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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乘龙佳婿txt下载     乘龙佳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六章 吃人嘴短,村人趋利

    叶氏虽说是接受了做评判的请求,然而,因为张琛和四皇子早早地因为那棘手的现状而选择了听张寿的指点迷津而彼此讲和,所以她其实早早就闲着没事了。

    哪怕张寿没有来见她,明说她可以回去了,只是告诉她那边两个赌约作废了,但如果按照她往日的脾气,那自然是立刻动身离开,毕竟这些村里的闲人让她并不愉快,哪怕没有闲语,想来是被人警告过的,但那刺人的目光却胜似闲语。她平日哪里能忍?

    然而,那些往日喧闹而不懂礼的孩子们,这些日子在村中遇到带着曹青青出去散心的她时,却都会给她让路,然后问好行礼,就这点变化,那却和她初来时或路边围观,或尾随看热闹的景象强太多了。就冲着张琛和四皇子竟然做到了这一点,她思来想去就留了下来。

    她很好奇张琛和四皇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会认真授课,又是如何授课。

    在白家村这种地方,没有那么多男女之别,村中妇人也好,姑娘也罢,都在外头乱走,而她也自然而然带着曹青青四处闲逛,所以常常突然杀去村长家那授课的院子,静静地在门外听上一会儿。

    所以她知道,张琛和四皇子最初那是真的焦头烂额,一堂课常常上得鸡飞狗跳,如果不是四皇子还带了小花生和萧成两个,后来又终于压服了一群家长,那些孩子能翻了天。至于课上到一半就上戒尺的情形,那简直是司空见惯。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亲眼见识到了两个人从最初的毫无头绪到渐渐的小有进展,更是亲眼见证了三皇子来见四皇子的情景。当然,那一次因为阿六亲自守在某处房顶,她不清楚兄弟俩到底谈了什么,只不过远远看了一会就悄然走了。

    但那一次三皇子来过之后,叶氏就发现,四皇子的精神更足了,甚至还会在授课的间隙温习功课,埋头做题,以至于村中那些听课的孩童看见之后就告诉父母长辈,于是小郑先生好学之名就这么传了出去。

    至于张琛,人固然没有四皇子这样好学,教学方式也相当简单粗暴,可没事的时候,人在私底下也一直都在村里转圈,打听农田出产,佃租几何,家中人口……要不是人太年轻不像当官的,村长又故意混淆视听,然后人还给人出各种号称能发家致富的好主意馊主意,那真是像极了戏文中微服私访的八府巡按!

    正因为如此,叶氏也不理会今天是别人为张琛和四皇子送行,却不是为她送行,直接就带着曹青青过来了,那些村人异样的目光,她只当作没看见。

    而领着她进来的小花生兴冲冲来到了四皇子身边,凑近了他的耳朵说道:“之前你们吃了人家这么多好吃的,你也不谢一声?”

    四皇子这才惊觉过来。哪怕他们是住在村长家里,人家也确实是竭尽全力招待,但村里人的手艺那实在是一言难尽,哪怕从前宫里的御膳房其实也不过是马马虎虎凑合的水平,但他大多数时候都在乾清宫,小厨房的厨子总算还尽心,哪里像这村里人做菜……

    为了表示对他们这些贵客的尊重,那是拼命放油,放盐,那味道重的,他简直难以下口,说了几次,人家却依旧不改。他很怀疑自己吃一个月会发生什么状况。至于比盐更贵的糖……对不住,菜里头那是不太可能加的。

    毕竟,就他们给小孩子吃的饴糖,那都是小花生和萧成掏钱从货郎那儿买,那些孩子们声称过节都吃不上,所以想吃什么甜的,那自然很难。他甚至都怀念起宋举人的甜品了。

    于是,连日以来,他可以说就靠叶氏常常命曹青青送过来的各色饮食盒子来过活——据说叶氏这次下来,除了曹青青之外,带了一个妈妈,一个厨娘,一个采买的杂役。所以,被小花生一提醒,这会儿因为叶氏突然到来而愣住的四皇子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叶姐姐,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日后我听说你要到女学去当夫子?到时候我一定替你多多宣传!”

    这个谄媚的小破孩子,真是吃人的嘴短……心里这么想,但张琛也一样站了起来,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竭尽全力不去看叶氏的眼睛。毕竟,对于当初朱莹给他和叶氏之间牵线搭桥,结果最终叶氏见了他那般态度,他虽然表现得不怎么在意,但其实却总有一个大疙瘩。

    然而,叶氏让曹青青送来的饮食,并不是给四皇子一个人的,每次那都是双份盒子送来,分量十足,四皇子这小破孩子脸凶嘴毒,却还常把自己那一份多给他匀一点,所以他总不能因为叶氏没看上他的那点芥蒂就白吃了人家东西。

    然而,可怜他被张寿丢在这白家村时着实是穷光蛋一个,竟是连谢礼都拿不出来。

    因此,张琛咳嗽一声就上前行礼谢道:“这些天承蒙叶小姐你援手了,否则我这个大人也就算了,郑锳这小孩子却只怕早就扛不住了。”扛不住就得饿死,而且还是面前摆着一桌吃的却挑食到饿死!

    四皇子顿时就怒了:“喂喂,张琛你干嘛拿我来说事,人家的食盒送过来,你哪次不是舔干净了?”

    张琛本来想拿四皇子当个借口,可他没想到的是,四皇子竟然一点亏都不愿意吃,直截了当揭穿了他是大胃王这个事实。可这臭小子搞搞清楚,要不是在这村里天天口干舌燥,还要追在那些小破孩子背后监督,他哪里会累得连饭量也比平时增加了不止一倍?

    光盘不好吗?张寿没事就对学生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自己第一次收到叶氏送来的那个食盒时,还不是风卷残云恨不得把盘子都吃下去!

    恼羞成怒的张大公子立刻想要反唇相讥,然而话还没出口呢,他就听到了叶氏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胃口好是好事,毕竟你们每天起早贪黑,说得多做得也不少。我本来以为,别说一个月,你们说不定连三天都呆不了,直接就会回去的。”

    “那怎么可能,做人就要有始有终!”四皇子微微昂起了头,见四周那些孩子固然都在大吃特吃,大人却都顾不得在那管教孩子了,纷纷在偷瞧他们,他就一脸正色地说,“虽说我们俩这赌约算是作废了,但事情还是要做到的,否则我哪有脸回去见三哥!”

    张琛这一次懒得再和四皇子斗嘴了,他扫了一眼一旁那似乎很想上来和叶氏也套套近乎的村长,一个眼神把人吓得慌忙低头不迭,他就冲着叶氏笑了笑道:“叶小姐这也是来送我们的?大冬天的你在这地方呆了这么久,也是该回去筹备过年了!”

    “年年都过年,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叶氏笑了笑,随即就看向了村长说,“我这些天也常常去旁听你们授课,发现有些女孩子颇有灵性,打算挑几个回家去做点事。”

    此话一出,别说抬起头来的村长赫然满脸意外,就连那些竖起耳朵偷听的村人都惊呆了。虽说他们在背后对叶氏议论纷纷,但人家好歹也是曾经差点当上王妃的官宦千金,如果去叶家当差,那岂不是非常好的去处?

    甚至还没等到张琛和四皇子有所反应,其他人就慌忙呼啦啦地围了过来。然而,他们距离叶氏身前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曹青青就一个箭步挡在了叶氏跟前,一手拿着弹弓,手中一枚石弹已经扣了上去,抬手倏忽间就是一弹。

    这下子,其他人登时遽然色变,一时忙不迭地后退,而村长则是看着那一枚嵌在这屋子门柱上方的石弹,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全都给我退远点说话,我家小姐面前,不许喧闹!”曹青青一脸凶巴巴的表情,可她刚刚那惊鸿一击的凶威在前,其他人自然谁都不敢把她这话当成耳旁风,但性急的人还是忙不迭地叫道:“不知道叶小姐看中的是哪家的闺女!”

    “说出来你们就把人卖了给我吗?”叶氏嘴角一挑,随口问了一句,见四周围人立刻一片尴尬的表情,她就淡然若定地说,“名字我又不曾问,哪里记得这么多,回头你们把家里女孩子都带过来让我看一眼,我应该就能认出来”

    顷刻之间,几十个村中男男女女顿时被如鸟兽散,只剩下一群男孩子还在那大吃特吃。面对这样的情景,苦心设计了这一场践行宴的村长只觉得自己完全被忽略了。然而,他家在这白家村也称不上地主,只能算是殷实,故而此时虽说忍不住腹诽,他自己也心动了。

    他家里两个儿媳妇很会生,结果孙子只有两个,孙女却有五个,人太多了不好养活,而且女孩子还要耗费嫁妆,想到这个,他就觉得把人送到叶家去当差,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出路——当然,比不得面前这两位实在是身份太尊贵的小爷。

    只不过,张寿的警告在前,而且似乎有人在村外晃悠,似乎是跟着这两位过来暗中护卫的,因而他不敢太过分地玩花样,也就是让自己几个孙女多到面前去伺候伺候。然而,那也是被他儿媳妇娇惯坏的人,哪里伺候得了人,没两天就被张琛和四皇子给撵走了。

    于是,此时他只得厚着脸皮问道:“叶小姐,我家也有几个半大丫头,您可要……”

    还没等村长把话说完,叶氏就哂然笑了一声:“你家里那几个女孩子懒的懒,馋的馋,背后说三道四倒是人才,读起书来却半点不用心,你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听到叶氏这样说话丝毫不给人留脸面,张琛不由得呵呵笑出声来。就是四皇子也不禁嘿然。毕竟,虽说住在村长家里,人家对他们倒是殷勤,可殷勤过头,就连年纪不过**岁的女孩子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他们面前晃悠,两人谁看不出那意思?

    而村长则是被叶氏这犀利一言说得紫涨了面皮,然而,他那脸皮本来就是多年历练出来的,此时讪笑了一阵子就没事人似的退到一边,但心里却决定回去就狠狠收拾两个儿媳妇。

    要不是她们在女儿面前说嘴,那几个小丫头怎会在外头乱说一气,还明显被叶氏给抓着了?就这还想到城里去吃香的喝辣的,简直痴心妄想!

    而四皇子则是仗着年纪小,趁机把叶氏拉到一边,这才低声问道:“叶姐姐,你这是真的打算挑人回去在家里当差吗?”

    叶氏对四皇子这自来熟似的连声叶姐姐浑然没在意,她看了一眼匆匆离开的村长,这才淡淡地说:“那得看她们自己。若是跟着你们学读书认字,却只想到大户人家当使女图个所谓好前程的,我家里除却通州城的宅子之外,还有几个庄子。”

    “若是读书认字,是不想在这个地方过一成不变的生活,想到外头去看一看女子是否还能做其他的事,那么……”她顿了一顿,随即嫣然笑道,“我会引介她们去女学。”

    此话一出,张琛也不禁舒展了眉头,随即竟是主动问道:“你如果想挑女孩子去女学,有一个之前每天安安静静一个字不说的……唔,那女孩子不太招人注意,她也不交作业,也不问问题,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有一次我无意中扫了一眼的时候,却发现她字写得不错。”

    说到这里,张琛也没注意到叶氏那诧异的目光,还有四皇子那古怪的眼神,自顾自地说:“看得出那字不是初学者能写出来的,她不像那种一天书都没读过,大字不识一个,更不会写一个的人。只不过每天都悄悄来,悄悄走。我瞧着她挺特别,还打算把回去告诉莹……”

    他硬生生强行把称呼给改了过来:“告诉小师娘。”虽说这三个字他叫得远比陆三郎要勉强,但好歹还是说出来了。

    而这顿时引来了四皇子的调侃:“张琛,你行啊,居然注意到了这个……我都没发现呢!你是不是瞧着老师和陆师兄他们都有媳妇了,所以老是注意女孩子?”

    再次被四皇子调侃了,张琛顿时大光其火:“滚你的蛋,我哪来那闲工夫!那小丫头长得很平常,我只不过瞧着奇怪多看了几眼!这世上最惨淡的事之一,就是明珠蒙尘,愚鲁之辈能在这呆一辈子,但像你我,在这呆一个月就发慌了!我只是瞅着,那不像是燕雀!”

    见四皇子顿时哑巴了,叶氏不由得笑出声来。她一向清冷少笑容,这一笑,就连曹青青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笑过之后,她就点点头道:“张大公子眼光很好,我觉得她也不错。”

第八百二十七章 撒泼遇铁板

    来的时候张寿亲自来送,走的时候张寿当然要亲自来接。他并没有兴师动众,只带了十来个护卫,两辆马车。毕竟,年关在即,官道上车马不绝,除却各地官府派上京禀告的官员,就是赶着回京过年的本地游子和商人,他也不想太显眼。

    不过这一次没有江都王,也没有三皇子这位太子,他也就不用太隐藏行迹了,马车停下的时候,却是在白家村村长家那大宅子的门口。车刚停稳,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如果说仅仅是为了给张琛和四皇子践行,这明显有些动静太大了。

    而打开车门,亲自挑起车帘扶了张寿下车之后,阿六就二话不说地独自转身进去。不消一会儿,少年就面色微妙地快步出来,咳嗽一声后就小声说道:“是张琛正在帮着叶小姐骂人,把个泼妇骂得在地上撒泼……没想到他还挺仗义的。”

    张寿顿时大感错愕。要知道,朱莹曾经为张琛和叶氏牵线搭桥,但明显没有成功,但事后张琛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怨言和遗憾,叶氏也似乎一切如常。

    而他之前想到让叶氏去当这个评判,也不是为了强行继续牵线搭桥,而是想着人曾经在选皇子妃时一路走到复选,既然好像不太愿意嫁人,那不妨让三皇子这个太子心里对这样一个人有个数,那么这位叶小姐就不用担心什么闲言碎语和家族压力了。

    就算他上次来,阿六带着三皇子来,以及中间来探视的两次,也压根没发现张琛和叶氏两人有任何交集,而且,阿六都是仔仔细细盘问过村长的,那位世故却胆小的村长有几个胆子,敢拿男女之间的这种事瞒着阿六?

    那么,就真的是张琛那仗义豪侠的脾气突然发作了?可在白家村这种地方,又有谁敢惹叶氏这个敢切了人耳朵拎去官府的厉害女人?

    带着看热闹的心思,张寿立时吩咐阿六带路,笑眯眯地跟进去看热闹。果然,他很快就听到了一个哭天抢地的声音:“老天爷,开开眼吧,有恶人欺负我这三贞九烈的寡妇哟,要仗着自己家有钱有势,抢了我女儿去做丫头哟,这简直是没天理哟!”

    面对如此聒噪的嚷嚷声,张寿忍不住都有堵耳朵的冲动,再看其他人时,他就只见村长一脸气急败坏,却没上来阻拦,其他村民则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虽说没见识到前因后果,但只从那自称寡妇的女人的哭闹中,他就大致明白发生了点什么事。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个女孩子平平淡淡的声音:“你从前不说我是拖油瓶吗?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女儿?”

    死了丈夫却因为彪悍泼辣的脾气,在这村里也算是一霸的顾寡妇,被自己的继女突如其来顶了这么一句,最初仿佛是被噎得愣住了,但紧跟着,那哭天抢地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一个八度都不止。

    “你个贱丫头,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我就该早卖了你……”

    “可惜我长得不好看,卖不出你想要的价钱,所以如今打算讹人一笔是一笔,不是么?”

    张寿见那个相貌平平常常的女孩子又是一句话噎得人气急败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下一刻,那个寡妇就仿佛完全炸了的炮仗似的,一屁股跳了起来大声喝骂:“放你娘的屁,你是那个死鬼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说一个不字,你哪都别想去!”

    “什么叶小姐,不过是想当皇子妃没当上的玩意而已,如今没男人敢要,就是家里也不待见,所以才躲到咱们村子里来,装什么尊贵!端着一副冷脸却和那姓张的小白脸勾勾搭搭,当没人看得出来吗!什么挑了女孩子带回家里去,天知道你是不是想把人转手卖了!”

    “想要带人走,可以,一百贯钱,少一分都不行,否则我就去衙门吊死在他门头上!”

    见张琛气得额头青筋就暴了出来,捏着拳头就冲了上去,而叶氏身边的曹青青也是紧紧扣着手中弹弓,叶氏则是一把短刀已经落在手中,眼看就要动手,一旁的四皇子气得直跳脚,正在和小花生萧成嚷嚷什么,他就当机立断开口叫了一声。

    “阿六。”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跟在后面的阿六就如同一阵风似的疾掠了出去。下一刻,人抢在张琛之前出现在某个闹腾不休的寡妇身后,一把提溜了人的衣领,整个人突然高高跃起。

    虽然那自称寡妇的妇人五大三粗,分量很不轻,可就这么揪着一个人的阿六,竟是一扔一掷一踢,最后成功地提溜着人扔到了屋顶上。而把人撂下之后,少年自己却拍拍双手,根本管也不管她,直接一个平沙落雁式,轻轻巧巧落在了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四周围众人瞬间鸦雀无声,而被扔在屋顶上的顾寡妇则是在最初的惊吓闭嘴过后,叫嚷呼救的声音更大了。而在她那谩骂甚至诅咒声中,张寿却只是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随即就淡淡地说道:“吹一天风吧,让这西北风好好洗一洗她那张嘴!”

    阿六立刻目光犀利地看向了村长:“少爷说一天,要是少一个时辰,我就把你扔上去!”

    如此霸道的言行,村里这些男女老少哪曾见过这个,眼见得村长在最初的愣神过后慌忙点头如啄米,他们不禁噤若寒蝉。

    而张寿瞥了一眼那个明显在发呆的女孩子,他就冲着村长勾了勾手,等人上了前来,他就漫不经心地问道:“屋顶上那个,是那丫头的继母?”

    村长哪曾想张寿竟然这么强势,此时先愣了一愣,方才慌忙开口说道:“是是是,那顾寡妇是邻村的,是这丫头的继母。这丫头命苦,亲娘生她的时候就死了,后来老爹又娶了那母夜叉,于是她好日子就没了。要不是她老爹死了,母夜叉也不会想要拿她卖个好价钱……”

    听到村长那口口声声的母夜叉,屋顶上正想方设法想要下来的顾寡妇顿时暴跳如雷。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跳脚谩骂,却只见底下那个长得好看,行事却异常狠辣的少年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紧跟着就微微一笑。

    “原来是想要拿继女奇货可居。可惜,你不长眼睛。”

    说完这话,张寿也不理会那顾寡妇是什么表情,看着村长问道:“你说她嫁给了那小姑娘的父亲,所以是人的继母?既然是婚嫁,有通州县衙存档的婚书,黄册改过户籍了吗?”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村长顿时更发懵了,足足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应该没有婚书,户籍也没来得及改,毕竟她这才嫁过去没到一年,她男人就死了……”

    张寿顿时呵呵笑了起来:“没有婚书,户籍也没改过去,就以人家母亲自居,就想把人卖了换钱?简直是狗胆包天!阿六,不用让她在这屋顶吹西北风了,把人捆了,回头送去通州县衙,以冒领民女,私卖良民之罪送官法办!”

    还能这样?刚刚气急败坏之下,恨不得把人斩成十七八块的张琛顿时觉得神清气朗。这一次,他才算是真正明白,张寿常说让他做事动动脑子,这是什么意思!

    就连叶氏也禁不住讶异地挑了挑眉,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认识了这个传说中仅仅靠一张脸就把赵国公府大小姐迷得七荤八素,于是摇身一变当成了赵国公府乘龙佳婿的男人。

    而屋顶上的顾寡妇虽说吓得打了个哆嗦,但随之正要哭嚷,却不想阿六是听到吩咐就立刻执行的人,此时纵身一跃就上了屋顶。

    刚刚怎么把人弄上去的,如今少年就怎么把人弄下来,结果顾寡妇在半空中那是吓得哇哇乱叫,可刚刚脚踏实地之后,人还没来得及透一口气,竟是就被嘴里塞了一团破麻布,继而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那是没法开口,也没法动弹。

    意识到张寿竟然是来真的,村长这才有些着慌。顾寡妇确实是个讨厌的母夜叉,但这村子里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事,这个恶婆娘确实知道得很多,这要是在公堂之上乱嚷嚷,那岂不是丢脸丢到官衙去了?

    然而,谁要这恶婆娘居然敢这么天大的胆子,以为人家叶小姐家道中落好欺负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污蔑人家和赵国公府大公子有私情……你找死不要连累我们全村好不好!我刚刚看热闹,不过是因为连日被那两位惹不起的小爷弄得心力交瘁,再加上自己孙女没被选上的怨念而已,一看到张寿来了,他就差点没吓死好不好!

    因此,村长一个箭步窜到顾寡妇旁边,恶狠狠地低声骂道:“你给我老子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鬼心思,闭上你的臭嘴!知不知道你骂的那什么姓张的小白脸是谁?那是秦国公的大公子!知不知道刚刚那个要把你送官法办的人是谁?那是赵国公府的女婿!”

    “就你不当一回事的那小孩子,那是……老子懒得告诉你!”

    差点直接喝破四皇子身份的村长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刚刚还泼妇一般的顾寡妇终于露出了深深的惧色,他把心一横,右手一抡就是狠狠两个大巴掌甩了过去,直接吧顾寡妇给打得七荤八素,他才回转身来,对着张寿赔了个笑脸。

    “张学士,咱们村里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胡言乱语的泼妇,您要不说我都忘了她是没婚书的,顶了天也只能算是苟合,根本没资格管小卫的去处!这点小事,真的不用送衙门了,县太爷哪来这么多闲工夫处置她一个泼妇?咱们开祠堂,好好料理这泼妇!”

    顾寡妇此时简直是悲愤交加,祠堂那种东西,往常也就是用来吓唬吓唬那些新嫁进来没根底的小媳妇,又或者对付一下村中某些刺头,什么时候也能管到她身上来!更何况,刚刚她还挨了重重两巴掌!

    然而,村长那凶光毕露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落在她身上,一贯凶悍的母夜叉,此时此刻终于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终于意识到刚刚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虽说她也就是在这乡下地方称王称霸,但通州的乡下也勉强算是天子脚下,秦国公那位大公子是谁她还是知道的。

    那可是比她蛮横不知道多少倍的真正小霸王,她刚刚这是财迷发疯了吗!

