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年关将至,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鹅毛般的大雪将济城的周边铺盖了一个严实,也将通往郊区各个城镇的道路,掩在了皑皑之下。
因着这天儿着实不好,又是农闲的时日,就算是离着城镇很近继而繁华的章家镇……那足可以行进双驾马车的道路上,也不见一个人影。
这雪都蔽了太阳,也只有以规矩严谨的初家仆人,才会在这个时日里照常劳作。
卯时将过,初家大院西侧角门,就被人吱呀呀的推了开来。
“哎呦呵!这雪下的可真大呢。”
将脑袋探出门外的是初府的门房老柳家的。
值了一夜,炭火刚熄,从温暖的小屋子中出来,里外一激,就让这个只裹了一个羊皮甲夹儿的老头,缩起了脖子。
‘呼噜噜……’
一股子白烟儿从他的头发丝儿上飘起,这屋内屋外的差距,让他接着打了一个哆嗦。
“冷!”
啪啪啪……
这老柳家的在门口跺了一会子脚,适应了这股子冷气儿后,这才拿起门后半人多高的大扫帚,将门槛处已经积了三寸多的雪,朝着门外赶去。
‘刷拉’
‘刷拉’
扫了不过两三下,外院粗使的仆役,也赶了过来了。
巧的很,今儿个当值的是老柳家的二儿子。
前两年,刚够了十四的岁数,就被自家的爹给送进了初家的院子,在这个乱世之中,讨得一口饭吃,还能挣几个安身立命的大钱儿。
没有什么活计比初家的仆役更妥当的了。
能求得这个当值,哪怕只是一个杂役,这老柳家的上下……也是可上心的。
全因这当爹的疼惜孩子,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帮上一把。
“爹!嘿嘿……”
出来的这个孩子是个粗高个儿,黑黢黢的脸,一笑特别的憨实。
正所谓相由心生,这傻小子出得角门,看到了他爹,也只是搔搔头,唤了一声,就跟着老柳家的屁股,埋头猛干。
见到于此,老柳家的只能摇摇头,心里暗暗的叹着,难怪自家的大儿都调到院内负责采买的地方跟着二管家的打下手了,这二儿还是在外院打杂。
应着这老柳家的这么一摇头,竟让他就从这还落着雪的一片白之中,看见了两个小黑点,那俩点点儿缩在距离初家大院有些距离的小树林内,细瞅着像是两个人。
有些疑惑的老柳开口唤到:“二子啊,你给爹瞅瞅,那边林子里是个啥呦?”
顺着老柳稍抬起的手指看过去的柳家二小子,只瞅了一阵,就卡吧卡吧眼睛带着点嫌弃的回到:“爹,是初家村最有名的闲汉……”
还没等柳二小子话说完,老柳就将话接了上去:“是张灯官!?”
“这个惹人嫌的,大雪天的趴在这边干哈子?”
就算再不喜,那俩人离这大院甚远,还膈应不到他们头上。这柳家的一大一小,不过瞬间就将这个闲汉给抛到了脑后,埋着头又自顾干了起来。
在老柳家看来没个正事儿的张灯官,其实今儿个……还真就是为了办件正事儿才出门的。
他大早上的不困觉,特意趴在雪窝子里,就是为了等一个人。
这个人今天必然会从这条道过,因为,除了这里,就没旁的路能通往初家的大院了。
年关到了,各家欠债的,还账的,无论能不能补得上窟窿,于情于理都要到初家大院中来上一趟。
若是宽裕点的就将东家的账面给平了,若实在是困难的,也要找大管家分说个清楚。
是过了年关再凑,亦或是来年以工抵账,总归是要来院子里说上一句的。
由着张灯官这两天在初家的院落外转悠,让他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整个村落之中,就剩他想要堵着的那个人没来过了。
今儿个是入年关的最后一天了,那邵家的小子,怕是不得不出现了。
……
‘刷拉……’
打路尽头果真传来了一阵响动。
‘刷拉……’
一个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了张灯官的眼中。
那身影瘦瘦干干的,只瞧着是不矮,若没那两步一打晃的虚弱劲儿,光看身形,怕是个难缠的人物。
“来了!”
这身影越走越近,待他从小树林旁经过的时候,这张灯官就将身旁缩成一团的王栓子一拉……一步蹿出了树林儿……前后一包,就将这过来人给夹在了中间。
“邵满囤!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那被堵住的小子,只是微微一晃,定住了脚步,瞪着挡在他面前的张灯官,回应中全是警惕:“你想干啥?”……明明瘦弱的不行,眼神之中却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像是前年山上下来过的狼崽子,全是凉性。
见到邵满囤如此反应,张灯官瞅瞅对方的小体格,满不在意的撇了一下嘴。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半是威胁半是劝诱的说:“我能干哈啊,张哥这是想要帮你呢。”
“哥听说,你爹娘都死绝了?还管东家借了治病的钱?”
“你这往初家去,就是想让初老爷给你延缓延缓的吧?”
“我告诉你啊,没用的!你当那些乡绅大户是怎么发家的?”
“他们那些老财主哪里会那么的仁慈?”
“这初家啊……怕是早就惦念着你手里三亩薄田,抓着你这帐平不了的当口,要把你家的地收归到他自家的田里头呢。”
张灯官觉得自己这几句话说的极好,喷着白气儿的嘴也不由自主的挑了起来。
可那邵满囤却是半分表情也无,依然是直勾勾的盯着他,憋出来了一句:“所以?”
咦?
这反应可跟张灯官想的不一样啊,这双手抄在一起的闲汉一愣……没脸没皮将话接了下去:“所以,哥这不是特意赶过来帮你来了吗?”
“哥呢,前两天刚弄了点钱,可不老少了,足有三块钱。”
“我想着这些钱足够你还初家老爷的账了,你拿着,去跟初家平账吧。”
这话实在是善意,可惜,说这话的人是张灯官。
邵满囤年纪不大,却没有半分的轻信,因为他觉得……这张大赖子可没那么善良。
所以他没有再接话。
没得到应有的反应的张灯官尴尬的吸了一下鼻涕,只能舔着脸自往下说道:“那啥,我就想啊,哥不是都给你凑了钱了吗?你邵家的那三亩地给谁不是给啊,你索性就抵给兄弟我,以后你就是我兄弟啦!我在村里照应着你,就没人敢欺你是个外来的。总比你把地抵给了初家老爷,失了立身的根本要好的多吧?”
……
呵!
这才是张灯官真正的目的呀。
第二章 不屈
邵满囤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他错过身去,打算从这个恶心的人面前绕过。
本就喜欢欺负良善人的张灯官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看起来孱弱可欺的少年?
他在没得到正面回应后,就将身子一横,挡住了邵满囤的前路。
“咋?哥的这个建议咋的?你不考虑考虑?”
张灯官高壮的身子很有压迫性,给瘦的有些飘摇的少年人身上……洒下了大片的阴影。
可邵满囤却很倔强,他只从嘴唇中憋出几句话:“不咋样!不卖地!就算卖给初老爷!也不卖给你!”
“这三亩良地,是我爹一辈子辛苦挣得!就是死,俺也不卖给你!!”
正在变声期的少年,吼声中带着歇斯底里的尖锐,听在横着走惯了的张灯官的耳中……很不舒服。
这小崽子,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敬畏!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别怪哥哥我来硬的了。
张灯官眉头一皱,胳膊一伸,狠狠的推了一把。
这一把力气下的极大,不带一丝留手。
瘦弱的邵满囤毫无防备,被一下子怂倒在地。
厚厚的积雪防了摔跤人对疼痛的感受,却也让倒在地上的人……没那么容易……能爬的起来。
正所谓,行恶之人绝无善心。
就算这人都摔着了,那张灯官也不打算放过邵满囤,他还要将对方打的跪地求饶,央着自己……用那三块大洋换得三亩良田。
于是,在邵满囤四脚朝天挣扎之际,他却紧跟两步,从雪窝里把脚拔出……朝着早躺在地上的邵满囤踢了过去。
‘砰!’
这一脚踢得结结实实,连远在几十米外忙着扫雪的柳家父子……都跟着牙碜。
那柳家的二儿子素来是个憨良的,见到此景,连手中的扫帚都顾不得放下,迈开腿……就往三人争执之地方跑去。
只是这雪下的着实大,就柳二这粗胳膊短腿的,他也跑不快。
他这里刚挪了两三步,雪地里的邵满囤又结结实实的挨了几脚了。
至于跟在张灯官身后的王栓子?
他只抄着个手,面上幸灾乐祸,嘴里却装做维护,假意劝慰着:“张哥,有啥话好好说嘞……别把人打坏了。”
“砰砰砰!”
可这混子都是越劝越来劲的,在张灯官觉得马上就要把这小子打服的时候,他高抬起猛踹的那条腿……却被雪水中的人……给抱了一个满怀。
“俺……说了……不卖!”
脸上糊着半边儿雪半边儿泥的少年,跟过来的挺坚决,做出来的事儿更是狠厉。
在张灯官被抱的一愣的这个当口,他将整个身子蜷了起来,两条芦柴棒长腿像是垄间蛤蟆蹬腿蹦般……朝着张灯官金鸡独立的另外一条腿……踢去。
‘砰!’
这一踹让毫无防备的张灯官……来了一个大劈叉!
乡间的男子,哪里有什么柔韧,只一秒钟,地头间就回荡开了杀猪般的惨叫:“啊!嗷……”
惊的往这边奔跑的柳二子一个趔趄……
吓得就在身旁的王栓子打了一个哆嗦……
时时刻刻都注视着大哥的小弟,一低头,就看到雪中灯官眼角边儿……泛出的晶莹泪花,心疼的王栓子……哆哆嗦嗦的举起了拳头。
“你个野小子!把俺大哥松开!!”
‘砰!砰……砰!’
斗大的拳头锤向了邵满囤的后背,头上。
可承受了重击的邵满囤……哪怕被锤的的如同秋风中的枯枝,也不曾松开怀中的大腿。
因为他若是让人站起来了,挨得打怕是会丢了命。
只可惜,当张灯官从撕裂的疼痛中缓过来的时候,也加入到了王栓子轮番锤打的队伍。
二人抡着的王八拳……如同这天上飘下的雪花,密密麻麻,结结实实。
砰砰砰……都锤在了自己瘦弱的身躯之上。
看得柳二心生不忍,还未追至就大声喝了起来:“干啥呢!你们放手!咋能欺负孩子!!”
只是这正义的暴呵刚出溜出口,柳二就把剩下的给卡在嗓子眼里了。
因着邵满囤抱大腿的手就要被张灯官生掰开的时候……这小子……竟自己放手,埋头往张灯官的胸前一拱,张开白牙,一口,咔!咬在了张灯官的脸上。
“嗷……嗷嗷嗷……”
张灯官这次嚎的很**,如同一头驴子,还是待煽的那种。
急的王栓子再下手的时候,也没了分寸,打的这邵满囤口鼻窜血,却不松他牙上的半分。
急得张灯官惨叫大吼:“打面门管啥事儿!给我打他后脑!”
听了令的王栓子的拳头一拐正要照着这少年的后脑锤下时,这柳二可算赶了过来,他一把攥住了王栓子要下死手的拳头,呵到:“你想干啥!张赖子!你想杀人不是?!”
“你也不瞧瞧,这是啥地儿,这是俺们初家老爷的别苑府外!”
“大过年的,若是让初家的门前见了血,只凭俺们老爷也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柳二这一拦,吓的王栓子清醒了过来,他缩缩脖子,窝囊了下去。
只剩下那没了照应的张灯官……又大嚎了起来。
“小崽子!疼!疼!!”
因为这邵满囤他不松嘴……还往下坠!
疼的张灯官指着自己的脸颊上挂着的那个死不松口的瘦干儿的人,朝着柳二回喷:“那你让他松嘴!你倒是让他松嘴啊!”
“让你家老爷门前见血的不是俺张灯官,是他娘的这个狠小子!”
