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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乘龙佳婿txt下载     乘龙佳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六章 请君入瓮

    见对面的圆脸少年叶孟秋一脸的发懵,但回过神来就郑重其事地走到黑板前认真看题,随即就若有所思地在另一块黑板上写什么立天元一为某……陆三郎不禁嘿然冷笑。

    还装模作样打算用四元术解题?当我不知道这年头的算学界那是个什么水准吗?

    要知道,作为九章堂的第一任斋长,我可没少吃苦。老师那边没空,我就去找祖师爷葛雍,为的就是把算经十书真正好好研修一下,因为他固然号称年少就通读《九章算术》,其实以他当初的水平,距离吃透九章算术当中每一问的程度,还有点距离。

    至于算经十书当中的其他九书,如《缀术》这样已经失传的,他上哪学去?就连《缉古算经》,以他从前的程度,那也差得很远。于是,张寿在九章堂不讲这些老一套,他就常常借着晚上去葛雍那边刻苦求学,从天元术学到四元术,结果发现葛雍也只是略通皮毛!

    想当初,在葛雍那儿见到元代朱元杰的《四元玉鉴》初印本之后,曾经有那么一阵子,他对发明四元术的朱元杰惊为天人,却只恨这位算学大家语焉不详。

    但是,就在他之后某次私下去张园见张寿的时候,在张寿书房里拿到了尚未付梓的《葛氏算学新编》新一卷手稿。而其中主体内容,就是更容易理解,却与四元术有点类似的解四元高次方程的消去法。如果之前没跟着葛雍偷学,小胖子就真以为张寿这书是葛雍写的了。

    可就因为葛雍对他感慨过天元术和四元术太难理解,倒是对他提过,运用《葛氏算学新编》中的那一系列数字符号体系,应该可以简化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天元术和四元术。所以,发现张寿那书稿中表述的消去法深入浅出,他就意识到《葛氏算学新编》真正作者是何人了。

    因为符号体系更简洁明了的关系,曾经在葛家饱受天元术和四元术折磨的小胖子几乎是轻而易举就了解了消去法的精髓,因而在如今他的心目中,小先生那就是和葛祖师排一块的。

    至少在算学上,小先生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至于说张寿声称借鉴了一些异邦算学,在他看来那根本就不算什么。换成眼下这几个家伙,异邦的书放在面前,他们会去看吗?看得懂吗?

    此时此刻,见圆脸少年叶孟秋正在专心致志地解题,他也不管这小子到底是装样子还是真有这能耐,却是似笑非笑地对人身后的那三位年长者说:“各位既然是和这位叶公子一块来的,光是在这干看着同伴解题,那多没意思?”

    “正好我们九章堂第一期的学生们,前不久学到了一元二次方程的因式分解,各位要不要来试一试?老师可是一口气给大家布置了百八十道习题。”

    “哦,我忘了各位应该对太祖皇帝推广,我家葛祖师和老师先后大力提倡的算学符号体系不以为然。正好我之前闲来无事,把这百八十道题目,用天元术给重新阐释了一下。”

    听到这里,就连张寿也不禁嘴角抽搐了一下。把简简单单的一元二次方程的因式分解,用天元术那种麻烦到极点的阐述来重新写成题目,你小子管这叫闲来无事?这叫闲得蛋疼吧!他正要笑骂,却只见刚刚还侍立在自己身边的阿六,竟是又从外头进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阿六不是轻轻松松拎了两块黑板进来,而是手中拿着厚厚一沓手稿,而且满脸严肃地双手将手稿呈到了陆三郎面前。

    而陆三郎却看也不看,笑容可掬地说:“三位不妨看一看,这就是我们九章堂的作业。其实这一百八十道题目,同学们只要熟练了之后,花费一个时辰也就差不多做完了。”

    和叶孟秋同来的三人,这会儿正面色阴沉地取了阿六递上来的那几本习题册翻看,当听陆三郎说只要一个多时辰就能做出这一百八十道题目时,三个人的脸全都青了。

    就连正在努力解题的叶孟秋,也差点没握住手中的白笔。

    开什么玩笑!用天元术解题那不该是解出一题就如释重负,喜形于色的吗?怎么搁在这就变成随随便便就能一做一百八十题了?还有,百八十题的含义,难道不该是一百题又或者八十题,总之不是实指,怎么跑到陆三郎这儿,就突然变成一百八十题了?

    看到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四个人,此时一个正站在黑板前面色阴晴不定,剩下三个在哗哗哗地翻看着那一本本厚厚的簿册,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刘侍郎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不担心未来女婿太厉害,于是女儿嫁过去之后,可能会受欺负,他只担心未来女婿太没用,日后女儿在妯娌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所以,见陆三郎刚刚在别人的为难之下对答如流,此时却为难得别人进退维谷,他忍不住向陆绾竖起了大拇指。

    而陆绾固然是大笑开怀,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但趁人不注意时,他却对门口的一个心腹随从打了个手势。

    就算是皇帝事先吩咐过,于是他预料到有不速之客会登门,而且十有**还是找茬的恶客,可是,在他一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人竟然直接闯到了冠礼之后醴席的地方,他这陆家是成了任人出入的筛子吗?

    如果查出来是皇帝特意安排的也就罢了,如果是张寿从中设计也就罢了,如果是陆家人自己安排的,甭管是他那另两个儿子,还是想出风头出疯了的陆三郎,他都饶不了他们!

    陆三郎并不知道,自家老爹已经在发狠了,打算彻查这四个人擅闯的事件。他这会儿腆胸凸肚地站着,落在皇帝眼中,那简直是一只小试牛刀就旗开得胜的斗鸡。

    虽说之前还有些好笑陆三郎竟然假公济私,借着考核筛选别人的机会,凸显自己的天赋和能耐,但这会儿皇帝已经不这么看了。作为有个算学宗师当老师的天子,天元术和四元术这种东西,他当然也在当初求学于葛雍的时候涉猎了一下,然后……当然就没有然后了。

    历朝历代那些算学老祖宗传下来的算经,就他看到的那些书,大多都是一模一样的宗旨:那就是,我只负责提出一个非常疑难的问题,然后提纲挈领地简略提一提解法,然后给你一个答案。至于你看不懂,那是你天赋差,没能力,和我没关系。

    那些算经根本就没打算让普通人看懂!于是传到最后,往往就只有两个字失传。

    所以,他虽然明知道张寿的师承有问题,明知道张寿能够在太祖皇帝推广的阿拉伯数字之外,更沿用了一套来历不明的符号体系,明知道葛雍在大包大揽替张寿遮掩,可他还是选择性忽略了这些,因为他隐隐觉察到,这些东西很有用。

    皇帝不但把三皇子丢给了张寿去教,自己也在饶有兴致地自学,顺便也好辅导一下两个儿子。此时见陆三郎正摇头摇晃地用天元术的方式,阐述着那道叶孟秋正在解的题目,其中那天元、地元、人元、物元,说得在座宾客无数人眼冒小星星,他就笑了起来。

    “好了,高远,你就别拿你擅长的东西欺负我们这些不明所以的宾客了。《葛氏算学新编》我每一卷都看过,虽说其中那些来自异邦的数字符号确实乍一看难以接受和理解,但只要好好运用,那却比算筹,比那些天元地元人元物元之类的表述要简单易懂得多!”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

    叶孟秋身边,一个正紧蹙眉头翻看手中那一卷习题簿册的中年人陡然抬头,沉声说道:“正如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同理可证,夷狄之算学,不如诸夏之算学远矣……”

    这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寿的哂然一笑打断了:“这位先生……我姑且敬你年长,称你一声先生。你这是断章取义,曲解圣人之言。圣人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那是因为夷狄无礼,因而虽有君长,却不如诸夏虽亡,礼仪犹存。”

    “然则如今说的不是礼,而是术数。”张寿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术数的进步,并不仅仅关乎它自身,而是关系到历法准确与否,关系到日月盈亏,星象运转是否能推算准确,关系到大河水文,治水漕运是否便利,关系到国库盈余,账册收支是否平衡。”

    “元时的天元术和四元术,难道不曾胜过前朝历代大家?可如今,推崇唐时王孝通的这位小公子,是否能解得出《缉古算经》中的一元三次方程?当然,在缉古算经当中,应该不是这么一个叫法,想来你等通读此书,该知道是何名。而你能解出,又需要多少时间?”

    “如今四书五经深入人心,纵使七岁蒙童,也能说几句子曰诗云,然则从前那些算学大家的书,放眼天下,几人能懂?”

    “《缀术》失传;《夏侯阳算经》失传;《五经算术》若不是太祖皇帝命人重新访求抄录,险些失传;这还是曾经名列算经十书的书。而元时的《四元玉鉴》、《测圆海镜》等等,也是太祖皇帝得葛太师先祖举荐后推广,但后来一度禁天文术数,民间几乎已经失传。”

    “如今虽然已经开禁,但寻常士人看不懂,书坊赚不到钱不肯列印,因为根本没几个人愿意买,而宫中书库束之高阁,真正有心想要研读算经的士人,甚至根本就找不到一本像样的算经。所以,这不仅仅是曲高和寡的问题!”

    “这位先生刚刚既然翻过陆高远用天元术的方法阐述的习题,我倒想问问,你能解其中几题?”

    见自己连珠炮似的问题把那中年人问得作声不得,张寿这才长叹一声道:“从秦汉到魏晋南北朝再到隋唐,失传了无数的书,但那还情有可原,因为那时候书更多都是靠手抄,而不是靠印。”

    “直到唐后期雕版印刷渐多,到了宋时,更有活字,以至于书坊大兴,平民百姓也能买得起书,而在这种时候,那些青史留名的算学大家,明明有著作传世,最终却书稿失传,这是不是已经在警醒我等后辈?”

    他说着顿了一顿,想了想还是不要批朝廷了其实造成算学曲高和寡的最重要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历朝历代,朝廷严禁天文的同时还禁锢了算学!要不是因为朝廷的高压,为什么数学家全都是朝廷官员,为什么到了如今,数学人才和成就反而断崖式下跌?

    小胖子竖起耳朵听着张寿的话,眼瞅着张寿已经把人杀得丢盔弃甲,他就立刻叫嚣补刀道:“我听说,像天元术和四元术这种元时算学大家发明出来,而且很拿手的本事,本朝不少自命不凡,号称算学大家的家伙,就没几个人擅长!”

    “不对,不能说不擅长,应该说根本就……不会!”

    “你……狂妄!”刚刚还拿着子曰抨击张寿的中年人终于彻底被激怒了。他愤而丢下手中书册,怒而抗争道,“尔等身在京城,身在官宦之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知道民间学算的苦处!连《九章算术》都要千辛万苦方才能够收集齐全,又上哪去看别的!”

    “你们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够接触到历朝历代那些大家的算经,却不知道珍惜,不知道用心,却去研读什么异邦小国的算经,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一怒之下诉说出了内心深处最大的愤懑之后,见四座那些衣衫鲜亮的宾客,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显得非常微妙,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当下他意兴阑珊地说:“我们四个当中,也就是孟秋天赋异禀,能用四元术解最一些简单的题目,再复杂一点的就完全无能为力。我们的祖师曾经在英宗年间任过钦天监监正,却在诸皇子乱政时黯然出京,一传而再传,才有我们这些徒孙。”

    “我们所学不过抄本,全都是他苦心记忆下来!如今皇上渐驰天文术数之禁,张博士你又分明知道古往今来多少算经失传,为何不能将这些老祖宗的东西发扬光大,却要去学那些异邦小国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这一刻,张寿终于明白了这四个人闯进来时那番话,竟然并不是一个拿来寻衅的引子,竟然是真的肺腑之言。华夏算学独步天下,这就是他们朴素而固执的认识!只可惜,唯我独尊这种心态,无论在学术上,还是在治国上,实在都要不得!

第五百八十七章 好为人师

    “今日在座诸位,想来除了这四位不速之客,以及我和高远,还有……九章堂的学生之外,总有几位家中藏书丰富,所以多少曾经接触过《九章算术》等算经的。”

    张寿差点把皇帝直接点了出来,好在及时悬崖勒马,拿九章堂的学生含糊了过去。此时,见一大堆人之中,颇有些人眼神飘忽,其中甚至包括陆三郎两个哥哥,他不禁就笑了。

    很显然,因为皇帝对陆三郎那浪子回头变天才的褒奖,陆家老大老二不服气,也都去看过算经。

    就算如同刚刚那中年人说的,这年头民间甚至很难寻觅《九章算术》的踪影,但陆家肯定是有的,否则小胖子上哪看的?至于这兄弟俩看过之后究竟是什么收获,只要看他们此时刻意回避他的视线,就知道那龙生九种,各有不同的糟糕算学天赋了。

    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然则看过之后,想来大多数人都一头雾水地把书丢在了一边。为何明明有机会去学,却没办法深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于是不知珍惜,还是说,是因为著书者不在乎别人是否看得懂,所以一般人根本就看不明白?”

    此话一说,之前愤而指责张寿的那个中年人不禁愣住了,随即气得怒发冲冠:“一派胡言!张寿,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些算学大家呕心沥血方才留下的杰出著作,你怎能这般曲解污蔑?”

    张寿并没有被对方的指责激怒,他看了一眼叶孟秋,见人已经停下了解题,不知道是被此时这剑拔弩张似的气氛干扰得做不出来,还是本来就力有未逮,他就呵呵笑了笑:“那些著作确实杰出,我倒想问你,就刚刚那位叶小公子提到的《缉古算经》,你全都能看懂吗?”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那个中年人顿时被噎得满脸通红,足足好一阵子,他这才讪讪地说:“那是我资质浅薄,所以不能尽得前辈大家精髓!”

    “能自认资质浅薄,却不愿意诋毁前贤,确实人品敦厚。”张寿不动声色地捧了人一句,随即却好整以暇地说,“然则,你就算不能全都看懂,那也并不用妄自菲薄。因为即便唐时国子监开算科,内中学生,也不是真的能够尽修算经十书。”

    “算经十书,《孙子》和《五曹》,加在一起要修一年,《九章》和《海岛》加在一起修三年,而《张丘建》、《夏侯阳》各自只要修一年,《周髀》、《五经算》也是加一块修一年,《记遗》和《三等数》不过是在其他八经的修习中兼而学习就够了。但是,有两经却不同。”

    “一是刚刚这位叶小公子提到的《缉古算经》,单单这一本书,就得学三年。至于另一本更难的,就是刚刚高远提到的《缀术》,已经失传的此书,当年在唐时国子监算科,整整要修习四年。”

    “而从这算经十书的修习时间上来看,加在一起,总共十四年。也许有人会说,士人为了考科举,十年甚至数十年寒窗苦读,那不也是差不多?但要知道那是国子监,哪朝哪代的国子监,除了算科,还有哪科能让人在里头读十四年书,而且十四年之后还未必能入门?”

    张寿说着就离座而起,到了那中年人面前,弯腰捡起刚刚被他丢在地上的簿册,随即轻轻用手掸了掸上头沾上的尘土,这才回转身看着众人。

    “你刚刚问,为什么放着老祖宗一度都要失落的算经不去追寻,反而要去引入异邦小国的符号,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这样,以缉古算经中第二题,假令太史造仰观台为例。”

    张寿随手弹了一个响指,这是他在九章堂中常有的动作,每到这时候,往往就是他奋笔疾书,让人见识那非凡板书功底的时候了。今日本就是九章堂的学生来给陆三郎这个首任斋长捧场的最多,此时一听到这声音,也不知道多少人立时后背发凉,头皮发麻。

    果然,下一刻,阿六就一手拎着一块黑板进来了,两块分量不轻的东西轻轻巧巧往张寿面前一放,奉上白笔,他就悄然退下,但不多时,他就去而复返,送来了又两块黑板……

    等到他依样画葫芦来回一次又一次,总共十块黑板把偌大的地方给填得满满当当,就连皇帝也不由得捂住了额头。他刚刚还觉得陆三郎借着考核抢了人风头,现在可好,张寿这个当老师的亲自捋袖子上阵了!

    然而,皇帝也确实很好奇,要知道,《缉古算经》确实如同张寿刚刚说得那般繁难到死,反正他当年是有看没有懂……而等到看了循序渐进的《葛氏算学新编》,他就更没兴趣去看《缉古算经》里那种拗口而复杂的题目和解答了。

    “观题可知,这个仰观台呈刍童状。如果对《九章算术》不熟悉,但看过《葛氏算学新编》的,那么我们换一个名词,这是个长方四棱台。也就是说,上下为互相平行的矩形。”

    先是复述了一遍题目,张寿就开始做解释,然而,他这解释其实很多余,此时能听得懂他这解说的,绝不会是算学门外汉,刍童这种名词,普通人听不懂,那些人却绝对明白。

    然而,他却有意用《葛氏算学新编》中的专有名词来代替刍童,略一解释,就开始在空白的黑板上写了起来。

    “设四棱台顶面矩形的宽为x丈,则长为x+3丈,底面矩形的长为x+7丈,宽为x+2丈,观象台的高为x+11丈。如此一来,四棱台的体积为……”

    张寿看也不看众人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龙飞凤舞:

    “v={[2(x+7)+x+3](x+2)+x[x+7+2(x+3)]}(x+11)/6=[(3x+17)(x+2)+x(3x+13)](x+11)/6+17400……”

    “最后得出体积方程……”

    张寿直接用三次方的样式标注,得出了一个一元三次方程。他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见九章堂的学生们若有所思,一旁的陆三郎已然眉飞色舞,皇帝亦是一手轻轻敲着桌面,而刚刚闯进来的叶孟秋四人,则是有人蹙眉不解,有人若有所思,他就微微一笑,继续往下写。

    解一个三次方程,对于古人来说,那自然是难如登天,尤其是没有符号体系的年代,算筹摆一地,然后耗费众多时日,最终才能算出结果。

    可对于张寿来说,他想也不想,就直接化用了卡尔丹公式的通用求根公式。

    当他用一堆公式,写了两块黑板,最后推出了x=7这样一个结果(另两个复根直接被他舍弃了)时,就只听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呼。

    “这就是天元术的解法吗?竟然如此简单直观……”虽然叶孟秋只是嚷嚷出一句话,那声音戛然而止,但眼见三位师兄都突然看着自己,他还是露出了懊恼却不甘心的表情。

    张寿瞥了对方一眼,见阿六搬进来的一大堆黑板还空着,他就呵呵一笑,随手把这一问剩下的方程一一解完,随即又把同样是涉及到三个一元三次方程的缉古算经第三题给解了,这一次用了四块黑板。而到了第四题,他干脆就省略了解题步骤,随手解完了三个三次方程。

    直到这时候,他才丢下白笔,随即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手,神情自若地直视着四个最初来势汹汹,此时却神情灰败的不速之客,淡淡地笑道:“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稚龄蒙童学经史,有《三字经》,有《千字文》,但算学呢,难道九九歌也算是基础的算学书?古往今来那么多算学大家,写出来的著作,都是给至少有算学基础的人看的,但所谓的基础从何而来?蒙童能学三字经千字文,但蒙童能学得了九章算术?很显然,不能。”

    “然则若有这些简单而直观的符号,只要能认全,蒙童就能从最简单的加减乘除学起,从各种简单的图形学起,从数字的简单应用学起。”

    张寿不知道今天来的四个人是否看过《葛氏算学新编》,当下罗列了目录,讲了其中循序渐进的内容,涉及到哪几部算经的知识点这也是他这一年多忙里偷闲整理的东西,当然其中一多半是葛雍和褚瑛齐景山的功劳,为的是给所谓的葛氏算学扎一个最牢固的根基。

    果然,在他如此一解说之后,面前的四个人中,圆脸少年叶孟秋深深低下了头,余下三个面面相觑,颇有一种想要找地缝钻下去却没地儿钻的尴尬。

    见此情景,张寿少不得瞥了一眼今日真正的主角小胖子:“高远,今日是你的冠礼,有朋自远方来,你可要负责好好招待。醴席的美酒,也应该给这几位客人来一碗才是!”

    “那是那是!”只要占了上风,陆三郎一点都不介意摆出谦逊的姿态。而见他热情洋溢地招呼着四个不速之客,一面吩咐下人添席位添餐具,一面生拉硬拽似的把人招呼去了坐下,刚刚强忍睡意熬了下来的张琛这才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

    他小声对一旁同样脸色发青的朱二说道:“我现在觉得,当初陆三胖和你,和我们厮混在一块的时候,还真是藏得深。我和你这辈子顶了天就是个出色的勋贵,他不一样,他说不定会和他刚刚瞧不起的王孝通似的,著书立说,日后兴许会被人称之为算学大家!”

    朱二昨晚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朱莹,在陆家蹭住了一晚上,那会儿就已经见识了昔日陆三胖如今的不同人生光是人书房中那摞起的课本和习题,他翻了翻就觉得头皮发麻。

    而此时听到张琛这话,他就轻哼一声道:“陆三胖若有那一天,也是他应得的,这小子确实花了很大功夫去研修算学,否则也当不了九章堂斋长,更当不了东宫侍读……只不过,等陆三胖成算学大家的时候,我那妹夫应该就先成算学宗师了!”

    此时此刻偌大的地方正有些乱哄哄的,朱二这话并没有多少人听见,但皇帝耳聪目明,却是敏锐地听见了。

    发觉朱二竟是没有因为昔日狐朋狗友如今厉害了就羡慕嫉妒恨,顶了天就是拿张寿来压一压张琛,他略一思忖,就对旁边那一席东张西望百无聊赖的朱莹招了招手。见这丫头毫无顾忌地直接起身到他身边坐下,他便笑道:“莹莹,你去对你二哥说,我要交给他一个任务。”

    朱莹顿时好奇了起来:“什么任务?他如今可是敏感得很,之前还对我叫嚣,说是只要他愿意花功夫,不会比陆三郎差的!”

    “话说得没错。”皇帝笑了笑,随即淡淡地说,“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只不过大多数读书人只能走那条读书科举仕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那条路。但你二哥反正富贵荣华都有了,若是真的肯花功夫,日后说不定真有青史留名的那一天!”

    如果把青史留名改成光宗耀祖,朱莹还觉得朱二确实机会很大,可就连历朝历代的名臣都未必能青史留名别看张寿如今如日中天,炙手可热,可百年后五百年后甚至一千年后,说不定就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了,自家二哥又怎么能有这样莫大的机遇?

