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翌日
就在老村长为这邵家的小子感慨的时候,那已经被决定好了命运的一男一女……就被王家的人给麻溜的扯了下去。
广场内空旷下来,无人在意的王栓子更显了眼。
大概是瞧到了张灯官最后的结局,他是真的怕了。
这位也曾是村中一霸的人物,十分无助,带着些许恳求,看向了自己本家的所在。
与张灯官不同,王栓子从不霍霍同一个姓氏的‘自家人’。
王氏族中的人户,若是有个啥事儿,能帮上忙的,他王栓子也就帮上一把。
再加上他永远是跟在张灯官身后的行事,在明面上也不曾主动挑过事端。
与更坏的张灯官对比,大家对王栓子的感官就没那么的差。
所以,在看到了王栓子露出这幅可怜巴巴的表情之后,王家的族长觉得应该替他求上一句:“老村长,能不能看在俺的面子上,饶了王栓子这一回。”
“俺承认,俺们对于他疏于管教了,这小子自小就没了娘,家中的后娘又不是个省心的。”
“他若不再蛮点,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俺也不是为他开脱,错了就是错了,你看这样成不,让王栓子将村里的损失也补上一部分。”
“俺再给他在村外找个活计,前半年的工钱,俺替他领出来,平摊给那些受过欺负的人家。”
“大家伙瞅着这样办成不?”
这王家的族长说的实在,虽是护了人,却不算偏袒。
站在广场上的人有了前面的教训,只是互相瞅瞅之后,也就点头称是了。
既然是定了,又有人作保。
那王栓子今晚上就不用跟张灯官冯寡妇一起,捆进柴房去受那份儿罪了。
只不过,为防止他作妖,他也不能在外边单住了。
他要回他自己家,后娘对他再不好,也要回去住着。
若是他敢中途逃跑,王氏族长说了,就拿这王栓子他家人是问。
这可算是捏住了王栓子的命门。
因为自家几个成员,对他可没多少情意。
为了不让家里跟着遭殃,一定会将他看得死死的。
三人的事儿就算定完,村民们手中的火把也有熄的趋势,再瞅瞅这天,竟已经到了深夜。
老村长挥挥手,赶紧让众人散了开来,各自回家,明日里还有的忙呢。
散开前还不忘让村里人将嘴巴闭紧,毕竟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儿,说出去就是整个村子的耻辱。
为了今后村里娃娃们的婚嫁,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在涉及到共同利益的时候,大家的心都比较齐。
若这当中谁是最高兴的,就非邵满囤莫属了。
他在人前故意僵着一张脸,可顺着小路摸进了自家院子后,将屋门从里边一插,松开捂着嘴的手,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痛快!敢欺负俺邵家的人……就该被赶出村去。”
只是笑着笑着……他再转身看到身后那冷冰冰的屋子,整个人就丧了下来。
“爹……娘……”
“你们瞧,俺长大了,俺连张灯官都能打败了,所以,你们不用再担心俺了呢。”
“俺会好好的活着,活出一个人样,完成爹娘生前曾有的愿望。
给老邵家开枝散叶,买上好大的一片地,顿顿都能吃得上肉。过一个富家老爷的生活。”
“等俺发达了,俺就将爹娘的坟迁回祖坟,也让他们知道,邵丁庄就算是不行船了,也能养活一家子的人。”
说完,邵满囤就在黑暗之中擦了一把糊住了眼睛的泪水。
摸索着,将炕头的土炉子给点了起来。
冰凉的土炕烧了许久,终于有了些热乎气。
邵满囤将自己脱了个精光,蜷在烤的微热的被窝之中,就这么对付了一晚。
直到村中的头遍鸡叫了三遍,才从已经凉了下来的炕中钻出,从院中抱了一捆稻草,扎进了好几日不见烟火气的灶台间内。
依然是昨日间放火用的那个火折子,被邵满囤呼呼两下,吹了个通红,引燃了灶台间的稻草,将土台子上的锅给燃热了起来。
就着锅底还没沾上油腥的功夫……邵满囤抄起手边的葫芦瓢,将灶台边的大缸盖给打了开来。
经了一晚上的低温,他昨日清晨刚汲满的一缸水,已冻上了厚厚一层灰白的冰碴。
唉,邵满囤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中的厚瓢,朝着冰面上砸去。
“!……咔嚓……”
雪白的冰碴被瓢沿儿砸了个漫天飞舞,两三下,就那藏在冰壳中为数不多的冰水给砸了出来。
‘哗啦啦……’
两三瓢带着冰片儿的井水被浇进大锅里,一股子冷热交替后所激发出来的白雾,在邵满囤的眼前弥漫了开来。
看着灶台口中的稻草已经烧到了最旺,邵满囤就将自己捡回来的枯枝,夹杂上劈砍的整整齐齐的干柴火塞进了火苗之中。
趁着锅中的水还不曾热到冒泡,他站起身来,朝着灶台间角落处堆放的两只麻口袋的方向走去。
那是家中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细粮。
自打爹娘双双病倒了之后,邵满囤就再也不曾沾过一点。
本着让爹娘吃口好的说不定这病会奇迹般的转好的心思,邵满囤小小的年纪愣是将那个馋劲儿给忍了下来。
可到了现在,家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算他节省了,也不知道应该给谁吃了。
咽了口唾沫,邵满囤将小口袋上扎着的麻绳解了下来,露出了其中金灿灿的苞谷面儿。
他将袋子中扣着的小木碗拿起,舀了小半碗,在碗口即将被全部的擎起来的时候,再一抖手,又将其中的大半给抖落回了……原本的口袋中。
看着只铺满了一个碗底儿的苞米面,邵满囤犹豫了一会,又将另外一个更小的口袋给打了开来。
当中是一捧比苞谷面更金灿的粟米面,就着同样的一个碗,邵满囤又舀上来了一个碗底儿。
到了这个时候,邵满囤才满足收手,端着碗放在灶台边儿上,这个时候,锅中的水正好开始冒了点白气儿了。
哎呦,手底下要麻利点,可不能浪费柴火啊。
第十七章 妥当
邵满囤赶忙将一早就拎进灶台间的木盆端了过来,两瓢的水舀进盆子里,剩下一瓢的水……则是闷了灶口,在锅中慢慢的热着,等到开了锅备用。
等待的这个时间差里,邵满囤就可以好好的拾掇一下自己了。
因着昨日刚上了药,他连身上沾染的泥巴都不敢清洗。
这对于很爱干净的邵满囤来说,别提多难受了。
等他用手巾沾着热水将自己身上简单擦拭了一遍,那锅中剩下的并不算太多的水,就开始咕嘟嘟的冒起了泡泡。
邵满囤将棉衣仔细的裹好,用手指将那一小碗儿用冷水泡过的混合面糊糊搅拌了一下,将里边多余的水分给避了出去,碗底一掀,将糊糊扣到了锅中。
他把一把足有碗口大小的长柄勺子探了进去,照着顺时针的方向,搅拌了开来。
一时间,灿灿如秋日油菜花般的粟米粒加苞谷粒,像夏日的花儿一样在水中散了开来。
把无色无味的白水,变成了又香又黄的面粥。
‘嚓啦,嚓啦……’
随着搅拌,高温激发出来的水淀粉,增加了粥水的粘度,在长柄勺子上带上了好看的拉粘。
一股谷物独有的香……在这个不算大的灶台间内弥漫了开来。
惹得几天都不曾好好吃饭的邵满囤,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再等等……还不是起锅的时候。
等到原本畅通无阻的水状的混合物,就变成了厚墩墩,黏糊糊的状态时。
邵满囤才将灶台的火口给扣了起来。
“嘶……真香啊!”
这是真心的感慨。
这一满碗的面糊,对于邵满囤来说是难得的美味了。
他将锅底刮干净,把大海碗放在了灶间居中的那张小圆桌上,从房梁吊着的篮子中掏出来一个瓷罐子,一个黑硬的窝窝,挨样摆好后,就双手合十,拜了拜贴在小桌对面墙上的灶台爷,随后,就将这黑硬的窝窝,掰成几块,逐一的泡进了滚烫的粥水之中。
这就是邵满囤近日里吃过的最好的一顿早饭了。
家中的细粮他何曾舍得如此的吃法?
若不是因为他昨天取得的那场胜利,彻底的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节俭的邵满囤,是决计不会糟践家中仅存的粮食的。
这一顿饭,他吃的缓慢而满足。
当邵满囤吃饱喝足再将厨房中收拾干净了,这天也大亮了。
“是时候了啊!”
出了灶间,邵满囤跺了跺脚,适应了下屋外的温差,一缩脖子,朝着村长家的方向滑去。
为啥是滑呢?
因着昨日的事儿,这不算宽的乡间小路就被村人们来来回回的踩了几遍,原本能没到脚脖子的雪……也成了坑坑洼洼的冰层子。
要真踏实着走,不过迈上两三步,前去的方向就不受脚底板控制了。
滑不怕,这可难不倒邵满囤。
他玩心骤起,一个单脚后蹬,掌握平衡,出溜……滑了出去。
待到他赶到老村长家门口的时候,就成了这几家追讨财务的孤寡户中……来的最早的一家。
村长加那开了半人宽缝子的院落中,养了条大黄狗,见到邵满囤这个陌生人站在门前,就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引得村长家的媳妇,将院门打开来,探头瞧道:
“这是邵家的小子?”
“嗯,婶子好,俺来找村长爷爷的。”邵满囤规矩回礼。
一句话,这媳妇就知道邵满囤来干嘛了。
她将半扇门打开,把将人往里边让:“邵家的,早起吃没?若是没吃,进来就和点?”
邵满囤哪里爱占这种便宜,他拍拍自己的肚子,瓮声瓮气的将婶子的好意给拒了。
“婶儿,别忙活,俺吃饱了才过来的。家里是困难,可俺都这麽大的人了,寻点吃的能力还是有的。”
“俺不进去了,就在外边溜达下,等着人都来齐了再进去。”
说完,邵满囤反倒是退后了几步,将村长家的院门给让了开来。
看得那村长家的大媳妇,一阵的心疼。
这孩子咋那么懂事儿呢,哪像村里旁的傻小子一般,有点好事儿就要沾上来的。
越是这样,这媳妇越要让邵满囤进来喝口水。
这两厢僵持着的时候,这院里内边和院外头就都有了动静。
老村长套了一件毛皮外翻的夹夹,从屋里走了出来……
其他两家的孤寡户也到了院外。
两方人一碰头,寒暄几句,由着村长引着头,朝着张灯官那两间土坯房走去。
路上气氛不错,仗着年龄小,邵满囤还主动的走到老村长身侧,凑过去低声询了一句:“村长爷,那人押走了没?”
引得老村长深看了一眼,将双手往身后一背,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你王叔一早就带着几个小子出发了,算着时候,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商行那头了。”
“邵家的娃子,莫要担心,这张灯官怕是一辈子都不敢回来了。”
得到了准信儿,邵满囤是彻底的放下心来,他慢上一步,心满意足的跟在老村长后面,朝着目的地走去。
……
与此同时,初家商行的门口,一派热火朝天。
脚夫行的苦力们,将一袋袋的济城土产往平板大车上抗去。
被聘来的两家镖局,一家在队伍前头与此行的大管事商谈行程细节,另外一家则是在一车一车的盘着需要他们押送的货物。
毕竟,他们碰到的押镖合同谈的是一个样,真走起来的时候,压的货又是另外一个样子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他们这些做保镖行当的人,也就练就了事后追加和部分免责的本事。
到底是初家的商行,做生意的口碑就是好。
苦力们都忙活完了,雇农们也集合在一处,镖局清点完了人和货,跟合同上订的不差上一二。
就冲这份儿省心,这两家走趟活的镖头都很的满意。
他们细细的查了自己的行头与装备,将代表着各家脸面的镖旗……依次的插在了商队的货车之侧。
这个时候,只等着雇主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启程,直奔目的地而去。
第十八章 汇报
“等,等会儿!”
