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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乘龙佳婿txt下载     乘龙佳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太祖题匾藏密卷?

    听皇帝亲口讲太祖皇帝的故事,这种场景,张寿之前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现在他隐约明白了,朱莹常常挂在嘴边的太祖皇帝说,也许是和她父亲赵国公朱泾学来的,也许是和太夫人学来的,但还有一个可能的学习途径,那就是和皇帝本人学的!

    因为皇帝在信步前行的同时,也是口口声声的太祖皇帝说。这位天子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国子监,每当来到一处建筑时,都不太理会那些行礼不迭的学官或是杂役,而是会指指点点,来一段当年太祖皇帝的故事。

    “太祖皇帝常说,跪拜乃大礼节,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没事就当磕头虫。宋时就连上朝也不是回回都要下跪,既然我朝驱除北虏,那么礼节上也应该恢复古礼,不可轻易让人屈膝。所以即位之初,就只每年三大朝行跪拜礼,其余一律从简。”

    张寿第一次听这些掌故,因此津津有味,而其他人都不知道听自家大人讲过多少次太祖皇帝的故事了,还不敢露出倦容,那真是折磨。

    然而,比他们更受折磨的,无疑是没想到楚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周勋等国子监学官们。

    谁都没想到皇帝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当皇帝在一个个讲堂门前伫立旁听的时候,别说博士和助教们都紧张得开始结结巴巴,早上气喘吁吁赶来,聚集一堂的监生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简直快憋死了!

    而如果不是皇帝并没有打断人问问题,罗司业觉得自己到了嗓子眼的心就要蹦出来了!

    可即便如此,看着张寿和那群纨绔子犹如护卫似的跟在皇帝身边,朱莹还拖着朱二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还是不禁心生嫉妒,恨不得此时此刻陪伴君侧的人是自己。

    四品这个坎再往上跃一步,放在六部是侍郎,而放在内阁,那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简在帝心,有人就是这么一步登天拔擢上去的!当然,不经廷推入阁,会被人笑话是真的……

    于是,罗司业只能带着典簿厅的几个小官远远跟在皇帝身后,却很好奇周勋这个国子监祭酒为何这么沉得住气,真的把事情一股脑儿交给张寿,自己就袖手旁观,连面也不在皇帝面前露了。当他跟着东兜兜西转转,最后终于远远看到一座建筑时,他终于发现了周勋。

    同时,他也一下子恍然大悟,祭酒大人为什么不出来……因为人带着几个提着水桶抹布的杂役,一旁地上还搁着一块红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体,赫然正在九章堂前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弱冠少年对峙!

    周勋是想要带人去迅速收拾九章堂,然后挂上太祖皇帝御笔亲题匾额,谁知道被拦了!

    尽管周勋这一方足足有十几个人,可几次冲上去却都被人轻易阻拦,有抄着扁担上去的杂役,竟是被反手夺去“兵器”,揍得抱头鼠窜回来。

    面对这以众凌寡却被寡欺的一幕,罗司业不知怎的竟然有点想笑,可当瞧见皇帝饶有兴致地带着张寿一行人上前,他却又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阿六好样的!”

    朱莹这突如其来的嚷嚷,成功地惊醒了正咬牙切齿却难破少年五指关的周勋。他徐徐转过身,当发现皇帝已然驾临的时候,他一张脸登时变得雪白。他之前已经计划得很好,趁着张寿和其他人去迎驾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九章堂的问题先解决掉。

    纵使朽烂的地板没办法,但其他东西还是来得及换的!

    可当他安排好讲课的博士助教以及听课的监生们,连忙赶过来时,却发现早就派来的杂役被一个少年所阻,他自己亲自上去呵斥也无功而返,别说清扫工作没法开展,特地拿出来的牌匾也没法挂,偏偏皇帝竟然来得迅如闪电!

    因此,周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一马当先越走越近,到最后竟是径直来到了阿六跟前。眼见得刚刚那个一声不响阻拦自己的少年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随即深深一揖行礼,他不禁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这个不懂礼的哑巴,居然认得皇帝!

    然而,让周勋和张寿全都有些意外的是,皇帝居然停下步子问道:“你就是阿六?”

    “是。”即便当着皇帝的面,阿寿依旧惜字如金。

    可周勋却气坏了,既然不是哑巴,为什么我刚刚无论说什么,你都一声不吭!

    “花七说,八月十四那天晚上你力战乱军,还挑飞了刺客一支箭,不错,名师出高徒。”

    见阿六低着头,对于这样的夸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皇帝也不以为忤,扭头看了一眼周勋和那些杂役,他就淡淡地问道:“朕倒想知道,这算是怎么回事?”

    张寿拦住了跃跃欲试的陆三郎,同时一个眼神止住了朱莹。既然眼下自己的目的看似是达到了,那么就没必要忙着出头去落井下石。万一人家国子监祭酒信口雌黄,他再出面不迟。

    “皇上,这九章堂乃是太祖皇帝当年立算科所在之地,但因为多年没有监生愿意学算科,再加上博士助教也无人通晓算科,所以空置多年。”

    周勋把心一横,索性实话实说:“太祖御笔亲题匾额,乃是贵重之物,所以臣命人摘下来珍藏于国子监库房,以防风吹日晒雨淋之后朽坏。至于九章堂中维护不善,以至于蛛网密布,地板朽坏,家具蒙尘,臣确实有失察之过。若非昨夜张博士带陆筑清扫,臣还未曾察觉。”

    说完这话,他便屈膝长跪于地,一副诚恳请罪的架势。

    面对这一幕,张寿不禁暗自哂然,心想蒙混不过去就立刻光棍认罪,这还真够果断的。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那包着红布的匾额旁边,一个原本低头垂手的小吏突然抬起头来叫嚷了一声:“皇上,大司成这是避重就轻,他知道太祖匾额是空心的,藏着太祖密卷一百篇,这才摘下来藏到库房,绞尽脑汁想要把密卷起出来!”

    此话一出,别说后头偷偷摸摸跟过来的罗司业目瞪口呆,一大群纨绔子弟也同样瞠目结舌。然而,最最惊讶的不是别人,竟是朱莹。她下意识地使劲掐了一下身边的二哥,直到听见一声惨叫,她这才恶狠狠地瞪过去一眼。朱二就犹如被掐了喉咙似的鸡,慌忙闭嘴。

    瞪完哥哥,朱莹不禁低声嘀咕道:“居然不是做梦……可这牌匾里怎么可能有太祖密卷?那不是和书坊里那些传奇话本似的!”

    而周勋却是额头冷汗涔涔。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顿时惊慌失措,竟是下意识地重重一头磕在地上,这才借着疼痛终于叫出了声来。

    “皇上,绝无此事!”

    皇帝却没有理会周勋的辩白,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块牌匾,突然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蒙在上头的红布揭开,见那赫然是龙飞凤舞的九章堂三个字,他突然用手在牌匾中央和边缘各自敲了敲,凝神听了听声音后,他就笑了起来。

    “你们说,朕是不是应该劈了这牌匾,找出太祖密卷?”

第九十二章 曹冲称象和阿基米德定律

    皇帝这一问,国子监祭酒周勋那惨状一下子被忽略了,气氛空前活跃了起来。

    毕竟,这么一群出身勋贵或官宦的少年们,平日里就算寻欢作乐也都躲着学官们走,就这样还没少被人骂过不学无术,指望他们能同情周勋,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成天被人瞧不起的陆三郎,更是第一个开口嚷嚷道:“皇上,臣不敢说这太祖题匾中一定就藏有密卷,但臣却知道,太祖皇帝深不可测,常常未雨绸缪,可以说是开天辟地以来难得的圣君,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陆三郎这一开口,张琛也唯恐天下不乱地附和道:“没错,太祖皇帝深意,岂是我等凡人能够猜度的!”

    这两个纨绔子弟的代表给出了意见,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表达了对太祖的敬仰,顺便不动声色地黑一下国子监。

    对于怨念积攒了多年的他们来说,这几乎是本能的选择了,就连朱二也在朱莹的推搡下,扭扭捏捏地表示太祖题匾藏密卷,也许、大概、或者……很有可能!

    眼见这些出身贵介的监生个个落井下石,罗司业有心帮着自家祭酒大人开脱,可又找不到好的理由,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干着急。至于周勋自己,那却是整个人颤抖得犹如筛糠,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乱哄哄的鼓噪声中,皇帝嘴角含笑,却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张寿,突然兴致盎然地问道:“张寿,你怎么不说话?”