    至于赵国公府的乘龙佳婿,那位张学士……她这个乡下人都听说过那名声,今日一见,那确实是长得好看,但这心计手段也着实是狠辣到了极点,二话不说就捏造了一个罪名要送她去衙门法办!这哪是什么天上谪仙人……这根本就是黄泉索命人!

    此时此刻,她只要不被送到衙门就心满意足了,什么开祠堂之类的后果都已经顾不得了,慌忙瑟缩一团连动都不敢动,在心里拼命祈祷面前这些来自京城的贵人们能够放过她。

    张寿却没有回答村长那和稀泥似的恳求,而是冲着张琛和叶氏微微一颔首,随即一招手把四皇子叫了过来,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之后,他就淡淡地说道:“既然那小丫头算不得那个母夜叉的女儿,父母不在,她便是自由身,只要她愿意,自然可以跟着叶小姐走。”

    若是那些市井登徒子,豪门狗腿奴,刚刚叶氏早就直接打上去了。

    然而,偏偏那个顾寡妇一口咬定他们是仗势逼凌,于是撒泼卖痴,胡搅蛮缠,甚至威胁扬言要去找御史主持公道,这村里人竟是在旁看热闹,她想起张琛和四皇子在这教了一个月,竟没人出来替张琛说一句公道话,从前那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思都没了。

    当张寿用这样简单粗暴的伎俩直接吓住了顾寡妇,又逼得村长出面,她这才醒悟过来,不由暗中自嘲自己也如同那些才女似的,投鼠忌器,伤春悲秋。因而,张寿这么一说,她见那顾寡妇的继女小卫竟是真的上前来给自己行礼,她就笑了一声。

    她没有说什么让小卫跟自己走的话,而是径直转身走到了顾寡妇的面前,右手一扬,那柄短刀就将绑住人的麻绳截断。下一刻,她那短刀又是一道寒光斩断了对方的发髻,旋即便是倒转刀柄狠狠击中了对方的嘴。这下子,人顿时满口献血,竟是吃这一下断落了好几颗牙!

    眼见那妇人疼得在地上打滚,她这才转身对张琛和张寿施礼道:“今天多谢张学士。连累张大公子你受这泼妇羞辱,都是我此前行事软弱了。青青,走吧,带上小卫一起。”

第八百二十八章 启智

    都已经削了顾寡妇的头发,让人一副鬼剃头的模样,还一刀柄敲落了人不知道几颗牙,眼下看顾寡妇这一口血的凄惨样子,这居然也叫行事软弱?

    村里人之前只见叶氏对人不假辞色,对张琛和四皇子也就是淡淡的,顶了天时常送些饮食盒子过去,而张琛和四皇子那也就是对一群听课的孩子挥舞戒尺凶了一些,平时也不见多少傲气,所以相处久了,不免也就不把他们当成什么尊贵人物。

    刚刚顾寡妇开始闹事讹钱的时候,不忿自家孩子没有得到机会的这些村民不免有些看热闹的心思,可张寿一出现就反应激烈,手段凌厉,而村长也对顾寡妇骤然翻脸,紧跟着那位往日不显山不露水,只是稍微清冷一些的叶小姐,那竟是把顾寡妇整治到那般田地,他们就终于知道怕了。此时此刻,也不知道多少人噤若寒蝉,四周围恰是鸦雀无声。

    而村长那更是满脸尴尬难言,偏偏张寿根本不理他,含笑和叶氏一行人告别之后,眼见人就只带着那个相貌平平常常,村长称作小卫的女孩子转身离开,他就和气急败坏的张琛以及四皇子打了个招呼,见萧成和小花生急急忙忙把两个懵懂孩子推到面前,他就考问了几句。

    然而,也不知道是害怕,还不知道是还没从刚刚那一幕中回过神来,白山山和白小水那是答得磕磕绊绊,不见什么灵性。结果,还是四皇子醒悟得快,赶紧窜了过来,小声解释道:“老师,白山山是记性好,但他不是背书的记性好,他是背数字的记性好。”

    “他能听两遍就背出老师你教我的五十位圆周率。”

    自从张寿正式推广了《葛氏算学新编》,他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各种自己熟悉的名词术语给规范了,所以此时四皇子一开口就是圆周率,他不由得呵呵一笑,继而就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这个明显对数字极其敏感的少年几眼。

    他当然不会怀疑四皇子的话,也没兴趣当场再考问这一条,点了点头后就笑问道:“那另一个呢?”

    这一次,把注意力从叶氏暴起伤人那一幕上转移开的张琛就连忙接了口:“这小子是最勤奋的一个,也是最认真的一个……当然,天赋也不错,从大字不认识一个到认识好几百个字,会写的字虽然没那么多,但几次都被我看到他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学写字。”

    张琛说着就顿了一顿,随即干笑道:“不少古人就都有沙地练字的故事,虽说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听说过而后仿效,但不论怎么说,这份刻苦的心思都挺难得的。”

    要是没有刚刚那一幕,此时村人们既然得知面前的是京城那位赫赫有名的张学士,少不得一哄而上推荐一下自己的儿孙,可刚刚张寿一来就展现出不好欺负的一面,叶氏又当众露出了厉害的一面,他们就不敢乱来了。

    哪怕有人对白山山和白小水这两个小子的所谓资质很不以为然,也只是躲在那低声嘀咕几声。而这时候,他们就只听张寿开口说道:“那就带他们去京城呆几天吧,过年之前送回来。若真的资质好,回头就让他进公学读书吧,回头可以享受助学。”

    张寿都这么说了,村长虽说心头怏怏,却也只好赔笑称是,又殷勤挽留张寿留下来用些饮食再走,结果却遭到了婉拒。于是,他只得按照最初准备的戏码,让那些学了一个月的孩子们排列整齐,背了些张琛和四皇子这些天教的唐诗算是送行。

    三四十号人整整齐齐站在一起那么一背,却也自有一番气势。张寿听在耳中,等发现这些孩子都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他不禁莞尔,就让阿六去车上拿了一大包早就准备好的糖渍肉脯来,却是一人分了一块,一时间,一群孩子们自然是人人喜笑颜开。

    而等到张寿让小花生和萧成把那两个从来都没出过村子的孩子领去他带来的另一辆车坐,他就把张琛和四皇子叫上了自己这辆车。当马车逐渐驶离这小小的白家村时,他明显注意到,这一大一小明显有些心绪不宁。

    张琛和四皇子确实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真实的平民生活,但见过,与真正和人生活在一起,而且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个月,亲眼目睹人家吃饭干活的劳碌日常相比,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高高在上的他们,何尝吃过这样的苦头?哪怕在授课的时候,真的被那些愚钝没见识的同龄人给气得七窍生烟,可看看这些人一成不变,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变化,也看不到任何未来的生活,已经学会了思考的张琛和四皇子谈不上感同身受,却也深感烦躁。

    尤其是临走之前,竟然还遭遇了那样的一幕,他们甚至有一种这个月完全白呆的感觉——如此愚昧自私的村民,就算给再多好处,再教什么东西,也是白搭!

    所以,在登车之后,随着马车前行,两人都久久没有开口说话。而亲自来接他们的张寿不用想都知道他们这情绪的由来,因此也没有开口,而是悠悠然地坐在那闭目养神。

    毕竟,刚刚那顿践行宴不是早饭也不是午饭,用后世的称呼来说,大概可以归之为早午饭,所以一大早从京城出发的他才能赶上。但这一路紧赶慢赶,哪怕不是骑马也不是走路,他依旧疲累得很。就在他半睡半醒的时候,就听到了四皇子弱弱的声音。

    “老师,我从前听先生们讲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好像是亘古不变的至理。那么,很多劳力者辛苦做事,就是为了求一个温饱,而求一个温饱之后,方才有力气继续做事,继续做事仍是只求温饱,如此循环往复……那么他们在人世间活一辈子的意义是什么?”

    这本来也是张琛心头萦绕的问题,却没想到年纪小他一大截的四皇子竟然问了出来,一时张大公子就有些脸色发黑,甚至有一种小破孩子都快追上自己的危机感。可是,让他接着四皇子的问题进一步展开,他却又觉得有些丢份。然而,他也确实很想知道答案。

    于是,张大公子干脆不吭声,只等着张寿的回答。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足足良久,他就听到了张寿的笑声:“这个么……我不知道。”

    张琛还从来没听到张寿这么明确地说出我不知道这四个字,一时愕然抬头。再看四皇子时,小家伙恰也是满面惊讶地瞪着张寿,显然也没料到这样一个答案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事都知道?”张寿睁开眼睛,冲着面前这一大一小笑了笑,“我是因为某些师承的关系,比你们知道的东西多,见识看上去也挺广博,但那是有限的,郑锳你刚刚提的这个问题,已经突破了我所学的范围。当然,我可以给你一点参考。”

    张寿坐直了身子,坦然地看着面前两个身份有些许不同,但脾气却颇有共通之处的人:“你们这次在白家村呆了很久,可曾发现,十三四岁……不,十岁以上却目不识丁的孩子,习惯已经养成,思路已经固定,无论你们下多大的功夫授课,都是事倍功半。”

    “而且,小小年纪的人,已经学会大人狡猾的那一套法门了,哪怕学习,也更多想着偷懒,如何能用最偷懒的方式,得到你们许诺的奖赏。”

    “而稍微小一点,大概七八岁的孩子,接受能力稍强,无论是学习读写,还是学习其他的东西,只要给一点点甜头,他们也许真的会去用心,只不过这份心思不能长久,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性情不定。所以也许兴趣过后就撂开手了。”

    “而更小一点,四五岁五六岁的孩子,要么就懵懵懂懂,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要么就有很强的模仿和学习能力,资质好一点的,甚至比大一点的孩子背诗认字更快更好。”

    张琛和四皇子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张寿这是一直关心着他们这边的进展,所以才会把情况摸得这么清楚。

    于是,这一次张琛就抢着说道:“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我们这次选出来的白山山和白小水,他们其实就是一个八岁一个九岁,但都很难得地肯用心……”

    “就算他们用心,也要你们先用心才行。不过,你们这一走,很多人没办法巩固记忆,几天之后学过的东西也就忘了。这也很正常,因为十岁以下孩子的记性和领悟能力,和大孩子不一样,所谓资质,也可能和伤仲永里的仲永一样,很可能随着长大而泯然众人。”

    “你们想一想,这次如果你们没有去白家村,那些刚刚已经能够在饯行时给我背出几首唐诗的小孩子们,他们一辈子能听过几首诗,又能背得出几首诗?而你们如果走了之后再不回来,他们现在学会的东西,多久之后就会遗忘?”

    见张琛和四皇子登时面露沉思,张寿就慢悠悠地笑了笑。

    “而那些资质实在是太差,刚刚送行时就连那些简简单单的诗,都背得磕磕绊绊,混在人群中人云亦云的孩子,如果他们真的从五六岁开始就读书写字,你们觉得他们真能读得好书吗?”

    “很显然,这个答案十有**是……不能。其实就和张琛你不喜欢读书一样,平民之家的孩子,哪怕你供给他最好的读书条件,从小就让他们读书,也有不少人根本就读不下去。我的一个老师曾经对我说过,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但是……”

    “但是,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却胜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这世上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是比你更天才的人,却比你更努力!所以,有些人注定再努力也只是劳力者。”

    这后两句话,对于从来没自认为是天才的张琛,以及从实际情况确定自己不是天才,而自家三哥才很可能是低调努力天才的四皇子而言,那可谓大不是滋味。

    张寿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异状,优哉游哉地往后一靠。

    “而就算是天才,还有比天才更天才的。就比如每一科有几百个人考中进士,但最后能位列宰执的人有几个?而从古至今的那么多宰辅,能名垂青史,纵使街头小儿都能说得出来的又有几个?”

    “大多数人,其实就和郑锳你刚刚说的一样,温饱之后才有工作的力气,而拼命工作只为求一个温饱,循环往复。而少数人不用为温饱发愁,生来就小康、殷实甚至富庶,然而只知道饱食终日,三代之后家道中落,乃至于子孙和求温饱的百姓再无区别的,却也很多。”

    “有些人有青云之志,却没有与此匹配的能耐,碌碌终身却还愤世嫉俗。有些人有经世济民的才能,但德行不同,所以一念可造福百姓,一念可祸害一方。再往上……”

    “王朝更迭,风云际会,有人脱颖而出,这些人里头,又有多少其实只不过是出自偏远小村,放在治世时会被评价为能力低下,一辈子碌碌无为出不了头的?”

    “所以,小村中的人缺乏眼界,缺乏引导,甚至你们为了他们辛辛苦苦一个月,他们却可能因为一个愚鲁寡妇的胡言乱语,就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而不知道站出来替你们说话……这就是现实。因为他们让儿郎跟你们读书是为了眼前利益,而不是为了将来利益。”

    “他们不觉得读书有什么用。原因很简单,我朝有科举,但科举的题目套路,是那些买得起时文选集,天天研读琢磨的有出路,还是村里只不过跟着塾师学过几年时文,根本买不起也没看过那些名家的文章的有出路?”

    “他们出生就运气不好,所以哪怕有号称公平的科举,仍然落后城里人太远,更不用说什么富贵之家,书香门第。而他们也没有什么有眼界的父母,为了一点点小钱卖了儿女,还美其名曰为他们着想的父母,那也比比皆是!”

    “顾寡妇今天是想用继女来讹钱,所以我还能想办法治她,但如果是亲生父母要拿子女讹诈钱财,又或者把人变卖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谁能管得着?”

    张寿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所谓教化,说到底,是为了让子女能够比父母一辈多点见识,日后能够教导他们的子女再比他们更多点见识,如此循环往复,一代比一代强,方才能够真正开启民智!”

第八百二十九章 天壤,使团

    四皇子正在逐渐树立三观的年纪,而张琛往日横行霸道,但自从去过一次邢台和沧州,真正近距离接触民生,兼且撇开家族的光环和人斗智斗勇,可以说三观已经经历了粉碎和重塑,于是当他们听到张寿这番话,心头滋味自然是各有不同。

    “农乃国本,所以古往今来,朝廷官府都不希望农人想太多,因为他们只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安安心心耕耘收获就好。不止这里如此,遥远的海外更是如此。”

    “在我们这个天下,士大夫觉得,有懂得圣贤之道的他们就行了。而在遥远的西方那些国度,教士和贵族觉得,除了他们之外,无论是因为收获渐多农民出身的地主,富有的商人,聪明能干造出各种让人生活更方便机械的匠人,全都不值一提。”

    “西方那些国度没有科举,所有的官职,全都是倚靠出身,而不是才能。而我朝的科举……每三年的进士金榜通行天下,你们可知道,其中有多少个是真正的农家子?不是十中无一,而是百中都可能无一。因为供养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哪怕是秀才,农家都承受不起。”

    “所以我在沧州时,让朱二去助农,这次在通州,又让张琛你和郑锳一块去助学,再加上外城那偌大的公学,你们也知道,我从来都没指望能培养出几个进士来。”

    “我只不过是希望,能有机会让那些不可能从科场脱颖而出,但却拥有某种才能,也许是算学,也许是其他的人,能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是,如果问我,那些辛苦终身只求温饱的人,他们活一辈子有什么意义,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因为每个人对此理解不同。”

    “你去问这些人他们自己,他们会用讶异的眼神看你,觉得想这种事的你简直有病,热不都是如此吗?你去问士大夫,士大夫会轻蔑地看你,说这是上天注定的天然分际。”

    “你去问那些真正有学识有修养的夫子,他们会语重心长告诉你,那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温饱而工作的人是这个庞大世界的基石,因为所谓高贵的帝王将相,宰辅大臣,没有这些人的供养,那么连最起码的生存能力都没有,只会饿死。”

    “但你如果去问路边的乞丐……”张寿拖了个长音,随即大笑了起来,“他只会气恼地扔石头砸你。因为对他来说,只要穿得暖,吃得饱,人生就有意义。”

    直到这时候,四皇子方才若有所思地展开了眉头,而一向没有掉书袋习惯的张琛,更是本能地迸出了一句话:“原来这就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不,庄子这句话,不能用在这种地方。”张寿哂然一笑,这才讥诮地说,“有一个笑话,两个穷汉难得在小摊上吃烧饼,一面吃一面用手指把掉落的芝麻都沾了吃了。后来,他们说到了一个大逆不道的话题,如果我当皇帝,那会如何?你们猜,他们怎么说?”

    “一个说,如果我当皇帝,那么就天天吃芝麻烧饼,吃一个扔一个,绝对不捡掉下的芝麻。而另一个说,烧饼算什么,如果我当皇帝,那么就天天喝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这就是百姓眼中的皇帝。就和你们曾经想象的农人一样。距离太远,没什么好说的。除非你们也像他们那样去过一年半载,否则,坐在这里讨论什么意义,那是纯粹想太多了”

    说到这里,张寿就弹了四皇子一个脑瓜崩,见人愣愣的,都忘记了捂住脑门,他就呵呵笑道:“所以,不要去想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天下苍生的意义这种事,还轮不到你去想。别说现在,就是五六百年后,这个问题也一样无解。”

    因为大多数人都只是庞大的分母,都只是渺小的工蚁,都只是螺丝钉……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这种听上去很动人的话,只能听听而已,当不得真!

    车马上了官道,喧闹声就渐多了起来。虽然运河已经封冻,但今年没下几场大雪,往京城的陆路交通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尤其是通州到京城的这段要道,算得上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人在车上,不但能听到外头的车马嘶鸣,而且还时常遭遇堵车。

    对此,幸亏车上三个人都是吃饱喝足从白家村出来,倒也不怕饥饿。然而,堵车时间长了,性急的张琛和四皇子却不免有些不耐烦,一时频频掀开窗帘打探,而张寿起初倒还忍得住,可走走停停时间长了,那尿意却是憋不住,因此到最后他也不禁打起了自己这边的窗帘。

    这一次,阿六直接策马赶了过来,在窗口旁边一探头就低声说道:“少爷,听说是高丽使团进京了。因为使团的人来得太多,所以就把路给堵上了。”

    张寿顿时无语。每逢年关,那都是各国使节扎堆的时候,但毕竟很多国家远,不可能年年来,如今的大明也不像历史上的大明,最初被人在朝贡贸易上占足了便宜,后来才开始紧急限制人数。当今朝廷对于使团人数有严格限制,你可以多派人来,但是……费用自理!

    所以,人家高丽使团愿意自费多带人多带货,甚至于造成进京道路堵塞,那还能怎么着?

    然而这么堵在路上实在是烦人,张寿瞅了一眼同样拉长了一张脸的张琛和四皇子,随即开口说道:“下车,换马,我们先进城去!后头车上那些年纪小的,就和其他人共乘一匹马,留下几个上车慢慢走。”

    四皇子顿时欢呼一声,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会骑马这件事,想都不想就开口叫道:“老师,我要和六哥一块骑马!”

    阿六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然而,当看到张寿那眼神时,他还是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至于后头马车上本来就因为第一次坐车而有些七荤八素的白山山和白小水,他们那是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随车护卫非常利落地抱起他们上马。

    好在因为四皇子的关系,车上预备了好几个双人鞍,而小花生和萧成已经学会了骑马,再加上张寿和张琛,少不得又匀出了四匹马,留下了四人坐马车进城。当然,在重新出发之前,众人先找了地方放了一肚子负担,这才轻装上阵。

    尽管如此,因为整条路都被堵上了一大半,就算骑马,众人的速度也没快到哪去。到最后,还是张琛不耐烦地站了出来。在京城从前就以横行霸道著称的张大公子,直接把马鞭凌空挥得噼啪做响,一声声让路那是叫得响亮清脆。

    若是有人恼火地反问凭什么让路,他直接当头就怼:“就凭我是秦国公府大公子!”

    不得不说,张琛的名头在这京城地面还是非常好使的,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奇人根本就不怕败坏名声,反正在张大公子看来,自己从前的名声就那样了,又不像陆小胖子低调猥琐,顶多是他们这些贵介子弟知道人不是好鸟,他那名声如今再扭转也不可能清白无暇。

    所以,横行霸道的他带队,一行人在官道上那自然是所向披靡,须臾就已经突破到了那高丽使团的后队。而即便是在这时候,张大公子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但没有,人反而一马当先地闯进了使团后部,原本那只是虚挥的马鞭,竟是擦着人脸挥了下去。

    “让路,让路!一群打着使团旗号蹭吃蹭喝的家伙,别挡着小爷我的路!”

    面对这等蛮横的呼喝,就连后头一行护卫簇拥的张寿,那都有一种很想捂脸别让人瞧见的冲动。这张琛是一天不当反派就心里不舒服吗?我们这虽说是急着回城,但也没急到这个地步,用得着非要和人家使团争道?

    虽然高丽国王这个头衔,其实中国几大王朝都没怎么特别重视过就是了——自从高句丽彻底覆灭,从新罗到王氏高丽再到李氏朝鲜,虽说都是统一了三韩,但在领土幅员辽阔的天朝看来,总归还是小国寡民——但面上总不能太轻视。

    他正这么想着,就只听一旁坐在阿六前头的四皇子小声说道:“张琛那是记仇呢!这小子从前曾经和某个高丽王子当街冲突过,那小子初来乍到,不知道张琛什么身份,因为被他损了两句就叫了护卫上来打人,结果都被秦国公府的护卫打到糊墙上去了……”

    人家是打人如挂画,搁在张琛身上就变成了打人如糊墙,很好很强大!

    不过,初来乍到的高丽王子,敢在大明京城因为被人损了两句就打人也就算了……张琛这一点亏都没吃,却还把这当成结仇,如今看到高丽使团就想报复?

    张寿的疑问,下一刻就被四皇子解答了:“因为这件事,张琛被秦国公关在家里一个月不许出门,说起来还没有上次莹莹姐姐去司礼监外衙堵门的后果严重,那一次张琛可是被打得好几天都没能下床。可他这人最记仇了!”逮着机会,熊孩子自然狠狠地打小报告!