队伍的尾巴处传来了一声吆喝,,随后就被七八个人追了过来。
瞧着这一行人捆着一个,压着一个的架势,那商队中打头的管事与谢家镖局的镖头赶忙赶了过去。
……
“这就是你昨晚儿特意过来说的要加的俩人?”
那管事的眯起眼睛,上下的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的笑了起来:“真是结实的‘牲口’。”
“这体格,去了林场也能撑上一年半载的呢。”
“咋就不是两个人都送去呢?”管事相当遗憾:“要知道,今年的北平城可是有不少的商号,都跟咱们商行定了五十年以上的水曲柳。
这林场的活太苦,熬死的人又多,现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呢。”
说这话的时候,管事的眼神就像是见了鸡的黄鼠狼,让那个处罚相对轻一些的王栓子……吓得打了一个冷颤,如同一个鹌鹑一般,缩成了一团。
“啧……这小胆子……”
管事的摇摇头,朝着王家的两个小子招了招手,指了下商队之中看起来最为糟糕的那一群人之后,就不再关注这两个插队的人员了。
他只需要派个身边人过来登记,再将这两个人头的账目报到总账的上面,就无旁事儿了。
算起来,这也算是他的业绩,只不过这业绩有些忒小,看不得他的眼中罢了。
得了准信,王家的两个实习的镖师就将张灯官拉到了那群精气神都带着丧的苦力队伍中,待到他们站定,就从队伍排头,走过来一个工头模样的人。
帮着王家镖师解开了张灯官腿上捆着的粗疏麻绳,换上了一根旧时衙门里惯用的链锁。
锁链不算粗,两腿间的距离却卡的正好。
让犯人能正常的迈步,却无法大跨步的奔跑。
待到上了这个枷锁之后,对方就对张灯官手上或是嘴巴上堵着的东西不在意了。
在这重重的看管之下,苦力队中没几个人能够成功的逃跑的。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因为活不下去冲着初家给的高工钱而自卖自身的工人。
他们就是这位工头的天然眼线,队伍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够报到他的耳中。
这边的交接就算完毕了。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商行,带着这洋洋洒洒百十多人的务工,劳工的队伍,在镖行启镖的号子声中,缓缓的移动了起来。
“承启!初家商行大趟一行,陆行八百,水行四百。”
“四面会友,八方平安!”
“合~~~~吾!”
前面的合拖的是又长又飘,后边的吾骤然就拔高了三度。
号子喊完,没有报两家镖局的江湖名号。
懂行的人就明白了,因着这趟陆运与水运混合着走,又是横跨了三个省份,两个大城的长时大趟子,故而此趟走的是安全为上的仁义镖。
混的就是两家镖局的牌面,以及道上朋友们的帮衬。
至于真碰到那不讲道理,敢来下手碰碰的绿林,那他们这些人手也不是吃素的。
等到队伍走出城门,两家镖行才将镖号吼了出来,由骑在马上的兴盛镖局开了头,四个人骑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率先踏上平坦的官道,也是他们陆运的第一段……济城往聊城的这百多里路程。
至于后边的骡马车行,则是行的缓一些,就着步行的农人以及劳工,走走停停。
待到这多口子的人都出得城门,得了大管事吩咐的小店员,就跟商行中的驻守的店长说了一声,扣上带着遮耳的狗皮帽子,往初家大院的所在跑了过去。
进得外院,禀明了负商事物的官家,引到了账房,才将这两人给补到了此趟商贸的人头添利之中。
因着院落中快到年节的缘故,偌大的账房屋子中,只有这一大桩,又急又寸的生意没有结算清楚。
故而几个闲的无事的管事们就着这件事儿就问了几句。
结果,就听到了初家别院旁边不远处的丘村的这么一件……闲事。
这人吧,甭管做多大的买卖。
对于男女之事都有着莫名的八卦之情。
更何况这是明晃晃的艳事儿,虽被当事儿的人给遮掩了三分,但是这些人精们,谁还没几个在附近村的亲戚呢。
就算是丘村的村长下了死命令,总有那一两耳朵的会传出来。
“张灯官?”
这件事儿的关键人是张灯官,这个熟悉的名字……就引起了一个管事的注意。
这管事是昨日里领着邵满囤过来平账的管事之一。他曾得了大管事多关照邵满囤的提点,觉得有必要把这事跟大管事的汇报一下。
虽说这是件无足轻重的事儿,但趁着这个机会,也能拉近一下……他与大管家的关系不是。
于是,这管事的将此事儿的来由从头细细的捋了一遍,出得门外,寻了一个家就在丘村的短工阴晦的问了几句,转过头,抿着嘴,就入了内院。
往前进得两道门,是管事们常居的议事厅。
依照初家惯例,每日晌午,是各路管事们前来跟初家老爷汇报的时段。
只不过年节前夕,管事们都放了假,只留大管事的留守,与家中的老爷少爷碰碰。
所以,大管事的瞧见还有人过来,就有些奇怪,他朝着这位小辈招了招手,询问起他此行何事。
这前来汇报管事的是个口齿伶俐的,两三句,就将这一件小事儿给复述了个清楚,引得那大管家沉吟了片刻,挥挥手让他暂且退下了。
大厅再次恢复到空荡荡的模样。
老管事瞧了一下侧角处的落地挂钟,就朝着厅外的方向拍了几下巴掌。
几个早就等在侧面小门后的丫鬟们,拎着黄澄澄的大茶壶就迈进了厅内。
先走向厅正中央的主桌,掀开期间的盖碗,就将早就备好的大枣茶沏了开来。
水至七分满,之后就收手。
那丫鬟退到左侧后错一个位置的方桌,又掀开了另外一盏茶碗的茶盖。
与此同时,跟在她身后,手中只拿一棉布方巾的小丫鬟,则跟了上去。
将主桌上溅射出来的几个小水点儿,给干净利落的给抹平了。
第十九章 谈及
待到这一系列的工作做完,两名茶水房的丫鬟刚刚退出厅内,那正厅后门通向内院的帘子就被人给打了开来。
排头的是初家的老爷。
初开鹏,他穿了一套绸缎马褂三件套,内里是靛蓝的长袍,印元宝福字儿,绣云纹缠边儿,外罩一宝银色的对襟马家,全素的底色,只滚了金丝绣线所走的纹路。
下着一深黑色的长袍,带着点两面丝线的内织,将原本内塞了棉花略显厚重的袍子平添了三分的贵气。
这身打扮,对于现如今的人来说,略现隆重,就算是出门办事儿,或是去一场重要的宴席也是说的过去的。
但是对于注重规矩,极为律己的初家老爷来说,这也只不过是家居的常服罢了。
这不,他对襟的扣子上还夹了自己最喜欢的表链子,在与厅内的大座钟对上了点数之后,这才施施然的坐在了自己的正座之上。
直到初家老爷坐定,他刚进来的那道门的帘子也没给放下来。
按说仆役这般迟钝的反应,在初家的内院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在这个屋子内,无论是说了算的初老爷还是忠心的大管家,竟是没人对此置喙,只是平静的各做各的事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待到这初家的老爷,掀开了泡的刚刚好的茶碗盖,吹开上边附着的一两根茶叶小片,轻了一口的时候,一个与初老爷差不多身量的身影,这才急匆匆的跨过门槛,迈进了厅内。
“哎!今年真是碰上了寒冬了!这天气,让生意难做啊!”
话音落下,这人也在那左侧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
至于那个迟迟不见得放下的帘子,却是在这个时候悄然的垂了下来。
安安静静的,别提多么的利索了。
这人坐定了,老管家只是轻抬眼皮瞧了一下,就依然保持着默然的状态,没有主家发话,他是决计不会先说一句的。
只是这来人,实在是与老爷太过于相像了。
也难怪老爷会对这位稍微偏爱一些。
又是初家的长子嫡孙,就连他瞧着,也仿佛是见到了二十年前的老爷一般,让人怀念。
这来人正是初家的大少爷,初邵军。
双十有二的年纪,已经将初家在东镇的药铺生意给接了过来,经营的也算是有些声色。
他虽然与初老爷的模样像了七成,却着实要比他的父亲松快一些。
现如今在家中的缘故,他也只穿了一米灰色的斜襟长袍,袖口处留了纯白的绢面留白,一头略有些长的头发朝着脑后梳起,上面抹了无色无味的上海牌的头油膏子,熨帖的不见一根碎发翘起。
看着不像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倒像在学堂中授课的先生。
只不过这人一开口,那股子铜钱的味道却是怎么都掩不住了。
“父亲,我跟您说,这群济城的大户们也太不讲究了。”
“年关将至,这才开口到铺子上要胶。”
“一开口,就是三方,四方的量。”
“若是旁的药材,再珍贵这存货也能从旁的药铺上寻摸个七八。”
“可是谁不知道,这东城的驴胶,只有咱们初家这独一份儿呢。”
“这要想熬出好胶,非现杀的新鲜驴皮不可。”
“驴子太小不成,驴子太老也不成。”
“就算正好能碰上几头好的,那也需要三日活水的浸泡,工坊中的师父一时都不得闲着,全天盯着,才放泡出好皮。”
“至于剩下的熬,您还不清楚?将一整张的皮子熬干净了,每个十五六天是做不到的。”
“至于后边的工艺,那是一道比一道繁琐,他们倒是好,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想着拿最新鲜的头锅阿胶?”
“那是做梦!”
“就算是药王爷爷来了,也伺候不了这些老少爷们。”
“牵扯的我蹲在铺面上,跟那些家中的大管事们打了多少的机锋,这才将大头的货给补了个七八,剩下个小尾巴,就让铺子上的人盯着吧。”
“我说爹,咱们初家药铺铺的也够多了,是不是应该定个规矩,别搞得像是卖药的欠了买药人的一般。”
这段话着实不短,被初邵军如同爆豆一般的一口气给说了出来。
得到的回应却是屋内两位中老年男子的一致的沉默。
初家的老爷压根不搭理自家儿子这半是诉苦,半是炫耀的埋怨,反倒是转向了管家的所在,淡淡的来了一句:“初忠,依着原样,一件件的说来。”
而这位穿着灰色棉袍的大管家则是微微的躬了下身子,开了嗓,将需要汇报的琐事儿,缓缓的说了出来。
一时间,厅内全是老管家叙述的分明的琐事儿,竟是没人再去搭理那个急需要人肯定的大少爷的茬儿了。
略显尴尬的初邵军,请咳了一下,转头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手边的茶碗上,想着怎么能用最短的时间将最后一点儿活给对付过去,也好让药铺工坊上的工人们封火放假。
这凉水河旁边的药材铺子中,用的都是下苦力的劳工。
一年到头回不得一趟家,全工坊的人就等着年时的这十几日的假期呢。
他也不愿意拖着,多一日就要多给一份工钱。
与赚那几块胶的钱相比,开着火的工坊才更费钱一些。
初邵军正琢磨着方案呢,却被身前自家老爹突如其来的一阵笑给打断了。
惊的他连那几块大洋的生意都顾不得抠搜了,转脸就朝着那很少失态的老爹所在看了过去。
此时他那亲爹,竟是带了三分的畅快,向大管家询问着什么。
“这么说,还没轮得着咱们的人出手,那小少年就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老管家答的也认真:“是的,这事儿寻了他们村中自己的人。”
“虽说除了一开始提了一下发现这事儿的人是邵家的小子到后来再没多说这人在当中的作用。”
“可是但看这个结果,从中得利最多的,也就他一人罢了。”
“若说这事儿不是他做的,着实是说不通了。”
“从昨个老爷与他闲谈的那一刻时,我就觉得这个小子,着实有一些能耐。”
“看得清形势,放得下身段,抛得下财务,也懂得借势。”
“办事儿时还有些粗疏,只单看他的年龄话,却也不错了。”
对于老管家的话,初家的老爷也是认同的。
这二人自顾自的感叹着,却把初家的大少爷勾的好奇不已。
他将含在口中的茶水一口吞下,趁着话中的间隔就插了进去。
“什么小子?发生了什么趣事儿?也跟我讲讲?”
