    严青泽之所以把家人和冯忠家人安置在合城县,一是因为合城县是边城,但江安义经略化州将西域联军赶走,西域人元气大伤,攻守之势逆转;二是合城县外有井门天险,内有屯军驻扎,安如泰山,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又可以带着家人迅速出关逃往西域;三是江安义与黄喜是生死对头,他在化州势重,黄喜轻易不敢把手伸到化州来。

    潘和义笑道:“林某有个堂叔在合城县屯田,他的家人听说我前来化州游历,托我捎封信给他。”

    严青泽已经确认潘和义想从屯田着手,心中暗暗称赞,此人眼光毒辣,看到了症结所在。化州虽然治理得好,但也不是净土,隐瞒兼并田地的情况同样有不少,特别是屯田隐报的情况尤为严重。

    化州有五万屯军,驻扎在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等六个屯田县,共有屯田将近三万顷,可收粮五百万石以上,按照朝庭当年约定,半数作为屯粮上交,每年可收屯粮二百五十万石以上,除了支应安西大营所用军粮之外,还有结余。

    有了足够的粮食,加上江安义和方仕书的鼓励,屯军纷纷把家小迁到化州,五万屯军带来了二十多万家眷,这些人自然不会坐着吃干饭,几年时间新开垦出万余顷田地,这些田地自然不会上报给官府。朝庭当初规定每个屯军给田五十亩,而实际上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六十亩、甚至七十亩,而向官府上报的数字还是按照每兵五十亩的规格。

    冯定忠率屯军对抗西域联军立功,被朝庭封为明威将军,作为屯帅掌管五万屯军,帅帐设在合城县巴清镇。巴清镇驻扎着万名屯军,加上四万多屯军家眷,巴清镇比起合城县的人口还要多三分,有“小小合城县,大大巴清镇”之说。冯定忠是江安义的心腹,又是从四品的将军,加上屯军的特殊性质,官府清理官田绝不会上门,这块的漏洞很大。

    潘和义看似无心地套着严青泽的话,严青泽有意地引潘和义上钩,借着潘和义的发问把听到了屯军家眷开垦田亩不上报官府、屯军侵吞官府田地、有人把田地挂在屯军名下偷漏田税等事都告诉他。严青泽巴不得潘和义查到的问题越多、事情越严重,他送上的投名状分量才越重。

    两天后,马车进入合城县,潘和义和严青泽各怀鬼胎分手。在合城县住了一晚,第二天潘和义便前往巴清镇“访亲”。

    巴清镇比起冯定忠刚到时扩大了五倍,星罗密布地分布着近万户人家,除了没有城墙,巴清镇俨然就是县城规模,最中心的位置便是屯军帅府所在。冯定忠被封为屯帅之后,手下的弟兄张罗着重新翻新了帅府。朱红大门,五级石阶,八名挺胸叠肚的汉子,虽比不上安西都护府气派,但这气派普通的县衙是绝比不上的。

第九百三十六章见义有为

    屯军帅府大堂,冯定忠正聚众议事,东西南北四大屯军长都在坐。冯军长被朝庭任为屯帅后,安西屯军长的位置被赵大良接任,安南屯军长付祥意,安西屯军长范良,安北屯军长周传源。

    当年伍、计、郑三位屯军长闹事,被朝庭裁撤,肃帝下旨把屯田事务归于府衙管辖。去年屯军帮着大军逐走西域联军,朝庭下旨屯军升格,设屯帅,下设四大屯军长,军务归经略府管辖,民事则归府衙处理。

    “各位,府衙发来公文,让我们清理田亩,大家认为该如何处置?”冯定忠端坐在帅案后,扫视着左右两边的屯军长,满是威严地道。

    赵大良是他的亲信,在老上司面前很放得开,笑道:“依我说,朝庭这是吃饱了没事干,咱们屯军每年交给朝庭二百五十万石粮食,安西大营的军粮都靠咱们供应,还派个什么姓潘的鸟官来清查田亩,听说这个姓潘的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曾经背叛过江大人。天子派他来,分明是对江大人不信任,他要是敢来咱们这,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冯定忠一瞪眼,喝道:“放肆,赵大良,你是朝庭官员,怎能信口雌黄,天子旨意岂容你置疑,还不住口。”

    在座几人也不在意,当兵吃粮拿命换钱,真没有几个人把皇命看得很重。付祥意为人谨慎,斟酌着开口道:“周刺史发出公文命屯军清查田亩,若是置之不理岂不驳了周大人的面子。依我看,还是报些田亩上去,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范良笑道:“付兄过于小心了,赵老弟刚才也说了,姓潘的绝不敢到咱们这里来。再说江大人怎么会让潘和义对屯田下手,屯田乃是朝庭要务,潘和义要对付屯田影响了安西大军的军粮,他吃罪得起吗。”

    冯定忠知道四大屯军长手中都私垦了数千顷粮田,安西屯军也有二千多顷田地没有上报官府纳税,每年能省下二千多两税赋银子来,进了嘴的肉要吐出去着实有些不舍。合城县是与西域通商的要道,官府富得流油,加上众人都知道冯定忠与江安义的关系,没有人把主意打到屯军上来。

    周传源赞同付祥意的看法,认为该上报千把顷田地上去,再补点银子了事。手下四个屯军长分成两派,二比二,冯定忠有些为难,他内心其实倾向于上报些田亩,毕竟是朝庭旨意,天子许以执政后的第一要务,屯军屯田眼下情况大好,不要因小失大。

    赵大良看出冯定忠的犹豫,笑道:“冯帅,你拿不定主意索性去一趟会野府,见见江大人,向他讨个主意。”

    一句话点醒冯定忠,冯定忠笑道:“不错,我有三个来月不曾见到江大人了,正好去拜望一下。赵大良,你让人准备两车新出的粮食,看看有什么新鲜果瓜蔬菜,我明日带去会野府送给江大人。”

    冯定忠还没有动身,潘和义先到了巴清镇。走在前往巴清镇的路上,潘和义陶醉在浓浓的秋色中。眼前是红黄绿交叠,色彩斑澜的美景,收割过的麦田仍是金黄,成捆的麦秸散落在田中,那是牛羊的口

    食;田地带着丰收后的荒凉,被马蹄声惊飞起落的鸟儿用身影诉说着丰收的喜悦;雪峰在阳光下如同宝石,闪耀着光芒,近处的胡杨林用金色装饰着峰峦,清清的河水从金色中穿过,倒映着蓝天白云;无数木屋散落在天地之间,美不胜收。

    潘和义暗叹,都说化州风景秀美,这份壮阔之美看得让人心胸一宽,这巴清镇只是屯军驻扎的所在,不知道那闻名遐迩的香雪居又是怎么的美法,等办完了差,一定在化州好生游玩一番,也不枉自己来化州一趟。

    巴清镇很大,镇内酒楼、客栈、各类店铺一应俱全,在合城县能见到、买到的东西在这都能看到。潘和义在街上随意地转了转,想着该如何探听屯军田亩的真实数。

    在街上转悠了一个来时辰,眼见午正将至,仍然毫无头绪,潘和义带着潘和齐进了街边的一座酒楼。酒楼的生意红火,楼下的七八张桌子差不多坐满了。潘和义扫了一眼,见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少人光着膀子,脚踏着凳子,吆三喝五地划着拳,用碗大口地喝着酒。

    引路的伙计见潘和义一身长衫,举止文雅知道是读书人,忙引他上楼进了雅座。竹帘垂下,将喧闹声也隔断在外面。点了四个菜,叫上一壶酒,潘和义和潘和齐相对而坐,忙里偷闲。

    “两位爷,要听小曲吗?”竹帘被撩起,一张俏生生的脸探进来问道,是卖唱的女子。那女子及笄年纪,长得俊俏,眼巴巴地望向潘和义,目光中写满了恳求。潘和义心中烦闷,心想听听小曲也好,发散发散郁闷心情。

    见客人点头,那女子撩起竹帘,向身后招呼道:“爹,客人让咱们进去。”一个持琵琶的汉子进屋,与女子一起朝潘和义行礼,那汉子也不多言,在屋角坐下,琵琶声清脆悦耳,那俏女子开口唱道:“槛菊愁烟兰泣露……”

    开口第一句,潘和义就知道女子所唱的是江安义所写的《蝶恋花》,这首词是江安义写给他夫人的,情致深婉又寥阔高远,不愧词仙大名。潘和义在青楼之中无数次听过歌女们吟唱此曲,在巴清镇的酒楼之上,眼见这个乡间女子轻声吟唱,少了几分思念的凄苦,多出几分俏皮的活泼来。

    不待一曲歌罢,门外有人高声喝彩道:“唱得好,这声音娇滴滴让人听得心痒。”竹帘被高高掀起,数名壮汉闯了进来。卖唱的女子吓了一跳,急忙闪在屋角,与弹琵琶的汉子挤在一处。

    潘和义怫然不悦,喝道:“好生无礼,你们怎能闯进屋来,店家,店家在何处?”

    为首的汉子满面通红,酒气冲天,袒着胸,露着黑乎乎的胸毛,没有理会潘和义,冲着卖唱女子“嘻嘻”笑道:“小娘子,我们不是坏人,我家将军听你的小曲唱得好,请你过去。只要你讨了我家将军喜欢,银子有的是。”

    小姑娘吓坏了,缩在父亲身边连连摇头,连话都说不出了。那汉子讷讷地起身,施礼陪笑道:“几位军爷,小女胆小,不敢伺候军爷,请军爷饶过咱们父女吧。”

    潘和义

    直接被人无视,胸中闷气陡生,这些日子淤积在心中的苦闷、彷徨、惊恐,借着几分酒意,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重重地一拍桌子,潘和义站起身喝道:“该杀的军痞,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还有王法吗?”

    那汉子被潘和义说得一愣,转过脸看到一个义愤填膺的书生,莫明其妙地问道:“兀那书生,你说什么?”

    潘和义抄起一碟菜朝汉子掷去,骂道:“不要脸的贼军汉,你作奸犯科爷还说不得吗?”

    小女孩缩在角落看到潘和义仗义相帮,一脸正气,止不住心头乱跳,两眼放光。

    那汉子一时不觉,被碟子砸中左襟,一盘红烧羊蹄汁水淋漓地全浇在了身上,那汉子新做的衣服被污了。想起婆娘在灯下辛苦了十多天,汉子怒火中烧,上前一拳朝潘和义擂去。潘和义文弱书生,哪丁得住汉子的拳头,痛呼一声向后倒去,连带着身后的座椅摔倒,头磕在桌角上,划了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

    小姑娘惊叫出声,潘和齐抢到潘和义身前,仗着胆子道:“你怎么乱打人,伤了我家公子,咱们到官府打官司去。”

    那汉子扑拉着衣服上的油水,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将军让我来请这小丫头唱只小曲,还惹出这等事来,污了洒家的衣服,你们赔。”

    店家闻讯进来,认出了军汉,道:“黄爷,您又喝多了,你们快扶黄爷去醒醒酒。”说着来到潘和义身边,看到头上只是破了个小口子,长出了一口气,轻声劝道:“这位公子,莫与军汉一般见识,这些人粗鲁得很,我派人去请郎中,你先坐着歇歇,这顿饭算我的。”

    潘和义捂着胸口坐在椅中,心中暗暗发恨,百无一用是书生,便是胸中有千条妙计也敌不过粗汉的一个拳头。想起在姜州时,江安义连毙刺客十余人,自己远不如他,越是如此,对江安义的恨意越深,潘和义暗暗咬牙,这次来化州清田一定要把江安义拉下马。

    见事情平息,弹琵琶的汉子带着小姑娘上前道谢。潘和义头上破了个小口,鲜血顺着脸颊往下直淌,看得小姑娘两泪涟涟,心痛不已。

    潘和义和声道:“些许小事,老兄不必放在心上,这位姑娘,刚才可吓到你了。和齐,拿二两银子给这位姑娘,刚才那曲子唱得好极了。”

    那姑娘连连摆手,不肯拿潘和齐递过来的银子,看着潘和义捂着胸口皱着眉头连声咳嗽,冲着她爹道:“爹,这位公子受了伤,咱们请他到家里面坐坐,歇息片刻。”

    弹琵琶的汉子眼中闪过迟疑,潘和义柔声道:“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会,不会,家里就我和爹爹两人,我家就住在镇上,公子请跟我来。”小姑娘带着泪珠笑道。

    汉子暗叹一声,道:“公子爷,多谢你仗义出手,若不嫌家中粗陋,便请到家中坐坐。”

    小姑娘在前面引路,那汉子和潘和齐一左一右扶着潘和义,朝镇西走去。潘和义轻声地咳着,心中却满是得意。

第九百三十七章打探虚实

    红糖鸡蛋香又甜,香味飘来引得潘和齐直咽口水,可是那个柳儿小姑娘只煮了一碗给老爷,自己只能和张老哥一起坐在一旁光看着。张家家徒四壁,堂屋正中的墙上挂着张佛祖像,下面陈旧的供桌,几把竹椅,几只母鸡“咯咯”地叫着,也不怯人,大摇大摆地屋中踱着步。

    张家住在巴清镇镇西,那个弹琵琶的汉子张天德是家主,五年前带着妻女从齐州逃难来到这里,租种了四十亩地,只要交三成租钱,只是齐州的一半。日子本来逐渐红火,三年前张天德用积攒下来的钱请人搭了三间木屋,算是在化州安下了家。

    谁知西域人入侵,逃难的过程中柳儿娘病死了,等大军逐走西域军,张天德带着柳儿返家,家中存粮被抢一空,连今年的粮种都是租借的。眼看柳儿十五岁了,张天德筹划着替女儿置办嫁妆。张天德会弹琵琶,柳儿会唱曲,于是趁着农闲,父女俩到镇上的酒楼挣点钱。镇上多是乡里乡亲,知道这对父女的难处,酒楼茶肆都会让他们进入,偶尔会有调笑、逗弄的事情发生,但像今天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发生。

    柳儿站在潘和义身旁,含羞带怯地看着潘和义将红糖鸡蛋吃完,红着脸上前收碗。潘和义站起身拱手施礼,道:“多谢姑娘。”

    “小女应该感谢公子仗义相助才是。”柳儿拿着碗,屈身福了一福。张天德咳了咳,柳儿拿了碗转身离去。

    来的路上潘和义已经从柳儿姑娘嘴中了解到张家的大致情况,张家租种了四十亩地,只要向田主交三成租粮,这田地一定有问题。潘和义打定主意从张家入手,当然不会因为张天德的脸色离开。

    潘和义早有定计,看到柳儿姑娘的衣裙在屋外一闪而过,便笑着对张天德拱手道:“不瞒张兄,林某是来巴清镇寻亲的,张兄是当地人,不知是否听闻过林子易的名字。”

    张天德思索了片刻,道:“张某来巴清镇不满五年,对镇上人家并不是很熟悉。林子易,没有听过。”门外,柳儿皱着眉头也在苦思林子易的名字。

    潘和义略等了片刻道:“既如此,多有叨扰了。和齐,咱们到镇上先找个住处,慢慢寻找吧。”

    不等潘和齐站起身,柳儿先从屋外探出头来道:“爹,咱们家就有住处,就让林公子住咱们家吧,省得住客栈花钱。”

    “这太麻烦你们了。”潘和义以退为进地拒绝道:“我们还是住到客栈去吧。”

    柳儿站在门前急道:“我家有三家屋,我和爹各住一间,还有一间空着呢,正好让公子住下。爹,你说呢?”

    女大不中留,张天德心中暗叹,我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当面把人推出门去,何况这位书生刚才还帮过自己父女的忙。张天德苦着脸道:“公子要是不嫌我家脏乱,就住下来吧,也好安心寻找家人。”

    潘和义求之不得,笑道:“小可也是穷人家出身,小时家中和张兄一样贫苦,我倒是觉得张兄家中比客栈要清静,正好白天寻访家人晚间读书。”

    柳儿听说林公子愿意留下,眉眼一弯,冲着潘和义露了个甜美的笑容,如同一只小鹿般蹦跳着前往西厢收拾床铺。

    潘和义有意在张家住上

    十天半个月,把屯田的弊处摸清楚,等清田督查队伍到会野府再赶去会合。但张家够穷,光靠柳儿姑娘的情面住不了两天,所以潘和义从行囊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张大哥,我们在你家中住下,也不知要多久,这吃住的花销不是小数目,大哥家中不富裕,这点银子就算是我们两人的食宿费。”

    五两银子,能在镇上客栈住上一个月的了。张天德羞红了脸,连连摆手道:“林公子,你这是打我的脸,你在我家住几天哪能要你的钱,你要是这样,还是请你去住客栈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

    柳儿听到争论声,也赶了过来,得知潘和义要给钱,红着眼道:“林公子,我们家虽穷但不贪财,你把银子赶紧收起来,要不然就按我爹说的去住客栈吧。”

    潘和义心中一暖,这对父女穷困到要上街卖唱,可是面对五两银子居然毫不动心,利用这样敦朴的人心有不安。一丝愧疚闪过随即被潘和义掐灭,看得出来柳儿姑娘对他有好感,娘正张罗着要给自己纳妾,到时候把她带到京中,张天德要是愿意便一同前往,在家中做个管事,张天德父女岂不是求之不得。

    在张家住下,潘和义白天出门打听消息,晚间与张天德父女闲谈,有意无意地打听着屯田消息。每天回来,潘和义都会顺路带些酒菜,张天德推辞了两次,便不再多说。面酣耳热之季,难免放开胸臆,张天德把知道的屯田内幕都告诉了潘和义。

    …………

    冯定忠带着人进会野城西门的时候已近申末,离衙门散衙没有多久了。看看身后几辆大车,冯定忠吩咐道:“直接到江府去。”江安义仍住在自家的宅中,经略府的住处暂空在那里。

    江安义对他有知遇之恩,虽然冯定忠碍于身份不能称呼江安义主公,但其实已把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大人看成了主公。他冯隔几个月便要来一趟江府,府中的人对这位屯帅很熟悉,笑着张罗着把车马赶进大院,冯定忠问前来迎接他的汪管家(汪小虎,汪伯的二儿子)道:“老汪,大人在家没?”

