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角色扮演
在白邑进行休整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甄别敌我,谁是死硬份子,谁是墙头草两边倒,谁是软骨头,“义胆营”也算是熟练工,老本行了。
放水给新蔡人民群众消消暑,也是有自己给自己放假,然后抽空搞一搞社区团建的意思。
“新秀大通铺,可是打散列国之众?”
“禀上将军,多是相互牵制,楚人蔡人混编。绩优者,提拔为班组长。又以小国之人为工段长,小国之人为了自保,只得为‘义军’卖命,监督蔡人楚人,尤为坚决。”
“嗯,你们这个套路,也算是熟练了,很好。”
李县长现在很满意,照着这个状况下去,白邑固若金汤不敢说,只要今年的秋粮到手,就算列国大军压境,把白邑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挺上一年半载,不是问题。
一年半载,李县长就是用牛车,也能玩个千里驰援。
“疫病预防如何?”
“效仿逼阳故智,违反行为准则,自有惩罚。”
“很好。不要怕他们作反,就算有抱怨,也让他们抱怨。”
“是!”
卫生管理没有别的好办法,哪怕是受过高等教育,紧靠个人道德的自我约束,也是没啥乱用。
最好的方法,就是罚款。
李县长当年还在流窜捞钱那会儿,当时罚款权力还比较模糊的时候,争创卫生文明城市的县市,谁要是朝中没人,还想着温和怀柔,那就继续努力下次再会。
朝中没人,土鳖县市只有咬牙硬上,敢于罚款,大胆罚款,不惜一切代价,一个烟头就弄它个五块十块的,既创收,又立刻改善风气,效果不要太好。
等到后来市民意识逐渐崛起,李县长流窜的新兴城市,想要弄个好牌子,基本全靠朝中有人好办事,但到了这时候,哪家还没有朝中大员照拂不是?
公对公,宣传口的嘴炮在老百姓看来,那不就是擦屁股纸么。
你只管宣传公众场合不要吸烟,我吐口痰再看你继续说。
he……tui!
再抽一根压压惊。
有鉴于此,李县长当然要学习成熟的宝贵经验啦。
反正他又不用跟这帮土著讲人权,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打,敢反抗就杀。
谁会为了因为管理随地大小便就“匹夫一怒”啊,还不是得忍着。
战俘营中卫生只要上来,就不容易出疫病,非正常减员就很少,总的可用劳力,也就更多。
要是跟楚国一样瞎鸡儿操作,一万俘虏最后还剩个三五千,那就是昊天保佑,要不玄鸟保佑,实在不行炎帝保佑也行。
管理战俘是个数学问题,配给制之下,吃多少怎么吃,吃了死不死,反应在小本本上,就是一个个数字。
当初李县长在一阵冷嘲热讽中,淡定地推广“义胆营”先进模式,为的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没错,他李某人是没人才,也没几个正常国家的人才会来投奔他。
不过没关系啊,自己培养,这是个事儿吗?
筛选人才太简单了,想筛选听话的,不听话的滚去做苦力,要不卖给国内山头做奴隶,实在是太有自我意识的……杀掉。
有听话的,再筛选学习能力强的,忠诚度高的,剩下的,就拿去打地基,需要出去争抢地盘的时候,在一旁大喊六六六的主力,就是他们。
质量高低且先不说,数量上来之后,总能筛选出极为出色甚至惊艳的人物。
典型就是沙东,要是他投错胎,以他的资质,成为列国公子之一,绝对是惊才绝艳。
可惜投错胎,万幸投错胎。
至于哼哈二将、东南西北,那也是数十万“百沙”野人之中,最后脱颖而出的。
当李解一通莽之后,总体而言,手头可用之人,还是有的,列国那些个士大夫,爱来不来的,不来他就打过去,灭国绝祀,看你还继续装逼。
讲白了,李县长现在的状态,他能争取的阶层,最多就是“士”,而且还是落魄士人。能够被他大量吸收的,只有野人,以及少部分的国人。
而这少部分的国人,还是因为商业活动,尤其是能够通过和江阴邑互市来赚取差价的国人。
透过云山雾罩的阶级壁垒,不难看出,像李县长这样的小叼丝,指望靠着自己发达的胸大肌,就能吸引列国女神,可能性几乎为零。
好不容易有公子巴这种倒霉蛋,那也是因为他长得丑,本身就很落魄。
凡是看好李县长的贵族,无一例外,都是跟着李县长才能赚取丰厚回报的那一拨。
他们在旧有的体制中,纯粹就是竞争失败者,唯有利用更强的外力,以暴力手段为契机,打破旧有格局,才能迎来蜕变。
至于这个过程中,李县长到底会不会作妖作法,他们其实也没底。
毕竟,与虎谋皮,通常情况是搞不来皮的,只会给猛虎加餐。
淮上列国沦落成****,并不仅仅是他们短视或者惜命,面对李解时候的各种不适应,遇上一个变数,直接改天换地。
任你千万种算计,你老家都被偷了,你玩个鸟?
“粮食收集的如何?”
李解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工地上的状况,暂时没啥大问题,也没人逃跑,就算要逃也逃不了多远。
四周都是牵马行走的游哨,敢跑就追上一矛戳死。
“这几日都是编组楚人抢收夏粮,新蔡东西及息城以东田地,收获颇丰。”
“息城那边抢收成果如何?”
“百石船,三日装了十二艘。”
“三个大队,一旬的消耗?”
“义从用度,大约如此。义士肉食多,足用一月。”
“预计息城能装多少船?”
“四千!”
说到这里,汇报工作的陈奎目光闪烁,“上将军,息城此刻只有蔡军六七千,因北路断绝,此刻正欲弃城逃窜。不过,这几日大军按兵不动,只是编组楚人抢收夏粮,蔡人还未逃跑。”
“你的建议是什么。”
“属下以为,可以遣使入息城,就言我军只求粮秣。”
“蔡人能信?”
“蔡人必不信,不过,不信也要信。”
陈奎抱拳道,“上将军,大军压境,本就敌强我弱,如今蔡人连人数都不如外敌,其必军心大乱。心乱则行不明,息城必为蔡人所祸!”
条理清晰,推断合理,陈奎的判断,就是息城的蔡国部队,一定会逃跑,但是逃跑之前,肯定会捞一把。
怎么捞?
抢劫呗。
而“义军”需要抢劫什么财物吗?
李解这边的高层都很清楚,财物这种东西,远没有人口、粮食甚至武器装备来得重要。
有了后者,什么财物抢不到?
此刻“义军”按兵不动,攻蔡行动也已经开始,尽管只是挖了汝水给新蔡人民群众消消暑降降温,但在列国看来,这就是动手了。
只不过李解是打算虚晃一枪,先把蔡国伸出去的爪子斩断,自己先美美地大餐一顿,把淮上列国给蹂躏一番。
理由充分,动机强烈,还有绝对的实力,不过显然陈奎想得更多。
与其玩“黑吃黑”角色扮演,不如假装真英雄真汉子,现在息城就是落在蔡国这个歹徒手中的嫩妹子,而“义军”,就是路过的……另外一个歹徒。
不过这个歹徒,却大吼一声“放开那个女孩!”,毫无疑问,这个女孩在那一瞬间,肯定会觉得有点小感动。
人间自有真情在,总算还是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豪杰。
“你觉得息城蔡军,多久能动手劫掠息城?”
“快则三五日。”
“三五日……”
李解看着前方,“三五日,说不定蔡侯已经从郑国求援成功,而楚国也很有可能集结了兵力赶往大别山。别忘了,楚国斗氏柏举这一支,可是死了一个精英在淮中城下。就算楚国不想折腾,斗氏自己,也是要报复回来的。”
听到李解的话,陈奎一时错愕,正要放弃,却听李解道:“给你两天时间,成就成,不成就攻城。”
“是!”
陈奎大喜,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304 斗氏好战
淮上乱战的消息传回大国核心决策圈,其实不会很快,根据李解的判断,像吴国这样十分重视骑传、舟传的新兴霸主,通传全国,也要一旬时间,也就是十天左右。
而吴国的势力范围,远没有楚国来得那么广大。
同时吴国的地理复杂程度,也没有楚国那么夸张。
以进出淮河流域为例,因为云梦泽和大别山的缘故,楚国反而从北方领土出发,前往淮水,要比从郢都出发快得多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楚国在淮水两岸,多是据点型的军事基地,并没有真正长久经营的痕迹。
无非是想着时机成熟,再从本土平推,达到以点带面的效果。
运气好,那就是一波横扫。
运气不好,碰上吴国崛起这种未知状况,那就是损失惨重。
此刻,在大别山以南,柏举城邑之内,前来作客的那处大夫已经快疯了。
同为斗氏一脉,那处大夫这一支是权邑的地头蛇,主要靠郢都和汉水吃饭,在中央很有影响力。
而柏举则是军方大佬更多一点,斗氏好战之徒,大多都出自柏举斗氏这一支。
可是万万没想到,最近几年柏举最引以为傲的后起之秀斗士,居然在收复州来城之战中战死?!
但这不是那处大夫关注的重点,重点是:州来城丢了?!
“吴蛮李解犯我大楚疆土,杀我斗氏子弟,此仇,不可不报”
咆哮不止的,是柏举斗氏的“武斗派”领袖之一,曾经拱卫过楚王的斗师。先王最惨的时候,吴王勾陈的战车,相距只有二十步。
一箭,就能改变很多事情的距离。
可惜当时太过紧急,年轻的斗师根本没有反杀勾陈的想法,而是毫不犹豫地贴身保护先王。
为此,身负六箭的斗师,当年差点直接战死。
但最终还是挺了过来,被人称作“负箭国士”,先王对斗师自然是极为感激,大别山的广大地区,基本上都是斗氏的猎场。
云轸这个州来大夫,想要在淮水站稳脚跟,就得获得斗氏的支持,所以每年州来城的收入,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给斗氏的保护费。
现在柏举斗氏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损失了精英子弟的羞辱,还有州来城这个淮水大城的收入。
想要维持“武斗派”的大嗓门,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州来城的特殊性在于,它还是非常重要的贸易中转站,可以通过和淮夷以及灭亡的淮夷国家后裔,进行大量的实物贸易。
很多柏举斗氏生产的垃圾,其实都可以从淮北交换来非常不错的东西,比如说蒲草、麻丝、粮食甚至是桑叶。
州来城,是柏举斗氏的重要组成部分,少了这一部分进项,整个柏举斗氏的运转,都会出现极大问题。
当斗师开始鼓吹战争的时候,整个柏举斗氏立刻响应,冷静言论根本发表不出,也正是因为财政压力巨大,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除非向中央讨要补助,但是此刻的郢都,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再掺和进去,柏举斗氏必须拿出合格的筹码。
而他们,除了将军、大夫还有士兵,并没有其它东西拿得出手。
盘算一下,最终都是要通过武力来说话,对内,政治斗争最后的挣扎就是武力;对外,恢复正常财政的方法还是武力。
都是武力,柏举斗氏号召对外,自然更加得人心。
不过那处大夫斗皇却是相当冷静:“今吴人来势汹汹,又裹挟淮上列国之精锐,若无雄兵,顷刻间,弗能速胜。”
“可令随、唐、英、夷共讨之。”
“闻随国曾响应号召,前往逼阳国。”
“此一时彼一时也。”
老迈的斗师持剑正色,“彼时随国恐惧我大楚,自求响应强援。今李解攻灭淮水城邑,兵锋直抵淮上,孰能知晓剑之所向?”
听了斗师的分析,那处大夫斗皇点了点头,国与国之间,谈感情都是比较扯淡的事情。
随国响应李解号召,派出士兵参加逼阳之战,也是为了有一个名分和强援,到时候楚国要是交恶随国,或者说楚国进攻随国,就不得不考虑国际影响力。
以前可能只要晋国出面,就能调停,但现在,可能随国就不需要请来晋国,直接就是淮上十几个国家一起组成联军抵挡楚国。
这种可能性,在以前是相当困难的,互相扯后腿,又或者互相暗地里给楚国当舔狗,都是时常发生的事情。
但现在不一样,“正义联盟”就是个平台,在这个平台中,只有一起共进退,才能从江阴邑搞来“赤霞”布。
这还只是君主贵种最看重的,对于那些掌握实权的小国贵族而言,跟江阴邑的往来,发生了极大的商机,丰厚的利润,足够让他们团结在一个共同的目标下行事。
共进退的常态,自然会延伸到国家合作中去。
那么淮水两岸大大小小的国家,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吴国老妖怪,而是楚国这个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牌流氓。
不过对于贵族们而言,道理都是一分为二来说。
能够一起跟楚国干起来,自然也能一起跟楚国发财。
现在李解在淮水大发横财,还不带人一起玩,要说“正义联盟”中的成员没点想法,根本不可能。
有了楚国的支持,搞死李解之后,这江阴邑的东西,还不是想抢就抢?
动了念头,那楚国跑来卖好,就成了阳谋。
“除随、唐、英、夷各家,只怕还是兵力不足。”
那处大夫斗皇略作判断,根据手头的情报进行了分析,“吾尝闻逼阳之战,李解麾下兵卒,多以战士为主,鲜有辅兵、壮丁。若是如此,‘义军’号曰两万,纵有吹嘘夸大之嫌,亦不能相差太过,万余正兵,定在仿佛之间!”