第二十章 清点
待到老管家将事情的始末又从头重复了一遍的时候,这向来看不上什么人的初邵军也是啧啧称奇。
“我觉得八成就是这小子下的套!可以啊,这村里的泥腿子还能出得这样的人物?
父亲,你见过这个小子,觉得他咋样,是不是个值得培养的人才?”
被问及初家的老爷,却是老神在在的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就和着茶碗嘬了一口,才道:“莫要着急。”
“等过完了十五,这人总是要上得门来,补他的工期。”
“他要在初家干近三年的工,这般长的时日,总能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的他瞧着是无足轻重。可纵是庞然大物也有倒在不起眼的小人物手中的时候。”
“咱们看人,用人,不仅要看重这个人的能力,最重要的……还是要看看这个人的人品。”
“若这少年,是个知晓进退,懂得感恩的,那我们帮上他一把,替商行收里罗个人才,也没什么。”
“可若是个养不熟的?哪怕他有着天纵之才,初家也是用不得的。”
“一个人若是能力不够,也只不过是不堪大用罢了,他影响不到旁人。可若是个有手段的还是个翻脸无情的狠人,那咱们却是丁点……都不能给他机会的。”
说完,初家的老爷就将手中的茶碗轻轻的磕在了方桌之上,瞧着自己的大儿子,叹了一口气:“就好比你这样的,若不是我的亲儿子……唉……”
说完,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将手一背,连给初邵军反应时间都无……扭头就朝着厅外的方向走去。
直到初老爷的身影消失在帘子的后边,大少爷初邵军才反应过来,他爹说这话的意思……
他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奔着门那走了两步,转头就朝着老管家诉起了苦:“不是,这,这,我爹这是啥意思啊……”
“这是我亲爹吗!”
是,我是爱钱了一点,可我也是为了自家的生意好不是?
瞧着大少爷被挤兑的够呛,老管家也不发一言。
主家父子俩人之间的官司,岂是他一个下人能掺和的?
完成了汇报的老管家,但笑不语,只是朝着大少爷所在微微拱手,就等着这位少爷发完了牢骚,将他放走呢。
初邵军拿这位不作为的老管家还真是一点辙都没有。
这可是自打他穿开裆裤起,就跟在父亲身边的老人。
哪怕今后,他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从家主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初家全由他打理,将来要仰仗着大管事的地方……还是诸多的。
一个爹,一个爷。
拿谁都没辙的大少爷,认清了事实,只能沮丧的甩了一下袖子,说了一句:“嗨!得了!我还是回工坊里去闻胶皮味道吧……”随后,就头也不回,直奔外院去吩咐车马了。
引得老管家微微一笑,打着侧门出去,去忙活它事儿了。
这场有关于乡间小子邵满囤的讨论,就此结。
对于此,邵满囤却是一无所知。
此时,他跟在老村长的身后,来到了张灯官的门前。
“吱嘎嘎……”
狭小的房门被推开,内里的物件一目了然。
老村长带着三人清点张灯官家的财物。
他们先从屋内的家具摆设,床褥衣衫开始,再加上日用的脸盆毛巾,架子衣柜,拢起来不过才十数件儿的模样。
一有手有脚的光棍汉,过的还没有村中孤寡来的妥帖。
对于这种被人用过的物件儿,很爱几分干净的邵满囤是看不太上的。
他垂手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只瞧着另外两位翻检。
待到潘家的婆婆将那芦苇絮花的大床被褥卷在一起,林家的奶奶将那日用的板凳木盆摞成几层的时候,容得邵满囤挑选的东西,也只剩下一口缺了一个角上嵌的扣锁还有些合不严实的……方形木箱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地道,那两位老婆婆脸上也有些赧赧。
在邵满囤蹲下身来去打量那口箱子的时候,就开口到:“邵家的娃娃,婆婆们这不是占你的便宜哈。”
“实在是……俺们家中想要置办点大件儿的东西……是太不方便了。”
“婆婆年纪大了,别说没俩钱,就算是有钱了,想要将这些大东西搬回家……也不容易的。”
“阿婆呢,也不想占你的便宜。”
“等一会,去了灶台间,那些粮食柴火的,就先紧着你挑?”
两位阿婆的话说完,蹲在地上的邵满囤已经将这个箱子仔细看了一遍。
待到他站起身来,也没表示不满。
他家不缺家具,却真的缺粮。
两位阿婆这么安排,正合他的心意。
所以他的反倒是挺开心的:“谢谢婆婆,俺们家刚平了外边的账,真的是有些困难。”
“若不是能从张灯官这里拿到些补偿,这个年,俺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过去。”
“婆婆们只要能让俺多拿些粮食,你们将这家里剩下的零碎都拿走了,俺都没有意见。”
“所以,婆婆们给我留着这口箱子,让我用它来装粮食就成。”
说完,邵满囤就将两位婆婆收拾出来的铺盖衣物尽数给抗到了门外的牛车上,将张灯官家的正厅给清了个干净。
收拾到这里,主屋就算搬完了。接下来就轮到厢屋。
位于西侧的这一小间,内里就更加寒酸了。
黑漆漆的小屋子内,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墙边上还歪七扭八的扔着不少灰蒙蒙的东西,乱的竟不知从什么地方收起。
见到这种状况,老村长就只带着邵满囤进去搬抗,让那二位阿婆在不大的篱笆院落之中帮忙清点。
等到他们将这间小屋子的杂物搬出去大半,那两位闲不住的婆婆已经拿着破布条子……将这些东西简单清洗了一遍。
东西去了灰,自然露出了真容。
再这么一瞧,那里边还真是什么都有。
半损毁的锁头,瘸了腿的农具,硕大的腌菜缸子,怎么瞧都像是从村民的家院中顺回来的东西。
大概是张灯官去村里人家偷抢回来,却又卖不出个价钱,也只能锁在了厢房,让它们落灰了。
等到这慢慢的累的多了,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了吧。
真令人失望啊。
这屋子里的东西没价值,咱们再往下瞧瞧吧。
第二十一章 都有啥
他们将剩下的零碎搓成了一堆,从院中的大缸中敲了点清水,照着这些灰蒙蒙的东西一浇,残缺的归拢到一处,还能用的上的又挑拣到了另外一处。
看得这两个阿婆都叹了一口气,为这张灯官的身家感到难过了。
忍着嫌弃,本着能多分点东西的心思,这两位阿婆还是将这些邵满囤不太看得上的零碎给分了。
分到现在,只剩下了一处地方。
那就是……小间边上的灶台间。
张灯官家做饭的地方修的竟是比这个偏房还要大些,推开门来,瞅着内里的东西,邵满囤这心总算是踏实了下来。
这张混子再如何的不务正业,也总是要吃饭的。
一个人住的再如何的不讲究,这吃食也是要备好的。
东西不少,大灶的角落堆了半人多高灰蒙蒙的土疙瘩。
仔细一瞧,那是红薯和洋芋混合在一起的食物堆。
只不过,这些东西的来路不明。
那过于多的泥土以及上边带着的半寸多长的秧子,让人觉得,这绝对不是张灯官自家地里的出产。
至于大灶另外一面墙的靠边处,则是打了一口三条横棱的架子。
用几个大面口袋压着称,上边只摆放了零星几个瓶瓶罐罐。
瞧着种类不多,却架不住这罐子的规模及其的大。
若邵满囤家的粗盐是用小瓶子装着的话,这边一个罐子就能抵得上那边十倍的大小。
看完两侧,再瞧中间,张灯官家的灶台间如同普通农人的大锅棚子一样,唯一的一根房梁上也吊了三四个篮子。
在老村长的注视下,瘦高的邵满囤拿起门边的一张半高的凳子踩在上边,就将这篮子给拿了下来。
每一个篮子当中都盛着油纸包着的东西。
邵满囤也不打开,只是将东西取出来,依次的码放在锅灶旁边。
再然后,就是将这房梁的另外一侧,用绳子挂着的一大串儿黑褐色的香肠给解了下来。
这种熏肠在村里不常见,不是本地过年时惯灌的那种肠子。
反倒像是从鲁东地区运贩过来的一种极其硬料的香肠。
这种香肠是用七分的瘦肉加上三分的肥肉,搅合到一起,再加上浓厚的鱼露酱油,喂上重重的盐巴,灌制而成的。
因为在济城附近的受众不多,价格又相对的昂贵,除了经常跑青城,烟城的海货商人外,是没有人会特意去寻这种香肠来吃的。
可邵满囤家本就是从鲁东海边迁到丘村的,他是吃过这种东西的。
所以他将这足有七八根半臂长的香肠从梁上拿下来后,那眼神就没舍得从上边拔下来。
“满囤,来……”
一声张罗拉回了邵满囤的思绪。
在他够梁上的东西时,两位阿婆也将地下的零碎给归置到了一处。
那三个百十来斤的大口袋,还等着他们打开来瞧呢。
老村长用烟袋锅子敲敲锅沿儿催促道:
“还愣着干嘛?”
“昨个就当着大家伙的面都说过了,这张灯官家的东西全都归了你们三户的,这话都撂出去了,那收拾出来的东西,是多是少就全都是你们的造化了。”
“你们也不用不好意思拿。咱们村里的人虽然都有些小心思,但是这有坏心眼却着实不多。”
“让你们分……你们就收着。”
“只要你们三不往外嚷嚷,谁又能知到你们今天到底分到了点啥?”
“还是说……你们信不过俺这个村长?俺是个能往外说的人吗?”
说到这,老村长不耐跟这群有些黏糊的娘们儿们再混在一处,拔脚就往灶间外边走去,边走还边说到:“你们先分着吧,我去抽袋烟去。”
“等到烟抽完了,咱们就走人!”
瞧着老村长一点都不犹豫的离开,两位阿婆不由的就松了口气。
不是她们两个人多想。在这个村里她们可只有一个人过活的。
若是漏了风声,有谁起了歹心,这些粮食怕就是她们催命的符。
邵满囤赞成两位婆婆的谨慎,等到老村长离开,他将门虚掩一下,才让两位婆婆将那三个口袋给打开。
待到这口袋一开,这三个人竟异口同声的‘嘶’了一下。
这坑蒙拐骗,偷抢打砸的混子,还真有些家底儿啊!
那三个口袋里装的都是值钱的粮食,一袋是豆粒谷碴,两袋是精磨细粮。
只不过,这些细粮看着有些奇怪呢。
其中一个口袋是苞谷面,小米面,豌豆面,以及一些黑麦面混合在一起的麦面组合。
而另外一个口袋里装的则是平常人家都舍不得吃的大米,薏米和糯米的米粒混合。
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混在一起了,让人怎么挑?