    朱莹满心疑惑,可当皇帝低低对她说出了一番话之后,她就登时怔住了。

    盯着皇帝看了好一阵子,她忍不住闷闷地说道:“叔父您这确定不是空心汤团?要是我二哥真的听了您的话埋头去干,这可不是一年半载,三年五载,甚至都不是十年八载可以做好的!别看他从前做事没长性,他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就是看他和平常不一样,这才让他去做的。换成从前你二哥那德行,我提都不提。”

    皇帝呵呵一笑,随即看到张寿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在和左右那些年纪至少可以给张寿当爹甚至当爷爷的年长者谈笑风生,他就唏嘘不已地说:“朕从前总以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有些言过其实,可如今朕信了。”

    “但凡和张寿走得越近的人,受到的影响就越大。不论是你二哥,还是张琛陆筑,张武张陆,又或者是三郎四郎……每一个人都在往好的那一面改变。更不用说九章堂的那些学生了,那种积极向上的学风,已经很久没有在国子监看到了。”

    “从这一点来说,张寿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第五百八十八章 秋后算总账?

    陆三郎这场冠礼,宾客不多,亲友不少,原本在近来波澜迭起的京城,算不得一桩大事件。然而,天子微服亲临,这却犹如石破天惊,虽说陆绾尽力控制,冠礼期间并未传开,但冠礼之后消息就不胫而走,一时朝野哗然。

    而几个应召上京的通天文术数的人才上门挑衅,却先在对上陆三郎时大败亏输,而后面对张寿的当众解题,更是哑口无言,最后还是张寿和陆三郎师生俩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盛情招待。这件事在张琛和朱二等人离开陆府后的大力宣传下,也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而在别人津津乐道这场冠礼的时候,陆三郎却也没闲着。今天已经正式加冠元服,成了成年人的他,送走客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呼了自己的几个亲信匆匆回到刚刚那宴客的大堂,直接支使他们把张寿写得满满当当的那十块黑板搬走了。

    而当送了亲家工部刘侍郎,晚回来一步的陆绾看到空空荡荡的大厅,叫来人一问,得知陆三郎已经亲自带人把这十块黑板送去九章堂了,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没人来禀报我一声,这家里难不成已经没规矩了吗?”

    跟着父亲送客的陆大郎和陆二郎顿时交换了一个眼色,陆二郎就赔笑道:“爹,别生气了,三弟素来就是尊师重道的性子,张博士留下的墨宝,他郑重其事地搬回九章堂去供着,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陆二郎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陆绾扭过头来冷冷瞪着他,顿时连忙讪讪住口。而陆大郎见弟弟在父亲面前碰了个软钉子,不由得暗笑人为了打压小弟实在是不遗余力,连尊师重道这种名为褒扬暗为讽刺的话也说了出来。

    他轻咳一声,打算说几句“公道话”,也好显示一下自己身为长兄的胸怀和担待,可这咳嗽才刚完,就也迎来了陆绾那冷冰冰的一睹。

    “咳什么咳,之前在冠礼的时候,你又不曾说话,怎么至于现在就哑了嗓子?装腔作势到你们老子我面前来了,我好像没教过你们这个!”

    见两个儿子登时不吭声了,陆绾就气不打一处来地训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你们从前瞧不起你们的弟弟也就算了,可今天这场冠礼,皇上都来了,面子已经给那小子做足,你们还玩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花样……愚蠢!”

    兄弟俩被陆绾一句上不得台面骂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陆二郎到底更性急沉不住气,一时小声说道:“我们怎么了?大哥全程都是老老实实当他的赞者,我也都在迎来送往。为了他的冠礼,我们两个哥哥还不够尽心竭力吗?”

    陆绾哂然笑道:“迎来送往,结果却把几个登门挑衅的人顺顺当当放到了这冠礼的地方?”

    陆二郎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立刻强笑道:“爹,那时候我和大哥都在忙着招待其他客人,并不在外面,听说是张博士带着的那个随从……叫做阿六,听说很厉害很能打的那个,都是他自作主张把人给放进来的,真的和我和大哥无关。”

    见弟弟好歹也是在帮自己撇清,陆大郎连忙也帮腔道:“就是,那个阿六把陆家当成自己家似的指手画脚,那会儿爹和我们都在招待客人,家里下人又不能闯进来请示,所以自然而然就不得不听他的……”

    “哦,都是他自作主张,不是你们早早就吩咐家里的下人,若有客人就直接放进来,别管其他?”陆绾不耐烦地打断了两兄弟的辩解,见两人听了自己的话面色很不自然,他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不要事事往别人身上推!张寿身边的那个阿六确实是有意放人进来,他走的时候还对我挑明了,是朱莹吩咐的他。之前张寿一时没注意,随口就把陆筑的表字给当场起了,朱莹多半是怕别人挑礼仪的刺,所以既然皇上本来就是把这事交给陆筑,她就想搅一下局。”

    “但朱莹怎么想,那是她的事。阿六怎么做,那也是他的事。可是,阿六放人进来的时候,这陆府下人就仿佛聋子瞎子似的熟视无睹,连个阻拦的人都没有,他就算傻子也觉得奇怪,更何况这小子还很聪明!”

    见自己的长子和次子这一次终于面色大变,陆绾方才怒形于色地训斥道:“别以为他不爱说话,你们就能随便给人扣黑锅,那小子平常最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所以皇上一贯很信赖他!张寿家里有两个人吃着朝廷俸禄,一个是张寿自己这个国子博士……”

    “另一个就是在锐骑营拿教头薪俸的阿六!锐骑营的钱,你们倒是随随便便去拿一份试试?哼,这一次你们丢脸不止丢到了张家,还丢到了皇上面前去了!”

    听到皇帝兴许也会知道他们那点私心,陆家兄弟俩终于心慌意乱了起来。陆大郎毕竟大几岁,装沉稳也装了很多年,此时还能忍一忍,陆二郎却到底是年轻气盛忍不住。

    “这怎么就是丢脸了?陆筑这死胖子平时一直都在外头炫耀自己如何天才,如何努力,这次既然有人找上门来,就算放人进来,也是让他能有当众显摆一下的机会,这难道还成了我的错?”陆二郎话才刚说到这里,就只见陆绾那如同刀子似的目光狠狠剜了过来。

    那一刻,他仿佛有一种错觉,自己若是再多说一句,怕是父亲的大耳刮子就要挥下来了。

    “在我面前都叫他死胖子,由此可见,你在外头都是怎么称呼他的!怎么,从前他不起眼,现在他遇到了贵人,自己有了能耐,从前样样都比他强的你们就看不下去了?”

    陆绾盯着满脸不服的次子,又扫了一眼状似唯唯诺诺,但想来也是满心不甘的长子,半晌才淡淡地说道:“你们自己好好想一想,昨天大皇子和二皇子是什么下场!”

    一听到大皇子和二皇子,陆家两兄弟先是不解,可等到陆绾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后,他们那满脸的桀骜顿时化作了惶恐。

    “那两个还是真正的皇家贵胄,皇上的亲生儿子,贪婪胡闹不懂事,平日没事还喜欢欺压弟弟,最后什么下场?身为兄长没有兄长的样子,这是皇上的大忌。再加上你们都已经入朝为官了,连自家弟弟都要忌恨的人,你们觉得这样的官员在皇上心目中是什么形象?”

    陆绾连番组合拳,打得两个自以为是的儿子面如死灰,方才恼火地拂袖而去。只是,等到一路穿过前院,到了内院陆夫人屋子门前,听到自家一向温婉的妻子正嗓音尖利地和里头几个侍女说话,他顿时眉头大皱,紧跟着,他就听到了简直令他难以置信的话。

    “告诉那裁缝,就照这样子做,等做好了,就送到那边宅院去。把我的衣服也收拾两箱子放过去,日后反正我要常常去住!”

    陆绾也听妻子说过,陆三郎成婚就和刘晴搬出去住,也免得一大家子在这宅子里窝着挤得慌,兄弟妯娌的龃龉越来越深。妻子对他说,日后会不时过去看看,偶尔住两天。可现在听这口气,竟然不仅仅是偶尔,还打算过去常住!

    他没注意到此时门口竟然没有留丫头或者仆妇守着,下意识地走到门边上打算进去,岂料接下来屋子里又传来了陆夫人的声音。

    “三郎那胖小子从小就不受他爹和他两个哥哥待见,成天被欺负,现在大了有出息了,当然不想看人脸色。我这个当娘的不两头跑,日后这父子兄弟情分天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就拿今天的冠礼来说,说得好听那是三郎和他那老师所向披靡,说得不好听……”

    “别人定然笑我们陆家门风不谨,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头放!要不是有人纵容,怎么会把这种不速之客放进来!都是我管教无方,那两个大的没教好,可也是他爹从前瞧着他们兄弟俩读书有成就放纵了他们,反而觉着我偏心!”

    “我是偏心了,但三郎从前爹不疼,要是我这个娘再不爱,他日子怎么过?现在看他有出息了,我比谁都高兴!一家人还过出两家人的滋味了,传出去简直是笑话!”

    陆绾听着听着,只觉得自己这么闯进去的话,回头说不定会被妻子直接骂出来,到时候说不定要传为笑谈。面色阴沉的他只能扭头就走,却不料他刚刚出院门,那边屋子门口的门帘就轻轻一动。

    之前透过门缝看动静的丫头一溜烟来到了陆夫人跟前,小声说老爷走了,刚刚一手叉腰作泼妇状的陆夫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坐下,捶了捶腰后就叹气道:“这家里真是,从前三郎那是除了我这个娘没人瞧得起,如今飞黄腾达了却又招人恨。”

    “今天不教训那两个大的,明天他们就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来!这针眼大的心胸器量,也不知道都是随了谁!他们的爹还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以退为进,这两个怎么就这么蠢!”

    陆夫人骂归骂,但骂完之后,她不由得又有些踌躇。她当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可以借着管教媳妇来训诫儿子,可她一贯不大喜欢这么干,毕竟长媳和次媳也算是出身名门。但如果丈夫那儿就打算这么息事宁人,她就算拉下这张脸,也不得不出面了。

    现在不把那两个大的教训得规矩一点,日后等他们夫妻死了,一家子闹起家务来,那岂不是全京城的笑话?就算不闹家务,彼此之间形同陌路,那她就是死了也不放心!

    她思来想去,就命侍女在外打探消息,等到得知陆三郎一回来就被陆绾叫去了书房,同时被叫去的还有长子和次子。虽说知道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最好别去拉偏架,免得父子四个尴尬,但她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最终干脆亲自走了一趟。

    结果,就和之前陆绾在她门前打住一样,她还没到书房前就听到动静,立时三刻停下了脚步。因为听那里头的声音,赫然是一贯自视极高的长子和次子正低声下气地给弟弟在赔礼!

    小胖子完全没料到两个哥哥竟然会给自己赔礼,尤其是长兄满脸沉痛地检讨放人进来找他麻烦的私心,次兄在那反省不该被羡慕嫉妒恨冲昏了头脑,他忍不住很想扭头看一看门外,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是,看到老爹那张阴沉沉的脸,小胖子最终还是非常乖巧地说:“两位哥哥也就是和小弟我开个玩笑而已,一点小事,还用得着赔什么礼?”

    然而,这么一句极其漂亮的话之后,他却突然话锋一转道:“再者,今天皇上亲临,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那四个挑事的人挤兑得落花流水,我和老师那几块黑板更是胜利的铁证,也不枉我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让人提早做了三五十块黑板在家里放着。”

    “今天之后,再想挑衅我们师生的人,应该就会好好掂量一下了!”

    提早做了三五十块黑板……

    这一次,轮到陆绾觉得脸上那威严的表情都要僵了。他当时就觉得阿六当时那左一块黑板右一块黑板地带进来,这情形很有些诡异,就犹如街头变戏法,却没想到自己的大胖儿子是早有预备,叶孟秋那四个人正正好好撞在了锋利的矛头上!

    而陆三郎撂下这锋芒毕露的话之后,这才笑眯眯地又对两个笑得极其不自然的哥哥拱了拱手:“我从前不懂事,大哥二哥也都没少受累,我还没对你们赔过礼呢,今天这事儿就过去了。别说你们,就连那叶孟秋四个,不打不相识,我才刚派人给他们送去了几箱子书。”

    在陆绾看来,自己这大胖儿子此时那笑容,就犹如狐狸在算计到口肥鸡时的狡黠。

    “那一箱子书里,不但有我之前在冠礼上提到的《四元玉鉴》和《测圆海镜》,算经十书里头没失传的那些书,一应齐全,还有很多其他的算学典籍。我敢说,这京城除却我的三三书坊,再也没有人像我这样拿得出这么多算学书了。”

    “至于《葛氏算学新编》,我就不送了,免得别人说我别有居心。”

    小胖子说着呵呵一笑:“而且,我是用老师的名义送过去的,还捎话说,算学人才不易,大家应该彼此守望相助。如此以德报怨,如若有人在外头胡说八道,我看叶孟秋那几个人,是出去说公道话呢,还是三缄其口呢,还是口出恶言呢?”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一山更有一山高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家三弟是如此可怕的人,这算计简直了……

    从前他冷嘲热讽,这小胖子虽说会恼会发火,但顶了天小小反击一下,没有死命坑他,那真的是手下容情了!

    这是陆大郎和陆二郎在陆绾的瞪视下离开书房时,心里几乎同时转过的念头。而当他们先后一出门,看到陆夫人神情冷峻地站在门外,那不悦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两个欺负弟弟的坏哥哥,兄弟俩简直是委屈极了。我们赔礼道歉了啊,以后再也不敢了,这还不够吗?

    陆夫人当然不至于就在丈夫的书房外头训儿子,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自己这才直接进去。她这一闯入,本来还打算和小胖子好好交流一下九章堂归属问题的陆绾,立时就闭上了嘴。然而,还不等三人之中任何一个人说话,外间就传来了一个急匆匆的嚷嚷声。

    “三少爷,三少爷!”

    自己和夫人都在这里,外头却高叫三少爷,陆绾那心里的邪火就别提了。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小胖子以一种肥硕体态之人少有的敏捷窜到门口,以一种极其理所当然的态度喝问道:“瞎嚷嚷什么?爹和娘都在这儿,你要是乱嚷嚷惊扰了他们,你吃罪得起?”

    那个被陆三郎派出去送“礼”的亲随先是一愣,随即就赶紧请罪道:“是小的一时糊涂,忘乎所以,还请老爷和夫人恕罪……是这样的,那叶公子四个人从咱们陆家出去之后,根本就没回客栈,所以三少爷吩咐小的去送书,这书实在没能送出去……”

    这一次,换成小胖子遽然色变了。他煞费苦心表演这么一场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戏,居然没能成功?不可能啊,他是在还没散席的时候就安排下去的,这个送书的亲随几乎是追在那离开陆家的四个人身后出门,怎么可能没赶上?人是插上翅膀飞了吗?

    刚刚在老爹和兄长们面前显得很和蔼的陆三郎顿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我说,就没去好好打探一下!”

    面对三少爷那张超凶的脸,亲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当听到背后传来了嗤笑声,仿佛是他刚刚在院门口撞见的大少爷和二少爷,这下子不由面如土色。

    这要是让大少爷和二少爷看了笑话,回头三少爷非得整死他不可!

    他不敢浪费时间,慌忙解释道:“小的当然去想方设法好好打探过……是张博士,是三少爷的老师张博士带人骑马赶上了他们四个,然后盛情相邀他们去张园那边了。”

    刚刚还满脸凶悍,大有一种谁给小爷设套,小爷就和他拼命气势的陆三郎,当听到是张寿半道截胡,把四个人一股脑儿打包全都收进张园去了,他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在片刻的呆愣过后,他就嘿然笑了起来。

    “要不然怎么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呢?这一招简直是一劳永逸,漂亮!嗯,既如此,你就把那箱书直接送去张园,就说是算学人才难得,今日初相识,这是我真心实意的一点馈赠,而且都是些前辈算学大家的著作,请他们务必收下。”

    “我知道老师那儿也有这些书,但想来总归只有一套,不像我这开书坊的,什么书都至少备着十套八套。独一套的书,老师顶多借了给人看看,总不能就这么直接拿来送人,那就我这个学生代他送上这一份心意好了。大家都是同路人,何必客气呢?”

    说到这里,陆三郎有意往那亲随身后看了一眼,见院门处再也不见半个人影,显然是自己那两个哥哥听说是张寿接了人去张园,看不了笑话,于是灰溜溜走了,他便嘿然一笑,做了个打发人走的手势。见那亲随如释重负慌忙退下,他这才转身回屋。

    见父母并肩而立,老爹满脸唏嘘,亲娘则是兴高采烈,他就笑嘻嘻地上前说道:“从前我只考核过那些想要报考九章堂的同学和后辈,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同行,结果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水准如何且另说,眼界却实在是狭隘得很。”

    陆绾最看不得小胖子这得意洋洋的样子,眼睛一瞪就想责备两句,可陆夫人却直接抢过了他的话头:“三郎,你今天得了嘉字,皇上甚至亲临观瞻,你又在人前露了一手绝佳的算学功底,算得上是三喜临门。但越是因为如此,你就越是要戒骄戒躁才是。”

    往日自己常说的告诫,今天却是被夫人说了,陆绾顿时大为意外。可是,他才侧过头去看一贯偏向这大胖儿子的妻子,却只见陆夫人嘴角一勾,随即就语重心长地说:“今天你那么多同学都来给你捧场,甚至九章堂刚好休沐,你这个斋长难道不该出面感谢一下大家?”

    “再者,张博士既然把人都请去了张园,你就该带着大家一块去,和那叶孟秋等四人一块,大家好好探讨研习一下才是,传扬出去,那可是比你送书更强的一桩佳话!”

    哎哟,亲娘你这一招简直是火上浇油……不对,锦上添花,实在太妙了!

    陆三郎登时眉飞色舞,连忙退后一步躬身就是一个大揖:“儿子多谢母亲教导,这就去!”

    根本来不及说一个字,就只见小胖子再次用那种敏捷的步调窜出了屋子,陆绾唯有使劲揪了揪自己那本来就不多的蓄须,结果毫无意外地揪下来好几根。他还来不及心疼,就听到一旁传来了陆夫人的声音。

    “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看放在三郎身上,那是师生齐心,其利断金,你看看今天三郎这场冠礼,那一个个同学整整齐齐坐在那儿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你丢下朝中兵部那个烂摊子,另起炉灶是对的。虽说今天冠礼我没能亲自在场,可听人说了当时情景……”

    “我就只想到一句话,有些人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还有些人,却是没傻却装傻!”

    陆夫人平常就像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寻常女人,可此时这最后两句评价,陆绾却听得心生唏嘘。可是,等陆夫人说完这话,就径直出去了之后,他方才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妻子这是……到底来干什么了?好像就是来看了一场热闹,提醒了一下胖儿子?

    已经是老夫老妻的亲爹亲娘会有什么问题,陆三郎压根就没多想就算平时陆夫人对陆绾再言听计从,关键时刻那却是毫不含糊的,他那老爹更是想都别想在某些方面突破底线。

    他出门匆匆赶往作为九章堂集体宿舍的萧家,结果到了地头,发现隔壁刘家大门敞开,他陡然就想到了另外一件要紧事,连忙打消直奔萧家的念头,先到了刘家门口后费力地爬下马,随即就笑容可掬地到门口叫唤了一声:“刘老先生在家吗?”

    “老爷刚回来……我就说声音听着耳熟,原来是陆三公子,快请进。”

    周氏笑吟吟地应声出来打了招呼,请了陆三郎进来后就笑道:“老爷回来就说了今天公子冠礼的盛况,早知道会这样**迭起,我也去看热闹了。”

    “什么**迭起,那都是这些年算学式微,以至于人才不但只有零零落落几个,而且连前辈大家的著作都找不到,说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时同病相怜才对。”

    小胖子摇头晃脑做可惜状,结果过了二门,他就只见刘志沅赫然出了书房,正满脸玩味地看着自己,一脸你继续忽悠给我听的表情。知道老爷子之前已经被自己忽悠过一回,如今在京城时日多了回过神,早就不像当初那么好忽悠了,他就打了个哈哈快步迎上前。

    “老先生今天去参加我的冠礼,我都没来得及拜谢,实在是怠慢了。”

    见刘志沅似笑非笑,不接自己这客套,陆三郎也不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两句场面话,直到周氏都看不下去了,摇摇头悄然退下,他这才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老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您是知道的,隔壁萧成那儿,住了九章堂第二期招收的二十多个学生,所有屋子都已经满满当当了。如今九章堂第一期,我的那些同学们,无论是去宣大的,还是去户部光禄寺查账的,都已经回来了,虽说还有人住在国子监号舍,但到底不方便。”

    “第一期的同学人数少,我就是厚颜想问问您,您这家里能不能收留一下他们?要知道,我那大多数同学都囊中羞涩,国子监号舍那环境,那伙食,真的是一言难尽……”

    没等陆三郎绘声绘色地形容国子监那恶劣的食宿条件,刘志沅就没好气地咳嗽了一声:“老夫当年也在国子监当过司业,你就不用使劲哭穷卖惨了。”

    这老先生简直是越来越精了,刚回京时多好骗,现在居然已经知道哭穷卖惨这种词了……陆三郎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但面上却越发诚恳,仿佛下一刻你不答应我就要跪了似的。

    果然,在他那真诚的目光注视下,刘志沅最终淡淡地说:“我这屋子本来就是你们师生不收一分钱借给我住的,如今要再多几个租客,问我这个也是租客的人干什么?”