被喷的柳二顺着张灯官手指一瞧……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原是这邵满囤见到他赶过来救命,那股子强撑着的气一松,竟这么昏过去了。
可这人哪怕昏了,也不松口。
紧闭双眼的邵满囤垮塌塌的挂在张灯官的脸上,如同一个大型的人形钩子。
扯得张灯官那原本就有些高的颧骨,皮肉下拉,看得身旁的人眉头直抖……
这场景太过惊悚,无论是王栓子还是柳二都不敢动,气的那张灯官没忍住,挥着手朝王栓子打去:“你还看啥?还不赶紧过来把他拉开!”
可他这一动手,可坏了,身子正与脸上的肉皮扯了个拧巴……
‘刺啦!’
……
‘噗通!’
……
邵满囤叼着一块肉皮软软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更为凄惨的尖叫……就被张灯官给喊了出来。
“嗷!!”
‘滴答,滴答……’
柳二看着张灯官捂住脸的手开始往地下滴血,也不知道咋地,平时不走脑子的他……竟然迅速的做出了反应。
他弯下腰,扛起昏迷不醒的邵满囤……开始往初家的别院高速奔跑。
第三章 得救
柳二飞溅起来的泥雪,甩在张灯官的脸上激的他清醒了几分,也激出了他的怒火。
张灯官朝着王栓子大吼一句:“栓子!跟着俺追!今天非要弄死他!”……随后就从雪地上翻起来,一瘸一拐的朝着没法快跑的柳二身后追去。
“哦,好!”
这狗腿子跟班可算是派上了用场,没病没拖累的王栓子只追了一两步,就要抓着柳二肩上的邵满囤了,可他刚准备顺势一扯的时候,却听到了远处隐绰的吆喝。
王栓子一抬眼,原本伸的果决的手……立马就缩了回去。
没办法,柳家的老汉在看到傻儿子冲出去救人的时候,反头跑进院里……叫人去了。
现在,初家那处小角门口,跟旱地开渠一般,呼啦啦,涌出来了十几个精壮的汉子。
他们具都是一身的棉袄短打,手中还抄着碗口粗的哨棍。
在老柳头的直指下,朝着几人起争执的地方跑来。
汉子们为首的,是个枣红脸,身高足有六尺三。
他瞪着眼看见了雪地之中的点点血又瞧见了张灯官那张肉皮翻滚的脸,跟着就吼了起来。
“敢在年关前找俺们老爷的晦气!?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打!”
只一句,就让王栓子与张灯官这两个看似牢不可破的组合……瞬间分崩离析。
全须全尾的王栓子见到这种阵仗,都顾不得拉地上的张灯官,那是扭过头去,仓皇而逃。
一边逃他一边还大吼:“不干俺的事儿,出主意的是张赖子,见血的也是他!跟俺没关系啊!!”
吼完,竟是一骑绝尘,冲起一股白雪烟儿……瞬间逃到了十米开外。
至于那位被留在了原地的张灯官?真不愧旁人送他老赖子的称谓。
就趁着这些汉子们一愣神,竟是双手并用,在雪里狗刨三下,直接翻进了土路边的浅沟之中,屁/股一撅,一头钻进了荆棘林里。
这一套组合技,看得那些刚回神儿的汉子们……又楞住了。
咋还有这样不要面皮的人呢?
因这一犹豫,众人追逐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让挪过来与他们汇合的柳二可算是找到了帮手,急吼吼的求助到:“爹!爹啊!邵家的小子,咋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呢!这可咋办啊!!”
说这话时,还在雪地里转起了圈圈,让准备搭把手一起抬人的老柳直接伸了一个空,气怒之下,朝着二儿后背‘啪!’拍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知道邵家小子快不好了,还不赶紧往门口搬?你还有功夫在这里转转!”
说完,老柳就将脸皱了起来,朝着那枣红脸的汉子笑道:“还要麻烦队长给初老爷带句话,求初老爷给个章程。”
“这毕竟是来初家平账的人,看在都是乡亲的份儿上,请老爷救上一救吧。”
说到这老柳又一转头,对着身后的柳二说到:“若是初老爷想图个清静,不想管这个闲事儿,咱们再从村头喊个游方过来,也不算迟。”
这话说的有些分寸。
老柳家口中的队长,初家大院中的护卫头子,被主家允许跟着姓初的汉子垂下眼皮儿,瞅瞅面前憨直的柳家一家子,又瞅瞅柳二背上那瘦的令人心疼的少年,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将事儿给应了下来。
“那且跟着来吧,把人抬到你们门房,莫要脏了主家的院子,等我禀告了管事的再说往后。”
有他这句话,那这事儿就成了五六,这孩子的半条腿……就能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柳二得了应承脸上就涌现出了喜色,他欢快的应了一声:“中!”
背着这邵家的小子就往他爹常驻的门房处奔去。
哗啦啦……
一行人回的很快。
院外只剩茫茫。
只是这大院的门只关上不过片刻,就暗搓搓的开了一道缝子,那放下了邵满囤的柳二,又一路小跑的蹿出来,捡起他丢在雪地中的扫帚,朝着那溅了血的地方推去。
将血迹铲了个干干净净后,还要继续收拾他这条道儿。
派给他的活还没干完呢……
……
至于已经被送到了门房处的邵满囤,不知昏了多久,身子渐渐暖和过来时就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
“俺,这是在哪??”
在一旁听到了动静的老柳上前一步,搀着这个孩子将他扶了起来。
“孩儿啊,你在初家老爷的门房间呢。”
“老爷仁义,听了老管家的话,特意派府医给你瞧了瞧呢。”
“你摸摸,这头都给包好了呢。”
说完这话,老柳家的就将炕头上屯着的稻糠枕头垫在了邵满囤的腰后,让他能自己直身坐起,转过身,又将柴火炉子上熬着的药壶给取了下来。
药壶里熬着的汤汁子已是得了,被老柳家的倒在了一旁的海碗里。一股苦的发涩的味道弥散在了这间不算大的屋子之间。
这空当里邵满囤摸了摸有些发麻的脑袋,入手的是一层粗拉拉的麻布条,绕着他的脸颊……捆得严实。
连伤口都包过了。
“他大叔,谢谢……”
邵满囤这句话还没说完,手中就被塞入了一碗热乎乎的药汤,再抬上眼一瞧,是老柳伯皱纹很多却带着慈祥的脸。
“谢啥,赶紧趁热喝药了。”
“这还不是应该的?连初家的老爷都说俺二儿做的对呢!”
“哦,俺二儿就是救你的那个傻小子,现在还在外边扫雪呢。”
“不过也扫不了多久了。”说到这里老柳伯微驼的背都不自觉的挺了起来:“初家的老爷刚发了话了。”
“孩子,初老爷说了,凡是跟初家有来往的,甭管是佃农还是长工,那都是自家人。”
“敢对自家人下手的,就是跟初家过不去。”
“初老爷还说了,柳二家的做的不错,既维护了初家的脸面,也让那些混混们知晓,在章城初家镇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作为救人的奖赏,初老爷还将俺儿给调到了护卫队里了。”
“先从低等的护卫干起,一边训练着一边上工。”
“若是干得好了,还能调到内院中,当个大少爷或是三少爷的贴身护卫呢。
可算是替自己挣了一份前程。”
“所以,真论起来,俺还要谢谢你这孩子呢。你可是俺儿的福星。可别提什么谢不谢的了。”
“反倒是你自己,快年关了才来初家平账,想必是家里实在困难吧。”
“你听叔一句话,等一会啊,见到了初家老爷,你就把家里的难处给说了。
他可是这十里八乡最善的老爷了,肯定能帮你一把。”
这话说的笃定。
让一口气就喝完了药的邵满囤听得有些激动。
第四章 老爷请
当邵满囤挺起身子,打算郑重其事的道个谢时,却只觉得腿脚发软,金星直冒,‘噗通’一下……又跌回到了炕上。
“这是咋了!”惊的老柳赶忙搀了一下,却在下一刻听到了如同打雷一般的响动。
……‘咕噜噜’……
只一声,邵满囤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原是他这一天滴米未进,被这碗热乎乎的药汤一激,肚皮里可不就抗议不休了吗。
听得老柳伯哈哈一笑,拍了拍邵满囤的肩膀,丢下一句:“等着哈。”转身出了屋去。
不过半刻钟,他再回来时,手上就多了两颗热乎乎的洋芋。
那洋芋蛋蛋表皮焦黄,样貌普通,闻着却着实香死个人。
“喏!吃!”柳伯将洋芋塞到了邵满囤的手中,看着他将焦黑的表皮撕开后,才从怀中掏出一个草纸小封包,哗啦啦的展开,露出内里的三五颗发灰的粗盐粒子。
后又擎起粗纸,微斜三分,将盐巴粒儿小心的抖在了雪白的洋芋肉的表面,像是献宝一般,张落到:“吃吧,吃点盐巴才能有劲儿。”
“一会儿啊,要去见老爷,没有劲儿咋行?”
说的邵满囤鼻尖一酸,赶忙低头,将大半个洋芋团给塞到了口中。
刚塞下了两三口,在柳伯将一旁的茶碗给蓄上水的时候,‘咣当’……这门房的板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柳二子带着一股子儿寒气儿进了屋内,朝着屋内人喊了一句:“爹!邵家的小子醒了没?”
“刚在屋外,碰见了替大管家传话的人,让我把邵满囤给带到内院,老爷说了,要见见这个孩子。”
这是好消息啊!
只可惜,柳二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因为他的突然闯入……让屋里大口吃着东西的邵满囤……被面洋芋给噎住了。
“咳咳咳咳……”
‘咚咚咚……’
看到邵满囤小脸通红的锤着胸口,老柳家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赶忙将炕边的茶碗递了过去,照着嘴边就往下灌。
而那惹了祸的柳二,更是大惊,一步蹿上,照着邵满囤的后背……一阵的猛锤。
锤的这单薄的少年,直翻白眼,惹来了柳老伯的一阵猛打。
“你干啥!你这是干啥!府医好不容易给救回来的孩子,再叫你给打出个好歹,我看你咋跟老爷交代!”
“二子啊,你这个二货!才刚调到护卫队你就飘了啊!!”
说的柳二那叫一个委屈,他也不是有心啊!?
只惹得被锤通顺了的邵满囤有些臊,赶忙及拉着鞋下了炕,站到这爷俩的中间劝架:“老柳伯,柳家二哥,咱别吵了!”
“赖俺,俺就是吃的急了些。多亏二哥捶我几下,这不,一下子就通顺了。”
“咱们还是赶紧去见初家的老爷吧,初老爷对俺有救命的大恩,总不能让大恩人特意等俺这小人物吧?”
这句话算是给柳家的二位提了个醒,让纠缠在一起上演全武行的父子……赶忙分了开来。
“对对对!初老爷的事儿要紧,二子,快,赶紧带邵小子进院子,把事儿办妥了才能过个好年。”
听的柳二闷哼一声,点点头,扶着脚步还有些虚浮的邵满囤就往内院走去。
二人经过一弯曲的回廊,穿过了两道内拱围墙,走完了一条青白相错的石板路,就来到了一座外门大开的厅前。
虽说那门是开着的,却也不是毫无遮掩。
上门框上坠了两挂靛青色的棉布帘子,将冬日的寒气给遮在了外面。
行到这里,柳二就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外厅的台阶下,朝着里边通禀了一句:“大管事的,外院的柳二带邵家的满囤前来拜见老爷了!”