    知道居然是这么一个结仇法,张寿顿时呵呵一笑。不用掐指算,他也知道,这年头的高丽应该不是那个王氏高丽,而是李氏朝鲜,说起来比中国哪个封建王朝的寿命都长,差不多是延续了一整个明清,最后才因为日本入侵而亡国。

    至于如今为什么朝中上下仍旧称作高丽,而不是朝鲜,他倒听说,朝鲜李成桂当初报上来的那个国号,朝廷根本没批准,而且不像是朱元璋那般晚年大手一挥批了,竟是一直都没批准。于是,历代天子依旧认认真真赐号李朝历代君主为高丽国王,金印从没改过。

    而张寿就算对李氏朝鲜的历史不感兴趣,他也从偶尔瞥过一两眼的那些狗血历史剧中听说过一些人家的历史,包括其中最有名的庶孽禁锢法。

    因此,这会儿张寿不由得走神了片刻,包括思量这大明的历史已经是完全歪得没边了,不知道朝鲜那边如何。而在这走神的时候,因为张琛的横行无忌,使团竟是真的给他们让了路,他们最终顺顺当当地赶到了使团中间的位置。

    而就在这时候,张寿就看到了被众多随从簇拥在当中的那一乘轿子。自从到了这年头的大明,因为那位英明神武太祖皇帝的禁令,他就没怎么见过人力抬轿的这种状况,就连宫中皇帝也是,进进出出都不大喜欢坐肩舆。而且,眼前的轿子简直让他觉得穿越到了韩剧。

    那长宽高大概都只有一米,也就是三尺左右,简直小到让里头人连动都不能动……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四皇子那惊叹声:“那四个人抬着的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难道是高丽贡品吗?”

    此话一出,张寿登时微微一愣,随即就醒悟到四皇子从前出宫少,就算有机会见到高丽使团,大概也绝对不会见到这坐轿子的情景。然而,他都还没解释,就只听前头领队的张琛已然扯动嘴角狞笑了一声。

    “这回你却猜错了,这是他们高丽的暖轿,轿子里坐的可不是什么贡品,而是大活人!”想到自己当初就是因为那个狗屁高丽王子坐轿子的关系和人怒怼,张琛登时嘿嘿连笑,“说是来朝贺新年的使团,却坐着轿子招摇过市,这是不把我朝太祖皇帝的禁令放在眼里吗?”

    刚刚张琛一路嚷嚷自己是秦国公府大公子呼喝让路,这高丽使团的人自然全都听到了,此时听到这极严重的指控,抬轿子的仆役这种奴婢也就算了,其他那些人顿时着了慌。

    毕竟,张琛那次和某位到京城国子监求学的高丽王子有冲突,那事件实在是太有名了。毕竟,那位所谓的高丽王子归国之后,对此相当不平,而那不是别人,正是从前的世子,如今继位还没多久的大王!

    正当一旁骑马的正使硬着头皮打算义正词严反驳张琛的时候,马车中却传来了一个弱弱的声音:“我之前一路远行,旧病发作,所以眼下只能乘坐人力抬的轿子。我也知道违背了太祖皇帝的律令,但还请张大公子能容我乘轿子到城门之前,再换马而行。”

    听出轿子中那声音清脆,但却显得很有几分弱气,听着里头坐的人似乎很小,张寿就策马上前拦住了还要喝问的张琛,随即和颜悦色地问道:“轿中可是此次高丽使团的正使?”

    那个骑马过来的正使听得这话,不禁吓了一跳,随即慌忙叫道:“非也非也,轿中乃我国者山君,奉天朝诏命,大王命我等护送者山君入朝进国子监读书。”

第八百三十章 高丽留学生

    这还真是送来国子监读书?

    虽然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各大番邦送人到太学又或者国子监读书的情况实在是多如牛毛,但张寿记得,历史上的明朝,李氏朝鲜固然是看似恭顺,实际上没少在女真的问题上藏私,动不动想在女真诸部中建立自己的威信和影响力,同时抗拒全盘华化,所以……

    所以朝鲜王族来过大明京城,却没怎么进过国子监!别看永乐到仁宣年间,朝鲜贡处女和太监那真是蔚然成风,但大规模地到国子监读书,却主要是洪武年间,王族子弟却轻易不出来,毕竟,走海路的话,洪武初年还出过船只倾覆事件,那一死就是至少好几十个人。

    至于洪武之后还有多少李氏朝鲜的留学生,他就不太清楚了,本国历史都看不过来,他当初又没那么闲,怎么会去研究多少外国人来留学?

    于是,此时此刻张寿不由得盯着那一乘在他看来实在是简陋寒酸到极点的逼仄轿子,心里在琢磨,这所谓者山君到底是谁。奈何他的韩剧实在是刷得相当不足,再加上李朝的历史实在是太过漫长,皇帝世系表大概只有专家才弄得清楚,因此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再者,就算人在历史是某一任朝鲜国王,可是……关他什么事?因此,他就瞪了张琛一眼,示意人别再乱说话,却是淡然自若地说:“原来是高丽者山君,能远道而来国子监求学,果然是求知若渴。天气寒冷,若是要到城门下轿骑马,还请穿得更厚实一些。”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从容说道:“刚刚张琛和使团争道,那不是他骄狂孟浪,急于回城,而是他陪着四皇子在外助学授课已满月,我等如今正急着送四皇子回宫禀告皇上和太子殿下。者山君和正使不妨徐徐慢行,我等先行一步了。”

    说完这话,张寿对阿六打了个眼色,随即一招手就示意其他护卫跟上来,立时拨马便走,却是没打算在这一行高丽使团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而刚刚一直一马当先的张琛,此时却故意落后了一步,嘿然笑道:“四皇子从不坐轿子,太子殿下也从来不坐轿子,而且他贵为东宫,还曾经大老远地从京城骑马去通州某个庄子上探望正下乡助学的四皇子。这位者山君,你实在是太娇气了一些!”

    见张琛撂下这话亦是打马扬长而去,那正使不禁暗自咬牙。他来到那默然无语的轿子旁边,稍微俯下身来低声说道:“者山君,这张大公子曾经对大王也相当无礼,所以请不要和他一般计较。此番我国奉诏贡女,送您来大明国子监读书,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马车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却听不到答应或拒绝,那正使顿时有些尴尬,随即就悄然策马离开,吩咐使团其他人继续前行。别说轿子中这位者山君,就是他自己,平日也常常乘坐轿子,尤其是在这大冷天骑马,那滋味更是难受极了。

    最重要的是……用马拉车又或者骑乘,喂马和维护一辆马车的耗费,比那些低下的贱民抬轿子成本高多了,大明自号天朝上国,却连这笔帐都不会算吗?

    逼仄的轿子中,一个身穿重裘,约摸十一二岁的羸弱少年盘膝而坐,虽说手中抱着一个手炉,但面色却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每代大王即位之后,就要送王族子弟一人去大明京城国子监就读,这是大明太宗皇帝当年在册封高丽王时,就立下的规矩,而等到一代代皇帝之后,又一再重申,哪怕国中早就仿造明朝国子监设了成均馆,但依旧扛不过这条大明祖制。

    虽然历代大王都力争让大明这边能够把所谓高丽国号改成朝鲜,然而,大明的皇帝都极为固执,每每不允,而辽东兵马密布,女真稍有异动就遭镇压,高丽国中纷争又多,文武大臣难以齐心,所以只能谨慎地侍奉天朝,不敢妄动,至于贡女贡物,那更是司空见惯。

    大明纵有纷争,但每次夺位都实在是结束得太快了,快到高丽根本就来不及趁机有所斩获。而从英宗到睿宗,即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边境上的蒙古和女真扫荡一遍。面对那种大兵压境的局面,高丽怎敢不继续送王族进国子监?毕竟,读书三五年而已,又不是一辈子。

    虽然这一百年来,这种状况,偶尔也因为大明的内斗纷争而有例外,但大多数时候,这种情况却延续了下来。而且这条形同质子的规矩中最苛刻的是,历代皇帝都挑明了只要嫡子,不要庶子。要王的嫡亲子侄,其余的旁支不能用来充数。

    想来也是国中的庶孽禁锢法传开,就连大明都知道了。

    毕竟,虽然所有勋贵文官的庶子都因为从母法而没办法染指权力,但王族也会有正室生不出儿子又或者连丧子嗣的情形。所以,有些时候哪怕只剩下一个嫡子也就是世子的时候,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护送到大明京城,在国子监上或多或少地呆几年。

    就比如他现在那位当上大王的叔父。哪怕在国子监呆了不到一年就因为那场坐轿纷争而受到申饬,而后灰溜溜回国,但那时候他的祖父世祖大王只剩下叔父一个儿子了,难道还能为此废了叔父这个世子?也就是一面上书替叔父请罪,一面送上贡品谢罪而已。

    就连曾经对在大明京城受辱而耿耿于怀的叔父,即位后又哪里敢开罪明国?国内各种勋贵文官的纷争,大权的争夺还解决不过来呢!

    可就算再多的麻烦解决不过来,却还是没忘记把他这个侄儿赶紧送过来。

    于是,他一面要忍受和最敬重的母亲分别之苦,一面更不得不担心自己会在这大明的京城呆多久,是不是真的三五年就能回去。

    至于本应属于父亲的王位,他却不指望能够回到自己这一系。叔父虽死了嫡长子,但之前也已经有了嫡次子,而且人现在还不到二十,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儿子。

    相形之下,他这个侄儿就算丢在这大明京城一辈子,想来他也无所谓。

    而且,哪怕他的父亲能够活到现在,能够顺利地从世子之位登上王位,也许他这个儿子也依旧要到这座大明的京城来一趟,否则,难不成还让他那个更加体弱多病的长兄来吗?

    想到这里,想到之前那个挑衅过叔父的张琛视高丽使团为无物,想到人临走时还拿大明的太子和另一位皇子和自己做对比,轿子中小小的者山君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抱紧了怀中的手炉。

    他出发时的那辆马车,因为沿路颠簸磨损,修过好几回,距离京城没多少路时,更是干脆散了架子,于是原本备用的轿子方才拿了出来。毕竟,他这一路实在是走得太困难,因为害怕海路危险,他这一次是走陆路来的。

    海船一旦顺风虽然很快,但一旦覆没,却连尸体都未必能找到。几十年前那一百多名到国子监读书的高丽读书人,结果却在路上淹死了三十九人。而就在不久之前,坐船南下的大明那位二皇子,也一样不是尸骨无存?

    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被人指责就立刻下轿子去骑马,他不觉得一路被颠得七荤八素的他能够坚持住。他还有母亲,还有孱弱的大哥,不能用自己的身体去这样赌,在城门口换马后坚持骑一阵子就足够了。

    反正叔父就曾经遭到过那样的指责,如今他就算再被这么骂一次,也不过是和叔父同等待遇而已,若能被撵回去,也不见得是坏事,那样他只要能守着母亲和大哥就行了!

    然而,当高丽使团一行人抵达城门时,却已然有礼部主客司官员迎了上来。

    几句往来客套的话之后,正使刚刚打算请轿子中的者山君下轿骑马,却只见那个主客司的司官似笑非笑地说:“之前张学士一行来时就说过此事,者山君年幼,这大冷天的,还是不要骑马了,坐马车吧。”

    正使登时面色尴尬,然而,还不等他解释使团那辆专供者山君乘坐的马车出了问题,那主客司司官已经轻轻招了招手,却是一辆红油车围子的马车驶了过来。

    “主客司这边正好准备了马车,就请者山君上车吧,使团照例安排在会同馆南区!说起来,者山君的年纪,也确实该进国子监读书了。您比我朝太子殿下大那么一丁点,若是资质上乘,来日说不定可以进慈庆宫侍读,那可是从前来京城的高丽王族谁都没有的荣耀。”

    荣耀与否,者山君暂时还没来得及去想,下了轿子的他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好在这冷风没吹多久,他就被人扶上了马车。这一坐定,随着马车前行,他就突然感觉到了不同。

    并不是说马车中的陈设有多么豪奢,也不是这车厢有多大,而是因为,这马车行驶起来,竟然能减轻那种颠簸的震感!

    高丽怎么就没有这样的马车……不,应该说,有轿子这种只要人抬就能够行进的工具,还有谁会去费力钻研怎么才能做出不会颠簸的马车?工匠这种贱民没有这样的脑子,而高贵的两班却也没有那样的闲工夫!

    而当者山君坐上了因为张寿随口对礼部主客司司官提了提,于是临时调来的马车进了京城时,风驰电掣的张寿这一行人,也已经直接进了东安门,一路策马徐行到了东华门外。

    早在昨天皇帝和三皇子就得知了张寿今天要接人回来的消息,因此看到这一行人过来,在此等候多时的一个小内侍眼睛一亮,一溜小跑就冲上前来。

    “张学士,您可总算是把四皇子带回来了!皇上这会儿在慈庆宫太子殿下那儿,小的这就去给贤妃娘娘报信!”

    认出那是自家母亲蒋妃的长寿宫里一个内侍,四皇子还来不及说话呢,人转身撒腿就跑,显然是去给蒋妃报告他回宫的这个好消息了。虽说也很想念自己的亲娘,但知道皇帝在慈庆宫,四皇子在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当然知道自己首先应该去哪。

    然而,正当他准备从东华门入宫时,后头一行护卫当中,突然传来了一个极度微弱的声音:“小郑先生,这真的是皇宫吗?”

    四皇子愕然回头,见说话的恰是满脸茫然的白山山,而在他旁边,比人更小几个月的白小水那更是仿佛被吓得要哭了,他这才终于意识到,因为路上莫名其妙地遇到了高丽使团,以至于很多该注意的地方没注意,很多不该暴露的东西却都暴露了。

    于是,他不由得狠狠瞪向了张琛,却不想张琛那恰是满脸无辜地看向了张寿。我是嚷嚷出自己是秦国公府的大公子,可老师你不是一嗓子把四皇子的身份给捅破了?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自己为了逞一时之快,对高丽使团把四皇子助学的事都捅破了。

    张寿终于禁不住捂住了额头,心想这实在是真够乱的!要不是因为高丽使团的事情分了心,他怎么也不至于忘了此行还带了两个来自白家村的小孩子。

    想到这里,他就咳嗽一声道:“没错,这里是皇宫,萧成,小花生,你们挑两个人,把这两个小家伙先送回我家去,好好对他们分说分说。”

    小花生顿时哭笑不得,这是要让他们好好对人解释,怎么原本说好的回京,突然就直接跑到皇宫来了?可这个任务如果让四皇子又或者张琛来做的话,他觉得肯定会简单粗暴,因而当下就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

    至于四皇子,他二话不说拉起心虚不已的张琛,赶紧进了东华门,生怕人家再来两句小郑先生,再问点什么,他却答不上。而张寿见小花生和萧成认命地安慰两个第一次进京城就完成了皇宫一游这绝大成就的小家伙,自知同样犯错的他也就跟着闪人了。

    而阿六站在那儿,见两个实在是太小太没见识的孩子站在那偌大的东华门下,懵懂畏惧,他就上前去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得益于去探望过几次,还捎带过东西的关系,两个孩子竟然不像京城张园里那些人似的畏惧他,打转的眼泪也渐渐收回去了。

    这时候,阿六才笑了笑:“好好努力,不是谁都能有四皇子和张大公子做老师的。”

第八百三十一章 好为人父

    虽然出宫的时候誓要做出一点成绩来让父皇和其他人看看,但如今真的回来了,也的确扎扎实实做了点事情,四皇子却没有当初叫嚣时的勇气了。在宫外一直浪荡到了年底,他如今看上去不再像从前那样满脸养尊处优的白皙肤色,人却非但没瘦,反而还重了两斤。

    毕竟,在白家村和那堆小孩子斗智斗勇,成天上窜下跳,腹中饥饿的时候,在叶氏常常送餐之前,他就连村长家那些饮食也只能硬着头皮下肚,不挑食的结果自然是长高长壮了。然而,都说近乡情怯,此时四皇子那是近家情怯,眼看慈庆宫在望,他就停了。

    这下子,张琛忍不住就没好气地嘲讽道:“皇上顶了天骂你一顿,还有太子给你求情,你怕个鬼啊!”

    “对对对,就和你爹从前不管你,一管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痛打一个样!”四皇子才不怕张琛,直接昂头就怼,结果成功把张琛给说得恼羞成怒。

    眼看这一大一小就要不顾场合地在宫里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张寿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个幼稚的家伙,干脆直接拎住了四皇子的领子径直拖走。至于张琛,这么大号的熊孩子他实在是没法一块管,因此就干脆把人给丢下了。

    而被张寿一把揪住前进的四皇子先是茫然了一阵子,随即就猛然回过神来,慌忙手舞足蹈想要挣脱。然而,张寿好歹也是早晚练剑健身,还有朱莹和阿六这两个陪练的人了,无论身高体重那都是分分钟碾压他,因而他几乎是没什么反抗能力地被拖进了慈庆宫。

    然后,慈庆宫正殿中,听说弟弟回来而匆匆赶出来的三皇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师提着自家四弟的领子把人拖进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咳嗽道:“老师,您可以放开四弟了,这都已经是慈庆宫了,他要是能在父皇和我面前跑掉,那也算是他能耐。”

    被三皇子这一损,皇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做跑掉算他能耐?他不过是给这个小破孩子一个教训,可人竟然就真的不知道回来服个软,离家不归,直接浪到了快过年,然后到了慈庆宫外才知道怕,畏畏缩缩不敢进,还是被张寿拖了进来,这简直是气死人了!

    他虎着脸看张寿松开手,正打算狠狠教训一下四皇子,却没想到下一刻人就猛然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三皇子,一下子放声大哭了起来,嘴里还嚷嚷着三哥我好想你。尽管知道这小子七分是真情流露,三分是做样子给他看,但他心中恼火还是下去了几分。

    而抱头痛哭的戏码,虽说确确实实是四皇子故意而为,但抱住自家三哥的他一下子动了真情,那却真的是泪如泉涌。于是,本来还尽力忍耐的三皇子被四皇子这动作勾起了心头情绪,一时也不由得眼眶微红,随即就赶紧吸了吸鼻子劝解。

    “父皇和老师都在这,你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从今往后,你也是有弟弟的哥哥了,得给弟弟好好做个榜样,别再这样想到一出是一出,动不动就气父皇!”

    “是啊,朕没被他气死真是命大!”

    皇帝不咸不淡地冷哼了一声,眼看三皇子推开四皇子,而后者擦了擦眼睛,随即低着头走上前来,不声不响就这么往地上一跪,也不吭声,也没有其他动作,他不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是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没错?

    他正要开口,却不想四皇子突然就不装哑巴了:“父皇说要我做成一件事情才许我回宫,我觉得我确实做到了,所以我回来了。”

    你小子还有理了!

    皇帝很想这么大喝一声,然而,紧跟着四皇子就低头说道:“儿臣之前不该自作聪明,设计陷害,还自以为这是为了三哥好。在宫外待了这么久,见到许许多多的人,儿臣这才明白,从前老是困在一隅之地,实在是眼界狭隘。”

    “而三哥特意去看我,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我那乱七八糟的作为不是帮他,而是害他。我有很多能帮他的地方,用不着耍那些没用的手段。”说到这里,四皇子就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这才一字一句地说,“父皇,今后儿臣知道怎么做。”

    最后这句话简简单单几个字,皇帝听在耳中,本来打算说出口的那长长一堆教训,最终都吞了回去。和三皇子从小就乖巧懂事不同,四皇子总是自恃小聪明横冲直撞,出了事自有三皇子这个哥哥维护甚至帮忙顶包,久而久之连他这个当父皇的都习惯了。

    可是,上一次四皇子为了维护三皇子,不惜私底下耍了那样的花招,设计坑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身边的一个护卫和一个书童,而现在,人更是真真切切地表露出,已经知道会连累三皇子,所以日后一定会注意。那他还能说什么?

    皇帝揉了揉眉心,正打算板着脸最后教训几句,却不想四皇子突然小声说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件事相求,像之前这样的下乡助学,儿臣希望日后也能常常去。”

    这下子,皇帝忍不住被气乐了:“怎么,你还真觉得能发掘出什么不世奇才?”

    “就是因为没有发掘出什么不世奇才,儿臣才想下去看看。这天下没有那么多公平,也没有那么多天才,儿臣这一次花了很长时间,这才懂得这一点。儿臣只是想多看看这世间人物,毕竟,在京城在宫里,看到的只有世间光鲜的那一面。”

    四皇子说着就侧头看了一眼张寿,随即小声说道:“而且,儿臣也不是老师这样的伯乐,没奢望能慧眼识珠发现那么多人才。”

    “四皇子你错了,我也不是什么伯乐。”

    张寿这时候已经出去顺手把张琛也揪了进来。见这位刚刚还对高丽使团横冲直撞,自称秦国公大公子的贵介少年,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地赶紧先行了礼,他在接了四皇子那一句之后,也行了礼,直起身之后就气定神闲地说:“这世间真正的伯乐是制度,而不是人。”

    “但是人有私心,制定制度的人当然也有。人有错漏疏失,制度当然也有错漏疏失。但如果说人还能够改过,制度却不能,因为在太多年的运转之后,制度的获益者一定会拼死维护这样一个制度,不让别人来分自己一杯羹。”

    皇帝顿时就笑了。他很欣慰张寿知道能力的极限,因为就算是他,也做不到乡野无遗贤这种事,更不要说张寿一己之力。

    而四皇子能说出自己不是伯乐这种话,他这个当父皇的也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至于这个儿子打算时常出宫溜达,或者说下乡助学,他完全就没当成一回事。

    想当初他还是皇帝呢,不是常常也在外头微服私访?这要是天天在宫里,看到的都是别人禀报上来的事,听到的都是别人想让自己听到的话,那岂不是聋子瞎子?如今三皇子这个太子比他当年要稳重老实,那就让四皇子去当眼睛耳朵也不错!

    而三皇子见父皇微微点了点头,他也不禁松了一口气,但随之就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要紧事情似的。他绞尽脑汁努力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也顾不得皇帝就在旁边,三两步上前去把张寿拖到了一边。

    “老师,那个罗三河呢?”