那么以这个兵力为基础,按照楚国的惯例,可以直接把部队数量膨胀到十万以上。
出现大混战的时候,十万人马就会分散在不同的战场,可能十几个战场,可能三四个战场,总之就是一拥而上,靠人力物力财力,直接堆死敌军。
别的地方很难出现这种复杂的状况,但是大别山和淮水交界处,地形太过复杂,天然河道和沼泽地随处可见,而农田很有可能和树林相互毗邻。
这种地形地貌,想要出现中原堂堂正正会师的状况,基本很少。
当年吴国老妖怪横推淮水打破楚国,也是各种诡异战术发挥,楚国的兵力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
不过正如斗师所说的“此一时彼一时”,李解不是吴王勾陈,“义军”也不是姑苏“吴甲”,在柏举斗氏看来,此次任性一搏,胜败除了看天意之外,还有自身的努力。
“如今江淮洪涝,群舒之国数次为李解侮辱,或可遣说客请出兵马。”
斗师说罢,又道,“蔡国五路出击,凡蔡国所夺之地,皆可招募勇士,以应变化!”
这些操作,都是有可能的,而且也是惯例操作。
但为在于,这些操作,需要花钱,而且不是一点点,是一笔绝对惊人的巨款。
看着斗师侃侃而谈之后,目光直接转向自己,那处大夫顿时暗道不好,然而并没有什么好办法拒绝,楚国斗氏同出一脉,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305 自我进步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收到大别山情报的时候,李解面对公叔勤,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老公叔原本想着就是送个鸡毛信,顺便看看老板能不能赏口饭吃,突然五大三粗的老板拽了一句骚话,老腰一闪,差点当场嗝屁。
六国大夫公叔勤察觉到了英氏的动向,整个英国现在的问题也是复杂,既怕楚国,又爱楚国。
怕被楚国打,又爱跟楚国一起混饭吃。
此刻,斗氏突然就跟英氏接触,作为淮南老地主,六国不可能一无所知。
公叔勤第一时间,就从蓼城前往白邑。
途径蒋国时,蒋国人还想留他吃饭,直接婉拒了。
婉拒的方法,还是仗着自己人多啊。
在公叔勤看来,这一次斗氏只怕联络了很多势力,就是准备围攻淮上,围攻李解。
不过李县长并不着急的样子,他李某人从逼阳国出来的那一刻起,除非楚国早早跟蔡国联手,否则就没戏。
没有提前布置防御工事,也没有提前在国际上拉拢盟友,庙算出现了大问题,再想从具体的战术上翻本,难度非常高。
李县长从逼阳国誓师出发的时候,首先在国际上就喊出了声音。
大义在手,我他娘的去攻打蔡国,是给许国撑腰。证据很简单,许国人就在逼阳国呢,他们向我求救了。
其次背靠吴晋会盟这个大势,普通强国根本不敢扎刺,也不敢跳出来说我要撑一下蔡国,硬实力差距太大,不是一个级别的。
最后战争意志的坚决程度不一样,李县长他就盯上攻蔡这个工程了,这是个大活儿,手底下的小弟们也很想攒点钱过年,总不能闲着吧。
但楚国不一样,云轸这个老牌楚国贵族都没有军事斗争的心理准备,他在第一时间跑路的时候,结局已经注定。
楚国内乱带来的外部虚弱,并非是具体兵力上的衰减,而是底气。
以往楚国动武用兵,中央到地方上的财政支持,是从来没有出问题过的。
州来城这种情况,是为数不多楚国形成“孤军”的状态,哪怕是蓼城、白邑,也都是类似情况。
没有大后方,又或者说大后方无法提供支持,只能死撑。
这种“孤军”,打一点就是少一点,最终耗下去,就是被强者通杀。
李县长说风起于青萍之末,还真是没有说错,他就是微风乍起,最后变成沙尘暴。
不过这话落公叔勤耳朵里,那就是相当的震撼了。
老公叔又不是商无忌、姬巴还有嬴剑,对李县长并不怎么熟悉,一向听到的,就是吴国猛男如何如何勇猛,如何如何野蛮。
突然来一下,还真是顶到了腰眼,老腰扛不住啊。
“上将军之言,诚乃至理。”
“什么至理,这是自然规律。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
听李解逼逼了很久,什么都没听懂,老公叔牢记了那句“起于青萍之末”,寻思着回去之后,就好好地教导给儿孙们听听。
你们看看猛男,都这么有名了,还在不断地学习,这才是君子才应该有的风范啊。
综合了情报之后,李解再次召集了各大队的大队长。
会议厅中,李解把具体的情报先阐述了一边,大队长们都是眉头紧锁,他们现在就是在抢收夏粮。马上进入小农忙,还要种一茬水稻,秋天吃什么,就指着这个。
淮上,尤其是汝水和淮水之间的冲积平原,土地相当的肥沃,盘亘在这里的两大势力,一个就是楚国的前沿基地白邑,另外一个,就是息国。
但息国因为主力不在国内,而李解又带着淮上列国搞“正义联盟”,打完宋国之后就要干蔡国,蔡国当然有借口先下手为强喽。
结果就让息国国君都被蔡侯请了过去作客,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可能三五天,也可能七八年,总之,看情况。
既然息侯不在家,那总得有人看家吧,所以蔡侯就扔了六七千人马在息城,主要目的是警戒楚国和李解。
结果没看到楚国咋样呢,李解已经一路推了过来。
州来城、蓼城、白邑,楚国在淮水两岸的重要据点,全部被拔除。
在此之前,更是发生过李解通过舟船,借道六、巢,过彭蠡而入扬子江,主要运输的,就是战俘。
大量的人口,在大洪水之前,就被运往下游。
江阴邑忙得不可开交,大舅哥商无忌返回江阴之后,就基本没有空歇过,一直在加班。
不加班不行,几万奴隶是什么概念?稍有不慎,就是大乱子。
“百沙”重整,加固江堤,围湖造田以及在江北筑城,这些都需要大量的劳力。
商无忌没有精确统计过李解地盘上的人口有多少,不过因为江阴邑的制度特殊性,没有分什么国人野人,只要是人,就被统计在册。
加上纸张的诞生,在管理上轻松得多,商无忌也能初步汇总一个人口数据出来。
把“百沙”、江北战俘营、淮夷、奴隶、奴工都算上,李解能够直接管理影响到的人口,总数可能突破了五十万。
这个数字出来的时候,大舅哥商无忌心脏都抑制不住在跳。
按照老板的估计,姑苏也就是三十五万人口左右,玩战略决战,已经够资格了。
而现在,商无忌也收到了消息,李解一路向西,沿着淮水一通爆打,居然把楚国在淮水两岸的名将摁在地上摩擦。
连州来大夫云轸,都成了“逃跑大夫”。
三战三捷,活捉云轸,阵斩斗士子。
李县长显然并不满足跟楚国玩躲猫猫的游戏,尽管这些天都坚持去打高尔夫球,但还是要想跟楚国斗氏斗上一场。
“淮上诸国,见我军军威炽烈,心生恐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引楚国为援,算计我军,不可不防。”
二大队大队长姜文说罢,更是环视四周,“联军余众,皆不可信!”
不同的组织架构,互相之间想要取信,难度本来就高。而现在一方强到爆棚,弱势一方要是一点防御心理都没有,这就很不正常。
毕竟是齐国“技击”出身,姜文以姓行走,也算是宣告一下自己的出身。他以前在淄水厮混,给人做过门客,也当过捧剑武士,只是一直得不到重用,最红流落在外,误打误撞,才和兄弟一起前往逼阳国。
原本只是想着混口饭吃,能从李解那里骗一顿好的就拉倒,但是骗着骗着,一路从精兵变成队长,然后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一路升上来。
既然都升上来了,那就继续干吧,反正老大管饭,上将军这里给军官的伙食,那是相当的不错。
以前托人回老家忽悠老乡过来投奔,姜文姜武兄弟二人,都不敢说真话,只说这里每个月都有肉吃。
实际上呢,三天两头有肉吃,而且军官管够,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让浪费,也不让带回家。
在“义胆营”中,浪费是大罪,鞭子抽起来啪啪作响,很带劲。
为了吃肉,姜文姜武才不管别的,要啥齐侯?要啥扬名淄水?老子在“义胆营”有排骨吃,排骨它……不香吗?
为了排骨,姜文姜武都要认真给老大干活。
“老公叔所言,乃是英氏、蒋国之流,自我军入白邑以来,多有本地贵种告密,明察暗访之下,发现随、唐两国,也并非遵从上将军之命。尤其是随国,细作数量,只怕不在少数。”
一直在息城外围抢收的陈奎,对此最有发言权,四大队连续组织抢收,就发现了这个事情。
大量的随国细作,配合一些唐国细作,扮作灾民、野人、商人、武士……在淮水两岸打探“义军”动向。
要不是陈奎游哨灵醒,加上义士义从立功心切,也不可能观察入微。
这是意外之喜,但也让会议室中的所有大队长们冷静了下来。
三战三捷的兴奋,让他们多少有点骄傲起来,而李解也没有说打压骄兵气焰,反而继续推波助澜,让“义军”几近骄狂。
现在各大队大队长自己主动给自己头脑降温,多少有点让李解意外。
“如何破局?”
李解直接问道。
“淮上列弱,皆不足为虑,唯楚国斗氏,方是强敌。”
“若如此,老规矩。”
陈奎环视四周,周围的大队长们也都是眼神坚定,冲李解躬身抱拳:“上将军,擒贼先擒王!”
306 贯彻上下
“这是大别山!”
李解在淮水以南的一片广大地区用手指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在几条打叉的虚线上点了点,“楚国以往进出淮水,便走此间山道关隘。”
“易守难攻。”
“易守难攻。”
一人说罢,一人应和。
作战会议室气氛谈不上凝重,但很严肃。
“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截斗氏武夫。”
啪。
一巴掌拍在草略的地图上,“而是一口气吃掉他们,打掉斗氏出入淮水的有生力量,令斗氏震怖,楚国震荡!”
玩得好,整个大别山东北,那就真成了李县长的大工地。
而整个淮水两岸广大地区,可以说是随便李解折腾。
吴国内部发生什么,关他鸟事?
到时候他还做什么李县长啊,他是江淮行政公署专员!
“上将军,我军兵力不足,倘若蔡国援兵至,当如何应对?”
要担心的事情很多,但最大的,还是生存问题。
面对楚国,他们有着极大的心理优势,而且在淮水两岸,都有了足够的据点。白邑不呆了,就跑去蓼城,蓼城不呆了,就跑去淮中城。
跑到淮中城,什么援兵都得死,力量集中起来,一波反推就是。
只是这肯定就成了拉锯,而且是长期消耗,对李解来说,不划算。
“水淹新蔡,蔡国定是震动,用楚人降卒,伪装为义士,恐吓蔡国。”
言罢,李解又道,“我已派出陈安游击蔡国腹地,蔡国借兵成功,也必先追击陈安的五大队。”
“是!”
“是!”
“是!”
各义从大队的大队长们则是神情凝重,打顺风仗,他们是挺爽的,很痛快。但这种逆风局,很不好说,夜袭蓼城时候的大无畏,是建立在李解先登蓼城的基础之上。
上将军的神威滔天,那没什么好怕的。
只不过现在,问题多多,连续作战之后的休整,会让士兵产生倦怠,不管意志如何,总归会有厌战情绪。
要调整过来,只有刺激士兵。
进攻的时候,还有用钱财赏赐,保卫战就会出现怀疑,比如为什么不跑呢?比如本地又不是我家,为什么要坚守?
这种自我怀疑,必须解释清楚。
李解对于意志传达,是十分看重的,到小队长这一级别,都要领会李解的意图。
一个大工程的目的是赚钱,但可能额外还要赚取名声,捞个“鲁班奖”又或者组织设计狗们前往包豪斯旅旅游,这都要提前讲得明明白白。
画饼不是问题,充饥才是问题。
这次情报汇总之后,“义军”上下都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敌人很多,但多而不强,大头就一个,楚国的斗氏,而且大概率还是柏举斗氏。
那么只要吃掉柏举斗氏,剩下的,不出意外,都是望风而降的废物点心。
“要跟义士义从们讲清楚,此次作战,不在于城池争夺,哪怕是现在到手的白邑,算得上是大城。丢了,也就是丢了,主要目的,聚歼来犯斗氏武夫!”
“是!”
“是!”
“是!”