    汪小虎不是当年那个乡下汉,跟着江安义走南闯北,眼界大开,待人处事早已历练通透。他知道冯定忠是自家老爷的心腹人,也不避忌,笑道:“老爷还没回来,夫人在家,冯帅去见见?”

    冯定忠对江夫人欣菲有些犯怵,龙卫的凶名可让小儿止哭,虽然这位督监大人不会对他如何,冯定忠还是想着不见为妙,忙道:“算了,我就不去拜见夫人了,在屋中等大人回来,还有事禀报大人。”

    江安义比较清闲,西域诸国安定下来,六月份帕火教的一处分庙悄然在会野府中落成,至于朝庭清查田亩的事推给了府衙。周刺史游山玩水的行程被打断,匆匆赶回府衙处理朝庭清理田亩的大事,府衙中的官员暗暗欢喜,只要有差使办,总有油水过手。

    听到散衙鼓响了,江安义起身回家,经略府循规蹈矩的生活让他有些厌烦,江安义寻思着洛王爷的大婚就要来了,自己是不是亲自前往并州祝贺,不过并州刺史全兴清跟自己的关系不好,见了面怕多尴尬。

    听到冯定忠来访,江安义露出笑容,快步前往正厅

    ,看到冯定忠已经站在檐下迎候。张克济潜移默化地时常在他耳边鼓动,江安义心中已经下意识地把冯定忠的五万屯军视为自己的禁脔。

    简单地寒喧后,江安义问了问今年屯田的收成,对于冯定忠带来的礼物也没有推辞,这是将冯定忠视为自己人的表现。汪小虎安排下酒宴,江安义把张先生也请了来,三人边吃边聊。

    冯定忠知道张先生是江安义的谋臣,不用避忌,在酒席间把清理官田的事说了出来,告诉江安义屯军手中大概有万顷隐报的田亩,朝庭清田该如何处断?

    江安义放下酒杯,脸色阴沉了下来,道:“冯定忠,你们的日子过得难吗?可缺银子用?”

    冯定忠看到江安义生气,脸上的汗冒了出来,虽然他是四品的明威将军,比起江安义不差几阶,但江安义是他的恩主,能有今天全仗江安义的一手栽培。除了大力提拔他外,江安义任刺史时每年拨给屯军五万两银子作为费用,此次来化州任经略使,更是暗中给了他二十万两军费,让他购买物资,加强训练,安定人心。冯定忠目睹过江安义的骁勇,知道自己如果生出异心,以江安义在化州的声望,轻而易举地就能拿掉自己,说句不客气的话,五万屯军包括冯定忠在内,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握在这位大人手中。

    张克济笑道:“主公,冯将军也是障于情面,这种事情不可能禁止,只要不让朝庭督查使查出来便无事。”

    冯定忠感激地冲张克济笑了笑,江安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你缺银子向我开口,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拨给你,何必贪图那点小钱,让人诟病。回去之后让人把隐报的田地上报给官府,该补的银子补上,我让刘逸兴通过经略府的账给你再拨二十万两,够不够用?”

    “多谢大人,足够了。我回去之后立刻让各屯镇清查田亩,一定不给大人招惹是非。”冯定忠道。

    张克济的说法江安义被驳了,也不生气,道:“人心不足,为了银子总有人不怕死。冯将军回去后除了补贴银子外,还要抓几个典型,杀鸡给猴看,树立起权威来,才好令行禁止。”

    江安义关注的不是屯田,问冯定忠道:“屯军的操练不能落下,你们处在边境,说不定哪天就要打仗。现在多数屯军将家小都迁了来,为了妻儿老小也不能大意。”

    冯定忠道:“大人请放心,操练之事冯某绝不敢有丝毫大意。不是冯某夸口,五万屯军中至少有两万人不比安西大营的兵马差。”

    江安义道:“要舍得花钱,从西域多买些战马,还有兵器,经略府刚从西域买进了一批好兵器盔甲,你走的时候挑一些走。”

    当兵的都喜欢战马和兵器,冯定忠大喜,笑道:“多谢大人了。”

    “把身手练好了,家中有愿意当兵的儿男,不妨让他们加入团练,跟着你们一起操练。说不定哪天我还要带你们到西域转转。”江安义笑着举杯相邀道。

    冯定忠知道江安义有平定西域之志,此生若能追随他踏平西域是人生快事,当即笑道:“大人,到时候一定记得要带上我,哪怕老冯抡不动刀枪了,也可以随军喂喂马,替大人喝两声彩。”

第九百三十八章大治在民

    送走冯定忠的第二天,严青泽来了。

    经略使没住在衙门,在官场上来说是一奇,在化州老百姓眼中,这位“自家官”熟如家人,是邻家大兄弟。常看到江大人早上上衙的时候到街边买两个馕,晚上偶尔会呼朋唤友在摊头吃羊肉串,啃牛尾巴。据抚慈养幼院的黄吏官说,江大人府上每年资助了大把银子给那些老人孤儿,便是大人被调到了京里,这银子也没有断过。

    去年逐走西域联军,江大人从西域各国要回了许多被掳走的郑人,官府拿出银子安抚这些难民,替他们造房子、置田地、置营生,在化州无数人家视他为万家生佛。

    江府门前一年四季果蔬不断,都是那些承了恩德的百姓自发送来,一小篮桃、一筐子杏,一捆自家的青菜,一小袋细磨精刷过的面粉,值不了几文钱,但却是寻常百姓最诚挚的心意。

    严青泽一路打听着来到江府门前,看到墙边放着数十个篮子,里面装着各式的瓜果暗自诧异,拉住一个放篮子的十二三岁的少年,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把这篮枣子放在墙边做什么?这一排的篮子放在墙下莫非有人来买?怎么不见人看着?”

    那少年打量了一眼严青泽,严青泽此次换了件青衫,胡须也长出了半寸多长,手中拿着包袱,看上去像个教书先生。少年人拉了拉身上的短褂,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拱起有模有样地行礼道:“小子见过先生,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严青泽愣了一下,这少年肤色黝黑,看样子不似在私塾中读书的少年郎,不过举止言谈像是读过书的人。严青泽下意识地还礼,道:“不错,严某是外地人,有事来会野府,看到这满墙瓜果有些奇怪,不知是何风俗?”

    那少年人笑道:“这些瓜蔬都是送给经略使江大人的。”不等严青泽发问,那少年人主动地告诉他道:“江大人在化州主政,化州百姓得益匪浅,就拿小子来说,父母本是普通农人,家中耕种二十亩地,上有爷爷奶奶、下有兄弟姐妹,日子过得困苦。江大人将蜜水果法授以百姓,家父母又种了两亩瓜田,日子好过了些。”

    “家母看小子年岁渐大,有心让我读书,但在晚间摆个小摊卖点吃食补贴家用,不瞒先生说,江大人时常到我家摊上吃东西。”少年人笑容满面,一脸自豪。

    “喔?”严青泽满是惊奇,身为经略使江安义居然会在街头小摊上吃东西,倒是一副亲民姿态。

    少年人起了谈兴,滔滔不绝地道:“江大人爱民,约束衙吏不许扰民,也不向小摊贩征收税收,家中有了闲钱送小子进私塾念书,去年小子侥幸通过了县学考试,算是个童生了。”

    严青泽一惊,身为读书人知道成为童生并不容易,自己家境富裕,父亲是饱学之士,自己读书也算刻苦,也是十二岁才过的童生,十五岁中的秀才,十九岁中举之后却一时蹉跎着没能及第,后来被冯公公召入暗卫中。十二岁的童生,可以称之为“神童”,没想到自己随便在街边就能遇上个神童?

    “化州的童生可多?有多少童生参加府试?”严青泽疑惑地问道。

    那少年人笑容敛了起来,正容道:“这位先生,化州童生试并不容易

    ,会野府三年二试,仅有十分之一入选,至于秀才每三年取五十人,参试之人多达千人,并非如先生所想。要说化州应试与别州有何不同,只能说化州应试只凭真实本事,并不看家世钱财,江大人说过,谁要敢在应试中做手脚,就让他断手断腿。”

    严青泽心知自己失礼,连忙躬身赔罪道:“小哥,是我鲁莽了,以己度人,请小哥见谅。还未请教小哥尊姓大名,严某失礼,失礼。”

    “严先生有礼,小可姓林,单名一个益字。”少年人重新泛起笑容,道:“我化州自江大人来后,文风大盛,济民书院名声雀起,有不远千里前来求学之士,今年会试,化州又得中八人,天下谁人还敢说我化州是蛮荒之地。”

    少年人脸上泛着自信的笑容,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严青泽暗自感慨,文治武功、民富州强,江安义在化州确实功绩过人,堪称能臣,从这少年身上可以看出化州人的自信以及对江安义的尊崇。

    “小子还有二个弟弟,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开始认书识字了。”少年人笑道。

    什么,严青泽今天的惊吃了不少,一个普通人家要培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何况要让三个娃念书,要知道在普通农家,这么大年纪的娃儿要帮家里干些活放牛、打猪草、拾粪之类的活了,难道晚上摆小摊这么赚钱?能一下子将家中三个孩子都送去上学。

    少年人得意地横了严青泽一眼,满意他这种惊讶的态度,笑着解释道:“江大人为了鼓励孩童读书识字,下令在会野府兴办坊学,官府拿钱请先生为八岁以上孩童启蒙,官府通告百姓,适龄蒙童可以免费入学,小可的两个弟弟便在坊学中读书识字,会野府中六成以上的孩童皆在念书识字。”

    严青泽猛然想起一事,他在合城县的时候听过官府兴办雨学和夜学之事,就是在下雨天无法出门干活的时候官府会在县学内免费教授文字,逢三、七晚间戌时也会授课一个时辰。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以为是官府做秀,县学的那些教谕们本身的差事都是敷衍,哪里有那功夫免费教人识字。

    如今看来,免费教授适龄儿童识字是江安义在化州推出的一项德政,开千年之先河,此事若能坚持下去,江安义的地位将不亚于一代文宗。夫子说有教无类,也仅能教习弟子百余人,可是江安义大打门户,化州有多少适龄儿童,有多少人因之受益,同为读书人,严青泽深感江安义此举功德无量。

    “我家院中蜜枣新熟,娘前些日子跟江大人提过,江大人说等枣子熟了要尝尝鲜,树梢处的枣子已经红透,娘让我送上一篮给江大人尝尝。”少年人一指墙边的那些篮子,道:“这些人都像我家一样,受了江大人的恩惠,无以为报,只有用这些家常之物聊表心意。”

    严青泽暗暗心惊,江安义笼络民心到了如此地步,但是自立为王恐怕化州百姓多数也会跟从,不知其志如何?严青泽心中隐隐期待起来,他感于冯忠的真诚加入暗卫,其实从内心来讲十分抗拒,作为一个读书人还是想着能跻身朝堂,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

    从江安义的作为来看,成为一代名臣不成问题,如果能追随他既能报了私仇又能施展抱负,何乐而

    不为。紧了紧夹在腋下的密报,严青泽对此次求见充满了期待。

    这时,从江府内走出几名女子,“叽喳”笑着奔向墙边的篮子。林益解释道:“江府每天都会派人前来收取这些礼物,然后将回礼放在篮中。”

    “回礼?”严青泽一愣,对于百姓送的这些东西江府居然还还礼,还些什么礼?

    林益解释道:“江府会在放还的篮中装几样竹器、瓷碗、酒水等物。严先生,小可失赔一下。”说着,林益往前几步对着一名五十来岁的妇人行礼道:“小可见过霞大娘。”

    霞大娘,李云霞,江府的内管家。江安义带着彤儿等人回京任职,李云霞并没有跟随,她知道自己当初的做派惹了主人的厌,江安义对她的观感很差,虽然心中舍不得彤儿和她的两个孩子,还是请求留在了化野府照看江府。江安义重回会野府,彤儿却没有回来,李云霞有些失落,动了念头前去京城,她丧偶后返家,儿女们都留在夫家,因为她生性刻薄,连儿女也少有来往,所以把彤儿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也当成了自家晚年的依靠。

    大夫人欣菲可不是善茬,李云霞小心伺候,趁欣菲心情好时提出要去京城照看几位少爷小姐。欣菲知道她的心事,看在彤儿的面子上也没有为难她,让她等天气九月天气凉爽再动身不迟。李云霞喜出望外,眼看前往京城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行事越发勤勉,生恐得罪了欣菲耽误了进京。

    收取府外的果蔬原本用不着她亲自前去,不过李云霞喜欢上了百姓们对她的尊敬、亲切,这种感觉无论在夫家还是李家都不曾有过。李云霞知道这是因为她是江府的内管家,爱屋及乌,会野府的老百姓见到她才会称呼她“霞大姐”、“霞大姑”、“霞大娘”。

    自家儿女不亲是李云霞心中之痛,年过五旬越发注重亲情,让她忘记了曾经的倔强,来会野府后托人给儿女捎了不少东西,母子、母女间的关系缓和不少,互相之间有了书信往来。孙子、外孙差不多跟眼前的林益一样大,也在读书识字,只是比不上林益已经是童生了。

    “林益啊,今天送了些什么来?”李云霞微笑着打招呼,跟几年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自家院中的蜜枣,可甜了,霞大娘你尝尝。”林益指着身后的竹篮笑道。

    李云霞点点头,收到的这些礼物夫人让她们自行分配,等下自己要尝尝这蜜枣滋味。彤儿和几个孩子在就好了,他们肯定喜欢,自己进京要不要带点枣子去,九月正是蜜枣大熟的时候。

    心中想着,李云霞笑道:“林小子,你现在是童生了,可要好好用功,你爹娘为了供你们几个读书可不容易,长大了要好好报答爹娘。”

    “霞大娘说的是,小可记下了。”

    林益恭谨的态度让李云霞十分舒坦,笑道:“小子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那孙儿要像你一样就好了。你慢些走,府中新近进了一批纸砚,老爷吩咐我用来回礼,小梅,小梅,你去取一套笔墨纸砚来。”

    严青泽看着林益与江府的女管家寒喧着,举步走向府门,向门子道:“劳烦通禀一声江夫人,就说京中故人求见。”

第九百三十九章千里投名

    郑国男女礼教并不严苛,妇人女子也可随意出行,不过上门求见夫人的行径还是让门子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严青泽。严青泽神色从容,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拜帖递上。

    门子打开,见上面写着“故友严青泽拜见”,再打量一番严青泽,短须青衫,拿不准眼前这位是做什么的。想起夫人的身份,门子脸色一变,道:“请先生稍待,我这就是替你通报。”

    欣菲看到拜帖上严青泽三个字一愣,她在京中与严青泽打过交道,严青泽是原暗卫督统冯忠的谋士,暗卫的五品镇抚,冯忠以师礼事之。冯忠失势后此人便消失不见,暗卫还发出过追缉的通告,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拿着拜帖思量了片刻,欣菲吩咐道:“请来人到大厅略坐,派人去衙门请大人回来,请张先生前来陪客。”

    严青泽是冯忠心腹,暗卫诸多事宜都由他来谋划,知晓许多阴私隐秘事,眼前这张半枯半荣的脸的主人是是卢家弃子、江安义的谋臣张克济。文人相轻,何况严青泽此次抱着投靠江安义的心思而来,难免想和张克济别别苗头,两人在大厅中谈笑风声。

    张克济原本就猜这位严镇抚是不是想改换门庭,说了半刻便心知肚明了。严青泽的才学自不用说,要不然冯忠也不会师礼以待,这位严大人大概是看不起我,话里话外在考究,不露一手今后还真压不住他。笑语欢声中无形的刀光剑影飘荡,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暗自心责,对方不是省油的灯,等江安义踏进屋内,两人倒有几分惺惺相惜了。

    传信的亲卫把严青泽的求见告诉了江安义,江安义并不认识严青泽,不过知道他是冯忠的谋臣,前几日田守楼来信提及冯忠自缢身死的消息,揣测极可能是黄喜派人动的手,没想到消失多日的严青泽便出现了,江安义对他来意有几分明白,且见上一见,听他说些什么。

    严青泽没有废话,直接把冯忠被黄喜派的人所害说了出来,然后道:“严某得冯公厚恩,听闻江大人与黄喜有仇,严某愿为江大人驱驰,借江大人之手为冯公报仇。”

    江安义一皱眉,心中不喜,严青泽为报恩所以拿自己做刀,这话**地听到耳中着实不喜。张克济笑道:“严先生,我家主公虽然跟黄督统有些不睦,但同朝为臣,都是为天子效力,些许小怨怎么用生死决之。”

    严青泽早已准备,打开放在桌上的包袱,从最上面拿出几张纸递给江安义。江安义接过一看,赫然写着唐文忠收受贿赂,帮张伯进改名换姓以小喜子的身份进宫,这件事欣菲曾暗中查探过数次,皆无结果,没想到暗卫已有记录。明眼人不说暗话,江安义与黄喜之间仇怨唯以你死我活方能解之。