    “……”

    张寿这一次是货真价实地尴尬,因为他确实是完全忘了被送到另一个村子的罗三河。好在他反应极快,当下就轻轻干咳了一声:“嗯,我是打算再隔一天再让阿六派人去接他回来。他自认为刚正有能耐,在那种乡民蒙昧的小村里呆一个多月,也能把这不合时宜收敛一些。”

    毕竟四皇子那还有小花生和萧成做帮手,还有个张琛可以时时刻刻斗嘴!

    三皇子当然不知道张寿这是把人忘了,此时张寿这么心平气和地一说,他只觉得张寿是早有安排,当下就松了一口气:“楚宽推荐他时,就说他性子有些鲁直冲动,我想和宫中那些谨慎不敢言的人相比,他更适合跟着四弟,但我没有老师想得周到。”

    我压根就没多想,只不过是那小子自己和四皇子性格犯冲,于是主动要去别个村子,我就顺其自然了而已。张寿心里思量,回头出去之后立刻和阿六说一声,省得穿帮……说到这个,楚宽和花七这一消失就是好些天,难不成大皇子这死就没完没了了吗?

    不过,这毕竟不关他的事,他也就是心里犯犯嘀咕。接下来,他好端端的把四皇子全须全尾地送了回来,而且这个熊孩子在遭受社会毒打之后反而还来了精神和劲头,又真切认识到了以往的错误,他这个老师当然受到了皇帝的好评。

    虽然皇帝在给好评的同时,心里也酸溜溜的,只觉得自己这个父亲竟然被张寿这个同样属于儿子辈的老师给盖过去了,但在看到一旁装鹌鹑的张琛时,他想到张琛那个根本就不会做父亲的老子秦国公张川,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成功的。

    毕竟,张川就这么一个儿子,要不是张寿横空出世,这儿子就真的是完全废了!

    于是,皇帝忍不住用一种犹如长辈关心晚辈的关切语气问道:“张琛,你和四郎一块在那村里给孩童授课,可有觉得太苦太累吗?”

    张琛还来不及回答,这些天和他互怼习惯的四皇子就立刻大声嚷嚷道:“不苦不累,张琛也和我说,以后要常常下乡去助学,不让有才能的人埋没在荒野!”

    我特么的没说过啊!张琛简直想骂娘了,你小子什么时候能代表我的,我压根不想去那种穷乡僻壤再蹲一个月!然而,当抬头发现皇帝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某种激赏的意思,他顿时就郁闷了。

    虽然他是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三代勋贵,又不是什么文才武略一流的人物,掌权的可能性很小,但总不至于皇帝都赏识了,他还要不识相地否认吧?于是,他也顾不得气恼四皇子的自说自话了,当下就硬着头皮说道:“臣日后如果有空,一定会……常常去。”

    皇帝没听出张琛的言不由衷,毕竟,之前人和四皇子的赌约他还听说过,此时他更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叶氏去做评判,就饶有兴致地问道:“对了,朕听说三郎还特意请了人去给你们做评判,唔,就是女学的叶夫子,她最后断了个什么结果,你们两个谁输输赢?”

    面对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琛简直是有些傻了。他倒不是目瞪口呆于皇帝竟然称呼叶氏为叶夫子,而是深深地惊愕于,自己和四皇子的赌约竟然连皇帝也知道了!张寿就没告诉皇帝,他们两个的赌约已经作废了吗?

    于是,一个不留神,他再次被四皇子抢在了前头:“父皇,儿臣和张琛的赌约早就作废了,因为老师来看我们的时候指点迷津,所以我们深切领悟到了合则力强的道理,于是就摒弃前嫌,携手合作了。至于叶小姐……嘿嘿,今天我们出发的时候,还有一出好戏呢!”

    四皇子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此时逮着机会,自然绘声绘色把叶氏要带走顾寡妇继女小卫的事情说了——从怎么谈判,到谈崩了顾寡妇漫天要价,到张琛护花心切一怒骂人,再到顾寡妇耍泼,张琛和叶氏几乎气得动手,张寿带阿六从天而降,而后怎么炮制那泼妇……

    当最后说到叶氏临走时直接斩了人的发髻,打断了顾寡妇的牙时,四皇子就像自己干的那样眉飞色舞。

    然而,皇帝听在耳中,除了惊叹这位叶家千金的凶悍,果然当初大皇子和二皇子完全配不上,真的勉强配了,说不定要闹出命案之外,他却忍不住摩挲着下巴打量张琛道:“你爹一直都为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就连九章和莹莹也一样操心过……”

    “现在朕瞧着,这叶氏绝色却又刚烈,你小子怎么这么木讷?你从前追在莹莹后头的时候,那不是百折不挠,现如今居然就这么老实?你看看莹莹,第一次见九章,她就立刻主动出击留在了那儿,若不是如此,说不定就抢不着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指点迷津?

    这一刻,张寿真的有点牙疼。堂堂皇帝居然给臣下支招如何恋爱,还能靠点谱吗?而且,拿他来打比方这是几个意思?然而,他还以为皇帝也就点拨一招而已,谁知道皇帝见张琛那瞠目结舌的样子,竟然还更起劲了。

    “莹莹从前还对朕说,九章当初也是对她避之惟恐不及,一副怕麻烦的样子,可她呢?不折不挠,死缠烂打,兼且把九章那位养母给打动了,人家对她这送上门来的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久而久之,九章也就看到了她的好处,不知不觉就改变了态度。”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这话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啊,皇帝!张寿这次真的是听不下去了,他见张琛竟真的朝自己看了过来,他只能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在三皇子和四皇子那极其诡异的目光注视下,一本正经地说道:“皇上,叶小姐不是莹莹,张琛和臣也不是一回事。”

    “难不成让张琛直接登门去打动叶小姐的长辈,然后求亲吗?”

    他这话音刚落,皇帝却立刻嘿然笑道:“怎么就不可以?那些参加过选妃,还过了复选的女子,如今虽说有莹莹代替朕去各家通过气,但到现在,这十二个人中,嫁出去的仍然只有一个,还嫁得不怎么样,剩下的人几乎全都被莹莹请去女学做女夫子了。”

    “朕不是反对女学把人招揽来当女夫子,毕竟这些女孩子能够过了第二关,那自然品行才德都是第一流的,可嫁了人也能去女学当女夫子,京畿各家的男人不敢求娶算怎么回事,她们就算再好,朕也没办法留给三郎四郎!至于一般宗室子弟配她们,朕还觉得她们可惜了!”

    “这要不是你张琛如今又上进,又肯扎扎实实做事,脾气也和往日那一贯嚣张跋扈不同,这话朕才不会说!张琛,你总不至于要对朕说,时至今日,你心里还念着莹莹吧?按照名分,她都已经是你小师娘了!”

    张琛只觉得今天这慈庆宫自己不该来。他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人逼婚,而且还是被皇帝逼婚!他今天确实挺身而出,但那不是什么英雄救美,只不过是纯粹看不惯那顾寡妇的德性,而后叶氏临走时那两剑也确实痛快,可不能因为人家的举动合他的眼缘就提亲吧!

    遇事或哭哭啼啼,或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他看烦了,所以从前才喜欢朱莹的骄傲爽朗,可他对叶氏还没到那地步,他总共都没见过人几面呢……当然最重要的是,人家对他好似没什么好感,他干嘛要服软!不过,好像当初朱莹对他也和对别人一样,他却还是随叫随到。

    这么说起来,他虽然对张寿说过,我要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为妻,甚至他老爹都托过张寿和朱莹替他牵线搭桥,但是,他好像确实劲头不足。想当初的他,那可不是一次挫折就收手的人,那是天天打听朱莹的行踪就追过去,朱莹还曾经骂过他痴心妄想!

    见张琛那张脸就和万花筒似的,一个劲地变幻不定,甚至还露出过明显走神的表情,张寿忍不住扶额。

    就算张琛已经不再一心挂念着早已变成他张寿妻子的朱莹,但皇帝你这么一直提一直提,就算张琛没芥蒂……我都要吃醋了好不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决定快刀斩乱麻。皇帝既然明显打算乱点鸳鸯谱,他也干脆推波助澜一把好了!

    “皇上说直接求亲,却忘了叶小姐性格。她那种刚烈的脾气,要是有人登门提亲,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逼她就范,那么她的反应绝对不是欣然接受。张琛,你要是对叶小姐有些好感,自己也没准备一辈子打光棍,你只要做一件事。”

    他顿了一顿,眼见得张琛朝自己看了过来,他就一字一句地说:“你直接再见她一面,直截了当地问她,今生是打算孑然一身,还是有嫁人为妇的打算。如果还打算嫁人为妇,那么是愿意盲婚哑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愿意试着和你互相增进一下了解。”

    “比方说,见见面,又或者互相写一些书信。相信她这样落落大方的人,不会顾虑什么私相授受,如果顾虑,也不是不可以通过长辈转达书信。想来以你和她的性格,也不会在见面又或者信上谈什么情情爱爱。”

    “你不喜欢那些一味贤惠的内宅妇人,而她大概也反感恃才傲物的所谓才子俊杰,更反感不可一世的贵介子弟。既然如此,那就相处试试,看看彼此有没有共同语言。”

    说到这里,张寿这才若无其事地说:“比方说,我当年和莹莹初识的时候,是她先觉得我别出心裁,独具一格,而后我才发现她性情真切,毫无矫饰。其实,能够在谈婚论嫁之前多见几面,加深一些了解,成婚之后,也能少几对相敬如冰,冷语相对的怨偶。”

    张寿加重了冰这个字的语气,当然就算把这个冰字听成了宾字,那也不怎么要紧,因为他从来都觉得,如梁鸿和孟光这种举案齐眉,相敬如冰的夫妻,那压根就不是什么伉俪情深的正面楷模,而是形式主义到了极致的反面教材。

    而三皇子和四皇子此时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心中几乎同时想到了已经死了的废后。父皇相传在册立中宫之前,还见过她不止一次,而且婚后也曾经美满过,可最终还不是落得如今这个结局?

    他们正这般想时,却没想到张寿竟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而且,如果这还觉得不够,不妨在事先把另一句话也说清楚。合则留,不合则去,他日若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合适,一纸和离书,各行各路,两不相欠。”

    见皇帝和三皇子四皇子兄弟全都愣住了,而张琛则是错愕之后立刻陷入了沉思,张寿就呵呵一笑道:“汉唐宋时,不止有休妻,也有妇人主动离弃男子。叶家也许会对张琛这位秦国公长公子登门提亲而欣喜若狂,但如叶小姐这样的女人,她只怕会未虑成而先虑败。”

    “张琛你自己不也是吗?你敢说没有想着万一成婚之后却性格不合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张寿不由想起了元宵节那一日,朱莹对自己递来那一盏亲手做的花灯时,轻吟的那一首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相对于热情奔放,但已然在热恋时顾虑到了日后兴许会不美满的朱莹,叶氏那就是一个冷情到极致的女子。而张琛这样的性格,真的就能够从一而终吗?

    皇帝本来还觉得张寿这婚前多接触接触的建议很有道理,结果人就说出婚前可以商议好婚后不谐则和离,这下子他终于完全呆住了。他甚至很想问问张寿,对朱莹是不是也敢这么说,可没想到张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用力拍了一下巴掌。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她确实挺特别的,可我之前就在想,现在觉得特别,今后会不会觉得她这是太冷淡太古怪,她又会不会嫌弃我不求上进……小先生你这真是想得周到!”

    张琛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躬身向皇上深深施礼:“多谢皇上指点迷津,择日不如撞日,臣这就去通州叶家一趟,告退了!”

    皇帝这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只见张琛再次行礼后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去,那竟是连奔带跑,脚下生风。他这指点什么迷津了?张琛听进去的明明都是张寿的那些话好吧!

    他面色不善地瞪向了张寿,却没想到张寿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满脸无辜地直接看了回来:“皇上,臣绝对没有任何影射的意思。”

    这下子,皇帝顿时拉长了脸。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普通人家可以休妻,也许开明一点儿的甚至可以和离,但是皇家没有离婚,只有废后,甚至废妃……历朝历代以来,废后唯一下场好一点的,大概就只有光武帝的废后郭圣通了,被废之后至少还是中山王太后。

    难道当初废后和他已经形同陌路的时候,会舍得丢下中宫宝座以及两个有望东宫的儿子,飘飘然去入道清修,又或者自己过自己的清闲日子?不会,对她来说,既然觉得他这个丈夫离心,那么值得用命去搏的,也就是这个天下了。

    更何况,就算是世间才女,谢道韫没有和平庸迂腐的王凝之和离,李清照也没有和懦弱无能的赵明诚和离,反倒是王献之与郗道茂和离,然后遗恨千古。

    越想越气的皇帝顿时一拍扶手道:“滚滚滚,朕今天不想看到你!”

    见张寿真的行过礼后潇潇洒洒扬长而去,三皇子和四皇子全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劝解呢,还是替老师求情呢……对于他们来说,刚刚皇帝和张寿张琛谈及的话题实在是距离他们太遥远了。于是,三皇子蠕动嘴唇刚叫出父皇两个字,就被皇帝打断了。

    “别替你老师说话,他简直就是专门来气朕的!”

    想到上次张寿教唆三皇子抱住自己的腿哭就完了,这次把四皇子送去白家村一个月,人回来之后还一脸觉得老师特别好,老师特别苦心的样子,皇帝不由就觉得一阵气苦。

    可是,当三皇子真的乖巧小心到不说话,而后拉着四皇子一块上前来,一个替他捏肩,一个替他捏腿时,他那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于还是渐渐消散了去。他甚至觉得眼前微微恍惚,随即竟是也低低吟诵了起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反反复复诵念了好几遍,最后这才哑然失笑地看着面前一双对男女之情完全还懵懂的儿子,随即自失地摇了摇头。

    “不是谁都能像九章和莹莹现在这样琴瑟和谐,夫妻同路的,纵使能够同路一时,也不见得能同路一世,所以,别把他们眼下这生活,当成自己未来的生活。这世上只有一个莹莹,也只有一个张九章。张琛就是因为这个,才纠结到现在。”

    “不然看看陆家小胖子,不过是当街和二郎针锋相对,那桩婚事就成了。哪里是真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两个人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而已。但无论如何,朕希望你们将来能生活和美,所以,万一在外头看到喜欢的女子,记得早点告诉朕,朕会为你们做主。”

    四皇子眼睛滴溜溜直转,直接一嗓子嚷嚷儿臣全凭父皇做主,三皇子却想得更缜密一些,微微迟疑了一阵子之后垂下眼睑,足足良久后就低声说道:“父皇,儿臣这些日子听先生们讲史,读到过文德皇后的故事,儿臣不明白,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后,没几个像文德皇后?”

    皇帝顿时愣住了。为什么皇后没几个像长孙皇后?是啊,长孙皇后在危机的时候能够进宫替丈夫转圜,在玄武门事变的时候能够安定后方大局,在母仪天下之后又能放出宫人,善待嫔妃和庶子,而且在关键时刻还能劝谏君王,从古至今,史家就没人说她不好的。

    唐太宗李世民是雄才大略的英主不错,但那也是毛病很多的英主,脾气暴躁,好色如命,记恨记仇……然而,他却有一个绝大的优点,能识人用人,包括那些文官武将,也包括自己的妻子。所以后宫再多的佳丽,却也盖不过长孙,膝下再多的皇子,却也胜不过嫡子。

    “贤后也总要明君来配的……世上没几个皇后像长孙皇后,那也是因为,世上没有几个皇帝,能够像唐太宗。如果长孙还在,应该就不会有远征高句丽却兵败的事了。”

    张寿自然不知道三皇子小小年纪,却希望能有一个如长孙皇后这般千古留名的贤妻,如果知道的话,他说不定会拍着这位太子殿下的小脑瓜,告诉他那是千古贤女子的模板,所以史书上写一次就美化一次,毕竟,别说皇帝了,哪个士大夫不希望自己有这样的贤妻?

    又可以安家,又可以当幕僚,还不妒忌,随便你纳侧蓄婢,甚至还会把没了生母的庶子女接到自己这里来抚养……这样的大妇谁不想要?可你也得先是唐太宗才行!

    “阿寿!”信步出宫的他当来到东华门时,就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探头看到朱莹竟是从自己刚刚来时那辆车上探出头来,他就笑着迎上前去,微微冰凉的手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柔荑,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而来,就被人拉上了车去。才一坐定,他就只听朱莹急急忙忙说道:“阿寿,高丽使团此次贡了一批女子来,都是贵族千金,还说是奉诏贡上来的!”

第八百三十三章 高丽贡女

    高丽贡女?

    张寿很想翻一翻黄历,确定一下如今是不是大明永仁宣年间。因为就他所知,那段时间正是高丽贡女最频繁的时期,整个大明后宫,出过以权贤妃为代表的多名高丽妃嫔,甚至还有高丽姊妹两人入宫,继而倒霉地遇到皇帝驾崩,先后都被迫殉葬的惨事。

    一头已经早就开启了大航海时期,之前还从海外带回来一堆拉丁文的西方文献,中间大概有不少理科书,另一头朝廷却还下诏高丽,让人把高丽千金上贡似的送过来?这就感觉是两种完全不搭的画风混在一起,以至于今天明明遇到过高丽使团的张寿都有些震惊了。

    好半晌,他才终于算是注意到了朱莹面上那表情好像不太对,沉吟片刻,他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怎么,难不成这所谓奉诏……其实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朱莹气得眉头倒竖,“高丽出美女,从前高宗和世宗皇帝确实挺喜欢的,所以动不动就下诏要高丽贡女,但其中也就是一两个封妃,其他老死宫中也就一个下等封号,甚至没有封号。可自从英宗皇帝开始,就没这么干了啊!睿宗皇帝还说……”

    说到也许是自己祖父的睿宗皇帝,朱莹就显得精气神十足:“睿宗皇帝说,宫中妃嫔从国人中选也就算了,日后她们还能有见到家人的机会,但如果是番邦女子,从此家人永隔,再不得相见。所以,何必造这种孽呢?再说了,又不是咱们大明没有美女!”

    她顿了一顿,没好气地说:“这话就是皇上告诉我的,所以皇上肯定不可能下这种诏命的!所以我就纳闷了,这是哪里出的问题,怎么就突然高丽又奉诏贡女了?”

    张寿想到自己在进城路上遇到那位者山君的一幕,他想到好像还看到过几辆很不起眼的黑油马车,就是平民乃至于商人常坐的那种,之前还以为这些车上是贡品,现在想一想,好像未必是这么一回事。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朱莹开口说道:“而且,高丽王族多怕死。因为海路过来动辄有倾覆之祸,所以往往都是贡品一路,走海路到天津,万一出事就哭哭啼啼,朝廷看在他们恭顺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了。他们自己则是走陆路,虽说远一点苦一点,但至少安全无虞。”

    “而且,财货都在海路上,他们这些人身上没什么油水,再加上沿途总要派一二百人护送,也不用担心会遇到盗匪之类。这些家伙精明似鬼,从前为了把他们的高丽参卖一个高价,还到处宣扬他们的高丽参比辽东的人参功效好呢!”

    原本是很正经的话题,但此时说着说着就完全歪了,张寿却也没在意,左右不过是背后说笑,难道还要上升到讨论国事的高度吗?

    好在朱莹说着说着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离题,立刻咳嗽一声拐回最初的话题:“要不是我正好遇到主客司的人带着高丽使团去会同南馆,而且其中一辆马车竟是突然原地散架,结果上头掉下来三个女孩子,而且还慌慌张张用头顶着一件长衣。”

    “这种见鬼的习俗,也就是高丽的所谓贵族女子才有,所以我当然直接就上去问了,一听到贡女两个字,我就知道有问题,立刻进宫打算找皇上问个究竟。可到东华门时,听说你带着四皇子已经去慈庆宫了,我思来想去就决定先等你过来再说。”

    “皇上心情要是好,我既然撞见了,那就做做好事,进宫去禀告这件事,他要是心情不好,那就算了,反正回头主客司的人也会去禀告,我就不替他们挡这个雷了!”

    张寿微微一愣,随即方才注意到,自从上马车到现在,这马车确实还没挪动过!他不由得哑然失笑,当下耸了耸肩道:“皇上本来见了四皇子,应该心情不错,但他乱点鸳鸯谱撺掇张琛去叶家提亲,我就三言两语支走了张琛,而后说了点有些过分的话,好像气着了皇上。”

    朱莹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她就立刻打起窗帘招呼道:“阿六,吩咐下去,走,我们先回家去!”

    就算是她,也绝对不会在夫君很可能惹怒皇帝的情况下贸贸然进宫,那不是送上去给人出气吗?然而,她倒是非常好奇,张寿又怎么气皇帝了,于是在路上时虽说忍了又忍,但一回到张园,她拉着张寿一路进了书房之后,就少不得问了个仔细。

    当听说张寿撺掇张琛去和叶氏挑明心意,甚至先说好日后可以和离,就连她这大大咧咧,凡事不在乎的性格,也不由得瞠目结舌,尤其是听到张寿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声称并无影射时,她在一愣之后更是不由笑出声来。

    “阿寿,你这话说得真是率直!”

    “假率直而已,要是真率直,我就该说婚姻自由,若是有朝一日情消爱弛,那就不妨痛快拗断,男可另娶,女可另嫁了。”张寿呵呵一笑,继而就渐渐收起笑容,淡淡地说,“这只是说说而已,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那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大概就是锥心之痛。所以,虽然我对梁鸿孟光那样的夫妻不以为然,可有道是,多情却似总无情,爱到深时死去活来,情到浓时却情转薄,有多少曾经相爱的夫妻最终却离心离德?所以,自古以来,只有贤惠的皇后,却没有专情的皇帝,就是这个道理。”

    “曾经的娇憨可爱,到情薄时就变成了任性无知;曾经认为的天真率直,到情薄时就变成了装腔作势;曾经的心有灵犀,到情薄时就变成了同床异梦。”

    张寿深有感触地说到这里,见朱莹面色微妙,他就笑道:“所以,你当初对我说什么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其实我还想说呢,如果哪一天你觉得我白发苍苍,皱纹密布,却还偏偏言语可憎,性格古怪地挑剔你,乃至于挑剔别人时,那就别犹豫,赶紧把我休了!”