……
小队长一个级别想要让他们发挥出主观能动性,除了小组作战之外,更多时候,就要看能不能领会上峰意志。
现在作战意图很明确,也无所谓有没有消息泄露出去,就算消息传出去,按照细作们的通传效率,传达到斗氏耳朵中的时候,只怕战斗已经打响。
整个“义军”的运转,很快围绕在“恐吓列弱,决战斗氏”这个战术核心来运作。
五大队陈安的作用,此刻就显得尤为重要,在蔡地流窜,除了勇气之外,还要有清晰的认识。对斥候们的使用,会达到一个巅峰。
不过陈安并不是无脑莽夫,进入蔡地的第一时间,就利用蔡国降卒为向导,根据斥候反馈出来的侦察结果进行比对,二次筛选降卒的可靠性。
这种“突击检查”的状况,让蔡国降卒完全不敢舍命赌博,如果想要坑一把陈安,结果没有成功,那么第一时间就是自己的人头落地。
既然做了降卒,一般情况下,还是惜命的。
……
“这几日水位降了。”
在乌鳢的牲口场,沙哼看着墙根处的水渍痕迹,很明显的一条水线在夯土墙上。
这几日墙壁上的螺蛳都死了不知道,从汝水中爬出来的螺蛳多到不行,偶尔还能看到鱼,不过随着水位下降,很多地方已经开始散发出死水的臭味。
城内蔡国大夫羊舌肱很有一套,将城门洞直接堵死,然后开始排水,整个新蔡内部,其实已经没有太大问题,而且新蔡的排水系统也发挥了作用,流水终究还是要朝着东南方向去的。
整个城市尽了最大可能在恢复,尽管因为水患,导致了干净淡水的缺乏,炎热的天气,也让城内国人出现了不小规模的病患,不过总体而言,打个保卫战,不成问题。
“前往汝水的河道淤塞,舟船不得通行,现在想要传递消息出去,着实艰难。”
到了这个地步,贾贵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乌鳢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可能。
整个新蔡,因为羊舌肱的鼓励,都在拼了命要跟李解干到底。
这让贾贵和沙哼很着急,一直想把新蔡内外的战斗决心,传达给李解。
只是水路都没办法走了,乌鳢也是一筹莫展,人要是在城外趟过去,且不说水还是没过脚,就算坐车,牲口和车轮,也没办法承受这种道路环境。
更糟糕的是,只要他们行走的方向不对,绝对会被射成刺猬。
“稍安勿躁。”
沙哼眉头虽然皱着,但还是开口道,“首李不会无怨无缘淹了新蔡,必有深意。”
“上将军有何安排?”
听到沙哼的话,乌鳢赶紧问道。
别人不急,他肯定是急的,要知道李解麾下的“哼哈二将”之一,就在眼前啊。而另外一个,则是新编义士一大队的大队长,放新蔡城中,那也是悬赏金极为丰厚。
甚至乌鳢只要剁了两人的脑袋,比他卖马五年的利润还要高。
做生意,到底还是得格局大,卖马算个屁,卖人卖国才是正道啊。
“我想,很快羊舌肱机会有反应,蔡人在北地还能通行,这几日我看过,时有车马往来,大多都是兵卒。”
沙哼大胆地猜测,“首李很有可能在进攻平舆……甚至驻马城!”
这个猜测很大胆,完全猜错了,但此刻羊舌肱整个人都是狂躁无比,相当的恼火。
“吴蛮野人,无耻”
新蔡以北的村邑乡野,多有退休的贵族在避世,田园生活自然是安静祥和的,不过现在却是出了大问题。
因为这次新蔡以北的骑传,传来的消息是,“义军”新编义士五大队大队长陈安的勒索文书。
一句话,一个老大夫千金,一个年长士百金。
唯一让羊舌肱庆幸的是,好在没有公卿之辈在这里闲居。
蔡国公卿,大多都在上蔡置办物业,新蔡这里太过靠近汝水,对他们毫无吸引力。
毕竟,公卿之家,还是很担心河水暴涨淹了自家土地的。
果不其然,河水暴涨了,新蔡周围一圈都淹了个遍。
“羊舌公,野人无耻勒索赎金,我等……当如何处置?”
“且先稳住吴蛮野人,随后出其不意,聚歼此贼!”
“嗨!”
307 上蔡大夫
给新蔡发“绑票”,不是陈安一开始就琢磨的脑洞,渡过汝水,顺利进入蔡地之后,有个蔡国向导突然随口来了一句:前方就是上蔡大夫隐居之地。
然后新编义士五大队大队长陈安,顿时就露出了一个变态的笑容。
没办法,控制不住啊。
跟上将军混了这么久,什么奇葩骚操作没见过?他在“义胆营”里干活的时候,那也没少折腾陈国人啊。
没错,陈安是陈国人,陈奎也是陈国人,以国为姓的原因,是知道有一个陈国公主在给上将军暖被窝。
这万一公主很受宠,那自己姓陈……上将军怎么地也得多看两眼吧。
这理论上,也算是公主殿下的“自己人”吧。
有骚操作骚脑洞不算什么,有了脑洞,得有具体的操作把脑洞实施。
陈安一听这附近居然有什么上蔡大夫隐居,顿时就原地打坐,两根手指头沾了沾口水,在脑袋上画了个圈,然后灵机一动!
诶……我为什么不赚点外快呢?
反正之前就是这么搞薛国的,薛国国君薛侯都没说什么,想必蔡国的乡下贵族,应该也会很淡定吧。
然后陈安就带着义士们开始扫荡。
一开始还遭遇了抵抗,出师不利,居然攻打一个村邑的时候,出现了小失误,奔着村邑最豪华建筑去的,谁知道小河边的草庐,才是人上蔡大夫的避世居所。
而他们攻打的豪华建筑,是本地土豪的家宅。
这肯定是要遭受抵抗啊,好在问题不大,几把火一放,什么家宅都不平安。
一通严刑拷打,终于知道,上蔡大夫他老人家,居然是真的避世不出,不是装逼来着。
当初跟着老哥前往逼阳国讨生活的时候,陈安见得多了,一个个什么“名士”,都是在装逼,等着“明主”过来招揽他们。
你说你都隐居了,为什么还这么大名气在市面上流传?
后来李解派人去接触这些个“名士”,又遭遇了双重装逼,这些个“名士”,基本没有瞧得起李解的。
吴地野人,也配他们辅佐?你想屁吃呢。
好在“义胆营”有规定,不让随便砍人,要不然陈安当初肯定要砍死几个装逼犯。
陈安也觉得纳闷呢,上将军这个暴脾气,怎么能忍得住不宰了这些家伙的?
后来李解跟他们解释过,像“名士”这样的生物,当然是要给列国享用啊。
陈安不解,直到后来自己升官发财之后,老哥陈奎喝了点小酒才跟他说:老弟啊,这猪队友,当然是别人多多的,自己少少的,你说这个道理对不对?
仔细一琢磨,陈安就明白了,然后对老哥道:哥,不说了,都在酒里。
而此刻,陈安看着喝着小酒美滋滋的上蔡大夫,寻思着这老家伙还真是心大啊,老子这带的兵是不够威武还是不够霸气?小老头儿还挺淡定。
“老朽七十有六。”
前上蔡大夫笑呵呵地看着陈安,“平素就是‘居草庐,钓野泽’,倘使不慎落水,这便一世矣。”
见这老人家居然这么豁达,陈安拱手道:“上将军曾言: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老君诚乃贤人。”
“噢?”
上蔡大夫很是诧异,旋即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新蔡有人云:吴蛮野人,刚直亦折。今闻此言,可知时人大谬,吴解可谓良人也。”
“老君不惧上将军?!”
陈安还是觉得奇怪,寻思着你个老头儿落我手里,怎么地也能敲诈一笔巨款,你就不心痛?
“老朽七十有六。”
“……”
仔细想想,陈安觉得这老头儿说得还挺对,七十六了啊,这是多大岁数,真是厉害,能活七十六。
七十六,什么没见识过?
一定见识过吴国怎么爆打楚国,也见过吴王勾陈的威风。
陈安正胡思乱想着,又看着上蔡大夫:“我向新蔡羊舌肱,以老君之身,索要千金。老君以为如何?”
“唔……”
喝着糖渣酒,上蔡大夫若有所思,他头上光光,已经秃了,阳光下泛着光,周围一圈则是白发,须发皆白,还很美型,并且很长。
卖相来说,还真是有点飘逸仙风。
“以羊舌肱之性情,想来千金还是有的。”
“哈哈哈哈,这便好,这便好,不瞒老君,我正待四周走上一遭,再看看有无老君这般的人物,一并请来喝酒,再向羊舌肱讨要酒钱。”
“钱?”
“这便是钱。”
说罢,陈安便从怀里摸出一串圆形圆孔钱。
看到这个,上蔡大夫一愣,竟是手中的酒也不喝了,而是若有所思。
“此物,非是吴国制镝。”
“镝不甚好用,还是钱好使。”
说罢,笑呵呵的陈安正要把钱揣回去,却见上蔡大夫伸出手,示意要看一看。
陈安也无所谓,就递给上蔡大夫仔细观察。
将手中酒杯让陈安拿着后,上蔡大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些圆形圆孔钱,发现这种新币,居然做工极为精良,而且上面纹理特殊,既美观,又实用。
伸出舌头,在圆孔上舔了舔,居然没有毛边。
上蔡大夫这次脸色真的变了,打量着陈安,又问道:“不知陈君所部,一应用度,可是这等铜币?”
“正是。莫说我部,就是鳄人、勇夫,也是这般开俸。若有奖金、犒赏,也多是用钱,很是便利。若要白沙麻布,花钱就是。”
听到陈安的描述,上蔡大夫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更是咂了咂嘴:“时人多言江阴李解,乃吴王忠臣?”
“时人都是大笨蛋。”
“……”
上蔡大夫一时间都忘了该怎么说话,突然觉得有点荒诞,但看陈安的表情,显然是明白一些道理的。
于是老人家小声地试探:“陈君如何看待江阴李解之于吴王?”
“必能取而代之。”
“……”
上蔡大夫感觉自己久违的心脏强烈跃动,居然又感觉到了,那种扑通扑通的心跳感觉,真的好刺激啊。
完全不能理解啊,荒谬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李解的部下……会这么理所当然呢?
而且摆明了就是李解要“取而代之”?
这不怕吴王知道吗?
这士卒又是什么想法?
逼阳之战是怎么进行下去的?
“老君?”
“哦!哦……”上蔡大夫回过神来,突然很想去看看李解,突然很不想羊舌肱带着财帛过来赎他,沉默了一会儿,上蔡大夫小心翼翼地问陈安,“陈君,不知老朽可否少些时日……为新蔡所赎?”
“??????”
陈安一脸懵逼,啥意思?你个老头儿不想回家,还想继续被绑票?
有病吧!
308 老君不紧张
“噢噢噢,原来如此,这加减乘除之符号,确实精妙。吴解当真奇人也。”
“废话!上将军受命于天!”
“……”
七十六岁的老头儿差点就享年七十六岁,作为一个老大夫,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很强大,也以为自己的心脏跃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具备着前所未有的活力。
但是他错了。
自己的心脏,这几天跳得比以往都要快……十倍!
不过他没死,还顽强地活着。
前上蔡大夫姬美是见识过吴人疯起来是什么模样的,吴王勾陈,他也面对面交流过,在姬美看来,勾陈也是个奇人。
如今江淮大地,流传“大妖勾陈”的故事,那可是有原因的。
小儿止哭,神效啊。
有时候不仅仅是小儿止哭,啪啪啪的时候,这要是突然喊一声“勾陈至矣”,很有可能要出人命。
各种意义上的。
“受命于天……”
姬美一张老脸扭曲成了菊花,总觉得这个新编义士五大队的大队长,是在说什么疯话。
“当然!上将军战无不胜!上将军勇猛无双!上将军攻无不克!上将军大吴擎天柱,受命于天!”
连珠炮一样,口水喷得姬美一脸懵逼,他都七十六了,第一次见到像疯狗一样的属下在狂吹自己的上官。
不,已经不是上官了,这是主上啊。
上蔡大夫作为一个老人家,是见多识广的,看到陈安这个鸟样,顿时小声地嘀咕了起来:“如此面目,有类法家啊。”
“法家?”
陈安耳朵很尖,看着老人家笑道,“我为陈国一匹夫,岂能从事法家之业?老君过奖啦!”
老夫他娘的是在夸你吗?!
上蔡大夫有心直说你现在的模样,像极了法家那帮狂舔老板的疯狗,但仔细想想,和一个小军官有什么好说的,他得跟李解说。
实在是太强了,怎么做到让这些“乌合之众”,居然都能精于算术的?
看着手中的加减乘除符号,姬美很是不解,更是觉得诡异。
更诡异的是,陈安给他誊写加减乘除符号的载体,居然不是皮革和绢布,而是一张被称作“纸”的玩意儿。
但这不是最诡异的,陈安跟姬美说了,这纸吧,是上将军在江阴动用龙神之力,然后造出来的……
陈安没去过江阴邑,但之前的鳄人教官,跟他说过:首李无所不能,首李掌控龙神之力!
当然了,陈安没见过龙神之力到底怎么发功的,但陈安见过有人去探望泗水君啊?这要是上将军没有龙神之力,怎么跟泗水君打交道?
所以很容易推导出一个结果:上将军掌握龙神力!
可厉害了。
作为上蔡大夫,尽管是前……上蔡大夫,但姬美多少还是算老江湖,多少还是算见多识广。
作为一个贵族,而且祖上还是大贵族,姬美寻思着就神官们那点套路,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龙神之力?
你表演一个给老夫看看,老夫就信。
在汝水支流上,陈安让李解特派前来的“技术人员”,使用了一下龙神之力,效果不是很好,只炸开了一个小缺口,最后还是发挥了“舞铲阶级”的主观能动性,这才把附近的三五个村邑给淹了。
依葫芦画瓢嘛,都是给蔡国人民送清凉消消暑,不能厚此薄彼,新蔡人民群众降了温消了暑,国人有福利,野人也得待遇跟上啊。
“陈君,前方乃是丰裕君之隐匿之处,还是快些赶路吧。丰裕君乃是先君之弟,车马俱全,捉了丰裕君,陈君可否南下,前往汝水?至汝水之后,老朽自行渡河便是。”
“唔……也好。”
陈安不明白为什么上蔡大夫这个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去上将军那里亲眼看看。
不过老人家说了,他有“相面之术”,可以帮忙看一看上将军未来的时运。
一开始陈安不信,说老君你得先给我看,要是准的话,我就带你去上将军那里。
然后上蔡大夫姬美就说了,陈君这面相,一看就是大富大贵,将来会是公卿封君啊。
作为一个新编义士五大队的大队长,陈安觉得上蔡大夫这样的老前辈,不会随便编瞎话骗人,所以就信了。
上将军受命于天,将来一定能成为吴国之主,他大富大贵位列公卿,不是很正常吗?