话音落下,三四息后,一个穿着青色碎花短棉袄的小丫鬟,就将这外面的帘子给打了开来。
从那黑洞洞看不分明的内里传来了大管事的声音:“把人带进来吧。”
一句话也无再多。
得了令的柳二又将邵满囤一搀,带着这小子顺着那冒着热乎气儿的帘儿缝子一钻,进去了厅内。
这过程,邵满囤并不敢抬头,只瞧着脚下。
他才刚迈过门槛,脸前就呼的一下,被屋内的热气给喷了上来,将刚从屋外沾染的那点儿寒气儿,驱散个干净。
这人来人往的外厅,竟是比柳叔的小门房还要热上几分。
“咳咳……”
应着声再抬头的时候,邵满囤就看到了一位胡子略花,眉毛下扫,很有几分忠厚味道的老人。
在他不知道应该称呼啥的时候,这位穿着黄灰色棉长袍的老人,却是对他微微一笑,打破了邵满囤的窘境。
“邵家的小子?你跟我来吧。”
说完就朝着柳二点头示意,这是让柳二的离开,只邵满囤一人跟上就好。意思表明后,大管事的一背手,用一种不紧不慢的步伐往外厅的后门走去。
见到于此,邵满囤松开了柳二的胳膊,对着这位伸出了援手的汉子,深鞠了一躬,提起了劲儿,紧跟在大管事的身后,一同朝着后门而去。
门边的仆役见状,赶忙推开了两道雕栋的红漆门儿,门后一照面就是一道刻了山水的曲屏,这屏扇儿的材质很薄,透着望过去,隐隐绰绰……能看到内厅的光景。
大管事的带着邵满囤在这道屏风后停下了脚,对着内里的人影微微弯腰,道:“老爷,人到了。”
那内里就传出来了一声浑厚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得了信儿的大管事才转过身,朝着邵满囤做了一个走的手势,引着人绕过了曲屏,来到了这比外屋小上一半的内厅之中。
没经过什么事儿的邵满囤,原以为他刚去过的外厅已经够暖和的了,可谁成想,他刚一转进内厅,一股更盛的热气就将他包裹了起来。
这里不但温度高,周围的颜色瞧着也热闹。
枣红色的桌椅,带着福禄寿的雕纹儿,稳稳当当的盘在正厅的两侧。
居中有一比常例还要宽上两指的八仙椅,高面的椅背上用大红色的缎子做了一个裹垫。
瞧着既软和又暖和。
在这张椅子的正中间,端坐了一位穿着长袍,外加马褂的老爷。
那老爷的头发黑灰相间,却不见老相。
从头看过去,这位爷后头的发鞭剃的很是干净,大概是那上面所有的发丝都着了头油,一并往脑后梳过去的原因,前头的头帘儿更是不带一丝碎发。
这样背着头不但显着年轻,还能露出老人家们常说的……有福气的额头。
瞧着整个人都敞亮。
惹得邵满囤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就看到了初家老爷身上更多的细节。
在初老爷的胸前挂着一条奇怪的链子,瞅着像是金子做的。
链子的尽头上还带着一个小挂夹,固定在斜襟的盘扣处,也不知道当什么用处。
被金色晃了眼的邵满囤赶忙将眼皮子垂下来。
细想片刻后,就走到了厅内中央,还不等大管事的发话,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初老爷的面前。
没等他人反映,二话不说,咚咚咚……叩了仨响头。
第五章 平账
“见过初家老爷,是老爷救了俺一条命吧!俺在这里谢谢您!
小子当牛做马无以为报,从今往后,俺这条命就是初家老爷的。”
“若老爷有用的着小子的地方,您尽管开口,俺绝不含糊!”
这话说的铿锵,只是这声儿还带着少年人的奶音,听得这厅内的老头子的耳中,只剩下有趣了。
坐在上首的初老爷,见这少年是个知恩的,就起了几分逗弄的意思。
他朝着还跪在面前的邵满囤招招手,示意对方起来回话:“你这小子今年才多大啊,我哪里会有用着一个奶娃娃的地方?”
听了这话,邵满囤却不服气,他这人喜欢较真,真跟人理论起来的时候,也就忘记了怕。
见恩人老爷竟不信自己,邵满囤一急,就将眼皮儿给抬了起来,特别认真的拍拍胸脯,回到:“俺今年已经满了十六!是大人了!”
“再说了,甭管老爷用不用得到,俺都想好了怎么去报答老爷了!”
见这少年说的笃定,初老爷就‘哦?’了一声,接茬问了下去:“那你说说,你要如何报恩啊?”
得了初老爷的问,邵满囤胆子又壮了几分,再回话时,因着激动,那脑门子上的汗……也跟着浮了一层。
“初老爷,这就是俺报恩的办法。”
说完这句,邵满囤先将快要流到脖梗子间的汗擦了一把,另一只手则一抄胸伸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从袄子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细布口袋,层层展开,露出了里边厚厚一叠……那全是票据。
接着,邵满囤一手托着四方包袱皮,另一手从票据堆上捻出了第一层。
不多,只有三张纸。
纸张有些泛旧,纸面下按着几个红彤彤的指头印子。
随后就往一旁的大管事面前一递,口中说着这些票据的用处。
“大管事的,这些是俺爹和俺娘病到后,俺朝老爷家借过的银钱借据。”
“前前后后借了三回,最后一次最多,足有两个银元。”
说到这里的邵满囤那声就有些哽咽,可是他怕在初家老爷面前失了分寸,也为了不给主家招晦,就将头往下低了三分,不让这泪落实。
借着擦汗的由头,胡乱的抹了一把,后又继续说了下去:“前面两次是抓药的钱,后边一次是制办丧葬的费用。”
“俺先把这钱给平了,才能没牵挂的报恩。”
“只是,俺家没现钱了,俺爹临闭眼前都惦着这件事儿,千万叮嘱俺将这帐还才闭的眼。”
“所以,俺没银子抵账,就带了这个。”
说完,邵满囤又从那堆票据的中间捻了一张,再展开。
这是一张黄褐色的大开文书。
黄底儿黑边儿,还挂着政府的大印。
这是一张正经的地契。
官办的,十分正规。
大概是觉得借了现银却用实物抵债,有贪了差价的嫌疑,这邵满囤后边的话说的就有些虚。
“老爷,这是俺爹在村里制办的地。”
“三亩良田,两亩旱地。”
“俺想着,那当中的三亩良田具都给了老爷,可能就将俺邵家欠的债给平了。”
“至于剩下的那两亩旱地,若是老爷不嫌弃,俺愿意挂在老爷的名下,只求老爷让俺原种着这些地,俺愿意以佃农的租子,每年奉给老爷七成的收成。”
“初家老爷,您瞅着这样行不?”
邵满囤给自己剩了两亩旱地,还把自己当成了初家佃农来报恩。
这可能是这个穷小子……想到的最有诚意的报恩方式了。
看着邵满囤表情极其郑重,初老爷反倒是笑了:“你这小子,算盘打的可有些糊涂呢。”
“前些日子,我刚从济城边上的黄村里买了四亩三分的地,也不过花了七块大洋。”
“合一亩地不到两块钱。”
“你用三亩良田平了三块大洋的欠账,这是合理,可你用那两亩旱地的产出来还你的救命之恩,是不是有些厚了点啊。”
说到这里,初老爷随意的拨动了两下手指,若有一位积年盘账的老吏在场的话,他会惊诧的发现,这位当家的老爷竟是拟出了在算盘上计数的动作。
初家老爷不过扒拉了两三下,就给出了一个邵满囤听得不算太懂的账目。
“胶东的麦子从入土到收获,需要300天的时间,一年收一回,还要瞧着老天爷的眼色。”
“自当因为有了你这份儿孝心,往后年年都会风调雨顺,那地里的出产也不过一年200斤的干货。”
“我铺下有自营粮店六家,做粮食倒手的买卖的商行三家,自然也明白,行那南运北调的粮食买卖时,价格月月都有不同。”
“咱们且按照最红火的年景价格来算,粗收的麦粒儿不带一点儿加工的,收粮的价格也只有50个铜元。”
“你把七成的粮食予了我,一年就要支付七多块大洋的供奉,可是这上账却不只一年,你说的可是长长久久的续上一辈子啊。”
“可你今年才多大啊,无病无灾的能干上三十年的白工,你知道三十年的七成产出是多大的一笔钱吗?”
捋明白了这些,这初老爷也不说话了,他只是盯着面前的少年等着看他后悔的模样。
谁成想,这少年人却是半分后悔也无,初老爷说完了这番话后……反倒是让邵满囤的表情更加的坚毅,他点点头回到:“谢谢初老爷让俺知道这是多大的一笔钱。”
“可是俺不后悔。”
“俺爹说了,俺是邵家最后一根独苗,若是俺的命没了,那邵家就算是断了根儿了。”
“今日里,初老爷救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俺这一支儿的血脉。”
“再说了,只要人还在,日子才有盼头,若这人没了,那才是啥念想都没了呢。”
“俺今年才十六,背了这么大的恩情,那就总不能跟以前一样,只埋头种田啦。”
“等俺把身体将养好了,再把俺爹生前欠的另外一笔账给平了,俺就将剩下的两亩旱地也抵给老爷,拿着些本金,趁着年轻出去闯闯。”
“俺总要将每年承诺的份子给挣出来才是。”
“说不定……”说到这里的邵满囤的眼睛就有些发亮,话语也跟着轻快了几分:“俺还能做出一番成就,就算成不了像初老爷这般的大人物,但做个衣食无忧的小商人,也是好的啊。”
这话说的太过于认真,让厅内的老爷与管事具都愣了一下,转而就笑了起来。
第六章 事了
大概是这两位笑的过于爽朗,让邵满囤产生了一种不被信任的愤怒,他拧着眉头又为自己的计划辩驳了几句:“俺这不是做梦。”
“你们看,这就是俺想的……攒小本钱的法子。”
说完,邵满囤就将包袱皮中最后一层的纸张给捻了起来,将空荡荡的细布往怀中一塞,把那很像是初家账房开出来的单子往大管事的手中一递,又给两人详细的分说起来。
“这是俺爹去年签下的用工合同,这合同中说了,初家别院需要一些短工。”
“那时,因俺爹有一把出色的木匠活,就来凭了初家的工作。”
“上边的日子签了三年,还特意写明了,上一日短工,给饭两顿并三十个铜圆。”
“只可惜,他才做了半年就得了大病一命呜呼。
依照着爹儿子偿还的道理,俺还要在东家这里把剩下的两年半工给续上的。”
“所以哈,在这两年半中,俺不但能得到初家的庇佑,还能省了日常的饭食,顺带赚一点零花。”
“再想想,家中的旧衣还有余存,房子也是刚建,富余的钱岂不是都可以存下,一点消耗都没了?”
“即使地里的产出只剩三成,俺也能存下五个大元了。”
“到时候,用这笔钱做个小买卖,把买卖里再赚的利将俺家的地给赎回来,到最后时,家里的产业也齐了,俺也成了一个成功的人!”
这未来太过美好,让邵满囤的声都跟着高亢起来。
听得初老爷会心一笑,指着邵满囤道:“我怎么听着这不像是报恩呢,反倒是借由着初家的这块招牌,替自家发家致富?”
“我怕是看走了眼啦,这就收回前面的话吧,你这小子哪里是憨直较真啊,分明是天生的精明人了。”
“成了,成了,你这份儿恩我收下了。”
“初家的好名声可不是拿虚情假意换来的。只庇佑你一个孩子无忧,我还是做得到的。”
就在初老爷觉得,他的些许好奇得到了满足,此次面见可以就此打住的时候,站在厅中央刚站起来没多久的邵满囤……扑通一下……又跪了下来。
‘砰砰砰!’
在对方没醒过神儿来的时候,邵满囤又磕了三个响头。
这是咋地了?
连他身侧的大管事都不知道是扶还是不扶了。
二人正惊着呢,这位少年人却郑重其事的说到:“初老爷,俺不知道精明人应该是咋样的。”
“但是这些事儿,都是俺自打爹娘走后,就开始琢磨的。”
“俺是真心实意想要报答初老爷的恩惠。”
“现如今,说再多的话,也像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初老爷,您且往后边瞧吧!”