    张克济将谍报放在一边,看了看包袱里厚厚的一大叠,应该都是暗卫这些年搜集的阴私事,这东西拿到手可以替主公拿捏多少人的短处。严青泽知道张克济心意,将包

    袱往前一推,道:“这些是我出京前冯公交给我的,让我把它转给江大人,冯公说与江大人有旧,请江大人看到往日交情上替他报仇。”

    江安义一愣,他与冯忠交情泛泛,最初搭上交情是因为千金赌坊的缘故,江安义在碧玉坊、云山坊大杀四方,给了冯忠面子放过千金坊,后来在宫中遇上,冯忠不咸不淡地感谢了两句。说起来朝堂上下提起冯忠之名无不惊悚,他对自家倒从未有过什么为难,莫不是念着当初的交情。

    张克济不待江安义答应,早已起身伸手将包袱拿在手中,这东西就是匕首、毒箭,有了它纵横官场将百战不殆。江安义有些尴尬,张先生的做派有些丢脸,掩饰地道:“严先生请喝茶。”

    严青泽见张克济收下谍报,放下大半的心来,收下谍报意味着接纳,不过他不想在江安义身边做个可有可无的人,要加重分量潘和义这个投名状不能少。

    端起茶呷了一口,严青泽抛出了投名状,道:“江大人,严某从京城逃出,乘坐威记车马行的马车来化州,同行遇到了来乔装前来化州清理田亩的潘和义。”

    “什么?”一石击起千层浪,低头看谍报的张克济也惊得投起头来,京中公文称清田督查组八月十六日从京城出发,潘和义居然已经悄然来了化州。

    严青泽很满意江安义和张克济的神情,道:“说来也巧,我到了会野府后准备先行到合城县住处取这些谍报,在前往合城的马车上又遇到了他。”

    江安义和张克济互视一眼,合城县,潘和义的目的在屯田。江安义暗道侥幸,幸亏昨日冯定忠来家中讨要主意,要不然真让潘和义抠到了痛处,屯军私隐万顷田地可不是小数目,潘安义借此可以做篇大文章,踩着自己往上升。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欣菲从后面转出,张克济与严青泽交谈的时候,欣菲便躲在后面倾听。严青泽见到欣菲,连忙起身施礼道:“见过江夫人。”

    严青泽知道欣菲是龙卫、暗卫双料的督监,这位出身彩蝶门的前辈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在一众龙卫中脱颖而出,龙卫暗卫中现在仍有不少倾慕者。不过,可别被她的美貌迷惑,严青泽听闻了不少有关欣菲办差的故事,这女子冰雪聪明、行事果决,兼之心狠手辣,也就是江安义能降得住她,让她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欣菲与严青泽打过交道,点头招呼道:“严镇抚,好久不见了。你说潘和义来了化州,不防详细言说。”

    张克济对欣菲十分了解,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欣菲比主公更要果决,若是把欣菲换成主公,迈进的步子可以再大些,前行的速度可以更快些。当然,主公弘毅宽厚、心怀百姓、识人善用这些优点又为人所不及,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愿随着时势变化主公能更加果毅些。

    严青泽开始详细讲述见到潘和义的经过,欣菲不时的插嘴相询,等严青泽

    讲完,欣菲道:“江郎,潘和义身为朝庭清田督查使,乔装前来化州这是对你的不信任,此事你只做不知,交由我来处理。严先生,你是冯公的谋臣,既然有意投奔江郎,那便从此是一家人了,暗卫有令追拿你,虽在化州你也不好抛头露面,你以后便随我一起行事,江郎以为如何?”

    见江安义点头答应,严青泽大喜,起身施礼道:“严某从命。”

    对于严青泽来说,跟随欣菲确实胜过江安义,江安义身边有张克济,自己是后来者,肯定不能超过张克济去;他与欣菲出身相同,行事风格一样,对于严青泽来说还是熟悉的事,只不过把冯忠换成欣菲罢了,走夫人路线是条捷径。

    欣菲行事雷厉风行,当即起身道:“严先生远道而来,我让人安排酒宴接风,不过还有些时间,先生随我到书房细谈,我把师妹思雨也叫来,咱们商量商量如何对付这个潘和义。”

    等欣菲和严青泽离开,江安义叹了口气。张克济抬起头,笑道:“主公不用担心,夫人善长处理此事,何况还有思雨和严青泽相帮,又在巴清镇上,潘和义是自投罗网。主公来看,京中碧轩居、环采阁居然都是宁陵郡王的产业,满春院是彩蝶门的外院,还有……”

    张克济兴高采烈地翻看着那堆谍报,不时地发出惊叹声。江安义暗自好笑,他不是担心欣菲处理不了潘和义,而是替潘和义可悲,落入欣菲和思雨的手中,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在张家住了八日,潘和义对屯军隐匿田地的情况已有初步了解,光巴清镇这一带所驻的屯军就隐报了近万顷田地,这些田地有的是无主之田被屯军充装屯田占下,有的是屯军及家属新垦所得,当然也少不了侵吞暗夺之事。

    张天德租种的四十亩地便是屯军私垦的田地,屯军精力有限,开垦出的田地耕种不过来,租给张天德这样没田的人,白得三成粮食,而张天德的身份是无业游民,不用向官府纳税服役,能得到耕种的七成粮食,比起在老家还多得二成粮,皆大欢喜。

    九月初二,潘和义一大早就带着潘和齐出门“访亲”,潘和义打算再住二天就回会野府,在会野府与朝庭的清田督查组会合,自己表面上什么也不做,到时候把手中的证据带回京中,在天子面前狠狠地告江安义一状,到时天子定要处罚江安义。

    张天德父女等潘和义出了门,收拾一下拿了乐器准备到镇上转转,门外传来呼唤声:“张老弟在家没?”是里正杨全宗,张天德连忙答应道:“在家呢,杨老哥快往里请。”

    冯定忠以军制治驻地,巴清镇是帅府所在,镇上的大小官吏都是屯军中的将官,杨全宗是屯兵的小头目,从九品的陪戎校尉,巴清镇被冯定忠划了八块,张天德所住的镇西这块归杨全宗管,而且张天德租种的四十亩地就是杨全宗所有。

第九百四十章私订终身

    张家小院养着鸡,杨全宗霸气十足地进院,吓得鸡飞狗上墙。张天德陪着笑不敢做声,柳儿气恼地一扔扫帚,扭腰进了屋中。杨全宗站在院中,目光紧盯在柳儿姑娘的身上,露出满满的淫欲。

    张天德拿起檐下的竹椅,挡在他的身前,躬身道:“杨老爷,您怎么来了,快坐,我给你倒碗水去。”

    杨全宗咽了咽口水,淫笑着道:“柳儿这小妮子是越长越可人了。老张,把柳儿嫁给我作妾如何?那四十亩地就算是我给的聘礼,老张你就是我的老丈人,以后这巴清镇就可以横着走了,下半辈子就享福吧。”

    屋内传来“哐”的一声响,张天德苦笑道:“杨爷说笑了,您是贵人,我家柳儿哪高攀得上。杨爷,您有事?”

    杨全宗沉下了脸,冷声道:“不识抬举,你不愿意爷还能逼你不成,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受穷的狗骨头。爷这次来有两件通知你,一是帅府有令,让各家各户这段日子小心一点,朝庭派清田使来清查田亩,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要是出了事可别怪我没事先通知。家里如果来了外人,要赶紧告诉我,要是被查出是别有用心之人,窝者同罪。”

    张天德心中一沉,借宿在自家的林公子说是找亲戚,可是每天拉着自己喝酒尽往屯田的事上扯,搞不好这位林公子就是朝庭派来清田的暗使。张天德在酒楼时听食客们说起,朝庭又开始清理田亩,前来化州的官员据说跟江经略使有仇,大伙都说要防着朝庭派来的官员对江大人不利。

    “咣”,屋内又是一声响,柳儿听到外面的对话,手中拿着的勺子吓得掉落在地。

    杨全宗自顾自地继续道:“还有便是冯帅发了话,朝庭来清查田地,那些没有上报官府的田地都要如实上报,你耕种的那四十亩地就在内。既然报了官府,那从明年开始就要交纳税赋了,你明年要交的租赋涨了一成,要给我四成了。朝庭还要清缴前几年的漏税,你准备补交三年的税,等官府最后的章程下来再上交。”

    张天德苦了脸,为替柳儿娘治病,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哪有余钱来补交税,明年税赋还涨了一成,这日子难过了。张天德哀告道:“杨爷,我家的情况您还不清楚,我哪有钱补交税,您宽限我两年,求您了杨爷。”

    杨全宗斜着眼看了张天德一眼,道:“老张,我虽然看上了你家姑娘,但绝不会做逼迫你的事,要不然被冯帅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的皮。这个忙我还真帮不上,要怪就怪朝庭派人来清田,从江大人、冯帅到我都没办法,你要是觉得种地不划算,提早给我打招呼,我租给别人就是了。”

    张天德一屁股坐在檐下的石阶上,杨全宗朝屋内扫了一眼,“嘿嘿”笑了笑,大摇大摆地出了院。

    等杨全宗离开,柳儿从屋里出来,看到爹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痛地道:“爹,林公子前两日说要返京,让咱们跟他一同前去,要不咱们就随他进京去看看?”

    看着柳儿满是希冀的眼神,张天德怎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这傻丫头是看上那个姓林的书生了,若是姓林的能在巴清镇扎根,自己不妨把柳儿许配给他,可是那个姓林的来历不明、心意难测,甚至是不是姓林都两说,自己怎么能把女儿推进火坑。

    叹了口气,张天德也无心再上街卖唱,坐在檐下呆呆地想着心事,四十亩地靠自家父女两人耕种十分吃力,收成也不好,只能略有结余。明年租税涨了一成,就只租二十亩算了,有空带着柳儿多到酒楼转转,比种田来钱来得快。只是柳儿这丫头大了,出落得水灵,遇事的机率也大了,万一出点差错,我怎么对得起娃她娘。

    柳儿见爹不作声,便忙着把屋里的东西搬到院中晾晒,林公子的脏衣服放在床头,也被她放进篮中,提着到镇边河中涮洗。张天德越发心事重重,后悔当初就该狠下心,不让这个林公子住到家来。杨全宗刚才说有生人要禀报他,自家不能做这样的事,不过为保险起见,等林公子回来就让他去住客

    栈,省得连累了自家。

    潘和义感觉到镇上的异常气氛,茶楼内众人都在谈论屯帅下令清查田亩,要将这几年隐报的田地上报给官府。潘和义心中冷笑,清田督查组快来了,屯军想抹掉隐匿不报的痕迹,好,很好,朝庭留了时间给他们自查,不过现在来上报似乎有些晚了,自己手中已经握有屯军隐报近万顷田地的证据。

    万顷田地想一下子登记造册可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事,等会合督查组后自己带着他们直接就来合城县,看看合城县衙登记上报的时间是几月几日,要是敢造假的时间,可别怪自己将整个合城县掀翻。这合城县向来是化州的标杆县,江安义做刺史时他的师兄范师本就是合城县县令,府衙没少往合城县投银子,就算屡遭战火,合城县的规模和繁华在化州仍是屈指可数的。

    差不多该回会野府了,潘和义眼中闪过柳儿娇俏的身影,眼中跳过温柔之意,这趟来化州遇上柳儿是他生命中的亮色。他奉母命娶汤氏为妻,汤氏是个典型的官家小姐,容貌一般,只知一味地柔顺,潘和义表面上与汤氏夫妻和睦,其实对汤氏并无多少感情。

    或许是因为得不到才分外思念,潘和义时常会想起与思晴相处的美好时光,对当初的选择暗生悔意。柳儿的出现重新唤起他对这份美好情感的渴望,他真的想带柳儿回京,纳她为妾,可是怎样开口才好,柳儿应该会欢喜雀跃,不过张天德不见得会答应。潘和义微笑着出神,甜蜜地烦恼着。

    午时回到张家,潘和义意外地看到张天德坐在檐下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柳儿在筛子上晾晒着豆子,不时地朝路上张望一眼,远远看到潘和义的身影,连忙抹了抹头发,扯了扯衣服,装着不在意地弯下腰翻着豆子,嘴角的含不住的笑意出卖了她的心情。

    “张大哥,柳儿姑娘,你们都在家啊。”潘和义扬了扬手中的卤羊脸,笑道:“我刚经过孙大娘的羊肉铺,买了点羊头肉,晚上和张大哥喝两杯。”

    柳儿上前接过油纸包,带着笑低声道:“林公子破费了。”

    潘和义笑道:“柳儿姑娘说得哪里话,潘某在你家白吃白住,可是把你们当成自家人了。”

    柳儿欣喜地瞅了潘和义一眼,甜丝丝地转身扭腰去了厨房,潘和齐鼓起眼睛看着,心中暗叹自己什么时候能娶上像柳儿这样的媳妇就好了,老爷真是好命,随便找家人住下都能被这家人的闺女看上。

    张天德站起身拍拍屁股道:“林公子,你是咱家的贵人,按说我不该说这话,不过早上镇上的杨里正来了,说是帅府在盘查生人,我怕他们对公子不利,公子爷还是快些走吧。”

    厨房内,柳儿一边切羊脸肉一边侧着一只耳朵听外面动静,听到爹爹赶林公子走,差点没切到自己的手。放下刀,柳儿冲出来道:“爹,林公子是来访亲的,他还没找到亲人怎么能让他离开呢。那个姓杨的分明没安好心,故意吓你呢,爹你别当真,下次那个姓杨的还敢来我用扫帚赶他出去。他要是敢胡来,我就敢到闯帅府告他。”

    潘和义心中一沉,官府派人来查看了,不好,得赶紧离开。他身上带着官凭印鉴以防万一,可是在化州尤其是合城县巴清镇,天高皇帝远,要让一个人消失用不着江安义出面,甚至就是柳儿嘴中的那个杨里正就能办到。要知道天下并不太平,天子兴修宫殿各州采伐材料新逼反了不少百姓,离开官道就有可能遇上山贼,到时候只要推说自己被山贼所害,天子恐怕不会为了自己问罪江安义。

    这样想着,潘和义觉得后背冷汗直趟,强做镇定地道:“既然如此,林某不能连累张大哥,这就收拾东西动身离开。和齐,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收拾东西。”

    柳儿嘴一扁,眼泪汪汪地挽留道:“林大哥,要不你明天再走吧,衣服刚洗完,还没有干呢,还有你买回来的羊脸肉还没尝一口呢,那姓杨的刚来过,这几天应该不会再来了,林大哥你是读书人,不用怕他。”

    潘和义知道柳儿姑娘的不舍,但性命攸关可顾不上儿女情长,强笑道:“柳儿姑娘,既然官府有令就不能违背,我要是再呆在这里便给你们惹祸了,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柳儿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泣声道:“林大哥,你还会回来吗?”

    最难消受美人恩,潘和义心中一软,从腰间解下双鱼玉佩,递给柳儿道:“柳儿姑娘,这块玉佩是我家传之物,你若不嫌弃就收好。等过段时日,我定会再上门来。”

    话没有说明,但意思很清楚,柳儿的俏脸上堆满了红霞,接过玉佩,深情地看着潘和义道:“我等公子回来。”

    张天德连连咳嗽,女儿胆子真大,居然敢当着老爹的面接别的男人的信物,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个林公子是个读书人,很有可能是朝庭派来清查田地的官员,性情也不错,柳儿能嫁给他也不错,女儿大了总要嫁人,只是自家的身份配不上他,柳儿嫁过去只能做妾,唉,只要这丫头自己愿意,自己又能说什么。

    既然快成一家人,张天德难免对潘和义多了几分关心,催促道:“林公子,快些走吧,等过些时日再来。”

    潘和齐背着包袱从屋中出来,柳儿红着脸道:“院里的衣服还没干,且放在我家,公子下次来再取回去吧。”

    潘和义哪有心关注这些,朝张天德和柳儿拱拱手道:“后会有期,走。”

    还没出院门,只见官道上十余匹快马急驰而来,潘和义暗道不好,该不是冲自己来的吧,连忙闪身进屋,交待张天德道:“张大哥,若是有人相询,替我遮掩一二。”

    张天德见潘和齐如此心虚,心中暗暗叫苦,柳儿这丫头可别嫁错了郎,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不行,我得好好跟丫头说道说道,让她长点心。

    马蹄声如雷,正好在张家院前停下,院中人、屋中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马上人下马,张天德认出领头的居然是屯帅冯定忠。冯帅为人谦和,经常在镇上闲逛,镇上人都认识他,张天德和柳儿就曾到帅府唱过曲。柳儿也认出冯帅,见他朝院中走来,心中又惊又怕,林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惹动冯帅亲自前来。

    “张兄弟,听说你家来了客人,请出来见见吧。”冯定忠笑道。

    张天德张着口,“啊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柳儿姑娘冲到爹爹身边,道:“我家没有外人,是我表哥来探亲了。”

    冯定忠身后站着个美貌妇人,打量了一眼柳儿,笑道:“小姑娘长得好水灵,我见尤怜。小姑娘,你可知道,你家表哥可不简单。”

    另一侧的女子不耐烦地冲着屋内叫道:“潘和义,别猫着了,既然有胆来,还猫着藏着做什么,快出来吧,省得我们进去请你。”

    柳儿听到潘和义三个字,连忙分辨道:“我表哥姓林,你们找错人了。”

    张天德心道,傻丫头,那位林公子分明在骗你,他分明就是潘和义。

    屋内,潘和义知道躲不过去了,来人就是冲自己来的。整整衣裳,潘和义从容迈出屋,来到院中躬身行礼道:“化州清田使潘和义见过冯帅,见过江夫人。”