    见陆三郎顿时大急,仿佛要解释似的,矍铄的老头儿就摆了摆手道:“好了,不用说这么多,这事情老夫答应了。九章堂都是一些勤于做事,勤于读书的学生,老夫也希望这空空荡荡的地方能多一些这样朝气蓬勃的人。你安排好之后,和周氏说一声就行了。”

    虽说知道刘志沅十有**会答应,但人真的答应了,小胖子还是喜形于色。九章堂二期和一期际遇各有不同,虽说他再三让贤,再加上齐良惯会安抚人,自己那些同学们原本浮躁的心思终于渐渐平息,可总不能让前后只差一年的师兄弟们彼此起龃龉。

    如此毗邻而居,大家彼此能够来往,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于是,他冲着刘志沅谢了又谢,这才出门去了隔壁萧家。不多时,他就召集了此时已经回到这里的二期师弟们,却又呼啦啦一大帮出了门。这一大堆人一走,隔壁萧成一个人呆着无趣,就悄悄溜了过来。

    他本来是找周氏玩耍,可这时分周氏已经在厨下打算预备晚饭了,等看到刘志沅一个人负手站在房门前,他就连忙上去叫了一声刘老大人。可是,他这一声却是久久没能等到反应,好半晌,他才看到刘志沅回过神来,继而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虽说刘志沅在外不苟言笑,但萧成与人当了多年邻居,却是一点都不怕他,不但顺势拽了人的袖子,还轻声说道:“刘老大人,我刚刚听陆三哥说,他这是带人去张园,和张大哥还有一些人探讨算学问题?说不定就不回来吃晚饭和睡觉了。”

    “他们平时不是在九章堂就学这个吗?今天怎么要这样大张旗鼓,兴师动众?”

    “成语用得不错。”刘志沅哂然一叹,再次摸了摸萧成的头,“那是他们师生在造势。”

    “造势?什么叫造势?”萧成如今读书认字已经有模有样,成语和诗词也学了不少,但对于某些词语,他还是不太了解,此时顿时满脸纳闷。

    “造势就是说……你那张大哥希望营造出一种算学需要海纳百川,兼收并蓄,但也要推陈出新的氛围,然后在此次天文术数的人才汇聚京城时,吸纳那些脑袋不那么古板的人,孤立那些因循守旧的人,而现在这些,这就是一个甄别和游说再加上影响的过程,懂了吗?”

    见萧成依旧一脸懵懂,刘志沅不禁哑然失笑。和一个小家伙说这几乎就要涉及到朋党的问题,他也是糊涂了。古语有云,君子不党……可在很多时候,孤臣的生存空间太小了。

    张寿并不知道,刘志沅已经把他的举动归入到了正在结党这个范畴,事实上,他连陆三郎的自作主张也不知道。之所以半道上把人截下来带去张园,他自然是因为之前陆三郎冠礼上,他观察叶孟秋和其他三人的言行举止之后做出的决定。

    就这么四个已经师门颓败,抱团取暖,甚至可怜到连算经都没有,只能看祖师爷手抄书的师兄弟,不捡回来试试看再教育,那多浪费!

    然而,他这才带人去工坊,打算参观正在磨制的镜片时,恰只听一声轰然巨响。他第一反应就是地震了,可正下意识往地上蹲时,就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紧跟着,自己就好像两翼生风一般腾云驾雾了起来。当终于见到日头时,他就听到了阿六懊恼的声音:“居然又炸了!”

第五百九十章 虚惊和捧哏……

    居然又炸了?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脚踏实地站稳的张寿着实有些发懵,随即想到的是地震,是王恭厂大爆炸,是诺贝尔的黄色炸药……好吧,他的地下工坊从来就没有制作过这么危险的东西,而且在他印象中,好像并没有收容过喜欢做危险化学实验的人物。

    因此,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这才神情不善地看着阿六问道:“你这意思是说,在今天之前,竟然还炸过?”开什么玩笑,他这是在自家房子底下放了颗定时炸弹吗?

    阿六微微一迟疑,最终坦然说道:“就是那个杨七公子杨詹。”

    听到竟然是那个饿货惹出的麻烦,张寿简直无法置信。那个糟践水晶拿来磨制玻璃镜片的败家子?可磨制镜片和爆炸之间,好像完全无法搭上关系吧?他刚刚这么想,随即脑海中就陡然映射出了所谓阿基米德让妇女们用镜子反光烧帆船的无稽之谈,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玻璃镜片好像并不是完全安全的,且不说烧玻璃那高温,如果真的磨出了凹透镜来,聚光点火,而且点着的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可就说不好了……

    他越想越是不安,可越不安,越是觉得自己好像还忽略了什么东西。终于,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慌忙瞪着阿六问道:“你就带了我一个人出来?刚刚我带去的那几个客人呢?”

    面对张寿的质问,阿六微微一愣,立刻理直气壮地说:“他们顶多吓一跳而已!”

    你小子说得简单!张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大到裂开来了。阿六这种遇到事情先把他捞出来就好的态度,平时那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今天……他可是把那么四个原本称得上是敌人的家伙给带回了家,结果一遇到刚刚那种突发状况,就把人扔下自己逃算怎么回事?

    张寿正要说话,就只见阿六直接转身一溜烟跑了,看那方向,分明是去之前他们出来的工坊。知道少年这时候回转身是去“救人”了虽说是否需要救,那还存疑,因为他没看见其他人出来至于这种亡羊补牢行为是否有用,他只能寄希望于那场爆炸只是小意外。

    在原地等了不一会儿,他就只见阿六一个人去而复返。这下子,本来还抱着几分侥幸的他不禁心道不好。不会是真的出大事了吧?然而,等阿六到了跟前,他却发现,少年的脸色虽说有些奇妙,但距离出了大事这种程度好像还差十万八千里。

    于是,他立刻直截了当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六有些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随即才相当耐心地低声解释道:“果然是宋混子和杨饿货用那什么磨出来的玻璃镜子点火惹了事,这会儿,叶孟秋那四个人,这会儿都被拖到观星楼上去了,杨饿货正在洋洋得意地向人展示他从前磨的水晶镜片。”

    张园这地方确实有观星楼,这是整座张园最高的建筑,楼高四层,顶部有天台,无论是月朗星稀的日子,约心上人一同来赏月,还是繁星点点的夜晚,约佳人一块来卧看牛郎织女星,都是极好的问题是张寿压根还没享受过这种愉悦,观星楼就被人派了别的用场。

    好吧,其实真正的事实是,对于自家张园总共有多少院子,总共有多少建筑,实在太忙的张寿根本就还没来得及体会,而那座观星楼的原名也并不那么直观它被昔日那位庐王起了天机楼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所以张寿还真的没有上去过,之前一直空关着。

    此时此刻,他跟着阿六匆匆来到这座张园最高的建筑前,听到顶上传来了杨詹那滔滔不绝的介绍声,他干脆也不急着上去,而是虎着脸对阿六问道:“这两个人怎么混一块去的?”

    阿六当然知道这所谓的两个人指的是谁,此时不禁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大概是不打不相识?”

    这简直荒谬,宋举人和杨詹那两人打过吗?是你自己挟持了宋举人去骗开某人院门的好吧!张寿只觉得啼笑皆非,可阿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当下就索性站在楼下院子里抬头往上看。

    可是,四层楼上栏杆的花纹他依稀看到了不少,杨詹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可栏杆边上却看不到半个人影。虽说可以开口叫人,但他还是按下心头疑惑,示意阿六带他上楼。

    当他通过一处暗门匆匆上了直达天台的楼梯时,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张园主人还真是有些失败。没人带路,没来过这座小楼的他压根找不到楼梯在哪!偏偏在这时候,他的耳边还传来了阿六牛头不对马嘴的安慰。

    “其实,娘子在家里也常常迷路的。”

    想到吴氏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如今虽说得到了皇帝的封赐,可骨子里的习惯不至于那么快就改变,她恐怕不会没事就在这偌大的张园里闲逛,熟悉自己这个新家,更多的精力恐怕还放在维持家用开销上,张寿在叹息的同时,却忍不住没好气地问道:“那你呢?”

    “我当然不会迷路。”阿六见张寿在这狭窄的楼梯上竟然回转头来看他,他就眨了眨眼睛,非常坦然地说,“少爷不是说我是管家么?”

    也是,身为管家要是在自己家里迷路,那也说不过去……才怪,要知道当初张园那些地道密室之类的,也就是如今作为工坊的那些空间,好像全都是这小子一一摸索打探出来的!如果这样警醒的阿六也会在这偌大的张园当中迷路,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里这么想,张寿少不得又回过头去,满心疑惑地问道:“那这观星楼是你告诉他们的?”

    要不然,杨詹这个对张园不熟的家伙,怎么会跑到这个他都没来过的地方来?

    “不是啊,饿货把这当自己家了,四处闲逛时发现的,找娘子恳求了之后,娘子这才吩咐我去开门。”阿六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杨詹跟着宋举人来见自己,要求借用观星楼却被他支使去找吴氏的情景。见张寿听了自己这话为之气结,他就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

    “少爷要觉得他们雀占鸠巢,一会儿我把他们撵走!”

    “你成语倒是用得越来越长进了!”张寿好笑地瞥了一眼阿六,到底还是没再多问,沿着这少见的环形楼梯快步往上走去。至于那两个把张园当成自己家的家伙,他打算回头收拾他们,反正人已经在他手掌心了,还怕跑了吗?

    而阿六见张寿不再追究此事,他不禁轻轻捏了捏下巴。

    花七对他说,这要是张寿换成别人,既然煞费苦心招揽了一个个人才进来,早就想方设法拿捏了他们的把柄和软肋,又或者喜好和习惯,轻轻松松能让人纳头便拜,归入门下了。可少爷虽说左一个右一个或是请或是捡人回来,但对这些人却素来很宽松。

    花七这言下之意他当然不会听不懂,所以像天机楼(观星楼)这种听着高大上,实际上在如今的张园却并不具备什么现实意义的地方,他确实是任由宋混子带着杨詹随便去逛的,可谁能想到,他都还没想好吴氏拒绝之后他怎么想点办法呢,吴氏就把这事儿轻飘飘抹平了。

    那一日吴氏笑吟吟地对他说,杨詹觉得天机楼很适合观星了,所以对她请求能够让他进去看看,她答应了,请他拿钥匙去开门。那时候他就觉得,娘子实在是一如既往地好说话,连先为难再允准这种伎俩都不用。而现在,张寿得知这么一件事后,竟然也没发火。

    这或许就是花七对他说的,你家少爷有些地方喜欢用心计,有些地方却大大咧咧到难得糊涂?比如说,少爷从来不计较他自作主张那点事。

    如果张寿知道阿六此时正在想什么,他一定会吐槽,少年你想多了。不是不计较,而是在没弄清楚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先搁一边而已!如果事实证明饿货外加宋混子那只是纯粹地在放飞自我,他当然饶不了他们,但如果有所成果……

    先看产出了什么成果,然后他再去思量怎么炮制那俩家伙!

    当匆匆登上四楼天台时,张寿就听到了叶孟秋那非常明显的嘶哑声音:“竟然真的能看清楚远处的东西……杨七公子,之前质疑你信口开河,夸夸其谈,是我不对,我对你道歉!倒是你这镜片的原理,真的是和算学有关吗?事涉机密,如果实在不行……”

    “确实是事涉机密,但那不是我的机密,是张博士教给我的,如果没有他的同意,我当然不好贸贸然教给别人。我听说你们是精通天文术数的人?那你们不也应该像张博士那样,知道光的反射和折射原理?对了,还有小孔成像……”

    原本已经准备出声的张寿若有所思地闭上了嘴,甚至已经迈出去的腿也收了回去。至于他的身后,跟着他上来的阿六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同样一声不吭。

    主仆俩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杨詹背对着他们,天花乱坠地说着那些叶孟秋等四人闻所未闻的原理,见四个人背影僵硬,一动不动,又瞧见宋混子回头瞅见他们两人之后,先是不安地缩了缩脑袋,随即竟也开始滔滔不绝介绍天工坊中那些层出不穷的创造,两人不禁莞尔。

    这一番科普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张寿方才听到了叶孟秋的惊叹:“张博士竟然这么厉害吗?天文算科不分家,我还以为张博士不通天文,没想到他却是博通古今,独步宇内……”

    无知少年哟,虽然我如今脸皮很厚,但你这么夸张地夸我,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至于天文,你高看我了,要真的精通,我至于连历法都避之惟恐不及吗?现代人兴许能口若悬河地谈一堆星座,但具体到什么星星的轨道问题,说实话研究生里都没几个能算的……

    本来还打算看一会儿热闹的张寿,终于还是没有在别人身后听人家褒奖自己的恶趣味他当然不至于脸嫩,但别人吹自己吹得太玄乎,回头万一不好收场就麻烦了。

    因此,他重重咳嗽一声,随即在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转过来时走了上前,满面诚恳地说:“原本是请了各位到张园,看一看算科现如今的实际应用,却没想到刚刚竟突然出了那么一场变故。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杨七公子的研究,竟然又有所进展。”而且还进展到炸东西!

    刚刚还唾沫星子乱飞的杨詹,此刻登时变成了哑巴。事实上,先用张寿那奇妙公式计算出来大概数据来磨镜片,然后利用地下密室气孔中射进来的阳光,用镜片聚光,最后成功点燃爆竹,那情景他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因而此时此刻面对张寿这个主人时分外心虚。

    更何况,那炮仗还不是普通炮仗,是宋举人夹带来的,号称京城唯一官营爆竹工坊的最新一代产品……幸亏分给他那间石室是单独的,因为爆竹就一个,还不至于把地方炸塌,匆匆跑出来的他还遇到了眼前这四位,否则他觉得这会儿状似笑眯眯的张寿大概会把他掐死!

    而刚刚还在一旁帮腔的宋举人,那就更心虚了。他哪敢说是自己之前在听说杨七公子的实验进度以及需求后,把爆竹偷偷带了进来,还蛊惑人拿这个做实验,当下赶紧岔开话题道:“张博士,小杨和这四位一见如故,听说他们这才刚进京城,能不能留他们在这儿住下?”

    张寿本来把人带回家中也有这么一重意思甭管这四个人是基于自我认知而找他挑衅,还是因为别人的挑唆而来,把人放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近“监视”,那总是最没错的。至于之后如何再教育,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因此,明知道宋举人这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他却装作毫无察觉,没等那面面相觑的四个人有所回应,他就欣然点头道:“那自然好,之前听各位说算经难得,正好我这家中藏书颇多,各位自可随便借阅……”

    他这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阿六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到了栏杆边上,随即竟是毫无预兆地伸手一撑,整个人往外纵身一跃。如果不知道这是四层楼,他简直觉得人只是在翻越一堵矮墙!哪怕知道少年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不禁打了个顿。

    而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宋举人和杨詹,亦是下意识地心里一哆嗦。就在这突然的沉滞发生之后不一会儿,下头就传来了阿六那平淡而自然的声音:“少爷,陆三公子派人给叶小公子四个人送书,说是算经十书和《测圆海镜》、《四元玉鉴》等,总共二十三种算学典籍。”

第五百九十一章 贤王和闲王

    大闹陆府冠礼的叶孟秋等四人,被张寿留在了张园住,而后陆三郎又带人送去了几大箱子书其中一箱子是他派人先送过去的,另外几箱子是他和其他同学以及师弟们汇合之后,再次带过去的这消息传开之后,原本正等着看张寿师生打压异己的人顿时傻了眼。

    从前张寿师生不是很强势地谁喷就顶谁吗?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但宽容大度既往不咎,还摆出一副提携同路人的架势,把人留在张园共同探讨算学?

    使劲忍着这才没去陆府凑小胖子冠礼热闹的葛雍从旁得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最初忧心忡忡,随即心满意足,最终得意洋洋地去找两个老朋友,极力炫耀徒子徒孙的宰相肚里能撑船。而且,这句话他不但说了,还命人传扬了出去,结果自然把人气了个半死。

    这其中,本来就恼火于张寿爱折腾的孔大学士就火冒三丈张寿和陆三郎怎么就能和宰相相提并论了?还有,葛雍这话确定不是揶揄他这个大学士度量太小?

    除了孔大学士之外,面对这个消息,国子监那聚贤雅舍中正在筹备接下来经筵的四位山长,那也是同样心情不太好。其余三人也就罢了,城府最浅,脾气最大的洪山长忍不住气得直接砸了东西。

    而鉴于洪氏直接被太后召入了清宁宫陪伴,没了唯一能规劝他的人,他这火气发完之后,这才醒悟到如今不是在江西,不是在自己的豫章书院。

    果然,他这屋子里的大动静顷刻之间传到了其余三处,虽说平日看人各有不同,但三人和洪山长一番相处下来,对洪山长的看法都是统一的。此人于经史固然极其精通,治学也相当严谨,但却有一个最大的短处,那就是性格固执,对于各种标新立异的东西深恶痛绝。

    他们实在想不通,特立独行且标新立异的皇帝,怎么会召来这么一位同行的?

    如果三人知道,是相貌平平却长袖善舞的洪氏阴差阳错之下,使得洪山长进入了皇帝的视野,那么一定会感慨洪山长有个好女儿却不知道珍惜,洪氏实在是可惜了。

    而此时此刻,洪山长的好女儿洪氏,却正度过自己在清宁宫的第四天。

    对于其他名门淑媛来说,能被太后留在宫中,这简直是一等一的殊遇。且不说皇帝如今正在盛年,天下至尊,仪表堂堂,那位据说悍妒的皇后也已经成了废后。就算真不想为妃,太后如此垂青,日后传扬出去,也能助长她们如今在家里,异日在夫家的名声。

    可对于洪氏,她在清宁宫中那却是低调得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别说去太后面前讨好卖乖了,就连千金们利用抄经来安静昭显自己存在感的手法,她都好似完全不懂。每天除了看书、写字、画画、女红,她只会询问派到身边伺候的宫人一件事,那就是女学何时开。

    因此,饶是最初对洪氏的用心颇有疑虑,太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又不该沾什么。于是,陆府冠礼之后的这天晚上,太后就直接把洪氏叫到了自己面前,和颜悦色地说出了一番话。

    “女学的事情,本月中旬皇帝册封太子之后,就会正式筹备,你这个侍读本该去辅佐揽下了此事的永平,但在此之前,你既然在我这儿闲着也是闲着,三郎又曾经请你教他画画,明天开始你就隔天去教他一次吧。”

    虽然和楚宽之前达成了协议,但洪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够教授未来东宫太子,三皇子之前那教画画的提议,在给她解围的同时,更是证明了他对此事也抱着保留态度。这几日入宫之后,甚至连教画画这三个字都听不到了,她就更加觉得此事无望了。

    可如今太后旧事重提,她不但没有因此欣喜若狂,反而大吃一惊。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去把母亲交托给自己,而她自己亲力亲为之后也觉得很有意义的女学好好做起来至于教导并影响东宫太子这种事,做一下梦也就算了,她还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然而再意外,再懵懂,她试着诚惶诚恐地推脱,表示自己只怕承担不了如此重任之后,太后却笑而不语,无奈之下,她只能答应了下来。

    次日又是经筵,虽说洪氏没有刻意打听,但还是从宫人口中听说了今天开讲的几位大儒其中有召明书院的岳山长,却没有父亲。她无法确定皇帝到底是怎么定的先后顺序,只是在经筵散去之后,她从玉泉口中就得知了这一天的情况。

    毫无疑问,在皇帝刻意排出经筵日程表,鼓励“学术辩论”之后,这一日仍然是唇枪舌剑,岳山长也和张寿一样舌战群雄,大放光彩。

    可这些都和她这个不用去参加经筵的女人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据她所知,在京城,包括朱莹在内,可以去听经筵的姑娘们很不少,但她完全没有想方设法去凑热闹的意思如今她更头疼的是,自己去给三皇子上第一课,究竟应该讲什么。

    是按部就班讲画画,还是借物讽人夹私货,又或者是中庸之道,随便糊弄一下?

    一夜辗转难眠的洪氏,十月初四这一天,早起洗漱更衣,草草吃过一顿食不甘味的早饭,继而一如既往被太后留下来读书时,她虽说看着依旧淡定,但心情那却是五味杂陈。等到半个时辰后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偏殿,她照常读书写字却还没能调整心情,午饭时间又到了。

    而一顿朴素到说不上什么滋味的午饭过后,她终于迎来了平生第一次去给皇子当老师也是给未来太子当老师的经历。当跟随女官玉泉出了清宁门时,她最初还没注意到行进方向,等到发现自己竟然是来到了坤宁宫前,她这才吃了一惊。

    玉泉看出了她的惊讶,当下就笑道:“皇上从乾清宫过来方便,再加上坤宁宫空着也是空着,因而在册封大典之前,就留着三皇子和四皇子在这儿读书。”

    洪氏原本只做好了教授一个皇子的心理准备,此刻得知四皇子竟然也在这儿,她不禁呆了一呆,差点问出那自己应该怎么教。好在她只是教画画,如果要教其他的……太子和普通皇子怎么能一样教?然而,更让她意外的却在后头。

    当她跟在玉泉身后进了坤宁宫东暖阁时,却只见三皇子竟是主动站起身相迎,先是客客气气叫了一声玉泉姑姑,随即就对她颔首笑道:“洪娘子,从今日开始,我该叫你老师了。”

    大吃一惊的洪氏慌忙谦逊道:“臣女只是教授殿下画画而已,万不敢当老师二字。”

    “古人有一字师,今天就算洪娘子真的只教我画画,也当得起老师二字。”三皇子笑得真诚而灿烂,见洪氏还要推脱,他就郑重其事地说,“再者,当时说教画画,是我主动提出的,若是因此而不尊师重道,那我就对不起洪娘子了。”

    说到这里,他就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四皇子,见人竟是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他就开口说道:“四弟,你如果对画画不感兴趣,那么,我可以和父皇说,让他请人来教你下棋。”

    “啊?”

    四皇子这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瞪大了眼睛看哥哥,发现人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赶紧挺直腰杆道:“不不,我就和三哥一起学画画,等以后有空了再学棋。”

    我可要好好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省得她利用三哥你善良又老实的性格兴风作浪!