“全体都有”
一声咆哮,下达命令的陈安脖颈上血管暴起,看得姬美一阵紧张。
每每这种时候,杀气腾腾的义士和义从,才会让上蔡大夫感觉到一种虎狼之师的野性激烈。
急促的哨声响起。
“立正”
“跑步走”
命令再次响起,除了一支小队带着二十个义从留下来照看“肉票”之外,剩下的义士、义从,都是直接跑步向前,直扑上蔡大夫口中所说的“丰裕君”隐居之地。
河堤开了口子之后,就把村邑的一条退路截断。
剩下的,就是在高处建立进攻阵型,只要不是戍堡一样的村邑,基本上就是一波带走。
这几日,有了上蔡大夫的指点,加上原先就有向导,斥候都省力了不少。
尽管附近一直有从新蔡出来的蔡军,但完全不敢接触,一直都是远距离侦查,和陈安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龙神之力……”
看着汝水支脉上的一个缺口,上蔡大夫姬美顿时开始了怀疑人生。
真有龙神之力?!
姬美完全不信啊。
可明明就五百一千人马的陈安,居然可以这么高效率地破坏河堤,简直闻所未闻。
河水截断了村邑住户的退路,自然让陈安省力了不少。
找到“丰裕君”并不难,因为陈安带着义士出现的时候,村邑的东北高地,正有人赶着马车往高处跑。
然后蔡侯的叔叔,“丰裕君”叔子丰,就被堵在了高地上。
“上蔡大夫所言不差,真是‘丰裕君’!”
豪华马车上,一脸崩溃的叔子丰听到“上蔡大夫”四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差点就脑溢血,咬牙切齿地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声低吼:“蔡美……毒夫耶!”
留在原地正在研究四则运算的姬美很淡定,反正他七十六了,卖几个公族,根本不算个事儿。
蔡国这么大,少几个公族怎么了?
再说,他早就看“丰裕君”不顺眼了。
研究算术的时候,顺手打击报复一下,很正常。
他也是被逼的啊,他被绑架了。
劫匪这么凶悍,他七十六岁的老头儿扛不住威胁,吐露几个公族落脚点,很合理嘛。
“哈哈哈哈……竟是蔡侯的叔叔,真是一条大鱼!”
远处,陈大队长喜出望外,突然又一声大叫:“哎呀,还有如此女良人,必为上将军所喜!看来,当真是要返转汝水一趟!”
听到陈大队长的叫喊,上蔡大夫姬美突然残躯哆嗦了一下,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
女良人?
女良人!
女良人
能跑来叔子丰这里度假的女良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老脸发抖,秃顶锃亮的前……上蔡大夫,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汝是何人!报上身份!”
前方,陈大队长正在询问对方身份,然后大声道,“上将军左右,正缺添香抄录之人。”
“大胆野人,汝知……”
啪!
“老子问话,竟敢插嘴”
一记耳光,清脆响亮,饶是上蔡大夫知道陈安是李解的忠犬,但也万万没想到,居然忠到这个地步,那可是蔡侯的亲叔叔,是“丰裕君”叔子丰啊。
七十六岁的上蔡大夫现在有点紧张,因为叔子丰的夫人,那可是齐国豪门,这要是知道自己丈夫遭受此难,有此羞辱,全是因为一个糟老头子……
想到这里,上蔡大夫姬美,竟然就不紧张了。
早就看叔子丰这个嚣张晚辈不顺眼,想教训他已经有二三十年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哪怕享年七十六岁,那也是值得的啊。
309 我有酒
“久不见‘丰裕君’,老朽甚是想念啊。来,老朽敬君一爵。”
陶爵之中,盛装着糖渣酒,琥珀色的糖渣酒其实也没多少了,队长级军官才能自带一壶,用来应急。
有时候需要驱寒、冷静的时候,一杯酒下去,混乱的思维立刻变得更混乱,于是就尊崇一开始的战术目的,疯狂莽下去。
不过这一回,陈安打算先行返回汝水一趟,抓了几条大鱼,得给老大送过去。
“老匹夫!某同汝……”
咆哮声戛然而止,因为傍晚时候的陈安,宛若一头豹子,一双冷厉的眼眸,就这么扭过来盯着“丰裕君”叔子丰。
这是一个敢“以下犯上”的野人下属,叔子丰已经被这个狂徒抽了十多个耳光,嘴里老牙也掉了两颗,吃东西都是血液的咸腥味。
“哈哈哈哈……”
糟老头子倒是挺高兴,拍着大腿笑道,“今时何不语‘行止轻佻’耶?”
“……”
叔子丰顿时脸色难看,这是一桩往事,涉及到的人不仅仅是叔子丰和上蔡大夫姬美,还有先君继位。
现任蔡侯他爹,也就是叔子丰的老哥当年能够继位,叔子丰的母族出了大力,叔子丰妻族是齐国豪门,母族也是。
齐国通过各种手段,打压了当时最具备合法继承权的长公子,而姬美当时作为公族之一,属于中层中坚,算是领军式的栋梁。
但在姬美更进一步的关键时候,因为一句话,引发了一系列的后遗症。
这句话,就是“行止轻佻”,已经不惑之年的姬美,原本意气风发美滋滋地要成为公卿之列,结果路过正殿的时候,有个熊孩子看见姬美,就说“此人行止轻佻,不知是哪家人士”。
这句话的问题有两个,一是不惑之年的老铁行止轻佻,连熊孩子都看出来,你说这种人还能担当大任?
二是不知哪家人士?姬姓蔡氏啊,公族啊,弟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直到蔡国因为楚国的连续逼迫,导致了南迁都邑,某个“行止轻佻”的老铁,也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实权高官,止步上蔡大夫。
这要是上蔡还是都邑呢,倒也没什么,可现在都邑是新蔡啊。
虽说也谈不上蹉跎一生,但某个“行止轻佻”的糟老头子,那是相当的恨,感觉自己坑了自己的主上,长公子没有顺利继位,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责任。
然后一系列事情的起点,就是某个熊孩子的“神吐槽”。
这个熊孩子,就是“丰裕君”叔子丰,先君的小老弟。
为什么是“丰裕君”?绝对丰裕啊,不丰裕怎么让自己成为国君的?
不过某个“行止轻佻”的糟老头子,也没想过打击报复什么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他反正也自己结草庐瞎鸡儿钓钓鱼过过日子拉倒。
死了呢,就喂鱼。没死呢,继续苟着。
还计较个啥?
但是……天意啊!
你说陈安一条吴国野人的忠犬,他怎么就到了蔡国来了呢?
糟老头子寻思着自己也不是谦虚,反正自己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说的,现任国君对他也的确不错,不过他还是觉得对不起曾经的长公子,君臣之义什么的,也谈不上。
有了机会,七十六岁的老铁也得撸两串啊。
三五瓶逼两拳之后,前上蔡大夫就想开了,我是谁啊,我“行止轻佻”啊,我七十六啊,我怕毛,搞起!
然后,“丰裕君”叔子丰,果然挨了吴国野人忠犬的十几个大嘴巴子。
抽得七十六岁的老铁内心荡漾,简直爽翻天。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叔子丰身旁,还有一个小菇凉……
这事儿难办,难办啊。
委婉地跟陈安表达了一下,能不能把小菇凉给放了。
然而陈安当机立断,断然拒绝!
并且表示,上将军好色,我“义军”上下,人人皆知,有此绝色,却不进献于上将军,这是不忠,更是不义!
我辈义士,忠肝义胆,上将军待人宽厚,五险一金从来不缺,就这么一点点微末的爱好,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难道不应该满足满足吗?
上蔡大夫表示你说的真他娘的有道理!
不过姬美还是想要努力一下,提醒着陈安:“陈君,汝可知此女,乃是齐侯中意之人?”
“关我鸟事,我管他齐侯还是马猴,有种齐侯来抢啊,齐国能打过逼阳算我输!”
“……”
疯子!疯狗!
别说姬美了,连已经快要神经衰弱的叔子丰,看到陈大队长的表现,直接就要从神经衰弱变成精神崩溃。
这他妈都是啥?
这群疯子都是啥?
你们不是“义军”吗?“义军”就是这样的?
陈大队长还振振有词:“齐侯看中,我更要献给上将军!老君有所不知,当初上将军为‘使相’,本要前往莱国,以制老乌龟诸子……也罢,此事说给老君听,也是白说。”
“使相?莱国?老乌龟?”
听到这几个词,姬美顿时来了精神,拉住陈大队长的胳膊,“不不不,老朽对此很有兴趣,老朽有酒,陈君有故事,来来来,坐下说,坐下说……”
“……”
“……”
一旁叔子丰和小菇凉都是懵了,叔子丰现在觉得,自己当年说“举止轻佻”,那都是说的太委婉,太给面子。
姬姓蔡氏,姬姓蔡氏啊!
你现在算人?!
陈大队长一看老大夫这么热情,顿时咧嘴一笑:“哎,好说、好说。这当初之事,其实我也知晓不多,只听教官言语。当初我同兄长,也不过是陈国一匹夫,正是前去谋生。”
说起往事来,陈安不慎唏嘘,回望过去,要是没有遇上李解,要是没有前往逼阳国,要是没有下定决心刻苦训练,要是没有敢打敢拼努力学习……怎么会有现在的地位。
尽管这个地位在列国士人看来,那就是个屁,给野人打工,这算个毛。
但陈安知道的,上将军掌握龙神之力,是受命于天的大吴擎天柱,跟着这位地上神人,他不怕没有功劳。
什么列强,都是列弱!
现在上将军地盘之大,不比什么陈国蔡国小啊。
“老乌龟就是羿阳君姬玄。”
“……”
“……”
“……”
开场白有点伤人,但姬美无所谓的,吴国的“含姬量”太低,不一支,不一支,淡定,淡定。
慢条斯理地听着陈安用奇葩的口吻,七零八落地描述了之前李解为“使相”时候发生的事情,“听众”们这才反应过来,羿阳君之死,居然是这么的戏剧性。
更惊人的是,吴王竟然如此有魄力,让李解这个野人出使莱国。
尽管行程没有完成,但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郯君献土?!”
上蔡大夫都惊了,他听都没听说过,而叔子丰虽然听说过,只当是无稽之谈,这种事情可能吗?
人家郯国好好的,凭什么要自行灭亡?有病啊把国土献给别国。
结果居然是真的?!
靠李解那张嘴,就搞定了?
当然实际情况肯定不是如此,不过“郯君献土”的劲爆内情,还是让姬美不断地调高对李解的判断。
至于叔子丰,已经彻底凌乱了:我们蔡国在跟谁闹呢?
吴王勾陈是老妖怪,江阴李解这是啥?中等精英怪?
310 老骥伏枥
原本淡漠下来的名利心,是被时间所冲淡的。
七十六岁的姬美,浅饮糖渣酒的过程中,居然又再次浮现出了新的“雄心”。
口中老牙都没几颗了,常年在野结庐垂钓,心态也是悠哉悠哉。
但是听了陈安的描述,姬美觉得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滋……
最后一点酒喝完之后,上蔡大夫咂咂嘴,手掌抚摸着自己的秃顶,一双老眼很努力地在微光下打量着叔子丰和旁边的小菇凉。
“陈君,老朽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君只管问。”
正在造饭的陈安,取了一支竹筒,里面居然有腊肉,摸出一把极为特殊的匕首,削了肉丁之后,火坑上的锅中,很快就弥散出一股香味。
这些腊肉,在熏干之前,还用花椒等等调味料腌渍过,只有大队长这个级别,才有资格配发。
“老朽年事已高,若是再行服事君侯之事,不知是否晚矣?”
“任何时候都不晚!”
陈安站起来,朗声道,“‘义胆营’尚存时,有人对上将军说年纪大了,刻苦学习不得。上将军就说,活到老,学到老,任何时候开始学习,都不晚!”
言罢,陈安对上蔡大夫又大声说道:“上将军有说,有志者,事竟成!有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
“……”
“……”
原本姬美也就是心灵悸动,略有所感,也没想到陈大队长会说什么话。
可是万万没想到啊,这一番话说出来之后,前上蔡大夫姬美,突然觉得自己七十六怎么了?
七十六还很年轻嘛。
离一百岁还有二十多年呢!
而“丰裕君”叔子丰,以及他身旁的小菇凉,已经彻底被震的目瞪口呆。
刚才那些话,有些直白粗暴,有些却道理深刻。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小菇凉微微点头,念叨着这句话,反复琢磨,“诚乃有志之言。”
“有志者,事竟成……有志者!事竟成!”
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中年帅大叔“丰裕君”,则是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一群蔡国贵族,突然觉得某个吴国野人,能够有今天的成就,真的不是充话费送的啊。
在临时的营地中,不仅仅有这些大贵族,还有一些在野士人,他们听到陈安的话之后,也是相当的震惊。
原本对李解的想象,是充斥着魔幻主义色彩的,跟他们这些个公卿士族,那是完全不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听了陈大队长的描述,竟然有一种恍惚感,那种错愕,实在是难以描述。
吴国王命猛男江阴子,居然有了正面形象!