到了最后,他们只能拿出一个瓷碗,按照一人一碗的粮食,也不拘什么品种了,才将这两口袋的东西给分了个干净。
因着在前面大屋中占了邵满囤的便宜,这两位婆婆就将那一整袋豆粒谷碴具都分给了邵满囤。
邵满囤不嫌弃。
他为了给爹娘筹措药费,已经将今年收下来的秋粮尽数卖去。
家中的存粮马上就要见了底儿。
去初家上工拿钱还要等小半个月的光景。
现在,只要是能往肚子里填的东西,他都不嫌弃。
让他收着,他就安然的收着呗。
见到邵满囤拿着谷碴还挺高兴,这两位阿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对这个素来在村子中不露头的小子产生了几分好感。
不说旁的,就这份不计较的大气,也值得她们多看顾些。
依然是将粮食扛上车,剩下的就是那些精细食材的瓜分。
在精细物里量最大的就是香肠与油纸包。
因着邵满囤对于这种香肠的过度渴望,让两位婆婆在分配时就给邵满囤多填了一根。
至于那油纸包里的东西?
是村里人都不常见的糕点。
第二十二章 横财
其中两包是蒸的有些粗疏的红枣糕和黄米面糖糕,剩下最小的一方,则是章镇有名的点心铺子‘北来香’家的绿豆糕。
三种都是好克化的点心,原本很是适合老人家吃的,可到了这个时候,两位阿婆却是一块都不多占,仔仔细细的将这些细致的糕点清点一下,给平分了。
看得邵满囤有些感动,他也不多拿,只是主动的将墙边上的洋芋红薯给分开三分,还将塞在红薯堆后差点被他们漏过的几颗大白菜……从拐角的地方扛了出来,挑出最大的几颗,给抗在了两位阿婆的行李旁边。
看得站在灶台外抽烟的老村长不由的点点头。
这虽是个外姓的独门户,却是个心性不错的娃娃。
以后若是家中有个事儿的,他帮衬一下,也是可的。
到了这个时候,张灯官家的抄家分产正式结束了。
至于他家的外院……
像张灯官这种游手好闲的混子,院子中垒的鸡棚,猪棚,那都是给人做做样子的,怎有那心思去伺候牲口。
至于屋后堆得柴火,不等村长开口,邵满囤就拍着胸脯应承下来:“若是婆婆们信得过我,我这几天扛着柴担,一点点的给你们送家去。”
“冬天雪刚停,正是最冷的时候,村里路上还结了一层薄冰,婆婆们若是滑了一跤,这个年怕是不用过了。”
不过两句话就打消了阿婆们自己干活的热情,一个两个的,就将邵满囤的好意给承了下来。
“行吧,咱们返程!”
一句话几人踏上了归家的路。
……
拉着大车的牛正值壮年,只是绕着村外走了一圈,在晌午饭点的时候,就将所有人分到的家伙事儿给放下了。
最后走到的一家自然是邵满囤家,老村长婉拒了邵家小子留饭的好意,坐在牛车的前横杠上,嘬着旱烟就回去了。
去村里最困难的人家中蹭饭,这事儿他没脸干出来。
待到老村长连带着他的牛车都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的时候,邵满囤赶紧就将自家的门给掩了起来。
转过身,他连那些精贵的人点心都顾不上,竟是直奔着那口破破烂烂的木头箱子而去。
“咔嚓!”
箱子口闭合的不算结实,邵满囤只轻轻一掀,整个盖儿就被打了开来。
一股子霉气从中间喷出,箱子当中空空荡荡的,仿佛在嘲笑留了这口箱子的邵满囤那愚蠢的善良。
可是这个孩子,却是一点都不嫌弃,他将露了黄木岔子的内盖仔细的抚了一把,就用手指沿着盖沿儿的边儿缝,就从头捋了起来。
待到邵满囤摸到这正对着锁扣的位置时,却是轻轻的顿了一下,他将手指改成了手指甲,逐渐发力,将那个位置的木板子往内里戳去。
这块看起来像是实木的板子,竟然特别的脆弱。
邵满囤这种不留长指甲的手,也只不过两三下,就把板子给扣出了一个窟窿。
“噗!”
这箱子的盖儿竟然是个中空的,不算厚的盖顶位置,竟然还做了一个夹层。
邵满囤眯起眼睛,映着当午的阳光往窟窿口中一瞧,就看到了那当中藏了一个油纸包。
他用两根指头一夹,一抽,就将这个藏得隐蔽的东西给拖了出来。
“啪!”
“砰砰……”
邵满囤颠了一下。
油纸包儿包的很紧实,从外面只能看到银钱的轮廓,却听不到半分的响动。
光这么瞅着,是瞧不清其中的价值的,邵满囤也是干脆,刺啦一下,就将这纸包从中间撕了开来。
“铛啷啷……”
五枚钱币掉落在箱子盖儿上,在看到它们的成色了后,邵满囤就舒了一口气。
为了这口可能有藏货也可能没有藏货的箱子……而放弃了大件所有权的决定,邵满囤是作对了。
因为这五枚银灿灿的硬币的面额不小。
足有三元三角。
三个足两的民国三年的银元,一枚二角一枚一角面额的角子,是邵满囤冒险取舍后的最大收获。
这些银钱,一下子就将邵满囤的身家提高到了平账前的大致水准。
这张灯官真是鸡贼啊,他被村民们捆了一晚上,愣是没用钱为自己赎个方便。
他大概还做着什么返乡后,将箱子偷摸抢回来的美梦。
难道张灯官就不怕旁人将这口箱子给当成废柴给劈砍了吗?
想到这里,邵满囤却是面色一凌,眉头跟着就皱了起来。
除非,这张灯官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会想尽办法用最短的时间回返到村中。
并且用强硬的手段将他的财务给拿回来。
情况有些不对啊。
张灯官有什么办法能逃回来?
邵满囤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
要不?拿着这些银钱去找村长?
先不说村长有没有办法,但是这钱,肯定就要与他无关了。
依着邵满囤对于村长的了解,老村长好像对于张灯官的后续处理是挺有信心的。
要不,自己就相信对方一次?
毕竟他对于初家商队中的运粮,押送,以及人口的买卖完全的不了解啊。
若是张灯官真能从这群人的手中逃出来,哪怕他现在去告知了老村长,合着这村户人家的力量,怕是也拦不住一个疯狂报复的张灯官。
敌在暗我在明,事情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啊。
想太多了,反倒平添忧愁。
邵满囤瞧着面前几块大洋,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就变得坚定了起来。
富贵险中求,有了这个钱,他就能过个好年。
大不了他将这钱先花个痛快,剩下的再藏起来,纵是那张灯官能逃回来,他也可以梗着脖子,跟对方来个死不认账!
既下了决心,邵满囤也不含糊。
他将几个大钱用纸原装了回来,将自家土炕上的席一掀,顺着这边沿处一块稍发红砖头的所在一扣,就将这块土砖给扣了下来。
砖块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孔洞,邵满囤顺着洞边儿一推,就将这几块整块的银元塞了进去,又将抽出来的砖头按了回去,抚去炕面上因为抽拉而产生的浮土,仿佛啥也没做过一般的,将席子,褥子原盖了回去。
第二十三章 父母之爱
这是他娘还在的时候,往家中藏钱的地方。
往年收成不错的时候,里边曾经塞进去过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
只不过等到家里遭了事儿,那洞口就空了起来。
如今他往里边填几个压底儿生财的银元,权当为了讨一个好彩头吧。
将一切都收拾利落之后,邵满囤这肚子又咕噜噜的抗了议。
十六岁的大小伙子,正是抽条的时候,个头蹭蹭的上,肚子中却没几分油水,可不就做点事儿就饿得慌吗。
不过今天,托张灯官的福,邵满囤总算是可以吃顿饱饭了。
六腑抗议的邵满囤,赶紧翻身下炕,将刚分到的吃食,一袋袋的往灶台处搬抗。
搬的路上没忍住,他还往自己口里填了两块平日间不多见的绿豆糕。
那冻的有些冰牙的绿豆面点心,在邵满囤口里慢慢融化开来,一层干厚的绿豆粉外加略有粗粝的白糖粒儿,就在他的口腔中蔓延了开来。
小火翻炒过的绿豆面里带着点植物油的清香,当中再掺和着难得的白糖,味道别提多甜蜜了。
就连豆糕外扑着的乳白色的豆粉,也是用旺火烘过得,略有些干,却也让人连口水都舍不得咽,唯恐将这腻人的甜……给冲淡了。
好吃!
若不是这种细致的点心经不起放,就算这大冷天,也只能放上半个月,他邵满囤是怎么都舍不得立刻拿来吃的,必是会留下来,招待客人。
但转念再一想,他一个刚去了父母的孤儿,按照规矩,在今年过年的时候,他是不能去旁人家拜年的。
同样的,别人也不会来他家。
他屯着这些个好东西,也送不出去啊。
想到这里,邵满囤动作慢了几分。
孤零零的一个人过年,那这年还算是年吗?
‘吸溜……’
一个大老爷们,咋能哭嘞……
邵满囤抹了一把因为难受而激出来的鼻涕,埋头将最后一袋粮食给搬到了灶台间。
没人来就没人来!
你已经是邵家的顶梁柱了。
坚强起来,认真的度过自己过的第一个新年吧。
擦擦泪,为了转移注意力,邵满囤说干就干。
做饭的小棚收拾好了,让俺们瞧瞧做点啥去填饱肚子。
邵满囤四周一瞧,就看到了窗边儿那方填了水底儿的平盘,就从当中把那快要蔫了的蒜苗给剪了下来。
后又在柜子的最上层,掏出一小罐白花花的猪油,放在一旁备用。
捡起几块堆在角落中的洋芋,抽出一条刚分到的香肠,晌午的菜谱就出来了。
蒸小半截肠子,冷下来后可以做小碟香肠冷切。
再荤油加辣椒蒜苗,配上两三个大洋芋切成的丝儿,这就是一盘酸辣土豆丝。
再用那掺和了不知道多少种的杂粮,焖上一小锅的杂粮饭。
饭菜就齐全了!
他能吃上一顿好的了。
光是想想,邵满囤就干劲十足。
正在他忙活着收拾材料的时候,还在家中的辣酱罐子后,发现了一个他以前没瞧见过的瓦罐。
这罐子是干嘛的?
难道是爹娘去之前做的吃的?
放到现在,不会坏了吧?
邵满囤赶忙将这个封了口的罐子打开,一股扑鼻的清香从罐子中传出,让捧着罐子的邵满囤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是大半罐子的麦芽粉呀。
是制作他最爱吃的芽糖的材料。
爹娘什么时候偷偷做了这个?
哪怕是最后的光景,他们也没忘了要为他这个小子做上一口甜嘴的吃食?
邵满囤的双眼渐渐模糊……
因为对于两个病人来说……光是让把发芽的麦子用小石碾子一点点的给碾成粉……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邵满囤无法想象,到了最后,只能躺在床上的爹娘是用何种的方式去完成这个费力的工作的。
邵满囤的喉咙哽的生疼,流到唇边的泪水让他吞咽了一下口水。
也许,他的爹娘在闭眼的时候,还在遗憾呢,最后的工序,熬糖,他们已经无法完成了。
“嘶……”
锅里的水来了……
顾不得再流泪,邵满囤用手将泪拭干净,大锅中盛出来的热水往一旁的大瓷碗中倒,先将这罐子偶然发现的麦芽粉给放在了一旁。
火候到了……邵满囤先将熏肠用菜刀片成层层,平铺在了一个粗陶的小碗中央,又瞧了下一旁小炉子上蒸着的杂粮米饭的吃水程度,瞧到内里已经蒸到了厚粥的程度后,就在这不大的蒸锅上增了一个箅子,把盛着熏肠的小碗给放了上去。
‘卡啦’
做完这一切,再把蒸锅上的木头盖子盖严,这锅饭熟之前,都不用管了。
这套流程做完,大锅的锅底也烧了一个通红,雾腾腾的白烟从内里腾起,是时候放上猪油,滑滑锅了。
转身过来的邵满囤,从油罐中舀了小半勺乳黄色粘稠的油脂,朝着锅内轻轻的一抖,啪,布丁一般的猪油……就被甩在了锅底。
不过刚与铁锅沾上,这一团汤圆般的油脂就遇到了自己的克星。
瞧着极其油腻的脂肪团,在遇到了骤然升起的高温后,竟变成了清透如水一般的荤油。
动物脂肪所散发出来的浓厚的香气,在整个灶台间内弥漫。
让好久没吃过肉的邵满囤抽了两下鼻子,在锅内的油花花……噼里啪啦的溅开时,就将案板上的白葱段儿,噌的一下推到了锅中。
“刺啦!”