    “呸呸呸!”朱莹正觉得心中感伤,可张寿这最后一句自我调侃,却成功地逗笑了她。于是,她完全忘了派人去打探张琛和叶氏是个什么结果,也忘了打探高丽贡女之事传入宫中之后,那会是一个怎样鸡飞狗跳的局面。

    她只是觉得,张寿明明和自己同岁,却仿佛心有沧桑,所以总能说出别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来的话。

    张寿随口给了皇帝一个天大的刺激就溜之大吉了,亏得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个儿子陪着,皇帝总算渐渐恢复了心情,而后又带着刚回宫的四皇子一块去永和宫探望了五皇子。

    见四皇子看到那个襁褓中的弟弟时,一面大为稀罕,一面竟也和三皇子似的,伸出手指在人脸上戳了戳,然后又戳了戳,把人惹哭了还乐此不疲,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把人给拎了走,又笑骂道:“当哥哥的也该有个当哥哥的样子,好歹在外被人称作是小郑先生!”

    四皇子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就醒悟了过来,这是父皇不放心自己在外,所以肯定有人在附近保护。他讪笑了一下,继而就眼睛滴溜溜直转,找借口说自己想去恭贺贵妃娘娘喜得贵子,结果就被皇帝丢了呵呵一声笑。

    “你娘生你的时候也得坐月子,如今贵妃也是一样,朕都见不着,何况是你?”

    四皇子知道溜不掉,这才老老实实保证日后一定当个好哥哥,做个好榜样,期间还不由得多看了三皇子几眼,仿佛在埋怨对方不帮自己说话。

    而三皇子则是一脸憨笑,生怕皇帝想起自己当初见弟弟时,那动作也和四皇子此刻的戳戳戳如出一辙。这么一点大的小孩子多好玩啊,他从前还没体会过呢!

    而父子三人在永和宫见过五皇子,差点戳戳戳把人惹哭后赶紧送去乳母那儿喂奶,随即就一同出来。这时候,皇帝就把四皇子送入了蒋妃的长寿宫,自己却在看到母子抱头喜极而泣时,带着三皇子悄然离去。

    当然,他一视同仁地亲自把三皇子送去了其生母和妃,也就是皇贵妃那儿,自己却没有留下,而是径直回到了乾清宫。自从废后之后,他在后宫逗留的次数已经很少了,反倒是在乾清宫独寝的次数越来越多,因此对于他独自回来,陈永寿当然非常习惯。

    至于旁敲侧击地提醒皇帝去某妃嫔那儿过夜,那当然是完全不可能的。就连太后都不管皇帝的这种事,他一个管事牌子操这种空心干什么?皇帝如今有三个儿子呢!

    此刻时辰自然还早,因此皇帝少不得翻了翻内阁送上来的票拟——他又不是秦始皇那样的勤政狂人,不可能真的仔仔细细每一本都看,那样的话一日三餐之外,他大概就连睡觉的时间的都要压缩。因此,他先大致扫一眼司礼监整理的节略,然后就开始看票拟。

    其实也只是扫一眼,画圆披红,大多数情况下一扫而过,根本不带驳回。

    然而,当他扫到其中一本奏疏,看到高丽使团几个字时,他原本不当什么大事就要略过去,可随之就看到票拟上着重问了一句,何曾下诏,何来贡女时,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皇帝猛然想起,刚刚送了三皇子回皇贵妃那儿时,某个女官确实提过,此番正旦大朝乃是冬至之后,太子第二次出席大朝会,而且还会有诸多使团前来朝贺新年,高丽使团又照例来了。那时候他完全没往心里去,可现在想想,人提醒的恐怕就是贡女二字。

    曾经的和妃也就是现在的皇贵妃,那自然是一万个不争不闹的性格,然而,她身边的女官却兴许很有危机感,所以这才委婉提醒他,然而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听出来!

    因为高丽贡女这件事,他也是到现在方才第一次知道的!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也好,写这票拟的阁老也好,竟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诏要求高丽贡女了!

    怒火中烧的皇帝直接摔了手中这份奏疏,继而竟是气得拍案而起。等陈永寿闻听动静匆匆赶过来时,他就一字一句地说:“去宣召孔、吴、张三位大学士到乾清宫,就说高丽使团的事,朕要和他们相商!”

    如果皇帝召见却事先没有一个字提醒,那么,哪怕是地位尊崇的三位阁老,也会多多少少有些不安,但既然来传信的内侍特意挑明了是高丽使团之事,三人自然就心里有数了。因此,当赶到乾清宫之后,一行过礼,孔大学士就直截了当开了口。

    “皇上,高丽使团此番前来朝贡,还声称奉诏贡女,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臣就算记性再不好,也不至于忘记给高丽的国书上写着什么。更何况,从英宗皇帝的时候开始,我朝就再也没有要求过高丽贡女。”

    “相反,每年他们用高丽参来换各种绫罗绸缎时,朝廷多以平价折算,已经是很给他们脸面了。照臣之见,定然是那新即位的高丽王觉得地位不稳,因此将国中贵族女子送来京城示好,却伪称奉诏贡女。此风不可助长,一定要下诏严加申饬!”

    见孔大学士如此强硬,一旁的大学士张钰却迟疑片刻,随即沉声说道:“皇上,之前即位的高丽王虽说年轻,也许未必能服众,确实应该有恭谨事我朝的意愿,然则,贡女之事非同小可,若是伪称奉诏,一旦拆穿,对他这个新王来说,也是非同小可的污点。”

    “小则会被国中文武攻谮,大则……说不定会引发国中动荡,王位不保。臣是觉得,堂堂一国之主,理当不会这么愚蠢才是。”

    孔大学士顿时眉头倒竖:“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朝有人伪造诏命,让高丽贡女吗?简直荒谬,先不说朝中是否有此等逆臣,这让高丽贡女又能干什么?有什么用?而且,高丽王伪称奉诏被拆穿就是污点甚至可能王位不保,我朝官员做这等事情,难道不是欺君重罪吗?”

    见孔大学士和张钰针锋相对,一直没说话的吴阁老终于咳嗽了一声。然而,他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孔大学士和张钰同时愣住了。

    “皇上,臣是觉得,这种听上去就匪夷所思的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么……会不会是个误会?”吴阁老眨巴着眼睛看向皇帝,随即语带双关地说,“比方说,哪个如今已经不在的人当时在传诏的时候心一跳,嘴一抖,甚至手一抖,于是多写了,或者多说了一句没有的话?”

    那一刻,这乾清宫中其他君臣三人登时面面相觑,一时都想到了某种荒谬的可能性。

第八百三十四章 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吴阁老说已死之人作祟,如孔大学士和张钰,想到的是已经死了的大皇子和沉船后生死未卜的二皇子,至于皇帝,虽说也知道那兄弟俩一贯胆大包天,但他想到的却是之前京城一度大乱时,某些仰药自尽的官员。

    大皇子和二皇子吃饱了撑着要伪造诏书,让高丽贡女?两人又不可能娶个高丽皇子妃。倒是如果他们的母亲还在,兴许会因为痛恨裕妃等妃嫔,使出这种招数。但不管是谁主使,这必定要有实施者。

    记得之前自尽的人中,就有行人司的。行人司主管对外颁布诏命,历来朝廷派使节去番邦,有时候会高规格地派出相对品级高的官员,但大多数时候也就是派一个行人。他记得,之前应高丽王百般求恳,于是去封王妃和大王大妃的某个使节,就是行人司的。

    想到这里,皇帝不禁异常烦躁。这要是高丽伪称奉诏,其实却仅仅是为了巴结他,那也就好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要是朝中有人伪造诏命,让高丽贡女,人家还真的恭恭敬敬把女人给送来了,那岂不是丢脸丢到外国去了?

    拉长着一张脸的皇帝恼火至极地一捶扶手,继而冷冷问道:“你们说吧,怎么办?”

    怎么办?这一次,三位阁老再次面面相觑,就连刚刚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吴阁老,那也是非常为难地扯了扯自己不多的几根胡须,半晌都没有主意。足足好一会儿,见两位同僚全都看着自己,无首辅之名,却担着首辅之责的孔大学士,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头炮。

    “既然送都送来了,便让她们入宫就是了。”见皇帝一脸嫌弃的表情,孔大学士就不得不耐心劝解道,“皇上,不过是一些女子,如果不喜欢的话,也不必封为妃嫔,收为宫人也就是了。宫中那么多宫院,她们也不能随处乱走,反正也看不见……”

    “虽说是高丽女子,但那也是父母生养的,若真是朕要的,收入宫中也就算了,这又不是朕要的,朕凭什么要白白养她们?”皇帝前面的话说得很有悲天悯人的帝王胸怀,但后一句话却充分暴露出了他一贯的恶劣性格。

    就算不是养妃嫔,仅仅是养宫人,那也要钱好不好!平白无故花这笔钱,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而且花了钱,还要被外人说他这个皇帝好色,这简直是何苦来由!

    而孔大学士那简直是被皇帝这话噎得心头发慌,可他没想到的是,这更加劲爆的还在后面:“既然孔卿你觉得这些女子送都送来了,再让她们千里迢迢回去实在是说不过去,那朕就干脆直接把她们分别赐婚重臣,你回头也领一个回家吧!”

    这简直是人在殿中立,锅从天上来,哪怕孔大学士知道自家妻子是外头称赞的贤惠大妇,可这好好的收一个高丽贵女回去做小妾……家里不得闹翻天吗?就算妻子不闹,子女也会心怀芥蒂,他又不是好色的,为了个无所谓的女人闹得家宅不宁,脑子有病吗?

    而且这还不止他一个,听皇帝这口气,这是打算如同雨露均沾似的,朝廷重臣挨个领一个回家,要真是如此,回头他们这三个阁老明明知道这消息却没有阻止,那可真的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到死的!

    于是,孔大学士立刻正色说道:“高丽贡女之事确有不妥,然则皇上不收入宫中,却分赐臣下,传出去更不妥。须知高丽不比我朝,最重嫡庶,送来京城的这些高丽女子必定都是嫡女,能入帝王家是荣耀,可委身臣子妾却是羞辱。”

    见皇帝一脸玩味的笑容,孔大学士不由得绞尽脑汁地思量对策,当然也不忘给吴阁老和张钰一个眼神,暗示他们也一块帮腔。否则他固然回头要领一个回去,可另两个难道能置身事外?

    吴阁老擅长和稀泥,家中除却老妻之外,那是别无其他内宠,可他儿孙多啊,老妻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三个儿子娶的媳妇又生了四个孙子三个孙女,而且看那年轻光景,说不定还能再生,所以一大把年纪的他当然不会随便往家里带个高丽小妾。

    只不过孔大学士这理由,他听着着实想呵呵。不过说得好听叫一声高丽贵女而已,还真的当自己有多尊贵?就高丽那犄角旮旯的穷地方,所谓贵族也没吃没穿的,就连彩色衣裳也不少都是从大明买回去的,嫡女怎么就不能委身为妾了?

    大明官宦人家的姬妾,说不定都比他们那儿的王女都穿得好些!

    可心里这么想,吴阁老面上笑眯眯的,当然不会把这样的话直接说出来。见皇帝明显也对孔大学士这样的理由很不感冒,而张钰则是攒眉苦思一时没想出个别的理由来,他暗自嗤笑关键时刻,还得自己这个最能了解皇帝心思的天子应声虫出马。

    “皇上,之前臣等看到高丽国书的时候,票拟上说何曾下诏,何来贡女,就是因为对那国书上的所谓奉诏二字实在是惊诧。但我朝当时颁诏是怎么说的,既然有猫腻,恐怕光去翻找我朝这边诏书的底稿,已经没什么用了。臣觉得,还是得先去试探试探。”

    说到这里,吴阁老顿了一顿,随即才笑容可掬地说:“此次来的那位高丽王族者山君,好像是要进国子监读书的?既然如此,找几个贵介子弟带他出去转转,顺便探问一二,应该能把实情问出来。”

    然而,吴阁老此话一出,旁边孔大学士就没好气地刺了一句:“吴阁老想必忘了一件事吧?如今的国子监中,好像没几个贵介子弟了。半山堂已经搬去外城公学了。”

    吴阁老那张脸顿时微微一僵,随即就有些气恼地反讽说:“孔大学士这话倒是奇了,国子监六堂里,就至于一个贵介子弟都拎不出来?想当初赵国公那位大公子还曾经冠绝六堂,名噪一时,如今六堂一个成器的官宦子弟都没有,这国子监学官都是吃白饭的吗?”

    张钰见这一回竟然换成吴阁老和孔大学士针锋相对,大学士张钰顿时哭笑不得。然而,他暗自瞥了一眼皇帝,就只见人虽说不置可否地在那摸下巴,可眼神却明显有些飘忽,很显然已经走神。

    权衡皇帝那性格,他就暗自觉得,皇帝是首肯吴阁老这个提议。只不过,如今的国子监中,要挑出朱廷芳这样文武双全,能力卓绝的人,就连他都觉得不太现实。

    别说国子监,多少进士及第金榜题名,文章写得花团锦簇的人,刚做官时也是磕磕绊绊,待人接物也是缺点多多。而且在他看来,国子监中最优秀的学子去对付者山君这种高丽贵胄,那其实是压根用错了人。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说:“皇上,臣以为吴阁老此计可行。只不过,高丽那者山君虽说年少,但他们从建国开始就是迫父退位,迫兄退位,而后又是靖难……总之就没消停过,王族必定小小年纪就胸有城府,所以一般品学兼优的监生,恐怕没用。”

    孔大学士一下子就听出了张钰的弦外之音,当下就黑着脸问道:“张大学士的意思是,监生不行,让公学那些小滑头出面?”

    “怎么能叫小滑头呢?”吴阁老刚刚和孔大学士磨叽这么久,就是想把这个由头带出来,却没想到被张钰给占了先,因此委实有些小小的懊恼,但有人一块帮他扛住孔大学士,他自然乐得继续摆事实讲道理。

    “陆高远浪子回头变天才;张子深霸道公子今回头;张武张陆在邢台也做得有声有色;朱二郎如今也是朱公好农……这些人里头,也就是一个陆三郎在公学,其他的其实都出师了。他们论身份不低于那者山君,论见识还远远超过,而且……”

    “孔大学士你说者山君这样一个高丽王族,是愿意和那些他永远都不可能招揽过去,对于他来说也完全没有用处的普通监生来往,还是愿意和这些身份尊贵,长辈是朝中重臣勋贵,日后说不定对他有助益的贵介子弟来往?”

    被吴阁老说到这份上,孔大学士只能无可奈何地闭嘴。伪诏事件虽说和他完全无关,但他还是不想让张寿又或者陆三郎张琛等人有出彩的机会,可他夹袋里装的都是些出色的才子,确实拿不出张琛等人这样的贵介子弟。

    但这并不妨碍他嘿然冷笑一声:“你们别忘了,想当初张琛曾经当街怒骂过的那个高丽王族,如今已经是高丽王了。只要那个者山君有脑子,看到张琛有多远就会躲多远!”

    “太祖禁令,那小子敢违背,当然该骂该打。”

    这一次,冷着脸接口的人却是皇帝:“要是被朕遇见,那也是照此办理。高丽号称奉行的是什么儒学,可实际上却是以人为畜,践踏民力,所谓科举也不过是两班子弟同场竞技,贵者恒贵,贱者恒贱,只学到了我华夏这历代科举的一层皮!”

    孔大学士听得提心吊胆,生怕皇帝一时气性上来,打算下诏申饬高丽——好在皇帝也就是嘴上骂两声,骂过之后就嘿然一笑。

    “不过关朕什么事?唐高宗当初倒是把高句丽打到亡国,结果却便宜了新罗,只要他们恭顺,朕管他们是不是把自己的子民当成牲畜!至于在我大明地界之内坐轿子,看在那小子年纪尚幼,一路颠簸,说话还算恭谦的份上,派人申饬两句就完了。”

    吴阁老听皇帝已然定了基调,他这才笑道:“这位者山君坐轿子到城门后再换了主客司所备马车的事,臣倒是听说了一点缘由。据说,是他乘坐的两辆马车一路颠簸修补,最后支撑不住散了架子,却又不愿意坐其他人的车,这才把随行预备的那轿子拿出来用了。”

    “四皇子之前不是跟着张学士回京时正好遇上高丽使团吗?他从没见过高丽轿子,甚至还好奇地问,那四个人抬的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贡品。”

    因为四皇子回宫之后,忙着说自己在乡下那些逸闻趣事还来不及,高丽使团这档子事那是提都没提,因此皇帝还是刚刚知道,张寿一行人竟然还撞上了高丽使团。

    等听到吴阁老绘声绘色地说了事情始末经过,皇帝不禁哈哈大笑,最后就一拍扶手道:“那就这样吧,别让张琛去,那小子朕打发他先去解决终身大事了,让陆小胖子上。不对,那小胖子正在忙着和莹莹四处化缘倒腾那什么基金……唔,让朱二郎去!”

    皇帝随便一扒拉就定了人选,继而又好整以暇地说:“再带上襄阳伯家里那个大块头,还有九章堂的那个纪九,让他们也历练历练。”

    听到这里,纵使孔大学士和那位高丽者山君毫无瓜葛,他仍然不禁为对方掬了一把同情之泪。然而,等到从乾清宫告退了出来,他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忘记问皇帝,若是者山君入国子监,这应该把人放到六堂之中哪一堂去,让哪个博士来管。

    然而,见吴阁老笑眯眯地拉着张钰说话,他也不想再反身回去,干脆就快走几步眼不见为净。自从自家那族弟一死,那些案子固然因为他那釜底抽薪的一招而快刀斩乱麻收拾了干净,可他的名声终究受到了影响。

    当然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明着答应,实则耍了朱廷芳一把,这位朱大公子那捏在手里的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捅出来!他真不想和朱家和张寿再有什么冲突,怕被坑死!

    这种私底下的勾当,皇帝当然不会特意传旨,更不会派人单独去和朱二说。于是,从宫中回来难得休息一天的张寿,正在朱莹指导下练习自己惨不忍睹的书法时,突然就得到了外头的通报,说是皇帝派人颁赐来了。

    年关将近,连日各种赏赐接到手软的张寿不禁狐疑地揉了揉手腕,而朱莹也同样有些茫然。等夫妻俩一同见了人,发觉是陈永寿亲自过来,而所谓的赏赐是一个匣子时,他们就不由得彼此对视了一眼。不会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吧?

    果然,下一刻,陈永寿就干笑道:“想来府里会觉得那是颁赐,但其实皇上说,既然是冠以大明二字的西北发展基金,那么他若是不入一份,怎么都说不过去,所以送来了这个匣子。对了,还请大小姐给朱二公子带个话,皇上说,请他出面请高丽者山君一游京城,顺便探一探,高丽奉诏贡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哦,再带上公学那个大块头和纪九。”

第八百三十五章 小霸王闹事

    直到人站在东江米巷专门接待高丽使节的会同南馆南那一片屋宅门外,朱二那表情依旧是有些懵。毫无准备地突然被塞了一个大任务,而且还附带非同小可的伪诏秘辛一桩,对于素来没有接触朝廷正事机会的朱二公子来说,那绝对不是天上掉馅饼。

    那是被天上的大炮轰得炸了满身!什么时候轮到他朱二担当这种任务了?

    可他不用看都知道,身后的张大块头和纪九这两个家伙,那是何等意气风发的表情。他甚至能够猜到,这两个小子肯定觉得,能担纲这桩任务,那代表着天子的信赖和倚重。于是,在足足站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转过身来,一手一个把两人拖到一边。

    没等这两个家伙质疑,他就低声说道:“皇上是让我们去邀约高丽那个者山君游京城,但是,我们难不成真的就这么照实通报去见人?从前高丽使团来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贵介子弟出面去邀约招待这种事,事有反常,万一引来人家警惕,那还怎么打探?”

    张大块头素来鲁直,此时他愣了一愣就挠了挠头问道:“那怎么办?”

    刚刚脑袋发热的纪九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他鄙视地斜睨了张大块头一眼,随即有些烦恼地说:“朱二哥说的是,高丽使节和我们这些官宦子弟八竿子打不着,完全没关系,最要紧的是,我们现在又不是国子监的,就连扯什么来看看未来同学当理由都不行。”

    “没错,我就是觉得,这样直接找上去,倒是用我们去烘托了人家的尊贵似的!”朱二觉得纪九这一声朱二哥叫得自己很舒坦,当即非常友善地冲着纪九点了点头,这才对满面茫然的张大块头说,“所以,我们得智取,不可力敌。”

    张大块头烦躁地皱眉:“可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力敌吧……我们又不是来和人打架的!”

    朱二那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和这种满脑子都是肌肉的人就是谈不到一块去!于是,他少不得期冀地看向了纪九,指望这位从前在国子监半山堂时也以狡黠出名的家伙能够出个可行性强的主意。

    三个人是分别得到张寿通知聚在一起的,朱二正发懵时,另两个却因为太兴奋而浑身是劲,所以根本就没个商量就直接先赶到了这里。此时朱二寄希望于纪九,纪九则是正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时,张大块头却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

    “实在不行,就用张琛的那个借口呗?不是说这位者山君公然坐轿子到了城门口吗?我们就直接闯进去教训他一下,然后再一笑泯恩仇,这不是很好?”

    朱二简直是无语了。你是不是对一笑泯恩仇有什么误解?再说,这个词能够用在这种地方吗?然而,他正要好好地让张大块头了解一下,做事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却只听到纪九突然轻轻用手击拳。

    “这主意不错!而且更符合咱们这些人往日惹是生非的特点!”

    自己认定自己惹是生非,朱二还真是目瞪口呆。然而,纪九接下来语速极快说出来的那一番话,他却不得不表示赞同。于是,他们本来就留下各自随从在不远处等候,此时就以朱二为首,纪九和张大块头并肩紧随其后,如此一个三角阵容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前去。

    他们刚刚在这边驻足,几个在此守卫的士卒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此时见人退而复返,其中年纪较大的那一个就上前阻拦道:“这里是会同南馆,不接待外客……”

    还没等人把话说完,纪九就抢先嚷嚷道:“什么叫外客!我们也知道这里是会同南馆,日常接待的是高丽、琉球和日本等东洋使节,可这里是我大明地界,什么时候我明人至此,居然也成了外客?”