    张寿不慌不忙地说:“回禀皇上,臣在想,太祖题匾是什么材质的。”

    “哦?居然在想这个?”皇帝若有所思地一挑眉。

    “如果朕没有记错,是阴沉木的。那是当年被地方官当成宝贝装船送来京城的。太祖实录上记载,整整十几根阴沉木,除掉黑炭似的那些部位之外,质地细密,硬如铜铁,入水即沉,所以等到国子监造好之后,算科和格物两堂的牌匾,都是用阴沉木打造。”

    “太祖皇帝要求厚实,每块题匾都很大,少说也要好几个人才能抬,再想做那就不够用了,剩下的都是边角料。如今宫中内库当中,还藏着不少,朕也就只让人雕些小摆件。虽说各地也偶尔有发现阴沉木,可质料这么好的就不多见了。”

    “而且,大老远送到京城,劳民伤财,太祖皇帝当年是收了东西,申饬了守臣,所以如今是没人大老远往京城送这个了。就算如此,当年还有人觉得阴沉木阴气太重,但被太祖皇帝一句国子监阳气重,正好阴阳调和,就给堵了回去。”

    见张寿还在那攒眉沉思,他就干脆招手道:“你要是好奇,可以过来敲一敲,这声音很特别。”

    皇帝既然开了口,张寿当然不会客气,当即走上前去,蹲下身伸出两指在题匾边缘和中央敲了敲。发现确实难以辨别是否空心,他沉吟了片刻,就直起身来面对着皇帝。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帝已然笑问道:“朕问你,可有办法在不毁了这块太祖题匾的情况下,辨别出内中是否有太祖密卷?”

    朱莹吓了一跳,正要开口给张寿推了这桩棘手差事,可却没想到张寿正好侧过头朝她看来,竟冲着她微微一笑。虽说不是说话,可她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诧异的念头。

    张寿莫非真有办法?

    “皇上,臣能否问这个出首指斥大司成的杂役两句话?”

    见皇帝大手一挥,一脸你自便的表情,张寿就笑吟吟地躬身谢过,随后走向了那个同样长跪于地的杂役。然而,在距离人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他却是停了下来,直到他眼角余光瞥见阿六已经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他身边,他才真正放心。

    没办法,一朝被箭射,人人是刺客……不能怪他疑心过重!

    他蹲下身来,用平视的目光看着那杂役,见人一脸豁出去的光棍表情,他就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既然说大司成绞尽脑汁想要起出太祖皇帝题匾中的密卷,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到大司成日日去国子监库房,每次都会围着那牌匾转悠,如痴如醉,还常常用手指叩击,口中念念有词,我曾亲耳听到密卷两个字!”

    “哦,那你怎么知道有密卷一百篇?”

    “大司成这三年派人收集了很多有关太祖皇帝的稗官野史,都放在国子监书库里。我去打扫的时候,翻到一页他做记号的,写的恰是太祖密卷一百篇!而且我偷偷溜进去库房,敲过那匾额!若不是匾额中间部分完全空心,缺失了一大块,敲上去不会听不出端倪!”

    那杂役说着便当仁不让地侧头直视周勋,一字一句地说:“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问国子监中其他人,大司成是不是天天没事就去库房转悠!国子监的库房除了这块牌匾,哪有什么其他东西,值得他天天去!”

    此话一出,别说张琛陆三郎等人一个个恍然大悟,就连罗司业也不禁有些惊疑不定。

    他和周勋共事三年有余,要说这太祖题匾是周勋摘下来的,那纯属瞎扯,可周勋没事老是去存放这块牌匾的库房转悠,那还真是有,他就见过好几次!

    他一次好奇地探问,周勋却说是瞻仰太祖皇帝书法,他想想也就没放在心上。

    莫非真的是周勋不知道在哪稗官野史看多了,于是竟然信了这题匾藏密卷的鬼话?

    问题是你要起出密卷,必定就要毁了这块珍贵的太祖题匾,而且你想干嘛?

    这又不是那些神神鬼鬼的传奇话本,题匾里头有藏宝图又或者密库之类的东西!

    而皇帝亦是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内情,周勋,你怎么说?”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羞愤惊怒的周勋仿佛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白了,只是涕泪齐流地叩首,重复着这四个苍白无力的字。

    而皇帝眼见周勋这儿问不出什么,而张寿已经站起身徐徐朝自己这边走来,他就笑着问道:“张寿,话你问完了,办法呢?”

    “皇上,臣有一个主意。”

    用肯定的语气打了个头,张寿就从容说道:“如果皇上说,当年做太祖题匾的阴沉木再也没有了,那么,臣自然束手无策,可既然宫中内库还有很多当年的边角料,那么臣有一个想法。请问皇上,那些边角料加在一起,可有这块太祖题匾这么重?”

    “这个嘛……”皇帝微微踌躇,随即看向了楚宽。

    楚宽立时赔笑道:“那些边角料好大一堆,虽说没称过,但我瞧着大略应该是有的。只不过,新旧太仓固然有用来秤粮的大秤,可要说称出这么一块匾额的重量,再以此类推,称出同样重量的边角料,恐怕不大准确。”

    张寿点了点头:“称不出也不要紧。三国志中曹冲称象的故事,以皇上之博学应该听过。”

    “哦,那是自然。”皇帝越发笑得欣然。

    张寿泰然自若地说:“这牌匾既然要数人才能抬起,要准确称重,自然很难,既然如此,那就将其作为巨象处理,放入平静水池上一个和牌匾长宽差不多的特制小船中,按照吃水位置刻痕。然后再将牌匾挪出,将阴沉木边角料一一放入,直到吃水与刻痕平齐。”

    “既然是小块,自然可以相对方便地准确判定与其等重的边角料数量。”

    皇帝不禁微微颔首:“嗯,不错,那接下来呢?”

    张寿看了一眼那边厢正在窃窃私语,明显是在交流曹冲称象这个典故,他就继续往下说。

    “然后,将这太祖题匾系上绳索沉于一个完全注满的水池中。匾入水,则一定会有相应的水排出。等水面彻底平静之后,再将牌匾拉出,然后记下牌匾出水之后,水池中的水面高度刻痕。接下来,再将水池重新完全注满,将等重的阴沉木边角料裹上渔网入水。”

    “接下来再将那些木料一一捞出,看排水后水面高度是否与之前牌匾捞出后平齐。如果平齐,自然说明两者无差,太祖题匾是实心的……”

    这一次,他还没说完,陆三郎已经是恍然大悟地接口。

    “我知道了!如果后一次的刻痕与前一次有明显差别,则说明同样重量的东西却大小不一,自然便是题匾空心,内藏玄虚!”

    对于陆三郎的数学天赋,张寿一向高看一眼,此时见其反应如此之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如此不用毁坏太祖题匾,就可以知道内中是否空心,是否藏有所谓密卷!”

    其实,这么大一块牌匾,用这种纯粹完美条件下可达成的理论办法,其实并不精确,因为溅出水花的可能性很大,刻痕精度也很难保证,重心也不好说。更何况,看似外观一样的两根阴沉木,密度其实未必相同,更不要说一堆很可能密度不一的边角料了。

    所以,用曹冲称象的办法和阿基米德定律结合,也就是测个热闹。

    然而,皇帝的态度却非常可疑,因此他怀疑这位天子只不过是想要听到一个办法,至于最终测定结果如何,其实不怎么在乎……

    而被张琛等人挤到后面的朱二,那张嘴简直是张得快合不拢了。张寿能想出办法,这已经很令人惊奇了,可陆三郎怎么能这么快心领神会?他不是和自己一样的纨绔子弟吗?

第九十三章 帝王心术……和诗

    “好!不愧是葛太师关门弟子,就连陆家这小胖子在你门下熏陶了这么些时日,竟然也有如此长进!”

    皇帝抚掌赞叹,继而就看向那出首的杂役,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若是按照张寿的办法,确定牌匾并无空心,那么,你诬告上官,心怀叵测,以反坐罪,斩。若是按照他的办法,确定牌匾果然是空心,那么,你久已知情却不举发,罪当连坐,大不敬,斩!”

    张寿没想到皇帝竟是突然做出如此裁断,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大为赞同和佩服。

    这种趁着天子驾临举发上官违法的行径,绝对不值得提倡!