    四皇子那带着警惕甚至可以说敌意的眼神,洪氏看在眼里,心里着实觉得无奈。等到她开始教授画画时,她的这种感受就更明显了。

    如果说三皇子聪明宽厚,顶了天有那么一点点腼腆,怎么看怎么是皇族的典范,那么,四皇子就是个问题多多,时常冷不丁诘难一下人,甚至还喜欢故意闹出状况的冲动冒失少年。洪氏还发现,她还不能忽视四皇子,否则人必定在旁边想方设法闹腾点事。

    因此,小半个时辰下来,也曾经教过一些孩子的她只觉得心力交瘁,毕竟,有些妇人当初是带着孩子谋生的她实在是很好奇,张寿从前到底是怎么教这位桀骜不驯小皇子的。

    而三皇子当然看出了四皇子那有意捣乱,然而,在外人面前呵斥弟弟,以此彰显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威严,这种事他大多数时候不会做,哪怕再过几天他就是太子,那也一样毕竟洪氏在他看来也是外人的范畴。因此,他只是不时咳嗽一声,提醒四皇子不要太过分。

    只不过,他是真心喜欢画画,而洪氏那画画的功底也确实非常不错,讲解时虽说还有些不自然,却比那些诚惶诚恐的画师强得多毕竟,就算皇帝再任性,从前也不至于让那些画工名声在外的朝臣来教他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皇子,也就只召过几个宫廷画师教他。

    因而,当不到一个时辰的课上完之后,他诚恳地道了谢,又亲自把洪氏送到了门口,等目送人离去之后,他瞅了一眼侍奉在侧的几个宫人和内侍,一把拽起四皇子就匆匆往后走。

    对于这样的一幕,众人早已习惯,此时面面相觑之后,就都乖巧地留在了原地。不消说,接下来肯定是哥哥教训弟弟,他们还是不要围观得好。

    然而,三皇子的行为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他并没有在后头训弟弟,而是带着四皇子直接从后门出了坤宁宫。等从坤宁宫后头的景和门出来,眼看再往后就是后苑,他看到几个路过的内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兄弟俩,却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四皇子的手腕。

    就这么一路把人拽到了坤宁宫后苑万春亭,见附近情形一览无遗,沿途所见众人全都非常知机地远远避开,他这才松开手,低声问道:“四弟,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四皇子还以为自家兄长会问他为什么为难洪氏,本来已经准备了一大堆振振有词的回答,可三皇子如此单刀直入,他不由得呆了一呆。

    他素来没有在三皇子面前说谎的习惯,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就低声说道:“我听说有人打算抬举这个女人,让三哥你和老师离心离德。老师这人还挺不错的,他那个随从阿六也很有意思……反正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女人,那就干脆撵走她算了!”

    听到这么一个回答,三皇子顿时愕然。他面色古怪地盯着弟弟,足足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眼见四皇子被自己笑得莫名其妙,他就好整以暇地说:“你这听说,是从哪听说的?你也不想想,老师是莹莹姐姐的未婚夫,父皇又一向很赏识他,洪娘子凭什么和他比?”

    “疏不间亲,我和老师亲近,还是和她亲近?她教的是画画,老师教的是算科。画画是娱情,算科却阐述世间之理,你说哪个重要?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么笨?”

    “有意对你传这话的人没安好心,你还当真了!”

    四皇子最初还有些不服,可听到最后,他就有些讪讪然了。他皱着眉头苦思了老半天,最后恨恨地说:“兴许真的和三哥你说得那样,前天我也是出了景和门到后苑转悠的时候,听见有人说洪氏如何如何……是了,那天是在玉翠亭,那亭子四周围全都是些花草树木!”

    三皇子顿时无语了。四皇子平时挺聪明的,怎么突然就犯傻了。父皇早就教导过他们,在宫里走动,尽量不要往容易藏人的地方走,要最光明正大地走在最大庭广众之下,而要说话,也要寻找那种藏不住人的空旷地带,这才能避免隔墙有耳!

    因此,他突然出手,弹了四皇子一记脑瓜崩,见人捂着脑门满脸幽怨地看着他,他就无可奈何地说:“好了,以后别听信人言。这经筵一天一天下来,父皇应该还会挑选其他讲读官,那些人可不像洪娘子这样谦逊低调,你要再这样摆脸色为难,小心麻烦。”

    “那有什么!”四皇子满不在乎地嘿然一笑,“他们顶了天到父皇面前告状,再要么就是在外头说我顽劣不堪造就之类的……反正我将来不就是个闲王么……”

    “是贤王,不是闲王!”三皇子面色一变,严厉呵斥了一句之后,这才一字一句地说,“四弟,今后我是不是还会有弟弟,这也许很难说,但现在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而且,父皇让我们一块读书,他的期望一直都明明白白。”

    “我希望你和从前一样争强好胜和我比,而不是装傻充愣来衬托我更好!”

第五百九十二章 借题发挥和算经馆

    抛开经筵暂停的十月初二这一天,永平二十七年的经筵,须臾就过去了五天。因为皇帝有意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这五日的经筵可谓是让人大开眼界,什么唇枪舌剑,舌战群雄……五花八门的好戏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直叫人目瞪口呆。

    而因为三皇子这位未来太子全程旁听的缘故,又有皇帝今年会借此挑选东宫讲读官的传言在外,也不知道多少人卯足了劲,拿出了平生最大的本事。

    可是,传闻中腼腆内向,在大皇子二皇子出事之前,从来都显得默默无闻,无足轻重的三皇子,却让大多数人的蓄力一击都仿佛打在了棉花团上。

    因为他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中固然有好奇,面上也都是挂着笑意,可人更多的是和皇帝交头接耳,很少开口说什么。当然,张寿开讲的那一天除外。但那一次三皇子开口,也是因为张寿率先发问。

    可如今换成其他人在经筵上讲学,谁能像张寿这样,用非常自然的口气对三皇子提问?张寿毕竟做过三皇子实质性的老师,别人可没有!

    至于被无数人念叨的张寿,经筵第一天露了个面,接下来第二天主持了陆三郎的冠礼,接下来几日就没有再出席经筵了。

    虽说弹劾他狂妄、妖言惑众、出身可疑等等的奏疏也在通政司堆了十几份,但随着皇帝突然下旨册封其过世的生母张寡妇为一品昭烈夫人,这种弹劾攻势顿时哑火了。

    而他把叶孟秋等四人带到张园留住的消息,却在同一时间倏忽间传开了来。虽然也有人在外散布流言,说他是嫉贤妒能,有意暗害算学同道云云,可是,当十月初六这一天,皇帝直接把张寿和叶孟秋等四人召到文华殿经筵的现场,这种谣言就立刻不攻自破了。

    在皇帝到场之前,众人就只见张寿和叶孟秋等四人谈笑风生,那种融洽的氛围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得出来。若是放在从前,少不得有年轻气盛的御史忍不住跳出来发难,可如今吃亏的人多了,朝臣们吃一堑长一智,纵使窝着满心问题,却也没人开口。

    这一日太后没来,公主和各家千金们却依旧来了不少。永平公主孤高依旧,冷眼旁观朱莹喜滋滋地对人炫耀自己的如意郎君如果换成从前,她必定要讥笑朱莹的浅薄,可如今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换成朱莹之外的其他姑娘,有张寿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未婚夫,那也必定是要炫耀的。没看刘晴的未婚夫还是陆三郎那个从前被人嫌弃的小胖子,却也照旧与人说小胖子的好吗?

    当皇帝带着三皇子和四皇子再次驾临时,看到的就是一团和气的场面,在宣布今日经筵开始之前,他突然看着张寿,饶有兴致地呵呵一笑。

    “九章,朕听说那一日陆高远冠礼,有人登门质疑,你却非但不以为忤,还把人请到了张园探讨算科。你一向年轻锐意,九章堂更是大有新风,这一次行事却大有古意,所以朕才把你家的这几位客人都请了过来。”

    皇帝这开场白顿时引来了人人侧目皇帝你要点脸吗?

    谁不知道那一日你白龙鱼服直接跑到陆家看热闹去了,还在这睁着眼睛说什么瞎话?听说……皇帝你明明是亲眼目睹好不好!

    然而,皇帝对群臣的这种诡异注视却早就司空见惯了从他当年当太子时逃掉某些讨厌讲读官的课程,到没亲政时故意用出格的方式来戏耍某些大学士,再到亲政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来一气,他也不知道经受过多少责难和质疑的集体注目礼。

    虽说如今做人成熟了,手段圆润了,但皇帝还是动不动就毫无顾忌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此时,他只当成没看见那些炯炯目光,只是笑眯眯地盯着张寿和他身边的那四个人。终于,在他那神目如电的注视下,就只见那个圆脸少年面色发窘,其余三人亦是脸上青白。尤其是那个不认得他却曾经称呼他为“这位大人”的中年人,那更是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下去。

    而这几人尚未有所动作,张寿却站了出来,从容一揖道:“皇上,我家老师曾经说过,志同道合者,纵有一时争议,但终究会殊途同归,而貌合神离者,纵使如胶似漆,但终究会分道扬镳。”

    话音刚落,就只见刚刚还盯着皇帝的群臣齐刷刷转移了目光的标的那一道道或惊异或狐疑的目光,倏忽间落在了葛雍身上。

    对此,葛老太师面色淡定,甚至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竟是比张寿更从容。然而,他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大骂。张寿这小子,假造自己的语录真是造出瘾了,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张口就来!

    可是,他仔细想了想,要是他和张寿对调一下,确实会说出意思差不多的话来,当下也就在肚子里轻哼一声,打算先姑且认下,回去再和张寿好好算账。

    而张寿笃定葛雍肯定不会拆穿他的捏造名言,也会姑且背下这个锅,因此见群臣都去看葛雍之后,他就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叶氏师兄弟四人从学于名家,却因为种种缘故,没办法找到更多算学前辈的著作,而陆高远虽有书坊印书,但前辈大家的算经却曲高和寡。”

    “一面是有心学的人找不到合适的书,一面是印书的人却只能眼看一大堆名家之作束之高阁,因此这一次误会虽说闹得大,可如今不但冰释前嫌,而且大家各有所得。皇上既然关切垂询,臣却想说,若是每次误会都能带来这般勤学不辍的同仁,那误会再多几次也好。”

    听到张寿轻描淡写地用误会把之前那桩丢脸的事盖过,叶孟秋一张圆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本来就是笑眯眯和谁都最好说话的性子,之前因为三个师兄都不会吵架而硬着头皮冲在前面,此时想想也觉得自己蠢极了。

    虽说站在这文华殿上,他只觉得自己两条腿都有些微微打颤,但他还是鼓足勇气站了出来:“皇上,学生之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以误解了张博士和陆斋长,更出言不逊,实在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但是……”

    他陡然加重了声音,满脸愤怒地说:“那也是因为有人在北直隶各地散布谣言,说张博士妄自尊大,说他以算学宗师自居,排除异己,九章堂中更是他的一言堂!说他数典忘祖,信异邦更胜于信前辈大家,而且还篡改算经当成自己的著作……反正给他编排了无数罪名!”

    “因为祖师爷当初留下遗愿,希望我们有人能重回钦天监,重修历法,所以,草民四人方才趁着皇上的招贤令,应召天文术数人才。之前更是因为一腔义愤,贸贸然闯进了陆三公子的冠礼。这确实是我们无礼,但在张园呆了这么几天,我们实在是眼界大开……”

    因为并没有专门学习过礼仪,叶孟秋的应对在很多人看来,实在是不得体,更不合规矩。更何况,此人竟然不是控诉他们含屈忍辱栖身张园,然后当廷戳破张寿的假面具,反而还处处为张寿说话,还在那说着张园内中氛围如何如何好,在他们看来,那自然是趋炎附势!

    张寿不好批毕竟某人浑身是刺,如今还不是孤单一个人,不但有葛雍这个帝师作为老师,还有朱莹这个未婚妻虎视眈眈,皇帝也明显偏袒,三皇子更是很敬重这个老师可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他们还会批不得?当下就有人开口叫道:“皇上……”

    “哦,这么看来,你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然而,还不等那人开口,皇帝就笑吟吟地一锤定音将之前这事儿定了性。他看惯了那些一板一眼有规有矩的人,只觉得眼前这圆脸少年语无伦次却义愤填膺的样子,实在是很合自己的眼缘,因此说到这里时顿了一顿,这才突然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陆高远,依你之见,这叶孟秋师兄弟四人,算学造诣如何?”

    之前听阿六说皇帝打算让自己来筛选此次应召入京的算学人才,陆三郎就浑身是劲,此时听到皇帝竟然直呼了自己那个挺不错的表字,他就更加高兴了。他状似温文有礼地对叶孟秋点了点头,也顺带向对方那三位年纪挺不小的师兄颔首致意,那副做派像极了张寿。

    “既然能够通过地方官府的初步筛选举荐到朝廷,自然确实是人才。”

    小胖子先是煞有介事地称赞了一句,但随即就话锋一转道:“但恕臣直言,之前朝廷时不时严申天文算学之禁,民间算经又难觅踪影,叶小公子四位倚靠祖师传下来的手稿勤学苦练至今,固然是把他们能掌握的都掌握了,但短处却很多。”

    陆三郎这叶小公子四个字,陆绾听得忍不住很想掏耳朵。你还倚老卖老叫人家叶小公子……那个叶孟秋的年纪,好像还比你大一岁!

    然而,他此时心里还是捏着一把汗,非常担心陆三郎如此评判人家的算学功底,会引起对方反感,把刚刚那明明非常不错的局面给翻覆过来。可是,他极其意外的是,自家那大胖小子评价对方的言语算得上是极其苛刻了,但那师兄弟四人竟然没翻脸。

    不但没翻脸,叶孟秋反而还黯然低下了头。此时此刻这文华殿中,很多人都听说过,包括这圆脸少年在内的师兄弟四个,是某位钦天监正的再传弟子,因而见起这幅表情,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吃惊。

    按照孔大学士平时的脾气,早就忍不住要指斥既然尔等是名不副实之辈,就不要出来献丑了,但他今天却瞧着风头不对,硬生生打消了这冲动。

    果然,陆三郎接下来就气定神闲地说:“这几日叶小公子他们师兄弟四人在张园,我们探讨了很多算科问题,彼此互通有无,大家收获都很大。但是,从前算经一书难求,九章堂用的又是《葛氏算学新编》。他们对于九章堂如今教授的一些基础东西,却是不怎么在行。”

    叶孟秋只是惭愧,可他三位更世事通达的师兄,却是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陆三郎狡猾九章堂中基础的东西?一元二次方程叫基础,各种几何体的什么证明题叫基础……天知道为了接受这些迥异于祖师爷的名词,他们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至于张寿传授给九章堂那些学生的简易运算方法,叶孟秋似乎已经有所收获,他们却还没有……可是,陆三郎热情洋溢地送了几箱子前辈大家的算经给他们,这情他们却不能不领。

    和传言完全不同的是,葛氏一门的算经……他们反而是之后自己去主动接触的。

    然而,三人这念头才刚刚生出,陆三郎就满面诚恳地说:“臣知道天下书坊大多逐利,即便如今天文术数业已渐渐驰禁,但民间还是少有书坊愿意卖这些书。为了让天下对算学感兴趣的学子能够不为没有书读而愁苦,臣请将之前馈赠他们师兄弟的各色算经二十三种……”

    “由经厂列印五百份,再择选三五十个大城,然后派书坊于当地办算经馆,免费供寻常学子来抄书!如果皇上觉得这花费过大,臣的书坊甚至可以无偿印书!当然,为了有助理解,《葛氏算学新编》,臣也打算加进去。”

    张寿含笑看着陆三郎侃侃而谈,更是抛出了这个绝对不会被人骂作为数典忘祖的好主意。见一大堆朝臣先是瞠目结舌,而后就有不少露出了大为惊怒的表情,却没有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他就不禁笑了。

    书坊逐利,但是,背后如果有人支持,那么就算赔本也要赚吆喝,因为这是文人最好的宣传渠道。而算学被封锁了那么多年,再加上那些前辈算学大家的书通篇都是各种拗口的专用名词,还几乎不存在什么能和三字经千字文相提并论的算学基础书,有人料定了难以推广。

    就算是九章堂学生看似前途正好,只要天下各地的书坊都找不到几本算经,感兴趣的人就不会太多。有多少人能有条件一窝蜂涌到京城来找机会?要知道,京城居大不易!

    陆三郎这一招,简直就如同打在冬眠的蛇七寸上的重重一棒子,只是人还暂时没警醒!因此,趁四周一片寂静,他就开口接过了话茬:“臣也记得老师曾说过,算学要从娃娃抓起。”

第五百九十三章 枷锁

    老人家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偏偏这厚颜无耻之人还生得这样清浚出尘,还是老人家我在外头对别人吹嘘,道是出类拔萃到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关门弟子!

    葛雍一面目光炯炯地应对着四面八方的注视,一面暗想昨儿个晚上张寿过来时,满面诚恳对他说了皇帝召其和那四个“客人”参加经筵,他打算借此为算学张目的情形。

    他之前还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个张目法,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陆三郎这一招,那可比单纯的九章堂招生,比什么召集天下天文术数人才来重修历法,要简单直接粗暴多了!于是,趁着众人全都在看自己,他就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

    “九章和高远师生所言极是。若是能在天下设算经馆,有人担心国库又或者地方府库入不敷出的话,那臣这一把老骨头,也愿意慷慨解囊一回!”

    如果说最初孔大学士还打算审时度势再做计较的话,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办法再做计较了。要是再不阻拦,这师生三代人,会不会说仿效府学县学之类的制度,把算学也开遍全天下?就算没那么夸张,在县学和府学当中再开一门算科,那也说不好!

    他也顾不得今天这是经筵了,立时站了出来,声色俱厉地说:“皇上之前开算科之禁,重开九章堂,这是重申太祖皇帝遗志,因此臣等并未反对,但算经馆开到各地,让天下读书人都能随意接触,这臣就不敢苟同了!”

    “天文术数不分家,若是有人利用算学妄作谶纬,到时候岂不是惑乱人心!”

    天文术数不分家……呵呵,放在后世,别说不分家了,就连是数学家,专精领域也各有不同,科目之细,任何不同专精的数学家都不敢说全领域制霸。也就是如今这些文科满分理科负分的政客们,会无知得对未知的科学妄发评论,因为他们根本不觉得这是笑话!

    张寿心里这么想,但嘴上的应对却也丝毫没有慢。他呵呵一笑,淡然若定地说:“照孔大学士这么说,天文术数不分家,学了算学的人自然而然就精通天文,就应该去钦天监又或者其他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否则,就怕他们随随便便捏造谶纬之术,然后离乱人心?”

    “可是,据我所知,历来好像没有什么精通算学的人附从某些乱臣贼子吧?”

    “你懂什么!”在这种方面,孔大学士自然有居高临下俯视张寿的资格。他怒斥一句之后,就沉声说道,“如果那些野心勃勃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什么时候有扫把星掠过天空,什么时候有天狗食日,什么时候有地动,以此兴风作浪,那天下岂不是要为之大乱!”

    他眼睛微微眯起,声音却是缓和了一些,然而那话语中的锐利寒芒却不减反增。

    “张博士若是觉得有人学了算学,懂得推算这些,这也不要紧,又或者是觉得,所谓的扫把星也好,天狗食日也罢,甚至连地动山摇,都不是什么天公示警,需要为政者自省,而只不过是普通的现象……那么,你是想让天下人失去对天子,对天道的敬畏吗?”

    张寿不用看都知道,此时此刻朝臣们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自从董仲舒说动汉武帝,把天人感应奉上了神坛之后,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因为要维护自身的至高无上,自然是从来不会去否定这一学说。哪怕天人感应还有用灾异来限制君权的另一重用意,可到后来却完全变了味,有灾异,天子安若泰山,宰相先背锅就是了!

    董仲舒之后,诸子百家最初还有一点反抗力量,但自从汉宣帝召集儒者于长安石渠阁,而后又将诸子百家的书一律禁绝,将儒家奉为官学之后,整个学术界就渐渐万马齐喑了。

    天文术数不分家,然后对两样东西一块加以严禁,这就确保了历朝历代,哲学家远远多过科学家,保证了君权的神圣和神秘。至于要说这种传了一千多年的学说高压愚昧,其实同一时代,放眼宇内,哪里不愚昧?西边的宗教裁判所和赎罪券还不是大行其道!

    只不过,西边那漫长的中世纪如今已经差不多过去了,资本主义正在兴起,宗教正在改革,文艺复兴的大幕正在拉开,科学即将压过神学。而现在,他所在这个号称天朝的国度,形同宰相,不是首辅的内阁第一人孔大学士,却仍然在用推广算学会动摇统治的隐喻敲打他。

    这种想法也正常,如果读书人不学经史礼数,而是去学数学,全都能自己推算日升月落星沉了,甚至进一步推测分析各种自然现象了,还有谁会觉得天子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

    张寿没有抬头去看皇帝是什么样的表情,三皇子又是什么样的神色,毕竟,就算皇帝再特立独行,就算三皇子再是他的学生,可皇帝和太子这种生物,统治属性在理论上高于一切,他压根不去指望这父子二人会在孔大学士提到这种敏感话题时还能一如既往偏向自己。

    而这时候,他也并不希望葛雍和陆三郎出面回答。当孔大学士把话题高度上升到那种要命的程度,葛雍肯定正在踌躇,至于小胖子,估计则是有点肝颤了。

    他暗自哂然一笑,心下却很平静。算学的枷锁,由来已久。

    也就是一百年前那位太祖皇帝开了挂,打天下用的时间比历史上的朱元璋还短,登基后又锐意进取,启用了一批在学术上相对激进的新锐,而不是用那群保守派,又一度试图将国子监打造成百花齐放的大学。哪怕最终人亡政息,他却至少给后人留下了几分机会。

    否则在这个八股文大行其道的时代,当今皇帝怎么会想到重开什么九章堂?

    在四周围一片寂静的氛围中,张寿不慌不忙地说:“孔大学士此言,仿佛是又回到了圣人言的断句上。到底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又或者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我想孔大学士应该不至于肤浅到觉得,天下子民不能教化,只能被驱使吧?”

    见孔大学士顿时勃然大怒,张寿知道,自己这偷换概念肯定把人给气着了,可仍旧笑吟吟地继续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西边那些异域小国,曾经出过很多有名的数学家,也就是我们这边的算学大家。这些异邦数学家固然也能通过数学认识天文星象,万物之理,可却和平民百姓一样,照旧虔诚地信奉上帝,照旧臣服于君主。”早期那些西方科学家,一个个都是虔诚的信徒!

    他说着就话锋一转道:“而在我华夏,村夫村妇可以瞎掰谶纬,可以对愚夫愚妇自封神灵转世,蛊惑人心,他们可懂什么天文术数?既然民间百姓根本不懂最简单的天文和算学,还不是任凭那些妖言惑众之徒随口诳人?而如果百姓都有学识,各种邪教还能蛊惑人心否?”