一铲一翻,葱油的味道融入到了油香之中,。
“刺啦!”
再接着翻上一回,那白葱葱的段子,就变成了焦香金黄。
“辣椒,辣椒……”
几段挂在房上的小红灯笼被分离成了小段,跟着一铲子也落尽了锅中。
热油将辛辣迅速的激发出来,惹得味觉的大家庭之中又多了一份强力的援助。
待到主料土豆丝,辅料青蒜苗都下到了锅中,这满室的气味中,融合了多重的香。
盐巴不需许多,醋料却需要充足,再加上一点从老家海边带过来的内陆极其稀少的干海肠粉与海带上的白色结晶的混合调料,这顿又酸又辣又鲜香的土豆丝,就可以出炉了。
用大浅碗盛好了,端上小桌,一旁他先前晾好的水就冷到了五六十的温度。
邵满囤掀开那个盛放了麦芽粉的罐子,将这温水缓缓的搅合进去,把所有的麦芽粉都浸泡润泽得当了,才将这罐子封住,抱到那间家中唯一烧了炕的屋子。
用棉絮将罐子裹个严实,让罐子中的麦芽粉就可以慢慢的完成自我发酵。
在发酵的几个时辰中,邵满囤可以去吃上一口热乎的饱饭,顺便让累了一上午的身体舒缓舒缓。
第二十四章 办年货
这时候的小炉子上,平板的木头锅盖的两边,呲呲呲的……喷着带着米香肉香的热气。
算算时候,锅中的饭与肠必也是熟了。
掀锅,提碗,吹着被香肠碗沿儿烫的有些发红的手指,将那充满了能量的,浸染了肉香的杂粮饭盛个满满……
就可以进行一次,暖了胃又暖了心的午餐了。
“真幸福啊,以后,每一天都会这么幸福下去的。”
这自语一般的话说完,邵满囤就再也顾不得旁的,埋着头,大口的扒着饭。
杂七杂八的杂粮饭总是能给人无限的惊喜,软糯与坚韧,在高温的催化之下,把所有的口感变成了最为和谐的乐章。
一片滴着肉油,带着五香粉的重口的香肠,配着它独独缺的酸与辣味道的土豆,就完成了人生百味中最后的融合。
这一顿吃的过瘾,让用饭的人在这个凌冽的冬日,愣是吃出了一头的薄汗。
让本就火力壮的年轻人,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就将外面套着的大袄子给解了开来。
只去忙完了手头所有的活,再瞧着日头,时日竟过了足有一个时辰。
是时候去炕头瞧瞧了。
邵满囤来到炕边儿,打开封住的大罐盖子,斜着往内里一瞧,那些原本还挺坚挺的麦芽粉,竟是缩水了大半,蔫儿哒哒的,渗出了许多浆水。
他伸出手指,在水层的表面轻轻的沾了一下,伸进嘴中一尝,一股子清甜的味道就浮现了出来。
“差不离了!”
邵满囤将盖放在一边,转身就将准备好的纱布给拿了出来,篦出罐子中的渣滓,只将剩余的甜水盛好,给搬到了灶台间中。
剩下的就是慢工出细活的熬了。
待到这日头往地平线过去凑的时候,邵满囤手中额糖,已经凝固成了一坨。
他抓着两头,如同拉抻面团一般,将这个如同橡皮筋儿一般有劲儿的麦芽糖奋力的朝两边拉开,在软糖与空气充分的接触之后,又迅速的攒合到一起,咕叽咕叽的揉动几下,就这么反复的拉拽再融合了起来。
做到最后,每一层糖中都沾染了晶莹剔透的泡泡,纵是邵满囤的气力也要拉不动的时候,这一块长条厚方的黄糖,就算是完成了拉制的过程。
趁着这股子半凝不凝的热乎气,邵满囤敞着领子就将糖方给抗到了屋外。
内热的温度这么一激,这糖方的表面一下子就浮现出了一层白雾。
不过刚给搁置在院落的架子上,这方糖就已经冻上了一层冰霜。
从外敲击,里边还有些软塌。
邵满囤也不走,只是时不时的上去摸摸这方糖的温度。
待到糖与手心的温度差不离的时候,他就从腰间早就别着准备的切刀给抽了出来,的,将这一大方糖给切成了两手长,双指宽的糖条。
二十三,糖瓜粘中的糖瓜条,这就算是做好了。
邵满囤不敢耽搁太长时间,将架子底下早就准备好的笸箩抽出来,将分好的糖条仔仔细细的码放在一起,抄着底儿,给送到了灶台间内。
这种好东西,他可不敢随便的放在架子上。
需得用以平底的篮子装好,用厚封的布盖上,再用很难撕开的油纸裹满,带着草绳儿,捆得严实。
如此保存下来,才能踏实的放上一个冬天,在初春的温度泛上来的时候能吃完,就绝对不会坏了。
做完这一切,邵满囤心满意足。
他收拾完了拉糖的家伙事儿,将午头就闷在锅里的剩饭又扒拉了出来,把剩下的全都清扫利索,之后,又就着收拾干净的大锅烧了满满一锅的开水。
这个时候的小棚子里还带着烧火的热乎劲儿,正好给了邵满囤清洗自己的时机。
他将大锅水仔细的分到两个早就盛好了冷水的木桶中,为自己兑出了勉强洗上一个囫囵的洗澡水。
几日来的疲惫与尘土,在单调的水花声中渐渐的被冲淡。
水面上浮起一层污垢,身上的皮外伤已经有了痊愈的迹象,而屋内清洗的少年,才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少年的身体很瘦,却因为这一天的饱饭,焕发了勃勃生机。
原本灰的如同泥猴的皮肤,褪去了外壳,露出了金秋小麦一般的外貌。
他的面容长得有些嶙峋,并不是现如今最受人尊崇的富态容貌,却因为那双亮的惊人,清的透彻的眼睛,而平添了几分少年人的锐气蓬勃,为他整体的形象多增了几分峥嵘傲气。
邵满囤并不清楚自己的‘好瞧’,他将短而杂的湿发随意的擦拭了一下,就将这桶里还算温和的水,顺着棚子外边自家挖出来的下水道中倾了过去。
再换上了干净的衣裤,扒着门边瞧着这些水顺着坑道拐了几个弯儿,流进了自家已经不剩什么的菜地之后,他这才将所有的门户关掩了起来,一出溜,钻进了烧的微微燥的暖炕中,闭上眼进入到梦想。
接下来的日子,邵满囤过的是忙碌而充实。
一个冷清异常的新年,却是在他不停的为自己找活干的过程中……充实了起来。
腊月二十四那一日,搬过来三年,不曾大扫过的三间土坯的家,被邵满囤从里到外的清扫了个干净。
腊月二十五,他独身一人去了章镇年前最后一次大集,割了二斤猪肉,要了一方豆腐,添置了一斤海盐,一斤白糖,加小包的调料几封,又瞧着大米与粗磨两遍的黑面着实的新鲜,一咬牙又各添了十斤。
见到兜里还有几个多余的铜板,他又抓了一扎粉条,三两捧葵花籽这般磨牙的东西。
走到卖火烛黄纸的摊位,还特意切了两方糙黄纸,一扎粗黄香。
东面瞧瞧,西面买买,待到这些买完了,手中的一块银元也不曾花完。
一角二分一斤的猪肉,只需要六分的大米与五分的黑麦,让骤然多了一笔巨款的邵满囤能有更多的选择。
待到他将身后的背篓塞的满满当当,连缝隙处都插不进去东西了之后,这才扛着东西,满满的往村里回返。
第二十五章 闲话
东西真多啊,邵满囤走的不算很快。
不过半里路的功夫,村落里也参加了这次大集的村民们……就陆陆续续的在返程的小路上汇聚。
邵满囤孤身一人,可他背上的篓子特大,大家自然就瞧见了这个几日前刚引动了全村的少年人。
稍微沉稳些的村民,不过只瞧上一眼,也就自走自的。
可总那种平日里喜欢串门,撩闲,打听旁人八卦的村人,对这个平日间没见过出头的少年……充满了兴趣。
这不,就有个与村长有些亲的婶子,前几日正好走了趟娘家,没赶上这‘精彩’的事情。
就算是她回来后立马就搞清楚了始末,可未曾亲身经历的遗憾,却让这婶子挠心抓肺,难受的紧。
今个可巧了,让她碰到了举报这事儿的正主。
她可不得把人拦住,好好问个清楚?
“邵小子!来,来婶子这儿,咱们说两句话!”
背对着这群老娘们的邵满囤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再转身的时候,脸上却是挂上了憨纯的笑容:“婶儿,叫俺呢?啥事儿?”
这婶子大概也知道在道上讨论村中的丑事儿有些不合适,她左右瞧瞧,确认没有外村的人之后,就将邵满囤给扯进了她们这一堆老婶子的当中,继而说道:“你给婶儿说说,你当时是咋发现那冯寡妇跟张灯官有一腿的嘞?”
“除了冯寡妇外,还有没有旁的男人,摸过她家的门儿啊?”
这婶子,冯寡妇都给压回娘家了,她咋还问。
那冯家若是个门风森严的,怕是刚接回去,就能给冯寡妇押进井里按死,若是个疼姑娘的,怕也只能忙慌的找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匆忙的远嫁了。
总归这冯寡妇等同于没了家人。
冯寡妇都这样了,你咋还惦记着她曾经跟谁搞在一起呢?
实在是懒得应付这位婶子的邵满囤将嘴一咧,就故作认真的思索了片刻,继而憨笑道:“被婶子这么一提醒,俺好像记起来了呢。”
“俺记得,就在前不久,俺初九叔,也去摸过冯寡妇的门嘞……”
说完这话,邵满囤就赶忙往前提了几步,将双脚倒腾的快一些,迅速的甩开了这位老婶子所在的队伍。
搞得这个婶子,当场就愣住了。
她难以置信的瞪着双眼,死死的盯着邵满囤,眼珠子惊的滴流圆,连微凸的眼眶都快兜不住它了。
“噗,唉呀妈呀,这真的假的啊!”
邵满囤口中的初九叔,可不就是这位婶子的丈夫吗?
周围几个跟她耍的好的女人,立马就七嘴八舌的凑过来:“哎呀花儿啊,这邵小子说的对不,你家那口子也跟……”
“咯咯咯,花儿,别担心啊,冯寡妇已经被村长给赶跑了,你家那口子再也惦记不了了哈……”
跟这魏花儿混在一起的婶子们哪有个善茬呢。
话语间听着是宽慰,实则全是幸灾乐祸。
气的这初九家的脸红脖子粗,刚打算撸胳膊将邵满囤给拽回来呢,却看到前面那个走的愈发快的小子,拉着长音儿就将这最后一句给补上去了。
“婶子,你脸咋那么难看,俺没说瞎话啊!俺初九叔不是村里的瓦匠吗?”