    因为周勋虽说是高官,却只是国子监祭酒,并不能在整个京城中一手遮天,真要发现其举止有异,有的是各种各样的途径和办法举发,可此人偏偏在今天跳出来,那就是居心叵测!

    在皇帝那声调并不十分凌厉,但意味却非常分明的话语之后,那杂役登时再也维持不住倔强长跪的姿势,瞬间瘫软在地。下一刻,他终于再次抬起头,满脸绝望地大叫道:“是张寿,就是这张寿指使我……”

    他这接下来的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只见刚刚还静如处子的阿六瞬间动如脱兔,一下子窜到了其人背后,一记手刀,结结实实把人砸昏在地。等到转过身,他才满脸无辜地看向皇帝:“我怕他暗藏凶器。”

    张寿比阿六的表情更加无辜。他连这家伙是哪根葱都不知道,指使个屁啊!

    我之前甚至都不认识国子监祭酒周勋!

    张寿还没想好怎么辩白,朱莹就已经怒气冲冲地赶上前来:“皇上,这家伙血口喷人!”

    “朕要是不知道他血口喷人,会如此断罪吗?”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后就斜睨了张寿一眼,复又看着朱莹说,“你倒是眼光不错,张寿这小子从容不迫,急智不凡,是个人才,回头记得带进宫里让太后看看,免得她老是觉得你任性嫁不出去!”

    不等恼羞成怒的朱莹发作,楚宽便已经一个手势吩咐了随行卫士赶上前,将那被阿六打昏的杂役拖了下去,根本不曾搜身,找寻阿六口中可能存在的凶器。

    而张寿则是深深一揖行礼道:“皇上之赞,愧不敢当,但所谓大司成知道题匾藏密卷,因而有心探密甚至取出之事,臣觉得实属无稽之谈。不管题匾是否真的空心,臣都觉得,大司成身为文坛前辈,不大可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还请皇上明察。”

    “呵。”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如在梦中,恍恍惚惚的国子祭酒周勋努努嘴道,“你去把人搀起来吧。”

    眼见张寿立刻走上前去把人扶了起来,他这才嘿然一笑。

    “堂堂北监大司成,犯得着天天在国子监库房转悠,结果闹出小吏诬陷的公案?喜欢太祖皇帝御笔的人又不止你一个,说出来,朕也不是不可以准你去古今通集库临摹真迹,何苦来由?”见周勋终于抬起头来,那眼神诧异羞愧感激……总之复杂到极点,皇帝又笑了一声。

    “一个信口雌黄的叵测之徒而已,朕不会因其言治你的罪,此事到此为止。但这九章堂荒废,却是你的疏忽,罚俸半年。即日起,九章堂重新修缮,这太祖的牌匾,你也给朕好好挂上去!”

    如果不是一旁张寿搀扶自己时那力气用得不小,心情大落大起复又大落的周勋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差点跌倒在地。他好半晌方才终于平复了心情,声音艰涩地说:“臣知罪,立刻就去办。”

    “明白就好。”

    皇帝转身看着那一帮纨绔子弟。见不少人脸上还残存着种种复杂情绪,显然刚刚那大戏影响不小,他就轻松地一笑道:“好了,择地不如撞地,就在这九章堂门口,设宴犒赏你们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别辜负你们葛门徒孙的名声,否则朕这个葛太师亲传弟子不饶你们!”

    这下子,一大帮人顿时如梦初醒,慌忙应喏不迭。

    而有了皇帝敲山震虎,张寿心想,日后这帮坑老师的学生也许会好带一点,心情不知不觉就轻松了不少。

    直到这时候,刚刚目睹连番风云变幻的罗司业方才赶紧带人上前来,从张寿这儿接手搀扶了步履蹒跚的周勋,旋即又吩咐那些同样两股战栗的杂役们去备办桌椅等物。等到看见那帮半大小子围着皇帝拼命献殷勤,他无心上前,干脆扶着周勋小心翼翼往后挪。

    退开足够远之后,他才低声说道:“大司成,刚刚实在是吓得我魂都没了,没能出来给你说一句公道话,实在是对不住。”

    “别说是你,我自己那时候都几乎以为,自己整日里沉迷太祖御笔的那块九章堂牌匾,是因为知道里面藏有太祖手迹。”周勋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随即低声说道,“你说,皇上为何只是问张寿如何鉴别,却并不真的去鉴别?”

    罗司业顿时无语。君心难测,更何况当今皇上出名的任性,那心思我怎么可能猜到?

    周勋也只是随口一问,发觉罗司业沉默以对,他便低声说道:“真没想到,那张寿不但想出了切实可行的办法,竟然还会帮我说一句公道话,而出首告发我的,却是在国子监兢兢业业多年的老人,而且还居然当着皇上的面胡乱攀咬张寿……简直可恨!”

    国子监倒霉的主官和次官正在交流什么,张寿却没在意。因为皇帝随行的那些个卫士,竟然用最快的时间就在九章堂前设好了席位,而他的席次赫然在天子左下首。

    因为其他官职比他大的学官,不是如周勋罗毅那样成了惊弓之鸟,就是还在那六堂中兢兢业业上课,再加上皇帝呼啸而来,一个随行的官员都没有,他竟然陪坐首席!

    至于朱莹……大小姐先是笑吟吟地给皇帝斟酒,然后被皇帝大手一挥吩咐去给“勇士们”斟酒,这会儿下头各种赔笑和呼痛的声音不绝于耳,明显是心中不忿的朱莹在那泄私愤。

    因为之前并没有料到今天就会面对当朝天子,张寿昨天一下午骑马赶路,又在九章堂打扫折腾了一整个晚上,眼下已经是困意上来。所幸靠着阿六用冰凉的井水拧湿了软巾悄悄递过来,他用擦脸的方式醒脑,倒是撑住了。

    然而,这也禁不住皇帝命朱莹亲自劝酒,大小姐笑意盈盈给他斟了一杯又一杯,当酒过三巡,皇帝下令众人在九章堂面前诵太祖诗词时,他已经有些迷迷糊糊。

    但紧跟着,他就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那都是些什么诗词!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太祖抄太祖的帝王诗……据说还是太祖皇帝即将一统天下时写的……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是龚自珍的《己亥杂诗》?太祖皇帝你居然在即位后七八年的时候作出来,这不应景吧?难道是那个时候朝政已然不靖,堂堂开国天子大发感慨?对了,太祖在位时间是不长,很早就退位让太宗登基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皇帝居然说,这是太祖皇帝在祭祀韩皇后之后在一棵冠盖如茵的大树下“偶尔”所作,被周边人悄悄背下来,记入了起居注……

    幸亏我没打算靠抄诗混日子,能抄的名篇几乎都要被你抄完了!

第九十四章 温厚竹君子

    在众多耳熟能详的诗词歌赋中,多喝了几杯的张寿伏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他甚至还听到了那些贵介子弟的欢呼雀跃,觥筹交错,隐约还有皇帝赏赐什么官职的承诺,以及朱莹那清脆悦耳的笑声。而很快,就连这些声音,也从耳畔渐渐消失了过去。

    直到额头传来一缕刺痛,他才突然清醒了过来,再一看时,自己已经不在那露天的酒席上,而是正躺在一处屋子里的软榻上。

    他支撑着坐起身,茫然四顾,半晌才重新收回目光,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那个冲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老者。

    “老师?我之前好像是在国子监里,还见到了皇上……难道我是做梦?”

    “什么梦,白日梦!”葛雍恨得并起食指中指在张寿的额头上又戳了两下,见人捂着额头,依旧有些浑浑噩噩,他就没好气地说,“你呀,皇上特意在国子监给你们开庆功宴,你倒好,酒过三巡鼾声四起,睡了个昏天黑地!”