    连珠炮似的说到这里,张寿扫了一眼四周围,发现朱莹正含笑看着自己,脸上没有担心,只见认同,他就对她轻轻挑了挑眉,仿佛漫不经心似的笑了笑。

    “不过孔大学士也许没想到这么深远,如果觉得臣和老师还有陆高远因此笼络人心,图谋不轨,那么,臣恳请皇上从内库中拨付钱款,先在天下十三布政司首府兴建算经馆?”

    “然后诏告天下有算学天赋,并有志于算科的莘莘学子,算经固然阐述世间之理,可是,朝中高官却认为学算科者更容易悖逆,更容易被乱臣贼子利用,所以借书者要具保……”

    你这简直是故意曲解我的话!

    没等听完张寿这匪夷所思的发言,孔大学士终于完全气炸了。他刚刚暗指张寿有意用算学动摇皇权,张寿却直接说正因为百姓无知,所以才容易被那些乱臣贼子的异端邪说欺骗,然后干脆把之前他们师生三代资助的说法给撤掉,鼓吹让皇帝来掏内库的钱亲自投资!

    别说他是内阁大学士,就算他只是普通大臣,这个时候也一定会竭力劝阻!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固然给皇帝增添了统治的法理性,但也用灾异示警等等学说,试图给皇权戴上枷锁。

    自古以来,君权和相权,又或者说天子和朝官一直都在彼此较劲,博弈。完全站在天子这一边的,那是应声虫,是走狗,比如吴阁老这般,哪怕在内阁资历老,依旧为人瞧不起。真正有抱负的大臣,一定会明里暗里限制打压皇权,争取让天子垂拱而治,让他们来施政。

    所以他哪怕曾经和江阁老斗得如火如荼,看上去俨然新派党魁,一旦挤走江阁老却立刻谨慎了下来。因为他不能任由天子由着性子来,因为有一件标新立异的事情通过,那么就会有第二件第三件乃至于更多件!

    和江阁老一样,他想要限制皇帝的任性和冲动,让皇帝的决策全都落在一个合理范围之内!至少,从内库直接掏钱在地方修建算经馆,这种给皇帝脸上贴金的事情,不能再做!

    有一座公学就已经够了……那一次他一个不留神没能拦住,而且张寿通过朱莹,不但从不少勋贵那儿,还从太后那儿拉到了资助。可这一次他绝不能容许张寿再剑走偏锋!

    皇帝眼看孔大学士立刻反唇相讥,和张寿就这么直接针锋相对硬顶了起来,陆三郎一副目瞪口呆意外至极的样子,葛雍则是在皱眉思量什么,终于回味过来的他不禁哂然一笑。

    侧头看见一旁的四皇子满脸兴致勃勃,仿佛恨不得自己亲自下场去一块论战,而三皇子则是眉头紧皱,脸上明显有些迷茫,他就顺手拽过了这一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兄弟俩,好整以暇地低声问道:“他们师生三代的提议,还有孔大学士的反对,你们怎么看?”

    四皇子没想到父皇会问他,本待随口给个回答,可当看到三皇子在瞪他,他到了嘴边的敷衍顿时吞了回去。低头足足想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不太确定地小声说:“孔大学士是因为僧多粥少,担心以后算学人才在朝堂上人多了成了气候,自成一派,这才竭力反对的吧?”

    皇帝还以为四皇子会信口指责孔大学士嫉贤妒能,没想到四皇子竟然真的说出了一个所以然来,他顿时讶异地扫了一眼这个素来冲动,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幼子,随即含笑说道:“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三郎你呢?”

    三皇子见四皇子这次总算没再糊弄,还得到了父皇的夸奖,不由得轻轻舒了一口气。而听到父皇开口问他,他就坦然说道:“我也和四弟想得一样。”

    见这一次换成四皇子瞪他了,他就腼腆地笑了笑说:“但我觉得,孔大学士也许不仅仅是为了未雨绸缪。要知道就算这件事做成了,等那些人才成长起来还要好多年呢。再说,只是抄算经自学,能有多少人脱颖而出?又不是算科进县学和府学!”

    如果说四皇子难得正经了一次,那么,三皇子的回答就让皇帝颇有些惊喜了。

    之前打定主意册封三皇子为太子,是他在对大皇子和二皇子兄弟完全失望,又在权衡了自己和剩下两个儿子的年纪,以及两个儿子的资质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固然觉得三皇子有一定的资质,可那种资质是不是明君的资质,他自己也无法确定。因为,他自己就绝对不是那种青史上记载的虚怀纳谏唾面自干的明君!哪个求名求疯了的御史如果敢在他面前这么干,他一定会让人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此时此刻,又惊又喜的皇帝立刻问道:“那这会儿的争端,你打算如何处置?要知道,今天是经筵,总不能任由这一大一小就在这儿吵个没完吧?”

    对于皇帝出的这么一个难题,三皇子只是踌躇片刻就压低了声音说:“儿臣觉得,父皇不如同意开算经馆借书之事,但为了说服孔大学士,可以将算经的种类限制一下,比如老师说的相对粗浅易懂,而且流传较广的《九章算术》,放进去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争议。”

    “除此之外……”三皇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继而坦然说道,“葛祖师的《葛氏算学新编》,其实可以都放进去。反正这是陆师兄本来就印了很多,还往外四处卖的书,而且我学到现在,只觉得此书深入浅出,循序渐进,很好理解,且完全不涉及天文星象。”

    四皇子简直是惊了。很好理解?很好理解才有鬼哪!他可是问过三哥那些同学的,当年自学《葛氏算学新编》的人,都说光是背那些符号就快被逼疯了,更不要说理解!三哥你当人人是你吗?

第五百九十四章 何德何能

    永辰二十七年的经筵,注定了将青史留名至于是好名还是恶名,那就说不好了。因为继前几日的唇枪舌剑之后,十月初六的这一场,还没开始就闹出了事,却是张寿舌战孔大学士,两个年纪阅历官阶相差巨大的人当廷做过一场。

    而最后出来做和事佬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天子。可这亲自当和事佬的皇帝光明正大拉偏架,却是直接欣然首肯了算经馆这样一个新鲜事物,竟是不管不顾就决定对天下进行推广。

    而后,吴阁老这个天子应声虫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质,跳了出来声援附和。

    面对这样的状况,孔大学士虽然气了个半死,可像他这样坚决的反对者实在是不那么多,再加上三皇子又出来继续当了第二位和事佬,提出把算经馆改成了杂经馆,列印水利农书等杂书几十种供学子借阅抄录,又说动了岳山长等人支持,事情才算是定了。

    岳山长肖山长等三人其实并不那么想支持,可三皇子笑容可掬亲自游说,又请他们推荐书放在杂经馆中,供人借阅,若是连这面子都不给……谁都不觉得自己还能去做东宫讲读。

    至于洪山长,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并未得到天子召见,反正这一日的经筵,人竟是没来,既避开了这样的疑难,却也错过了这么一个机会。

    等捱到这一日经筵结束,之前貌合神离的三位山长却又走到了一起。三个人全都避免了评论皇帝又或者未来太子先后出来当和事佬的举动,而是只着眼于评论今日经筵上众人的讲学。至于张寿和孔大学士的这场争辩谁输谁赢,三人却都心照不宣。

    堂堂阁老对上张寿这么一个新贵,竟然亲自捋袖子上阵,而不是动用那些马前卒,孔大学士绝不至于势弱到这么一个地步,是故意示弱乃至于其他目的的可能性很大。至于张寿,算经馆变成杂经馆,而且站出来如此提议的还是三皇子,张寿想到过吗?就甘心吗?

    而三人议论的另外一件事,就是经筵一结束,三皇子就被朱莹守株待兔堵住了。岳山长觉得,气得柳眉倒竖的大小姐那仿佛是不甘心极了,而肖山长也评论了一番朱莹一把将三皇子拖走的嚣张跋扈态度。徐山长则是打哈哈含含糊糊,仿佛一点都不想评论与朱莹有关的事。

    别说是他们。拔腿追去的四皇子也觉得朱莹实在是太不把自家三哥放在眼里了。可是,一直等到他气急败坏地追在朱莹和三皇子后头进了麟趾门,这才发现朱莹正笑吟吟地在那和三皇子说话,瞧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大发雷霆的样子?

    麟趾门之内是慈庆宫,但也有另外一个外间约定俗成的名字东宫。这里位于整座宫城的东面,也在文华殿的东北面。当今皇帝在跟随太后入京被封为太子之后,就住进了这里,而不久之后,这里也会成为三皇子的居所。

    然而,无论三皇子又或者四皇子,对这个地方全都很陌生。从前有两个年长的哥哥,他们根本不会上这种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地方来。现在三皇子虽说已经是未来太子了,可他也没有提早对慈庆宫宣示归属权的打算。

    所以,第一次上这儿来,四皇子东张张西望望,见这偌大的地方竟然看不到人,他这才迟迟疑疑地走上前去,有些纳闷地问道:“莹莹姐姐,你和三哥这是打什么哑谜呀?我都看糊涂了,还以为你要欺负三哥呢!”

    见朱莹笑而不语,他忍不住又问道:“三哥搅和了老师他们的好事,你真的不生气吗?”

    虽然三哥刚刚在文华殿当和事佬时说的话做的事,是父皇吩咐他去做的,但按照四皇子了解的朱莹那脾气,应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三哥算账才是。

    四皇子的炯炯注视和疑惑质问,换来的是朱莹伸手使劲揪住了他的双颊,然后就是一通掐捏。直到他的脸被捏成了面团团,他哎哟哎哟地连声呼痛,朱莹这才放过了他。

    “算经馆本来就只是投石问路而已,看葛爷爷和陆三胖的样子,都明显就没想到能成。阿寿昨天也对我说,只希望天下学算经的人,不要都和叶孟秋那师兄弟四个一样窘迫。要知道,九章堂接连两期考生,十个里头九个不是京城就是近畿的。”

    “因为陆三郎那书坊,主要还是在京城以及近畿一带卖书,如叶孟秋那师兄弟四个人在广平府,就已经买不到算经了,足可见天下其他地方是什么情景。”

    朱莹倒不是真的同情叶孟秋等人,她又不是慈悲的圣人,可只要张寿决定大度原谅,那么她也会大度地不计较那师兄弟四人之前还去陆家的冠礼上找张寿和陆三郎的麻烦。

    她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对兄弟俩解释得够清楚了,这才笑吟吟地说:“我就是想耍弄一下某些人,让他们觉得我气急败坏找三皇子算账,觉得阿寿他们这次铩羽而归,然后再跳出来挑事,到时候正好狠狠抽他们。”

    “不过,三皇子那个提议确实不错,直接把岳山长他们三个都拉下了水。不愧是未来太子,越来越厉害了!”

    三皇子被朱莹夸得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莹莹姐姐,你高看我了,其实那都是父皇教我这么说的……其实我的本意就是,直接请老师把《葛氏算学新编》放到算经馆中,让那些寻常书生也能够接触一下这些并不精深的算学要旨。结果……”

    他顿了一顿,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结果父皇却说,不要全都放进去,放个三卷,讲到分数和一元一次方程就行了,其他的东西,有志于考九章堂的人自然会去寻觅接下来的书,要不然等到他们考上了九章堂,自然会有人教。可我觉得,前三卷实在是太简单了啊……”

    见三皇子一个劲地认为前三卷简单,又瞧见四皇子听见这话着实哭笑不得,朱莹顿时脸色异常微妙。

    《葛氏算学新编》她当然看过,第一卷她能看懂,第二卷涉及到分数和循环小数之类的课题,她就开始犯晕,等到通分和什么分数加减乘除之类的,她就很吃力了。至于此后用一元方程来解决鸡兔同笼乃至于开关水阀之类的,反正她是看了一遍之后就觉得晕头转向。

    后来虽说有张寿给她深入浅出地讲解,但她已经决心败退了!她要是有这天赋,早八百年就当上葛爷爷的学生了!

    而听三皇子说真正授意演那场双簧的是皇帝,朱莹虽说觉得意外,但这也是情理之中,少不得又逮着四皇子详细追问。等到四皇子添油加醋地说出了他们和皇帝的那番对话,她就夸奖了四皇子有长进,当然更是少不得猛夸三皇子越来越像太子,四皇子越来越像贤王。

    可听到太子和贤王这两个称呼,三皇子就顿时面色变了。而朱莹虽说正在和四皇子说话,可她敏锐地注意到了三皇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当下就立刻疑惑了起来。

    难不成三皇子事到如今还没有接受自己即将是东宫储君,和四皇子已经不再相同?

    “莹莹姐姐。”三皇子终于下定决心。他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我觉得,今天如果先出来给孔大学士和老师拉偏架的人是我,然后父皇再出来做和事佬,把算经馆改成杂经馆,这是不是会更好?”

    “我总觉得,父皇这番特意安排,好像是为了我似的……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有损父皇的名声?那时候是大庭广众之下,我没办法驳回父皇的要求,可我心里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对。”

    “那一次传说我建言父皇,说是放大哥和二哥出来参加经筵的时候也是,我明明只是私底下建言,并没有上书,可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我请父皇彻查,可父皇笑归笑,却一点都没有动作,我那时候就觉得奇怪了,甚至还想过,是不是父皇故意把消息传出去的!”

    一旁听着的四皇子越听越糊涂,到最后忍不住问道:“父皇干的?可这是为什么啊!”

    朱莹则是凝神想了一想,随即就看着三皇子轻声道:“你既然觉得是皇上干的,那想来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觉得是为了我。这次父皇教我那么说,别人会不会觉得父皇独断专行,而我却好像不偏不倚?而上次,别人会不会觉得父皇太无情,我却好像重孝悌?可其实不是这样的……”

    没等三皇子说出为什么不是这样的,朱莹就嘿然一笑,直接打断了这位未来太子渐渐有些语无伦次的倾诉。她一把拉过一旁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四皇子,把人推到了三皇子面前,这才一字一句地说:“这事情我一个外人,不好置评,你应该和四皇子多多商量交流才是。”

    “可是……”三皇子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出了这几天他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莹莹姐姐你兴许也是我的嫡亲姐姐啊!”

    这一次,朱莹笑得更乐了,甚至露出了两颗小白牙:“就算我真的是你亲姐姐,就和永平那样,可是涉及到皇上和你父子之间的事,你也不该问我,而应该问四皇子。上阵亲兄弟,你和四皇子从小一块长大,有什么事你不明白,当然该和他互诉心扉才对。”

    见朱莹撂下这话,竟然真的旁若无人扬长而去,三皇子顿时呆住了。而在他对面的四皇子,却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三哥,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在有意让你这个未来太子对外展示仁德公平?”

    这下子,三皇子登时忘记了朱莹的离去,急忙问道:“四弟你也发现了吗?”

    四皇子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说:“三哥你要是不说,我才不会想到这个……从小就是你比我细心,你比我稳重,我就压根没发现父皇的苦心……但父皇对你好也是应该的,你再过几天就是太子,父皇当然要帮你树立威信。你只要体会这心意,父皇应该就会很高兴……”

    三皇子最初听四皇子在那比较他们两兄弟时,还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可当听到后头那番话,他就渐渐觉得心里不太是滋味了。

    他知道四皇子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打心眼里的真心感受。可越是因为如此,他就越觉得心头犹如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他又不是才干惊天动地,又不是德行高尚脱俗,何德何能让父皇从小就呵护着,这还突然要册封他这个太子,甚至无视自己的声誉来凸显他?

    他怎么还得上父皇这份信任和爱护?足足僵立在那儿好一会儿,三皇子这才轻轻握住了四皇子的手,随即声音低沉地说道:“不,四弟你说得不对。我从前没想过当什么太子,可既然马上就要当了,我却不希望别人为了成全我去做出牺牲,无论你还是父皇,都一样。”

    “我还有很多东西不懂,但我会去学。如果以后你发现我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什么昏头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哪怕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也一定要提醒我。”

    四皇子顿时瞪大了眼睛,可最初的意外之后,他就笑嘻嘻地说:“三哥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也一样,以后我要是像庐王那样混蛋,你可也一定要骂醒我,真气坏的话,打醒我也行!我就不信了,什么叫做天家兄弟必反目,世上哪有这道理!”

    慈庆宫麟趾门之外,避开匆匆离开的朱莹,随即悄然来到这里的楚宽侧耳倾听完内中兄弟二人的谈话,不禁微微皱眉,继而转身就走。等到和不远处等候他的吕禅汇合之后,他就沉声说道:“派个人去查一查,看看最近是不是有人在四皇子面前搬弄是非。”

    否则四皇子怎么会忿忿不平地反驳天家兄弟必反目之类的话是无稽之谈?四皇子的生母蒋妃素来温柔腼腆,理应不会在四皇子面前说这些!

    而朱莹离开慈庆宫,却并没有立刻出宫,而是毫不顺路地拐去了乾清宫,直接当了耳报神,把之前和三皇子四皇子兄弟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眼看她说完就要走,皇帝却忍不住把人叫住了:“莹莹,册封太子的那一天,你也一块来观礼吧!”

    换成别人,此时不是受宠若惊,就是诚惶诚恐,表现最好的恐怕也就是平常心而已。而朱莹却直接给了皇帝一声轻哼:“这么大的日子,还用得着皇上你说?他也是我弟弟!”

第五百九十五章 瓜熟蒂落

    在朱莹看来,甭管三皇子日后是太子,是天子,可在眼下此时此刻,那就是她的弟弟,而且是一个会迷茫,会惶惑,会露出腼腆笑容,会时不时害羞,需要她呵护的小孩子。

    而在张寿看来,三皇子简直是以飞快的速度在成长,但这种成长很明显带着皇帝催熟的成分。

    只不过,皇帝虽说并没有如同后世某些虎爸似的一味催逼,手段用的颇为柔和,可到底是有揠苗助长之嫌,他一点都不觉得三皇子发现之后就会觉得高兴。

    说实话,就算他这个讨厌甚至痛恨大皇子和二皇子兄弟的外人,都觉得皇帝偏心太过了。但凡这位天子当初对大皇子和二皇子有这十分之一的爱心和耐心,大概也不会让那兄弟俩长成这歪样子。只不过,想归这么想,他一点都没有替那两个打抱不平的意思。

    而且,哪怕朱莹在这一日经筵结束之后并没有立时出宫,张寿不可能从她口中知道今天那父子和事佬的内情,但他根据自己对皇帝和三皇子的了解,总觉得父子两人似乎在演双簧。

    相比皇帝那超级自然的演技,三皇子很明显还没适应角色,拉人下水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腼腆。可冷眼旁观的他固然有这样的猜测,却架不住别人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今天被召入宫之后诚惶诚恐的叶孟秋师兄弟四人,从出了文华殿开始,就不安地对他赔礼道歉甭管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反正四个人全都在为他担心。

    “张博士都是为了我们这些平日费尽苦心也很难寻觅到一本算经的同道,这才提出在各地设算学馆借书的,却没想到竟然被孔大学士针对,说来说去,都是我们的错。想当初,还是我们擅闯陆三公子的冠礼,又出言伤人,张博士你不但不计前嫌,还如此帮我们!”

    “唉,虽说有皇上支持,却禁不住孔大学士带头激烈反对,到最后还是三皇子出来打圆场……可三皇子没能坚持到底,反而拉上了岳山长他们,把算经馆改成了杂经馆,这也太可惜了!”

    听到叶孟秋这么说,陆三郎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尤其是对三皇子那态度,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平时也没看到三皇子对其余科目那么感兴趣,怎么就突然出了这样和稀泥的主意?

    明明是张寿的学生,一贯对人孺慕而敬重,三皇子今天这态度的改变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影响的,会不会影响到日后的九章堂?会不会影响到九章堂出身的这一群侍读?

    “好了,三皇子那是和皇上一脉相承,眼光深远。至于算经馆,总有一天会有的。”

    张寿给了陆三郎一个眼色,见小胖子甭管听不听得懂,立刻露出了乖巧懂事不说话的表情,他也就着力安慰了叶孟秋等人几句。等圆脸少年有些迟迟疑疑地提出了,今后是否能去九章堂旁听这个要求时,他顿时就笑了。

    “巧了,九章堂之前就有过旁听生。不是别人,正是四皇子。只不过他身份不同,也就来了几天,后来就在宫里由三皇子代教了。可我有言在先,九章堂招的学生毕竟是考进来的,旁听生就是旁听生,纵使四皇子来旁听的时候,也帮着干了点活。”

    叶孟秋身后那三位年长的中年人不禁都愣了一愣,而这个圆脸的少年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旁听生要干什么?”

    陆三郎见这个比自己脸还圆的小家伙竟然这样上路,他顿时笑眯眯地说:“老师当然不会让各位去做什么别的体力活。九章堂这地方,老师每逢上课讲解时,往往会有各式各样的板书,一堂课下来,写上十几块黑板是常有的事,所以最大的活计就是擦黑板。”

    擦黑板这种事,要是搁从前,叶孟秋这师兄弟四个人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然而,上次在陆三郎冠礼时亲眼看到张寿龙飞凤舞的那一幕,他们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

    想到张寿解四道题,信手就写完了十几块黑板,那么平常正式上课的时候,恐怕只会多不会少,叶孟秋不禁有些汗颜地说:“原来是干这个,张博士这老师果然是名副其实。我们既然是去蹭课的,做这种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应该的,我最年轻,到时候就我来吧!”

    陆三郎顿时同情地瞄了人一眼。

    虽说四皇子之前在旁听过一阵子后就不再来九章堂,这好像是因为在宫里有三皇子教授,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进度太快,又不能随便提问,于是跟不上,但还有另外一大原因,那就是擦黑板擦怕了!那黑板就算再是木匠打磨,却也不平滑,写起来容易擦起来难!

    别说四皇子,就连他在擦过几次黑板之后,都绝不希望再干这个!

    张寿笑眯眯地看着叶孟秋那三个师兄如梦初醒,连忙也争先恐后表示愿意帮忙,对于叶孟秋提出的旁听更是一点异议都没有,他不禁满意地暗自舒了一口气。

    这师兄弟几个到底不是钦天监中那些技术官僚,水平不怎么样,和人斗心眼却是最在行。这些人也许也有强烈的功名利禄之心,但至少还有一片真诚的向学之心!