“俺亲眼看见冯寡妇家的屋角儿塌了,去找的初九叔干活啊?”
“这不还是张家人托人喊的叔去办的啊?”
“难道?哦……哦!我知道了,婶子是是不是误会了初九叔不干正事儿了啊。
这就不是我说你了婶子,你咋地连你的男人都不相信呢。”
“初九叔那般的好人,还给俺家上了次瓦顶呢,也没要俺一个铜子儿,这么好的一个人……你咋能这么想俺初九叔呢。”
说完,邵满囤还叹口气,摇摇头,仿佛很替初九这个汉子难过一般的,径直朝着那条回自家的小路上一转,如同一阵风一般的,跑没影了。
却只留下这名为魏花儿的婶子,嘴角抽抽,眼珠发红,一张脸直接变了紫。
“噗呲!”
周围有人没忍住笑了。
就是这个笑让魏婶子反应过来了。她抓不住那个邵满囤的小辫子,可她却不能放过就在她周边的人啊。
几位婶子瞧着情况不妙,讪笑着准备退开的时候,却被这魏花儿一把抓住,不依不饶的撕扯了开来。
“来来来,都说说,啥叫俺家的男人管不住腿儿?”
“你们咋那么龌龊呢!是不是等着看笑话呢……”
一时间,这原本还和和美美的一群瞬间就扯了起来,再也顾不上就只是路过的邵满囤了。
“呼呼,成功逃脱!”
跑回了家中的邵满囤,是一身大汗。
他一入院子,就赶紧将门给掩了起来。
“呼,太吓人了。”
得亏自己不常与这些村人们来往,若是再熟悉上几分,他哪里还有那么容易去脱身啊。
既不是那爱交际的人,那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活上吧。
缓过神来的邵满囤像只辛勤的地鼠,把篓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给摘了出来。
过了二十五磨豆腐已经有三日许,明日就是把面发的二十八,也是时候拿出两三块的糖瓜,摆在灶王爷的挂画前面,求得这位旺家旺户的神仙,能在回天上叙职的时候,也为他老邵家说点甜话了。
等到拜完了灶王爷,就应该做二十八的饽饽面了。
与前面那些小活相比,这是一个大工程。
邵满囤掏出从集市买回来的二磨黑面,往当中兑了三分之一的黄米面之后,才用温水给调和起来。
他一面揉面,一面盘算着时日。
大年二十八了,初家商队走到哪了呢?
算算时间,初家的商队应该早上了聊城的商船,顺着漕运码头,入了从隋唐起就使用的京杭主航道。待到北平城运河分岔口时,则选东北路径,进怀柔河道,顺着小分叉直至抵达到秦岛码头,才下得商船转为陆路。
这其中,初家镇至聊城码头只需要一天。
水运航道的时间,不好说……
它其中要途径几个大的补给点……
德州,沧州与天津卫。
邵满囤最初以为,这张灯官会在入聊城航运码头的时候,找机会逃跑,返回村子来归拢自己的财务的。
可是这一晃都过去五日了,也不见村里有丝毫的动静。
越是风平浪静,邵满囤这心里就越不踏实,他将醒好的面团扣在缸里,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他起了一个大早,先往老村长那走了一趟。
他去寻了一下初家商队的进展情况,在确认了并没传来啥不利的消息之后,就表达了他对于村长予以他这么多帮助的感谢。
第二十六章 谢礼
来拜访的邵满囤自然不会空这手。
多亏了张灯官留下的大洋,让他能大大方方的将昨日在大集中买的炒货零嘴,以及黄米面压得又薄又脆,胶东孩子们最喜欢吃的煎饼给送到村长的家里。
这种既没有糖有没有盐巴的零食,吃的就是那一口香。
又添上相当果腹的功能,着实很受乡间孩子的喜爱。
对于村长这样的大家庭而言,孩子诞生的数量自然不言而喻。
就算是最为挑剔的村长婆婆,在接过了邵满囤递过去的一方压沉的煎饼之后,脸上也带上了笑容,惹得本想做到一个公平公正的老村长,也无法端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了。
所以,在邵满囤表达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后,这位很有些主意的老村长,反倒是笑了。
“这事儿也是好办,反正也是年后要通知到村里的,先跟你说了也无妨。”
“初家老爷前些日子曾派人到村里跟俺们商量过,说是他们家的三少爷,过年的时候,要回乡里住一段时日。”
“这少爷也是个闲不住的,最喜欢舞枪弄棒,若不是初老爷拦的及时,那十几岁的小少爷,怕就会直接投了军了。”
“这不,为了磨一下小少爷的性子,怕他过年的时候偷着跑掉,那初家的老爷就想出来了一个主意,他打算组个民团,挂在三少爷的名下,权当配他耍上一耍。”
“到时候,他看到组个军队那又是要训,又是要操的,着实麻烦,个人的口粮,配备的装备又处处要钱,怕是直接就打破了从军的念头,规规矩矩的从了家里的安排,是学商科也好,是学医科也罢,总不会去做那掉脑袋的营生了。”
“咱们村跟初家沾着点亲,离得又贴切,自然也要出多一份力气。”
“我选了十几个壮实的汉子,都是家中人口多,又没几亩地的门户。”
“农忙之前,跟着三少爷操练操练,拿点饷银,也能哄得这小少爷开心一下。总也算是尽了乡党的义务不是?”
“所以啊,邵家的小子你莫怕,若是寻得张灯官回返的踪迹了,你只需要往村里跑,保管你安全无疑。”
“爷肯定带着大家伙,给你帮忙!”
听到这些,邵满囤才算是踏实了几分。
他装出一副柔软胆小的样子,十分无害的笑笑,表达出了足够的感谢了之后,就往他要去的第二处地方走去。
那就是距离村人们住的有些远的阿婆的所在。
这两位孤寡的老人,与村中现存的各户虽然有亲,却是极其的遥远。
两个人又身无长物,就算是过继嗣子,也每人稀罕。
只能顾得上自个温饱的女人,哪里值当旁人盯得上的价值呢。
正是因为她们清楚怕是要独居一辈子了,这才将房子凑的近一些,彼此间也能有个照应。
去了一家就等同于去了另外一家的邵满囤,绕村子一个大圈,才来到了距离小土丘不远的两位阿婆的屋子。
原只是好心的要提醒她们一句,夜晚入睡前一定要顶好房门罢了,却被就在灶台间,敞着门,捞腌菜的阿婆给挡了个正着。
“满囤来了啊,正好,你不过来瞧阿婆,阿婆过两天也是要去你家的呢。”
听得邵满囤还挺奇怪,他啥时候与这两位阿婆有过深交了呢?
谁成想,就在他愣神的空档,在灶台里边和面的钱婆婆,却是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回到屋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就多出来了一个布包。
“来!”她照着邵满囤招招手,一边念叨着一边展开了包袱皮内的东西:“过来试试,合脚不!”
“俺们两个老人过的不宽裕,但是做双鞋的本事还是有的。”
这包袱皮里包了两双鞋子,一套不知大小的贴身穿的内衣,除了鞋面是素黑的之外,其他入眼的皆是花里胡哨。
走进了一瞧的邵满囤就明白了。
这是用碎布条块拼凑起来的褂子。
两位婆婆平日间肯定没少接针线活来贴补家用,也不知道攒了多长时间的碎布,这才凑成了一身材质一样的里衣。
由着这一份感动,邵满囤竟是忘记了推辞,被钱婆婆这瘦小的妇人压了一下,就着房檐下一张矮小的条凳就坐了下来。
他脚上的鞋子湿漉漉的,鞋面大脚趾的所在还十分可耻的破了一个洞口。
当中芦花做的絮子,悄蔫蔫的冒了一个头,虽没完全的撑破,却也挡不住冷风呼呼的往里边透去。
既然要试鞋子,就要将收口的夹絮鞋褪下来,可瞧着足有三四个洞的袜子,邵满囤拿着新鞋子却是犹豫着不想往里边套脚。
“咋,咋不试试呢?”
钱婆婆老奇怪了,这鞋子还没套呢,就嫌弃不合脚了?
可邵满囤却是吸溜了一下鼻涕,有些犹豫的回到:“袜子不洁净,怕沾染了新鞋子呢。”
听得站在院里捞出来两个疙瘩头的潘婆婆嘎嘎的乐了:“你这孩子,又不是啥值钱的东西,这在大集上,两三个大字儿就能制办上一双单面儿的。”
“俺们又没用好料,夹层不过中等,你自当穿了四个大子儿的鞋子,也就没那么心疼了。”
说的邵满囤一阵的不好意思,赶忙就将鞋子给套了进去。
‘刷拉……’
鞋帮子擦着脚脖子而过,有些弹性的收口,正好就将鞋子卡在了邵满囤的脚上。
换好了鞋子,邵满囤就站了起来,他习惯性的左右踱了两下,发现前脚趾与鞋子的最前端还留了两三毫的距离,走起路来,不带半分的紧致疼痛,实在是合适极了。
因着新鞋子做的极好,他整个脚面就被柔软的布料给裹了起来,温暖极了,惹得邵满囤意犹未尽,就在小院之中溜达了一圈,感叹这两位婆婆的手得有多巧。
婆婆们做的鞋底子纳的极厚,针脚却是细密层叠,将有些硬却十分抗磨的鞋底子,勒的平添了三分柔软厚重。
走了这两步路,邵满囤的脚底板就没感受到过坑洼的乡间土路上……小石子给他带来的扎磨之感。
实在是太喜欢这双鞋了!
邵满囤由衷的道谢:“婆婆,鞋子做的太贴脚了!”
“俺太喜欢了!”
他知晓要做这样的一双鞋该有多费劲,可是有心拒绝那套更费事儿的内衣的他……却总忍不住往那个布包的方向瞧去。
第二十七章 分流
大概是看出了这个小子的想要却不好意思开口的窘迫的模样,这一次两位婆婆一起笑了起来。
“这值当什么呢?不过是多费点功夫罢了。”
“俺们两个做了一辈子的针线,晚上都不用点灯,就能纳出几双鞋底呢。”
“若是你喜欢婆婆们的手艺,可好办了,就多帮俺们做点体力活,全当是抵账吧。”
这个要求对于有一把子力气的邵满囤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他只是想了一瞬,立马就应了下来:“那成,婆婆,那俺也就不客套了。”
“鞋子,衣服俺都需要,你也知道,俺一个男人能种得地,干得累活,做得吃食,可就是动不得针线。”
“若是婆婆们平日间有啥使力气的活,尽管来俺家喊人。”
“俺都能给办的熨帖,绝对不让婆婆们劳累着。”
“既是这样,这些东西俺就收下了。”
“村里的规矩,俺家这个情况,大年三十就不能出来走动了,免得给旁人家带来晦气。”
“婆婆们年前还有啥活要干,赶紧给俺说说,俺还能帮着做两天。”
本来没这个打算的钱婆婆,潘婆婆,在邵满囤这么说了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
她们并不是懒怠的娘们,却因为上了岁数,有许多活计干不动了。
若有了邵满囤这个壮劳力,那些需年前收尾的工作,总算是有的干了。
想到这里,她们也没客气,拉着腾出手来的邵满囤就往正屋间走:“正好,来帮大娘扫个顶子,俺们老胳膊老腿的,哪里够得着屋顶。”
“若是还有些气力,就再将盆里盛上的面给糅出来,这活若是让俺们老姐俩来做,等到第二天……这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婆婆们要做的这些事儿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而人呢一旦有点儿事干着,就不会总是想东想西了。
才不过扫了半边的屋顶,邵满囤就将他脑子中总是警惕着的张灯官的回归的那根弦儿……给抛到了脑后。
其实邵满囤的担忧并没错,在几日前,那张灯官真还就像是邵满囤所想的那般找了机会逃跑。
他逃跑的最好的时机,正是在登船的时候。
……
在聊城的水路运河码头口处,设立了初家商行的一个小型的仓库中转站。
当中常驻有几个商行的记录员,负责登记行内南来北往的货物,并将偶然囤得或者是还不曾交易的货物……安放在这个并不算小的仓库之中。
待到相应的买家或是早就签了合同的代理商、供销商前来提货的时候,再根据单子将早就整理好的货柜打开,让对方将货物提走。
又因为这里是漕运航道上距离济城最近的一个码头,毗邻济城而居的初家商号,有大半的货物都是从这里走的。
故而为了货物的安全,在码头附近初家商行还特意聘请了一支由当地人组成的巡逻队。
巡逻队中小半的成员,转门请的山东绿林响马中的探子担当。
可以这么说,无论是走明路还是走暗路,初家的仓库在当地都是十分的安全的。
所以,这个看似松散实则严密的码头,着实不是一个逃跑的好地方。
但是非本地人的张灯官,他不知道啊。
这商队一入了聊城的地界之后,整个队伍就分割成为了两队。
从压后的谢家镖局中分出来了两个人,是要护着王栓子这行人往聊城的县城而去。
王栓子所在的队伍,都只是签了长工契的工人,其中有一小部分手艺人会被分到初家在这里开的一个手工作坊里上工,剩下的大半则是扔到郊区初家的农垦庄子上,种植大豆高粱,以填补初家粮行中的品种缺漏。
王栓子原本是个混子,哪里有什么手艺,自然是要跟着大部队往郊区的方向赶去。
在这个时候,他才算是与那个曾经的大哥彻底分开了。
两个人毕竟是打小的交情,哪怕这二人曾经互坑了对方,但是在这个时候,王栓子还是表达了自己的不舍:“张哥,俺走了哈!”