    思雨冷笑道:“姓潘的,好本事,来了化州也不打个招呼,咱们岂不是失了地主之谊,请到帅府一叙吧。”

    事到如今,潘和义也豁出去了,道:“自当从命。”

    转身看了一眼张天德和柳儿,道:“他们父女不知道潘某的身份,还望江夫人不要为难他们。”

    欣菲冷笑道:“潘大人,那点小心思还是不用为妙,我会为难他们吗?既然你这么关心他们,那就一并请到帅府吧。”

    潘和义心中一凉,他说这话的用意是让欣菲他们不要带走张天德父女,有张天德父女在,自己被欣菲带走的消息就瞒不住人,那自己也就安全了。可是欣菲识破了他的用意,连同张天德父女一起带走,这样自己来巴清镇的消息就没人知道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请君入瓮

    潘和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打定主意面对胁迫时要大义凛然,从容不迫,威武不能屈,方为大丈夫。

    与张天德父女分坐在两辆马车上,车轮轧轧走的时间不短,潘和义在心里揣度着马车行进的方向。走出有一柱香的功夫,按说屯军帅府早到了,怎么还不见停下来,莫不是去了别处,还是欣菲他们准备把自己拉到僻静处一刀砍了,各种惊恐的猜测浮上心头,潘和义觉得屁股像扎了针,以目示意让潘和齐撩起窗帘往外张望。

    马车被骑士围绕住,惊鸿一瞥看到的是金黄的颜色,这是出了镇,潘和义越发惶恐起来,高声叫道:“你们把我带到哪里去,我是朝庭派来的清田钦差,你们想干什么,我要见江经略使。”

    车窗处出现思雨的俏脸,一脸冰霜地喝道:“叫什么,放心,不会杀你,再乱叫就把你的嘴堵上。”

    潘和义知道江安义的夫人和弟媳都出身龙卫,两人现在还兼着龙卫暗卫的官职,对于这两处衙门,潘和义同样闻风丧胆,落到江安义手中还有条活路,到了龙卫手里十条命能有一条爬着出来都是侥幸。

    马车停下,下车的时候潘和义脚一屈,差点没跪倒在地,旁边一个汉子伸手拉住他,耳边听到思雨讥讽的笑声。潘和义暗暗咬牙,若是自己能回京,一定要报今日羞辱之仇。

    马车停在一处庄园内,四望皆山,山林金黄一片,风景十分秀美,环境非常清幽。潘和义哪有心欣赏美景,回头找张天德父女坐的另一辆马车,目光落到了空处。

    “张大哥父女去了哪里?你们把他们怎么了?”潘和义再度惊恐地叫起来,张天德父女的安危关系到他的生死,如果张氏父女都不能活,那他的人生路也就走到了头。

    思雨对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殊无好感,抬手便给了潘和义一个响亮的嘴巴,骂道:“嚷什么嚷,再乱叫老娘一刀捅了你。”潘和义懵了,自己是朝庭的钦差,七品的职田署署令,怎么让一个女人给打了。等回味过来这个女人是龙卫中人,以前听思晴说过她手上也有数十条人命,这女人不是吓自己,急了真会用刀捅自己。威武不能屈此时变成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潘和义不敢再开口,心中暗恨,等着爷,只要爷能平安回去绝不善罢干休。

    旁边的汉子推了潘和义一把,让他进屋。潘和义看到欣菲居中而坐,旁侧是冯定忠,别说潘和义见了欣菲心中发虚,便是冯定忠在一旁也是正襟危坐,一脸肃容。两旁的椅子上还坐着几名汉子,看样子不是屯军就是龙卫中人。

    “搬把椅子请潘大人坐。”欣菲吩咐道。有人端来椅子,摆放在屋中间,潘和义稳了稳心神,一撩后摆坐下,微笑道:“江夫人,潘某有些渴了,请倒杯茶吧。”潘和义目视欣菲,语调缓慢地道。

    欣菲点头,心中暗赞这个潘和义是个人物,寻常人面对龙卫早就吓瘫了,潘和义开始时有些惊恐,很快

    情绪就稳定了下来,此来与江郎为敌,是个不小的祸害。微微一笑,欣菲正色地道:“潘大人,现在是龙卫问案,你还是称呼我吕大人吧。”

    潘和义心头一紧,这个女人真难对付,他称欣菲为江夫人是私,私绑朝庭官员,折辱朝庭钦差可是死罪,可是欣菲没上当,应他是龙卫办案,龙卫有权对四品以下官员先行捉拿,欣菲这句话先站稳了脚根。

    “潘某奉皇命前来化州清查官员,是朝庭的钦差,龙卫虽然势大,但却无权抓拿钦差,再说,潘某行正端正,有何罪状?”潘和义知道不能轻口,据理力争道。

    欣菲淡然道:“朝庭派往化州的清田督查组,八月十六日自京城出发,昨日发来行文,进入并州境内,估计至少还要十天才能到达会野府,吕某得知有人冒充朝庭钦差,暗中探听屯田军务,没想到是潘大人。”

    潘和义心中一定,只要承认自己是潘和义就行,怕就怕假装不认识自己,一刀把自己杀了,那才真没地说理去。端起茶喝了一口,潘和义道:“本官身受皇命,责任重大,生恐误了天子所托,奉清田使黄大人之命于八月初八便起程前来化州,印信都在包袱中,吕大人不妨让人验看。”

    欣菲笑道:“吕某认识潘大人,印信倒不用看了。此次请潘大人来问话,主要是巴清镇里正杨全宗出告,说有贼人乔装改扮,暗中打探军务,勾引良家少女,没想到是潘大人。”

    潘和义勃然怒道:“这是血口喷人,欲加其罪,龙卫滥用国家权柄,污陷朝庭官员,我要向天子奏报。”

    “潘大人稍安勿躁,龙卫办差最讲求证据。”欣菲吩咐道:“传举告人杨全宗。”潘和义深身发冷,他知道落入了欣菲的罗网中,在龙卫的手中,要什么样的证据没有,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潘和义听着杨全宗对自己的构陷,心死如灰,他知道再怎么争辩也是无益;很快,张氏父女的供状呈到了他的面前,指认他存心不良,勾引柳儿,看着上面鲜红的手印,潘和义知道八成是伪造的,柳儿不可能污陷自己,可是到哪说理去呢;最后是潘和齐的供认,证实了潘和义要他打探屯军虚实,存心不良勾引柳儿之事。

    小屋,月色透过头顶的小窗斜入,地上铺着麦秸,抵挡着夜间的寒气。潘和义和潘和齐坐在麦秸之上,背靠着墙,潘和齐絮絮叨叨说着被龙卫拷打,逼他写证词的事,潘和齐带着哭腔道:“老爷,他们用绸布沾了水,一层层贴在我脸上,我透不过气来,要炸了。呜呜,老爷,我怕死,不按他们说的做就要闷死我……”

    潘和义烦躁地挪了挪屁股,离潘和齐远了些,潘和齐怕死,他也怕。耐住性子安慰了潘和齐几句,让他睡下,潘和义坐在月光下,看着窗外在云中穿行的月亮,回想着白天的事情。道家《黄庭经》云: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于心,显于身,难道我潘和义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化州了吗?我胸中

    志向还未施展,家中老母妻子还在翘首盼望我归来,潘和义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脑中浮出欣菲娇美的面容,那张红唇中吐露出的话语却似毒蛇的嘶鸣,“潘大人,你是聪明人,按我所言写下供状,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我家夫君相助,以潘大人的才学,定然能大展鸿图”。

    可是那是一份卖身的供状,自己如果写下这辈子就被欣菲牢牢控制住,稍有违逆便万劫不复。潘和义回想着那叠让他抄写的供状内容,包含着他构陷江安义、投靠楚王、心存怨望、为楚王间阴伺天子等等,哪一条拿出来也够死罪了。关键是这里面的内容有不少是真的,不知欣菲从哪里探知,难道龙卫早就在留意自己了吗?潘和义悲哀地闭上眼,左右都是死字,我怎么这么难啊。

    欣菲命人把潘和义关在小屋中,让他好好想一晚,耳边传来潘和齐的鼾声,这憨货倒是吃得饱睡得着,潘和义有一种将潘和齐踢醒的冲动。抬头看了看房梁,腰间有腰带,绕个圈把头伸进去一了百了,潘和齐这蠢货估计也不会发现。伸手摸了摸脖子,潘和义想到吊死的人舌头会吐出老长,上了鬼门关也缩不回去,回魂的时候别吓坏了汤氏。

    要不先假装写了供状,等脱了身再想办法,找机会向天子陈述江安义夫妇利于天子信任挟持大臣,阴蓄私兵,图谋不轨,只是到时候欣菲把自己的供状呈上,里面有些事确实属实,到时候天子命人查问,自己还是难逃一死。

    迷迷糊糊中潘和义沉沉睡去,等到被开门声惊醒时,天光大亮。来人端来了洗脸水,待潘和义洗漱完毕后又送来了早饭,昨天午前被带到此处便水米未进,潘和义确实饿了,想着做个饱死鬼,把送来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秦子炎看着潘和义狼吞虎咽,别看这小子昨天一语不发,其实并无死志,只要再加些筹码,应该不难收伏。龙卫做这样的事很有经验,半数以上的线人就是被抓住弱点后屈服的。

    两天后,潘和义在亲笔抄写的供状上按下手印,鲜红的手印就像是心头所滴的血,潘和义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就是提线木偶,线的那一头掌握在欣菲的手中。

    收好供状,欣菲看了一眼像抽去脊梁般的潘和义,笑道:“潘大人,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潘和义强笑着拱手道:“还望吕大人多多照应。”

    欣菲笑道:“那是自然。潘大人前来化州清理田亩,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来人,把礼单呈上。”

    秦子炎把事先准备好的案牍递给潘和义,上面写着化州自查清出田地一万三千顷,补交税银十二万四千两,另外还有二千五百顷地隐匿未报等等。

    潘和义拿着这份“礼单”有些激动,心知把这份“礼单”呈到天子面前,自己肯定是大功一件,这是自己卖身换来的好处。潘和义看着“礼单”,以将来隐隐多了些期待。

第九百四十二章武阳结亲

    从九月初开始,刺史全兴清就张罗着整理寅宾馆,将王府所在的南城所有的客栈包下,准备接待前来祝贺的宾客。王府重新粉饰一新,处处张灯结彩,银安殿作为大婚的喜堂,布置得喜气洋洋。顾别驾、伍司马忙得脚不沾地,带着府兵、衙役挨家挨户地搜查,城中的乞丐早被赶了出去,整个武阳府像被用刷子洗漱过一遍,透出整洁光亮来。

    身为主角的石重仁悠闲地坐在书房中与贺守齐闲聊,说起并州官府上下的奔忙,笑道:“全兴清等人前程都操在孤的手中,这个时候不卖力讨好等什么时候。”

    贺守齐知道这是大哥他们的功劳,大哥罗观泰现在已经是王府的七品致果副尉,王府的骑曹参军,二哥、四弟他们也是八品的宣节校尉,行参军;而自己也升为七品的西阁祭酒,除了陪王爷聊天解闷还担着王府接待外客,导引宾客的责任。

    想起半年前让人恍如隔世,一下子从流窜江湖的骗子变成了朝庭七八品的官员,把家人也陆续接到了武阳府,自己一家人得以团聚,有的时候真怕醒来是梦。

    大哥受洛王所托,招揽了一批江湖人士,组成了洛王府的亲事府,替王爷打探机密事,协助严典军护卫王府安全,成为王爷的耳目。自己的身份虽然有些尴尬,但胜在没有什么风险,而且陪在王爷身边,与大哥他们相聚时众兄弟还是都十分羡慕自己。

    石重仁吩咐道:“离十六日没几天了,你是王府的祭酒,这几日多辛苦些,寅宾馆、客栈每日都去看看,安排好来宾的食宿。朝庭派来的主婚使迎到王府的西院入住,送亲使和王妃他们安排在悦朋客栈,官场上的人你让全刺史安排,其他贺客就由你出面安排。让罗观泰他们睁大眼,别让人搅了孤的喜事。”

    贺守齐躬身应是,石重仁想了想又道:“孤请了江安义前来赴宴,你把他安在王府的迎宾馆,他是孤的老师,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孤的却扇诗还要靠他。”

    九月十日,朝庭派来的主婚使礼部侍郎邓怀肃带着仪仗和天子的赏赐进了城,满城百姓皆来围观。石重伟为表示对三弟的亲近之意,赏赐了十八名太监,十八名宫女,五十四箱珠宝玉器、各种绫罗绸缎,知道石重仁喜欢花鸟鱼虫,天子特意从各地的贡品中选了一些送给他。

    老百姓看着明目众多的东西大开眼界,并州名士齐一鹏坐在临街的茶楼之上,津津有味地向众人指点着什么是提炉,什么是把灯,执杆灯与提灯有何不同,收获了不少惊叹和佩服的眼光。有人将洛王大婚天子的赏赐与三个月前楚王大婚时宫里的赏赐相比较,惊叹洛王爷深得天子宠爱,说不定哪天就会召回京中。

    九月十二日,送亲使林义真带着王妃仪仗进了城,全刺史带着阖府的官员前去相迎,武阳府的百姓再次目睹了世家的豪奢。长长的送亲队伍像一条红色的河流,八抬喜轿扎满红绸

    ,轿顶上红焰焰的宝石足有鸡蛋大小,站在酒楼上护卫的曹风宁直咽口水,真想纵身而下,抢了宝石就跑。一百零八箱嫁妆珠光宝气,五十四名使女、五十四名随从,就连陪嫁的十八匹骏马都是一色的红焰焰,周身看不到一点杂色。

    九月十四日,江安义带着十名亲卫押着两车礼物进了武阳府。西城门处有专门的迎宾之人,江安义刚进城门就有人上前相迎,接着贺守齐闻讯赶来,满面笑容地引着江安义前往王府迎宾馆。能住进王府迎宾馆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刘府来了大舅刘书贤,带着一班子侄辈;严建材的次子严兴华;石重仁在京中的好友等等都住在里面。

    江安义住下没多久,石重仁居然匆匆赶来,说是与众人见上一见。刘书贤心中明白,自己来武阳府都三天了,只是前去看妹子刘太妃时洛王露了个面,而江安义一来,洛王爷就到了,对江安义的看重可见一斑。

    刘家是乐见江安义与洛王亲近的,如今江安义经略化州,坐镇一方,位高权重,掌握着前往西域的商路,与他交好,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银流。刘府通过洛王爷与江安义联合开发戈壁的玉石矿,刘府只要出玉工便能分到一成红利,半年不到的时间,刘府就进帐了二十万,还有不少上成的玉石,这买卖简直是送钱给他们。

    钱还在其次,刘家老小曾暗中密议过,洛王就藩并州,若是善加经营,西北数州便都握在他手中,化州的态度最为关键,如果江安义能依从洛王爷,洛王的地位便安如泰山,刘家自然也安如磐石,一旦天下有变,洛王坐观西北,俯视中原,进退自如。

    等众人见礼落坐后,刘书贤笑着调侃道:“江大人好大的面子,你一来洛王爷就到了,要知道我这个做舅舅的都没你面子大。”

    石重仁笑着接口道:“舅舅说的既是也不是,孤前来确实是听到江师来了,不过天地君亲师,江师来为孤道贺,孤怎么也要来见上一见以表谢意。”

    江安义连忙起身谢过,连称“不敢”。

    石重仁接着道:“孤王刚才在书房看催妆诗和却扇诗,催妆诗尚可,却扇诗却不合孤意,正准备命人重做,恰闻江师到来,孤不胜之喜,此乃天助孤王,这首却扇诗就要劳烦江师了。”八月初二,申国公寿宴,江安义一首《江城子》天下传唱,词仙之名再无人撼动,洛王向他借问却扇诗,确实是问对了人。

    刘书贤笑道:“正是,江大人挥笔泼墨后,以后的却扇诗就难写了。”

    此事推脱不过,江安义略思片刻,念道:“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九月十六日,洛王大婚。王府与寅宾馆间用红地毯铺地相连,路上高搭着彩楼,大红绸带到处都是,红双喜字,吉祥图案贴得到处都是。

    吹吹打打,喜庆声中,新人入洞房,整个仪

    式算是结束,剩下的便是欢饮了。主婚使邓怀肃松了口气,天子交待的差事总算圆满完成了,笑吟吟地与人互敬了几杯,完成了礼数,起身走向邻桌的江安义。

    江安义起身相迎,招呼道:“邓兄,辛苦了。”

    邓怀肃与江安义碰了碰杯,道:“我过两天就要返京,安义什么时候有空与我聚聚。”

    江安义能猜出邓怀肃的几分心意,方林宾致仕离京,泽党魁首的位置落在了邓怀肃身上,理匦左监魏怀超失意之下求去,于今年八月到宿州是任刺史了。邓怀肃找自己,肯定是想让自己资助泽党,江安义以前不想结党,现在的想法变了,远在化州,天子忌惮,余师离任,确实需要泽党替自己在朝堂上发声。

    将杯中酒饮尽,江安义道:“明日戌时,我去找邓兄。”酒宴上不便多谈,邓怀肃点点头,拿着酒杯去找下一个相熟之人寒喧了。

    来参加宴会的人多为联络感情,并州刺史全兴清居然也上前来寒喧,让江安义有几分意外。全兴清笑容有些发僵,要不是王爷吩咐,他才懒得跟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同僚攀交情。

    一通寒喧过后,身着红绸服的送亲使林义真来了,江安义笑道:“林兄,你这副装扮跟新郎官也差不多少了。你成亲的时候我没到喝喜酒,这杯酒就算补当年的礼了。”

    江安义与林义真相识于贫寒,身为世家子的林义真并没有瞧不起他,真心把他当成朋友,这让江安义对富家子弟并无恶感,当初不是阴差阳错,林义真差点还成了他的妹夫。

    林义真笑道:“你若有意,咱们结个儿女亲家,我长子林怀清(八岁)你是见过的,我替他求娶你家韵婧(欣菲所生,八岁)如何?”