    才刚在文华殿上再次怒怼了一回孔大学士,出了宫的张寿,依旧好整以暇地回到了九章堂而除了陆三郎之外,四个新鲜出炉的旁听生也紧随其后。

    可是,等到去博士厅对周祭酒和罗司业打过招呼言道自己又带来了四个旁听生随即出门来到九章堂,看到那济济一堂的人之后,他就发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

    从前收人旁听不要紧,齐良带着一群学生在宣大,还有另外两拨人分头在户部和光禄寺查账,九章堂第一期的学生里头,大多数时候就只剩下陆三郎闲着没事还能给他代代课。

    但是现在,人已经都回来了,之前休整的那几天,过来的人还不齐,今天人显然到得很齐全,结果,这偌大的地方填得满满当当,两期学生甚至不得不挤在一块上课!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之前那国子监两位主司看到他的表情,为什么会那样微妙。很明显,一方面是看他的笑话,另一方面,却又怕他旧调重弹。

    都已经没地方容得下两期学生了,还不考虑搬迁的话,明年九月,怎么招新?

    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就只见一旁的陆三郎笑容满面地说:“老师,自从齐师兄他们回来,九章堂就人多了,我紧急命人准备了不少课桌椅,虽说挤了点,但大家总算是能坐得下了。难得大家都在,老师就上一堂课吧。”

    你这小胖子是帮衬,还是拆台?一期和二期两边进度完全不一样,怎么讲课!

    可话到嘴边,张寿最终还是吞了回去。九章堂第一期的学生,那是上了几个月课就开始天南地北地奔波,毕竟那会儿九章堂初创,谁也不知道最终前程如何。

    他为了这些学生的前途考虑,自然也是逮着哪边有机会,就把人往哪边送,只希望人能有更多锻炼机会。

    如果真的要说进度,可以说,这些前辈师兄们,和他们的后辈师弟们,相差其实不太大!

    陆三郎那种自学能力强,还没事去葛雍那儿献殷勤偷学的奇葩,不算在正常学生之列。人都可以给二期的后辈师弟们当代课老师了,都可以在宫里教一教天赋不错的三皇子了!

    张寿想了一想,又看到悄然躲在角落中打算就这么站着旁听的叶孟秋师兄弟四人,他就若有所思地走到了讲台上,随即气定神闲地说:“之前陆高远的冠礼上,我曾经讲过《缉古算经》中的几道题。其中,有些题目的要旨,便是《葛氏算学新编》都没有提及的三次方程。”

    一元三次方程这种说法,叶孟秋等人虽说听了觉得别扭,但总算是渐渐有些能接受了。

    而对于九章堂的众多学生们来说,大多数人现在能解的,也就是各种一次方程,以及一元两次方程。所以,当张寿开始展示一元三次方程通解的推导过程,下面自然是鸦雀无声。

    而当悄然过来看热闹兼观风色的周祭酒和罗司业双双在门外一站时,就只见学生们坐满了九章堂,后头还有四个专心致志站在那旁听的。

    偌大的教室里,只能听到张寿那一面沙沙沙写字,一面头也不回讲解的声音。而学生们一个个或奋笔疾书做笔记,或攒眉沉思努力接受和理解……至少国子监大司成和少司成放眼望去,就没人走神,偶尔见人交头接耳,也完全是互相在交流问题。

    如此上课的情景,哪怕是放在学生素质最好的率性堂,那也不是天天能看见的!

    正因为率性堂中的学生素来是最好的,眼界当然也是最高的,国子监中一般的助教上课,照本宣科,乏善可陈,别说得到什么反响了,不少率性堂的监生能出席就算是很给颜面了,就算出席,往往也是在下面埋头自己做自己的事。

    也就是真正在学术上有独特见解,乃至于在外久负盛名的大儒,难得被延请到国子监中讲学时,率性堂中的监生才会给予相当的重视,但也往往不是每个人都能服气。

    比方说人各有志,昔日如朱廷芳这般文武双全,秉性刚硬的,那就曾经当廷把某位自命不凡,到国子监中讲学时,把上上下下都当成土鸡瓦狗似的名士给诘问得掩面而走。而事后朱廷芳名声大噪,那位狂妄的名士却是彻底凉了,就连请来此人的某位祭酒都黯然下台。

    此时此刻,周祭酒神态复杂地看着这九章堂师生教学相长的一幕,许久才低声说道:“这次皇上召天文术数的人才上京,要都是和那师兄弟四个一般水平,恐怕给张寿填牙缝都不够!水准不够的人,还是不要指望了。”

    罗司业没想到周祭酒竟然这么悲观,他本待反对,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息:“天下算科人才,不会凋零至此吧?”

    如果被叶孟秋那师兄弟四个听到了这两人的对答,一定会鄙视他们的无知。

    在算科这一道上,就他看来,张寿恐怕真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会逊色于葛雍多少。而他们师兄弟四个虽说没有狂妄自大的本钱,可在近畿的算学界也算是出色的,既然他们都难不倒张寿,其他人来多少也恐怕是都是送菜!

    既然没有看到想象中前辈后辈互相敌视,互相忌惮的情景,而是聚精会神一心向学的一幕,周祭酒和罗司业自然而然就懒得在这里继续看下去了,当下怎么来的,怎么静悄悄离去。而他们这一走,之前远远观望的徐黑就现身了出来。

    望着按照皇帝的吩咐整顿学风,结果又走上倾轧老路的那两位,他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人来游说自己时说的话。他这个绳愆厅监丞就算再冷硬再铁面,却终究挡不住品级低微,国子监从学官到监生,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太多了,想要挽狂澜简直是个笑话。

    除非皇帝把国子监所有学官全都一扫而空,监生汰换一批新的,因为国子监早就烂透了。

    当周祭酒和罗司业悄然回到博士厅,打算一如既往地捱过这乏善可陈的一天时,不到日落,他们就等到了一个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消息。国子监传言,他们刚刚去联袂逼宫,逼迫张寿答应明年不再招收九章堂新生。而理由也很冠冕堂皇,人再多,九章堂就坐不下了。

    而张寿在百般劝说无果之后,忿然提出,如若那样的话,他就把九章堂搬到公学去!

    周祭酒和罗司业当然知道,刚刚他们根本就没有进九章堂,也没和张寿说过话,根本就不存在这所谓的争论但是在不久之前,类似的争论却已然爆发过一次。虽说在此之后,因为三皇子作为未来太子,已经不再来九章堂了,争议仿佛暂时搁置,可他们谁也不会忘记。

    而此时旧事重提,难不成就是张寿今天在文华殿硬顶孔大学士之后走出的下一步?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也就只能硬扛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张寿自己要脱离国子监,我们压根没去逼他下一年不许招生!

    对于突然就在国子监中沸沸扬扬的流言,周祭酒和罗司业恼羞成怒,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出来申明。然而,博士厅中那些学官倒是愿意相信他们,毕竟张寿异军突起,如今品级赫然已经比他们高出一大截,谁都不服气;可他们没料到,其余六堂的监生们却反应异常激烈。

    对于六堂之中杵着一个无论课程还是师生,全都和他们截然不同的九章堂,除了一部分无所谓的人,其余监生本来就心存排斥。因而,当消息传遍国子监其他六堂之后,张寿这一堂课还没上完,外头传来的喧哗就把九章堂中原本平稳的课堂秩序完全打破了。

    “九章堂滚出国子监!”

    “国子监不需要算科!”

    张寿这一堂课本来就艰深用一句后世通俗的话来说,一元三次方程其实完全超纲了他也没指望每一个人都能看懂,只不过今天两期学生合在一块上大课,他心中一动,就把这个话题拿了出来。此时此刻,听到外间那声音,流畅思路被打断的他不禁眉头大皱。

    而比他反应更快更激烈的,却是陆三郎。小胖子从来就不是好惹的,而已经加冠取字,自认为已经步入朝廷官员序列,和这些普通监生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小胖子,那就更加不好惹了。他直接一推桌子站了起来,圆滚滚地疾步冲到门口,直接就是一声雷霆大喝。

    “咆哮课堂,扰乱秩序,尔等是想到扒了你们这一层监生的皮吗!”

    他这中气十足的怒喝,竟然瞬间压制了外头的几十号人。而这一喝过后,小胖子更是毫不留情地怒斥道:“九章堂乃是皇上秉承太祖皇帝之志设立的,尔等自己不学无术,不懂算科也就罢了,还在这瞎嚷嚷闹事,你们把太祖皇帝和皇上放在眼里了吗?”

    这一顶大帽子重重扣了下来,闹事者当中,那些胆小怕事的不知不觉就退缩了几步。然而,真正的刺头却反而被小胖子这番痛斥的言语激起了逆反心态。

    “陆三胖,你不就是仗着皇上几句夸赞就横行霸道吗!九章堂是太祖皇帝设的,但之前已经停开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说我大明历代皇帝和名臣就都做错了?再说了,难道不是你那老师自己说要把九章堂从国子监搬出去的!既然要搬,那就别磨蹭,赶紧滚!”

    虽说小胖子并不在意自己这个绰号他反倒认为自己那大名陆筑更难听但那得看是谁叫。无论是朱莹开玩笑似的常常挂在嘴边也好,是张琛这些“死对头”没事拿来打击他也好,那都是他能容忍的,可并不意味着和他并不熟的家伙能用带着嫌恶的口气说出来。

    于是,小胖子刹那之间眯缝起了眼睛,如果熟悉他的人,立刻就会知道,这位素来喜欢笑眯眯和人说话,老是学张寿那副温文尔雅做派的昔日尚书府三公子,如今的九章堂斋长,已经是勃然大怒。

    “我家老师乃是掌管九章堂的国子博士,詹事府左谕德,翰林院侍读学士,正五品的东宫讲读官!我乃是正七品的东宫侍读!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用这样的口气说我老师的不是,竟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伤人!”

    “如此不懂上下尊卑之人,居然是国子监的监生,是这国子监的博士助教没有教你礼仪,还是你从小到大就缺失家教,所以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

    眼看陆三郎气势逼人,纪九这个第二期的斋长也不愿意落在后头,少不得也离座跟了出去,此时一听到陆三郎连番诘问,先是拿太祖皇帝和当今天子来痛斥对方无视君王,再抓人的语病怒斥对方目无尊卑,他登时暗叫厉害。

    纪九本来就打心眼里把陆三郎的成功当成自己最大的榜样,这会儿立刻也接口说道:“九章堂停开这么多年,你怎知道是之前历代皇帝不想开,而不是被奸臣小人蒙蔽?因为捕风捉影的话而跑来闹事,亏尊驾还居然混迹于率性堂……如今的率性堂真是大不如从前了!”

    既然有陆三郎和纪九这么两个出身显贵,又很会来事的学生出去应付了,张寿哪里还会亲自上阵?他现在虽说距离桃李满天下的程度还很远,可那也是学生满堂的人了。

    都说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现在他正好乐享其成。

    于是,他很随意地扫了一眼此时面色各异的学生们,见有人似乎犹豫是该留在堂中,还是出去助阵,他就仿佛不知道外间争端似的,气定神闲地说:“刚刚我们说到可化为适合直接求解的特殊型一元三次方程y^3+py+q=0,接下来继续说求解这一方程。”

    外头已然再次开始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但张寿竟然说继续上课,满堂学生们登时瞪大了眼睛。可是,随着张寿那继续开始快速板书,一时间没人再顾得上外头那争端了,纷纷赶紧抄录笔记,以防一不留神就被这位老师甩开八条街。

    虽然就算抄录,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记录一些什么东西在他们看来,陆三郎大概率能明白,资质不错的纪九就说不好了,而且,这两位斋长不是出去和人辩论了吗?剩下的人里,有些人能懂个皮毛,就觉得自己已经挺能耐了。

    而相比至少能有课桌椅,基础大多数很扎实的九章堂一二期监生们,叶孟秋和他的三个师兄,此时光是眼睁睁看着,早已八只眼睛全都是小星星了。他们不过是在张园这几天才开始真正接触那些符号体系,怎么可能跟得上这复杂的推导过程?

    然而,张寿再次一口气写完七八块黑板过后,侧耳听了听门外的论战,恰是听到纪九已经开始指桑骂槐。

    不过,与其说是指桑骂槐,不如说是借古讽今,纪九主要是回忆国子监历代率性堂出的名人,包括朱廷芳在内,然后打击如今的率性堂名不副实,人才凋零,占着昔日半山堂腾出来的宽敞教室却不知珍惜,反而还到九章堂来闹事。

    听了一会儿,张寿知道,这论战一时半会恐怕不会结束,当即笑吟吟地说:“我刚刚讲的,是利用我这套符号体系来表述的一元三次方程的通解。”

    “其实,在宋时秦九韶的《数书九章》中,也有类似的表述,甚至更通用。就如同之前小叶公子说《九章算术》尚且难得全本,《数书九章》想来更是少人问津。”

    “所以,接下来我们就用《数书九章》中,算筹的方式来大概说一说此节。只不过,我所学素来并不是以算筹为先,所以若有差池,你们自己领会就好。”张寿不得不有言在先,毕竟,他对于算筹的应用,真的只是刚刚跨过熟练这条线而已,还是因为葛雍的督促。

    门外的陆三郎和纪九原本正一搭一档,把率性堂那个刺头打得落花流水,然而,他们无不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性子,发觉九章堂中张寿竟然不顾外间动静,自顾自地继续讲课,两人顿时暗道不好,也不知道他们这贸贸然出来接战,是不是让张寿不高兴了。

    就算是他们战胜了这一群渣渣,可要是错失了这一堂课,那也得不偿失!以他们对算经的了解,这一堂课讲的内容既然不是《葛氏算学新编》里头的,又涉及到前头那位南宋算学大家秦九韶的《数书九章》,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纪九从前在半山堂就交游广阔毕竟陆三郎说得好听是有个性,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个脾气很坏的家伙,完全比不得长袖善舞的他。所以,趁着陆三郎正在那气急败坏地损人,纪九见围观人群当中恰有曾经半山堂中的同学,连忙一个箭步窜上去揪着人问了究竟。

    当得知有人闹到九章堂来,竟是因为突然有流言说,周祭酒和罗司业联袂逼宫,逼迫张寿答应明年不再招新,而张寿则愤而表示要把九章堂从这国子监搬出去。

    纪九分明记得这并不是今天的事,而是有一阵子之前发生过的情况。得知张寿想要把九章堂搬出国子监,不少人还曾经为之彷徨无措过,还是陆三郎站出来,扯着三皇子的虎皮,姑且安抚了众人的情绪。而随着三皇子即将成为新鲜出炉的太子,众人的患得患失早就没了。

    一个区区微不足道连前程都谈不上的监生,相较于有可能跻身东宫侍读的机会,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因此,眼见陆三郎已经把那个率性堂的刺头挤兑得大败亏输,眼见人就要狼狈而逃,他就立时大声说道:“我还以为这么多人突然跑到九章堂前是为了什么,敢情是为了一通子虚乌有的流言!什么叫大司成和少司成联袂逼宫,今儿个老师从宫里回来,一直上课上到现在!”

    他提高了声音,脸上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愤懑:“老师为了照顾同道,不计前嫌,带了他们回来旁听,看看九章堂里头眼下写满的黑板就知道了,他哪有和人打嘴仗的闲工夫!”

    得知九章堂前围了一大批监生,周祭酒和罗司业虽说一点都不想来,但想到发生骚乱的严重后果,两人到底还是来了,可看到陆三郎和纪九把人挤兑得下不来台,而其他看热闹的人最初还哄闹两句,到最后竟是没有挺身而出的,他们却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而纪九虽说听似替他们说了一句公道话,可紧跟着就阐明张寿的勤于教学,甚至还说什么没有和人打嘴仗的闲工夫,两人听着顿时快气炸了肺。

    偏偏就在此时,陆三郎却阴恻恻地说:“纪九,你也不用替大司成和少司成说话,他们当初联袂来找老师,然后提出让老师专心致志去教授三皇子,好好做他的东宫讲读,放弃九章堂,那番话我至今还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没能听到自己非常感兴趣的一元三次方程求解,这会儿陆三郎可谓是窝着一肚子火气,于是根本不像纪九这样还惦记着说话的分寸尺度。

    “至于老师要把九章堂搬出国子监,流言还沸沸扬扬……呵呵,天知道是不是有人放出风声,诱骗某些蠢货来这儿闹事!你们真想要让九章堂搬出国子监?那敢情好,我爹那公学才刚开始扩建,正愁没有足够有分量的学科呢,我这就去和老师说,搬过去得了!”

    见陆三郎撂下这话扭头就走,纪九简直是惊呆了。

    他费了这么大口舌,就想要人知道,张寿压根没说过那样的话,顺带为周祭酒和罗司业洗白一下,把这件事给压下去……而陆三郎竟然唯恐天下不乱,直接嚷嚷出把九章堂搬到外城公学!既然如此,他刚刚岂不是白和人吵?

    知道陆三郎出马,这事儿就算是铁板钉钉了,心下委屈的纪九也懒得在这浪费时间了,当下就冷笑一声道:“这下算是遂了各位的心意吧?这国子监没了九章堂,你们就能有大好前程?哼,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几个原本冲在最前头的闹事者已经灰头土脸,可当听到陆三郎和纪九这话时,却都仿佛觉得自己旗开得胜,眼见两人转身回去,顿时都叫嚣了起来。

    可还不等他们耀武扬威,就听到了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厉喝:“今日在九章堂闹事的人全部记名,以聚众闹事论处!六堂的监生一律黜落一级,如果是最末的广业堂,直接革退!”

    “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不是给你们闹事的地方!”

    罗司业实在是被这急转直下的局势给气炸了。他再不出来呵斥,赶明儿整个京城肯定都要传的沸沸扬扬,说他们逼宫张寿不成,然后指使国子监监生在九章堂前闹事,最后把九章堂师生全都给逼出了国子监!

    到那时候,所有的板子都会打在他和周祭酒身上!

    而周祭酒一点都没有埋怨罗司业越俎代庖,因为他此时此刻也是又惊又怒,听到罗司业果断地祭出了大棒子之后,发现九章堂前那些围观的学生并没有一哄而散,他就高声说道:“绳愆厅徐监丞何在?十息之内,再有聚集在此地的监生,痛责不饶!”

    九章堂中,正在被陆三郎游说的张寿,一听周祭酒和罗司业这先后表态,他不禁扔下了手中白笔,无所谓地拍拍双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不能同气连枝,那就分道扬镳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 真性情和平常心

    上午经筵本来就余波未平,国子监中这又一场风波,自然是须臾就在京城传开了来。皇帝正拿着《葛氏算学新编》教导三皇子,司礼监掌印楚宽竟然亲自前来禀告此事。面对这个消息,他有些烦恼地扔下了手中的书,随即揉了揉眉心。

    “张……九章怎么就这么会惹是生非呢?”

    顾虑到即将成为太子的三皇子就在身边,说的还是三皇子相当敬重的老师,皇帝到了嘴边的张寿两个字,硬生生改成了张寿那表字。可即便如此,他的感慨依旧引来了三皇子的反对:“父皇,老师从来就不喜欢惹是生非,只是别人总看不惯他而已!”

    楚宽看了一眼满脸认真的三皇子,笑容和煦地说:“三皇子,不招人嫉是庸才,再者,张博士实在是太年轻了,放在别人那是还没加冠的年纪,他却已经成为了您的老师,更是东宫讲读,还有那么一群学生,谁能想象十年后二十年后他是什么光景?”

    “到了那时候,他权倾朝野,乃至于自恃是您的老师而打压如今这些朝臣们的后辈,这都是保不准的事。”

    “十年后二十年后,老师也不会变的。”三皇子的回答仿佛自然而然,甚至在皇帝用讶异中带着几分审视的眼神看他时,他也丝毫没有退缩,“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这是老师常常说的话。他如今连半山堂都不教了,就只专心致志于一个九章堂,这说明什么?”

    “半山堂中都是出身达官显贵的学生,而九章堂中,有贫苦而有算学天赋的,有商人子弟,也有更喜爱算科胜过科举的读书人,但总而言之,看上去都不是能当到宰相尚书这样高官的人。这些学生能够回报老师的很少,而需要老师提携并给予机会的人却很多。”

    “甚至连陆师兄,他之所以会被父皇称赞,会有如今浪子回头变天才的美誉,难道不是因为老师这个伯乐慧眼识珠?至于陆祭酒,最初不是也对老师很不以为然的?可现在呢?陆祭酒放下了一时利益得失,反而比从前行事大气了许多!”

    三皇子一口气把心里话都说完,说到最后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见皇帝和楚宽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了,他方才渐渐有些心里发毛,性格里那股腼腆小心的因子又占了上风。他不安地低下了头,小声说道:“父皇,是儿臣一时情急,说话没有过脑子……”

    “不,你这番话明显是心里憋了很久,想了又想的。”皇帝呵呵一笑,把三皇子拉过来在身边坐下,这才看着楚宽说,“三郎如今的进步有目共睹,光是从这一点来说,张九章这个老师就比朕这个父亲强!只不过,朕对他已经偏心了,三郎更是偏心太过。”

    楚宽心中非常赞同皇帝这最后一句话,但他很确定,自己要是真的这么附和,皇帝说不定就要恼羞成怒了。

    虽然张寿能走到如今的地步,确实有很多偶然,但如果不是因为最初的张寡妇,如果不是因为朱莹对其一见倾心,如果不是因为三家人的纠葛,皇帝怎会如此大力提携,显而易见地偏心?当今天子固然是个任性的君王,可大部分时候还是有分寸的!

    更不要说,连废后那样的身份,连大皇子和二皇子这样的亲生儿子,与张寿放对的时候都败下阵来。至于前首辅江阁老这种自命不凡的老渣滓,那更是不值一提。

    这些年皇帝够护着三皇子和四皇子了吧?但是,皇帝何尝因为这对年幼的兄弟而彻底厌弃了废后那母子三人?尽管那一系列事件并不是张寿一个人的手笔,有种种因素作祟,他也曾在背后推波助澜,但他都甚至有过一种错觉,皇帝某些时候对张寿对自己儿子还好。

    这已经好过了因为朱莹而爱屋及乌的程度!如果不是他确定,当年难分彼此的是朱莹和永平公主,绝对不是张寿,兴许都要生出那方面的猜测了。他都如此,更何况那些喜欢凡事往复杂微妙之处想的官员,那些津津乐道于皇家秘辛的百姓?