    张寿顿时讪讪:“昨夜一宿没合眼,所以一个没留神就睡过去了。”

    葛雍顿时无语。他没好气地扯了扯胡子,这才沉着脸问:“莹莹之前送你来时告诉我,你在皇上面前说,八月十四那天晚上众人齐心协力,于是方才把那二三十个临海大营的乱军一网打尽。我问你,你说的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张寿非常爽快地迸出了两个字。

    见葛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便诚恳地说:“老师,我知道这是欺君之罪,但那时候我这么说了,莹莹附和我,我就知道,她之前应该也是这么说的。不是我要把功劳分润其他人,平心而论,除了张琛,这些人虽说是贵介,但大多在家中也不过是不受重视的子弟而已。”

    “他们平日走马章台,斗鸡遛狗,不务正业,不学无术,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也许将来就是个浪费粮食的废物,说不定还会闯出什么大祸。可他们既然当初能在翠筠间留下来,甚至硬着头皮学算经,哪怕不如陆三郎那样有天赋,可终究还可以挽救。”

    “既然如此,用些许功劳激励他们上进,用皇上的肯定和嘉许换取他们回头,应该有效果。一个平民,浪子回头只是拯救了他自己和家人。而一个贵介子弟,浪子回头,不止是拯救他自己,挽回了家声,而且可能惠及更多人,因为他们为恶则祸害一方,为善则造福一方。”

    “当然,我知道这就算出乎善心好意,其实也是不对的。所以我想写一封谢罪书,老师能帮我呈送给皇上吗?”

    张寿刚说完这话,就只听到一阵响动,侧头一看,他就只见隔帘高高打起,然后露出了一张他完全没想到的脸。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趿拉鞋子下榻,苦笑长揖谢罪道:“真没想到,皇上居然也会听壁角。”

    “嗯,听你一席真话,朕觉得听壁角也不错。”

    皇帝见自己曾经的老师葛雍用不善的目光看着自己,分明是责备他说好不出来,却还随随便便现身,他却只当没瞧见。他若无其事地从门内出来,随即笑眯眯地端详着张寿。

    “之前看你好梦正酣,朕想着九章堂还没修缮,总不能让你继续呆着,就索性叫人用马车载你到葛府。话说你倒大胆,之前居然在朕面前耍花招,难道没想过花七会如实禀报?”

    “当然想过。”

    张寿已经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中彻底回过了神,当下直言不讳地说,“但臣抱着一丝侥幸,所以想试一试皇上是否不会拆穿臣那点谎言,赌一赌莹莹是否也会这么说。臣以为,那些人未必需要真金白银甚至官职的奖赏,也许只需要皇上一句话的嘉赏,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小小年纪,心眼不少,但心眼却不错!怪不得在之前九章堂前,面对那种突发状况,你不是作壁上观,而是灵机一动,想到了那么个办法。否则朕要是真的一冲动,命人把太祖题匾给劈开了,结果却找不到所谓的密卷,那时候就是气得杀人也是白搭。”

    张寿顿时干笑:“臣记得皇上那时候面对出首之人,淡然若定,安之若素,处断公道,怎至于如此?”

    “那可不一定,你看到的,说不定是朕想让你这么认为的。”

    皇帝嘿然一笑,随即就冲着一旁的葛雍说:“老师,朕没摆卤簿就跑出来,肯定有一大堆人正等着劝谏,朕就先回去了。张寿今天那个妙断太祖题匾藏密卷的好办法,估计能让周勋和罗毅日后对他的态度好一点,你帮朕测试一下是否可行,可行就回头试试。”

    “虽说宫中古今通集库里太祖手迹堆了一屋子,不差什么密卷,但朕有点好奇。对了,还有那件事老师您别忘了。”

    见皇帝冲着自己使劲眨了眨眼睛,还一脸此事需保密的样子,原本准备拉着张寿一块参详的葛雍只能叹了口气,继而委实不客气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一个日理万机的天子,赶紧回去吧,别闹得太后跑我这儿要人!”

    眼看皇帝呵呵一笑,就这么转身便要扬长而去。就在这时候,张寿终于忍不住开口叫道:“皇上之前说,如果周大司成恳请,能让他进宫临摹太祖皇帝手迹?那……”

    他后半截话还没说出口,皇帝就头也不回地说:“你也想看?可以,等你立下一桩别人无可置喙的大功再说,否则,朕倒是无所谓,那些阁老尚书们就能把你烦死!好好努力吧,很多人都很好奇莹莹四处宣扬的你这个温厚竹君子!”

    直到出了房门,皇帝看到院子里阿六正陪着两个少年站在那儿,分明是张寿的两个学生,而一见他出来,三人连忙行礼不迭,他就呵呵一笑,在几个卫士上前拱卫之后,大步离去。然而,直到离开葛府上马,他那漫不经心的表情方才收了起来。

    十六年了,当初寺中一场惊变后诞生的孩子们,居然一个个都这么大了!

    哎,想当初永辰八年,他亲政时,也才张寿这样的年纪,那时候他在干什么?好像是想着把满朝文武全都大清洗一遍,换上他看得顺眼的人,想让太后看看自己的雄才大略吧?然后接下来就闯出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大祸,太后差点没气得打死他这个逆子……

    从这一点来说,张寿确实算得上是个温厚君子……

    果然是当初赵国公朱泾说的,乡野间长成的孩子更坚韧?

    他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快掐出狗脑子了,至于刚开始启蒙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则是还看不出好坏……他要不要把他们也扔到乡下或是军中去磨砺一下?

    想当初太祖皇帝差点给皇子皇孙定下这么个民间军中的历练制度了!

    话说回来,赵国公朱泾那场仗拖了这么久,也应该有个结果了……

    心思千回百转,皇帝终究跃上马背,在数百骑兵的簇拥下,于长街上呼啸而去。

第九十五章 葛氏术语手册

    葛府书房里,没了碍事的皇帝,葛雍盯着张寿,刚刚那满脸没好气的表情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笑眯眯。他甚至犹如从前逗自家小孙儿似的摸了摸张寿的脑袋,眼见关门弟子有些尴尬地忙不迭躲开,他也不以为忤。

    “你昨天夜扫九章堂,捣腾的这一出算是得罪了国子监很多人。可今天有人出首告发周勋,你没有因为一点恩怨就对他落井下石,结果不但撇清了干系,反而还让周勋不得不记你的情,做得好,没给我老人家丢脸!”

    “而对皇上说假话,出自善意,也知道谢罪,总算弥补得过去了。”

    张寿顿时暗叫侥幸。在国子监那会儿,他固然发现皇帝似乎并没听出他话里的破绽,但本着谨慎为原则,他确确实实是打算回头请葛雍帮忙递个谢罪书上去的!

    他觉得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有些标榜自己的味道,当下只能干笑以对。

    而葛雍显然也没有揪着这么一件事不放的意思,毕竟,皇帝说的那一茬,他不好拉上张寿帮手,但他很感兴趣的是张寿测定牌匾是否空心的办法!

    “皇上既然让我来测定太祖牌匾是否空心或者有暗格,那我得先好好问问你此法的原理。如果真的好用,只用来对付一块太祖题匾,小题大做了,判定有人是否在铸造金锭和银锭时造假,那才最有效果。来,具体说说你是怎么想到的?”

    张寿只能干笑。阿基米德定律可不就是相传阿基米德在判断皇冠是否纯金时,冥思苦想后许久,方才灵机一动得出的?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仔细解释一下:“老师,无论是阴沉木也好,金银也好,只要同等质料同等重量,那么它们的大小应该是同等的。但因为这些东西的外形,不像九章算术中提到的阳马鳖之类的那般规则齐整,所以无法计算实际大小。”

    自诩算学宗师的葛雍当然明白张寿的意思,略一思忖就点头道:“有道理,继续说。”

    “既然计算不出大小,我们就只能用别的方法来计算和比较。所以,水就成了一种很方便的判定标准。因为同样大小的物体入水,那么排开水的大小应该是同样的。如此通过在水池边刻痕标记,就可以很方便地比较物体实际大小……”

    张寿一边说一边想,要想完全解释这一原理,光是数学还不够,简单的物理学知识乃至于什么质量、密度、体积、浮力等等术语,都有必要拿出来,否则日后对不是葛雍这等精通算学的人解释起来,那无疑大费周章。

    九章算术里的那些拗口术语也是一样,最好能请葛雍出本书,推广一下四棱锥三棱锥矩形正方形立方体之类的相关术语,否则光是阳马和鳖之类的,那真是毫无直观性。

    就如同罗司业徐黑子和那些个国子博士一样,等闲人看到听到那两个字,根本一头雾水。

    而葛雍已经恍然大悟:“很好,我明白了。如果那牌匾不是阴沉木,而是金丝楠木之类的软木,就要麻烦多了,少不得要绑一块重物入水。当然,此等办法不能完全保证准确,只能说是大致准确,因为物体入水,很容易溅水花,出水则容易带出水珠,刻痕也未必精准。”

    “老师说的是。”张寿呵呵一笑,随即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我回头会让人安排一下,尽快测定一下太祖牌匾到底有没有空心暗格……说实话,我觉得没有。”

    张寿暗想。我也觉得没有,否则太祖怎么会在宫中留下满屋子手迹,还能让楚宽这样的阉宦视若珍宝,世代薪火相传?