    江安义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在京城的时候江安义见过林义真的儿子林怀清,虽然只有七岁的娃却看得出家教很好,言谈有礼,江安义很喜欢,当时便有结亲之意。江安义当年有意把彤儿嫁给林义真,林义真寄来生辰八字,结果彤儿跟人跑了,让江安义深感内疚。若是两家能结成儿女亲家,也算了了江安义的一场心事。

    林家是世家,林义真行二,但他是长房嫡长子,是林家默认的接班人,他的长子将来也会承续林家,算起来这门亲事江安义还有些高攀。林义真笑道:“安义,此事先不急,等你回家问过弟妹后再定,可不要像当年一样让我空欢喜一场。”

    江安义举杯,歉声道:“林兄,当年之事是江某对不起你,这杯酒陪罪了。”

    林义真道:“玩笑话,何必当真。安义,此处嘈杂,你我兄弟到静处细聊。”

    两人出了银安殿,来到江安义所住的迎宾楼,两杯清茶相对而坐,两人都感觉回到了当年的竹韵居。

    清风明月如旧,故人安好,人生快事也。

第九百四十三章私谈国事

    “天子登基以来,朝局变幻莫测,天子重用东宫官员,与楚王亲近的官员不论贤愚,一律贬斥压制,朝堂之上一片颂圣媚上的逢迎之声。”林义真闷闷地道。时过境迁,两位知己坐在一处,不会再去谈论诗书文章,他们关注的是朝庭动向,家族命运,天下安危了。

    江安义从田守楼的来信中对朝堂之事有所了解,但田守楼的官阶较低,不可能像林义真那样本身是五品官员,又是世家子弟,对朝堂动态十分了解。脑海中闪过那句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想起肃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江安义愁绪满胸,怅然无语。

    林义真继续道:“天子延续了肃帝时对世家打压的政策,这段时日正加紧对黄氏清算,宣武侯黄永盛闭门不出,华坊侯黄继飞前往镇北大营效力,黄平迁为清田司使,黄家子弟纷纷被谪出京,就连司农寺少卿黄继伟也调任方州别驾,黄氏势力在京中几乎被扫荡一空。唉,天子行事如此急进,逼得其他世家不得不联手相抗。”

    十大世家,除了石、王、韦外,还有崔、卢、柳、黄、刘、林、李,李家最早势微,近年有所起色,柳、卢被肃帝打压处于隐伏状态,如今黄家迎来急风骤雨,是否能支撑下去关键在华坊侯能否在镇北大营立住脚,剩下的崔、刘、林三家难免有兔死狐悲之伤,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家,暗中拉拢卢、柳、李、黄结盟相抗是必然的事。

    江安义轻叹了一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十大世家的明争暗斗定然会让朝局不稳,最终表现在天下动荡不安,黎民百姓深受其害。

    林义真看着江安义,恳切地道:“安义,你我是多年知己,又要结成儿女亲家,有件事我想对你直言。林家世代经营灵州,积累的财富支撑着整个林氏一族,天子大兴土木,喜好奢靡,索要无度,将来极可能向世家伸手。所以我林家在意将部分产业转移到化州,还望安义你能相助。”

    江安义暗暗心惊,局势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吧,林家开始想转移资产了,娄州与化州间隔着并州,林氏、崔氏、卢氏、刘氏包括后来的李家都通过化州与西域通商,只不过他们各自有自家的途径,比如说宁家,以前的韩家、华家跟他们都有往来,李家是跟着江安义进入化州的,他的背景就是江家。

    随着江安义在化州逐渐扎根,掌控力超过了那些土生土长的化州势力,特别是再次回化州担任经略使,而韩家、华家这些老牌的势力消亡,这些世家开始谋求与江安义的合作,林义真代表林家表面态度,其实也是代表其他世家出面试探。

    不说林义真的情面,这种事对化州来说也是好事,江安义当然不会拒绝,笑道:“林兄放心,只要我在化州一天,林家的产业定然安然无事,说句大话,便是以后我不在化州,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安义不要大意,你在化州威望过高,天子已有忌惮,需有所防备才好。”林义真皱着眉头,认真地道。

    江安义心中一暖,笑道:“林兄放心,天子看重税赋,今年化州的税赋定然会让天子满意。”江安义说这话底气十足,今年边市的情况恢复了往年水平,估计税收不会少于三百万,加上田税、商税等税赋肯定要超过四百万,新增了戈壁的金矿和玉石矿,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所得的收益却可灵活处理,往税赋中添个四五十万两不成问题。

    林义真摇了摇头,端起茶喝

    了一口,没有作声。天子下旨对官员的考绩注重税赋的增长,天子重税赋,却忘了民生,天下官员为逢君之好,拼命搜刮,今年的夏赋比上年增长了三成,这些增长都是民脂民膏。

    “合税为一”后田税每亩只需交纳三十文左右的税钱,约合粮食二斗左右,每亩平均能得粮一石三半左右,对百姓来说免除了杂税后能有这样的收成很不错。肃帝强制天下推行,税赋不减反增,国家和百姓均得益,那些贪官污吏少了好处。治理天下离不开官吏,江安义看到其中的弊处,奏请肃帝适当补贴官吏,肃帝下令田税留存一成作为各级官吏的补贴。

    石重伟登基后,为太后修缮宫殿祝寿,那些送银子的官员事后都得到褒奖,福州刺史杨全栋更是升任了户部尚书,这让不少官员都看到了升官的捷径。等到考绩注重税赋增长的旨意传达到州县,不少人动起了脑筋。

    “各地官员为了升官,拼命想办法多交税赋,有资源的地方加重商税,不少县城对商队开征了入城税,雁过拔毛;再有便是想办法从地里面要钱,“合税为一”之政天下百姓皆知,这一点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为了升官发财,这些人脑瓜子灵通的很。”林义真愤然道:“官府以村中田多者为粮长,负责该区田赋的收缴,完不成任务则由其掏钱补上,不少乡绅叫苦连天,又不好向乡人过份逼讨,只好贴钱了事。饶是如此,各地乡绅与百姓之间矛盾渐起,冲突不断,仅六月兵部就收到各地报来的冲突、动乱多达数百起。”

    江安义心想,难怪林家开始要往化州转移资产,估计看到朝庭有吃大户的苗头,未雨绸缪。历朝历代乡绅都是国家稳固的基石,这样做是从根本上刨自己的根。江安义问道:“朝堂上没有大臣向天子劝谏吗?孔相和段相视若无睹吗?”

    “孔相、段相还有不少大臣纷纷奏本,认为粮长之制伤及国本,应严禁实施,可是户部尚书杨全栋以为‘乡绅富户田连阡陌,平日享受皇恩,亦当为国效力’,吏部侍郎程明道称‘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天下臣民皆为国守财,国家依律取赋,何错之有?’”

    江安义愤然斥道:“国以民为本,乡绅为筋骨,社稷乃立,朝庭与民争利,鼠目寸光,恐怕祸不远矣。”

    林义真苦笑道:“安义,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我听闻有些地方官府为征集赋税,逼着农民卖粮,同一时间大量粮食上市,谷价大降,钱重而物轻,官府以银价征收田税,以一两银折一千一百钱甚至一千二百钱,普通百姓哪有银子,无形中只能多交铜钱。这还不够,有些地方官府以运送朝庭税赋需以五十两整银起运为由,收取散碎银子熔铸过程中产生的耗费,一两银收火耗多达一至三钱。”

    “无耻至极”,江安义愤然将手中茶盅掷在地上,朝庭要求各州上缴税赋时以银两入库,每绽官银重五十两,下面有各州的字样,这样方便查明各州银两的成色。银子熔铸成绽确定会有所损耗,但一两银的火耗仅为百分之一二,哪里会达到一成甚至三成,不用问多出来的火耗成了官府鱼肉百姓的余利。

    由钱变银被盘剥一次,再由碎银变整银又盘剥一次,百姓田税实际上翻了番,甚至还不止。这便是朝庭夏税猛增的缘由,每一分毫都是百姓血汗,江安义感觉心被揪起,同时无力感升起,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江某只能保证化州不出现这样的事情,谁要敢残民自肥,江某定让他不

    得好死。林兄,你提醒了我,回会野府后我会交待周刺史,让他督促各县保护粮价,准许百姓以粮抵税。”

    林义真道:“安义主政化州,实为化州百姓之福。”

    …………

    九月十七日戌时,江安义依约来到邓怀肃的住处。几句寒喧后,邓怀肃果然谈到京中情势,大致与林义真相同,不过在邓怀肃眼中危机与机遇并存,天子大刀阔斧地变动朝庭大员,让郑怀肃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希望。

    如今泽党中有江安义、魏怀超、余景山、于明阳等一批四品以上的官员,至于六七品的地方官员更是众多,身为泽党党魁,邓怀肃感觉自己有能力朝六部九卿的位置努力一把,他的前任方林宾主是光禄卿卿正。

    “安义,我等出身泽昌书院,无论你是否愿意,天下人都将我们视为一党。党者,同道也……”邓怀肃显然做了准备,打算对江安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足足说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端起茶喝了一口,润润发干的喉咙。

    见江安义似乎意动,邓怀肃把心中目的抛了出来,道:“我泽昌同窗在朝堂上同进退共出声,为百姓疾呼,铁肩担道义,世人无不敬仰。自肃帝登基以来,压世家抑朋党,无认是泽党还是章党都逐渐势弱,加上同窗之间暗中倾清轧,比不上章党齐心,在朝堂之上渐渐边缘化。”

    江安义点点头,他亲眼目睹了邓怀肃和魏怀超两人的争斗,结果让方林宾外来居上,成为泽党党魁。

    邓怀肃继续道:“方公进京任光禄寺卿正,将我等同窗纠集在一起,泽党声势渐超章党,此方公之功也。可惜方公年岁已大,将薪火传到邓某手中,邓某不才,既得方公看重,敢不为泽昌同窗竭尽心力。”

    “邓兄在京多年,人脉极广,泽昌同窗尽皆信服,江某相信有邓兄在,泽党声威必能更上一层楼。”江安义淡淡地捧道。

    邓怀肃兴奋起来,笑道:“能得安义你相助,邓某信心百倍。这些年邓某论资历官阶升到正四品上,但职官仍是礼部侍郎,比起方公的九卿之位还差得远。泽党要想在朝堂上发声响亮,党魁的位置很重要,邓某若能更进一步,泽党在朝堂上的地位自然要水涨船高,安义远在化州,如果有什么诉求邓某也能代为陈述。”

    江安义心中暗自生厌,又是一个追逐名利之人,不过张先生说的对,天下攘攘无非名利二字,自己何尝脱开。想到这里,江安义微笑道:“不知邓兄要江某做些什么?”

    邓怀肃见江安义答应,大喜道:“京中传闻天子有意在明年更换刑部吴尚书和兵部丁尚书,太仆寺、钦天监、少府监也极可能更换卿正,安义在天子心中地位极高,若能得你相助,邓某或有希望谋其一位。”

    江安义明白,这个相助无非是要银子走门路,想到太仆寺卿是李明行,心中暗叹如果李明行被换,李家在朝堂之上后续无人了,李东凤至少还需十年方能成长起来。

    不过李家事用不着他操心,江安义笑道:“邓兄若有用江某之处,尽管开口。江某远在化州,通讯不便,我的门下田守楼邓兄应该知道,有什么事不妨通过田守楼转告我,若是需用银两,不妨向他索要。”

    邓怀肃笑道:“我与守楼十分熟悉,出京之前守楼还专程到我府中送了程仪,此玲珑人也。安义,感谢的话我不说,咱们兄弟携手并进,共创大业。”

第九百四十四章画饼充饥

    九月二十二日,江安义回到了会野府,立即召刺史周永桐前来议事。

    把从林义真处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周永桐,周永桐笑道:“江大人,你所说的这些事情我亦有所耳闻,不过请大人放心,我化州绝无此事发生。”

    说起来周永桐很感激江安义和方仕书,给自己留下一只会生金蛋的鸡,边市的繁荣让化州的税赋稳定在保持在三百万两以上,方仕书引入长生果让原本增长困难的田税又猛窜了一截,加上其他的税收今年上缴朝庭四百万两税赋不成问题。税赋多留存相应也多,各县官府年终时能分到的留存都超过了万两,有几个富县甚至超过了两万两,有这么多银子官吏的福利自然好,只要不傻谁愿意犯经略使的虎威以身试法,能搏个清官的名声何乐不为。

    官府有钱老百姓也富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周永桐真不敢相信化州百姓衣食无忧,多数孩童都能读书识字,孤寡之人老有所养、幼有所抚,这简直是书中的“王道乐土”。周永桐是奉旨来“掺沙子”,但看过化州的山水、百姓之后,他真心觉得自己不能“硌”坏了化州的好局面,何况相处久了周永桐发现江安义其实很好相处,并不揽权,行事光明正大,一心为民。这样的好官不多见了,周永桐自问换成自己绝不会比江安义做得好。

    “江大人,朝庭的清田督查组九月十七日到了会野府,你是不是要见一见督查使潘大人,出面为督查组接接风。”周永桐道。

    九月十日江安义起程前往并州祝贺洛王大婚,在周永桐看来颇有避开清田督查组的意思,带队的督查使潘和义与江安义之间的矛盾京城百官皆知,周永桐还担心江安义发难给潘和义难堪,他夹在中间难以做人。看来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江安义显然没有对付潘和义的打算,这气度确有大臣之风,周永桐想着在给天子的密奏中是不是夸一夸江安义。

    从欣菲的口中得知潘安义被治得服服贴贴,在龙卫的帮助下,清田督查组在化州会查出一些东西,收获颇丰,不过那都是事先设计好的,根本无须挂虑。江安义道:“朝庭清查田亩,经略府和刺史府做好配合便是,不要插手其中,正好借清田督查组之手整肃一下化州官场。朝庭事先有旨,府衙亦有公文,让各地先行自查,言之再三,如果还被督查组查出什么,依律严惩。”

    周永桐暗暗心折,江安义心中无私,倒显得我有些小人心思了,笑道:“大人一片公心,可对日月,周某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化州清田督查组一行九月十三日进驻了会野府,潘和义与督查组会合后,被安排住进了寅宾馆,对于江安义的避而不见,督查组的成员都暗自猜测是不是经略使大人不想见到潘和义。

    对于此次化州之行,督查组的多数人都准备好享受一次“盛宴”,然而结果让他们大为失望。除了刺史府招待的那顿接风宴外,他们的食宿都在寅宾馆中解决,陪同他们的是府衙的录事参军唐志明。唐志明是周永桐的好友,随周永桐前来赴任,周永桐不善实务,府衙的大小事宜其实都是唐志明在操办。

    唐志明能感

    觉到这些“钦差大臣”们的怨气,也难怪这些人怀怨在心,他来化州前是礼部的八品主事,曾被派到平州公干,虽然只是个小小主事,但地方官员仍把他当成“钦差大臣”,每日三次饮宴,刺史、别驾、司马等官员皆来陪同,屋中有美貌的侍女,出行有四抬的轿子,临走收到的礼品足足装了两车,至少顶得上他五年的俸禄。

    在京中,像他这样的小官吏,谁不巴望着能出趟外差。清田督查组的成员中半数是新科进士,这些人尚未被官场风气带坏,而另一半多像从前的自己,指着这趟差事捞点油水回京,可是被化州官府如此慢待,怎么会不满怀怨气。

    唐志明叹了口气,他曾向刺史大人建言,提醒他好生接待这伙“钦差”,可是周大人并不在意,告诉他秉公行事便是。对于这位书呆子气十足的周大人,唐志明真是有苦说不出,我的周大人,有些事怎么能秉公而行呢,要在桌面下行事,还有那位江经略使,你莫非真以为化州吏治一清如水,真让清田督查组翻出些腌臜来,让潘和义借机对付你,看你到时如何收场。

    不是唐志明皇帝不急太监急,而是他上个月借自查之机在乌峰县买进了四百亩山地,价格是二百文一亩,这个价在别处并不出奇,可是在乌峰县离大北田沟不远的山地,可是寸土寸金,别说二百文就是十两银子估计都有人抢着要。

    乌峰县令姚文清之所以用这么低廉的价格把山地卖给自己,是因为他在做假账,明明四五两银子一亩的山地帐面上仅是三四百文一亩,昧下的银子五成归了他的腰包,三成分给了县丞、主簿等官员,还有二成落进了小吏和衙役的手中。唐志明随周刺史到乌峰县巡视,周大人的心思都在香雪居的风花雪月上了,他却在户房的档案中发现了破绽,于是便有了这四百亩便宜的山地。

    早知道自己不该贪这便宜,唐志明后悔不迭,真没想到经略使和刺史大人如此对待督查组,这不是有意让人家去对付自己吧,何况带队的潘大人还和江大人有隙。唐志明坐卧不安,有心自己掏钱请清田督查组的人去享乐一番改善关系,可是自己得的那些钱还不够赔的,再说这有用吗?想起周浩晨被周刺史撵回了京城,自己的下场恐怕还不如他。这十多年来辛苦逢迎周永桐,好不容易随他来到了化州,还没有开始享受,就要结束了吗?