    自从皇帝追封了张寿的母亲,已经有不下于十几个版本的传闻在民间流传。其中好几个版本清一色的都是天子微服私访邂逅张寡妇,然后在民间留下子嗣的故事……

    想着这些,楚宽恭谨地低下了头,轻描淡写地说:“张博士固然慧眼识珠,但若不是皇上先把重开九章堂的任务交给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也不会有这样一段佳话。但使三皇子日后有更多的讲读官,见识了天下杰出人物,说不定就不会只推崇张博士一人了。”

    才不会呢!我又不是没见过人!从前我还是微不足道小皇子的时候,走出去也曾遇到过很多名声赫赫的大臣,可他们往往连面上的客气都没有,只当我不存在。而又有多少人态度尚可,然而转过头去就痛心疾首地说皇上宠爱幼子,乃是祸国之兆,如何如何……

    如果单单是这样,还能说这些大臣有风骨,所以能无视皇族子弟,可实际情况却是,当他即将入主东宫的消息之后,那对他一通猛夸的人当中,这些不要脸的人恰是一个不少!

    三皇子垂下眼睑,心中那本明细账摆得清清楚楚。尽管他确实谦和腼腆,但并不意味着就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那么多年以来,除却父皇和母妃还有四皇子一直都真心对他,还有不知道是因为大皇子和二皇子关系,还是因为父皇的关系,于是一直对他不错的朱莹,也就只有张寿用真正的平常心待他。那些所谓有学问有才干的人,敬他不过因为他即将是太子而已!

    三皇子的那点小情绪,皇帝没发现,毕竟在他心目中,两个幼子都是真性情的人,压根藏不住心思。而楚宽却敏锐地发现了,因为早在皇帝心意彻底分明之后,他看三皇子的时候就再也不会拿人当小孩子,而是把人当成未来太子看待。

    因而,再一次确定了张寿在三皇子心目中的地位之后,他在告退出乾清宫之后,却又在得知三皇子离开后,重新又再次求见。对于他的去而复返,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皇帝甚至连猜都不用猜,一见着人就哂然一笑。

    “怎么,又是为了张寿来的?想当初向朕举荐他的人里头,态度最郑重的就是你,朕甚至都当他是你的直系亲戚了。现在倒好,念念不忘地提醒朕,不能偏听偏信,尤其是不能把教导太子的职责交给张寿一个人……想当初朕不是被父皇和母后直接丢给老师管教的吗?”

    楚宽简直被皇帝说得哭笑不得。张寿是我家亲戚?我还当他是皇上你的儿子呢!

    他姑且撇开皇帝刚刚的揶揄,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应该知道,您和三皇子性格不同。纵使葛老太师,您也许会服气他的学问、人品、才能,但并不会把老太师奉为神明,言听计从,因为皇上骨子里就是个特立独行,喜欢打破陈规陋矩的人,因而素来就不怎么信权威。”

    见皇帝有些不以为然,仿佛想说,别看三皇子性格绵软,但也绝不是会对人言听计从的,他就不慌不忙地补充道:“皇上当年得天独厚,所以性格自然是从来都不喜欢倚赖他人,哪怕先皇和太后亦是如此,更何况葛老太师?而三皇子却不同。”

    “他因为小时候的经历,看似腼腆小心,实则敏感多思。他固然不会对任何人都言听计从,可对于他倚赖信任的人,他却会因为自我感受加深对人的好感。”

    “他从小倚赖的人是皇上,是和妃,皇上可曾发现,无论您与和妃要求他做什么,他从来都不会怀疑,从来都认为是对的?他从小信赖的人,是四皇子,所以无论四皇子做什么,他都是一个好哥哥,而这个好哥哥不但会包容弟弟的缺点,还会直接数落四皇子的过错。”

    “换做大皇子和二皇子,换做其他公主,皇上想一想,是否您只见过三皇子对人敬而远之,不曾见过他随随便便听信人?更不曾见过他规劝又或者训诫人?”

    “在朱大小姐面前,三皇子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因为她从小就这么夸他,而且是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夸他。朱大小姐讨厌大皇子的阴鹜,二皇子的跋扈,也不太喜欢四皇子的冲动冒失。所以,三皇子自然而然就会在朱大小姐表现出她喜欢他的这一面。”

    “而在张博士面前,三皇子才是真性情。”

    见皇帝终于为之动容,可动容的原因却很显然不是因为自己对三皇子那入木三分的描述,而是因为三皇子竟然在张寿面前最真性情,楚宽不得不在心中叹息,后宫嫔妃中,和妃与蒋妃都不是宠妃,可三皇子和四皇子却偏偏非常得皇帝宠爱。

    看看如今,皇帝甚至明显因为三皇子在张寿面前更平常心而生出了作为父亲的嫉妒心!

    虽然楚宽希望皇帝稍稍收起几分对张寿的偏心,但他还是用非常审慎的语气说:“三皇子在张博士面前,常常会忘记自己是皇族,是未来太子,而是安安心心当一个好学生。”

    “如果他是普通人,这自然无妨,可他是太子,异日会君临天下。皇上真觉得这样妥当吗?而且不只是三皇子,四皇子一样如此。之前考九章堂失败却又负气而走的那一次,张寿的亲信随从阿六把他带回来时,他一扫颓势,重新振作,这真的只是单纯的讲道理?”

    “焉知他不是因为对张寿的敬畏,甚至把这份敬畏之心移到了阿六的身上?这不是好兆头,但坏就坏在三皇子因为从前对某些朝臣的嘴脸看得太通透,于是动不动就拿那些圆滑的老官油子来和张寿比!”

    “那些老官油子明里恭敬,其实都未必把皇上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昔日的三皇子?古往今来,君权强盛,朝中大臣则俯首帖耳,不敢异议,而文官权势强盛,那就是堂堂天子被人唾沫星子喷一脸,却也不敢擦!三皇子不明就里,只觉得他们只敬身份不敬人,其实根本就想错了!”

    “恕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些文官从科场上一场一场考下来,相当于一次次沙场厮杀而幸存的绝世名将,他们敬皇权,不过是因为几千年的礼法,若是皇位上坐的人一无是处,他们面上恭敬,骨子里甚至未必瞧得起,更何况区区一个三皇子?”

    “三皇子若是连这个都瞧不出来,只因为张寿和人不同就尤其敬重张寿,那他就是会错了意思。要知道,张寿和这些文官没有什么不同。这些文官骨子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得失只有其中一小撮人装着点儿家国天下而张寿的心里,大概也只有推广他的算科,他的世间万物之理!”

    “正因为心中没有敬畏,不论是礼法还是皇权,张寿才能在皇上,在三皇子面前那般平常心!不是因为他无欲无求,而是因为他所求和绝大多数人都截然不同!”

    楚宽一口气说到这,方才缓缓止住,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皇帝,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果然,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么透了,皇帝的脸上终于没了那调侃戏谑的表情。

    “你真是和那些自负正确的朝臣越来越像,说话越来越一本正经了!”

    话依旧带着几分打趣,但皇帝的态度明显慎重了很多:“朕会在这次经筵的讲学者中好好挑一挑,选出德才兼备的人来充当东宫讲读。当然,那些性格固执的老古板不在其中。”

    “因循守旧的家伙,那就老老实实在他们的小天地里呆着!天下这么大,何至于只有一个张寿?再说,张寿只教算科,不教其他。既然不讲经史,不涉时政,比当初葛老太师教授朕的时候还要局限性更大,你就别瞎操心了。”

    皇帝说到这,仿佛是说服自己,又仿佛是说服楚宽似的,不耐烦地拍了拍扶手,这才一锤定音似的说:“这几日经筵讲读,朕冷眼旁观已经挑准了一些人。至于三郎看人时那错误的偏见,朕自然会对他讲明白。”

    他这时候还有一句话没说。想当初他刚刚登基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种偏激的心思。朕是天子,你们竟然不把朕放在眼里?也就是因为太后打醒了他,葛雍骂醒了他,他才知道所谓唯我独尊只不过是历代君王的错觉。

    眼看楚宽仿佛无可奈何似的接受了这种说法,皇帝就一按扶手站起身来,神情自若地说:“至于九章堂……国子监既然都已经有人闹上门去了,那就这样吧,九章堂直接搬出国子监算了。朕之前亲临国子监,也算是有勉励有敲打,最终也无济于事,足可见是烂透了。”

    “既如此,索性另起炉灶吧!”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大张旗鼓,退避三舍

    国子监中那一场争端的详情,几乎是以事情原本的面目呈现在每个人面前。

    不论周祭酒和罗司业利用本身人脉,试图给张寿扣上自以为是、妄自尊大、收买人心之类的罪名也好,还是张寿的学生以陆三郎和纪九为代表,再加上张琛朱二这些还留在京城中的前学生想方设法替张寿张目的宣传也罢,全都在某种强大的力量影响下溃不成军。

    因为一夜之间,街头巷尾全都有人在发布这次国子监争端的真相,而且无一例外地一口咬定那是从国子监监生那儿打听到的现场实录。

    周祭酒和罗司业惊怒交加,自然而然地认为这说明张寿的势力太大,可以把持舆论。可陆三郎等人,那也是货真价实怒发冲冠,私底下勾兑的时候,人人都在破口大骂,孔大学士被理所当然地认定是周祭酒和罗司业背后的黑手,故意想要洗白周祭酒和罗司业。

    结果,当朱莹被陆三郎拉过去开会,然后回来告知张寿这些猜测时,张寿不由得哈哈大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些小子还真会以己度人。外头传的是事情真相,又不是歪曲事实的东西,我确实是想要把九章堂搬出国子监,而不是周祭酒和罗司业赶我走。”

    “很显然,外头最主流的那种说法,是那些了解事件前因后果的人说出来,想要显示正义,主导舆论公正。陆高远他们气急败坏,完全没必要,哪来那么多黑手!”

    “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哪有什么真正的公正,貌似公正那层皮下头,不知道藏着多少肮脏的算计!”

    朱莹却眉头一挑,对张寿的话非常不以为然:“再说,国子监里除却周祭酒和罗司业这些学官,其他不过是监生而已,那天在场的监生大多都不服九章堂更受皇上重视,他们有那么好心往外说什么公道话?而如果他们不公道,别人又怎么知道原委始末?”

    “除非是有人早就在这国子监里有眼线,还不止一个,因为能够彼此佐证,所以也不怕有人添油加醋,才能还原了整件事。但是,这人也绝对没安好心!”

    “因为国子监中若是没有人煽风点火,怎么会四处都在煞有介事地传你和周罗二人的纷争,然后引发骚动,勾得一群蠢货去九章堂门前闹事?要我说,当时乱传谣言的,和此时貌似公正的,幕后就是同一个人!”

    张寿倒没想到,朱莹竟然能分析得这般井井有条。知道朱莹能有这样的判断力和行动力很少见,他干脆就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莹莹你打算怎么办?”

    “哼,怎么办……凉拌!先挑事,然后再跳出来说公道话,这种人最可恨了!不把他挖出来,我怎么睡得好觉?我已经和陆三郎张琛他们说好了,把各家得力人手全都散出去,专门在各种人多的茶楼酒肆盯着,看谁能说清楚那场纷争的细节,能说出来的肯定有问题!”

    “而且,我和顺天府衙的捕头林老虎也已经说了,誓要抓到幕后黑手。听说是为了还你清白,顺天府衙的三班衙役都肯帮忙,要知道,你当初说他们是法吏,又体恤他们辛苦,他们别提多感谢你了!”

    想当初帮林老虎说话,张寿也并不是为了笼络人心,纯粹属于看不惯某些人的嘴脸,于是才反唇相讥而已。此时听到林老虎慨然答应帮忙追查,就连那些差役竟然也都旗帜鲜明表了态,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他并不是特别看好朱莹如此大张旗鼓能查到端倪,可看看大小姐一脸跃跃欲试,再想到陆三郎那些人此时恐怕正摩拳擦掌浑身是劲,虽然他知道背后捣鬼的人总脱不开那几方面的势力,但本着查一查也无所谓的心思,他最后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你就去做吧。如果惹得鸡飞狗跳……不对,是某些人狗急跳墙,那也记得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块去打狗。”

    对于朱莹来说,这算得上是全天下最动听的情话了。毕竟,要不是为了张寿,她这时分早就香梦正酣了,干嘛还要动脑子?虽然刚刚她说的,主要都是陆三郎的主意……

    有张寿坦言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朱莹放手去做事的时候,她就没什么忌惮了。一天之内,京城被顺天府衙三班差役请去喝茶的人,足有三五十。

    当然,三班差役并没有动用那招牌的锁链,而是便装出现,客客气气地请你去喝茶这还是陆三郎从张寿曾经随口描述中得出的灵感,而且他还自己掏钱,请人喝赫赫有名的毛尖,而且亲自与人喝茶谈话的他,那叫一个温文尔雅,和气生财。

    不止是他如此,张琛也好,纪九也好,朱二也好,其他人也好……真正装起大尾巴狼的时候,那还真像。如果不认识的人,谁都不知道这些竟然是京城曾经赫赫有名的嚣张纨绔!

    经过一年多催熟和历练,原本只能混迹于纨绔子弟这个圈子,大多数时候是拿跋扈嚣张作为外皮的他们,如今已经深刻领会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一层意思,必要的时候,人人都会云淡风轻地来上一出笑里藏刀。

    虽说他们这段位也未必见得很高,被请来喝茶的三五十个人也不是人人都吃这一套,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被幕后谁谁谁买通的,但总有那么几个好对付的人,在陆三郎和张琛等人亲自出面的谈话下变得乖巧老实了。

    陆三郎负责威逼利诱那些被吓怕的人设下诱饵钓鱼,而朱莹亲自带着精兵强将跟在不老实的人背后跟踪追击。多管齐下,虽说累了个半死,不少人手都完全扑了个空,但总算也有两路有所成效。只不过次日傍晚时分,最终结果就出来了。

    “竟然是司礼监外衙?”

    面对最后查探得来的结果,最气恼的人正是朱莹。而其他人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可对于司礼监这样一个传闻中低调而又神秘的机构,那却是有些发怵的。

    就连张琛也禁不住有些犹豫地说:“要不,就到此为止算了?横竖我们已经知道是谁捣鬼了,回头想个办法敲打一下司礼监外衙的吕禅就行了吧?”

    “敲打吕禅有什么用,谁不知道他是楚宽的干儿子,你敢去找楚宽算账?”陆三郎冷冷鄙视了张琛一句,随即却被张琛一句难道你敢,挤兑得恼羞成怒。可是,还不等他死鸭子嘴硬回答一句我有什么不敢,纪九却适时地出来岔开话题。

    “如果真的是司礼监做的,想一想倒也自然,他们有着本事。可如果是他们,这貌似公正各打五十大板缘由却又是为何?要知道,如果是他们捣鬼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反而要惹上一身骚。毕竟,本朝这百多年下来,朝中那些老大人们最反感的,其实就是司礼监干涉政务。”

    对于这个小圈子来说,纪九其实是一个新人,但他此时这话一说,陆三郎却赞赏地翘起了大拇指,而朱二更是若有所思地说:“照我说,干脆就把司礼监在背后捣鬼的这消息传出去,让那些老大人和司礼监去斗个死去活来!”

    话音刚落,朱二公子就只听张琛赞成道:“这倒是个借刀杀人的好主意……”

    “好个鬼!”朱莹哂然一笑,继而就直接站了起来,“你们当那些老大人们会随随便便相信不明根底的流言?你们以为这么一来楚宽就不知道是谁在查他?有些事做了就别藏着掖着,接下来用不着你们了,你们全都洗洗睡吧,我去找楚宽!”

    眼见朱莹竟然就这么扬长而去,众人面面相觑之后,下意识地齐刷刷转头去看朱二。当哥哥的建议给此次的幕后黑手司礼监下黑手,而当妹妹的则是直接气势十足地直接打上门去,这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而面对这些诡异的目光,朱二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反而还很淡定地说:“我家莹莹就是霸气,能人之所不能……哎,我这个哥哥真是自愧不如!”

    朱二都已经这么无耻地自愧不如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毕竟,刚刚认怂的并不仅仅是朱二一个,谁都不敢去和司礼监正面放对。和那些初出茅庐的强项令或者说愣头青相比,他们虽然曾经当过纨绔子弟,却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京城里谁绝对不能惹。

    至于担心朱莹……说实话,他们眼下反而担心楚宽不在司礼监外衙,那位大小姐一怒之下直接把地方给砸了,吕禅也许都不敢露头……

    而说做就做的朱莹确确实实出现在了东安门大街的司礼监外衙。和张寿上次寻人司礼监的低调相比,大小姐虽然还不至于做出直接堵门叫嚷的事,但她撂下几个护卫在门前,然后自己就悍然直闯了进去!

    之前查探那件事时,朱宏带领的一路人就扑了个空,而朱莹和陆三郎等人商议,也不会带上他,所以他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司礼监外衙恐怕就是主使。

    虽然能理解朱莹这般直截了当地登门问罪,也知道就凭朱莹那如今已经天下皆知的身世,就算这么闹腾一场,皇帝也未必会怪罪,可他却不能不考虑这其中的后果。因此,他当机立断,直接把四个护卫都打发去报信。赵国公、太夫人和九娘、朱廷芳、张寿,这就齐全了。

    至于为什么不去通知皇帝……很简单,这东安门大街上衙门众多,虽说司礼监外衙只是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可是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朱莹人都直接闯进去了,还怕皇帝不知道?他现在担心的是太多人看到这一幕瞎想!

    于是,朱宏在打发走其他人之后,毅然决然地……自己也跟了进去!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继续杵在门口的话,那就太醒目了。而他一进司礼监外衙,却发现这外人口中颇为神秘的地方,不但很幽静,很空旷,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没人!

    看门的没有也就算了,他都已经擅自闯进来了,好歹也有个人出来喝问一声吧?可这连一个人都不露头是怎么回事?难道都在里头拦阻朱莹,于是抽不出空来对付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越想越觉得忧心忡忡,朱宏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闯。然而,外院没人,当他来到第二进院子的时候,同样没看到半个人影,以至于他甚至有一种退回去到外院东西偏院去张望一下浪费点时间的打算。然而,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就只见一个人满脸怒色地出现在他面前。

    不是别人,正是朱莹!

    瞧见朱宏竟然跟了进来,朱莹脸上那怒色顿时化作了愕然:“你怎么进来了?算了,进来就进来了,这鬼地方里里外外一个人都没有,这司礼监难道就不怕有人闯进来把东西都搬走吗?帐房那边抽屉都没锁,里头还有银子和银票,就好像逃难似的!”

    朱宏那张脸顿时变得无比精彩。这偌大的地方竟然真的……没人?

    不会是因为想要避开朱大小姐的锋芒,于是上上下下都撤了吧?这也太离谱了,就算大小姐脾气大,可司礼监到底是宦官第一衙门,哪怕有尚宫局那些女官分权,可到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更不要说楚宽从小看着皇帝长大,深受信赖……他一定是猜错了,一定!

    然而,就在司礼监外衙斜对面,东安门大街尽头,金鱼胡同街角那座茶馆二楼雅座喝茶的楚宽,当面对吕禅那小心翼翼请教,如此倾巢而出,是否有什么大行动的时候,他却坦然说道:“没什么行动,我只不过是希望你们避开那位暴怒的大小姐。”

    见吕禅一张脸都快惊得变形了,楚宽就好整以暇地笑道:“事情是我让你去做的,时间紧任务重,首尾也没有特意去收拾,如果朱莹真的大张旗鼓去查,人手够的话,很容易就查到司礼监外衙身上了。朱莹打上门来,你们留下吃亏,那就干脆退避三舍好了。”

    吕禅足足老半天才想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您是为了让皇上觉着朱大小姐跋扈?”

    “你想多了!皇上就喜欢朱莹的简单直接粗暴,跋扈点儿算什么?”楚宽随手放下手中茶盏,毫不在意地说,“我没打算让那些朝臣觉得朱莹跋扈,因为这根本没必要。我算计了她的乘龙佳婿,又不想给她赔礼,只好躲一躲。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把她劝回去的。”

第五百九十九章 适可而止

    这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吗?干爹你什么时候这样弱势过?

    吕禅满心都是不解,却又不敢问出口。那一日楚宽在在离开乾清宫之后,就授意他派人去推波助澜,还说是皇帝亲自首肯了,把九章堂搬出国子监。因为宣扬的那些细节并没有偏帮张寿,但也没有特意抹黑,甚至连对周祭酒和罗司业也算是公正,所以他一度没太在意。

    他只以为楚宽是想要按照皇帝的心意,尽快推进九章堂脱离国子监。

    可谁知道就在刚才,楚宽突然驾临司礼监外衙,吩咐他把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撤走了,然后连抽屉和柜子也没上锁,大门也完全敞开!那些银钱之类的东西倒无所谓,一想到内中还有不少机密文件和账本还留着,一旦泄露出去那就是天大的祸事,吕禅此刻就肝颤。

    而原因竟然只是因为朱莹找上门来寻衅!

    虽然根本没有喝茶吃东西的心情,但楚宽既然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他也没办法,只好在那舍命陪君子虽然在他看来楚宽怎么也不算是君子。而在他这个方向,甚至都看不见司礼监外衙是什么光景,也不知道是否有别家官衙的人在看热闹。

    他如坐针毡,几次想要离座而起,都被楚宽那眼神给强行按了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老祖宗,朱大小姐气冲冲出来了,但是……”

    听了前头那话,吕禅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听到但是两个字,他一颗心登时再次悬了起来。果然,下一刻就只听门外那人轻声说道:“但是,朱大小姐没走,她就直接守在门口了。说是咱们司礼监外衙存着不少机密东西,眼下没人,为了防止有人闯进去为非作歹,她就……”

    “她就当做好事,帮咱们看门了!”

    这一次,吕禅登时暗自叫苦。先不说朱莹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就这守门的举动,固然外人不至于趁虚而入,可只要被人看到,他们会怎么想?他忍不住用期冀的目光去看楚宽,却只见楚宽竟依旧岿然不动,那副坐功固然让他佩服,可却难解他那心焦。

    毕竟,司礼监外衙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坐镇,被朱莹这一闹,一旦失去了在旁人眼中的神秘性和畏惧感,以后他再做事,就不那么容易了!