    葛雍说过正事,继而就不满地冷哼道:“对了,小莹莹之前也跟了皇上过来,但被我撵回去了,她昨天晚上把你娘安置在齐老头那房子里了,哼,忘恩负义的小丫头!”

    知道母亲并未借住在赵国公府,张寿不禁大为感谢看似大大咧咧的朱莹。曾经阅尽千帆的他可以不在意赵国公府的富贵,但吴氏很难做到。大小姐能这么心思细腻,实在是难为了。

    心念一转,他连忙对葛雍问道:“老师,我之前带来过的阿六,还有小齐和小呆呢?”

    葛雍这才意兴阑珊地说:“都在门外呢,我吩咐了带他们去客房,结果那两个执意和阿六在外头等你,显见是不放心你。”

    张寿闻言连忙快步出门,随即把两人连带阿六都给叫进了屋子。

    还不等他特意拎出邓小呆给葛雍做个介绍,就再次得到了一声冷哼:“少来这套,小齐我之前是见过了,小呆我也早就见过了,否则我知道融水村有你这么个关门弟子?上次我在清风徐来堂就发现陆家老幺似乎有点算学天赋,刚刚听皇上说,何止有一点,你运气真不错!”

    “气死了,我老人家名义上收了那么多学生,除了你小子,有半徒之份的顺天府尹王大头,竟找不到几个有算学天赋就算有,也都忙着做官上进,可你小子居然轻易碰到三个!”

    张寿没想到桃李满天下的葛老师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学生运,除了笑别无他法,可葛雍因为想到王大头,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当下便指着不孝弟子继续喷。

    “顺天府尹王大头今天早上特意派人送信给我,说他昨天晚上召见小呆,小呆还献了个什么柱形图和折线图,说是统计赋税、人口、收入、支出非常直观,又是你捣腾出来的吧?有什么新花样也不知道先给我这个老师看,你这是先斩后奏上瘾了是不是?”

    我这不是来不及,昨天晚上先回村了吗?我哪想到邓小呆区区一个令史,堂堂府尹竟然会没事就见他,更没想到邓小呆动作这么快……

    张寿心里这么想,却也只能无奈地斜睨了一眼心虚低头的邓小呆,随即就乖乖站着挨喷,最终赶紧保证,以后若有新想法,一定先和老师商量。

    有了这样的保证,葛雍总算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轻轻吁了一口气。等到邓小呆有些惶恐地提出想回顺天府衙,齐良也说要回去看看吴氏安顿得如何,他就大度地一摆手,让两人先离开。至于木头人杵在角落一动不动的阿六,他扫了一眼就不管了。

    “阿寿,你记住,以后和太祖皇帝这四个字有牵涉的人也好,东西也好,你少碰。这次太祖题匾的事件除外,毕竟,你是莫名其妙被卷进去的。”

    张寿没想到葛雍竟会警告自己,距离太祖皇帝相关事宜远一点,不由得有些惊疑。然而,他正等着葛雍进一步解释,这位当朝帝师却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

    “小齐的府试名次,要不是顺天府尹王大头在御前强硬至极地驳了很多人,说不定会被人中伤。算科入府试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所以,你在国子监是否能站住脚跟很重要,所以,我才很赞许你今天在国子监的那番作为。”

    “王大头的算学天赋相当不错,也算你半个师兄,小呆今天回去之后,肯定会把你今天这太祖题匾的事好好对王大头说,嘿,比起那什么折线图柱形图,这测定东西是否空心,是否掺杂质的办法更有趣!”

    张寿顿时哭笑不得。我的老师,我等着你说太祖皇帝,你居然就给我东拉西扯,说什么算科入府试,说什么在国子监站稳脚跟,说什么王大头?

    您这岔开话题也太生硬了吧?

    他想了想,干脆也不追问什么太祖皇帝的事了,当下满面诚恳地说:“老师,昨夜在九章堂,陆三郎拿着九章算术里的阳马和鳖,把罗司业和几个国子博士,绳愆厅徐监丞问得哑口无言。虽说这是因为他们不读算经的关系,但算经用词太过繁难,也是一个原因。”

    他顿了一顿,笑容可掬地说:“老师能不能以算学宗师的名义,推出一本葛氏简易术语和符号算式手册?”

    闻听此言,葛老师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就用某种微妙的目光,瞪着自己的关门弟子。

    老人家我要是说不愿意,你就又打算先斩后奏,拿我的名义去出书了对吧?

    他哼了一声,状似不以为意地说:“可以,你先给老人家我说说!”

第九十六章 表决心和不知道

    写了一份“仅供老师参考”的术语表请葛雍“斟酌”,张寿见老人家盯着那一个个术语陷入了沉思,他就趁机提出了告辞。果然,正在那琢磨密度、体积、容积、四棱锥等各种术语的葛雍压根没顾得上理他,一面扯着胡子在那沉思纠结,一面非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走吧走吧,回头记得常来,不来我就去国子监揪你过来!”

    等到带着一直装透明人的阿六走出葛府书房,张寿瞥了一眼外间院子里正在扫地的一个老仆,这才侧头瞧了瞧阿六。

    “我刚刚一直在和老师说些繁难复杂的东西,你如果听着无聊,其实可以出去透口气的。”

    阿六却只是嘴角翘了翘,没有答话。

    直到跟着张寿来到葛府大门口,他方才轻声说:“很有趣。”

    张寿不知道阿六是在说,他和葛雍谈论的东西很有趣,还是葛雍那种老小孩的脾气很有趣,甚至是他在那坑蒙拐骗哄老师的手段很有趣……总之,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决定不想这么多,免得自己反而被阿六简简单单三个字给带到坑里去。

    然而,他才刚站稳,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寿,你总算是出来了!”

    循声望去,见是朱莹快步迎了上来,张寿不禁吃了一惊:“莹莹?”

    葛雍不是说,因为气恼朱莹把他的母亲吴氏安置到了齐景山那院子里,所以把人撵走了?

    难道她一直都没走?这是等了多久?

    朱莹在距离张寿不过两三步远处停下,见他满脸讶异,好像还有些担心,她就言笑盈盈地说:“葛爷爷就是这一言不合撵人跑的脾气,我早就习惯了,哪会和他计较。我没走,刚刚逗皇上身边那些锐骑营的家伙玩儿,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逗锐骑营那些天子亲兵玩……这种事好像也只有大小姐你敢做吧?

    而且,皇帝也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朱莹干等他的时间其实并不短……

    张寿心里这么想,但朱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正经得让他有些意料不及。

    “祖母也好,皇上太后也好,一个个都不和我说爹和大哥到底怎么样,外头消息又是乱七八糟的,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我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看看能不能从这些皇上身边人那儿打听到什么。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算撬开了两张嘴,爹和宣府楚国公那边即将出击。”

    天子身边的人会这么嘴快?之所以透露出来,不会是皇帝早知道你耐不住性子,所以授意人说给你听的吧?以为朱莹正在担心父兄的安危,张寿便思量着如何安慰她,可在听到朱莹的话之后,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打仗的事情,我就是再担心也没用,也帮不上忙,所以阿寿你不用安慰我!但是,我想也许还能做到其他的事,希望你能帮我!”

    “好。”张寿明明一向喜欢做事之前先好好考虑,此时却连究竟是什么事情都不问,竟是鬼使神差地直截了当答应了下来,“你尽管说。”

    见张寿答应得如此爽快,朱莹先是喜上眉梢,随即却垂下眼睛,面上的欣悦之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凛然决意。

    “我想弄清楚,陆三郎的父亲,兵部尚书陆绾,为什么要指使人对付我爹,为什么要做出想为陆三郎求娶我,极力拉拢二哥的样子!”

    “前天你回去村子,我送了裕妃娘娘回宫后,刚一到家,二哥就找了来,醉醺醺找我哭了一场。他先说了那天找你茬,却反而被祖母教训的事情。他知道祖母不是为你教训他,是气恼他没看出陆绾骗他。他还说,祖母前天送走你,回家后又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该长大了。”

    “我认认真真想着祖母这句话,最后觉着,不止二哥,我也该长大了!我也许帮不上爹和大哥,也不能像阅历丰富的祖母那样世事洞明,但我至少不能一无所知!”