“哈哈哈哈哈哈……”
前上蔡大夫拂须大笑,浑浊的眼神,也陡然变得有了精明,七十六岁的糟老头子,内心最后一点点“雄心壮志”,居然被点燃了。
“待老朽拜见李子之时,陈君或为老朽同僚。”
“老君要给上将军做事?”
“正是。”
“那老君快些写几封家书!”
陈安大喜,连忙摸出来一叠纸,“老君家宅可是在上蔡?几封家书,写给上蔡族人,让他们借道他国,前往逼阳也好,前往白邑也罢,总能相聚。”
“……”
笑容逐渐凝固的糟老头子顿时差点岔气过去,江阴子的手下,都是这么直接,都是这么现实的吗?
陈安见姬美犹豫,顿时不屑地嘲讽道:“老君七十有六,莫不是只想赚个临老名声?这等作态,岂能算作英雄?”
说着,陈安又道:“逼阳子豹,可谓识时务、知进退。逼阳小国,为列强环伺,不为宋灭,必为鲁吞。今背靠大吴,又有上将军为相国,得保社稷。然则逼阳子不为苟活,早就有心归附大吴,彼时吴国之主,岂能怠慢旧时逼阳之君?可谓祭祀不绝,人丁依旧兴旺。”
一番话说出来,陈安更是有点瞧不起这个上蔡大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老君既要燃烧残躯,何不奋力一搏,举族投效,以顺天命!上将军……受命于天!”
说实话,篝火堆周围的蔡国贵族俘虏们,其实都挺瞧不起陈大队长的。觉得这个粗鄙土鳖能有什么见识?
但林林总总的表现加起来,那种光怪陆离的错愕感,有一次加深了他们的认知。
李解不简单,很不简单。
“受命于天”
“闭嘴!”
陈安扭头瞪了一眼怪叫失态的“丰裕君”叔子丰,叔子丰感觉这辈子遭受的心灵冲击,都在吴人身上承受了。
当年的老妖怪勾陈,现在的大魔头李解。
“举族……”
说到这里的时候,姬美的秃头上,竟然渗出了冷汗。
夏夜,蚊虫很多,又很炎热,心境乱了,也就更加觉得闷热瘙痒。
蚊虫的嗡嗡声,蝉鸣虫嘶,让七十六岁的上蔡大夫更加心烦意乱。
他的确是点燃了“雄心壮志”,但没有想过把整个家族都押上去。
李解的陌生,李解的疯狂,终究会让人望而却步。
见糟老头子天人交战的模样,陈大队长也懒得理会他,反而到了饭锅前闻了闻,然后开饭。
这些米饭,是抢来的。
他们自己的干粮,则是还没有动用。
配合一些芋头,驮马也补了冷开水还有豆子,数百上千人的队伍,在傍晚夕阳余晖中,补了一餐。
天未亮,队伍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没有太过嘈杂的声音,“丰裕君”叔子丰睡得不熟,前半夜太热,怎么都睡不着。但周围的营帐中,都是鼾声大作。
叔子丰不得不佩服这些义士、义从,哪怕是幕天席地,都能睡着。
后半夜开始凉爽,叔子丰这才睡着,不过因为经历了大变,也没有睡多久,睡眼惺忪感觉天空微白的时候,从帐篷中便听到了外边的动静。
掀开帐篷偷偷地观察了一番,就看到义士、义从们一言不发地在那里打包捆扎。
那种一种很美的秩序,每个人都在默不作声地忙着手头的工作,有条不紊地打包收拾东西,甚至给马匹刷毛补水,然后生火造饭。
就像是没有声音的一幅画,军纪肃然,军容严整。
之前陈安放水淹了他的三处村邑,叔子丰只当这些“奸计”取巧,敌军也是乱兵恶棍。
此刻入眼处,处处严整,处处肃穆,顿时让叔子丰惊得长大了嘴巴。
如此军纪,听都没听说过,哪怕是新蔡“玄甲旅”,叔子丰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也只是阵列肃杀,可谓战阵强军。
可叔子丰敢断定,“玄甲旅”旅帅蔡英,绝对做不到在这样安静的情况下,完成大军开拔之前的一应作业。
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上的较量。
忽地,叔子丰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七十六岁的上蔡大夫,居然又重燃了“雄心壮志”!
311 地缘利益
“他妈的……这个斗氏是一族还是一国啊,鸟毛大车都有六七百,牛逼!”
斗氏的大车就是武罡车,有一定的防御力,至少防箭矢没问题。防战车、骑兵的效果自然也是相当不错,进入开阔地,连成一片,直接就成了一座“城池”。
楚军每每和晋国大战,重头戏就是步兵,战车互殴的效果随着技战术的升级,已经大打折扣。
加上金属工具的扩散,土工作业的效率上来之后,战车想要像原来一样,在规定的地点完成规定的任务,难度系数极大增加。
国力资源在军事装备上的倾斜,逐渐由战车,转向更加完备的步兵方阵,也就不再奇怪。
楚国国内每个山头,都有自行对外扩张的实力,其中最厉害的,就是斗氏。也就是斗氏一分为四,当初还是一个整体的时候,斗氏长期执掌楚国国政。
一应对外战争,往往都反应了斗氏在当时的国内国际需求。
十个令尹有八个是斗氏出身,可想而知。
“上将军,黾关、西关两处,斗氏可能会分兵。”
“噢?阿文,说说看你的想法。”
新编义士二大队大队长姜文是齐国人,但他毕竟是做过“技击”的齐国人,三年前,年老的齐侯发过飙,带着鲁、卫、宋、郑、陈等等大小十几个国家,在淮水附近搞武装游行。
当时楚国正在舔舐伤口,正处于吴国暴力伤害之后的恢复期,在淮水流域,正在重点经营白邑和州来城。
但这两个地方,钳制了蔡国的发展,加上楚国在蔡国西北方向上还有国土,等于说就是两头夹击。
这个状况,有点类似宋国之前的地缘环境,吴晋两个超级大国夹击,直接把宋国的未来断送。
蔡国于是就和楚国外放的山头势力发生了摩擦,从争水、争桑叶,逐渐升级到武装冲突,最后冲突升级,变成边境冲突。
蔡国也清楚,很有逼数,知道不是楚国的对手,哪怕楚国已经被吴国爆打过,正处于恢复期,也不愿意在恢复期发生剧烈冲突,但也不是蔡国可以对抗的。
于是蔡国就在国际上找帮手,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吴国,然而吴国当时出现了“骑虎驭龙南巢氏”作乱,没有搭理蔡国的要求,只是口上头表示:楚国犯蔡国,虽远必骂!
一句话,口头谴责阔以,拎着砍刀继续从扬子江看到淮水上游,那不行。
大家都很忙的好不好,白天还要上班的呀!
然后蔡国就找上了晋国,但晋国当时也有麻烦,晋侯死了个太子,诸公子争得比现在的楚国还要可怕。国内正较劲呢,哪有跟你这个瘪三逗闷子。
没办法,蔡国又找上了老牌大佬齐国。
齐侯有点老,但他不服老,正好琢磨着搞死附近的莱国、纪国等等废物,可国际威势得先起来。
于是乎,齐侯就号召了一下,也没说会盟,就说这荆楚的带头大哥捞过界,咱们跑去吓唬吓唬,这吓唬好了呢,每人出场费一千,怎么样?
鲁宋郑卫等国一看,大佬开钱,那还寻思啥,站场子没问题。
于是就搞了一通武装游行,把楚国吓了一跳。
然而楚国虽然认怂,也没说怕了齐国,几个马仔跳出来就大吼:有种来干啊,谁怕谁啊!
双方对喷一个月,这事儿,就算过了。
连根鸟毛都没有掉,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算是完美解决了问题。齐国稍稍地显露了一下还算结实的筋骨,楚国继续保持着低调发育的特色,蔡国的地缘环境也得到了改善,列国都拿到了好处费。
完美。
冲着这个完美,当时的蔡侯,就寻思着国际上找个大佬还是挺好的,就把自己的小女儿,打算嫁给齐侯。
只是还没安排呢,才刚开始琢磨让谁出使齐国呢,蔡侯就嗝屁了,新任蔡侯有心继续嫁妹,但国际形势风云突变。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野人头子,砍人那叫一个利索,两年就混成了东南霸主国内的一个山头。
甭管这山头大不大,就这疯狂崛起的速度,听都没听说过。
关键东南霸主勾陈,还他娘的继续鼓励,这简直妖到不行,让新任蔡侯寻思着,这吴国不能得罪。
然后就得罪了。
蔡侯也纳闷啊,老子就是跑许国掏了两把,明明是郑人打得最凶,凭什么就说我蔡国不义啊。
憋屈,相当的憋屈,摆明了那个什么吴国野人头子在挑软柿子捏。
心想着国际上有大佬照看,加上跟吴王勾陈也有点香火情,年轻的蔡侯也不怕这个野人头子,再说了,他马上就要把细妹嫁到齐国去了,到时候,齐国就是强力外援啊。
可惜,野人头子三下五除二,就打到了淮上,一通凶猛操作,先把楚国三个前沿基地给拔了,完事儿直扑淮北汝西,眼下蔡国要面临的,就是一帮虎狼之师,就在国都的河对过。
蔡侯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跑路的同时,至少楚国人也没闲着,现在肯定准备跟野人头子干上一场。
楚人的确要干野人头子,但这不是楚王的意志,而是地方山头的决心。
不把大别山以东的地盘抢回来,斗氏等于失去了大量的外快。
这种大别山附近的利益诉求,别人或许不太清楚,但是李解手底下的大队长中,姜姓兄弟还真是有所耳闻的。
作为“技击”,姜文跟着齐侯莱国淮水附近走一遭,但当时他是土鳖,屁前途也没有,完全就是上峰怎么安排他就跟着。
只不过事情始末,加上楚国的应对,以及楚国在大别山、淮水的势力分布,他还是知道的。
“上将军,柏举斗氏乃是斗氏东支,号称‘武斗派’。柏举斗氏出入大别山的通道关隘,便是西关。”
在山头上,姜文点了点一个叉形符号,“自西关东出,便是淮上,直面蓼城、英氏。旧年英氏成国,斗氏掠夺英国,便从西关而出。”
“黾关呢?”
“黾关在西关以西,非是斗氏所掌,而是云氏、云轸氏,不过,当年齐侯诘问楚王时,云氏、云轸氏诸大夫,似乎同权邑斗氏联姻。故权邑斗氏,当能借道此处。”
回想了一下之后,姜文又道,“当年黾关已经扩建,如今定是成了军寨。此地易守难攻,进可入淮,退可压随、唐。”
“听你这么一说,这黾关,似乎比西关更重要啊。”
李解眉头微皱,“斗氏要是分兵,柏举斗氏会走这里?”
“斗氏四分,权邑斗氏借道黾关,柏举斗氏未必会放心走这里。所以,柏举斗氏,大概还是走西关。”
“你亲自带队,前去查探。六国向导带上,还有,老公叔曾言,大别山荆蛮有二部是其旧时友朋,可以贿赂荆蛮,让他们帮忙。”
“是!”
这事儿没办法让公叔勤帮忙,老公叔已经够意思了,基本上能够拿出来的关系,都拿了出来。
到了这个份上,再让一个老人家去爬山涉水,没有这种做法的。
远处,道路上的大车还在前进,直线距离上,李解离这些武罡车车队,也就三四公里的样子。
然而想要赶过去,最起码大半天,赶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山区的特点,就是这么纠结。
“要搞死这个斗氏,看来还是得看龙神之力啊。”
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自认为从李县长升为李专员的李解,寻思着这事儿说难不难,说简单吧,还真他娘的费工夫。
“撤!”
知道柏举斗氏的动向之后,现在就是要预判设伏,这是个麻烦事,类似斥候累死马的麻烦事。
不过再麻烦,再费钱,也得这样干。
正当李专员忙着干柏举斗氏的时候,陈大队长带着一帮“肉票”,已经抵达了白邑。
到了白邑,陈安才知道,老大居然跑出去干楚国人了。
312 高尔夫球场
“不是说伐蔡吗?”
老大夫那光秃秃的脑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风乍起,飘动一撮白发,何等凌乱。
“废话,上将军当然是来伐蔡的。可伐蔡之前,楚国的边邑拦着,难道不要先剪除楚国边邑吗?”
瞪了一眼上蔡大夫,陈大队长很是不爽,现在整个白邑,都找不到合适的人说话。一大队的贾老哥,为人和善,讲话好听,训练刻苦,人虽然丑,可心灵美啊。可是贾老哥去了蔡地,听说是去打听情报了。
真不容易。
二大队的姜大哥,好人,正义感十足,以前大家一个马勺吃饭的时候,芋头都多打几个回来给他。
听姜二哥说,姜大哥跟着上将军出任务了,得好些日子,才会回来。
唉,找人吃饭喝酒都不行。
陈大队长很是郁闷,寻思着要是现在训练的话,会不会有点太傻了点。本来是想着回来跟上将军汇报工作的,抓了好些个大鱼,总得处理一下吧。
之前跟新蔡的羊舌肱讨要赎金,那个老匹夫居然还想让自己到指定的地点进行交易,他似不似撒……
怎么办呢?
陈大队长陷入了苦思,抓了姬姓蔡氏的公族,还挺多的。有前上蔡大夫,有“丰裕君”叔子丰,有蔡侯的妹妹……
至于剩下的那些个士人,就是添头。
说起蔡侯的妹妹,陈安顿时眉头一挑:“要是上将军在此,一定有好办法。”
想了想,索性不想了,陈安又打听了一下,老哥陈奎在外面布防,没空搭理他。他说抓了女贵族,陈奎就让他找夏廖氏处置。
于是陈安就找到了夏廖氏,把情况这么一说,直接把夏廖氏吓得面无人色。
“蔡侯细妹?!”