“俺要用一辈子来报答您的恩情,到时候,,你就知道俺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这话说的极其认真,可配上他这年龄,看着就有些可笑了。
弄得初老爷哭笑不得,干咳两下,赶紧让大管事的将这个有些轴的小子给拉起来,结束这一场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的对话。
“既是如此,你且回去好好歇着。”
“这些票据先入了我初家的账。”
“至于你说的来我初家做短工的事儿……”
“这大过年的,我们初家又不是那种苛刻的主家,就是长驻院外的长工们,也是要放回家过年的。”
“你若是有心,在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再来外院报道。”
“那时,不用多说,带着账房给你开的凭条,去找管工的管事就是。”
“现在呢,你快回去吧,我们初家……可不想要光吃饭却干不了活的工人呢。”
说的邵满囤下意识的就瞅瞅自己消瘦的身板儿,有些赧然的扯了扯衣角,从地上爬起来,同手同脚的从初家的内厅退了出去。
一旁一同离开的大管事只将他送到了外厅的门边儿,就有一个看起来稍年轻些的中年人,迎了过来。
他们二人三两句的将话交接明白了,邵家的满囤就被这位新接手的管事给带到了另一侧的回廊后边。
廊后那里有一溜的房门,密密挨着。
每一间的房门都呈半开的状态。
被管事带着往前走的邵满囤,在一间房前站好,往里一瞅就见里边放了一条比寻常案子还要长上一截的案几。
案几上笔墨纸砚备的齐全,一把厚实的算盘,正摆在当间。
算盘另一侧,码放了一摞红封,案几的后头,排了一张条凳,不带椅背的那种。
条凳的上边坐的是一位穿着长褂的先生,他脑后的头发有些长,半披在肩膀上面。有些翘起来的发尾,随着这先生噼里啪啦的拨弄算盘,跟着一颤一颤的抖动。
待到领路管事将邵满囤拿出来借据,房契,用工凭条都递过去的时候。
这先生很是诧异的瞅瞅手中的东西,扶起快要掉到鼻尖儿上的厚瓶底儿,贴在眼旁,仔细的瞅了瞅就站在院里直冒傻气的小子,说了一句:“难怪……”
随后就将这一叠儿东西放在一旁,先把那张邵家短工用工的凭据给写了。
可怜啊!
面前的小子只进了一趟初家的院子,就将所有的身家给折了个干干净净。
若是不把这上工的文书给写好了,怕是过了年之后,他们这村子里又要多一户死绝的人家了。
用工文书样式很简单。
账房不过寥寥几笔,就将邵满囤他爹的名字给改了。
后再将纸条上的墨迹吹干,就朝着站在院里连姿势都不敢换的邵满囤招了招手。
“那小子,你过来按个手印吧。”
账房特意指了指算盘前那盒开了盖的印泥,让农家少年将大拇指依指示按进了瓷托盘内。
“这里是上工的日子,正……月……十……六,对也就是元宵节后。”
“你那天起早一些,免得派工的人将轻生的活都发了出去。”
“手印要按在这里,对,你一份儿,主家一份儿。”
“到时候,带着这份儿文书,递给派活的管事就行。”
账房先生说的很清楚。
邵满囤的眼睛却是只盯在对方指着的那几个代表着日子的字儿上。
“正,月,十,六……好的,先生,俺知道了!”
接过了凭证的邵满囤没敢多留,给账房和管事的各自鞠了个躬,就顺着刚才来的路,又返了回去。
第七章 偷听
等到再见到了外院的回廊的时候,负责领路的管事也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开了。
了了事儿的邵满囤不耽搁,他也不像是村里没见识的农人,还在这大院子中再瞅几眼。
他只将务工的收据本用那块细布包好,塞入怀中,只头就朝角门口走去。
在经过门房的时候,脚步却略慢了几分,在抬头瞧见这天马上要黑了,脚步只顿顿,也就没停下来。
谁成想,邵满囤的手刚扶上门框,那紧闭的门房竟从里边开了。
柳家的二儿子,柳二子从当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藤编的篮子。
篮子不大,当中铺着层冒着热乎气儿的地瓜,瞧皮儿外的焦脆劲儿,怕是刚从炉灰中扒拉出来的。
他只将这篮子往邵满囤的怀中一塞,就指了指身后,说到:“这是俺爹让我给的。”
“怕你伤没好,到这个点儿了,回到家也没法开火做饭。”
“这是俺晚上刚吃剩的红瓤地瓜,你且拿回去填填肚子吧。”
一下子被塞了个满怀的邵满囤嘴唇哆嗦了两下,他将篮子抱的更紧了两分,只是朝着柳二哥猛的一鞠躬,喏喏的说了句谢谢。
大概是怕在人前哭,臊的他扭头就跑。
看得柳二哈的一乐,朝着那个跑的歪歪扭扭的身影笑到:“好歹也是一个大小伙子,这还知道害羞呢!”
待到这少年人的背影完全融入了夜色,这柳二子才将大院的角门给合了起来。
踏上了归村路,邵满囤赶忙从篮子中掏出一块拳头大的地瓜,连皮儿都舍不得剥,就着牙撕咬了起来。
‘呼……’
地瓜的外皮被撕开,跟着雪白的热乎气儿一起冒出来的……是橙红色甜软的地瓜肉。
华北平原上充足的光照加上不算多雨的黄土地,养育出了这种可以熬成糖的高糖地瓜。
地瓜瓤中自带的黏黏的糖浆让已经苦到了坑底的邵满囤都不由的眯起了眼睛。
热乎乎的食物顺着吞咽填进了肚子,让空唠唠的胃也跟着踏实了起来。
等到邵满囤吃下第三块,被填饱的身体,才反映出了……除了饥饿之外的感受。
‘嘶……’
真疼啊!
当初挨过打的地方,全都跟针扎般的抽抽着。
再摸了摸疼的最厉害的脑壳,邵满囤的脸上就带上了几分仇恨。
张灯官再厉害又咋样!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张灯官之所以敢直接找上门来,不过是看他孤苦无依,年幼可欺罢了。
虽然他已经想了办法寻到了初家人的庇佑,但像是张灯官这样的老赖,若不想出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怕是会像毒蛇一般躲在暗处,趁着你不备,就给你来上一下。
有什么办法能收拾他呢?
邵满囤低着头想着入迷,却在快到村口处的时候,听到了那个令他厌恶不已的声音。
那是那个人十分独特的骂娘之音!
邵满囤噌的一下……抬起了脑袋。
这是?
自己啥时候走到这里来了?
这不是张灯官家的那两间烂房子吗?
在丘村这个村子里,张灯官的家能排上村中最烂屋的弟三名。
因为这个歪歪扭扭,造的很不像样子的自建房,可没少在他爹的嘴里提起过。
当初,邵满囤他爹可是村里首屈一指的木匠,各家各户起房子的时候,都会来他家里知会一声。
而这张灯官家的房子,可被村里人人给议论了许久。
因为,那房子竟凭张灯官一己之力给盖起来的。
可是他建的实在是不咋样。
这邵满囤的爹每每经过这里的时候,都要叹上一口气。
邵满囤的爹就怕这位胆大包天的张灯官,晚上睡得太熟让突然垮塌下来的房梁给砸断了腿。
你们就想这房子得有多烂吧。
既然都走到这儿了,邵满囤的这双腿就拔不动了。
都听到了里边人骂人了,那就必要去听听的。
邵满囤左右瞧瞧,见四周不见人影,就鼓起勇气,朝着院外的矮墙处凑去。
也多亏这张灯官当初造房子的时候,就不怎么上心,那墙是矮的可以。
邵满囤吃饱喝足,有了几分力气,只用手一扒一撑,就悄无声息的翻过了墙面,躲在张灯官后院的柴火堆旁,探着脑袋,将耳朵贴了过去。
多亏这张灯官的房子是烧了炕头的。
房子小,燃炉子时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只一烧了炕,屋内的温度就不会低,再加上北方天气有些燥,为了透气那张灯官家的窗户板子,就给用小撑杆儿撑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缝隙边儿洒出些昏黄的光芒,屋里边那顺利逃脱的张灯官与王栓子,再一次恢复了友谊,盘着腿,坐在炕上,一边哎呦叫唤着,一边商量着怎么将这场子给找回来呢。
“哎呦呦!这个小崽子!哎呦我的脸呦!!”
叫唤的最大声的自然是张灯官。
他不但上演了一场高难度的横叉,还被那个他认为好欺负的小子给扯下来一块肉皮。
现在,他的脸腮被村里的赤脚大夫用药草给糊了起来,暂时将血给止住了。
与张灯官相比,王栓子的情况就好了许多。
当王栓子发现情况不妙的时候,他跑的十分果决,身上除了有几块擦伤之外,就没了旁的毛病。
所以,这王栓子跟着骂的话,也轻了几分。
“大哥,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那小子已经被初家人给接了进去,初老爷肯定知道了咱们俩到底干了些啥。”
“我听说,邵家那两口子从得病到入土,都跟初家借了三四回的钱了。”
“他家还能有什么油水?”
“这在年关前跟东家平账的规矩,是自古就有的。”
“邵满囤家的地……说不定已经进了初老爷的腰包了。”
“你别看这十里八村的都说初家老爷是个大善人,可是让我说啊,这官员乡绅的哪有不贪财的。”
“他那偌大的家业,怕就是东边薅薅,西边贪贪的攒下来的。”
“大哥,咱们再去找邵家那个小子的麻烦,也落不着啥好处了啊。”
第八章 偷窥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可张灯官反倒是怒了起来。
他奋力的朝着炕上一拍,用另外一只手指着自己那受伤的面皮,吼到:“现在是钱和地的事儿吗?”
“我他娘的说的是……我的这张脸!”
“我张灯官能凭本事吃饭的脸!!”
“那小子敢咬我的脸皮,那就是砸了我吃饭的买卖!这仇我们结下了!”
“等我脸上的伤好了,甭管这小崽子有没有钱!我张灯官也要给他些厉害瞧瞧,不把那小子的整张脸皮给撕下来,我他娘的就不姓张!”
张灯官这几句话吼的是相当奋力,唾沫星子皆数喷在了王栓子的脸上。
看着自己的劝阻话没起啥好作用,反倒是将自家老大的火给拱了起来,这王栓子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了另外一个转移注意的主意。
“若是这样,那也简单。”
“待到初家人收了邵家的地,那小子总要回家的吧?”
“过年的时候,他这种丧了父母的独头,为了避嫌是肯定不能去亲戚家走动的。”
“咱们就赶着大年初三,四的时候过去,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咱们可就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的了!”
“到时候,就能让他知道……惹了咱们兄弟的下场。”
说完,这王栓子自己先笑了起来。
绿豆一般的眼睛一眯,更像是一只王八了。
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张灯官的心里,他跟着得意一笑,却被这大幅的动作,给扯动了伤口。
“嘶……疼疼疼!”
“娘的!这驴吊般的赤脚医生,到底行不行啊,这是把啥糊在我的脸上了,咋还越来越痛了呢!!”
说完,张灯官十分暴躁的再次锤起了炕。。
惊得王栓子打了一个哆嗦,瞬间想起来自己大哥在受伤时,容易迁怒的毛病了。
他今晚还想在这张灯官家蹭蹭暖和的炉火,万一这大晚上的睡死了,身边的人又发了疯,被误伤了咋办。
面憨心黑的王栓子,又一转眼珠子,再次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将手一拍,像是想起啥一般,给张灯官出了一个能有效缓解疼痛的主意。
“哎呀老大!若是止疼的草药都不管用的话,我想啊,也只剩一个办法能缓解了。”
张灯官果真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也顾不得锤炕了,拉着王栓子直问:“是啥办法?”
这王栓子压低了声音,将手指往村东头的方向轻轻一指:“你们本家,村边儿大榕树下的……张冯氏……”
只一句话,那张灯官疼的扭曲的脸就舒展了回来。
转而变成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那是一种……男人们一瞧立马了然的猥琐之意。
毕竟,老爷们的意志力都不算高,总能被裤裆下二两给扯的轻易转移的。
只要小兄弟能忙活着,再多的痛也能变成快乐。
听到这里,躲在门外的邵满囤,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
张冯氏?