    听到这长大宣言,张寿一下子想到了前世里曾经恣意妄为,却最终不得不面对凛冽寒风中那困苦生活的自己,那一次,他也是一夜长大。

    相比他那会儿,眼前这位千金大小姐能在仍旧被无数人捧在手心里的时候想到要振作,要长大,要分忧,说实在的已经很不错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要是你爹和你大哥知道,你在京城还想着为他们做这些事情,一定会欣慰备至的。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

    张寿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你这决心表完,结果却告诉我……你不知道?逗我玩呢!

    朱莹理直气壮地看着张寿,一点都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我从前只知道前呼后拥,鲜衣怒马,人人都由着我的性子,身边簇拥的都是张琛陆三郎那种没用的猪头……嗯,就算他们现在不是猪头好了。总之,陆绾那种人当面对我都客客气气的,可我没和他打过交道,也不了解他!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你肯定有办法!”

    这种做派……真是很大小姐!

    张寿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这京城我也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啊!

    到处都是大佬,到处都是我不了解的情况,我又不是无所不能!

    就在张寿发愁的时候,一旁偏偏还传来了阿六幽幽的声音:“少爷,皇上说,九章堂修缮还需时日,还放了张琛他们几天假,说是让他们再享受几天自由,接下来就滚去好好做一个监生。所以,你时间很充裕的。”

    张寿顿时扭过头瞪着阿六。这是时间不够的问题吗?这明明是信息不够!

    还有,你小子平日惜字如金,怎么现在那么多话了?

    张寿完全不知道,当日阿六带朱莹去齐良家里看他给两人上课,那时候也同样话多。

    然而,朱莹却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大小姐喜上眉梢地对着阿六嫣然一笑:“我就知道,阿六你像你家少爷一样,心地善良,急公好义。”

    张寿差点没被阿六和朱莹这一搭一档呛着。

    急公好义乡下小郎君要是答应之后却又退缩,那就变成胆小怕事了是不是?

    他只能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办法是想出来的……那就一边走一边想呗!”

    可他话音刚落,阿六就淡淡地说:“别算我!”

    这一次,就连朱莹也扑哧笑出声来:“阿六只会动手,就和我也想不出好主意一样,你要找臭皮匠,可不能指望他和我……我们回国子监去找陆三郎吧!他死活说要住在国子监,不回家,绳愆厅的徐黑子拗不过,只能捏着鼻子给他准备号舍!”

    面对两个一摊手表示自己没法动脑子的人,张寿还能怎么样?他只能认命地跟着朱莹来到了葛府对面,只见朱宏正牵着几匹马等在那,除此之外,再不见半个护卫。

    虽然觉得赵国公府的护卫们也未免太由着朱莹,可想想在刚刚皇帝才来过的葛府门前,朱莹确实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他就在阿六搀扶之下上了马。可才刚刚坐稳,他就想到另一件事,当下便问道:“对了,之前顺天府衙判过的朱宇,如今情况如何?”

    一提到那个吃里爬外的“叛徒”,朱莹根本懒得回答,而朱宏的脸上,却也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然而,后者到底是专业的家将,下一刻就冷静了下来。

    “人还在西四牌楼乞讨。顺天府衙和府里的人全都在盯着,虽说凄惨,但还活着。”

    按照赵国公府太夫人的说法,朱宇泄漏消息的对象,很可能也是陆三郎的父亲,兵部尚书陆绾,因此张寿把这个讯息在脑袋里一过,便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当即策马往国子监方向而去。正如他当初安慰葛老师时所说,从葛府到国子监也就是一射之地,须臾即到。

    然而,当他带着朱莹和阿六寻到绳愆厅,再次见到徐黑这个监丞时,才刚一问陆三郎的号舍,就只见对面这位的黑脸更黑了。

    “陆筑家里刚来了人带他回去!他这等纨绔子弟既然不想住国子监,就别浪费了号舍!”

第九十七章 求救讯号110

    “陆三郎那样挑剔的人,之前竟然肯答应搬到这种屋子里住?”

    站在国子监西边那狭窄的一间号舍当中,摸摸那冰凉的大通铺,再嫌弃地瞅一眼那廉价的铺盖,简陋的杉木家具,朱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听到她嚷嚷出的话,张寿摇头失笑,却没有嘲笑大小姐不知普通监生生活艰辛,而是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一圈。

    逼仄的号舍已经打扫干净了,显然徐黑子哪怕不情愿,却也没打算苛待陆三郎,架子上甚至还摆着一套相当简陋的茶具。他伸手摸了摸,突然托起茶盘,等发现下头并没有留一张字条之类的东西,不禁有些失望。

    亏他前天晚上和陆三郎说了不少汉字和数字进行密码编码的原则,甚至还开玩笑拿了不少现代约定俗成的紧急暗号来举例,这聪明的小子居然就没想到给他留几个字吗?

    这个狡黠的小胖子之前就表示打死不肯回去自己家,但人又绝对不会死拼,如果发现无法抵抗,那么一定会暂且顺从。可那也该有点痕迹啊!

    朱莹见张寿东翻翻西找找,一下子就明白他在找寻陆三郎可能留下的讯息,也连忙跟着搜寻了起来,甚至差点把整条被褥都给翻了过来。

    眼看两人就要把这小小的号舍翻一个底朝天,阿六却突然低声说道:“门上有血迹。”

    这五个字顿时惊得张寿一个激灵,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朱莹。大小姐一个疾步窜了过去,急急忙忙地叫道:“在哪在哪?莫非陆家不只是绑陆猪头回去,还打伤了他不成?”

    她这一急,又把从前对陆三郎的习惯性称呼给拿了出来。而当阿六指了指门上时,她却足足好一会儿,这才分辨出了上头那深褐色的几条痕迹因为那实在是和门的颜色混为一体,如果不是仔细辨认,绝对看不出来。

    然而,即便发现了,她仍旧一头雾水:“这好像是……1……1……0?”

    托阿拉伯数字从明初太祖就开始推广的福,朱莹辨认出了这三个数字,可辨认出来之后,她就茫然看向了张寿,却只见张寿面色微妙。她一下子想到曾经带张寿去葛府的时候,张寿对葛雍说过什么密码,她登时恍然大悟:“阿寿,这是密码?”

    “不能说是密码,算是……咳咳……我和他约定的暗号吧。他应该是不情愿地被陆府来人强行带走的,所以希望我看到之后,能立刻去救他。”

    张寿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好笑。刚刚还想着陆三郎没留下暗号呢,没想到这家伙现学现卖,被家里人绑走时总算在门上写了110,想来是因为别的密码太复杂顾不得去想。然而,毕竟人都用上血字了,他立刻丢掉了那点戏谑之心。

    “那还等什么!”

    朱莹立时把暗号密码之类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义愤填膺地说,“陆绾不但利用陆猪头,还买通朱宏打探你的消息,更是唆使唐铭和谢万权来村里挑你的刺,鬼鬼祟祟的老阴人!干脆现在就去陆家,阿寿你用老师的名义把陆猪头救出来,我们当面质问陆绾!”

    虽说大小姐口口声声陆猪头,但张寿听得出来,她早就忘了当初差点被朱二许配给陆三郎那点芥蒂。只不过,这个当面问罪的主意,他可不敢随便采纳。

    儒家讲的是天地君亲师,老师的地位固然很高,但在亲爹面前还要差一点。更何况,陆绾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他却是才七品的国子博士,差别不是一丁点大。而年纪的巨大差距,更是让陆绾天生就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的立场上。

    可转念一想,他就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是该兴师问罪,但不能我们去。你放心,我有主意了,我们先回你家!”

    离开国子监,张寿跟着引路的朱宏,沿着国子监街一路西行,拐上安定门大街,又从顺天府街过了鼓楼,从银锭桥过了什刹海,进入西城的范畴,最后总算是到了赵国公府。

    不得不说,国子监到赵国公府,相当于国子监到葛府距离的至少三倍……

    得知太夫人去楚国公府赴宴了,朱二从国子监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出来,张寿总不能跑去朱莹的闺房说话,当即提议仍然去太夫人的庆安堂商议。

    朱莹自然并无异议,等到了庆安堂正房屏风后头,累了一整天的她顿时顾不得其他,只把自己埋在了居中祖母常坐的软榻上那软绵厚实的引枕当中。

    大清早从家里到国子监,接下来又跟着皇帝视察了一圈国子监,还去给一群从前只会混吃等死,这次还混了功劳的家伙们逐席敬酒,最后一顿饭没吃饱也就算了,还跟着去了一趟葛府,被葛爷爷撵了出来,在门口站了那么久……她都要累死了!