    戌时,潘和义照例召集督查组的人汇总一日所得,和往日一样,自查的公文找不出漏洞。抽调的御史台监察御史谢光锋看到潘和义脸色铁青,小心地道:“潘大人,咱们不能光在会野府中看帐,还是要到各县实地看看。”

    潘和义“唔”了一声,没有作声。谢光锋的话打开了话匣,众人纷纷表示要到各县地查看,越说火气越大,这些天被化州官府冷遇的郁闷全都爆发了出来。要是没被欣菲拿住之前,潘和义肯定要欣喜军心可用,如今他心如死灰,勺子再大能盛过盆去,一切都在人家手中握着呢。自己只想安安生生把差事办完,早点离开化州,离江安义欣菲越远越好,这些日子恶梦连连,睡都睡不安稳。

    众人见潘和义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越发以为猜中了他的心事,新科进士冯雪松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今日我在如厕时无意中听到府衙的两名小吏闲聊,说是乌锋县县令变卖官田地做手脚,从中渔利超过万两。大人,乌锋县在会野府旁边尚且如此,其他各县恐怕多有贪腐之事,我等下去定要查实化州官府在田地上动的手脚,出出这口怨气不可。”

    谢光锋冷冷地道:“大人,屯田是个肥肉,恐怕有不少瞒报的田亩,屯军事务归经略府管辖,若是屯军隐报田亩,江经略使怕是难辞其疚。”

    潘和义一哆嗦,心说我就是前去查屯田被欣菲拿住,签了要命的供状不说,后来见到柳儿被她狠狠甩了一记耳光。潘和义下意识地伸手在脸颊上摸了摸,似乎还在火辣辣地痛,这痛一直痛到心深处。

    强打起精神,潘和义道:“很好,大伙勤于王事,勇于担当,本官回京后一定要奏明天子为尔等请功。既然你们都有意到县城查验,明日我便跟周刺史商量,让府衙派人带你们到各县去。化州五十七县,你们自行分组前去清查,只需将分组情况告诉我备案便可。以一月为期,十月三十日诸君务必在此聚齐,汇总清查所得。”

    众人哄然应诺,多数人面带喜色,兴冲冲地拉朋结伴,在地图上划分着五十七县。潘和义明白他们的心意,在会野府有江经略使和周刺史压着,他们不敢胡乱作为,到了各县,那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钦差了,谁敢稍有违逆,有人说不定在盘算六个县能搜刮到多少银两,可以想像,等到十月三十日,寅宾馆中要多了许多辆装载财物的马车了。

    潘和义心中冷笑,这些人怕是错打了算盘,江安义何其强横,他的妻子欣菲是龙卫暗卫的督监,整个化州被把持得严严实实,自己最初都是乔装而来,生怕被江安义探知,可是造化弄人,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中。想起自己写下的供状,潘和义的心在滴血,自己这般倒霉,你们这些人但也陪着吧,你们想捞银子自己找死,就别怪我见死不救了。

    潘和义道:“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六县是屯田所在县,清查屯田事关重大,容易激化矛盾,由我和谢御史带队前往。”

    写下供状之后,欣菲给了他一份“礼单”,这份“礼单”足以让他回京后得到重用,既然将自身都卖了,那就争取卖份好价钱出来,这份大礼潘和义可不想便宜了别人。之所以带上谢光明,是因为谢光明虽是八品小官,却是监察御史,位卑权重,而且年岁不大,目光敏锐,倒是值得投资,将来说不定可以用得上。

    肃帝朝的许多重臣都是他在太子时所结识的,当今天子游乐的时候也喜欢结交才学之士,这个谢光明据说与太子相识,天子整肃御史台时谢光明从大理寺主簿调任了御史台监察御史。虽说**品的微末官员调动惊动不了天子,但谁能说得清是不是天子在从中授意。天子派自己来化州清理田亩,说不定督查组中就暗伏着他的眼线,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谢光明听到潘和义点名让他一同前去清查屯田,一脸喜意地躬身施礼道:“多谢潘大人栽培,谢某定当竭尽心力。”

第九百四十五章天下乌鸦

    十月的化州天气已凉,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在飘雪了,一年一度的赈灾准备又开始了。

    江安义初到化州时经历了一场雪灾,所以他任刺史时致力于建立完善赈灾体系,方仕书接任刺史后继续不余余力地夯实基础,所以化州有一套完整的救灾赈灾体系。

    自打有了屯田,化州不缺粮,为防谷贱伤农的事情况发生,官府会大量地收购粮食,这些粮食除了作为军粮存储之外,便是充实到各县的粮仓,而在江安义的倡导下,各县甚至各村的乡绅纷纷向设立的义仓捐粮,资助那些家境贫寒之人,遇到灾害可从义仓取粮应急。

    年关算账时,府衙会拨给各县一笔专用于赈灾的款项,这笔钱可用于灾时清扫积雪、赈济灾民、灾后重建,同时江安义下令,遇到雪灾官府要开放县学、抚慈养幼院乃至宗教场所收容灾民,不能发生百姓冻饿而死的情况。

    府兵、团练、屯军训练的一个主要内容便是保障道路畅通,遇到大雪封路会紧急出动打通道路,保证赈灾的物资尽快抵达灾区。

    有江安义和方仕书打下的基础,府衙的工作量便减轻了许多。饶是如此,作为周永桐最得力的助手,唐志明这几天还是忙得脚不沾地,等到将最后一份公文处理完,已是戌时将至了。

    伸了伸懒腰,唐志明指着处理好的公文对侍立的小吏道:“明日一早送给周大人过目,若没有异议便让大人尽快用印,尽快发出去。”

    官廨角落坐着数名前来办差的属县官吏,看到唐志明起身,连忙笑着上前道:“唐大人辛苦,我等备下淡酒薄宴,请唐大人赏光。”这些官吏是来办理救灾的钱粮的,唐志明是录事参军,周永桐倦涉政务,府衙的大小事唐志明有极大的话语权,讨好了他多个千把两银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要是平日,唐志明定然欣然前往,除了能好吃好喝之外,这些人必定准备了礼物,一顿饭吃下来少说也有百两银子的好处。不过,今日乌锋县姚县令派来的亲随约自己晚间在庆丰楼见面,这件事更重要。

    “今日本官有事,改天,改天吧。”唐志明回过头对那些小吏道:“你们去吧,不要辜负了好意。”官场之上,自己吃肉,也得留些汤水给手下人,要不然这些小吏暗中使坏,足以坏事。

    天气已冷,大街上仍然人来人往,店家门前的灯笼将会野府照得通亮,那些吃食摊上冒出腾腾的热气弥散在空中,无形中增添了许多温暖。唐志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庆丰楼行去,来会野府不过半年,他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

    庆丰楼以烹饪牛羊肉出名,招牌菜有红烧牛尾、凉拌蹄筋、清蒸牛肉、酱毛牛肉、小炒羊肉……,满满一桌都是唐志明喜欢的菜,可是在听过姚县令的亲随姚刚的话之后,唐志明没了半点食欲。

    “……前往乌锋县清查田地的官员冯雪松、刘泉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一来便将户房的账本封存,然后核查卖

    地的情况,不时地召人询问,唐大人你买那四百亩山地的事也被问过了。”

    姚刚的话让唐志明手中的筷子一抖,掉到了地上。唐志明没有弯腰去拾,而是追问道:“姚大人怎么说?”

    “我家大人暗中送去了两千两银子,银子收下了可是核查仍在继续,我家大人说这两人的胃口太大,让我转向唐大人,让您也想想办法。”姚刚边说边弯腰拣起地上的筷子。

    唐志明拈着胡须,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冯、刘两人收了银子,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平定下来的唐志明恢复了精明,沉声道:“冯雪松是新科进士,此人我不熟悉,不过前些日子接触下来,此人好名多于贪利,嘿嘿,新科进士总想着立功得赏,在天子心中留个好印象。”

    刘泉是大理寺的录事,我与他在一起吃过酒,算是熟识,唐志明在心中盘算着。这个刘泉跟自己的情况差不多,在京中衙门中历了十多年,自己靠着倚附周永桐得了机会,而刘泉交好的那位与楚安王关系密切,听说七月被谪出京去,刘泉失了靠山,估计心灰意冷,想借着此次清田之机多得些实惠。

    姚刚见唐志明沉吟思索,识趣地将冷酒泼掉,换上杯热酒。唐志明端起酒杯慢慢饮着,一杯金玉液下肚,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唐志明道:“你明日一早到我府中取信,你把信交给姚大人,我会在信中详细交待。”

    姚刚见唐志明神态平静,知道他想到了办法,当下不再提清田之事,端起酒杯敬酒,两人尽兴而散。

    第二天午时不到,姚刚便带着唐志明的信回了乌锋县,他是姚县令的亲随,从大门径直而入,拉住一个抱着公文的胥吏问道:“大人在哪?”

    那胥吏应道:“大人在二堂办差。刚才还吩咐过门子,姚兄来了且先到西花厅等候。”

    姚刚在西花厅坐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县令姚文清便匆匆来到。屏退左右,姚刚把唐志明的信递给姚文清,展信细读,姚文清眉头时皱时松,看罢信思忖片刻,吩咐姚刚道:“辛苦了,你且下去休息。”

    等姚刚离开,姚文清将信折起,塞回信封揣入怀中,唐志明在信中分析了冯雪松和刘泉两人的禀性,认为要分而处之。刘泉好办,无非是花钱消灾,再送个千把两银子应该能填满他的胃口,至于冯雪松,已经收了一千两银子,不妨再让他查出点东西来,送点功劳与他,只要不伤筋动骨,将这场是非掩过。

    还要花一千多两银子,姚文清有些肉痛,虽说明面上不是自家掏钱,可是库中的银子早被他看成自家的了。乌锋县是个肥差,他为了得到位置上下打点了五千两银子,不过还算值得,任县令不到一年就回了本,此次要打点这些清田官员,收成可就比不了上年了。

    唐志明在信中还信中还说了几个法子,让当地的乡绅出在宴请两人,让他们也送点好处出去,集少成多;在青楼召几个红牌或者青倌人,送到两人

    的屋中,和婊子睡过了估计也就清高不起来了;等到休沐时带两人到香雪居赌上几把,见识见识风花雪月,找到机会直接敲定价格……

    拍了拍怀中的信,姚文清感觉安稳了许多,目光望向西南方向的户房,冯雪松和刘泉还在那里询三问四,明天是十月初十休沐,就照唐参军的办法带两人前去香雪居,吃喝嫖赌在一起,当然要带上些乡绅富户,这笔钱自己可不想出。

    …………

    十月二十日后,清田的官员陆续从各地返回寅宾馆,一个个面带笑容、行囊丰满,有的甚至带回来一两个美貌女子,当然不敢直接往寅宾馆里带,安顿在了客栈中。

    府衙,唐志明向周刺史禀报着这些清田官员的情况,笑道:“这些清田使们在化州捞得盆满砵满,会野府有不少客栈被他们包下,放着索要来的财物,吃饭的时候我看他们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了。”

    周永桐在官场三十余年,对官场上的这些弊情一清二楚,叹道:“水至清则无鱼,化州官场被江大人和方大人整治过,仍有不少营私舞弊之事,只要这些官不鱼肉百姓,本官也只当看不见。”

    唐志明笑道:“大人英明,我估计江大人也是这个看法。等潘大人从屯田回来,清理田亩一事就该告一段落了。”乌锋县的事已经平安解决,刘泉又收了一千两银子,而冯雪松身边则多了个美貌温柔的侍女,他们在乌锋县查出隐报的田亩五十六顷,查漏税银二千三百两,职田侵占三十二顷,至于贱卖田地之事没人提及。

    在化州,江安义的耳目最为灵通,清田官员们在各县的种种行为通过龙卫清晰地呈报在他的案头。看着江安义铁青的脸色,张克济笑道:“主公,天下乌鸦一般黑,寒窗数十载谁能逃得脱名利二字,只要对化州有利,对主公有利,对百姓有利,有些事只做不见。”

    江安义叹了口气,满是怀念地道:“想当年我随余师前往仁州清理田亩,一心想着扫除国蠹,为民除害,可如今,这些蠹虫就在我眼前,江某却拿他们无可奈何,实是心中有愧。”

    “主公,不可因小失大。”张克济劝谏道:“清田督查的官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让他们挟私在天子面前乱言,化州大好局面定然被他们所坏,等清田官员返京后,对那些贪腐的官员进行处置便是。”

    江安义长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张克济继续道:“化州境内的蠹虫主公随时可以清除,而这些清田督查使们代表朝庭而来,是天子颜面,主公不能随意处置。要想扫除国蠹,主公需更进一步,登堂拜相,宰执天下,任贤用能,让官场风气为之一清。”

    江安义挺直背,目光变和坚毅起来,道:“为天下百姓,吾当勉之。”

    张克济脸上的面具银光一闪,一丝淡淡的笑意在嘴角浮现,心道:主公,便是宰执天下也不过是帝王傀儡,真正要一畅胸臆便需取而代之,吾当勉之。

第九百四十六章垂衣梦治

    重新翻修过的乐游苑很多亭阁内都铺设了地龙,荷香榭临湖而建,冬季清心湖上的寒风吹来,榭内根本站不住人。可是如今四周垂下锦幔,地龙散发出热意,整个榭内温暖如春,那些翩翩起舞的宫女们身着薄裙,一如春花般明媚动人。

    已经是十二月了,长庆元年就要过去了,对于自己即位的第一年,石重伟感到十分满意。朝堂按照自己的意愿梳理了一遍,那些喜欢跟自己作对的官员不是被自己贬出了京就是不敢再胡言乱语了,朕的威严无人敢冒犯;与北漠的和约已经生效,北境的压力大减,十六卫的大军陆续回归京城,西境江安义在戈壁设立了两处军镇,西域人转攻为守了;户部尚书杨全栋奏报,今年税赋预计能超过五千万两,这比父皇在位时最好的年份还有多出近千万两来,石重伟满是自得。

    手一抬,身旁侍立的宫女递上一杯美酒,入嘴酒温正合适,醇香扑鼻,未饮反醉。国库有了银子,明年该修一修雁山别苑了,把别苑改成行宫,每年夏季让母后前去消暑,母后一定喜欢。母后十月返京,已经从父皇驾崩的阴影中走出,人变得精神多了,也胖了些。母后怕冷,新修过的宁寿宫铺了地龙,这个冬天母后在宫中一定过得很舒适。

    一曲歌罢,歌女们拜倒在地,石重伟笑道:“赐酒。”这批歌女是九月选入宫中的秀女,个个貌美如花,能歌善舞。云如玉在这批歌女之中,她被封为才人,十分得宠。此次入宫的宫女中被封为美人(正三品)的有一人,才人(正四品)三人,若要再往上走,便是仪人和妃子了,一般来说要靠怀上龙子了。

    张克济送来的三女中,娄小花和高昌兰都被选为内官,娄小花是尚宫局的掌簿(正八品),在熊皇后的坤安宫听用;高昌兰是尚服局的掌饰(正八品),安排在程淑妃宫中伺候。在东宫时,在石重伟的授意下,怜夕认了当时的少詹事程明道为义兄,所以宫中称其程淑妃。

    同样进宫的宫女多达六百之众,能被封为内官的不过五十人,娄小花和高昌兰从普通民女成为内官,显示出她们自身的出色,至于云如玉因得到石重伟的宠幸一跃成为正四品的才人,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至于那名被封为美人的王美人,是王家族女,等她怀上龙种,仪、妃可期。

    歌女们悄然退下,门外等候的小太监趁着空档捧着今日的奏折进来。锦帐掀起时带进一阵寒意,看到天子皱了皱眉,张谨盘算着等会要交待掖庭局在锦障丈许外再设一重锦障,这样就不会有寒风吹入了。

    小太监将手中的奏折放在桌上,躬身施礼离开。自打天气冷下来后,石重伟开始倦政,不愿意起早前往紫辰殿,上朝的时间拖到了辰末,后来干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政事交给孔省和段次宗处理。诸臣劝谏,石重伟振振有辞地道,古代圣皇皆垂衣而治,朕信得过诸卿,大事奏朕,小事卿等自决。

    石重伟这样说当然有信心,楚王派系在朝堂上早已烟消云散,孔省、段次宗都是信得过的臣子,加上韦祐成、程明道这些心腹人,就算朕不上朝朝中大事已焉能瞒得过朕,何况大臣们处理过的朝政要报朕知

    ,若是朕不满意,下旨驳回便是,朝庭养士便是为国操劳,朕何必学父皇那样事必躬亲,白白受累。

    “念”,石重伟斜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张谨,在锦榻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陷进松软的裘皮中,既暖和又舒服。一只柔荑般的手伸过来,肤如凝脂,指尖捏着的一枚葡萄干,张开嘴,甘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泌入心里。

    这是化州进贡的果脯,石重伟闭上双眼品味着口中的甘甜,自打江安义去了化州之后,化州便多了许多好东西,蜜水果、长生油、金玉液,最近东市涌进了许多上好的玉器,黄喜奏报这些玉器出自化州,朕问过杨全栋,今年化州的税赋有四百万两。

    去年朕向化州索要了四百万两,江安义又送了八十万两的祝寿银,原以为化州了不起有三百万的税赋,没想到仍有四百万两,着实让朕有些惊喜,化州真是有钱,不用几年化州就要成为税赋最多的州了。石重伟长出了口气,化州,江安义,让朕既喜欢又忌惮,难以处断啊。