    这是明显的偷换概念,如果提督会同南馆的礼部主客司主事在此,那么自然能够把纪九怼得理屈词穷,然而,此时守卫在这里的毕竟只是区区几个识字又或者不识字的士卒,因此发问的那个人自然被陆三郎问得目瞪口呆。因为纪九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啊!

    而朱二见纪九一句话把几个士卒问得呆了,他立刻趁热打铁地说道:“我们知道这是会同南馆,闲杂人等是不许进入,可我们不是外人!我爹是赵国公,他爹是襄阳伯,他爹是……”

    朱二先指着自己,而后指着张大块头和纪九一一介绍,这种我爹是某某的炫爹举动,放在后世会引来网络一片热潮,然而在这年头却是再正常不过,一时几个士卒看爹敬人,那自然是肃然起敬。

    毕竟,会同南馆门口的守卫,素来也就是做个样子。这南馆只接待高丽、琉球和日本使节,这其中就没有一个是真正意义的敌国,因为大明那镇海定海等五大营以及铺天盖地的军船可不是吃素的,像高丽、琉球和日本这么近的地方,随手就能打着。

    所以,这些守卫也就是个花架子,主要不是用来防止使馆中人出来刺探情报消息,而是拦着本国那些喜欢围观外来人士的闲汉看热闹。至于防备本国人被这些家伙买通……就那三个谈不上都有钱的小国,能买通得了谁?

    所以,这会儿三个很明显的顶尖贵介子弟一副来找事的样子,他们反而都释然了。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城门外官道冲突的那一幕,他们也听说了一点点。可是,理解归理解,几个人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刚刚那个年长的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三位公子,不是我们不肯放人,而是规矩在此,我们不能玩忽职守……”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朱二就直接捋起袖子,眉头一挑道:“你们不能玩忽职守,那我们直接闯进去,那责任就在于我们了对吧?大块头,纪九,我们冲进去!”

    这种斗力不斗智的行为,那是张大块头最喜欢的。虽说他的武艺其实不咋的,但这种纯粹卖力气,对付几个区区小卒子的轻松勾当,他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的,一时间,大块头一马当先,直接闯了进去,而后头一向信奉斗智不斗力的纪九赶紧跟上,最后才是朱二押阵。

    于是,几个士卒一个措手不及,直接被三人悍然闯了进去。眼见三人大呼小叫,旁若无人,他们自忖没有驱赶人的本事,慌忙就派人去通知那位主事,然而人却刚巧去会同北馆了。

    而朱二虽说也是心中打鼓,但纪九说硬闯之后看那者山君成色,如果人有点胆魄口才,那么就想个办法尽释前嫌,然后带人京城里逛逛,这就算是圆了皇帝的吩咐;若是人怯懦无能,那么就假戏真做,把维护太祖祖制这个借口贯彻到底;他最终认为值得一试。

    至于套话的事情,纪九一手都包揽了过去,朱二当然不会去争。他在这方面完全不擅长啊,要是擅长的话,他至于从前只要犯错,无论怎么狡辩都绝对逃不过父兄一顿捶?

    纪九这主意算不得特别好,但胜在不用再退回去准备,可以立刻执行,成不成就在一会儿功夫——当然要是没做成事情,私闯会同馆这件事却传出去,他们回去之后肯定都逃不掉一顿家法。但朱二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妹妹妹夫又说这次让他自由发挥,他也不至于这么莽。

    因此,直接闯进来之后,他听到张大块头暴喝了一声人呢,给爷滚出来,他虽说太阳穴青筋直跳,但也跟着喝了一声:“那个高丽者山君李什么……给爷出来!”

    纪九差点被朱二这话给气得一个趔趄。李什么……你这是不认得字吗?人家叫李娎,不叫李什么!然而,朱二那毕竟是张寿的小舅子,他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一下这家伙的不学无术。

    因此,见满院子鸡飞狗跳,他这个三人当中唯一有点心计的,只能无可奈何地上前揪住一个身穿白衣的高丽人,沉声喝道:“叫你们那位者山君出来说话!他想躲是躲不掉的!”

    对于高丽使团来说,除了马夫和仆役这种贱民,其他人那自然是全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因此纪九这话说出去,那个被揪住的高丽人自然完全听得懂。于是,等到朱二一松手,这人慌忙立刻一溜烟就跑去向正使通风报信了。

    纪九还担心人不把话传到,依样画葫芦又抓了两人,把话放了出去,随即就把大叫大嚷的张大块头给拉了回来,让他别再鬼叫了,直接闯进各处院子里去搜寻——至于搜寻的目标,他也没忘记好好提醒一下对方。

    那是一个估摸着就十岁出头的孩子,好找得很,千万别认错了!

    这三个小霸王如此一闹腾,整个会同馆上下那自然是乱成一团。足足好一会儿,某位本来想躲着等天朝官员出面管管的高丽正使只能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出来。可是,他正竭尽全力地解释,那是者山君的马车出问题,所以才不得不暂时坐一阵子的轿子,就被人噎了回去。

    “甭管你在高丽是几品,到我大明地界,就得守我大明的规矩!我们也不是来寻衅闹事的,只想问一问者山君,他既然要到国子监读书,想来应该习过儒学礼法,既然觉得坐轿子是事急从权,那么你们这使团中的其他马车,难道就事急从权坐不得吗?”

    纪九这话里藏刀的伎俩自然相当不凡,一时那高丽正使登时面色发白,好半晌方才期期艾艾地说:“这位公子,者山君年少体弱……”

    “年少体弱就必须坐轿子?”纪九嘿然一笑,轻蔑地说道,“就你们那箱子似的轿子,坐在里头难道比坐车舒服吗?与其把人塞在箱子里让人抬着走,难道不是队伍当中那几辆马车坐着更舒适,更利于他这种年少体弱的人?”嗯,这就扯上高丽贡女的事了!

    这一次,那正使终于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寸步不让地反驳道:“可那是给此次带来的高丽贵女们乘坐的马车,而且不符合者山君的品级。按照大明的礼法,品级不同的大臣都有各自的车马仪制,难道不是如此吗?”

    纪九虽说没有陆小胖子那样诡辩且狡猾,但最不怕的就是人家和自己辩论。因此,他一点都没有因为那正使的辩驳而产生什么负面情绪,而是饶有兴致地和对方围绕祖制和礼法进行了一番非常激烈的辩论,这话题渐渐地竟是离题万里。

    而朱二在一旁看着,又听到那张大块头在里头找人的动静,他突然觉得皇帝硬塞给自己的这两个帮手,一个只会莽,一个一味耍嘴皮子,简直是坑!

    唯一庆幸的是,纪九辩论归辩论,至少还就这些高丽贡女的身份问题和对面那位正使来回拉锯了好几回,于是朱二就得知,此次高丽贡女总共九人,其中不但有三四品官的女儿,还有什么君的女儿之类的,号称都是高丽有名的美女……

    虽说还没有提到之前去宣诏的那位行人带去的诏书上有什么具体内容,但奉诏贡女四个字总算是实锤了。

    终于,在这论战竟是没完没了之际,他终于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先前坐轿子的事情我已经道过歉了,刚刚正在房中亲自上书请罪。高丽贫弱偏远,故而马车也不如天朝结实,不耐远行,故而之前坏在了路上,偏偏那时候距离京城不过十里,所以我才换轿而行代步。”

    出来的小小少年一身红袍,此时大概因为气恼的关系,一张脸涨得通红。然而,他竭力克制情绪嚷嚷出这么一番话之后,见那和正使争执的年轻人突然转头看向自己,而另一个也是死死盯着自己,再接着……刚刚那个四处乱嚷嚷的大块头突然跑了出来,也这么瞪向自己。

    年纪小,胆子也不算特别大的者山君顿时有些心里发毛,隐隐有些后悔,但也颇为羞怒。都说大明礼仪之邦,缘何这些人偏偏要死抓那一点不放?

    车坏了,他当然不愿意去坐那些女子的马车,更何况,之前从出发时,为了节省开销外加路上方便,那都是三人一车,他怎么可能和那些女子去挤?如果他占了一辆马车,她们怎么坐得下?他自己不得不背井离乡到这大明京城来,她们不也一样?

    因此,他定了定神,最终还是强行压下心头的万般情绪,一字一句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的错,若是你们还觉得这万恶不赦,我都当下就是!”

第八百三十六章 超强求生欲

    在三个号称是大明顶尖贵介子弟的集体注视之下,者山君竭尽全力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势,力图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分弱势。不论如何,他都是此次高丽送去大明国子监的王族,别人也许会当面怒骂羞辱他,总不至于打他一顿。

    可就算是这样,他心中那种任人宰割的悲凉却挥之不去。终于,他看到三个人集体动了脚步,从三面朝他围逼了过来。用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正使本待上前,但那脚却抬起来就又收了回去,明显就是胆小怕事,他就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已故世子的次子,当今大王的侄儿,以王族子弟无望权力的一贯传统,他这样的人除却尊贵的身份,还有什么值得正使维护的?

    然而,就在者山君满心自怨自艾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笑:“小小年纪,知错能改,敢作敢当,我倒是小看你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朱二只当没看见那位中年高丽正使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表情,之前那兴师问罪时的凶神恶煞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亲切和煦。这种变脸的本事,是他和陆小胖子学来的,虽说此时运用得尚且不纯熟,但欺负一下面前一个不成熟的孩子还是足够了。

    而说这话的时候,朱二还亲切地拍人家的肩膀,压根没醒悟到这种亲友之间的动作,不适合用在陌生人身上。而拍过者山君的肩膀之后,他就笑眯眯地说:“你既然有这上书请罪的心思,那么足可见是可以改过的。嗯,这样吧,你就和我们进宫一趟当面请罪如何?”

    朱二琢磨着这会儿似乎不太适合邀约人家出去游玩什么的,于是灵机一动,想出了这样一个最完美的借口。话说出来时,他还忍不住在心中夸奖自己机智。

    者山君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大落大起,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突然就被夸奖知错能改,敢作敢当?然后人家又拉他进宫当面请罪?他是高丽王族,这才刚刚抵达大明京城,必须等待诏命这才能够进宫……再者皇宫什么地方,随随便便进得去吗?

    果然,他正在懵的时候,他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反对的声音:“朱二哥,高丽使团这才刚刚抵达京城,礼部主客司大概都还没报上去,你就来说什么入宫,这也太自说自话了吧?宫门那些守卫不会放人的。”

    而说告诫过自说自话的朱二之后,纪九就友善地冲着者山君笑了笑。可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张大块头就哼了一声:“朱二哥说得没错,总算你知错能改,算是条汉子!听说你日后要去国子监?要有人欺负你,那就报我的名字,我张大块头的名声在国子监还是有点用的!”

    这都是哪跟哪啊!纪九只觉得自己有点脑仁疼……这一个一个全都不靠谱,怪不得皇帝会亲自点名让自己跟着一块来。否则,就凭朱二和张大块头这德行,所谓的试探恐怕会变成一场鸡飞狗跳的灾难!

    因此,看不下去的他果断开口说道:“好了,你别吓着了者山君!想来他是初来乍到,也不明白我大明风土人情和各种规矩,这才会犯了大错,既如此,那我们身为大明子民,总有义务让他懂得这些,以免日后再犯那种坐轿招摇过市的错。”

    说到这里,纪九就语重心长地说:“者山君,如秦国公府张大公子那样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大明子民,不是一个两个,这不是挑刺,而是维护我大明传统之心。”

    先给之前张琛那嚣张言行举动披上了一层光明正大的皮之后,他就正色说道:“今日擅闯会同馆,我们三人回去自然会上书请罪,但是,我们也会上书请求皇上,让我们三个好好教你一下我天朝上国的各种礼仪规矩,让你看看我大明的京城和你高丽地界有什么不同!”

    说到这里,他不由分说一把拉起还想说话的朱二以及张大块头就走。直到趁着几个守卫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出了会同南馆的大门,朱二和张大块头这才双双反应过来,急忙挣脱之后,两人恰是满脸气急败坏。

    “喂,咱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怎么突然就落荒而逃了?”朱二只觉得满心都是怨念。

    “就是,什么叫回去上书请罪?”张大块头那更是气鼓鼓的,“我们不是按皇……”

    没等张大块头说出这是按照皇帝的吩咐,纪九就一把捂住了人的嘴,随即见此时距离那边守卫已经很远了,他才恼火地说:“再不走礼部主客司的人来了,信不信那家伙恼将上来,直接把我们扣下来让家里长辈来领人,又或者以滋事为由,把我们送去顺天府衙法办?”

    “皇上之所以只让老师传话,分明就是不想让这事情让寻常官员知道,你们还打算对礼部主客司的人大大咧咧说我们这是奉旨而来还是怎么着?”

    见朱二和张大块头这才哑口无言了,纪九只能无可奈何地说:“今天已经套出来够多的内情了,回去就按照我刚刚说的,写个差不多意思的请罪书,然后送上去,皇上一定会尽快顺势批复下来,让我们带那个者山君在京城四处转转,这样过了明路,两三天就能完成任务。”

    “居然还要两三天……”

    张大块头那眉头直接皱成了大疙瘩。他本以为是一出马就手到擒来的事,这居然还不能立马做好,还要慢慢来?

    而朱二这一次总算认同了纪九这提议:“也是,他们初来乍到,朝廷没有明确的意思出来之前,使团中人应该还不能在京城自由活动,那个者山君好歹是高丽王族,那就更加不能四处乱窜了。纪九你脑子不错,怪不得皇上叫你一块来!”

    你现在才知道皇上为什么叫上我一起吗!

    纪九心里吐槽,但面上还不能流露出对朱二的鄙视。好歹是老师的小舅子,该留面子还得留面子。而等到往回走和那些随从汇合时,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当下就随口问道:“对了,请罪书你们会写吗?”

    他这话问出去,迎来的却是默契的沉默。扭头一看,他果然就看见朱二和张大块头齐齐满脸无辜地看着他,就差没明说你写好了借我们抄一抄了。面对这两个简直让人不省心的同伙,他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说:“干脆这样吧,我写好了之后,你们一块署个名就好。”

    这话无疑让朱二和张大块头如释重负。就和张寿那年头的孩子很多都写过检讨报告似的,就他们两人这德行,从小到大,认错赔罪是最司空见惯的,而被长辈压着写什么悔罪书,那也是常有的事。

    可就算常写,也架不住他们每次写这东西都要绞尽脑汁,实在是不会写啊!

    纪九对自己的两个同伙已经麻木了,而他更无语的是,朱二和张大块头仿佛生怕他反悔似的,竟然硬拉着他到一家茶馆,然后张大块头先去卖文房四宝包括空白奏疏的雅斋,把整套东西全都给买来了。

    而人一回来,朱二就亲自磨墨,软磨硬泡请纪九赶紧把请罪书给写了。对此,无奈的纪九公子只能压下打人的冲动,泼墨挥毫,写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检讨,不对,请罪书。

    他用非常优美的文笔描述了自己三人听到张琛责备者山君坐轿进京这一行动后的激愤,然后把擅闯会同南馆这件事包装成了一次急怒之下的冲动事件,然后又把大呼小叫惊扰得上下鸡犬不宁这件事,轻描淡写说成了冰释前嫌的友好磋商。

    最后,纪九方才诚恳谢罪,深刻悔过,同时表达了作为天朝上国大邦子民,愿意友情帮助出使的高丽小国王族领略大明礼法和文化,以此感化番邦子民之心。

    通篇文章一气呵成,朱二和张大块头看得面面相觑。张大块头甚至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都能写这种文章了,干嘛还考九章堂?你留在国子监日后去考进士不好吗?”

    纪九顿时哂然一笑:“写得出这种文章就想考进士?做梦呢!我十岁出头就开始写这种悔罪书糊弄老爹和其他长辈,可你让我写那种格式鲜明的八股时文,我却一窍不通。再说了,我爹当年也算是有名的才子,会试第九,殿试第七,最后怎么样?”

    “这都察院老大的位子,就是爬不上去!他上头那两位,文章比他写得好,家世背景比他更深,同乡同年比他更得力,做事做人也比他强。再说我家中兄长堂兄表兄之类的,一个比一个会读书,所以我早就看透了,就我这资质,除非遇到贵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说到这里,纪九就闭上了嘴。而朱二和张大块头,那当然全都知道纪九接下来想说的话是什么。本来得过且过的纪九公子,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却还异常炙手可热的张寿,那自然是二话不说就靠了过去,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他们其实也差不多,因此当然不会嘲笑什么,当下甚至再次夸赞了一番纪九这文笔,随即就一人一边在这请罪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不但如此,朱二甚至又一遍一遍在那读着,以至于张大块头忍不住有些狐疑。

    “朱二哥,你还念什么?嫌弃纪九这请罪书写得不好?”

    “就是因为纪九写得好,我才要背下来,否则万一回头被人问起请罪书,却连上头一句完整的话都背不出来,那岂不是糟糕透顶?”朱二见张大块头一副完全没想到似的蠢样,他就语重心长地说,“再说,今天礼部主客司没能抓到我们的现行,说不定会告到我们家里去。”

    “你们想想,就算回去之后被人兴师问罪上门,我们告诉家里老爹,这是奉旨行事,可难道还让人去和皇上对质?以我爹那性格,哪怕知道这是真的,说不定也先捶我一顿,到时候,背几句纪九这文章,然后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

    张大块头这一次终于真正震惊了。朱二好歹还是嫡子来着,求生欲竟然这么强吗?赵国公朱泾这难道是比自家老爹襄阳伯张琼更暴烈的性格?

    想想之前作弊事件时挨的那顿打,要不是张寿来了逃过一劫,自己说不定要被打死,又或者打一个半死,他赶紧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二话不说加入了朱二那背稿子的行列!

    然而,如果说朱二资质不好,读书不成练武也不成,张大块头却还有几分蛮力的优点,但人这读书的脑子比朱二还要更差几分。于是,一旁的纪九就只见两人在那磕磕绊绊地背,朱二倒是好容易记了个七七八八,张大块头却背了老半天都前背后忘记,简直惨不忍睹。

    实在看不下去的他干脆拿过一张纸,三两下照抄了一份,随即吹干后一把塞给了张大块头,虎着脸说:“好了,别浪费时间,带回去慢慢背。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我这就想办法把东西递上去,好歹过了明路,省得回头外头疯传三英闯会同,咱们的请罪书却不见影子!”

    朱二对纪九这决定倒是很支持,至于张大块头,人慌忙把那张墨迹淋漓的纸小心翼翼折成豆腐干揣在怀里,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然而,在走出这小茶馆时,朱二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一把拽住了纪九:“这东西你直接送去通政司?咱们虽说是官宦子弟,但上书直奏好像还不够格吧?”

    纪九斜睨了一眼朱二,心想你现在才知道不够格?就你之前在那个高丽者山君面前夸夸其谈说要带人入宫请罪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能管一管你那张嘴?

    你又不是你大哥还有朱莹,哪有本事这么往宫里闯?而且还带着一个高丽王族!

    他没好气地呵呵一笑,随即才一本正经地说:“你别忘了,我这个月正好侍读慈庆宫。”

    此话一出,朱二一时羡慕嫉妒恨,毕竟,他就算在半山堂估计也考不上。而张大块头则是黑了个脸。他这次半山堂的月考又差了一名,于是再次落选慈庆宫侍读,就为这事,如果不是襄阳伯张琼正因为朱莹张罗的那什么西北发展基金在忙活,说不定又要捶他一顿!

    而纪九一句话刺激了两个人,却也知道适可而止,接下来也不再多言,和两人分道扬镳之后就立刻赶往宫中,顺顺当当进了慈庆宫。当然,这时候三皇子早就不在那儿了,但并不妨碍还有打扫慈庆宫书斋责任的他,将那一份请罪书压在了太子往日读书听讲的案头。

第八百三十七章 突发

    纪九对朱二和张大块头说,他们这是三英闯会同,然而对那位听到下头人报信匆匆赶回来的,提督会同馆的礼部主客司主事来说,这绝对是一场让人气炸肺的三丑闹事!三个纨绔子弟胆大包天擅闯会同南馆,大明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

    而且,和位于澄清坊的会同北馆不同,会同南馆位于千步廊区域的东江米巷上,紧挨着诸多衙门。可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能让朱二这三个人扬长而去,简直匪夷所思!于是,气急败坏的这位主事,亲自去礼部向尚书侍郎们呈报后,就发狠要好好弹劾这三丑。

    然而,无论这位主事有多大的火气,哪怕他在通政司关门之前,把自己义愤填膺写好的弹劾奏疏送了进去,然而,他却不知道,在转送的过程中,这弹劾一到内阁就被压了下来。

    才刚受到皇帝召见的三位阁老,当然知道这三个胆大包天擅闯会同南馆去闹事的小子,那是皇帝授意。哪怕确定皇帝肯定不可能留下字面上的证据,甚至都未必是传口谕,可孔大学士本来就觉得皇帝这样胡乱点兵点将简直乱弹琴,如今面对这绝大风波,他就更加无语了。

    这不是要低调解决吗?被朱二这三人一闹,多少人会注意到这件事,这还怎么低调?回头一旦被人质疑所谓高丽贡女别有玄虚,高丽那边必定要借机闹腾不说,朝廷这脸面呢?那个做下此事的行人死都死了,再追究也不能把这事抹平啊!