    朱莹抱着引枕使劲蹭了蹭,直到耳畔传来了玉棠弱弱的声音:“大小姐,寿公子还在呢。”

    糟糕,完全忘了!下一瞬间,朱莹就一下子跳了起来。她第一时间审视身上的裙子有没有被弄皱,自己的形象有没有问题,是不是依旧毫无瑕疵,等发现张寿早已转过身去装作欣赏壁上那幅上次送给太夫人的葛雍真迹,她方才如释重负,却又有些羞恼。

    也不知道提醒她一声,看她丢丑!

    听到背后的声音告一段落,知道朱莹肯定又恢复了坐有坐相的样子,张寿这才转过身去,却是冲着蹑手蹑脚上茶的丫头笑道:“我想借太夫人的地方,和莹莹商量一件要紧事,能不能请大家退避片刻?一会儿就好。”

    这完全不合规矩的要求,迎来的却是齐齐一片答应声,就只见一群丫头或抿嘴偷笑,或冲着自家大小姐打眼色,最后鱼贯退出。最离谱的是,张寿就只见阿六竟也大步出门,很有可能是要去门前当门神!想想朱莹要做的事情确实不想让太夫人知道,他也只好听之任之。

    他看着对这两人独处的环境毫无觉察,也毫无扭捏的朱莹,见人眼神清澈地盯着自己,只等他起头说正事,他就立时把那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

    “莹莹,之前那个陪你到村子里来过一次的朱公权,还在赵国公府吗?”

    “你问他干什么!”朱莹顿时柳眉倒竖。

    “哼,我听玉棠她们说,他回京之后,还在祖母面前说你的坏话,再加上那个被陆绾买通的朱宇固然说你清雅脱俗,但字里行间也有些含沙射影,要不是祖母是个明白人,后来就不是派人送礼,而是派人找你麻烦了!后来祖母禁足了二哥,当然也把朱公权关了起来!”

    “那此人是什么反应?可曾焦躁生气?还是安之若素?”

    “我哪知道!”朱莹轻哼了一声,“我这些天都在融水村,回来之后事情又那么多,他乐不乐意被关着,我哪有功夫去管!”

    “从前你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赵国公府大小姐,当然不必介意区区一个幕僚,但你既然已经觉得自己该长大了,那就不能由着性子来了。”没等朱莹反对,张寿就笑眯眯地说,“你连那些从前不假辞色的纨绔都能接纳,愿意帮他们谋划前程和婚姻,何况你爹的幕僚?”

    “唔!”朱莹顿时哑口无言。而张寿接下来的话,让她更是无法抗拒。

    “再说了,不管是把陆三郎救出来也好,弄清楚陆绾为什么要对付你爹也好,全都需要有人去直面那位兵部尚书。所以,当此之际,你这个千金大小姐出面,霸气地收伏你爹的这位前幕僚,这是最好的办法。当然,回头也需要你二哥出面。”

    “所以,我去见你二哥,你去见朱公权,如何?你二哥那人,色厉内荏,我去和他说,应该不会太难。朱公权呢,心思缜密,却又因人成事,与其我去大费唇舌,更适合你去吓一吓他,揪着人弱点为我们所用就行。”

    见朱莹还有些不痛快,他就嘿然笑道:“放心吧,只要你收伏了朱公权,我保管让你二哥亲自带着朱公权去陆家兴师问罪,看看能不能把陆三郎救出来!”

    “那好,就这么定了!”朱莹终于转怒为喜,一锤定音地说,“要真是把陆猪头救出来,他这次人情欠我和你的人情就欠大了,预备好终身做牛做马来还吧!”

    面对这样的说法,张寿顿时无语。

    陆三郎如果有感应的话,是不是应该……喷嚏打到泪流满面?

第九十八章 拯救陆三胖

    “这就是陆三郎他爹,兵部尚书陆绾的宅子。”

    坐在马车上,听着朱莹的话,张寿通过车帘缝隙往外看去,就只见这一条宽度并不逊色于赵国公府门前大街的路上,和他们这辆靠边停的马车一样,正停着众多其他的车马,单是热闹程度就比朱家高几个层次都不止。然而,明明是这样的喧闹,四周围却显得井然有序。

    至少,这里完全没出现当初葛府门前那般,有人围堵门房喧哗不休的场面。

    可要知道,无论是求升迁还是求调职的武官们,耍赖起来应该比文人更加蛮横才对!

    只看这幅情景,张寿就再度调高了对里头这位兵部尚书的预期。能在门庭若市的同时,维持住这样的秩序,此人治家用人,确实手段还不错。

    而朱莹却没管这些,她凑上来也从张寿这边的窗口往外看去,随即就低声说道:“看,二哥带着朱公权已经去门前了!”

    今天同车出来的除却朱莹心腹二婢之一的湛金,还有太夫人身边的江妈妈。朱莹本来是不想带后者的,奈何江妈妈直接堵在了车马厩,跟着马车候在了垂花门,她也没法甩掉人。

    此时见朱莹靠张寿那么近,可怜的张小郎君只能尽力往后坐,同时目不斜视,两人不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直到朱莹如梦初醒一般,慌忙坐了回去,面色红润得明显不正常,她们才暗自莞尔。

    张寿压根不想评述刚刚朱莹那很容易被人误解为“调戏”的行为,干咳一声就强行岔开话题道:“莹莹,刚刚急着出来都没问你。你是怎么说服朱公权的?”

    朱莹也试图把刚刚那尴尬的一幕蒙混过去,赶紧顺着张寿的话题往下说。

    “那还不简单。我对他说,别以为抬头三尺没有神明看着,我家里雪亮的眼睛多着呢!我爹和大哥不在,他就能耍得我二哥团团转?哼,那是我祖母故意放任,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些年他留下的把柄还少吗?丢出去足够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张寿见朱莹选择了这么个切入点,点点头就压低了声音问:“他都有什么把柄?”

    “我哪知道!”朱莹直截了当地迸出了四个字,见张寿这才瞪大了眼睛,她就若无其事地解释道,“当然是我故意诈他呀!这种满腹心计的人,你说一句他能想十句,我就不信他能够干净到一点尘埃都没有。那会儿我说了这话之后,他一张脸白得和纸似的。”

    这样简单粗暴却有效的办法,果然是大小姐专用……

    张寿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顺带夸奖了朱莹几句。想想他自己之前再次在朱二面前扮演了一回知心先生,那真是驯狗驯猫一块来,软硬兼施,恩威并济,费了不小的劲,他就想叹气。直到他看见朱二已经带着朱公权来到了陆府门前,他才立刻专心致志了起来。

    陆府门前,面对那拦路的门房,朱二竭尽全力摆出了凶巴巴的表情:“我和你家老爷事先没约定不假,可我不是来见他的,我是来见陆三胖的!这个死胖子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我相信了他,可他倒好,大老远地跑去融水村,给一个乡下小郎君做学生,他也不嫌丢脸!”

    本来只是做戏,可骂着骂着,朱二就骂出了真火。

    他和陆三胖一度是推杯换盏臭味相投的哥俩,否则也不至于想要把爹和祖母的掌上明珠“托付”给对方。可说好的大家一世人两兄弟,你却摇身一变成了算学天才,这叫怎么回事?

    见那门房满脸苦色地搪塞敷衍,朱二那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一个八度。

    “陆三胖,你别想躲,给我滚出来!你在融水村我拿你没办法,你在国子监我也拿你没办法,可你现在回家还想避而不见,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你还欠我一千两银子没还呢!”

    朱二演技如此浮夸,张寿不由得哑然失笑。至于朱莹,大小姐已经是笑得倒在了旁边的江妈妈怀里:“还人家陆三郎欠他一千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他这个穷鬼借我的钱还有好多没还呢,哪可能再借给陆三郎钱……谁信他谁就是猪头!”

    跟在朱二身后的朱公权不用装,脸上就是一阵青一阵白一半是因为之前被朱莹给恐吓的,另一半是因为被自己曾经认定是赵国公府下一代家主的朱二给气出来的就算他知道朱二并没有多少一家之主的气质,可大家公子居然会说这种丢脸的话,他的脸都要没了!