    “臣清田使黄平奏报,臣自领旨以来……”,一连窜的官样文章从张谨的嘴中念出,石重伟不耐烦地摆手道:“直接念此次清理田亩的结果。”

    张谨目光飞快地从奏章上扫过,找到要读的地方,念道:“此次清理田亩,各地州府自查上报十三万八千顷,其中职田二万三千顷,共补缴税银五十七万九千余两;清田督查使到各地清查,共查出隐匿不报田地六万四百顷,其中职田八千七百顷,共补缴税银三十二万六千两……”

    此次清理田亩清查出的隐匿田地不到二十万亩,每年能增加的田税不过才六十万两,此次补缴的税银不足百万两,着实让朕失望,这个黄平办事不力。相比之下,潘和义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光化州一地便查出田地二万多顷,超过了清查的十分之一,补交的税银将近二十万两,更是达到了五分之一,此次化州的清查力度和成效居各清查组之首。

    五天前,石重伟便接到了几份来自化州的密奏。江安义的密奏是请罪的,化州查出这么多隐匿的田地,身为经略使失察之责难逃。收到江安义请罪的奏折时石重伟十分高兴,在他内心深处江安义如同一块石头般压在他心头,当初的长桥相迎、大理寺门前迎接,都是为了减轻心头上重压。江安义对他助力极大,而在江安义受陷入狱时他反而趁机夺了京中香水产业,石重伟知道有不少人在暗中耻笑自己。

    心中阴影积得重了,石重伟有些怕见江安义,西域联军入侵父皇将江安义派去化州平乱让石重伟暗松了口气,要不然整天在朝堂上照面,要一脸笑容,江师长江师短地叫着,实在是累。难怪史书上说功高莫赏,当年朕还笑话那些帝王是昏君,换到自己做了皇帝才知道这句话有道理啊。

    拿着江安义的请罪奏折,石重伟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头搬空了,江卿也会犯错,居然放纵屯军隐匿了那么多良田,纵容失察之过至少要降级罚俸。手中的奏折就像把利刃,石重伟感觉自己终于抓到了江安义的把柄,兴奋得想高唱一曲。对于江安义的处罚石重伟已经想好,在密旨中严加训斥,然后抚

    慰一番,表明朕对他还是信任的,让他放手行事,朝庭明发的旨意罚俸三年便是,反正他不少这点钱。

    周永桐的密奏同时送到,这位新任刺史有些倒霉,摊上这场事,石重伟读着密奏中请罪的词句,可以想像到周永桐的满腹委屈的样子。朕不是昏君,自然知晓这事与周永桐无关,等化州正式的公文到来,让政事堂含糊地拟个训斥的旨意便是。朕本来有意让方仕书接任福州刺史,出了这场事,便让他在集贤殿大学士的位置上清闲养老吧。

    石重伟关心的是周永桐到化州之后的所见所闻,不少朝臣都说江安义在化州势大,将来可能尾大不掉,让朕及早将江安义调离,朕让周永桐去做朕的耳目,他到任半年多了,不知道都替朕看到了什么。

    翻动着奏折往下看,石重伟越看眉头越皱,周永桐在奏章中夸赞化州政通人和,江安义一心为民,诚为不可多得的能臣、干臣。石重伟怒哼一声,江安义的才干朕还用你来提醒,朕是要你前去拿捏江安义的短处,不让他为所欲为,这个周永桐,风流名士,怕是读书读迂了吧。

    略过周永桐夸赞江安义的话,奏章的末尾周永桐委婉地提及此次前往化州清查的官员中多有吃拿卡要的现象,请万岁明察。石重伟冷哼一声,皇帝不差饿兵,这些人能替朕清出银子来,些许回扣朕允了,但若是光顾着损公肥私,朕绝不轻饶。

    等清田督查的官员回京述职,朕要命吏部好生考核,能干的自然要重用,潘和义朕准备用他做清田司的副使,官阶暂定在从五品下吧,从从七品下职田署署令提至从五品下的副使,一下子擢升了八阶,朕对潘和义的恩德不谓不重,当年父皇对江安义也不曾这般。

    用潘和义这人有三处考量,一是谁都知道潘和义是楚王的人,但朕重用其人,朝野上下不是暗中议论朕打压亲楚王的臣子,看看潘和义,谁还敢胡说八道;其二是潘和义确有才华,此次清田督查组派出五百多人,属他功劳最大,朕要让百官看看,任贤用能,朕不输于父皇;其三,潘和义与江安义有怨,此次前去化州清田又狠狠地得罪了他,父皇说过制衡之道,将来可用潘和义来制衡江安义。

    张谨念完黄平的奏折,见天子闭着眼没有作声,便接着拿起兵部尚书丁大为的奏章,丁尚书在奏章中提到,各州因徭役、抗税动乱之事时有发生,请天子速派钦差查明原由,安抚民怨。

    石重伟睁开眼问道:“孔相和段相怎么说?”

    张谨拿起夹在奏折中的纸片,道:“两位相爷都认为兹事体大,不可忽视,请万岁早下旨意定夺。”

    石重伟想了想道:“州县有乱,当问责刺史和县令,命府兵和团练加强戒备,防止刁民做乱,让龙卫暗卫派人查明缘由,看看是否有元天教贼人在暗中策划。”一旁有笔墨,张谨提笔记下,等下交给中书省加以润色后再交由政事堂用印发出。

    在张谨舒缓的诵读声中,石重伟朦胧睡去,梦中看到万国来朝,北漠、西域、南洋诸国的使者拜倒在金阶之下。“哈哈哈哈”,石重伟在梦境中发出畅快的笑声。

第九百四十七章八面来风(一)

    十二月二十六日,长宁元年最后一次朝会,从明日开始上至朝庭君王下至各县衙门都封印九天,要等到年后初五才开印理事。

    石重伟身着龙袍坐在宝座之上接受群臣朝贺,看着满殿朱紫颜色,开口道:“长庆元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战事不起、税赋增长,皆赖诸卿之力。”

    “臣等恭祝万岁龙体安康,江山永固。”

    一番对答之后,开始宣布年节的赏赐。今年是石重伟即位的第一年,国库中又多收了些银子,石重伟决定大方一点,赏赐加倍,普天同庆。

    午时天子在含元殿设宴犒劳五品以上的官员他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京中传言他会荣升为清田副使,不过那是年后的事了,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住气,不要让人诟病。清田司衙门的官吏自然不会放过奉承这位即将就任清田副使的潘大人,凑了份子置办了几桌酒席请潘和义赏光。潘和义客气了几句,掏了自己的份子,推说家中老母吩咐早些归去,略略说了几句便起身坐车回家了。

    七品官的节赏是六两银子,还有两匹红色的绸缎,银子是六绽小元宝,上面刻着吉祥、如意的字样,用来送给拜年的孩子最好不过了,至于绸缎看那颜色在库房中放了不短的时间,拿回去只能赏赐给仆妇们。如今这点东西已经不放在潘和义的心上,主要是那份荣耀,装银子的黄包裹上面有户部大堂的钱,摆在供奉祖先的供桌上那是一份荣耀。

    潘和义知道,京中大多数官员都不会把这点钱放在心上,如果真靠这点俸禄活着,七成官都得饿死了。除了州县孝敬的冰敬、炭敬银子外,不少人暗中与商家联手做生意,京城香水铺当年不就是江安义的生意,京中的大商行、赌场哪家没有官家的背景,说不定哪家不起眼的茶楼还是王侯家的呢,不得与民争利的祖训早被抛到了九宵云外了。

    手抚着银袋,上好的绸缎摸在手中丝滑,比起那两匹绸缎强出太多。潘和义想着自家过年的事,这趟化州清田周刺史送了二百两的程仪,手下的那些人共凑了一千两孝敬自己,有了这些钱,前去老丈人家就能多送些东西了,妻子回娘家也能抬头挺胸不是。

    从化州回京已经快二十天了,天子两次召见褒奖,让百官对这位即将兴起的新贵纷纷示好,看样子这位会成为又一个江安义。把柄落在欣菲手中的事潘和义连娘也没有告诉,这件事根本就没办法解决,除非是鱼死网破向天子道明实情。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好前程等着自己,何必行险。潘和义握紧手中的钱袋,感觉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且行且看吧。

    太平坊,江府。一大早彤儿便带着儿女前往申国公府中去送礼,被秦夫人留下来说话,吃过午饭才放回。在家中稍做休憩,彤儿又带着儿女赶往李府,吃罢晚饭回家已快戌正,儿女们困得东倒西歪,彤儿忙吩咐使女们带他们洗漱睡觉。

    这一天忙下来,彤儿感觉到腰酸背痛,坐在书房灯下,拿着田守楼开具

    的一长串需要送礼的清单,除了余家、范家、邓家,其他的还是让田守楼去吧。

    余知节致仕返乡,他的两个儿子余庆欢、余庆乐却留在了京中。余庆欢从平州府学教授回京任国子监任监丞(从六品下),而余庆乐的香水铺差使没了,江安义与郭怀理商议后,把专卖长生油的香油坊生意交给他打理,虽然不比香水铺生意红火,但贵在走量,一年的收入比起香水也少不了多少。

    江安义自然不会亏待余师的儿子,给了余庆乐两条好处,一是成为香油坊的掌柜,年薪一千二百两,加上四时节庆每年给他二千两银子,二是让他花一千两银子入股,占一成红利。余庆乐知道这是江师弟送钱给自己,余知节也没有反对,所以余大掌柜在京中活得滋润着。

    慵懒地站起身,彤儿准备回房歇息,正要吹熄桌上红烛,红烛爆出灯花,神思恍惚地想起江安义来:江郎和欣菲姐在化州还好吧,这个时候应该在书房说话吧,江郎有意平定西乱,欣菲姐在化州帮他出谋划策,冬儿姐姐带着晨智和韵思在平山镇尽孝,我在京城也要为江郎打点好关系,让他在朝堂上多些帮助,明日不能偷懒,该走的还是亲自前去吧。

    …………

    德州新齐县,余府,静思斋。

    回到老家已有两个月了,余知节瘦了些,精神却比在京中强了许多。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余知节感觉浑身轻快了许多,少小离家老大回,新齐县已经没有几个认识他的人,州县的问候他让二弟余知仁出面接待。余知节最喜欢的事便是每天穿着便服,从后门上街,从大街小巷随意走过,听听熟悉的乡音,可比朝堂上的争吵不知美妙了多少。

    余知节致仕还乡,是自丰乐六年后首次在家中过年,余知仁和余知和商量着今年要大操大办,请余氏族人都来向大哥拜拜年,大哥虽然从户部尚书位置上退了,但威望仍在,何况还有个学生叫江安义,德州官员从刺史往下数,谁人敢不给面子。

    “大哥,今年初六族里打算操办操办,这是我拟的名单,你看看请的人是否有遗漏?”余知仁笑着把名单递给余知节。两个兄弟的心思余知节明白,余知节想着自己在外为官四十年,族中老小多数不识,借这个机会跟大伙见见面也好,省得族人说自己做了官便连祖宗都不认了。

    拿过名单,看到头一个赫然写着德州刺史杨希辰(建武四年上任),余知节眉头一皱,放下名单道:“知仁、知和,我既致仕便不再是朝庭官员,过个年请刺史、县令这些官员来做什么,这些人都忙得很,巴巴地赶来给我拜年肯不是惹人嫌。既是族人相聚,那便一个外人也不要请,江家、郭家、黄家来人要给我拜年可以,族人相聚那天便连他们也不要相请。”

    余知仁和余知和对看一眼,苦笑着应道:“大哥说的是。”余知节二十几岁便出外为官,与两个兄弟离多聚少,虽然少年时兄弟情谊极深,但随着余知节的官越做越大,身上的积

    威渐重,便是兄弟间也不敢轻易谈笑了。

    余知节看到两个兄弟脸色难看,放柔语气道:“知仁、知和,我知道你们担心余家因我致仕而声威渐落,你们要知道,王朝尚有变更,何况区区一族一姓。要想长保家族兴盛,要多做积德行善之事,鼓励族中子弟读书识字,诗书传家。”

    余知仁两兄弟点头称是。余知节叹了口气道:“庆欢这一辈人中没有可造之才,庆欢在国子监任监丞,多半能做到五品官就到头了,庆山分家在化州,若是安义能在化州多呆些年头,也能做到六品官,其他人怕是在仕途上没有机会。”

    “我余家要再兴起,就看广绪他们了。”余知节捊着胡须满意地笑起来。余广绪是余庆山之子,余知仁之孙,建武六年中举,如今在国子监与余广绚、余广维、余广绍、余广绩等人在国子监读书。

    余知仁笑道:“大哥在京中时常教导广绪他们,他们才略成气候。”

    “广绪及第不难,广绚他们中举是肯定的,我估计他们当中还有一两人能及第。将来有志诚、安义照看,仕途比起他们要平坦些。”说起孙辈,余知节心绪大佳,笑道:“广绪在京中有家欢照看着,你们不用担心,国子监内明师众多,老夫走了也不会耽误他们的学问。临出京前,我找了范师本,让广绪他们经常上范府请教,范家家学可是天下闻名,安义所学也出自范家。”

    范炎中范夫子是士林中的旗帜,余知仁、余知和得知孙辈能去范家请教,都喜笑颜开,如果能在身上插上范学的标志,与江安义、范师本等人一脉相承,将来少不了好处。

    余知和斟酌着道:“大哥,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余知节笑道:“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尽管讲,错了为兄也不会怪你。”

    “大哥,上个月我到平山镇,看到江安义的妾室冬儿夫人带着一子一女在府中,江安义的长子江晨智持礼方正,家教甚好,他的女儿韵思也乖巧可爱,我想与江家结门亲事。无论是把余家女嫁给江晨智还是让广绍迎娶韵思皆可,大哥以为如何?”

    余知节捊须的手一顿,他在京中见过江安义的几个儿女,都是不错的孩子。余知节也有结亲之心,不过江安义在京中没呆多久便去了化州,而他很快也致仕,这件事没提起就搁在一边,没想到老三动了这份心思。

    余知仁也道:“我家的几个丫头中也有和江晨智年岁相当的,大哥找机会去问问江安义,若是余江两家能结成亲家,便是亲上加亲。”

    与江安义结亲的好处余知节自然知道,只是余知节不想让江安义觉得自己挟恩相求,何况这么多年下来,两家之间互相相助,关系密切,来谈恩情反倒伤了感情。余知节想了想道:“年后我去看望老夫人,探探她的口风,如果老夫人同意让老夫人同安义说,这样稳妥些。”

    余知仁和余知和都点头说好。

第九百四十八章八面来风(二)

    晃州武清县,张庄。

    化名张天生的李鸣锋有些焦急地吩咐道:“怎么还没备好车,再不上路二十八日就赶不到平山镇了,张福,你再去催催,让他们快点。”

    管家张福应了声“是”,转身前往庄子的后院,心中暗暗发笑,老爷是怕挨夫人骂。夫人二十日便来了信让老爷早点去平山镇过年,可是老爷一直磨蹭到现在,眼见得快赶不上才了发急。唉,老爷是不太想去夫人娘家,也难怪,谁会料到夫人居然是江状元的妹子,江家豪富天下皆知,摊上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舅家,老爷是有点心虚啊。

    脚步声响,李鸣锋看到三黑走了进来。李鸣锋看到江家训练了不少孤儿,教他们学习文武艺,十多年下来已经有造就了数以千计的可用之材。有样学样,李鸣锋在张庄也收养了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这些人被他安排在庄子四周种地,李鸣锋从江家请了几位高手过来教习他们练武学艺,虽然比不上江家,但李鸣锋手下也有数百个可用之人。李鸣锋从中挑选了三十六人作为亲随,这三十六人被庄上人戏称为三十六天罡,而三黑便是这些人的队长。

    “大哥,盘岭上下来人了。”三黑压低声音道。李鸣锋不让亲随称他老爷,而是让他们叫自己大哥,这是深藏在心底的一种情结。盘岭就是江安义和杨思齐当年从平山镇打斗到武清县所经过的山脉,方圆数百里,山深林密,人踪罕至。

    三年前晃州常元县人舒永杰在山中落草为寇,手下有七十多人,为筹粮舒永杰把主意打到了张庄身上,带着弟兄来抢张庄的酒。恰逢李鸣锋在家,随便一招呼便是一百多条汉子,舒永杰傻了眼,踢到铁板上了。用话套住李鸣锋,要来个单打独斗,结果头破血流,跪地求饶。李鸣锋没有为难舒永杰,反而送了他千石粮食四百斤酒,舒永杰深为感动,拜李鸣锋为大哥,盘岭的伏虎寨其实成为李鸣锋暗中招兵买马的地方。

    杨思齐已经暗中派人与李鸣锋取得联系,把刘子维临终的遗书交给了他。刘子维在信中祝福了弟子,遗憾没有见到他的妻儿,让他安生活着不要再牵挂元天教。师傅的宽容反倒让李鸣锋心生愧疚,虽然没有明说,暗中却在积蓄力量,舒永杰便是他的暗手。

    “寨子来人说什么?”李鸣锋问道,他心中估计是来要钱要粮了。在他的支持授意下,伏虎寨迅速扩张,三年时间已经有二百多人。人多了消耗自然大,伏虎寨偶尔出山劫掠商贩,可是随着官府筹建团练,对山贼打击日紧,晃州州府组织府军进山清剿过两次。

    朝庭实力强大,李鸣锋生恐自己扶持的势力被消灭,叮嘱舒永杰潜伏不出,除了资助粮草外,让他们在山中垦田打猎维持。养二百多人消耗不少,幸亏妍儿多数时间住在平山镇,张庄的钱粮都由他调度,所以才没有出漏洞。

    三黑是他的心腹,伏虎寨往来联络的事都交给他打理。三黑道:“舒大哥说新近寨子里又收了三十多人,储藏的粮食只能维持到明年元月,让大哥再送些粮食进山。”

    李鸣锋想了想道:“山下的庄子还存了千石粮,让舒永杰派人去取一半。”张庄做酒,自然少不了粮食,李鸣锋为了方便资助伏虎寨,派人在盘岭山下买了五百亩山地,建了处别庄在那,安排了百余人在别庄酿酒,庄上存了不少粮食。

    三黑点头,笑道:“我来的时候看到管家在催促大伙赶紧装车,大哥准备去平山镇过年了。见到书仪和书卉给我带好,我有大半年

    没见到他们了。山里送了些野味来,大哥是不是带点去?”