“你到了关外后,就好好干啊。”
“初家人仁慈,说不得踏实做两年,主家就给你放了呢?”
“现在的你虽然是赎罪之身,也没了自由,可再不济也能管你的三餐温饱。这人啊只要是活着,就有个见面的时候。”
“你可莫要再逆着初家人的意去犯事儿,落得最后,连个小命都保不住了。”
这王栓子口里的话是为了张灯官好,可这语气……不觉的就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
跟王栓子腻歪了这么多年,张灯官还不了解这个人的尿性?
因着路上表现的相对平和,中途吃饭的时候,看押他的工头就已经将他口中塞着的烂布头……给掏了出来。
工头见到张灯官被拿了塞口布后也只是埋着头吃吃喝喝,也不曾大吵大闹。
待到商队再次上路的时候,也就没再将这塞住口嘴的东西,往这张灯官的嘴里填。
所以,此时听了王栓子那别有用心的劝,张灯官阴森森龇了牙!
“爷,怎么会甘心就被人压到那鸟不拉屎的满洲里?”
“我告诉你王栓子,我不但不会认命,我还要重新杀回那丘村的!”
“把村里曾经得罪我的,全都给收拾了。”
“谁若是动了我家的东西,我不但要双倍拿回来……我还会让他死……”
说到死这个字儿的时候,张灯官的牙呲的白森森的,让瞧过去的王栓子都被
吓了一跳。
这张灯官不会是受得刺激过大,有些疯癫了吧。
瞧那个脸黑的,跟个鬼似的。
最可怕的是他还会说梦话,他这脚上还带着铐着呢,他咋逃跑?
瞧瞧对方那个笃定的表情,王栓子轻摇了下头,脚底下是赶忙往队伍中的小工头的方向凑了一下,咱还是离这个疯子远一点呢,省的他发疯后暴起伤人,再遭了灾。
就在这时……
“许营镇的工人跟上啦!从现在起咱们就脱离开商队了!”
“莫要左顾右看的,掉了队。”
走散了,就莫得工可以开了。
第二十八章 失败
因着这句提醒,原本特别整齐的队伍就有些松散了起来。
几个穿插在前面的管事带着行得快一些的工人,就往岔路上穿插。
大队伍瞧着要乱上一瞬。
而张灯官,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当初他特意的坠在队尾,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趁着王栓子刚转身将两个人聊天的地儿给空出一个当儿的时候,那张灯官是果断的出手了。
“嗯嗯嗯……啊!”
他的双腿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前后腾挪的状态,高速的运摆了起来。
当然了,他认为的那种高速吧,受到了步距的影响后……也只剩下高速的频率罢了。
从张灯官逃窜的那一刻算起,他的那一双腿竟然前后速摆了足有百十来下,所按照一个正常人的腿距来算的话,最少他也冲出去了百米开外,但是,现在的张灯官实际上跑出去了多少米呢?
……
十一……二……二米?
看得那些因为他突然发难而一愣,转而暴怒准备奋起直追的镖师们,那原本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的手就松了下来,直接改捂着胸口嘲了。
“哇哈哈哈!”
“这莫不是个傻子!”
气的那个理论没结合到实际的张灯官,一激动,前脚绊了下后脚,噗通一下,就摔了一个狗啃泥,让那些原本还有些矜持的商队管事们,也跟着一起:“哈哈哈哈!”
嘲的那王栓子用自己都油了边的袄袖子,赶忙就将脸给遮住了。
跟了这样的大哥,莫不是个傻子。
傻大哥放出来的狠话倒很是唬人了,可你这又不是武林高手,带着镣铐还能飞檐走壁了,自己是不是将这个武力尚可的大哥太给当回事儿了啊,咋以前没见着他……这么蠢呢。
就在王栓子为自己曾跟了这样的老大而感到羞愧的时候。
因仇恨支撑他举事的张灯官,却不曾就此放弃。
摔倒了又如何,我还能再爬起来!
我要归村!我要报仇的坚定信念,让他又顽强的爬了起来。
这一次的张灯官,稍长了些脑子。
既然脚腕处绑着的链条让他迈不开腿,那索性就将它们都并上,改成蹦跳前行!
只要自己能蹦到那林子里边,往当中一钻,这事儿没准就成了。
停靠在码头上的船,可不能为了抓他这一个黑苦力,而耽搁了的时辰。
他们是不会拿出过多的时间来搜寻他的下落的。
至于那些分往许营镇去的长工?
他们身边只跟了两个工头,负责领队的工头更不敢为了他一个人,放弃整个队伍的监控。
等到商行的人迫不得已上船扬帆,他就寻处隐蔽的地方,将脚上的镣铐给磨下来。
再趁着夜色的掩护,直向丘村杀去。
算算时日,自他离开到归去,正好两日半的功夫,那村里人肯定都以为他已经被压上了船,不再对他有任何的提防。
到时候,哼哼!
改跑为跳的张灯官挑起了嘴角,却被身后传来的更加大的嘲笑声……给吸引了心神。
他们在笑什么?
在笑我逃跑这个姿势?
哼哼!姿势是不好看,但是它蹦的快啊。
大爷我离着那荆棘遍布,枯枝林立的树林儿可不远了。
他们咋还不着急忙慌的追,反倒是在我身后笑呢?
张灯官越想越奇怪,却也越想越得意。
眼瞅着那黑黢黢的林子就在眼前,自由的理想即将得以实现时,他却听到了一道来自于从脑后的……呼啸之音。
“嗡……嗖……”
是什么?
他们扔了暗器?
不好!
只这两个字儿反应在张灯官的脑中,他就眼前一黑,噗通一下,再一次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张灯官无法准备,他那张脸好不容易有了好转的脸……直接就埋进了黄泥地中。
冬天里,地冻的硬啊……
面朝地一磕下去,张灯官差点没缓过劲儿来。
那种抻着劲儿的疼,从下巴往脑仁里边返过去,激的的眼泪鼻涕……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嗷!!!”
……
“啊哈哈哈!”
……
“好!谢家的搅拐,果真名不虚传!”
“谢家功夫果真爽利!”
身后,爆笑的是跟曾跟张灯官聚在一队的苦力,叫好的,则是两家特聘的镖局师父。
至于那根将张灯官利索的收拾掉的武器,也在众人的欢叫声中……咕噜噜的从他的脚脖子底下滚了出来。
这武器骤一瞧像是一条两尺见长的哨棍。
只不过,在哨棍末端,一寸见方的地方,连了一个毫无结对痕迹的把手。
这把谢家镖局中镖师们惯用的武器,实际上却是拐。
是谢家镖师的成名兵器。
行走在外的谢家师傅们,除了腰间配的能见血的钢刀之外,就是这一双山枣木制成的轻拐。
无论是趟场子还是追逃匪,都是特别好用的武器。
为何好用,有两个原因,前者,不至于见血伤了和气,后者,则是跟现在拦住了张灯官这般,可以当成暗器使用。
相当趁手。
刚才那条相当不起眼的红拐就是谢家镖师抛出去的暗器。
只是一个绊倒的招子,却很考验抛出者的手法。
那根短拐正好别在了张灯官脚尖落下后的节点,让他毫无抵抗之力的栽了那个大跟头。
“嘎嘎嘎!”
大家嘲笑够了,也是时候将这个不听话的工人给抓回来了。
都不用旁人吩咐,跟张灯官聚在一堆的那群工人们的工头,只朝着身后一挥,就有好几位工友抄着手……朝着张灯官的所在跑了过去。
待到他们拎张灯官回来的时候,王栓子那队人马还没从岔路上拐完呢。
看得随队离开的王栓子,赶忙缩了一下脖子,老实的像是个鹌鹑。
入了初家人的手中,还想要逃跑?
怕是做梦吧。
而被抓回来的张灯官?
苦工队的工头对他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怜悯。
返队后,张灯官那被撸掉的口巾子再一次的被塞了回去,他的双手更被缠上了一道粗粝的麻绳,身旁还围上来了两个自觉的要看管他的人。
引得往聊城码头上的这一路,没少被他的工友们给嘲讽。
“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一点感恩之心都没!”
“初家老爷这样心善的人,给了我们这种活不下去的人一口饭吃,还不满足。”
“竟是拿了卖身的钱还想着抵赖逃跑,我啐!”
“合着什么好事儿都让你占去了?”
因着这粗壮的工头着实有几位簇拥,身旁的工友们自然感同身受跟着一起谴责:“就是,俺们虽然是卖了自己的,可是初老爷说了,那边上的工虽然累,却也是实打实的赚钱。”
“若是省着点,总能自赎自身的。”
“你这个汉子,心不好,恶的很呢!”
第二十九章 钱粮帮
听得张灯官那是睚眦欲裂,气的头上都快要冒白烟了。
他是自愿的把自己卖掉的吗?
他是被村里人集体给投出了去的好吧!
不但卖身钱归不到自己的手中,以后他在林场里上工的钱,也全都不属于他自己啊。
不跑?不跑瞪眼等死吗?
因着这几句话,张灯官就将这群阻挠他奔向自由与复仇之路的工友们给恨上了。
你问他为什么不恨那些镖师?