    哪怕这是江阁老当首辅的时候留下的后遗症,但孔大学士不管对内与人如何争斗,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在对外事务上留下污点。所以,他对领会不到皇帝意思,竟然这样惹是生非的那三个小子,自然是深恶痛绝。当然,恨屋及乌,他对张寿就更不满了。

    于是,深夜方才离开内阁回府的孔大学士,上车之后却吩咐车夫直接前往根本不顺路的张园。这座皇帝用极低价格“卖”给张寿的昔日庐王别院,孔大学士从前就没怎么来过,毕竟庐王得势的时候他才刚刚当官不久,而庐王死了之后这座宅邸空关,他也就路过几次。

    至于这里“卖”给张寿之后,那就更不用说了。因此,这会儿到了张园门前,他掀开窗帘吩咐随从去叩门时,却还特意吩咐道:“不要说别的,就说我过来一晤,片刻就走。”

    那随从自然恭敬应是,可他到门上砰砰砰敲开门对门房言语了几句,不消一会儿,却又面色微妙地回转了来,到了马车的窗户旁边就苦着脸说:“老爷,门上说,他们公子……今天不在家。”

    见孔大学士那张脸登时一僵,他生怕自家老爷怀疑他做事不周到,慌忙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老爷,那门房说,非但他们公子不在,少夫人不在,就连老安人也不在。他们都去赵国公府了,听说今天晚上都未必回来,很可能要宿在那儿。”

    情知孔大学士很不喜欢张学士,往日听到这三个字就烦躁,他自然是省去了这个称呼,干脆用他们公子这四个字来指代。果然,他这谨慎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好处,因为下一刻孔大学士果然就火冒三丈了。

    “荒唐!回府!”

    强忍着没有在人家大门口大发雷霆,孔大学士立刻吩咐了回府,继而一把摔下了窗帘。他就不明白了,就算是成了赵国公府的乘龙佳婿,张寿好歹也是自己有府邸,有官职,自家产业也有声有色的人,用得着这么纵容朱莹,没事就往赵国公府去,而且还直接留宿?

    自己小两口去也就算了,还带上吴氏这个老妈子算怎么回事?讨好岳父也要有个限度!

    在孔大学士看来,吴氏这个昔日婢女即便养大了张寿这个少主人,甚至连皇帝都给了敕命封赠,张寿和朱莹也愿意呼之为母,可仍旧不过是老妈子。也就是这样没见识的老妈子,方才会这样巴结着赵国公府,一点都没有当婆婆的样子。

    而车外的那个随从当然不会去问孔大学士为何不去赵国公府——就凭如今街头热议,自家老爷昔日藏在江阁老之后算计赵国公父子,人是这辈子都不会登赵国公府大门的。否则,朱泾朱廷芳这两个那么记仇,到时候当面发难,老爷岂不是自取其辱?

    张寿并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避开了孔大学士直接登门这一茬。而今天并不是朱莹临时起意想要回赵国公府住,也不是他需要讨好岳父一家人,而是朱二在回家之后火烧火燎派人紧急求救,他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思量之后干脆把吴氏和朱莹一块带来了。

    吴氏反正和九娘熟识,太夫人也对她相当和蔼可亲,兼且有亲家的身份,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为朱二这个冒失小子说两句话。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朱二那含糊不清的求援,竟然并不是因为这小子所谓的奉旨行事却把事情闹得天大,于是担心收不了场而呼叫支援,而是另外一个缘故。当他和朱莹以及吴氏刚到赵国公府门前就被等候在此的江妈妈带到庆安堂时,他得知了一个非同小可的消息。

    太夫人竟是在晚饭后突然晕了过去!

    虽然在赵国公府派出多路人马,几乎是直接硬架了两个御医以及一个京城有名的杏林国手回来之后,太夫人已经清醒了过来,但三个大夫除了斟酌药方,诊断结果却几乎相同。

    太夫人从前便有头眩顽疾,只不过一向休养身心,再加上饮食寡淡,所以发作较少,也相对较轻,而这一次是突然剧烈发作,所以症状颇有些凶险。如今虽说清醒,但很容易留下后遗症,轻则言语不利,手脚抽搐,重则恐怕难以下床。

    不管朱莹平日是多么坚韧利落的性子,面对这种晴天霹雳,却是一下子就懵了,一时全无主张。而张寿哪怕对中医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研究,但头眩两个字,因为唐高宗的风眩顽疾实在是太有名,他却还是知道的。

    这病发展下去,那就是脑瘤中风等等恶性后果,而且就大夫的诊断结果,那些所谓的后遗症确实也就是中风的症状。

    放在后世医学发达的社会,这样的病也不能担保能够治好,更何况现在?毕竟,太夫人已经年过七旬,不年轻了!

    两个御医和那个大夫知道赵国公府不是讳疾忌医的人,这才把病症如实告知,可真的看到这些往日在京城都算是赫赫有名的家属一个个都面沉如水,他们很想说好话安慰,却又担心回头若有个万一,因而等太夫人醒了过来,那个没官职的大夫留下,两个御医却匆匆而走。

    毕竟,供职太医院的他们固然会给达官显贵看病,但本职工作到底是皇帝身边的御医。当然,他们最害怕的还是赵国公朱泾冷冷来一句治不好你们赔命!

    而那个留下的大夫就无奈了,虽说赵国公一家人态度还算客气,但他依旧战战兢兢。直到一个仆妇客客气气带着他出了正房到一旁厢房暂歇,虽说面有悲色,却没有旁敲侧击从他口中再要什么保证,也没有以权压人警告什么,他目送人出去时,心情却是沉甸甸的。

    如今朱泾正掌着兵部,朱廷芳则是管着五城兵马司,再加上张寿这个炙手可热的女婿,可以说比从前更煊赫。

    然而,一旦太夫人有什么闪失,那就首先必定要折掉一个——因为朱泾身为儿子必然要丁忧,而且这一守孝,那就是二十七个月!

    至于朱廷芳,虽说父亲尚在,他又不是承重孙,也就是服一年齐衰,不用丁忧,但总体来说,孝期行事当然不能像从前那般激烈,很多事情不免就要多有顾忌。

    而且,太夫人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姐姐,有她在,就保留着一重天然的联系,皇帝和朱泾这姨表兄弟自然就能更亲近。若是太夫人走了,谁知道将来如何?

    别人考虑的是太夫人万一有个闪失,朱家上下的动荡问题,然而,对此时庆安堂中云集的这些人来说,却没有一个去想那万一的可能。就连吴氏,想到太夫人往日那使人如沐春风的言谈举止,也不禁暗中祈祷老天能够开眼。

    好在当太夫人有些吃力地吞咽着朱莹喂的水和药时,张寿看得清清楚楚,她并没有口角歪斜的迹象,这下子至少微微松了一口气,当下就暗示朱莹握住太夫人的手。等到人喝过水再次昏沉睡下,众人转至九娘那边的上房说话,张寿就故意拉着朱莹落在了最后。

    等前头的人已经离开老远,他才低声问道:“莹莹,我问你,你刚刚去握祖母的手时,她是否还有力气?”

    朱莹微微迟疑了一会,随即低声说道:“祖母似乎很想抓住我的手,但好像没什么力气,但她手指头确实还能动,就是很艰难。”

    “能动就好,至少那不是最糟糕的状况。”

    张寿轻轻舒了一口气,继而低声说道:“祖母年纪大了,这病既然之前就有,那就只能慢慢调理,急不得。今天人能够苏醒过来,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你要做的不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而是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常常陪她。她是很坚强的人,不会轻易有事的。”

    “而且,你不要过分把她当成病人,以她那性格,好强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最疼爱的孙女当成什么都不能自己做的病人,甚至废人,那才是最大的打击。回头等她恢复过来,你要记住,一定要用平常心去待她。”

    朱莹听得眼中微露水光,但她知道,张寿这是对的,太夫人确实是这样的性格。

    前头发现朱莹没跟过来,于是特意在月亮门等着的朱廷芳,正好听见了张寿安慰朱莹的话。发觉这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根本不是什么空洞的安慰。最重要的是,张寿那让朱莹常常来陪太夫人的建议,他听得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若是朱莹嫁到别家,为人子妇,公婆丈夫哪有这样的大度,能放人回来陪着娘家老祖母?

    他没有打扰这小两口,悄然转身离开,结果到上房正门时,却看见妻子张如玉正站在那儿等他。见着他来,张如玉就迎了上前,随即压低声音说道:“爹和娘在屋子里商量,说要辞官回家照顾祖母,但娘坚决不同意,刚刚险些就争起来了。”

    对于自己的父亲,朱廷芳那当然是最了解的。朱泾能屈能伸,能收能放,关键时刻能够冷酷到连自己这个儿子都当成棋子,能放任妻子栖身佛寺却不去接,可以说,大局两个字,就是人心目中那杆秤的秤砣,其他东西都远远轻过它。

    而如今,他终于知道什么东西能够重过大局这枚秤砣了。

    他冲着刚刚分明是守在门口的妻子点了点头,随即却拉起她一同入内。对于这样的举动,张如玉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面上泛起了两朵喜悦的红霞。可进屋子之前,她眼角余光瞥见后头朱莹和张寿正携手而来,那一幕和自己此时如出一辙。

    她不知道向来显得冷情的朱廷芳,是不是看到后头妹妹妹夫的这一举动,于是方才拉自己的手,可无论如何,她心头依旧倍感暖意。因此,当进屋之后,她也没有因为羞涩而松开朱廷芳的那只手,只当没看见小叔子朱二那诡异的眼神。

    而朱泾则是面色平静地等到两对小夫妻先后进来,这才开口说道:“我打算辞官侍疾。”

    朱廷芳有张如玉通风报信,但张寿和朱莹可没有。此时此刻,朱莹那自然是大吃一惊,而张寿则是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九娘之后,他就从容不迫地说:“岳父这固然是一片孝心,但我认为,如果祖母知道,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把你打出去。”

    听到这话,朱二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刚刚看到父亲和继母争执起来,他那是想劝却不敢劝,因为帮哪边都说不定是错,搞不好还要被揍一顿。而张寿倒好,一听到这话后就直接把他一向最害怕的老爹给噎了回去。听听,祖母把你打出去,这话多霸气!

    “我不想说什么忠孝谁为先,因为祖母此时如果在这里,也不喜欢听到这种大道理。以她的性格,想来最厌恶痛恨的,就是一病便被人当成将死之人!”

第八百三十八章 不乱

    朱泾从来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自己在这家里孤立无援,人人反对。如果是家里人贪恋兵部尚书这个位子的权势,那么他至少还能撂下一堆义正词严的道理,然而,从首先表示反对的妻子九娘开始,人人的理由都很有说服力。

    九娘反对,是因为觉得太夫人素来以大事为先,而且大夫并没有说会有生命之忧,你天天呆在家里在人面前晃悠,偏偏又不是会说话哄人开心的性子,时间长了,太夫人这个当娘的不会觉得有个儿子膝下尽孝很好,而是肯定会嫌你这个儿子天天在眼前晃太烦人。

    张寿反对,是觉得太夫人即便是病人,却依旧需要尊严,你这个儿子辞官回家奉养,反而会时时刻刻提醒她的老弱,不利于她调养康复。而这个理由,也得到了朱莹大力支持。

    朱廷芳反对,是觉得皇帝任用朱泾为兵部尚书,正是为了制衡朝中某些官吏,如果就这么挂冠而去,除非是楚国公张瑞能够立马接任,否则其他人恐怕不符合皇帝的心意。

    而就算朱泾一心为公举荐楚国公,可两家世仇在京城是有名的,就算楚国公承你这份情,其他那些觊觎兵部尚书一职的文官,不会说朱家外举不避仇,反而会大肆造谣生事,幸灾乐祸,到时候皇帝和楚国公尴尬不说,若是风声传到太夫人耳中,反而不利于安养。

    至于儿媳张氏和朱二,一个自然是夫唱妇随,另一个则是张寿和朱莹的应声虫。于是,堂堂赵国公府的主人,朱泾就落得个孤立无援无人响应的地步。盯着面前一大堆人看了好半晌,他最终一声不吭拂袖而去。

    他这么一走,除了朱二有些心里发毛,其他人却是个个面色如常,而张氏则是多问了一句:“刚刚要商量事情,太夫人那边没有留人,这会儿我先去侍疾?”

    知道张氏是想把地方留给他们说正事,九娘就摇了摇头道:“你公公被我们大家群起反对,这会儿想来心里憋屈,肯定已经去庆安堂诉说苦衷了。就让他先去陪一陪好了。年纪大的人难免有个三灾八难的,就像阿寿说的,我们首先得自己稳住,不能当作是天塌了。”

    “先看看娘这几日是否能有好转,是不是能下床。若是真的卧床不起,他要辞官也好,要请假也罢,自然都在情理之中,可现如今正旦在即,他又是国公,又是兵部尚书,这样一辞官,等于把烂摊子丢给别人。”

    说到这里,九娘这才看向其他人道:“大郎你也尽管去衙门做事,我和你媳妇还有二郎,再加上莹莹,大家轮流侍疾就好。家里这么多人,没有吃闲饭的,怎会让庆安堂里的娘受委屈?至于莹莹你要去女学,二郎还有皇上交待的事情要做的时候,那就尽管去。”

    “至于阿寿,你只要常来就好,娘很喜欢你这个孙女婿,你陪她多说说话,比什么都强。”

    见九娘安排得面面俱到,张氏自然无话。而朱廷芳点头答应之后,却说自己要去看看父亲,张氏则是出去召见内外管家和管事娘子,把太夫人病中这些日子的安排吩咐下去,他们两夫妻一走,朱二就一下子活了过来。

    相比朱泾这个爹,九娘这个继母对他一向都不错,他当然是不怎么怕的,此时上去一把将张寿拉到九娘面前,苦着脸把纪九那不靠谱的计划给出卖了,这才在那唉声叹气起来。

    “我之前也是信了他的邪,现在事情闹得天大,偏偏祖母又病了,我说妹夫,这接下来我该不该借着祖母病了这机会退出?”

    “退出干嘛?纪九确实是不够低调,但之前张琛就已经高调和人冲突过了,皇上若是真的要低调,派人在使团中扒拉扒拉,总能找出一两个嘴不紧的探问,还用得着让你们上?”

    没等张寿说话,从后头上来的朱莹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继而恨铁不成钢地说:“皇上说是要探探猫腻,其实还不是想考考你们这三个人,否则高丽贡女背后的名堂有什么要紧。祖母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也会让你做到底。奉旨做事,这多难得,你还要往外推?”

    张寿呵呵一笑接口道:“区区一个高丽小国的什么者山君,他是贤是愚,是阴险还是纯良,皇上确实无所谓。然则多年未曾有贡女之事,不论诏书是怎么回事,高丽此次却一送就是九人,看名册都是出自他们那边的所谓名门。”

    “皇上大概是还想知道,真的是自愿,还是其他缘故。”

    朱二终于觉得自己这是听懂了一点,但又好像没听懂。

    虽说祖母正病着,情况还不知道好坏,他不应该急于自己的事,可他这是少有地直接领受皇帝的任务,因此当下就急切地问道:“就算不是自愿,她们家里逼着,又或者高丽王压下来,她们几个女子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最难的难道不是这些女子应该如何安置吗?”

    他一边说一边烦恼地抓了抓头,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一直都没说话的九娘笑了一声:“阿寿说的不是这些女子是否自愿。身为女人,生在官宦之家,看似不愁衣食,身份高贵,但大多数人不过是当成联姻的工具,哪里有什么自主权?”

    “阿寿说的是,皇上说不定是想知道,这是高丽王摊派给他们家里的任务,还是他们主动请缨,又或者是高丽王认为这是美差,摊派给他们家里,又或者是要打压他们家中,于是把他们家里的嫡女选入此次贡女的行列。”

    “至于皇上如果不想纳入后宫的话,这些女孩子将来如何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了不起给朝廷重臣们一人添一个高丽小妾,就算此事不成,放在女学里也不是不可以。”

    “我才不要!”朱莹登时眉头倒竖,“高丽女人关我们女学什么事!还有,娘你别说得这么不当一回事啊,就算皇上不会塞给咱们家一个高丽侍妾,可这会让多少人家鸡飞狗跳!”

    张寿顿时莞尔,随即想起了传说中袁世凯的三个高丽小妾,有说其中一个是朝鲜公主的,也有说其中一个是王妃妹妹的。但总而言之,一个千金带着两个丫头嫁过去却平起平坐这传闻,各大小道媒体那简直是说得天花乱坠,哪怕真假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但那是人家已经快亡国之前的事了,至于现在,人家李氏朝鲜虽说内部争权夺利,家族兴衰起伏,大明觉得那是小国寡民,其实相对于欧洲那些国家,那也不算不小了。

    大明皇帝要纳后宫,人家当然会乖乖把美女送来,可如果皇帝不收,却是一群年纪一大把的臣子收高丽妾侍,那就有点坑了。人家固然不敢有违,但日后的态度说不定会微妙变化。

    想到这里,张寿就呵呵笑道:“据说高丽王公贵族常常说中国语言,写中国文字,这些女子既然能进入名册,想来无论语言文字都没有任何问题,可比我家里那个来自佛罗伦萨的小子强多了,莹莹,你就真觉得她们配不上女学?”

    朱莹顿时没好气地斜睨张寿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不想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高丽那边比大明还要更执迷于三从四德那一套,我是怕她们把其他人带坏了!”

    张寿看了看含笑不语的九娘,一时莞尔:“但莹莹你有没有想过,她们被送来,无论因为什么理由,都不可能再被送回去,否则高丽国内随便鼓噪点什么,要么就是高丽王在我朝脸上抹黑,要么就是政敌借着她们往她们家里泼脏水,到时候她们说不定就是死路一条。”

    “要知道,高丽那边也是从开国之后就没有太平过,为了大统,以子迫父,以叔凌侄,杀人从不手软,臣下灭族也比比皆是。我朝和她们家里没仇没怨的,何必这么坑人呢?”

    “但是,大明留下她们无所谓,但与其重臣家里多一个高丽小妾,还不如女学那边多几个高丽女子做事,毕竟,读过书且能够安安分分呆在女学做事的女孩子,不太容易找。”

    朱莹顿时沉默了下来。

    别看如今女学那些女夫子们都是未嫁之身,看上去好似还一个个都不准备嫁人了,但皇帝希望这些曾经为大皇子和二皇子选的女孩子赶紧婚配,别耽误了,随着时间过去,她们当然很可能回一个个嫁人,从此相夫教子。

    到那时候,还有多少人到女学来当这个女夫子?

    于是,足足好半晌,她才小声嘀咕道:“这些高丽女子做女史可以,做夫子绝对不行!”

    “那是当然。”这次说话的却是九娘。她所想和张寿不谋而合,此时自然而然就露出了深深的笑意,“只不过是给她们找一个无害有益的去处而已,哪里轮得到她们去当老师?”

    朱莹这才满意了,而此时此刻,一直都没机会开口的朱二,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当下可怜巴巴地问道:“可是,祖母现在病着,我这个做孙子的不在家里侍疾,回头却带着高丽那个者山君招摇过市,传扬出去,别人不会说我没心没肺吗?”

    “二哥你本来就没心没肺……”朱莹哂然一笑,见朱二那表情更可怜了,她意识到自己这话过分了,当即就软言安慰道,“就像娘说的,先看看祖母情形,若还不是太坏,那自然不要紧。你带着纪九和张大块头在外招摇一阵子,那些等着看咱们家热闹的反而摸不准。”

    “这就叫,故布疑阵!”

    朱二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这不单单是完成皇帝的任务,还是在外给家里打掩护?他一下子来了精神,见九娘也欣然点头,显然对朱莹的说法毫无异议,他也就放下了心头包袱。

    有了继母和妹妹撑腰,他就不用担心父兄捶他一顿了!一物降一物,只要不是涉及家国天下这种大事,这母女二人正好完克那父子二人!

    京城这种地方,除非绞尽脑汁故布疑阵,混淆视听,否则任何事只要发生了,那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因而,朱二纪九和张大块头三个擅闯会同南馆的事为人津津乐道之际,赵国太夫人突发重病的消息也因为请了两个御医和一个名医,同样不胫而走。

    于是,当被张寿派人接回来的罗三河满脸憔悴地进了慈庆宫时,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清脆的说话声:“三哥,我们真的可以去赵国公府探望太夫人吗?别人不会因为我们去,就在外头造谣生事说太夫人病得如何如何吗?”

    罗三河听出那是四皇子的声音,随即一下子就醒悟到,这是在说要去探望赵国公朱泾的母亲。刚刚回京的他当然不知道太夫人病了,此时不禁微微一愣,而这么一迟疑,前头带他来的人已经先行进去禀报了。

    于是,正在出神的少年内侍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人来了还杵在外面干嘛,难道要我们去请你吗?”

    随着这声音,看到四皇子虎着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换成以前的罗三河,纵然不吭声,脸上也会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某种情绪,但今天他却低下了头,随即低声说道:“四皇子,之前是我自以为是。”

    四皇子完全没想到这个挺讨厌的家伙竟然会这样明确地服软。他有些诧异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你在那村里也呆了一个月,最后结果如何?”

    如何……罗三河想到那鸡飞狗跳的学生,懒散且完全没有责任心的父母,得过且过的氛围,仿佛永远一成不变的乡间生活,他最终扯动嘴角,流露出了一个苦笑。

    “我觉得自己肯定能挑出几个被埋没的孩子,结果一个月下来,我才知道,我想多了。别说我呆上一个月,就算呆上一年半载,三年五年,说不定也依旧于事无补。”

    听到这里,四皇子虽说对比自己的情况,着实也有相同的看法,但还是摆出一副前辈过来人的架势,微微扬起头说:“你这话就不对了,这是因噎废食,哪有因为一时挫折,就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全然无用的?嗯,我和三哥要去赵国公府探望太夫人,你也一起跟着吧,我可和你说,我和张琛在白家村收拾得那些人服服帖帖,还选出了两个不错的孩子!”

第八百三十九章 一物降一物

    三皇子和四皇子去往赵国公府探望太夫人,虽说是微服出行,但既然锐骑营那是要带的,声势当然不可能太小,于是,这边厢他们这一行人刚进赵国公府,那边厢很多消息灵通人士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哪怕太夫人是太后的嫡亲姐姐,三皇子和四皇子论理应该叫太夫人一声姨祖母,也就是民间所谓姨婆,但在三皇子册封太子之前,皇帝并不常带着这兄弟俩出宫,三皇子册封太子之后,也不见他和四皇子常常来往赵国公府,这下子,怀有某种猜测的人当然越来越多。

    要不是太夫人突然重病垂死,宫里这两位小皇子怎会突然驾临探望?