    见吕禅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楚宽便开口问道:“朱莹只是一个人?她那些护卫呢?”

    外头人似乎没想到楚宽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仿佛好好回忆了一下,最后方才答道:“原本她带着几个护卫,但在她闯进去之后,其他护卫就被那个朱宏打发走了,而朱宏自己则是跟进了司礼监外衙。但这会儿出来的只有朱大小姐,朱宏没见出来,人应该还在里头。”

    吕禅这下子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朱莹在里头不要紧,这位大小姐是出了名不大管事的,就算看到某些账册和文本,说不定也无所谓地撂开了手,不放在心上,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问题在于,朱宏这些赵国公朱泾一手培养起来,几乎是当养子一般带出来的护卫们,那却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若是被这些人看去那些不得了的机密,回头朱泾知道了,拿出来要挟,那他简直要去跳什刹海了!

    “朱宏没出来……”楚宽也仿佛有些意外,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朱莹竟然也有认真细致的时候。有朱宏坐镇在内,她把守在外,就算有人对司礼监外衙真有什么不良企图,那也只能泡汤了。好了,不用心焦,朱莹应该就快回去了。”

    “吕禅,你去吩咐其他人耐下性子再等一会儿,等朱莹一走,你们也可以回去了。”

    对于楚宽竟然如此看得开,吕禅已经没有抱怨和讶异的力气了。他唯有苦着脸应了一声,随即到隔壁去吩咐了一下其他人。好在金鱼胡同口的这座茶馆,本来就是他们司礼监外衙的据点之一,此时并没有一个外人。只是这一回这么多人窝在这里,日后恐怕就只能放弃了。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要找个合适的地方秘密经营谈何容易,结果楚宽竟然这样轻易就把此地暴露在外!这家百年老店他们能够握在手中,多不容易!

    等了又等,就当吕禅焦急得在外间走廊上来回踱步,认为楚宽那所谓的朱莹很快回去实在是猜错得有些离谱时,他终于再次看到有人匆匆进了这小茶馆。来人进了大堂,抬头发觉他之后,就赶紧躬身行了礼,眼见他不耐烦地打手势,这才急急忙忙从楼梯上来。

    “朱大小姐回去了!是赵国夫人亲自过来的,所以她虽说不情愿,但还是被带了回去。”

    吕禅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位出了名不好打交道的赵国夫人会出面制止朱莹继续在司礼监外衙闹事?这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来不及对来人说什么,赶紧转身撞开帘子进了雅座,见楚宽已经一弹衣角施施然起身,他忍不住问道:“赵国夫人怎么会……”

    “大概是因为赵国公府里的人觉着,朱莹这么闹一闹已经够了,我已经退避三舍,再闹下去就过分了。”楚宽笑了笑,随即就吩咐道,“你亲自去陆府送个帖子,就说公学这件事,宫中两位贵妃和蒋妃,还有永平公主、德阳公主和几位郡主,宗女,全都愿意捐资助学。”

    吕禅简直是惊呆了。虽说楚宽说是不愿意对朱莹去赔礼,但退避三舍这种态度,却已经不比当面赔礼要轻了。

    至于这所谓的捐资助学,虽说不是司礼监外衙出面,而是一群内外命妇的手笔,可天知道楚宽是否有在背后出力?之前分明是要打压张寿,眼下这怎么看似要帮张寿?

    心里憋屈得很,他不由得低声问道:“今天朱大小姐这么一闹,外人岂不是都会知道,之前街头巷尾传言的国子监纷争的经过,是我们司礼监传出去的?”

    “那又怎么样?”楚宽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额头上的横纹都仿佛舒展了开来,“知道之后,他们也就会明白,皇上想让人知道国子监那场纷争的真相,包括在此之前周罗二人的居心。相比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的立场本来就没有偏颇。”

    “不用担心某些人会不会盯上司礼监。他们还没这闲工夫。之前九章堂去了宣大那么多人,王大头那儿的雷,这会儿差不多该爆了。再加上光禄寺的案子差不多该有了结果,他们也许还有功夫盯着东宫讲读的名额,可没空再盯着张寿,更别提还有时间来盯着司礼监了。”

    朱莹自然不知道楚宽那是故意的,在司礼监外衙白等了这么久,又憋着一肚子火被九娘给拎回了家,她那是满腹邪火没地方发。

    结果一到寿安堂,她就发现自家祖母正笑眯眯地拉着张寿坐在主位上说话。这还不算,从陆三郎、张琛、朱二、纪九以下……与她合谋去查探的这些人,竟是一个不少全都在。

    偌大的地方,一张张椅子排得满满当当,不论是平时老实的还是不老实的人,全都坐得整整齐齐,竟好似比平日里上课的时候还要更加正襟危坐。

    陆三郎这种惯会变脸的人,甚至还满脸堆笑,仿佛面前坐得不是她朱莹的祖母,而是他的祖母。就连一贯桀骜的张琛,那也显得乖巧无比。

    朱莹才不是那种在外人面前就乖巧听话的千金小姐,虽说瞥见这会儿人都到齐了,显然太夫人是知道了他们在外头做的事,但她还是眉头一挑,满脸不服气地说:“祖母,你干嘛要让娘把我接回来!我倒要看看,我一直守在那,司礼监外衙的人难道还能一直躲着?”

    “他们煽风点火坑了阿寿,当然也坑了周祭酒和罗司业,但总而言之是心怀叵测,我找楚宽理论难道不应该吗?他怎么也得给我一个交待!”

    张寿也是被太夫人派人请过来,这才得知朱莹竟是在查出“幕后黑手”之后,干出了独自直闯司礼监外衙,然后一个人把人家大门给堵了的事至于司礼监外衙居然没留下一个人这种诡异状况,这还是刚刚朱宏早到寿安堂一步,先禀告上来的。

    此时此刻,他只能摸了摸鼻子,心想人家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倒好,男人不急女人急!

    他当然记得自己之前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索性就站起身来:“太夫人,莹莹和其他人一块去追查,这事我是知道的。他们都是为我奔忙,其中后果,自然是我承担……”

    “后果倒是没什么后果,阿寿你也不用只顾着揽责。”太夫人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只不过是闯了司礼监外衙,堵了一会儿那门,总共也还没到一个时辰,又不是堵了十天八天,有什么责任不责任的?也就是莹莹使性子的一点小事而已。”

    见朱莹一副理所当然就是如此的表情,而底下其他人则是或庆幸或释然,或惊愕或佩服,唯有张寿显得啼笑皆非,太夫人就笑道:“皇上显然也看出来了国子监的弊端,知道你这九章堂在国子监那死气沉沉的地方呆不下去了,所以默许了你另起炉灶。”

    “但既然要另起炉灶,总得先把事情说清楚了,不能任由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消息满天飞,所以才有司礼监奉圣命行事,把这件事定下调子……”

    “祖母,才不是这样呢,之前明明有人在国子监煽风点火……唔!”朱莹这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一只手给捂住了。她先是为之大怒,可当看清楚那只手上的玉指环时,她立刻就打消了挣扎的主意。自家娘亲的性情和本事,她还会不清楚吗?

    她那点武艺是根本打不过娘的,这会儿能挣脱才怪!

    而九娘举重若轻地把朱莹的话捂了回去,却没有放手,而是淡淡地说道:“司礼监的楚宽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所以莹莹闹得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今天这么一来,聪明人都知道是他捣鬼。当然,他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否则就你们这些人,查得出端倪才怪!”

    见陆三郎和张琛满脸不服,九娘就不慌不忙地说:“楚宽早年间进了司礼监,曾经帮着皇上对付那些成天挑刺的老大人,我听莹莹他爹说,他做过很多轰动一时的事,别人却不知道。现在这点小事还被你们一群初出茅庐的晚辈查到根脚,他这司礼监掌印不是白当了?”

    听到这里,张寿终于品出了几分滋味来:“九姨的意思是,楚公公是故意的?如果真是故意的,也不怕别人知道是他的手笔,那么,司礼监是打算走到台前?”

    这一次,换成在场的公子哥们面如土色了。从前司礼监那只是一个低调到没太大存在感的衙门,但因为那是天子近臣,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去招惹。要是司礼监真的走到台前,他们这次做的事情,会不会被算总帐?

    太夫人摆摆手示意九娘放开朱莹,却是亲自回答道:“也不能算是走到台前,只不过楚宽这个人,性格坚韧,忠心耿耿,再加上因为睿宗皇帝反正和崩逝定谥号那点事,他对很多朝臣都心存警惕。如今太子将立,却不满十岁,万一被有心人教偏了,那就完了。”

    “英宗之前,太子怎么教导,全都由文官做主,那些文官甚至把手伸进了宫中,肆意安插人手,等到了英宗从外藩登基,大杀特杀,秉性太过刚强,而他那些皇子早已成人,所以别人没法在教导上下功夫,也就挑唆了那些皇子夺嫡闹腾,结果睿宗登基第一件事,除了清扫朝堂之外,就是把那些皇子的谋士党羽,杀了整整好几十个。”

    “这其中,有多少是当时那些大佬秘而不宣的心腹,谁都说不清楚。”

    太夫人突然讲当初秘辛,谁也没想到。此时在场的公子哥们,哪怕在家中地位远胜从前,但也没人给他们讲这些,一时有人听得津津有味,也有人听得心中惊悸。

    至于张寿,纯粹听故事的他反而没有太大心理负担,只不过,朱莹窜过来挨着他坐下,还小声抱怨九娘的专断,他不得不安慰她几句,所以也就有些分神。

    “睿宗给当今皇上选了葛老太师当老师,出乎当时很多人意料。葛老太师是深受英宗恩惠的故臣,结果却挤得很多人苦心孤诣安排的清白讲读都靠边站,以至于皇上性格比睿宗皇帝更硬。而如今,太子将立,皇上又选了你当第一个讲读,很多人都生怕情势重蹈当初覆辙。”

    “皇上这样难对付的天子,他们不希望再有第二个了。”

第六百章 罚你去祠堂

    十来个公子哥们在赵国公府经受了太夫人一番洗礼之后,当走出大门的时候,人人都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那些父祖从来都不对他们说的密事,那些朝廷大佬讳莫如深的秘辛,在太夫人口中娓娓道来,他们竟是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人物。

    可就在众人心中唏嘘的时候,突然只听到了一个响亮的拍巴掌声。拍手的人赫然是陆三郎,见其他人都朝着自己看,他就语重心长地说:“各位,今日之事,要是有半个字泄漏,那我们这些人可就名声扫地了。大家千万要记住,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个人泄漏消息,我们在太夫人,在小先生心目中就都成了不可信之人。”

    陆三郎这句话顿时就如同在众人那热炭团的心里泼了一盆凉水。刚刚得意过的众人一时你眼看我眼,随着第一个人站出来发了毒誓,道是谁外传谁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一时间,一大堆人竟是争先恐后表态。到最后亲自送出来的朱二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

    然而,他自己也对于祖母今天晚上的交浅言深有些惊疑,此时虽知道这种赌咒发誓压根没用这么多人里头只要有一个人大嘴巴,赶明儿消息兴许就会传遍街头巷尾可他也不可能再严厉警告众人务必三缄其口,只能不痛不痒地做了一番告诫。

    “我家祖母信赖各位,所以才告之以机密,诸位若是辜负了她老人家,那就自己摸摸良心吧。总之,就和陆三郎说的那样,大家千万别一时糊涂,不该说的话说不得!”

    眼看众人应喏的应喏,保证的保证,胸脯拍得震天响,他目送一个个人或上马或坐车离去,随即吩咐了门上关门,继而转身拔腿就跑。等到他一阵风似的重新回到寿安堂,在门前正要让李妈妈通报一声,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太夫人的声音。

    “他们要是真的往外传这些话,那也没什么,不过是把暗地里的那些事搬到了明里,我一把年纪了,说这些话本来就不是老年人嘴碎。要知道,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人传出去,真要是他们人人守口如瓶,我倒是不好办了。”

    朱二大吃一惊,挠了挠头后,想到陆三郎警告,自己又敲打了一番,万一真要是人人三缄其口,那不是坏了祖母的事?可他再转念一想,这么多人哪里会个个都是好的,保不准就有人为了炫耀往外提起这些事,说不定甚至要加上都是听赵国太夫人说的这么一个前缀。

    而这时候,他又听里头的朱莹说道:“我还想呢,祖母怎么会把这么一大堆人都叫到家里……也是,人多嘴杂,肯定明天就人人都知道我带着他们查过司礼监了,所以我才去闹事!祖母你不早告诉我不要紧,害得我刚刚去那儿之前,还准备回头被您和爹爹狠狠骂一顿!”

    坐在太夫人身边的张寿见朱莹竟然就这么撒起娇来,他不禁哭笑不得。换成别人,这么大的事只是被狠狠骂一顿?被抽一顿甚至被关小黑屋跪祠堂之类都是轻的……比方说,今天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朱二身上试试?

    他正这么想时,却只见太夫人竟是沉下脸道:“谁说不罚你的?九娘,你对外头说,莹莹实在是太胡闹,被我罚去祠堂了!张寿,你现在就带着莹莹去祠堂里反省!”

    我一个准女婿带着朱莹去朱家祠堂反省?

    张寿简直觉得太夫人这话实在是太神奇了,而下一刻,朱莹那张笑吟吟的脸也仿佛在告诉他,这所谓的祠堂反省好像并不是什么难捱的事。果然,就连九娘也只是忍俊不禁地对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而带他们出去的李妈妈,那就更是笑容可掬了。

    尤其是出门撞见朱二时,他就只见未来二舅哥对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随即还挤眉弄眼地说:“莹莹,又去祠堂思过?哎,千万吃好喝好,别委屈了自己!”

    于是,走在半路,张寿终于忍不住问道:“莹莹,你家里对这祠堂反省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这是反省吗?怎么觉得只是换个地方吃喝玩乐而已?

    “没误解啊!”朱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随即一本正经地说,“祠堂反省,不就是陪着老祖宗们说说话,给他们斟酒布菜请他们好好吃吃喝喝,顺带自己也陪着一块吃喝一顿吗?嗯,如果要过夜的话,祖母和爹一般都会替我准备好最厚实软和的铺盖……”

    听到这里,李妈妈唯恐张寿真的有什么误解,当即就赔笑说道:“大小姐在外头就算和人有纷争了,大多数时候那也是别人的错,太夫人和老爷当然不会罚她。就是偶尔她这使性子使得稍微过头了一些,太夫人就打发她到祠堂来静一静,陪一陪祖宗们说话。”

    “然后好好睡上一晚,咱们朱家该给的交待也就给了。谁若是还不依不饶,那太夫人和老爷大少爷也绝对不饶他们!”

    嗯,他就猜到这所谓的给一个交待是这样子的……

    张寿心中好笑,可他和朱莹相处这一年多来,更知道朱大小姐也许确实任性冲动,但那分寸把握是很有度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她行事的原则。

    如若朱莹真的雷霆大怒大动干戈,不顾后果也要狠狠甩你一巴掌,那个惹她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他跟着李妈妈来到赵国公府的祠堂,就只见内中灯火通明,几个仆妇已经紧急把偌大的地方又收拾了一遍,供桌上已经添了新鲜的瓜果和菜肴作为供品。

    最稀奇的是底下还摆了一张四方桌,上头还烧着铜火锅,旁边攒珠似的一溜菜品,他顿时不知道作何表情是好。

    祠堂里涮火锅……朱家人真的是很新潮,很强大!

    “贡品都是不忌荤素,那菜品当然也不禁荤素。”

    李妈妈笑着引了两人到方桌旁边,这才又解释道,“朱家祖先起自卒伍,从来就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几位老祖宗都喜欢热闹,尤其是喜欢和儿孙辈一块吃喝说话,所以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每年祠堂祭拜过后,就在这儿摆桌大吃一顿。”

    “大小姐是最得祖宗眷顾的,之前她还小的时候,有一天四处乱窜,竟是偷跑到这儿躲在供桌底下睡着了,结果家里人一通好找,还是祖宗托梦给太夫人,说是很欣慰家里又添了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太夫人便灵机一动,立刻派人到祠堂找,很快就在供桌底下找到了她。”

    说这话的时候,李妈妈想起朱莹如今的身世大白,竟不知道是朱家的千金,还是皇族的公主,可仍旧用骄傲的口吻说:“所以,每年祠堂祭祖,大小姐都是给祖宗上点香烛,上供品的人。每次大小姐点的香烛,火头又大又亮,显见是祖宗们高兴!”

    张寿一面听一面去看朱莹,见大小姐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把这样的夸奖当成理所当然,他不禁哑然失笑。对于这个信天信命信祖宗的时代,他没打算去驳斥李妈妈这种朴素的认识,反正朱家对祖宗的敬,相比那种繁文缛节的礼拜,已经很简单,很朴实,很接地气了。

    因而,等到李妈妈取了线香来,他看着朱莹点了之后到那一幅幅画像前祭拜,语调欢快地说着我又来了之类仿佛走亲戚似的话,他突然觉得这旁人认为阴森的祠堂,此时此刻竟是显得有些温馨。

    再一细看,别人家祠堂中那些一成不变的画像,到了朱家祠堂,竟鲜活了起来。

    老祖宗们有打拳的,有喝酒的,有游山玩水的,有战场厮杀的,有跃马射箭的……一幅幅极具生活气息的画卷挂满了一整面墙,显得极有趣味。

    和其他祠堂里那些四平八稳,一个个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坐像截然不同。

    而朱莹上香过后,却又过来硬是拉上他也来上香。因为从前也曾经在家中陪着吴氏祭拜张寡妇和那位秀才相公的关系,张寿对这一套倒也娴熟,只是低头行礼时,他总有一种错觉。

    画像上那一位位动作各不相同的朱家老祖宗,这会儿仿佛在笑吟吟地看他,仿佛在审视谁将摘走朱家这一朵最明艳的牡丹花。等最终坐下来吃火锅的时候,他甫一落座,就只见朱莹已经是动作娴熟地开始涮菜了。

    最初大小姐还记着用漏勺捞上各式各样的荤素吃食,然后一股脑儿全都倒在他碗里,但因为看他吃得慢,她也就先顾着自己了。从达官显贵家中常吃瘪的羊肉鹿肉,到各种羊杂之类的下水,再到新鲜的鸡鸭血,时鲜的蔬菜,她那风卷残云的吃相,引得他也不由胃口大开。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调料之中,赫然有他喜欢的辣椒,还有在之前的御厨选拔大赛中,因为粤菜大厨云集,因此轻轻松松就调制出来的海鲜酱、沙茶酱毕竟各种海鲜干货,自然南边最多再加上老北京火锅常用的麻酱,那些滚烫的菜肴蘸了,无不平添几分鲜美。

    他们这一对准小两口在家中吃得开心了,外头赵国公府罚了朱莹去祠堂思过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再加上司礼监外衙被堵门的事件,之前国子监那场纷争,整个京城就犹如底下淤泥被全部搅了上来的泥塘,变得浑浊不堪。

    尤其是朱莹竟然被罚了祠堂思过,那真是惊了无数人。这位大小姐在京城横行这么多年,被家里处罚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就因为去司礼监外衙大闹一场,太夫人竟然这么严厉?

    而得到太夫人处罚朱莹的消息之后,之前参与行动的众人,从张琛到陆三郎,从朱二到张武张陆纪九……反正有一个算一个,据说全都被家里狠狠训了一顿。

    当然,外间那走马灯似乱转的场景,到了楚宽耳中,那就变成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了。即便吕禅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太夫人处罚朱莹的举动,兴许不怀好意,而这引发各家相继处罚了那些公子哥,就更是把司礼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却依旧安若泰山。

    “无妨,那位太夫人一来是警告,二来也是窥破了我的心意,所以顺势而为。她要是真的想要压服我,只要直接把朱莹关在家里十天半个月就行了,压根不用抬出祠堂两个字来吓唬别人。要是朱莹真的被关了禁闭,太后和皇上全都得找我算账。”

    说到这里,楚宽不禁笑开了。别人不知道朱家的祠堂是怎么回事,他却还陪着当初微服的皇帝亲自去过,那还不知道吗?朱家祖上做官都不算特别大,直到朱泾方才脱颖而出,但一代代老祖宗里,却有不少性格怪异的家伙,所以对规矩都不太在意。

    就朱家那祠堂,也就是往日祭祖的时候有点规矩。朱二去跪一跪思过,他都要怀疑其中有猫腻,更何况是朱莹?

    果然,正如同楚宽猜测的那样,当他这一日从私宅进宫之后,就直接被皇帝派人叫去了乾清宫。结果,他一进皇帝日常起居的东暖阁,就只见皇帝身边正站着一个狠狠瞪着他的气鼓鼓明艳少女,不是朱莹还有谁?

    “莹莹,好了,就是这点小事而已,朕亲自做和事佬,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皇帝一脸朕那是为你好的耐心表情,说的话也是连哄带骗,“张寿在国子监里既然呆得不痛快,处处受人掣肘排挤,那就干脆挪出来,公学那边,朕已经和人说好了,贵妃她们再出一笔钱……”

    朱莹不由得斜睨了皇帝一眼,见楚宽含笑不语,她就恼火地说道:“我还以为皇上会拿赏赐来堵我的嘴,现在可好,这竟然是拿好处来堵阿寿的嘴吗?”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楚宽做事干嘛要鬼鬼祟祟的,他早点明说是秉承上意,阿寿肯定不会计较,我也不会这么大动干戈!结果害得我去祠堂待了一夜不说,一大堆人都因此挨训挨罚,你说我要不要找他算账?要是就这么揭过,我这个领头的岂不是很没面子?”

    尽管楚宽之前在吕禅面前还说,自己退避三舍,是为了不给朱莹去赔礼,可此时他却笑容可掬地说:“如果大小姐实在是气不过,我大摆宴席赔礼道歉,那也可以……”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朱莹就冷哼一声道:“算了吧,祖母都说了你的厉害,阿寿和我哪敢吃你的赔情酒?你不就是想要对外头做出你与我们不是一条心的样子吗?现在称心如意了?我看你是戏文看多了,你本来就是皇上的人,干嘛还要装什么孤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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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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