这不是他家隔了一条道的邻居,去年刚死了丈夫的冯寡妇吗?
张灯官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连本宗族内的远房兄弟老婆……都敢勾搭?
可是再细一琢磨,邵满囤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
他轻晃了一下冻的有些僵硬的胳膊,从柴火垛中钻了出来,按原路翻回到了矮墙外边,顺着村间的小路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这事有点巧。
邵家因为是外来户,当初搬到这个村的时候,村内也没几处好建屋子的地方了。
没办法,邵家只能将三间土坯房子落在村子的东边。
正挨着死了丈夫,被宗族遣在东头独居的冯寡妇的旁边。
他们两家为了避嫌,当中还隔了两三条街的距离,恰被村边的小树林给隔了开来。
邵满囤此行目标十分的明确。
他要将张灯官盯死了,想法抓住他的把柄,把这个祸害赶出村子才是。
所以,当听了小弟的劝,再大的雪也浇不灭浑身的欲火的张灯官走出家门的时候,提前跑走的邵满囤早已经跑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将屋内油灯点着,床边的火炉子引燃,再将他爹捆成一捆的油火把解开,抽出一根,抄在手中,站在窗户边……静静的等待起来。
……
夜色越来越沉,窗外的雪却是渐渐的停了。
邵满囤不过绕着窗边来回的走了两趟,就听到屋外道上有了响动。
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鞋子踏在积雪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飘飘荡荡……入了邵满囤的耳中。
“来了!”
邵满囤将窗户开了一道缝隙,从缝隙中看到了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身影。
他盯的很仔细,一直瞧着张灯官敲开了冯寡妇的家门,并被让了进去,这才转过身去,将炉子旁边的火折子揣在了怀中,拎着油火悄悄的出了自家的门。
邵满囤并不着急去村内喊人。
他走的很慢,很缓,不敢弄出一点声儿,悄悄的摸到了冯寡妇的门前。
邵满囤看见前院大门紧闭,后就朝着后院的方向绕去。
那里是冯寡妇开的菜园子,为了种菜苗和秧架子方便,当初在垒墙的时候,后墙就比正墙要矮上几分。
邵满囤应该能顺利的翻过。
“刷拉……”
待到他从墙边溜下来的时候,只一眼,就看到了后院窗户上映上了俩影儿。
一个影子顶着狗啃般的短发,另一个影子歪歪斜斜的梳了一个垂髻,目前瞧着还挺正常,俩影子一左一右的坐着,隔了有一个条凳的距离。
这是咋地?
张灯官不会真是来找冯寡妇聊天的吧?
有些摸不准的邵满囤就又凑近了几步,他伸出根指头用舌头舔舔指肚,照着糊的不算厚的窗纸缝上……就抹了一把。
窗户边儿上封窗纸的米浆熬的不厚,被抹上又热又潮的唾沫之后……就往上打了一个卷儿,裂开了一道小缝,能让邵满囤把眼睛凑在上边。
呼……
邵满囤刚把脸贴到窗边,一股子甜腻腻的桂花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偷窥的屋子里温度明明不高,却愣是被卧室内的两个人给弄的黏黏糊糊。
窗缝中瞧过去,在人前素来喜穿黑灰,靛青的冯寡妇,此时却是着了一身水红。
有些厚实的嘴唇上,还抹了一层红艳艳的口脂。
永远下垂看着地的眼皮子,也抬了起来,像是一把小勾子一般的望向背对着窗边的张灯官,眼睛中满是情谊。
第九章 报信
“嘿嘿嘿……”
张灯官笑的低沉,一把就把冯寡妇给拉入到了怀中,让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人,当当正正的坐在了煤油灯下。
“哎呀妈呀,张哥你这脸?”
冯寡妇那一抬头……刚提起来的声音又被自己给压了下来。
在前时张灯官进门的时候,她怕人瞧见,只抹黑让人进来,直到进了屋内,才敢细瞅瞅这缠人的无赖。
谁成想,那原本还有几分男人样的脸,竟成了现如今这幅模样。
这咋能不让冯寡妇高呼出声呢。
可被冯寡妇这么一叫,张灯官那脸是一下子就耷拉到了地上。
这声呼,可伤他的自尊了。
“咋地!看破相了就不打算跟俺好了?”说到这,张灯官一把将身上的袄子给扯了开来,用另一只手,捏着冯寡妇的脸,往他胸膛上拧去:“瞧瞧,好好瞧瞧,你男人,不单单是脸破相了,这身上也差点被人锤烂了!”
“咋?嫌弃了?”
“我告诉你,就算我现在满头疮满身脓,也不是你个小寡妇能嫌弃的!”
见这张无赖要发怒。
那冯寡妇忍着痛赶忙哄着。
她下巴被揪的生疼,眼中还泛着泪花,嘴角却勉力望上挑着,撑着一丝丝的媚意,将两只手环搭在了张灯官的腰间。
“看你说的,我咋能嫌弃张哥呢!我还要靠张哥你照应呢,张大哥啊,你还不清楚我对你的情谊?”
说完,冯寡妇就将头埋在了张灯官的胸前,仿佛刚才被惊吓到不是她一样。
“疼不?哥,我给你吹吹呗?”
那声音又娇又软,听的张灯官的鼻孔像是村口濒死的老牛一般,呼哧呼哧……喘的又重又粗。
窗内两人靠得近了,气氛也热了起来。
邵满囤觉得……自己可以去喊人来了。
他蹑手蹑脚刚翻过冯寡妇的矮墙,这屋内的灯,就被人呼的一下……从里边给灭了。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嬉笑,从屋内传出,让邵满囤搔搔头,很是嫌弃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头也不回的往村中的张大壮家里跑去。
在丘家村,是初,张,刘三个大姓组成。
邵满囤为啥没先去村长家反而要去找张大壮呢?
这一是因为,张大壮是个急公近义,好打抱不平的汉子,二就是因为,冯寡妇那死去的爷们,正是这张大壮的堂弟。
别看这冯寡妇的头上没个能正经管她的长辈,但是跟张家沾了亲的族人,却着实不少。
想当初,她丈夫刚走的时候,张家就怕这寡妇年轻,守不住,再做出什么丑事来,败坏了家中的名声,就不好了。
于是张家就帮冯寡妇联系上了她娘家,允了她归家自嫁。
可这冯寡妇却怎么都不肯走,说是要替她们家那口子守上一辈子。
感动的张氏宗族的族老们不但将村边的这三间房子让给她独居,还月月都给冯寡妇一定的供养,逢人就夸她是一个节妇。
这事儿动静弄的不小,在当时,就连城里政府的官老爷也有所耳闻。
虽然现在是新政府做主了,不能像是旧王朝那般朝廷还给颁个贞节牌坊,但是这种节烈的女子,却可以作为当地的政绩和表率的。
所以这冯寡妇就算寡居在村边儿上,那日子过得不差,也没什么人敢来欺负。
邵满囤抓的就是冯寡妇与张家间的名誉痛脚。
这张大壮曾与冯寡妇死去的丈夫走的最近,在宗族内的要接济这个寡妇的时候,家境相对富裕一些的张大壮家总会出个大头。
一来二去的,张大壮倒是没啥,可张大壮的媳妇却忍不得了。
若不是她怕被人指指点点,扣个欺负寡妇的名声,张大壮的媳妇早就在这冯寡妇还三番五次上门打秋风的时候……就将人扫地出门了。
‘刷刷刷!’
邵满囤跑的不慢,半刻不用,他就将对方的院门给敲了开来。
“砰砰砰!”
村里人宿早,张大壮听了声,从被窝里钻出来,批了一件袄,将院门打了开来。
见到来人,张大壮还挺吃惊,他可从不曾与邵家的小子打过交道啊?
所以他先问:“邵小子?找俺啥事儿?”
邵满囤立马露出了一个焦急的表情:“张叔儿,俺是来报信儿的!”
“俺刚才路过村东的小树林……就……就看到有个歹人进了冯婶子的屋子。”
“俺趴院门过去瞧着,看那歹人的影子忒是高大,嗯嗯啊啊的……将俺冯婶子按在炕上,打的嗷嗷做响,声声求饶。”
“俺寻思着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就跑到张叔这来报信,求张叔救上冯婶子一救。”
听到这儿,张大壮一惊,赶忙将身上披着的袄子扣好,回屋去寻摸趁手的武器了。
边往回走时还边对邵满囤叮嘱道:“你在门口等着,俺这就叫上家中的几个小子一起,咱们一道过去瞅瞅。”
可惜他性子粗,楞是没听出邵满囤话中的含义。
看的躲在门口听小话的张大壮的媳妇直着急,因为她听出了其中的古怪。
见到自家爷们想都不想的……就要过去帮忙,她心中的醋意可就压不住了。
见到张大壮去西侧屋去喊儿子了,她就从门后走了出来,朝着邵满囤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询问个详细:“哎!邵家的小子,你跟婶子说说,那欺负冯寡妇的人长什么模样?”
被问到的邵满囤却摇摇头:“婶子,天太黑,俺没看清脸,但是那人身子很壮,走起路来,横行霸道,一瞧就不像是个好人。”
“婶儿,俺平常也不跟村里的小子一起耍,大半的人都没打过招呼。”
“你要是不放心,俺这就去找村长再说说?”
“这村里进了歹人,多找点帮手心里也踏实不是?”
张大壮的老婆很是认同。她是将挂在门后的老棉袄套在了身上,将下巴往村中的方向一伸,跟邵满囤说到:“大侄子说的可对!不过这事儿不用你,你跟你张叔一起过去,遇见事儿不对,你就赶紧逃,婶子替你去村长家,多带几个人来帮你的忙哈。”
这事儿想的周全,邵满囤自无不可。
等到张大壮的婆姨离开,张大壮这边也得了,他们一行人点上火把,朝着冯寡妇家快速进发。
因邵满囤借口身上伤走不快,他就跟在张家的队伍后压了几米。
等到邵满囤刚跑到小树林的时候,那张大壮家中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翻过了矮墙了。
第十章 添把火
只是这张大壮连着两个儿子,在听了屋内的动静之后,那原本高高举起的棍子,却是接二连三的放了下来。
一个个羞臊的,都将脸埋进了前胸袄子里。
瞧着那个模样,竟是想就此偃旗息鼓,只等里边的人完事儿了之后,再悄悄将那对奸夫**抓住,放在私下里处置。
可是这事儿,邵满囤能让张家顺了的心吗?
邵满囤可是太清楚村里人对于男人和女人的要求是有多么的不同了。
这冯寡妇若是被私下里扣住,极有可能是沉塘的命,但这张灯官……顶天了就是被族人打上一顿,待到风声过去,依然是好汉一条。
他们都姓张,下不得死手。
所以这个时候,邵满囤就要推上一把了。
他放慢了脚步,脚下一拐,扎进了一旁算不得疏松的小树林之中,循着林间小路……找到了自己报信儿前就预先凑做一堆的枯枝前。
邵满囤从怀中掏出两张粗的剌腚的草纸,塞进这堆枯枝中,将手中的火折子外壳一拔,对着那拇指粗的点火口奋力的吹了两下。
憋在套封里边的信捻就着这两口风……燃了起来。
就像是猛吸一口的香烟头儿,在黑暗之中烧成了一个红点。
邵满囤将这红点儿照着草纸捅去,粗疏的秸秆黄纸呼啦一下燃了起来。
猛然吞吐出来的小火苗,噼啪两下将枯枝引着。
因夜里的风竟不算太猛,这微风助着火势,小火乘着风助,不过瞬间,这一堆枯枝就被烧了个旺盛。
在确定这堆枯枝轻灭不掉后,邵满囤又伸出脚来推着这堆枯枝往林间最干燥的那一截枯树身上贴去。
‘噼啪!噼啪!’