这不是双方武力值之差有些过大了吗……
于是,再也没有了逃跑机会的张灯官就这样被一群人给压上了聊城码头上停靠着的商船。
船队的规模不小,往京城怀柔码头而去的船只共计一十二支。
其中大型存储的商船两支,剩余的皆是中型。
就连船队中的领航载人船的底仓,也能再囤上一二千斤的吃水。
故而这种规模的运航,很是受商队的重视。
初家人在入了码头之后并货物进船的同时,就与在码头漕道边儿上的粮船帮的人接上了头。
这粮船帮自前朝起就十分的兴盛,不确切的说,自从有了漕运航道之后,它们就逐渐的兴盛了起来。
只不过因着这两年的光景不好,前朝灭亡前官运粮草的皇粮漕又被太平天国的人给毁了个七八,故而这粮船帮的生意也跟着冷淡上了几分。
几位帮中的大佬,觉得不能只靠这水路吃饭,拉扯着码头上……闲时抗包做活,忙时提刀抢地的兄弟们,就上了陆。
不过七八年的光景,就在江浙沪一带打出了赫赫的名声,有了更新更赚钱的产业,而那帮会的名称也跟着换成了一个更为简洁也没那么浅白的名称:也就是现在已经有了几分名声的青帮。
等到他们在陆上混的开了,自然也没忘了立帮的根本,循着以往的航路,硬是开了一条民用输送的航线。
将老辈子的七十二个半的码头盛世生生的延续了下来,将自家大大小小的帮口,也在相应的码头上立了起来。
本着漕运生意要做的隐蔽的心思,在水路上走的这群人依然被这些商人买办们成为钱粮帮。
若是想走一趟大生意,到了码头,与这些人打个招呼,塞个孝敬,拜下堂口,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说旁的,在这水上,单只插个镖局与商行的旗子,可是嘛事儿都不抵用的。
更何况,他们起运于聊城,在这条漕运上算是一个正经的全运码头。
直至抵达到天津卫的时候,都需要钱粮帮的保驾护航的。
而这与钱粮帮去打招呼的事儿,也不能只派一个管事的去办。
依着往常的循例,为表对分堂堂主的重视,此行乃是初家大趟子的大管事亲自带队。
他身后跟着两个惯用的学工,手中拎着一方楠木红漆小箱。
箱子上挂一把黄澄澄的挂锁,与之相匹配的钥匙,就捏在大管事的手中。
三人行的匆匆,与码头一侧不过两三间的正厅院子中进入,商谈了半刻的时间,待到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两手空空了。
但是瞧着大管事的脸上,带着些许轻松的笑容,在队伍中等着音信的几位,就散了心中的焦虑。
“那边的人怎么说?”
与周管事配合了大半辈子的吴管事将人给迎进了队伍之中,顺带手的朝着面前的这位就递上了一方灰色的巾子。
被问及的周管事,顺手接了过来,擦了擦头上因走得急冒出来的两三滴汗,出了口气回到:“得了,老爷给的打点很足,年前的时候还特意的给这码头上的几位堂主送了节礼。”
“东西不厚,却在于脸面,那些在道上行走的人,要的就是这份儿心。”
“今儿个我只刚报出了商行的家门,那一主二副的三位堂主就都在厅里见了礼。”
“箱子中的年保费用,他们连瞧都没瞧,只挥手让我们安心的运货,连来往船只的数量,运的是什么东西都不曾问上一句。”
“这趟货物的起手就有了一个好兆头,也不枉我们过年的时候,还要走上这么一遭。”
说完,周管事就手的将毛巾送到了身后的小跟班的手中。
听得吴管事也跟着乐,有心絮叨几句,却也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只凑头与周管事对了一句:“不过是一群苦力,抱团起了势,能得初家老爷的敬,可不要受宠若惊?”
听得周管事赶忙往四周瞧去,见着大家都各忙各的,就赶紧堵了自家老朋友的话题:“谨言!这世道,钱粮帮的势力堪比在一城一池中称王称霸的小军阀了。”
“他们手中有人有刀,头顶上的人都勾上了最有权势的人家。”
“初老爷的家业再如何的大,也没法跟这群人顶着来啊,你这话可莫要在旁人面前说起,没得给主家招祸!”
被周管事差点捂了嘴的吴管事赶忙点点头。
两个人对对眼神,就把这话给放下了。
待到货物全上了舱,这行人又将百十多个农人给拎到了为首的两艘大船上。
那当中空了大半,拉的不是货而是人了。
跟在人前押送的几位镖师,跟着这群人一起下去,待到屋子分派好再上来的时候,就连这些见惯了生死,刀口上寻钱的师傅们也不由的感叹一句初家的仁义。
以前他们也不是没压过人力往北走过。
就算是有船运,那也是一底舱塞上个一二百人,跟个洋行出的沙丁鱼的罐头一样,塞得是满满当当。
可这初家运人的船,船底不但干净不说,还将人给分了好几个隔间。
一隔间中只放二十个人,多了也就不再塞了。
这怕就是商行里准备了两艘大船的原因了。
待到自愿垦荒的农人上完,富裕出来的一格就填了卖身的苦工,剩余的大半儿就去了另外一艘货船。
待到队尾最后几个人,将张灯官如同抗麻袋一般的塞入到隔间的角落时,所有的船的甲板,也都封上了盖子。
按理来说,这操舵的前头就应打着号子了。
可上到管事,下到小工,却是没一人提的。
第三十章 年夜饭
一行人只站在甲板上,朝着同一个方向瞧去。
不过一晌,一队穿同样的灰衣短打的人物就朝着这里跑来。
见到于此的商员们也不慌张,只是按着搭板,将船与岸之间的连接固的更定一些。
下一刻,没有招呼,那些人就自动的分成了多组。
两人一组,顺着搭板一点,轻飘飘的上得船上,那在船沿儿边上的船工,才将钩杆儿顺着搭板底下一钩,这船飘飘荡荡的就与岸边分了开来。
待到二人在甲板上站定,松下的边沿卡住锁好,搭板被船工抗到底舱,那二人就往船上主舵操航的船长处去,再将手中一臂长的红幡递到对方的手中,就随意的找一个能下脚的地儿,靠着休息了。
做完了这一串儿,这船都不用初家商行的人提醒,船老大特自然的就扬起了帆。
一艘船离港,一艘船立马跟上,还是同样的操作,直至最后压低的小艇离开,不多不少,那一队灰衣人二人一船,就跟着走了。
这时候,船的头尾处,都挂上了旗号。
这些旗子当中,数初家商行的最大,却没有钱粮帮的显眼。
没有人觉得这不对,反倒是自这群人上了船后,负责警戒的护卫们……一个两个的都清闲了下来。
他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将前面赶路时提着的心全都放下了。
这水路速度不慢,可也要行个两日。
可不就过了邵满囤当初想着的立刻报复的时间,让这位少年人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了吗。
只可惜啊,不争气的张灯官没让邵满囤的预想成真。
到了年节头上,忙着蒸干粮的邵满囤也顾不得去想他的事情了。
在那日帮了两位婆婆做完了大活,邵满囤回家之后,也不得闲着。
因为过年的时候,但凡在鲁东地界上生活的百姓,无论是居于东西还是南北,凡是过节,具都要蒸上一锅饽饽的。
山东人对于面食有些讲究。
饽饽的种类很是繁多。
过年时,枣饽饽与莲子饽饽却是怎么都少不了的。
因着这种面食在揉面的时候下力不小,晾在通风处更便于保存,在温度低一点的时日,一次蒸一个大枣饽饽,就能够吃上许久,要比整日开火回回重做的其他米面方便多了。
所以,邵满囤才会多做上几个。
他把面团从昨日就备好的面盆里捞出来,醒了一宿的面,里全都是蜂窝。
邵满囤洗净了手,拿拇指朝下按按,面团里就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这表明内里的孔洞比之外边……还要多些。
到了这个时候,面就是醒好了的。
再就着面板上揉的硬硬邦邦,二斤干面下水做的面团,邵满囤只需要两刀交错,就给分成了四半儿。
半斤一个饽饽,这还不算是最大的呢。
拿起一团在手中盘两下,搓成一个椭圆,再就手往上边一托,一个白胖圆鼓鼓的饽饽形可就塑成了。
什么事儿都力求做好的邵满囤围着饽饽团转了一圈,在确认每一个都浑圆饱满没有啥死角了之后,才从身后放着屉布的笸箩里抽出了一根粗棉线。
就着饽饽团的中央用线横竖压了两道,压出来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十字。
瞧着十字中间的那个位置,用手将面团一提,就揪出了一个小指头粗的孔洞,将一直泡在水盆中的自产的金丝枣往中间一塞,就完成了枣饽饽定位置的第一插。
以这第一个枣作为计量的标准,枣核的长短作为揪面孔的距离,邵满囤那双巧手沿着线压出来的痕迹,就一个个的揪了下去。
待到将所有的洞口都用枣子压好了之后。
一个顶了十五个枣子的枣饽饽就算是成型了。
以这个饽饽作为标准,剩下的……做的就更快一些。
待到大锅中的水翻了滚,架起来的箅子上就多了这几个重量级的弟兄。
这不过是第一锅的量,等它们出锅的时候,它们的小弟兄,莲子饽饽也是要跟进去了。
而这蒸莲子的时候,用的面就多了一倍。
因着莲子饽饽拾掇起来特别的简单,邵满囤自然就要多做一些。
家中用来磕莲子的模子样式不少,一多半是邵父还不曾病下的时候,练手的杰作,剩下的几个则是因病没再卖出去的作品。
现如今都被邵满囤拿来用了,无论是当中断了叶片的莲叶满堂,还是鲤鱼少条须子的鲤跃龙门,邵满囤都不嫌弃。
他将这些模子一个个的塞上面团,排排的码好,这才像个顽童一般的,从开头起,将模子一翻,一扣,铛铛铛……一直扣到了最后一个。
带着各种花纹的白胖的面坯子,在案板上咕噜噜翻了一个身儿,有花的那一面正好朝上,像是咧嘴笑的娃娃一般,等待着邵满囤这个制造者的检验。
到了这个时候,邵满囤才显了三分的少年气,他低着头,眯着眼,从头看了遍,也用手从头摸索了个遍,将有些沾粘的边角处按按圆,才抄起手边的竹箅子,一股脑的晾在了上边。
完美手工。
当日的晚上,邵家的炉台旁,就有了麦香的味道。
除了夜里以及明日间要啃的饽饽,其余的全都盖上了屉布,摆在竹制的架子,晾在了屋外的棚檐下。
只需要一宿,这些饽饽们就能变成硬邦邦的冰碴馒头。
若想要吃用的时候,只需要掏出去两个,回大锅上重蒸一遍罢了。
待到春暖花开,雪融鸟鸣,这些干粮要受潮坏掉的时候,也就全数进了邵满囤的肚子,不会被浪费的。
而这就是大年三十前最费劲的工作。
待到除夕夜那一日,村里的冷清才算是慢慢的过去。
一些分了家口的人户,要到主家或是长辈的家中吃饭。
几家日子过的相对富绰一些的,还提早崩了几响鞭炮。
就算是最困苦的人家,也调了馅料,包上一顿饺子。
甭管是荤的素的,总算是要过一次热闹的大年。
只有邵满囤一个人,还守在锅边儿上,忙活着自己的菜谱,他用笊篱将薄薄的油锅中的煎萝卜丝丸子捞起来,去填补他那略有些贫瘠的饭桌。
没有人一起过年,也只能用美食来填补孤单所造成的空缺了。
穷有穷的过法,不过两斤猪肉,切上半斤入了白菜豆腐炖粉条,剁上半斤搅进了萝卜丝韭菜伪装的肉三鲜的饺子馅,剩下的一斤,方方正正,凑合着刚买的白糖,赤浓的酱油,葱白与辛黄参杂的去腥抽汁儿当中,就被炖成了肥腻下饭,一年不见一次的实料红烧肉。
这时候再加上这素的有滋有味的丸子,配上柴干却鲜咸的熏肠,最后再来上一碗儿揉完了饽饽剩下来的碗底儿辅面勾兑成的疙瘩,这四菜一汤的席面,也算是制办成了。
被这些美食环绕着,邵满囤心中那最后一点孤单劲儿都被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