搂着儿子夏目,夏廖氏这个小妇人是真的好慌啊。
这帮吴人有没有正常的呀。
怎么一个个……一个个都是这么无法无天?!
“蔡侯细妹才好啊,正好给上将军执笔添香。”
说罢,陈安就让人把逮来的蔡侯细妹交给了夏廖氏。
“将军岂能将蔡侯细妹交予妾……妾定不负使命。”
一看陈安梗着脖子扭过头瞪她,夏廖氏顿时话锋一转,丝滑一般地答应了下来。
为了自己和儿子,别说公主了,你就是女神下凡,她也得管住了啊。
“唉……”
等陈安走了之后,夏廖氏和蔡侯细妹竟然齐齐一叹,相识一眼,竟是相当的复杂。
片刻,夏廖氏小心翼翼道:“公主切勿自杀。”
“……”
蔡侯细妹顿时表情复杂,凭什么她就要自杀啊?凭什么啊?!
但夏廖氏还是提醒道:“公主也切勿想要逃跑。”
“……”
她有考虑过的,但是看夏廖氏很郑重地说道:“无人能从白邑逃出去。”
“只有死人。”
在旁桌子上写东西的夏目,突然补了一刀。
少年头也没抬,更显得诡异无比。
“……”
蔡侯细妹顿时表情复杂,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悲愤。
她只是去叔父那里度假啊,享受享受田园风光啊,明明离新蔡这么近。
更让她郁闷的是,兄长蔡侯离开新蔡的时候,居然没带上她!
为君者,刻薄寡恩啊!
不过还不至于此,她已经听说过,之前说要嫁的那个齐侯,居然是个糟老头子,而且年纪跟上蔡大夫差不多。
让她嫁给上蔡大夫这样的糟老头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越想越郁闷,竟是变得无比委屈,她堂堂蔡国公主,竟然没人可以保护她,简直可悲!
想着想着,眼泪居然扑簌扑簌地滴落,看得夏廖氏心头一颤,相当心痛地上前搂住这个可人儿,柔声道:“蔡姬在此,终是有个去处的。上将军英勇盖世,独好美色,蔡姬美甚,定得上将军之宠。”
“我为公主,岂能为他人宠妾?”
“上将军幕中,有陈国公主一双。”
“……”
眼泪差点倒流回去,正在写字的夏目,手中的笔突然就划出了一条歪到不能再歪的线。
他一直跟着母亲,听了不少事情,但到底还是有些事情没听到。
虽然是个少年,但少年也是懂公主价值的。
结果刚刚母亲说了什么?!
穷凶极恶江阴子,居然已经收了一双陈国公主?!
不怕陈侯派兵攻打吗?!
然后少年又开始了一贯的比大小,陈国蔡国打不过楚国,楚国打不过吴国,江阴子是吴国人,所以陈国蔡国打不过江阴子。
好,完美,那么别说一双陈国公主,再来一双也是没问题的。
想通之后,少年继续写字,他发现这些阴乡数字写起来是挺简单的,就是加减乘除不好玩。
“陈国公主?!”
蔡姬大惊,“是陈国哪位姐妹?”
“听说是‘桃花姬’。”
“桃花姬”
蔡姬都快疯了,“不是说桃花姬已没?”
“还有‘小桃花姬’。”
“阿嫂?!”
然后蔡姬彻底花容失色,眼泪水已经忘了去擦。
她以为“桃花姬”妫夭已经死了的,死在第一次逼阳之战的战场中。
当时前去陈国玩耍,陈国的贵妇们,都这么说。
甚至连她的准嫂嫂“小桃花姬”,还在她面前哭过。
现在,“桃花姬”不但没死,还在这个什么上将军手中?“小桃花姬”这个嫂嫂,居然也落在了这个穷凶极恶江阴子手中?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吴人野蛮就可以不讲道理的吗?
列国大夫都眼睁睁地看着吴人这么猖狂的吗?
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恶霸一样的楚国人,都变得可爱起来。
“此间住处,倒是逼仄了些。蔡姬乃是贵女,移步随妾前往大宅便是。”
“大宅?”
“隔壁便是白公故居,上有楼阁,下有地宫。有夏氏女子住在地宫之中。”
“夏氏女子?”
“‘蓼城小夏姬’。”
移步隔壁豪宅,到了地宫门口,就看新挂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简体字,让蔡姬愣了一下:“这是哪国文字?”
“上将军言,此乃‘汉字’。”
“好大的口气,竟敢称‘汉’!”
秀眉微蹙,却又沮丧起来,别人再大的口气,都已经说了出来,也没人敢反驳。穷凶极恶之徒,要是有人能打死他就好了。
想着想着,又更加的沮丧。
她本来就是个爱玩的少女,心情活泼,此刻却是整个人都发生了大变,像是人生开始了迷茫一般。
“唉……也不知兄长知不知道,吾已经沦落至此。”
“蔡姬勿怪小妇人多言。”
夏廖氏目光有些认真,看着蔡姬,“自上将军攻克白邑以来,蔡国接连受挫,那南渡汝水的前军,三万人只有半数不到逃回蔡国。白邑城外正在挖沟开渠的奴工,正是你蔡国的士卒啊。”
“啊?!”
国家大事,蔡姬哪里知道那么多,她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懂那么些要紧的,没人跟她说,她就不知道,她自己也不会真的去关心。
有人跟她说了,这才知道一点点,然后又开始各种心绪难耐。
“蔡姬难道不知,上将军水淹新蔡之后,蔡侯便立刻北上巡视平舆?”
“巡视?”
听到这个词,哪怕她是个小姑娘,蔡姬也知道,她兄长哪里是巡视,分明是逃跑。
“无耻!”
也不知道是在骂李解,还是在骂自己的兄长,又亦或是两者都骂。
见她还是小女孩的心情,夏廖氏反而松了口气,有这么一个柑橘也似的无暇少女,那地宫中的夏姬,想来也要开心起来。
堂堂一国公主赔她一起“受罪”,大概也会好过得多。
正要下去,蔡姬抬头盯着那“汉字”,然后问道:“这‘汉字’,倒是有几个字,有类平常手书。不知是何意?”
“高尔夫球场。”
“??????”
蔡姬一头雾水,显然没听懂。
“高尔夫球场。上将军就是这般说的,小妇人亦不知其意,蔡姬勿怪。”
“……”
一头雾水的蔡姬,顿时一脸懵懂地跟着夏廖氏进了地宫。
313 不好说
“李子伐蔡遭遇楚国边邑,于是先攻克楚国边邑,是如此么?”
“是啊。”
陈安不耐烦地扒了两口饭,吞咽下去之后,才抬头看着上蔡大夫,“老君,你都问了几遍了,到底想问什么?”
“攻克楚国边邑之时,遭遇州来大夫云轸弃城州来,是如此么?”
“是啊。”
陈大队长觉得这个糟老头子总是问一些弱智问题,简直有毛病。
“李子为了追击云轸,于是追击至蓼城,州来城在淮水之北,蓼城在淮水之南,是如此么?”
“是啊。”
抓起一根鸡腿,咬了一口,美滋滋的,爽!
“‘弃釜登舟,背水一战’,夜袭蓼城成功,然而州来大夫云轸夜遁白邑,故李子再起兵卒,追至白邑……”
“是如此么?是!是如此么?是!是是是!是是是!老匹夫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喷了一脸的渣滓,上蔡大夫也不恼,抹了一把脸,抬手轻轻地拍着桌子,冲陈安语重心长地说道:“陈君!汝何其幸也!”
“嗯?我是挺好运的。嘿嘿,说不出来老君不信,当年我跟兄长在陈国,最好的年景,也就是给士人牵马。”
“……”
有些无语的上蔡大夫寻思着陈国人是眼瞎了么,如此良才美质,居然掩埋在市井之间,要不是他们误打误撞去了逼阳国混口饭吃,怎么会有今日之功呢?
想想看,曾经的陈国匹夫,居然抓住了曾经的蔡国上蔡大夫,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陈国跟蔡国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就没抓过这么大的贵族这么大的官!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上蔡大夫发现李解就是个神经病啊,你他娘是来攻蔡的啊,为什么要打楚国?为什么要打楚国?打楚国的理由居然就是路过发现有楚国边境城市拦着,所以先打了再说。
然后全程追着云轸这个倒霉蛋,三战三捷,目的都是为了州来大夫云轸。
这云轸……比上蔡大夫惨啊。
上蔡大夫只是卖人呢,州来大夫那是卖国啊。
楚国在淮水两岸的重要据点,已经全部被李解拔除,甚至那些半控制的小国都邑,比如黄国都邑黄城,现在也成了李解的后方。
黄城人民群众也怕啊,毕竟上将军看天气这么热,就给新蔡人民群众降降温消消暑,上来就挖了汝水。
这要是黄城人民群众不愿意做后方,说天气太热不方便义士进驻,那估摸着,就不是挖汝水那么简单,而是挖淮水。
于是乎,黄城人民群众,那是相当的自觉,先把国内楚军给绑了,然后再城门大开,除了保安,正规军都是回家种地去了。
说是要改善生活,尝试丰富而又极具趣味性的田园生活。
再三从陈安这里得到肯定之后,上蔡大夫姬美得出一个结论,淮上列国和楚国,居然败在了一帮神经病的手下。
“吴王有迹可循,文治武功,皆具脉络。李子行径,闻所未闻!”
“老君没听说过的多着呢。”
把嘴里的鸡骨头吐了出来,陈安有扒拉起了米饭,他饭量极大,每天的训练强度也高,吃东西基本没有浪费。
饶是见惯了狼吞虎咽,看到陈安的饭量,上蔡大夫还是相当的震惊。
而陈安,仅仅是义士的一个缩影而已。
白邑城中,换防的部队,往往都有惊人的训练量。他们厚厚的步卒操典,看得上蔡大夫头皮发麻,佩服李解疯狂的同时,也佩服义士们居然能撑下来。
但陈安表示过,这就是基本操作,老君还没见过鳄人呢。
上蔡大夫现在无法想象鳄人、勇夫到底强到什么地步,但从义士、义从的能量来以小见大,上蔡大夫琢磨着,逼阳国那里,只怕李解就没安好心啊。
吴国内乱,难保没有列强再度心生歹念,找了个由头,再起风云,结果碰个头破血流。然后……然后就被逼阳国的部队打个战果辉煌的防守反击。
这种操作,以前不是没有过,至少吴王勾陈,就这样干过,还不是一次。
“万众一心”这个词,回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
“陈君,还有一事。”
“有屁快放。”
没好气的陈安夹了一筷子韭黄,韭黄是炒出来的,白邑城中,有江阴制造的铁锅,数量不多,但原本就是在船上用的,现在舟船都在保养,所以很多铁锅就挪用了出来。
铁器非常金贵,但李解任性到极点,让大舅哥商无忌也是相当的无语。
有了铁锅,加上先进的种植技术,自然就有韭黄吃。
连上蔡大夫这个自以为老牙只剩几颗,吃东西随随便便的老贵族,客气了两句之后,就吃得比谁都快。
可惜七十六了,身体扛不住,也吃不了多少。
“此次李子攻蔡,当攻至何等地步?是灭蔡国,还是蔡国效仿宋国,割地赔款?”
“上将军说是要恢复许国,所以肯定要先灭蔡的。”
“……”
什么鬼?!
什么叫要恢复许国,所以要先灭蔡?
恢复许国就恢复许国啊,怎么就要灭蔡了?
很快,上蔡大夫就搞明白了其中的内在逻辑。就好比李解要来攻蔡,结果路上发现了楚国的边邑,于是就攻打,这样就能畅通无阻,放放心心地区攻蔡一样。
要恢复许国,不是就要去许国吗?那么前往许国的路上,因为有蔡国,所以就把蔡国灭了。
有道理,没毛病!
“当真要灭蔡?”
“这个倒是不确定,怎么,老君想要帮忙灭蔡?”
“老夫却有考虑。”
拂须点头的秃瓢老头子一脸严肃,“若是灭蔡,李子必定震惊天下!”
“我还以为现在就已经震惊天下了呢?”
“……”
秃瓢糟老头子突然觉得好像也没办法反驳,毕竟能够把宋国干得这么惨,目前来说,也就只有几个超级大国才能做到。
要说李解震惊天下,还真是震惊到了不少人。
毕竟,李解率领的部队,可不是什么吴国姑苏王师,当时以“乌合之众”,面对宋国联军,打出这么辉煌的战果,李解早就成了当世名将。
仅从两次逼阳之战的战果来看,列国要是请李解过去做三军总指挥,那起码得给不少分红。
“陈君,事关重大,李子当真要灭蔡?”
“这个事情吧……不好说。”
突然,陈安的眼神也相当严肃起来,竟是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犹犹豫豫。
“不好说?”
上蔡大夫一脸奇怪,“为何不好说?灭蔡就是灭蔡,不灭就是不灭。”
“不好说的原因,是上将军并非只想灭蔡,他想把列国都灭了。”
“……”
314 大器晚成
捂着心口坚持了一会儿,总算没有享年七十六岁,上蔡大夫姬美彻底服了。
这是要疯啊。
“李、李……李子要灭天下列国?!”
“受命于……”
“受命于天!老夫知道,老夫知道!”
有点小激动的上蔡大夫拍着桌子,“可就算受命于天,为何要灭天下列国?不不不,如何能灭天下列国?”