虽有周围的雪窝子增加了燃着的难度,但架不住这树枝子内里却是蕴含这一层树脂,那火堆贴上去片刻,呼啦,一下就蹿到了树干之上。
“得了!”
见到此,邵满囤赶忙用手往地上一拢,将他开始助燃的黄纸给用土埋了起来。
“噗呲……”
经这一浇一搓,黑纸灰被搓进了土里,人为的痕迹也被抹了个干净。
做完这一切,邵满囤才开始往冯寡妇家的方向跑去,路过林子里两三棵同样失了养分的断木时,他还朝着上面踢上几脚,好让它们朝着燃着的小树方向倒去,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才故作惊慌的朝着冯寡妇家的方向大喊:“叔儿!!”
“叔儿!你们是不是把火把垂着过小树林了?”
“叔!树林子让你们给点着了啊!”
“救火啊,快来人啊!”
这声叫的……一下比一下大!
惊的张大壮赶忙瞧了瞧手里拿的低的火把,后又想起这时不能嚷的众人皆知,为了阻止邵满囤再嚷嚷,他一着急,也顾不得屋里的贼人了,那是赶忙就朝着邵满囤所在跑去:“邵家侄子啊,可喊不得啊!!”
“别把村里人都惊起来啊!”
这一来一往的,屋里的人又不是死的,怎可能听不见动静。
惊的那冯寡妇当场坐了起来,连身上的褂子都忘了套了,只一把把光着腚的张灯官推出被窝,抓起那半新不旧的绿缎面的被子……全数的裹在了身上,缩在墙角上奋力的套着衣裳。
只是这一推不要紧,它充分的应证了一句话,那就是,这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缝。
冯寡妇慌不择路的一推时,用心耕耘的张灯官哪有半点防备?
咕咚!一下,他就被掀翻到了床下,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原本剐蹭出来的淤青,砰!一撞,又添了一层。
疼的张灯官哪哪都跟着抽抽,一时间,是手脚酸软,半天都爬不起来。
“好……你个臭娘们!好!”
可这个时候,张灯官就算是气得炸了肺泡,也不敢再多耽搁。
他勉力翻了个身,往炕边的小凳上抓了一把,将衣服拢在怀中,只单拎出裤子往腿上胡乱套去。
一边套着还一边往将冯寡妇家后窗蹦,两三下就把后面的窗给打了开来。
那扇窗户正是当初邵满囤偷窥的所在,可张灯官刚将窗户开了一道缝子,就对上了张大壮大儿子长的那双牛眼睛。
大儿子的眼中冒着一股子奇怪的火苗。
当中有愤怒,震惊,以及一股子独属于童男子的没羞没臊。
‘砰!’
张灯官迅速的将窗……又给合上了,不犹豫,转过身就往大门口跑。
可他这两三步刚迈,房门口张大壮那声:不要声张……传了过来。
糟!
这是前后封堵,没了退路了!
就在张灯官惊慌失策之时,屋外的邵满囤却让他那带着点少年尖锐的公鸭嗓,传出去了三里地。
“啥!?张叔你说啥??听不见啊,赶紧过来救火吧!”
“快来人啊!着火了啊!”
又一嗓子,让周边三四户人家的狗就跟着叫唤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
这几户人家跟着就把灯点了起来。
这些家户中的壮劳力,往外探头一瞧,就嚯!!呦!!!哇!!!!惊叫一声,拎着自家的盆子,桶子啥的就往小树林这跑来。
雪天救火就这点好处,都不用去破开院落中蓄水大缸里冻的结实的冰块。
他们只需要舀起路旁堆着的雪,趁着这时候火苗不大,不过三两下也就灭掉了。
可这几个人这跑着跑着……就觉出不对来了。
他们咋还听见了张大壮的声音呢?
他可不住这呢!
再瞅瞅这音儿传过来的地界?
哎呦喂!!那可是他寡居的小嫂子的院落。
这几个原本奔着树林子去的人家,脚底下具都转了一个弯儿,仿佛不当意一般,就往那冯寡妇院门处绕了一下。
每个人在经过大门时,都会探头探脑的瞅上两眼,然后再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啧啧啧的摇着头……往小树林的方向冲去。
厉害了,厉害了。
这一表现可让张大壮慌了神!
你们摇头啥意思啊!不是俺啊!真不是!
这个时候,张大壮哪里还敢为屋里的人掩着了?
冯寡妇和死去的堂哥的名声,哪有自家的名声重要?
宗族的族老知晓了现在这个情况,想来也不会埋怨自己不掩盖的吧?
琢磨过味儿的张大壮,赶忙跑到院外边的二儿处大吼了一句:“驴子!快过来,把门踹开!!”
“等抓住了屋里臭不要脸的奸夫,压着他们去林子里灭火!”
向来听话的张驴子应了声:“哎!!”一个助跑冲刺……
砰!
一脚就将冯寡妇内插的房门给踹开来了。
第十一章 擒获
“嚯!!哎呦喂!!”
那些已经赶到了林子里,搓着雪往火堆里盖的村人们,可算是找到了本年度最大的乐事儿了。
他们卖了死力气去扑那火苗子,就是为了能早点过去瞅瞅,藏在冯寡妇家的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喝!那奸夫不是张大壮啊,可吓了俺一跳,俺还想着明天是不是就装作不认识他这个人了呢!”
“咋可能是大壮哥,你没看他家里俩个最能干的儿子还在堵着前后门的吗?”
“你若是整个丑事儿还能让儿子帮忙守门的啊,就算是到了这不要脸的地步了,还能一次喊上俩个一起过来吗?这不像话啊!”
“对哈,就是!”
众人将猜疑之心从张大壮这一家人的身上收回,就开始好……被堵在屋内的到底是谁。
这黑灯瞎火的,离着院口还有一定距离,他们是真的看不清啊。
这火不大,几个人两三下扑灭,就站作一堆开始犹豫,是上前还是不上前呢?
在这个时候,就需要站在路中间的邵满囤帮他们一把了……
邵满囤伸出手,朝着冯寡妇的门口一指,大吼到:“不好!俺张叔怕是擒不住那个歹人,就要让人跑了啊!”
众人神情一变,顺着邵满囤手指一瞧,你猜怎么着?
那张驴子刚应了他爹的令将那大门给踹开,已经穿好了衣服趴在门边儿伺机逃跑的张灯官……就一个拱头,猛蹿出去,将人给撞了一个跟头。
在撞出一个空隙之后,张灯官毫无停歇,径直往荒地那头蹿去。
若不是邵满囤吼的这一嗓子,张家那三个老爷们儿……还真就不能逮得住人。
见到于此,在小树林里围作一团的邻居们,莫名亢奋。
他们连手里的盆子都顾不得拿回家,一个个拔起地上的火把,朝着张灯官逃窜的方向追去。
也是这张灯官运气不好。
冯寡妇家门口的张家人与小树林内的村民竟形成了双面夹击之势,将他逃跑的范围整缩小了一半。
张灯官只能选择荒地作为逃跑路线,然后……更大的危机就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因为在另一边……
张大壮的媳妇运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的将村长连带他的几个儿子给忽悠了出来。
这初家村村长岁数不小,不能跟儿子们一样抄近路,他让张家的带着人先去,自己则选择了更为平坦的村中小路,慢慢往冯寡妇的家中行来。
最赶巧的是,村长家那几个腿脚灵便的小辈,所抄的近路就是张灯官逃窜的荒野。
于是,在这片荒原之上,张灯官与后赶到的驰援者……狭路相逢。
两方人先是一愣……后又尝试性的踱步了几步,最后大家一起发力,就开始了老鹰捉小鸡的扑圈子游戏。
村长家的几兄弟,人多势众,配合默契,最终一个合围,让他们的大哥将油火把终于杵到了黑夜来人的面前。
火光中映出了一个人脸……
“是你!!张灯官?!”
“哎呀妈呀!咋个是张赖子!!!”
几个人都呆住了,却是在张灯官又想着逃跑的时候赶忙上前,一个虎扑,就将人给按在了地上。
“张灯官,你还想跑?”
“妈呀,这劲儿还不老小啊!”
就在几人纠缠之际,后边的追兵也赶了上来。
村里的人围成了一个圈,手中的火把将这漆黑的夜给照的亮亮堂堂的。
“咋,你看见没?”
“看见了,看见了,是村里的混子,张灯官!”
“咋是他啊……”
惊叹的声音有些低落。
因为这个人大家都认识并了解过他的人品。
作为混子,张灯官做出什么……大家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现在的问题是,人赃俱获后,这个事儿应该怎么处理。
按照规矩来,他们要等一个人过来。
“村长呢?”
“让村长说说咋办?”
“来了!来了!村长来了!”
在村民们吵吵嚷嚷的时候,小路尽头晃过来了一个孤孤单单的火把。
老村长赶来了。
见来了主心骨,大家赶忙把老村长让了进来。
人进了圈内,老村长也只盯着张灯官的脸瞅了一眼,背起手,吩咐了一句:“将人给带到土地庙去!再把张家的族老给叫到那里!”
“你们还嫌不嫌丢人啊!!都杵在这里干啥?”
就不怕有个外村的人经过,给人看了村里的热闹去啊。
这般丢大人的事儿,当然是要窝在村里悄悄的解决啊。
一群蠢憨子!
气哼哼的老村长走的不快,其余的人也不敢超过他,只慢上一步坠在后边。
而在这行的队尾,则由张家的二儿子张驴子负责压着张灯官。
他刚被张灯官拱了一个屁墩儿,心里有气儿,趁着没人瞧见,已经拿脚卷了张赖子好几脚了。
至于另外一个当事人冯寡妇,则被张大壮的媳妇从被窝之中拖了出来。
趁着旁人将注意力都放在张灯官身上的时候,抄起门边的扫帚,劈头盖脸的就将冯寡妇给抽了一顿。
要说这老娘们吧,就是记仇。
那几扫帚全是照着冯寡妇的脸……抽过去的。
不过抽上两三下,冯寡妇那凤眼桃腮的脸蛋就变成了满脸花。
伤口处几近滑稽可笑,横竖交错,还渗出来点点的血珠,让好好的一张楚楚可怜的变成了莫名可笑。
在完成了这个杰作之后,张家的媳妇才收了手,她抄起炕上一条不知道属于谁的红色的裤腰带,将冯寡妇的双手往背后一剪,把人给捆了个严实。
小浪蹄子!不是没事儿就喜欢抛媚眼儿吗?
不是仗着是死去的小叔子的媳妇,没少上门勾引大伯吗?
这会看你还怎么勾引人!
要不是自家的那口子天生的缺根筋,收不到冯寡妇的媚眼,现如今钻了寡妇门的人,哪里还轮的上张灯官这个囊货。
只可惜,这无耻的娘们让她的汉子帮着做了不少的活计!
占了张家的便宜,还敢给死去的小叔子戴绿帽子!
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想到这里,又将人给捆紧了几分的张家的媳妇,一把,就将人从炕上薅了下来,压着冯寡妇的头,就往土地庙的方向赶去。
等到她们这两个走的最慢的人来到了庙门口时,那原本不算大的小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了。
这不是一件小事儿,收到了消息的村民们,每家每户都派出了一个代表。
这些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打过交道的或是从不曾有过来往的人们,自打看到了冯寡妇这一对人后,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盯着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直至看着她被压进了广场中央了,这才将眼神阴晦的收了回来。
广场中央,另外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张家的二儿子压在地上,等着接下来的审判。
站在庙内的村长,在见到人都到齐了之后,就清清嗓子,开始了村里的公审。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多问一句。
“张家的族老也来了吧,说说咋处置这两个人吧。”
这个村子的村长可不是个一言堂。
第十二章 审判
在丘村里,可是三个宗族混居在一起的,若想决定点啥事儿,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老村长这话刚落,那憋了许久的张家族老,就拄着拐杖迈到了场子中央。
此时的张族老青筋直爆,很是气极。
他在这对狗男女的面前站定,将拐杖敲得咚咚作响。
“这样贱淫的男女,就应该依照古法浸上猪笼!!”