    一时间,就连那位提督会同馆的礼部主客司主事突然孤注一掷似的,在朝会上公开弹劾朱二三人擅闯会同南馆,结果被皇帝恼火地拿出三人联名请罪书驳回,这也有了另一种解释。

    太夫人好歹也是皇帝的姨母,如今人都病得快要死了,这还要追究人家的孙儿?擅闯会同南馆而已,又不是擅闯六部衙门,那个礼部主事脑子进水了吗?还不如姑且隐忍,等到朱泾丁忧交出兵部尚书之职后,那再去穷追猛打不迟!

    当然还有更加聪明的人,比方说和朱家沾亲带故的亲戚,那就是紧急备办了探望病人的诸多礼物,随即快速赶去了赵国公府,希望能够刚刚好好地和太子殿下来上一次美妙的偶遇。然而,如果四皇子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会呵呵一笑,嘲讽这些人想多了。

    他一路好好拿自己的经历“教育”了一番罗三河,结果跟着三皇子刚刚到庆安堂还没坐上多久,太夫人就开口撵人了。哪怕仍旧非常虚弱,但一贯好强的她却依旧口气相当强硬。

    “太子殿下今天的课上过了吗?随便请假,你那些先生们会怎么想?四皇子在外头呆了这么久,还有多少课程要补上?你们还有时间浪费在我这儿?”

    “别说我现在还没死,就算死了,也用不着你们兴师动众,一个太子一个皇子一块过来看我!莹莹都能放心去女学,说下午再来陪我,你们也一样,都给我赶紧回慈庆宫读书去!”

    今天上午老老实实在庆安堂侍疾的朱二,眼见得自家祖母连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都能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加以责备,他不禁觉得,自己从前被祖母数落甚至责打那简直都不算什么。所以,他也不敢帮三皇子和四皇子说话,只是屏气息声在一旁装不存在。

    然而,太夫人既然已经恢复了神志,自然不会看到那么大的一个孙子就在旁边,当下就不容置疑地开口说道:“二郎你去送太子殿下和四皇子回宫,也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朱二微微一愣,随即就意识到太夫人不确定三皇子和四皇子是否知道他和纪九以及张大块头奉旨行事,所以没挑明他要去做的事。可是,他早上答应过父兄要在家里好好侍疾,此时不由得欲言又止。

    然而,太夫人却一点都不给他再拖延的机会:“家里还有你娘和你大嫂。有的是人轮流陪我,多你一个也没什么用!快去!”

    眼见得一旁江妈妈冲自己微微点头,朱二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对三皇子和四皇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见这两位也对太夫人的执拗毫无办法,说了两句保重和休养之类的套话后就往外走,他送人出去时就面色尴尬地说:“祖母一向就是这样说一不二,我爹早上都被她骂走了。”

    四皇子同情地点了点头:“我能想象你从前打算把莹莹姐姐乱点鸳鸯谱许给陆师兄的时候,那是什么下场。”没被打死算你运气好!

    没想到四皇子竟然这么会损人,朱二那简直是差点没被气疯。可从前他在半山堂时固然不至于对人和三皇子太忌惮,现如今三皇子都已经是太子了,他不得不对四皇子也同样稍微尊敬一点。因此,他狠狠瞪了四皇子一眼,最终干脆就不说话了。

    可这还没出庆安堂前那穿堂,三皇子却突然小声说道:“父皇说,今天朝会上,会把你们昨天擅闯会同南馆这件事了结掉,顺便也会准许高丽使团自由出入会同南馆,也就是说,你和纪斋长还有张斋长如果想要带着高丽那个者山君出去,已经可以了。”

    朱二微微一愣后,随即如释重负地说:“太子殿下回去之后替我多谢皇上,就说咱们做事不牢靠,给他惹祸了。”

    四皇子那才不在乎朱二瞪自己的眼神,此时就示威似的回看了过去:“知道惹祸,你们还闹这么大。也不知道那个小小年纪的者山君有什么了不起的,连父皇也对他这么感兴趣。”

    听四皇子这口气,朱二就意识到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下子顿时扬眉吐气,眼神中就流露出你什么都不懂就少说话的意味来。奈何有道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他这眼神落在四皇子这种最不会看眼色的人眼里,那是完全等同于白搭。

    人非但没领会,反而还突然侧头对三皇子说:“三哥,既然朱二郎他们擅闯会同南馆也没什么大事,我也想和他们一块去看热闹。”

    “不许去!”三皇子不但一口回绝,还突然一把拽住了四皇子的手腕——他实在是唯恐自己一个没拉住,人就再次我行我素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祸事来。四皇子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的,因为父皇对他这个太子明明白白地说,此次高丽贡女有问题。

    朝廷之前给高丽的国书上,并没有提到要高丽贡美人!父皇也没打算纳什么高丽美人。

    所以,三皇子在确保了四皇子没法跑掉的情况下,这才对朱二开口说道:“礼部主客司那个主事据说曾经对高丽那者山君说,如若他在国子监成绩优异,兴许将来可能侍读慈庆宫。此事你不妨探一探那者山君的口风。”

    朱二简直是诧异到了极点。那个高丽王族小子的年纪确实只比三皇子和四皇子大一丁点,可用番邦之人侍读慈庆宫,三皇子这是说真的吗?

    “父皇说,那个礼部主客司主事就算只是调侃,但说话也未免太随便了,所以你得试探一下那个者山君是不是当了真。如果没当真自然最好,说明人希望尽快回到高丽故国,没想过读完书还要在我朝做官。但如果当了真……”

    三皇子在复述的时候,努力想要模仿皇帝当时的口气:“那就说明他这个大王的侄儿在国中也受到相当的忌惮,所以想要借着躲在我们这儿,避开那边的争斗。”

    朱二听到父皇说这三个字后就进入了专心致志倾听的模式,此时听完之后,他就连忙点了点头,但随之就不太确定地说:“我是觉得,这小子好像并不太情愿到京城来,之前我们三个去兴师问罪,他看着好像是诚恳认错,但是……”

    犹豫了一下,从小到大不知道诚恳认错过多少回的朱二公子就干咳一声道:“但是他好像很希望朝廷因为他这坐轿的错处,直接把他撵回高丽去似的!”

    四皇子顿时眉头倒竖:“果然狡猾!三哥,可不能这么就把他放走了!”

    “如果不是太祖留下来的规矩,谁也没想要留着他。”三皇子没理自己那个明显还想去会同南馆掺和一脚的四弟,却是颇为认同朱二的判断,因为父皇告诉他,者山君的父亲早故,母亲守寡抚养他和兄长,如今人孤身到了大明京城,那边母兄相依为命,人肯定很想回去。

    而朱二见三皇子依旧死死拽着四皇子,他就得意洋洋地冲人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只当没看见人拼命朝自己做着各种龇牙咧嘴的表情。

    于是,当送了两人到大门口,眼见车马齐备,他一面殷勤送三皇子和四皇子上车,一面对四皇子挤眉弄眼,气得对方险些哇哇乱叫。可就在他打算放下车帘,送这东宫一行人离开之际,他却突然听到一阵动静,扭头去看时,却只见护送的这一行锐骑营后队好像有些骚动。

    虽说这些卫士都穿的是便服,但这是在赵国公府门前,他不太觉得有谁会不长眼睛冲撞过来,当下就扬声问道:“后头是怎么回事?是有谁来了吗?”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朱二,这是太子殿下来了?我想呢,怎么好端端连我都拦着!”

    四皇子也已经听出这是张琛的声音,连忙探头吩咐道:“那是张琛,放他过来!”

    虽说四皇子这是越过三皇子自说自话,但锐骑营本来就知道张琛不是外人,之前拦着也是职责所在,四皇子既然是说了,他们就放了人过来。

    于是,朱二就只见一身风尘仆仆的张琛策马上前,身后竟不见随从,也不知道是被后头锐骑营拦住了,还是人根本就没带随从。

    他并不知道昨天慈庆宫里的那一桩公案,此时正想调侃一下人这耳报神的速度,可却没曾想张琛停稳之后就没好气地嚷嚷道:“朱二,你们闯会同南馆居然也不等着我!”

    四皇子顿时来劲了,赶紧扒着马车的窗户叫道:“就是就是,我也想一块去,张琛你快来帮忙劝解劝解太子三哥!”

    张琛可不会随随便便帮四皇子这个熊孩子说话,他到马车前一跃跳下了马背,见三皇子探出身来,他就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这是和四皇子来探望太夫人?我这刚回城的人都听说了,路上快马过来时,还遇到有人提着大盒子小盒子往这边来呢。”

    “恐怕是听说您二位来探病,所以打算来一次偶遇。”

    此话一出,三皇子哪里还理会打算留下一块去会同南馆凑凑热闹的四皇子,再次一把揪住了人的领子,继而感激地朝着张琛点点头道:“多谢你告知……快,立刻起行回宫!”

    见四皇子满脸幽怨却依旧被拖了回去,车窗放下,而后一群锐骑营护卫训练有素地护卫着马车立刻就走,朱二这才斜睨了一眼满脸神采飞扬的张琛,突然嗤笑了一声。

    “行啊张琛,得了我那妹夫忽悠人的几分精髓,就这么轻轻巧巧把这两位给送走了!只不过,会同南馆那边的事没你的份,你就去好好歇着吧!”

    张琛正想反唇相讥,却不想朱二凑近一步,随即低声说道:“奉旨行事,就我们仨,有本事你自己进宫去讨皇上的示下,懂了吗?”

    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是用来搪塞别人,那自然不在话下,可张琛那是什么人?他根本就没有气馁,反而还皮笑肉不笑地说:“哦,真的不要我帮忙?呵呵,那好,我现在先去探望你家太夫人好了。啧啧,不知道这几天会有多少人过来探病,你这个孙儿要是不在……”

    “那回头不孝的名声可是要传得人家耳朵起老茧了!”

    朱二没想到张琛竟然还会来这一招威胁,一时那真叫一个气。就算是张寿和朱莹,还有九娘全都支持他继续去完成皇帝的吩咐,太夫人也撵了他出来,但别人不知道啊!虽说他在外头晃悠还能让别人觉得太夫人病情并不严重,可这也禁不住张琛使坏!

    一时间,他只能对张琛怒目相视,但见张琛没事人似的,他就终于拉长了脸骂道:“你怎么就这么空闲,这闲事也要管!”

    “你都说了我空闲,那我不管闲事干嘛?”张琛呵呵一笑,太夫人病了这消息他进城后走在半道上就听人说了,此外就是朱二那三个人擅闯会同南馆的事。他一听就知道里头有猫腻,果然刚刚朱二嘴巴不紧,直接就露出口风,这三个还真是奉旨办事!

    被张琛这样反问回来,朱二一时更加气不过:“你有本事去陆三郎那边掺一脚,他如今正在游说各家达官显贵出钱出人,那西北发展基金的名头被他叫得震天响,办的事情可比我们这边体面多了!你不敢去和那死小胖子斗,却跑来我们这抢什么抢?”

    这下子,换成张琛怒了:“谁说我不敢和那死小胖子斗?”

第八百四十章 张生借书说

    张琛确实不太愿意去和最油滑不过的陆小胖子打交道,毕竟,和人斗智斗力,哪有直接去会同南馆闹事来得简单爽快?可朱二那一副你不敢的表情,他又觉得心头不痛快。因此,平生最受不得激将的张琛,就被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伎俩给打倒了。

    然后,他也没有费神去探望太夫人,因为就他和这位老太太打过几次交道的脾气,他这特意去探病,说不定连凳子都没坐热就会被人下逐客令!

    当然,张琛也不会真的就这么过门而不入,他撇下自己心目中一向没什么用的朱二,直接到了赵国公府门上,从牵着的坐骑马鞍前方拴着的硕大马褡裢里,拿出了一个漂亮的盒子,随即笑眯眯地递给了迎上来的门房。

    “太夫人如今需要安心休养,这才刚刚送走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我就不进去惊扰她了。这是通州的点心,还请送给她老人家尝尝。”

    向来乖张的张大公子今天如此客气有礼,就连赵国公府的门房也有些意外,当下少不得恭恭敬敬应了下来。等目送了人离开之后,那门房还来不及去送东西,就被朱二给拦住了。朱二一把将人拉到门内,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打开了盒子。

    可他这才发现,里头都是码放整整齐齐的点心,乍一看一点猫腻都没有,要挑刺的话……那就是大概因为张琛之前骑马一路颠簸,点心有点碎了!

    这要是只有自己,朱二恨不得把这些点心全都戳得粉碎好好检查,然而此时那两个门房正面色微妙地看着自己,他只能悻悻把盒子盖上,随即递还了回去:“去庆安堂送给祖母吧。不过这些东西都不适合病人吃,记得和江妈妈她们好好说说。”

    “不论如何都是张大公子一片心意,太夫人收到只会高兴。”说话的门房抱起盒子呵呵一笑,随即就快步往里去了,一路走一路还暗自腹诽,自家二公子还真是这么大了还孩子气,要不是他在,人是不是准备私吞张大公子送的这一盒点心?

    朱二因为自己送的这一盒点心如何纠结,张琛才懒得理会,因为里头那就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一盒……点心。而且这样的点心他还捎带了不止一盒,此时回头和几个随从汇合之后,他就打了个手势说:“走吧,去张园。”

    张琛很清楚,在这种大白天,已经和父母兄长分开单过的小胖子,绝对不会在那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宅子里。自从东宫有侍读以来,陆三郎几乎就没有落选过侍读,所以当值的时候都在慈庆宫,但今天三皇子和四皇子既然出来了,那么人很可能在公学。

    然而,哪怕知道这大白天的,张园肯定没个真正做主的人在,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杀了过去。果然一到门上,管事的安陆对他的到来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迎上前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张大公子,我家公子去公学了,少夫人去了女学,只有老安人在。”

    张琛却从马褡裢里摸了个食盒出来,笑眯眯地说:“之前我去乡下待了好多天,好久没到老师这儿来了,这刚回来,送点土特产来给大家尝尝。老师那是最会吃的人,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他就算了,你给大家分了吧。”

    安陆没想到这居然是送给他们这些人的,一时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琛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贵公子,什么时候竟然这么接地气了?居然还会给他们这些人送东西?

    于是,他就这么微微一迟疑,竟然就被张琛直接从身边闯了过去。意识到人竟是突然就这么进来了,他这才吓了一跳,赶紧抱着那盒子跟了上来:“张大公子你今天不是来见我家公子和少夫人的?”

    “嗯,不是啊!好久不来老师家里了,我来逛逛,嗯,一会再去天工坊看看。我又不是外人,你用得着这么跟着我?老师那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有东西不能给外人看?去去,我看一看回头就去外城公学见他和那个陆小胖子!”

    小爷你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

    安陆忍不住暗自吐槽,可是,见张琛脚下生风往张寿那书斋去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紧急派人去给金妈妈送了个消息。他不指望吴氏能出面拦住这位张大公子,但至少要有个人跟着,以防这位突然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当张琛熟门熟路直奔张寿书房,沿途倒是遇上了不少人,他也逢人就打招呼,话说了很不少,最后到了门口时,却是压根没人出面拦他。张大公子这才嘿然一笑,得意洋洋地径直推门进去。可他一进屋子就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竟是蹬蹬蹬连退三步。

    里头那个满头金发的小子是什么妖魔鬼怪!

    而他这动静也显然惊动了里头的人。打扫书架时正在悄悄翻书的吴大维就旋风似的转过身来,见这么一个陌生年轻人犹如看鬼似的看着自己,他就拱手一揖,用如今已经颇为娴熟的大明京城口音开口说道:“我是公子的书童,敢问尊驾是哪位?”

    书童?张寿这是连夷人都随便收吗?

    对张寿这收人生冷不忌的口味,张琛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见对方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礼仪也还算可以,他也就不再拿刚刚那古怪的眼光去看人,笑呵呵点了点头后就淡然自若地说:“我是秦国公府长公子张琛,老师没对你提过我吗?”

    吴大维这才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些日子以来,他白天的时候大多数都被自己的老师,那位梁九城梁公公训练得死去活来,晚上才有功夫出来放个风——到张寿这里来整理一下书房,顺便他也可以悄悄翻翻书。今天之所以破例,是因为他那老师被紧急召回宫去了。

    走之前,梁九城当然就让他到书房来做事,然后晚上再来补回白天缺掉的课业。

    之前吴大维就在公学见过张寿的大堆学生——有些人年纪还比张寿更大,这也使得他更好地理解了梁九城常说的达者为先这四个字。而此时听到这位陌生公子的自称,意识到这竟然是一个公爵的儿子,而且也是张寿的学生,他不禁对自己那位雇主充满了敬佩。

    于是,他忍不住冲张琛多看了好几眼,这才赶紧再次行礼,随即就不好意思地说:“公子给我找了个先生,所以我平时都是晚上过来整理书房,没听说过您的事。”

    张琛倒也不以为意。料想也就是他出门这一个月到张园来的新人,不认识他很正常。至于张寿还给人找了先生这种事,那就更加正常了。张寿这人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脾气。于是,他微微颔首,也没有陪人多说,而是在书房中那架子上翻翻捡捡了起来。

    至于说他在找什么……那当然是叶氏托他回京城帮忙借的书。

    有张寿注解的葛氏算学新编第一卷和第二卷,当然如果是张寿的笔记那则是更好。他是没想到,叶氏一个女子,竟然对算学也有兴趣。

    虽然人是说,并不指望能够学到如何精深,只是希望能了解一下。当然,人还说了最重要的一番话……

    皇帝撺掇他要自己创造条件,张寿则鼓励他去对叶氏把话说清楚,虽说张琛在重回通州的时候,着实有些心怀忐忑。

    但他完全没想到的是,他到叶家之后,竟是顺顺利利见到了叶氏。不但如此,他竭尽全力用坦坦荡荡的口气把话一说,人家竟然没有把他撵走!

    他现在还记得叶氏对他说的话:“我从小性格清冷,那些千金小姐喜欢的聚会游玩,我没太大兴趣,吟诗作对我也就是顶多在旁边看着,她们议论别家短长的时候,我也都躲得远远的,她们提及哪家公子少年英才,敏捷多思,我也从来没想过去看一眼。”

    “如张学士那样人品俊秀的男子,我看他也和看别人没什么不同,只是钦佩他那些奇思妙想而已。所以那时候给皇子选妃的时候,突然选中我,如果不是娘苦苦哀求,让我忍一忍,反正肯定选不上,我不是一走了之,就是一死了之。”

    “我从来都没想过嫁入皇家,所以那次在遇到有人拦车语出不逊的时候,才会痛下杀手,想来传出之后,也就没人敢把我继续选上去了,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比我想象得更加离奇,皇后当成宝贝似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双双败了,就连她自己也败了。”

    “所以那些昔日觉得我颇有价值的家中长辈,因为大皇子和二皇子死了,现如今又不敢把我随便许人了,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就在之前去白家村的时候,我还打算在女学躲一阵子是一阵子,等过个两年,我存下一点钱,那时候就周游天下好好看看。”

    “只不过如果我就这样一走了之,也许还会给朱大小姐带来麻烦,所以我大概还要假死一场。我父母肯定会因此伤心一阵子,但那又怎么办?难道我就真的按照别人的安排,去过完这一辈子?”

    “我就是这样一个外冷内冷,自私自利的女子。既然张大公子你说,想要和我继续接触接触,甚至愿意把我娶回家去,还说了日后如果两两不和,那么愿意痛快和离的话,那么我就不得不告诉你这些,让你知道,我这副还算顺眼的容颜之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也许不像朱大小姐那样遇到什么事就立刻发作,但也绝对受不得气。我能够尽心尽力地侍奉公婆,但前提是他们能用平常心待我,而不是动辄挑刺。我对仆婢不算苛刻,但也容不得有人偷懒耍滑,阳奉阴违。”

    “我眼睛里不揉沙子,所以容不得欺瞒和谎话。”

    “我之前十几年被家族所困,不得自由,所以如果将来我真的嫁得出去,除了相夫教子,我希望也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比如女学中教习武艺的女夫子,比如将来周游天下,比如自己好好学一学九章堂教授的那些东西,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样的天分……”

    想到这里,张琛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自由这玩意,那不是他也很希望拥有的东西吗?为什么他从前很想娶朱莹,不就是觉得朱莹不会一天到晚闷在家里,如同他那老娘似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一成不变吗?

    而且他也是心性不定的人,日后说不定还要和之前去邢台“招摇撞骗”似的,再出去做什么事,这要是媳妇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他就能充分放飞自我了。

    看看现在张寿忙成这样子,朱莹却依旧自得其乐,那不是挺好吗?而且,叶氏说想要周游天下,其实他也很想去啊!至于日后两个人若是真的发现不合适,叶氏竟然对他提出的不合则去那说法颇为赞同,他就更心定了。

    换成别家千金,他就算想要和离,人家也不干啊!别看他老爹平时不管他,可要是他真的成亲之后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提出这两个字,他爹娘真的能捶死他!

    所以,叶氏都没说,张琛就主动提出帮忙借书,还说能够拿到张寿的笔记和批注。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张寿这儿没有,他再去找三皇子,想来这位小小的太子殿下读书那认真劲头,一定会有相当详尽的笔记!

    此时,一面想一面找,张琛很快就有了收获。他兴高采烈地从书架上拿下了两部厚厚的书揣在怀里,可正想要转身出去时,却只见身后竟是一个人黑着脸挡在了那儿:“张大公子,您这是要干什么?”

    “借书啊。”张琛一点都没有主人不在私自借书的愧疚自责,此时那口气真叫理所当然,“老师曾经说过,书非借不能读也……”

    早有准备的他张口就是长长一篇黄生借书说后半段,见那金发小子听得晕头转向,他这才语重心长地说:“你看,我直接过来借书,张园其他人都没过来看看,那就足可见对我的信任。所以我留个条子把书借走,也没人会为难你,明白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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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介绍:
穿越三年,长在乡间,有母无父,不见大千。就在张寿安心种田教书的时候,有一天,一队车马造访,给他带来了一个未婚妻。当清俊闲雅的温厚乡下小郎君遭遇美艳任性的颜控千金大小姐,鸡飞狗跳的故事开始了。乘龙佳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乘龙佳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乘龙佳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