“上将军曾经说过:锲而不舍,跛鳖千里。”
“……”
你他妈这儿还有骚话等着呐!
这年头糟老头子不坏,怎么你们这帮小年轻一个个不像好人呐。
上蔡大夫头脑里面嗡嗡作响,像是一群马蜂在那里乱蛰乱蹿,那感觉简直酸爽到了极点。
“好好好,锲而不舍,锲而不舍,就当锲而不舍。可……可灭天下列国的理由何在?”
“上将军说了,天下法度不一,规矩不同,便是写字,也是大不相同。只要灭了天下列国,就能把这些个杂七杂八的文字,都一并统一,都写‘汉字’。”
“……”
深一口气,上蔡大夫有静气,冷静下来之后,光秃秃的头顶,居然有血管要爆起,实在是不能忍啊!
“列国文字,自有渊源,岂能随意损毁”
“嘁。”
冷笑一声的陈大队长顿时不屑地瞄了一眼上蔡大夫。
“你又何故这般神色?”
“上将军不识这些文字,为何不损毁?”
“你……你放屁!”
“哈哈哈哈哈哈……老君,如何?这污言秽语,说起来痛快吧!哈哈哈哈哈……”
“……”
见陈安得意洋洋的模样,上蔡大夫简直恼火到了极点,可又老脸一红,他七十六岁的人生,经历了那么多,结果最后的一点养气功夫,全在此刻破了。
从陈安这里学来的脏话,说起来真是痛快啊。
“且慢!”突然上蔡大夫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陈安,“汝方才言,李子不识字?”
“对啊。”
“他不识字,就要损毁列国文字?”
“不是有‘汉字’吗?”
“老夫……”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上蔡大夫再深吸一口气,总觉得气上不来还好,否则可能会吐一口老血出来。
你他妈不识字,所以就把字给毁了,你他妈有病吧!
“‘汉字’,真是好大的口气!”
“星汉灿烂,如何不敢夸口?!”
陈安理所当然地看着姬美,在陈大队长看来,除非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要别考一张嘴叨逼叨逼个不停,能让他新编义士五大队大队长服气,他就没话说。
否则,为什么不听我们上将军安排呢?
而且鳄人、勇夫、义士、义从,好几万人学“汉字”,只要谁能打败这好几万人,保证不学。
“哼!老夫便静观‘汉字’通行!”
“哈哈,老君还不知道吧,逼阳国行商之辈,如今便以白纸黑字为契,契约文字,便是‘汉字’。便是老君所在蔡国,五郡豪商,亦是如此。”
“啊?!”
上蔡大夫恼羞成怒,老脸已经是羞愧得红如烂柿子,整个人青筋爆出,感觉就是要当场猝死的模样。
“哈哈哈哈……莫说老君所在蔡国,甚么陈国、宋国、齐国、鲁国,凡欲得白沙麻布、江阴‘赤霞’,谁不用此等文字?老君可知,为何如此?”
“……”
上蔡大夫不想说话,上蔡大夫瞪了洋洋得意的新编义士五大队大队长陈安一眼。
陈安嘿嘿一笑:“盖因此等上上货物,唯上将军可以提供,那逼阳国地处南北往来要冲,便是做个中转买卖的去处。辰光越久,这用‘汉字’之商队,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久而久之,如何不能‘通行’?”
言罢,陈安又接着道:“先有‘汉字’通行,到我义军所向,自然是披靡无敌。有类淮上列弱,只得望风而降。到此时,用‘汉字’者,为我义军所用;不用‘汉字’者,为我义军所使。敢问老君,若老君为淮上列弱之卿士,当如何自处?”
听了陈大队长这一番辩论,上蔡大夫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连一个新编义士五大队的大队长,尚且都有这样清晰的认知,那么,李解对于他的嫡系部队,肯定一直就是这样灌输教导的。
一个陈安,不过是陈国匹夫出身,尚且能够到这般地步,哪怕是在蔡国国内,非大夫之家,没有这样的精英子弟。
这种人,居然是被一个吴国野人给发掘出来的?
“受命于天?”
半晌,姬美嘴里蹦出来这么四个字。
“不错!受命于天!”
陈安目光灼灼,显得很兴奋,“老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日老君投效上将军,必成一段佳话!”
“呵呵……佳话。”
听到这种“美谈”,上蔡大夫现在就很受伤。
他已经很高估很高估李解这帮疯子了,但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帮人不只是疯子,是妖怪发癫啊。
“老君何必如此阴阳怪气。”
“阴阳?你们还教阴阳?”
“不教,只是从上将军那里,学来了这个词。”
“……”
一脸郁闷的上蔡大夫还是很难适应,他真希望,现在是在做梦。
梦醒了之后,他还是在自己的草庐中喂蚊子,然后肚子饿了,就去钓鱼。钓不到鱼,就去隔壁村邑蹭吃蹭喝,隔壁村邑要是没有,就去新蔡城中蹭吃蹭喝,总之,七十六岁的苟活岁月,纯粹就是消遣。
哪里像现在,一个噩梦大起大落的,好刺激哦,超刺激的!
“老君,这是陈某的肺腑之言。”
陈安一脸正色,很是认真地看着上蔡大夫,“当初上将军‘口舌开疆’,说服郯庄子献土于大吴国,郯庄子因沙仲哈之故,顺势而为,如今联络沂水、泗水之国,可谓上将军之隐蔽栋梁!老君可知,上将军如何称赞郯庄子?”
“老朽不知!”
没好气的上蔡大夫有些郁闷,他是知道郯庄子的,因为郯庄子跟他同名。
一个叫己美,一个叫姬美……呵呵。
“在逼阳国时,我等受训于鳄人,上将军有次训话,以郯庄子鼓励我等。上将军言:郯庄子虽老,然则大器晚成,我辈年少,岂敢懈怠!”
“大器晚成?!”
“大器晚成。”
“大器晚成……”
上蔡大夫喃喃自语,他年轻时候,乃是有名的上蔡英杰。
结果一时得意而忘形,被熊孩子吐槽“行止轻佻”,然后满盘皆输。
此时回想起来,所谓“隐士”之风,也不过是逃避现实的面具罢了。
想到这里,上蔡大夫竟然有些羞愧,曾经的志气,曾经的志向,竟然是自己偷偷地掩埋起来的。
“大器晚成啊!”
一声长叹,姬美轻轻地拍着桌面,自己七十有六,就算再努力,也努力不了几年了,这是一个事实。
但是,七十六岁的上蔡大夫,在蔡国之中的地位,却是有点超然的。
因为同期还活着的老牌“卿士”,只有他一人。
像“丰裕君”叔子丰之流,只是公族近支,并未真的掌握过什么实权,主要靠管理蔡国宗室的资源,来为蔡侯提供服务。
想明白自己的优势之后,姬美顿时了然,如果自己要是给李解的事业添砖加瓦,那么在蔡国的一亩三分地上,他这张老脸,可能真的比十万雄兵还管用。
315 诈败小胜
白邑城的“肉票”之一,上蔡大夫姬美能不能“大器晚成”,李解不知道。
但是李专员现在的大斧,反正是饥渴难耐了。
“上将军!”
气息有点紊乱的姜文眼神兴奋,“幸不辱命!”
“好!”
为了勾引柏举斗氏的队伍进入伏击圈,可真是拼了老命。大别山区相当复杂,荆蛮部族林立不说,地理环境极为恶劣,稍微不熟悉一点,就是直接绕不出去,得靠各种知识重新摸索出山。
而柏举斗氏在本地的向导是最多的,经验丰富不说,还跟荆蛮诸部关系亲善。
李解带着义士、义从大部队,就是在玩一个高难度游戏。
在敌人的主场上,玩伏击战。
为此,还让新编义士二大队大队长,带兵搞了一次诈败。
这次诈败还不能败得太明显,前面还有一次假的埋伏,因为破绽太多,自然被柏举斗氏发现。
然后伏击战就成了遭遇战,表现出了山地战的不适应之后,姜文立刻带着部队撤退。
慌不择路的撤退,自然会让柏举斗氏乘胜追击。
他们有这样的心理优势,而且报复意图极为强烈,新仇旧恨加起来,又占据主场优势,自认对大别山区的通道极为熟悉,整个西关怎么破防也是心知肚明,这让柏举斗氏的追击,非常的迅速又激烈。
沿途哪里可以设伏,柏举斗氏的“武斗派”精英子弟,也是一清二楚,追击过程中,根本没有任何犹豫。
为了选择伏击地点,李解带着人马实地勘察,它不能是那种太完美的伏击点,得有瑕疵,得让柏举斗氏觉得这种瑕疵可以应付。
然而实际上,在龙神之力面前,瑕疵是可以抹平的。
“此地一面缓坡,看似是个平坦大谷,又有溪流在其中,如此宽度,想要伏击,甚是困难。楚人只需缓坡结阵,便是不惧伏兵。”
李解在隐蔽处用望远镜观察之后,顿时神色兴奋,“把楚人先头部队放过去,炸乱缓坡,吃掉这支前军!”
“是!”
缓坡没有立足之地,那就只能拼短兵接战能力,柏举斗氏的小队战斗,怎么可能比得上齐国“技击”?
更何况还是义士这种几经考验几经改良的模式。
越是复杂地形,“技击”流越是有优势,乃至烂仗变成兵对兵将对将的时候,个人武力值能够得到极大发挥。
这时候,大家都是披坚执锐,看得就是装备精良程度和战斗意志。
论披甲率,李专员敢吹牛逼他的手下,绝对是天下第一!
柏举斗氏原本以为自己熟悉山地战,追击吴人的效果会很好,尤其是山地奔跑,稍有不慎,可能直接就滚到哪个石头堆里,到时候人没被砍死,却自己摔死了。
双方你追我跑,还不时地互射箭矢,反而更加激发了柏举斗氏的战意。
“武斗派”领军人物斗师披甲持矛,此刻骑着一匹黑鬃马,神色有些凝重,对左右道:“诸君以为,野人是否有诈?”
“纵使是诈败,此地并无设伏之处,前方缓坡,若有伏兵,顷刻便能退守缓坡,结阵以待。”
“吴国野人用兵诡异,不可不察。”
斗师说罢,对亲随道,“汝亲率健儿,前往查探。”
“嗨!”
前方,两侧山地上的吴人旗帜时不时地都能看到,但到底是“逃兵”还是伏兵,并不能确定。
等柏举斗氏的前军追击线逐渐拉长之后,斗师眉头紧锁:“当真古怪,吴人气力,为何这般悠长?”
斗师所谓“气力”,其实就是体力耐力。
山地行走,本来就消耗体力,现在双方奔跑的地方,虽说也是道路,可毕竟是多年探查出来的简易道路,奔跑起来,相当耗费体力。
不是常年在山区生活,一般来说,是扛不住的。
在斗师看来,没人可以在大别山区,跟他们楚人比“气力”。
只是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吴人余力显然很多,现在还能持械狂奔,反而柏举斗氏的士卒,竟然已经有人掉队,大量士兵,已经只是提着长矛在走,而不是跑。
每每有人掉队,就有义士持弓射箭,射死一个是一个。
射完继续跑,再遇楚人掉队,又是一通乱射,总能射死射伤一些。
如此反复,斗师的脸都绿了。
毫无疑问,这是在主场被人戏耍。
义士仗着超强的体力耐力,不断地跑,直接把柏举斗氏的大部队拖成了一截又一截,那些被拖在最后面的,倒是还好,前军分散之后,被拖慢拖累的,就会被反杀。
而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反杀,只要柏举斗氏的前军鼓起最后的体力结阵或者支援,义士们又继续跑。
你追我赶,等到长长的兵线超出了斗师的容忍之后,斗师立刻下达命令:“全军追击”
前方两边山头,已经发现了吴人的身影,但这种被发现的“伏兵”,已经失去了突然性。
实际上斗师也一直在防备李解可能打埋伏,哪怕他对这里的地形环境了如指掌,但行军打仗,本来就是多算胜,少算不胜。
多一份小心,多一份安全。
只是事情还是超出了斗师的掌控,前军再度集结,然后穿过缓坡谷地之后,伴随着一阵巨响,飞沙走石之间,义士、义从杀了出来。
喊杀声冲天,整个缓坡成了一团糟,碎石随处可见,不等斗师反应过来,披坚执锐的义士,已经跟柏举斗氏的前军近身肉搏。
原本就体力消耗极大,又没有了结阵的缓和地形,整个前军,立刻出现了混乱。
“鸣金”
斗师脸色大变,连忙下达命令,然而为时已晚,只看见义士之中,一马当先挥舞战斧的李解,已经冲入敌阵。
乱糟糟的柏举斗氏前军之中,根本没人是他一合之敌。
战斧挥舞起来,碰着就倒,砍中就死。
“都给老子冲”
轰!轰!轰!
披坚执锐的义士,宛若一道洪流,撞入了披坚执锐的柏举斗氏楚军之中。
甲胄兵器之间的碰撞,这时候比的,就是装备、训练、体力、意志!
全面压倒!
嘭!
体力优势最为明显的李解,随手抡一下,战斧直接将人扫了出去,体力消耗太大的楚军,哪怕是精锐,一剑刺来,也差了准头,更何况剑锋顶在李解三层甲上,也是无用!