    一刻钟之后,李鸣锋骑着马,带着身后长长的车队出发前往平山镇。一路不时有人跟他打着招呼,李鸣锋在这一带口碑不错,赈济困苦、修桥补路的善事没少做,是远近闻名的张大善人。

    陶细毛冒着寒风回到了住处,自家的几间茅屋四处漏风,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西侧的房中传来咳嗽声,老爹一到冬天就咳嗽,家里也没钱请大夫,只能干挨的。

    哪天挨不过了,也就用不着受苦了,陶细毛进屋,摸了摸桌上的陶罐,还温着,倒了碗水递给他爹。喝了水,陶大虎的咳声停住,喘息着问儿子道:“今天可得了活计?”

    冬季农闲,陶细毛会赶到二十里外的武清县城扛活,碰到有活也能挣个三四十文补贴家用。陶细毛将碗中的残水泼了,自己倒上一碗灌下去,抹了抹嘴闷声道:“没得。”

    陶大虎叹了口气,儿子一连三天没找到活了,这个冬天难扛了。今年官府收的税比去年多了三成,家中的粮食坚持不到开春,孙子正在长个子的时候,少了吃食怎么长得开。

    “我刚才看到张大爷了。”陶细毛闷声道。

    陶大虎知道张大爷去德州过年了,这是个有福之人啊,家里良田千顷,酿的酒水不愁卖,为人和善,六月份里正催要粮款,还是张大爷让他们把粮食卖给了庄上,要是运到县城要少百十文,城里那些开粮铺的人心都被狗吃了,听说都是当官的家人开的铺子,收粮时压价,卖粮时涨价,两头赚钱,分明是不给穷人活路啊。

    陶细毛接着道:“我在路上同张大爷说了,过完年想到他家酒铺做活,张大爷答应了。”

    陶大虎满是皱纹的黑脸松开,露出一丝笑意,念了声佛,道:“那敢情好,能支撑到明年开春了,狗子也能吃上几顿饱饭了。”

    陶细毛歇了片刻没作声,然后鼓起勇气道:“刚从村里过来时,看到徐婶四处借粮,像是断了炊。”

    不等陶细毛接着往下说,陶大虎急声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娃,上面还有老人,这哪活得下去。你到咱家仓里给装袋粮食送去,哪怕喝粥也要帮她们把这个冬熬过去,等过几年铁娃他们大了就好了。”

    陶细毛欢快地答应了一声,小时候徐哥没少带自己玩,娶了徐婶后还常叫自己去喝酒,可惜前几年修堤时被水卷走了,靠徐婶种着十亩薄田度日。同在一村住着,村里人常搭把手,有什么好吃的也会送去,徐婶要强,抽空替人缝补衣服补贴家用,一家人勉强维持着。

    今年官府要用银子交税,一两银折一千三百钱,穷苦人家哪来的银子,换了银子又要收什么火耗,里里外外一折腾,家家留下点吃食外还要赔上老本,徐婶家没有当家男人,哪支撑得下去,只能卖田活命了。

    到县城扛活,陶细毛听到不少庄家人卖田卖地的事,还是那帮子黑心人趁机压价,上好的田地分明要六至八两一亩,现在只能卖三两半了,听说苗县令的弟弟今年冬天收了二百多顷地,要不了几年,这武清县的地都要姓苗了。

    拿了个大口袋,陶细毛装了满满一口袋粮食,跟爹打了个招呼,往徐婶家走去,寡妇门前是非多,赶在天黑前把粮送去,省得有人嚼舌根。

    一百多斤粮食扛在肩上倒不重,陶细毛的心底却沉沉得堵得慌,前几年日子眼见得好了些,这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坐了龙庭

    ,日子怎么变难了。前几天根子、狗剩他们聚在一起发牢骚,根子说日子活不下去了,索性去投了山里的好汉,杀进城去抢了那帮黑了心的狗东西。

    …………

    平州银岭山,被官兵捣毁的山寨重新建立起来,聚义厅前树着旗杆,三丈高处杏黄旗帜在寒风中烈烈飘舞,“银岭寨”三个黑字在风中时隐时现。饶强锋面容肃穆地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广场上数百儿郎在操练,虽然是腊月寒冬,儿郎们光着膀子,身上冒着腾腾热气,个个龙虎精神。

    饶强锋看得意动,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喝道:“冲我来。”话音一落,立时有十多条汉子扑上来,饶强锋身形晃动,抬手踢腿,身手矫健有如青壮,片刻功夫身旁地上便倒满了人。

    攻打林华县失利后,饶强锋逃走了,官府遍张文榜、画影图形缉拿他,龙卫也派了不少好手前来追拿。饶强锋身手不错,数次遇险数次逃脱,追追逃逃又回到了平州。回到熟悉地,饶强锋干脆再上银岭山树起旗帜,数年时间聚拢二千人马,重现当年风光。

    接连失利后,饶强锋深感不能过于嚣张,引得朝庭注目便是死路一条。经过深思之后,饶强锋派人交结官府中小吏、衙役作为耳目,对官府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利用银岭山绵延平州、登州、方州、娄州数州之地的特点,神出鬼没四处劫掠,尽量不伤人性命;绝不劫掠周边百姓,山中猎户、樵夫只要不深入山寨任其往来,时常下山与百姓交换粮食,买卖公平,遇到百姓有难还出手相帮,打出了替天行道的名号,周围百姓对山寨充满好感,遇到官府打探消息甚至还替他们通风报信。

    回到聚义厅,到山下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禀报,今年老百姓日子过得艰难,官府盘剥得厉害,民间开始在流传“长庆难宁、家家干净”的谣言。

    饶强锋对着侧旁文士打扮的军师董浩云笑道:“董先生写得这八个字,胜过八万雄兵。”

    董浩云是娄州镇远县的童生,久试不第又喜夸夸其谈,为乡人耻笑,年近三旬尚未娶亲。两年前饶强锋带兵前往镇远一带取粮,董浩云闻讯前来入伙,饶强锋与其相谈之后,发现这位夸夸其谈的董先生确实胸有才学。

    饶强锋当即拜董浩云为山寨军师,以先生呼之。董浩云给饶强锋定下“平买平卖、广积粮草、以待时机”之策,山寨逐渐兴盛,而且耳目灵通,官府、民间皆有内应。

    石重伟即位之后,大兴土木,邻近的官府驱使百姓到银岭山中取木,被饶强锋率人伏击,饶强锋并不强征百姓入寨,而是让他们归家,这样一来银岭寨借着百姓口碑名声大振。方州、平州、娄州聚了一万府兵前来清剿,结果刚进山便中了埋伏,白白送给银岭寨万石粮食。

    按照董浩云的指点,饶强锋没有杀俘,将虏获的平州司马放回,还低声下气地表示愿意归顺官府,让官府有了台阶下,于是这几州的官府对银岭寨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官府征收夏税,百姓苦不堪言,饶强锋认为是壮大山寨的机会,董浩云却认为山寨不宜过大,养兵于民,等天下动乱那些穷苦百姓皆是山寨之兵。饶强锋派人暗中散布,“长庆难宁,家家干净”的谣言,收拢失地的百姓在银岭山附近开垦田地、屯种山田,数月之间前来依附的百姓多达千人。

    坐在聚义厅的大堂,敞开的大门正对着那面旗帜,饶强锋的心中也像旗帜一般烈烈飞舞,这天要变了。

第九百四十九章八面来风(三)

    楚州永宁府,楚王府。细雪飘飞,难掩红彩,往来的人群脸上挂着笑容,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怡园,王府西侧的小花园,远不及碧漪园奢华。几树腊梅迎雪傲放,梅边有亭,锦障之内楚王石重杰、王傅马遂真、王府长史(从四品上)沈文清、司马黄继平(宣武侯二弟黄永辉之子)、谘议参军事焦凌(原安东大营将领)、王友邓国伦(青州名士)、文学鲁平阳(楚州名士)、祭酒张天宇(仁州名士)围炉而坐,赏梅吟诗,录事参军黄文祥则在一旁温酒,酒香四溢,惹得细雪也不断地向内飘飞,刚及锦障便被里面的暖意化成水滴。

    鲁平阳笑道:“诸公,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当满饮此杯。”鲁平阳是本地名士,做过一任县令,因不惯官场逢迎索性归家闲居,石重杰听闻他的名声,亲自前往相请打动鲁平阳,被委为王府的文学(从五品下)。

    焦凌道:“王爷,你们都是雅人,小小一杯酒能喝上半天,老焦可耐不得,要用这小杯饮酒,这肚中的酒虫就要爬出来了。”焦凌原是左武卫的宁远将军(正五品下),因在比武时伤了将军钟离全,被他寻了个错处发落到安东大营任振威校尉(从六品上),他在京中便与楚安王交好,石重杰就藩楚州后,想办法将他调到了王府。

    石重杰笑道:“大碗饮酒方显将军英豪本色,来人,给焦将军换大碗来。”

    沈文清道:“焦将军,你可得悠着点,我可替你数着,我们喝一杯你可六七杯下了肚,这再换成大碗,我估计那坛酒都要进你的肚中了。”

    众人哈哈大笑,张天宇摇头晃脑地道:“梅,我所欲也,酒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梅而取酒也。”张天宇是个久试不第的举人,性情疏狂,写得一手好词,在士林中颇有声望。

    邓国伦为人严谨,最看不惯张天宇佯痴卖狂,正色地道:“王爷,我等在此赏风吟雪,贫苦百姓却缺衣少食,一家老小挤在床上以体温御寒。王爷要敦促胡刺史派人四处巡视,若发现贫苦之人要及时救济,莫使其冻馁而死。”

    石重杰笑意一僵,自打就藩以来,这位楚州刺史胡立真没少暗中针对自己,不用问是奉天子所命故意为难自己。今年楚州税赋四百六十万,胡立真恨不得把地皮都搜刮干净送进国库换取晋升,自己前段时间随意在楚州乡间走了走,楚州百姓的日子都过成了什么样,实在让人痛心。

    沈先生说胡立真打错了算盘,胡立真越是“能干”,天子就越不会轻易动他,使惯了的刀用得顺手,割下来的肉还多,换了别人指定要打折扣。肉不尽而索无止,鹰犬亦不得歇,只是可怜那些身为鱼肉的百姓。

    马遂真明白楚王心意,道:“王爷只需放手去做,不必顾虑过多。胡立真如果救助不力,王爷自可上本参奏他,事情摆在桌面上,天子也不好过于袒护他。州中百姓困苦,王爷派人送钱粮给养慈抚幼院,让官府出面赈济百姓,王爷既收其誉又没有收买人心

    之嫌。”

    沈文清等人皆称“善”。

    …………

    并州武阳府,洛王府。院中摆满了各地送来的礼物,石重仁兴致勃勃地看看这个,拿起那个,啧啧称赞着,等他看罢,一旁的仆人便抬起箱柜送入库房。

    从二十日开始,来送礼的客人把王府变成了市场,每天府门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石重仁来者不拒,王府的四个库房被塞得满满当当,司马刘书良紧急命人清出了一个院子,这才能容纳延延不断到来的礼物。

    等石重仁回到书房,刘书良笑道:“王爷,离过年还有几天,各县的礼物还在不断送来,看样子又要腾地方装了。”

    石重仁不在意地摆摆手道:“礼尚往来,你按照礼单相应的还回去便是,还有大伙跟着我辛苦了大半年,挑些东西赏赐下去,那么多的东西摆在库中生灰做什么。”

    庄松伟劝道:“王爷,你初来就藩就大肆收授礼物,传到天子耳中恐对王爷不利。”

    并州自刺史全兴宗至各县县令都派人送来了礼物,还有一些权贵之家也送来了年礼,庄松伟略略估算过,这些礼物的价值不会少于二十万两,他着实替石重仁担心。

    石重仁微微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心中想道:庄先生忠心是不用说的,可惜见识不足,要知道我越是肆无忌惮地收礼,天子哥哥对我才越放心。

    王府中的那些官员,庄先生和三舅(刘书良)都只能处置内事,护卫等武事有严胜森足以胜任,而罗观泰等人可为耳目,天子派来的那些官员可处理日常事务,孤身边还少了几个运筹帷幄的谋士。

    此事可交由罗观泰去打听,等过完年后孤便以游玩、打猎为名去寻访贤才,这种胡闹式的寻访很合我性格,皇兄听到了也只会笑骂一声,绝不会放在心上。

    孤读史书的时候每多感叹贤才隐于市井、草莽之中,这些人若得风云便能趁势而起,创就一番伟业青史留名,可惜太平年间,这些贤士多寂寂而终,不为人知。孤读过江安义之父所写的那首定风波,读人让人心境豁达,江父身怀大才而困苦而终,但身处逆境仍心胸旷达,着实让人钦佩。据说当年范夫子就是被这首词打动,才收下江安义为徒,唉,也许正是有这样的父亲,才有江安义这样的儿子。

    想到江安义,石重仁的眉头微不查觉地皱了一下,化州的礼物很早就送来了,除了一些化州特产外,还有四匹宝马,牛羊百头,黄金二百两,美玉二十件,这些东西至少价值二万两,江安义真是有钱,出手大方。

    收到这些礼物石重仁并无喜意,要知道江安义当年可是出了名的“二愣子”,官场的清流,石重仁在宫中听父皇说起江安义时,心中满是敬佩。当初的清流变得随波逐流,甚至犹有过之,对朝庭来说并非好事。

    化州之行,让石重仁对江安义充满了警惕,方仕书被调走,周永桐来了,听说与江安义相处愉快,皇兄“掺沙子”的想法落了

    空。江安义究竟在图谋什么,真的只是一心要平定西域吗?唉,本事大的人不能不防着点啊。年后让罗观泰暗中派些人前去化州,江安义的一举一动孤都要清楚。

    …………

    仁州安阳府,安阳王府别苑梅园,满树的梅花迎风怒放,暗香浮动。

    安阳王石方道身披青色裘袍,站在窗前望着满院的梅花笑道:“我这里叫香雪堂,江安义在化州弄了处香雪居,强子,你说他会不会剽窃孤王的创意?说来也巧,想当年他的夫人欣菲前来给父王拜寿,就住在这里,那时欣菲还怀疑江安义是元天教余孽,这世间事真真奇妙无比。”

    魏猛强已是王府的领军司马,他显然对石方道的话不感兴趣,岔开话题道:“方至重这小子去了平山镇看望干娘,看来是打算在那过年了。这半个月都没有与人交手,浑身都不得劲。”

    石方真笑骂道:“王府之中高手无数,就没有人跟你打斗了。”

    “那些人不是软绵绵的没力气就是一味地闪躲,哪像方至重能跟我硬碰硬,过瘾。”魏猛强两眼放光,摩拳擦掌。

    “呸,看你们俩比武,就像进了铁匠铺,乒乒乓乓地无完无了,吵也被吵死了。”石方道转过身,岁月让他添长了胡须,不过须发乌黑,一如当年。

    与北漠签订和约之后,朝庭开始从漠北大营撤回部分兵力,京中十六卫抽调的兵马陆续返京,方至重也回归了安阳王府。方至重在北征之中屡立战功,已经是定远将军(正五品上)。回到王府后,石方道任他为典军,与魏猛强一起统率王府一千兵马。安阳王在仁州经营数十年,老王爷更是节度东南五州,手中的实力自然不止表面上的八百人,王府的那些随从、护院,别庄的守卫、还有商队的护卫加起来不下于三千之数,而暗中还有什么隐伏只有石方道清楚。

    香雪堂内还坐着个六旬老者,穿着红色的官袍,披着灰色的皮裘,此人是王府长史涂方林,老王石庆丰在世时是王府府友,善于处理政策务,石方道继任安阳王后将他拔为长史。

    涂方林捊着花白胡须道:“王爷,江南一带连续两年干旱,按照地方志记载,要当心来年水患。元华江长堤虽经修缮,但仍有不少疏漏之处,王爷要提醒金刺史趁着农闲时分上堤巡修,不然等到来年洪灾到来就晚了,三年前故事可不能重现。”

    石方真道:“身为藩王守土有责,孤明日便召金刺史前来叙话。不光是河堤,还有贫苦百姓过冬之事,仁州税赋增长不多,对百姓还算仁厚,我听金刺史说他把府库中的积存都凑进了税赋中,州府的日子不好过了。涂老,你辛苦辛苦,让人盘盘王府的底,看看能拿出多少钱粮来,帮金刺史、也帮穷苦百姓过好这个年。”

    窗外,寒风呼啸,将梅花吹落,雪无声地飘落,片刻功夫便将梅园装点在银妆素裹之中。三人尽皆无语,看着纷纷雪落,瑞雪兆丰年,只不知这一场雪会不会成为祥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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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