“这冯氏家的妇人,也真是好没道理!你若是不愿意给张家的守着,只管与我们说罢了!我们可曾拦着你不许改嫁!?”
“想着受着我张氏氏族的好处,又不忘了自己私底下痛快!”
“这世间哪有这般的好事儿!”
“你当初既说了要替张黑子守着,就还是我张家的人,是张家人那就要受我张家的刑罚!”
“浸猪笼!”
“没旁的选!!”
“至于张灯官……”
“哼!”
张家族老那凌厉的眼神刷的一下又扫到了这个张氏之耻的身上。
他们老张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颗老鼠屎。
可转念再一想,张老三那一支儿……可就剩了这么一根独苗苗,若真要将张灯官一起沉了塘,等到他下了地底下,可就没脸去见他的兄弟了。
要么,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
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个搅屎棍子给逐出宗族,流放村外,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惩罚。
想到这里,张氏族老立马将脸扭到了身后,与庙内的村长做了一番眼神交流,就故作沉痛状,对着广场的村民们说到:“看在张灯官是我那死去的三弟家中唯一的血脉,能轻饶他一次。”
“只是他张灯官道德败坏,与族内的寡妇通奸,虽可活得命,却也要逐出张氏宗族,赶出初家村的地界!”
“并一生不得踏得村中。”
“等将人赶出去后,我会在张氏族内开祠堂,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之中划去,在先人的牌位前烧上三炷香,告知祖宗以求先祖的谅解。”
说完这番话,张家族老就掩面而退,回到了场边的村民之中的,那样子有些可怜,让几个平素与他走的近的虽不同姓却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忙不迭的附和了起来。
“对!对于这种事情,咱们决不能姑息。”
“这可是关系着我初家村名声的大事。”
“这事儿还要做的隐蔽,得派上几个得用的人压着张灯官,远远的流放出去。”
“是啊!是啊!”
“不若今晚咱们就将其秘密押解了?”
这张灯官是多不受待见啊,一村子的人都想着把他送出去。
见于此,邵满囤嘴角不由的上挑,却让那个听了判决,猛的抬起头来的张灯官……给看了个正着。
是这小子阴的我?
被压到这广场之后,张灯官那发昏的脑袋也冷静了下来。
他将整件事儿给捋了一遍,竟发现这其中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在不停的推动事情的发展。
从一开始的喊人堵门,到后来的全村灭火,直至随后的逃跑围堵,以及最终的全村审判,事件的起因,结束,全都有这个人的参与。
可能吗?
这小子……他只是吃了一点皮肉上的小亏,竟立马开始反击了?
只因一次未遂的抢劫,就要被他坑出村外了?
这他娘的……也太狠了吧!
寻思到这里,张灯官怒气上涌,血冲头顶,俩眼珠子通红,一时未忍,吼叫出声:
“邵满囤!你敢阴我!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把我赶出村又咋样!别让我找着机会!你若是落在了我的手里,我要将你的皮给扒下来。”
吼得邵满囤瑟缩了一下,朝着村长的身后退了退,眼圈跟着就红了:“爷,俺,俺真不知道那人就是张灯官啊……”
“若俺知道是他,俺,俺都不敢给张叔报信啊……”
“村长爷,俺怕……俺今儿个晌午就差点被张灯官打死,若不是初老爷救了俺,俺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说到这,邵满囤声音都有些哽了。
他半真半假的哭着,对着张灯官喊道:“你凭啥要打死俺呢!又不是俺逼着你去钻寡妇门的。”
“是谁撺掇着你去寡妇家的,你去找谁啊!”
“这黑灯瞎火的,俺哪里知道往冯寡妇家跑的人是谁啊!”
“俺还以为,是这村里招了贼呢!”
“俺若是不叫人,出了更大的事儿咋办?呜呜呜……俺可冤枉死了……”
这几句哭得让在场的老少爷们心里跟着一酸,这不是欺负小孩儿吗。
再说了,邵家的小子说的在理儿啊,大黑天的谁认得你是谁啊。
若是寻仇,也不应该去找那邵家的小子吧。
于是,有那看不过眼又不怕张灯官的人就开了口。
开口的是村中姓初的铁牛,他家里跟镇上的初老爷家还有点远亲。
初铁牛长得又高又大,以往从不曾将张灯官看在眼里。
这不,气不过的他开口吼了回去:“你这个人,真算不上个男人!”
“这扒寡妇门还是旁人按着你的脑袋做的不成?”
“你若寻仇就去找那给你出这主意的人啊!”
“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若没那个心思,旁人想坑也坑不到吧?
被初铁牛这么一吼,张灯官还真就想起了一个人。
这人呢,倒霉的时候都希望有人陪着。
张灯官就很没义气的大叫到:“对!这事不赖俺!都是王栓子撺掇的!”
得嘞!
因这一句话……
在张灯官家的热炕上睡得无知无觉的王栓子,就被人从被窝里扒拉了出来。
连拖带拽的给拉到了广场。
看着乌泱泱的人头,王栓子懵了。
只瞧见了自己的大哥在场中央,王栓子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大声的呼救:“大哥,救命啊,这些人都疯了!”
“他们,他们凭啥抓俺们啊?”
可是等到王栓子被压到张灯官身边的时候,他才发现,一旁大哥……境遇竟比他更惨。
他只是被捆住了手腕,而他的大哥,则被捆的如同一头待宰的猪。
王栓子察觉到其中的不妙。
可他还没弄明白,自己犯了啥错呢,急于脱身的张灯官,就将所有的锅扣在了他身旁的这对男女身上。
第十三章 认罪
“是他!就是他王栓子,鼓动我去的冯寡妇家!”
“若不是他三番五次的在耳朵边上提那个冯寡妇,我哪里会惦念本家兄弟的老婆!”
说到这儿,连张灯官都被自己的谎言给说服了,他将腰杆挺起,越说越笃定:“对!还有那个冯寡妇,若不是我每次经过她家门口,这小浪蹄子总是推开门朝着我抛媚眼,我怎么可能犯这种……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族老爷爷!大壮哥!这真不能赖我啊!!我也姓张,是自家的人啊!”
“若不是旁人勾引着我不学好,我可不敢做这么多的坏事儿啊!”
此时,张灯官声泪俱下,仿佛早起时……那村中一霸不是他一般。
听完这番话,王栓子弄明白了,这场内到底发生了啥,却也刷的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家的大哥这是在说啥?
这不是把自己往死里边儿坑吗?
最初时,大哥偷摸到冯寡妇家外的时候,自己可是劝阻过的。
若不是冯寡妇那小娘们没怎么反抗就从了,他是打死也不敢撺掇着张灯官干这事儿的啊。
现在,若是真被张灯官把这个罪名给坐实了,自己会有什么的下场?
想到这,这王栓子惊的接连打了两三个哆嗦。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自救!
这当大哥先不仁,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小弟的也不义了。
想到这,王栓子鼓起勇气抛却了对张灯官所有的敬畏,张着大嘴,扭头就朝着王家族人们的所在……喊起了冤:“舅爷,救俺!俺要被张灯官给陷害了!”
“这事儿不是俺挑唆的!不信你尽管问!
他们两个咋个勾搭的,又是哪一日认识的,啥时候成事儿的,俺都知道!!”
“俺王栓子再怎么不成器,也没欺负过村里的小媳妇啊!
若说俺欺男,俺承认了!
一个老爷们打不过俺,就要老实的受欺负。
可是俺从来不霸女啊,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
这句话说得倒是真的。
王栓子虽说总跟在张灯官的身后惹事儿,可是张灯官平日里做的十件坏事儿里,王栓子也只选择性的参与了五六件。
这么一想,众人的目光又转回到了张灯官的身上。
在张灯官被驳的有些词穷,想着用什么法儿将罪名转移的时候,那位从一开始就目光呆滞一言不发的冯寡妇……却爆发了!
“你这个骗子!”
冯寡妇声音不大,眼中却充满了失望与愤恨。
她仿佛有些难以置信,又仿佛有些了然,颤抖着嘴唇,将质问的话挤了出来:“你说,是俺勾引你的?
好啊,好,张灯官,你可真有良心啊!”
“当初俺男人死的时候,俺都想着卷包袱卷儿回家的。”
“是不是你栏在了俺家的门前,跟俺说,你舍不得俺,早就相中了俺,若不是娶兄弟媳妇的名声说出去不好听,你早就跟族老们说要跟俺一起过了?”
“行,自当俺这人傻,你说的那些话俺信了!”
“可是就算俺被人抓住了,俺也没说过你的一句不是啊!”
“谁让俺真的就水性杨花了呢?谁让俺就喜欢你张灯官呢?”
“可是,俺却从没主动勾引过你,这样的过错,俺按绝对不认!!”
“俺冯翠花还知道一些廉耻,做不来那半掩门子们的活计。
族老们!张灯官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俺死都不认!”
“若是因为偷了男人,族老们要将俺沉了塘,俺不会叫唤!那是俺活该!”
“可是张灯官若想给俺扣屎盆子脱罪?那么俺就是死,也不依!”
说完这话,冯寡妇将自己的脸扬了起来。
她的脸上带着分错交叉的血道子,可是她的表情却是那般的认真。
那张灰败的脸上,仿佛在说……与即将失去的生命相比,错付了一颗的真心,才让她痛入骨髓。
见到这样的冯寡妇,连村里对她怀有最大的恶意的张大壮媳妇,都有些不落忍。
村民们因为冯寡妇这一番自辩沉默时,才恍然想起,这个小寡妇,平素在村中也不曾犯过什么错事。
反倒是那个引诱了冯寡妇的罪魁祸首,更加的令人不齿。
既卖了兄弟,又抛了女人,恶臭的如同沟里的烂泥。
在扒寡妇门的这件事里,张寡妇会因此丧性命,而张灯官却只是被逐出宗祠。
两厢一对比,对张灯官的惩罚未免轻了些。
众人的沉默,仿佛给自救的王栓子打了一针强心剂,此时的他哪里还顾忌什么兄弟间的情谊,连他都想将这个背叛自己的大哥给赶出村去!
为了一劳永逸,王栓子就开口将自己在张灯官的带领下……做过的所有坏事儿,一件件儿的与大家分说了起来。
要说这王栓子为啥喜欢跟在张灯官的身后呢?
那是因为干啥坏事儿都不用他多动脑子。
因为不用他出大主意,所以王栓子就把脑子全用来记事儿了。
他跟张灯官干的每一件事儿,他都仔细的记下来。
清楚到他讲述给大家听的时候,某些曾经经受过他们毒手的人或事儿,还需要王栓子来提醒。
“三年前,我跟张灯官刚混在一起,那时候,我们手中缺钱,就将心思打在了村西头的王阿婆的家里。”
“她家是村里养鸡最多的一户人家,鸡棚还按在院墙的外边。”
“俺们当时就偷走了那棚子里的大公鸡,顺带手的还掏了一窝要孵的鸡蛋。”
“这是你们干的??”
听得王家的阿婆,拍着大腿的就嚎了一嗓子!
那只大公鸡可是她们家的配种的种鸡,发冠通红,羽毛油亮,是村里叫声最亮的一只公鸡。
当初她还以为是被山上的黄鼠狼子给拖走了呢,让她这个老婆子伤心了好久。
原来,是被这两个混小子给偷走了啊!
“还有……串子家的瓜田,那田里的西瓜是我们推走的……”
“村口总是汪汪叫的狗,是我们吃的……”
“来咱们村里的行商,为啥卖的货比邻村的要贵一个铜子儿?因为俺们跟他收了点儿过路费……”
“还有……”
一桩桩,一件件……
听得村里的人是目瞪口呆,那些曾对不上号的事儿,现在全明白了。
第十四章 关东行
众人听得是越来越怒,一些曾经碰到过无头公案的村民们就开始琢磨了,自家发生过的事儿跟这两个人有没有关系啊?