他本来就是身材高大,这时候又精力旺盛,杀得兴起,整个楚军都能感觉到一种绝望。
柏举斗氏的精英们,也被李解这种凶悍的打法给吓住了,想要撤退,却发现根本没办法撤退。
因为即便跑起来,体力严重不足的他们,也只会被吴人一阵屠戮。
前军大部队被分割之后,柏举斗氏至少有三四千人无法脱离战场,而仅仅一里地外,就是斗师的主力部队。
可明明近在眼前,斗师却没有下达命令进攻救援。
一里地,平地上看着很近,但是这是山区,冲过去,只怕吴人已经结束了战斗。
“该死!”
咒骂了一声,斗师脸色越发凝重,眼睛盯着缓坡,缓坡现在一片狼藉,碎石到处可见,根本没办法让大部队立足结阵,至于说安营扎寨,更是妄想。
缓坡的破坏面积不大,但因为太突然,根本没有给前军反应的余地。
“野人李解,非同寻常!”
言罢,斗师眼神越发冷酷,前军被围歼的那部分,只能放弃了。
316 变通
哔哔啵啵,夜晚篝火堆的干柴燃烧,吸引着蚊蛾自杀,空气中还弥漫着类似艾草的气温。
临时的军寨中,一众“义军”军官,都是穿着短衫短裤,点着鲸蜡在那里开会。
“柏举斗氏不一般。”
摸了摸脑袋,李解有些意兴阑珊,“今天连续诱敌,处处布置,也只是吃掉斗氏这前军三四千人马。对方领兵之人极为谨慎,不是省油的灯啊。”
这时候,李专员就有点想念鳄人、勇夫的好了,白天乱战,义士其实还好,义从明显放不开手脚。
适应性差距太大,或许是训练量,或许是气势,总之,差了点东西。
诱敌深入是比较麻烦的事情,自己想要预设战场,难度系数非常高,基本上伏击战很少有成功的。
柏举斗氏派出来的向导、斥候数量,只比李解这边多,而不是少。
要知道,柏举斗氏还是本土作战,对大别山相当熟悉。
顶级工头牛逼的地方,不是说行情好的时候带着兄弟们吃肉,而是行情不好的时候,还能带着大家伙有口饭吃。
柏举斗氏的工头,绝对牛逼。
“上将军,斗氏主力未损,接下来,当如何应对?”
姜文有些惋惜,山区作战的麻烦,对交战双方都是一样的。除非是有战略目标,不得不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达到预定决战圈,那么这种时候,道路上的关卡,就要迅速攻克。
如果没有这个紧急需求,管你什么关隘,绕过去就是。
之前姜文想的,就是在建设防线,以守代攻。
想法很好,但不符合李解现在的情况。
李专员现在这个“专员”,还比较虚,江淮大地之上,真正服他的,没几个。
杂七杂八加起来,也就一个六国还算靠谱,而且搞不好只有六国公子巴和老公叔两个人,以及两人背后的亲族势力。
想要彻底坐实江淮行署专员的名头,那怎么地也得三五六七八年的经营,得给底下人带来好处,不然不行。
“白天交战,你们可有什么总结?”
李解不答反问,看着这次参战的几个大队长。
一直默不作声的姜武侧着身子,开口道:“上将军,以属下所见,斗氏兵卒,体力不如我军。”
“不错。诈败之时,为激起斗氏凶性,弓手连连得手,这等状况,倒是第一次见。”
特殊地形下的特殊单兵优势,日常的训练量,在这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战斗素质不知道,但至少个人身体素质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差距。
义士、义军每天的出操跑是必须的,耐力这方面,根本不用担心,最弱的早就被淘汰了,根本没资格进入义从行列,更遑论义士。
“山区复杂,斗氏又是熟知地势,我军初到,如今也只是摸索周围三五里处。眼下斗氏受挫,必定谨慎,倘若耗时耗力在此,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的地方太多了,山区他们可以利用的物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有一点,没有足够的人力补充。但斗氏不一样,六国的向导已经说了,斗氏可以从荆蛮各部“借人”,还能从英氏那里“征发”,威望不在一个级别上。
“那就跑死他们!”
姜武目光灼灼,抬头看着同僚还有李解,“化整为零,以此地高处设旗号,凡出击士卒,且战且退,小股交击,力求杀伤。”
他们的优势就是体力好耐力强,只要跑起来,对方只要追,肯定会有人掉队。有人掉队就可以形成以多打少,可能不是大部队的已多达上,可能只是五个打三个,八个打六个。
但这种情况,人多就是优势,都是披坚执锐,除非是神射手,否则起不了大作用。
可要说射术,义士、义从之中,有不少人还是“弩阵”转职。
“楚国多神箭手,柏举斗氏之中,必有强人。”
“神箭手多在郢都,外出大夫,鲜有神箭手助阵。楚国神箭手,多半本身就是名将。”
姜文对这些还是了解一点的,只不过想想还是麻烦,进入山区,弓手要说劣势,很明显,但同样的,优势也很大。
进入特定的环境之后,比如陡坡且少林木怪石,那么跑路的一方,等同于静止目标,训练多的弓手,可以轻松命中。
所以此刻,姜文想的是两个问题,一是如何跑死楚人,二是如何避免成为弓箭手的活靶子。
“我们这次出来,带的短矛有多少?”
李解突然问道。
这一问,顿时让大队长们来了精神,虽然玩短矛最好的部队,其实是鳄人、勇夫,但义士、义从也有短矛训练,只不过和鳄人、勇夫那种从小自带的技能不同,义士、义从会配合投矛器。
说是投矛器,其实就是一根皮带,形成力臂,加大投掷行程。
还有一款投矛器,是木制手杖型,在末端开弧形槽,便于保持矛尾的稳定。这一款投矛器,是李专员当年还是工头那会儿,有一次接了一个伐木的活儿,跟土著学来的。
后来因为无执照非法采木,被羁押一个多月才回国。
不过总算也是有了收获,比如学来了有用的知识。
尽管当时在雨林附近,李工头打猎用的是国产五六半,虽然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五六半……但总归比土著的投矛器强一万倍。
眼下,五六半是没有的,但投矛器数量倒是有一些,加上最近短矛有所改动,破甲能力大大增加,山区作战的优势,突然就明显起来。
“短矛有四千之数。”
分管军需的义从辎重队大队长应了声,这种东西,都是烂熟于心,资料都不需要去查。
“一人两支矛,可以装备四个大队。扩编大队的话,就是两个大队。”
李解摩挲着下巴,“时不待我,明天就先试试。要是效果不好,退兵,不跟楚人在山区耗,宁肯打防御战。”
“是!”
“是!”
“是!”
……
打城市保卫战,属于次级选择,要是保卫战也不好打,那就撤,从黄城离开,前往白邑,或者前往蓼城。
凭借水上优势,依托舟船的数量质量,也能让斗氏干瞪眼。
只不过一开始的想法是速战速决,现在速胜不能,就得做好不完美的打算。
当李解琢磨着如何折磨楚人神经的时候,柏举斗氏的营地同样凝重,尽管宣称是小挫,但那毕竟是三四千前军人马,披甲士极多,如此损失,已经算得上大败。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刚进大别山,主场优势,结果还没有过西关,就折损前军三四千人,如何不让斗师震惊?
此刻,斗师尽管神色肃然,心中却是相当的担忧此次出战的结果。
317 坚决
不解决斗氏这个问题是不行的,即便不干掉斗氏,也要让斗氏缩回大别山以南。
李专员虽说也不慌,但也比较卵痛,前线后方是互相影响的,前线打不开局面,刚形成的后方,就会不稳。
比如淮上列弱,搞不好就开始响应楚国,说你李大当家是不是不行了?我们这些二当家,就应该起来抢你位子。
再比如汝水相隔的蔡国,洪水总归会有平稳的时候,羊舌肱又是个能臣,按部就班抗洪抢险,最终还是能解决汝水水患。
而水患解决之后的兵民士气,会达到最高点。
因为人定胜天!
人类战胜大自然之后的勇气,是前所未有的,“天”都能战胜,那么李解就算真的是“受命于天”,那也得死!
这时候就算不能对李专员产生直接危险,恶心恶心他,把“义军”部分力量牵制在汝水、淮水的冲积平原,这是可以想象的。
但这个大前提,都是李解不能战胜斗氏。
而只要战胜斗氏,哪怕是亏本战胜,什么都是稳的。
面对“义军”,淮上列弱和蔡国,都是死螃蟹一只,根本动弹不得。
“各小队长那里,一定要传达到位!”
“绝不恋战!绝不纠缠!打了就跑,跑死楚人,就是胜利!”
“是!”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旗开得胜!”
“是!”
给大队长中队长做了动员,李解这一次化整为零的部队数量,大概两千人不到,波次分散在附近的几个山区。
在山头最高点上,设置了简易烽火台,类似灯塔的作用。
一旦小股部队迷失方向,只要找到最近的山头“灯塔”,那就总能绕出来。
至于精英小队,适应能力显然更高,“灯塔”作用其实不大。
只不过这样一来,楚人也能发现“义军”的动向,不过仅仅只是发现,倒也无伤大雅。
大别山固然艰苦危险,好处也不是没有的,出现大规模战斗减员,没有一定的运气和环境,还是挺难的。
为了占据有利地形,附近三四个荆蛮寨子,直接被推平。
李解也懒得先礼后兵,直接灭了拉倒,然后让这些荆蛮帮着修筑工事。
几个荆蛮寨子的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过千几百人,加上斗氏战俘数量,大约有三千人左右的俘虏。
好在“义军”前身是“义胆营”,别的经验可能还不够丰富,但怎么管理奴隶、战俘,那真是老本行,相当的娴熟。
“站住!回去”
手持长矛的义从作为监工,死死地盯着手握石斧的荆蛮奴工,这一片林区,就是让荆蛮和楚人伐木。
不时地有荆蛮想要凭借熟悉地形逃跑,但是很悲催的发现,他们耐力不如义从监工,几乎就是一里地都不到,就会被扎死。
然后人头被割下了,悬挂在工地上。
短短一天不到,一百多个人头悬挂在那里,但还是不能彻底震慑荆蛮。
楚人倒是识相,但荆蛮显然更容易被情绪所左右,只有更进一步的威慑……
所以,每当荆蛮离开规定的范围,义从监工就会持矛厉喝,两次命令不从,当场杀死,绝不二话。
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石斧,身材还算结实的荆蛮死死地等着义士监工,但最终一只脚还是没有卖出被石子划出来的作业范围。
他是荆蛮不假,但不是傻子,他知道的,只要自己一脚迈出,这些吴人,一定会杀死他。
悲愤地转身,准备继续作业的时候,“咻”的一声,一箭射穿他的身躯。
“呃呃呃呃呃……”
荆蛮发出了艰难的痛苦的声响,但这一箭来得太快,他身上又没有甲具,几乎就是穿心而过,箭矢应该连肋骨都没有碰到,箭头血淋淋地从胸口透出,上面似乎还带着筋肉。
“嗬嗬、嗬嗬……”
肺部被扎穿之后的窒息感来得很快,痛觉反而因为麻痹而消失了,接着一股暖流从鼻腔中冒了出来,是血水。
张嘴艰难地转身,想要扔出手中的石斧,但口中满是鲜血,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然后蹒跚扭动,向前爬行了几步,血水滋了一地,最终他一动不动,整个人的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挂起来。”
一个声音响起,新编义士三大队大队长姜武的声音冷得很,他很少说话,是个略显孤僻的人。
“是!”
两个义从监工应了一声,一人提着那死透荆蛮的一只脚,在地上拖出了一条血线。
“等等。”
路过姜武身旁的时候,姜武叫住了两个义从监工。
抽出了佩刀,姜武一言不发,眼皮都没有抖一下,在尸体上连续又扎了几刀,然后撩起腰间的麻布,将刀身上的血水擦干净,这才道:“可以了。”
“是!”
两个义从监工脸色发白神情紧张,刚才他们其实违反了一个规定,按照规定,是要想确认尸体是真死透之后,再进行作业。
然而可能是相信姜武的射术,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这个荆蛮已经死透了。
按照规定,他们应该再给尸体多补上几矛,时间充裕,甚至是直接割断喉咙。
“以后注意。”
“明白!”
随着战事的频繁,原本还犹豫的义从,现在越来越朝着义士的标准看齐。
那些想要回老家混口饭吃的义从,已经几乎绝迹,跟着上将军三战三捷带来的眼界开阔,彻底地打开了他们的新世界。
而现在面对楚国斗氏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强敌,又激发了他们的好胜心,这种好胜心,已经变得相当纯粹,固然还有利益驱动,但利益驱动不是主要源动力。
此刻,仅仅是在大别山的此刻,他们的源动力,是为了求胜!
争强而好胜,且不是曾经好勇斗狠时期的争强好胜,不为私斗,而为公战。
义军这个整体,就是“公”,为义军而战,就是为自己而战,更是为上将军而战。
很微妙的,以前不懂的道理,似乎在一夜之间,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一个个义从居然有了目标,有了理想,有了志气,乃至有了自己的道德。
不多时,已经凉透的野性难驯强壮荆蛮就被挂了起来,仅仅是因为一个桀骜不驯的眼神,他就丢掉了性命。
互相之间的语言不通,但是传达出来的讯息很明确。
在义军这里,容忍度在调低,而且会越来越低。
楚国斗氏的士卒们感触最深刻,他们毕竟是文明世界的一员,大战前的微妙变化,他们也是经历过的。
所以看到姜武一箭射死那个没有越界,但是桀骜不驯的强壮荆蛮之后,他们就知道,这是关键时期,谁敢搞点动静出来,只有死,没有别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