几个胆大的人先了开口,问了几句。
破罐子破摔的王栓子……回答的也十分的坦诚。
是,就认下来。
不是,就否决。
比如像这样的……
“说!今年夏天是不是你们在河边偷看我洗澡!!”
惊的王栓子赶忙反驳到:“不是的,大娘!俺们偷看的地方跟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洗澡的地方一起转移了,她们为了躲人都去山上的深潭那边了吗……”
说的众人……咦~了一下,将这个话题默默转移。
一番你问我答之后,王栓子已经无话可说,大家再翻过来瞧瞧面前这桩所谓的寡妇偷情,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可是要沉塘的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再收回来有些不合适啊。
于是,村民们就目光转向了张家族老,让有了些许悔意却没人给他递梯子的老头……倍感压力。
村里的人既然对冯寡妇沉塘的事儿失去了兴趣,他也不能自己上手,硬把人往河沟里按吧。
那这事儿该咋办呢?
就在这张家的族老就此沉默的时候,案发现场第一目击证人邵满囤,又往村长的所在凑了一分,贴在老村长与众位老人的耳边,说出了自己的一点小小的建议。
“村长爷爷,俺跟着俺爹打济城经过的时候,曾被那些做的义务普及的学生们拉着去听过普法课呢。”
“听城里的先生们说……咱们不能……不能滥用私刑……”
“先生还说,以往那些规矩大多都是陋习,若是把人给弄死了,就是杀人犯。”
“若被城里的捕快们……哦,不对,现在应该叫警察老爷们知道了,那咱们一村的人岂不是都要去吃牢饭?”
“俺还听那些先生们讲,村里若是有人犯了错,尽可将人送到警察局里头的。”
“村长爷爷,你说,咱们将他们三个人送到警察局咋样?”
这话说的天真,张氏族老却抓了机会,赶忙将话茬接了过来。
“你这个娃子,还是见得少。”
“可不是啥罪名都能往警察局塞的。”
“你把这仨人给弄到城里的警局,那咱们丘村的脸面……可就全丢光了。”
“你说我也是老糊涂了,现如今都是新政府了,可不是不能动用私刑了。”
“我看不如这样吧。”
“既然不能按照旧规矩那般弄死他们,那咱们就按新规矩来。”
“现如今,不是流行拿钱抵罪的规矩吗?”
“不要这冯寡妇的命,让她净身出户,再让她娘家拿出一笔钱来,将她给赎回自家的村子。”
“以后是死是活,就跟俺们张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至于这张灯官……作为主犯……也不能姑息。”
“到底该怎么判,就大家伙一起商量一下吧?!!”
说到这里,张氏族老就将眼神转到了老村长的身上。
这事儿若不能办利索了,那就要上升成事关整村荣誉的大事儿了。
可是平日间总是装聋作哑的老村长,却不想这般简单的如了张家族老的意。
他也不承话茬儿,反倒将身子转向了王家族人的所在。
只开口说了几句话,就将全村人的注意力给转到了这边。
“听说,你王家有两个小子,在初老爷的商队里接到了一个活?”
被问及的人是王家现如今的族长,也是丘村三大姓中……最年轻的一位。
这位壮硕的汉子,在回村接任族长之前,曾在济城的谢家镖局当过镖师,身上有一把子力气,在道上也认识几个朋友。
在回村之后,他就为王氏宗族调教出来了几个不错的小伙子,送到镖局中,也算是接了他的班了。
之所以老村长会知晓他们与初家的这桩买卖,那是因为……将谢家镖局推荐给初老爷的,正是他这个与初家有些亲戚关系的村长。
听到村长在这个时候问话,王猛也不瞒着。
他主动往场上一站,就将他族下的小子接到的这个活……给众人大概的说了一下。
待到村民们将这件事儿听完,眼睛都亮了。
真是一个好趟子。
初家在年前要走的这一趟镖,是往关东去的。
之所以走的急,那是因为在东三省内,有初老爷买的黑土良田。
地上种的是上好的大米。
每年秋收的时候,初家的粮商行都会将庄子上的产出,运出一部分来,直供给京津城内的大户,剩下的少许,则会运回到鲁东地区,以供应这里的粮食铺子。
只是,现在这个世道不太平。
初老爷花钱雇过去垦荒的农夫们,还没进到初家农庄的所在,就遇了好几次的劫。
胡子,响马,再加上不知道是哪股匪类的冲击,竟将原本征召的百来十个人,冲的是一干二净。
等到了庄子后,能干活的人十不存一。
只能干瞪着眼瞧着大片的良田,无法开垦。
眼瞧着第二天的春种又要开始,就必须招更多的人过去啊!
在东三省那旮沓的地界,田边十里不见一人,从本地自招怕是没戏了。
这还是要从山东拉人过去。
经了上一次的教训,初家负责这事儿的人就谨慎许多。
他将这第二次征过来的农户人家,跟商队中去东三省收药材皮毛的商队给并在了一处。
管事的也不敢省那几个护镖的钱,除了请平日惯用的兴盛镖局的师傅之外,还托人问了一下济城内另一家稍有名气,谢家镖局的行情。
因着老村长与王家人的关系,初家的商行管事就寻到了王猛。
在一番交谈之后,就定下了谢家镖局在初家商行中保的首镖。
所以,听完内里,村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可算是能把将张灯官这个祸事头子,给塞到东北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
毕竟,能应下了去关外垦荒的农户,皆是走投无路身无长物的穷人。
只有到了那边,才能搏出一条活路,
他们只需要埋头垦地,为东家白干上五年,再之后,那些地就成了他们自家所有,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归宿。
总比在这个无地可种的山东省内……饿死的强。
再加上,被初老爷纠集在一处,往东北进发,这可比那些独身闯关东的人强多了。
他们拖家带口,能有豪绅商队的保护,这一路上不但安全……还能避免不少麻烦。
他们自是走的甘心踏实。
第十五章 议毕
当然了,初家的商队也没那么单纯。这群往关东而去人当中……有那心甘情愿跟随而去的,自然就有那不甘愿却不得不去的人。
这一小部分人,是犯了大错的苦役,与签了死契的劳工。
他们要去的地儿……也与那些垦荒的农人们不同。
镖局的人会护送着商行先到锦城,放下那些垦荒的农人去吉辽农庄,之后,再将这最后一批人押送到荒无人烟的黑龙江老林场。
在那里,有一家属于初家的木材行,在那个老林子里的伐木的人,就如同黑煤窑的矿工一样,都是往死里驱使死了也不心疼的那种。
所以,他们若是往这类人里添上一个,初家的管事不但不会怪罪,反倒会喜笑颜开,夸奖两句。
毕竟,这一路上危险重重,但凡出点意外,就会折损人手。
队伍中多上一人,就相当于少一个损耗,管事怎会嫌弃。
商讨到这里,众人是纷纷点头,予以认可。
可听到处理结果的张灯官……就慌了。
他原想着自己最差也就是是被逐出宗族罢了。
谁成想……到了最后,自己竟然成为了三人里最凄惨的一个。
他这个在村中称王称霸了多年的男人,怎么会甘心束手就擒?
张灯官悄悄的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期跪着而有些酸楚的腿脚,趁着压着他的头张驴子侧耳听那边动静的时候,一蹬腿,朝着村人相对疏松的方向冲了过去。
“不好!”
张驴子虚晃着抓了一把,却是晚了一步,抓了个空。
这张灯官真是拼了命,不过一瞬……就冲出去了两三米。
眼瞧逃跑有望,他还恨恨的想到:等我逃出生天,你们这一村的人,谁都别想跑……
睡成想,下一步落下时,他的脚底下竟冒出来了一双破的补丁摞补丁的鞋子……
照着他的左右脚间……一插……
‘噗通!’
张灯官就摔了一个狗啃泥。
“嗷!!”
双手被捆无法支撑的张灯官,在脸平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扭头看向了那个绊倒他的人。
“啊!!”
“邵满囤!又是你小子!”
“你给我等着!等着,看我不弄死你!!”
听着张灯官的咆哮,邵满囤却不再躲藏,被村人们决定好了命运的他,已经无法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
邵满囤反倒是跟着赶过来的张驴子说到:“哥,这个张灯官咋那么凶呢?”
“你说,今天晚上他会不会跑出来,直接跑到俺家,把俺给杀了呢?”
“俺爹俺娘都不在了,俺可怕啊……”
听得张驴子正义感倍增,锤锤胸脯保证道:“别怕啊,邵满囤,今晚上俺会将他拴死在柴房里!”
“俺给他身上捆上三道,把门口再上个链条,除非从外面把房子给点着,否则,他张灯官他一辈子也跑不出。”
听到这个应承,邵满囤面上全是欣喜,朝着张驴子道谢,脸上都挂上了几滴泪花:“谢谢哥,真的谢谢你。”
“你跟村长他们都是好人,是给俺们的村除了一害啊!!”
“哪怕不能跟张灯官要回他夏日里从俺家‘借走’的二十斤苞谷,秋日里从俺家院子中顺去的几味中药,前几日抢走的三十几个大子儿……俺都没有怨言了。”
“只要他能离村里人远远的,俺就权当是……破财免灾了。”
听邵满囤这么一说,将张灯官的脚都捆起来的张驴子,就楞了一下。
是啊,张灯官的人是送走了,可他曾经偷过的,抢过的财务,可咋处理呢?
想到这里的村民们,特自觉的……将眼神又转向了族老的所在。
这让老村长,不得不再一次的站了出来,开口说到:
“咳咳,邵家的小子说的挺好,也算是给我们提了一个醒……”
“这个赔偿应该怎么算呢?我跟大家简单说说哈。
咱们把张灯官送到初家劳工队里,就能跟初家林场的人要上一笔‘务工费’。”
“再加上张灯官自家还有的两间屋,屋内总剩些余财……”
“待到明日,将他送走了之后,我就带着几个人去他家里清点一下财物。”
“尽量将大家的损失给补齐了。”
“若是算到最后,他家实在是没多少钱,那就先从村里最困难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几户人家开始补起。”
听到这里,大家伙是一阵骚动,老村长咳嗽了一声,将众人有异议的声音压下,冷笑着将视线转向了骚动的最厉害的张家氏族的所在,呵斥到:“咋了?不满?”
“张灯官在咱们村子里招猫逗狗的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吧?”
“俺带着村里人商议他犯的那些事情的时候,你们张家的人是怎么说的?”
“你们说……那是娃娃还小,他做的又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儿,都是乡里乡亲的,让我不要上纲上线。”
“是啊,他张灯官一个二十啷当岁的汉子,可真是小呢。”
“你们要包庇着他,还不是因为你们张家人在某些事上……还要撺掇着这个混子冲锋陷阵呢。”
“等到真要清算他的时候,你们又想起来公平不公平的问题了?”
“这些被张灯官欺负的最惨的几户人,哪一家不是老弱病残,哪一家不是独门单姓?
张家人摸着良心寻思一下,你们哪来的脸去跟这些人去抢那点好处!”
这番话说的狠,将许多没法敞亮出来的事儿撕掳了开来,让张家那些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人,又讪讪的退了回去。
一时间,广场上,静悄悄一片。
却被一道清脆少年音,打破了愈发尴尬的氛围。
“呜呜呜……村长,你对俺们真好,你是丘村最好的村长了!”
“村长!俺代表赵婆婆和钱婆婆几人谢谢您了!”
“谢谢您替俺们这些孤寡户说话。”
“难怪当年俺爹娘选了丘村来安家呢。是他们的眼光好,知道这里有个好村长。”
说完,邵满囤朝着村长连连鞠躬,连带着那些被他提及了姓名的独门头子们,也是一脸的感激。
听得老村长的面皮一阵抽搐……
他觉得吧,他也许从没真正的认清过这位……见了他就低着头装腼腆的……邱家‘老实’孩子。
难道是,逆境让人迅速成长?
可这成长的速度有些过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