    他只能上前竭力阻拦道:“二少爷,有话不如等见到陆尚书之后再慢慢说……”

    “我没话和陆三胖他爹说,我要见陆三胖!我不捶死他,他还以为我朱二好欺负!”

    陆府的门房中,早有人见势不妙拔腿去里头报信,此时其他几个也慌忙上前,各式各样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奈何朱二从前在京城就是出了名的犯浑性子,今天在国子监一番“熏陶”,张寿在赵国公府对他的“劝解”,之前还在车上喝了半葫芦酒的他干脆半真半假撒起了酒疯。

    “谁也别劝我,今天要是见不到陆三胖,我就在你们陆家住下不走了!”

    陆府外书房里,当听到下头的禀报,素来长袖善舞的兵部尚书陆绾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还以为幼子是真的长进了,结果特地让人将其押回来,让陆三郎看了那封密信,结果陆三郎看了之后就犯浑了,和他大吵一架,也没见有什么心得,白费他最后一番期待。

    什么算学天赋,不过是朱家人造势糊弄人的!

    “带朱二去见陆筑,就算他把陆筑那儿砸了,也不用再来烦我!”

    侍立在陆绾身边的陆家老大和老二对视一眼,不禁得意地一笑。

    要说他们谁都瞧不上的那头肥猪是算学天才,他们当然是不信的,可要说朱二那厮明进退知羞耻懂大体,那更是无稽之谈!那两个纨绔撞在一起,估计真的要打一架……

    但事后,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能作为弹劾赵国公朱泾教子无方,纵子行凶的把柄!

    “对了,既是那朱公权跟着朱家老二来的,一会寻机把人带来见我!”

    朱公权半真半假地劝着朱二,眼看人酒气喷得几个门房躲避不迭,而里头却迟迟没有回音,他不禁越来越焦躁,眼神频频飘往陆府门外那长长的一溜墙根,却无法找出朱莹和张寿可能乘坐的马车。终于,他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公子,您不是要找我家三少爷吗?有话好说,小的这就带您去,带您去!”

    随着声音快步迎出来的,是陆府一个管家,他笑容可掬地对着朱二打躬作揖,随即笑容可掬地亲自在前头引路。直到这时候,陆三郎方才打了个响亮的嗝,阴着脸跟了上去。

    至于朱公权,他刚想说些什么,背后那股阴寒之意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想到朱莹提过背后那少年的厉害,他只能认命地紧随其后。

    而在他之后,跟着一个青衣小帽,平平无奇的少年小厮。引路的总管不过瞅了人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料想那位朱家的准女婿就算再出奇招,也不至于扮随从混进来!

    煞星阿六,就这么堂堂正正地进了陆府大宅。

第九十九章 密信和密码

    过去某一段时间曾经常来常往陆府,朱二哪里用得着引路,走到一半,脚下虎虎生风的他就已经甩开那带路的管家,捋起袖子往自己的目标之处冲了过去。然而,还只是远远看到院门,他就听到了陆三郎那愤恨的叫嚣。

    “有本事就别关着我,索性把我打死算了,反正你也从来就没把我当成儿子!”

    听清楚这一番话之后,刚刚还想见面先不管其他,好好臭揍陆三胖一顿的朱二,顿时脚下稍稍一慢,紧跟着就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还不是一样,在家爹不疼祖母不爱,亲娘还早就死了……

    想到这里,朱二再次加快了脚步。当他悍然突破两个目瞪口呆的陆府护卫,进入了陆三郎那个院子时,看到的就是小胖子正在院子里犹如困兽一般团团转圈,寻死觅活地拼命嚷嚷。

    “我还不如撞墙死了算了……”

    朱二深深吸了一口气,旋风似的冲了过去,揪住人的领子便甩了陆三郎一个大耳刮子。紧跟着,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拽住被打懵了,比自己沉重许多的小胖子就往房里拖。

    落后一步的朱公权见此光景,犹豫片刻,便转身看向一旁那总管:“我家二少爷就是这样的脾气,实在冒犯了。能否请陆尚书赐见?我想代二少爷当面赔礼。”

    然而,朱公权只是姑且试一试,想着接触一下陆绾探一探口气,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却没想到那总管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就笑容可掬地说:“谁不知道朱公权乃是赵国公留在京城坐镇的心腹肱股,我家老爷就算不见别人,也一定会见您的,请。”

    走出去几步的朱公权见背后阿六并没有跟上来,他不禁心中一动。

    被朱二强行拖进屋子,陆三郎这才惊醒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只见朱二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竟是反客为主地强行把两个丫头都撵了出去。

    面对这般反常情景,他眼睛一亮,不怒反喜,完全忘了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连忙问道:“朱二,是我家小先生让你来的?”

    “你还提什么小先生!”气不打一处来的朱二黑着脸顶了一句,随即才满脸气恼地说,“我信得过你才想把莹莹托付给你,你倒好,不但和你爹一样,耍我玩儿,居然还把……还把情敌当成先生,你有没有志气!”

    “别拿我和我爹相提并论!”恼羞成怒的陆三郎先是驳了朱二此言,随即才没好气地说,“再说了,你家妹妹我哪消受得起,不过是被我爹逼急了,不得不演戏而已,她又看不上我!至于小先生……我最初也只是随便试试,谁曾想他真有本事,还是葛太师关门弟子!”

    说到这里,陆三郎就不耐烦地说:“到底是不是小先生让你来的?要不是,我忙着呢,没工夫和你浪费时间!”

    “你……好好,和我说话就是浪费时间!”气坏的朱二发了狠,“有本事张寿不靠我,就能把你救出去!”

    意识到朱二真是张寿支使来救自己的,陆三郎立时打叠出了满脸笑容。正当他准备好好安抚一下朱二的时候,下一刻,他就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扭头一看,却是阿六进了屋子。

    吓了一跳的朱二登时头皮发麻,打了个激灵,想到之前阿六在祖母面前揪了自己去见张寿,事后好像也没人追究,他立时意识到这小子不好糊弄,正要辩解,他就只见阿六已经面无表情地来到自己面前,一副我不想说话,只是看着你的样子。

    朱二于记起了自己的任务,慌忙环目四顾,突然冲过去踢倒凳子,掀翻笔架,大声叫嚣道:“陆三胖,你敢耍我,我要你好看……”

    见朱二一个人在那儿开始唱独角戏,阿六这才看着目瞪口呆的陆三郎,淡淡地说道:“带话还是带信,直说。”

    “哦哦,是这个!”陆三郎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展开给阿六一看,就只见上头赫然是一封看似极其平常的家书,每一句话都用标点加以分割。

    但连续几个字,又或者跳开一两个字中间,往往会出现一条莫名其妙的横线,看上去显得异常古怪。

    阿六颠来倒去看了一阵子,随即若有所思地说:“用了密码?”

    陆三郎没想到阿六还知道什么是密码,登时眉飞色舞:“你也知道?小先生昨天在国子监和我一块夜扫九章堂的时候还说呢,这密码有很多种方式,还教了我不少手段。咳咳,这不是我写的,我爹派人抓我回来,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解开这个密码,我瞒着他偷抄了一份。”

    闻听此言,还在那边一个人大闹的朱二登时手上嘴中同时一停,心里更加发苦。

    难道陆三郎竟然真有什么算学天赋?

    陆三郎本意是炫耀老爹总算重视他了,见阿六盯着他不说话,他便悻悻说道:“我没解出来。”

    朱二顿时为之气结,劈手砸了个笔筒。没解出来你炫耀什么!

    还没等两个曾经的纨绔子弟再次相争,阿六却突然打断道:“好像有人来了!”

    朱二还在那乒乒乓乓砸东西呢,阿六如此耳尖,这都能听见?

    陆三郎大为意外眼前这位的顺风耳,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阿六竟是再不理会他,反身朝大门走去。他犹豫片刻,也不管朱二会怎么糟蹋自己这屋子里的东西了,连忙快步跟上。他们这一前一后走了,朱二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个不知所谓的跳梁小丑,悻悻住了手。

    “三郎,三郎!”

    随着这声音,却是一个中年妇人快步进了院子。一见来人,陆三郎满脸盛怒顿时化作了委屈,立时越过阿六,一溜烟跑上前跪下抱住了人的大腿,说哭就哭,毫不含糊。

    “娘,孩儿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次皇上嘉奖,打算在国子监头悬梁锥刺股好好读书!可爹居然蛮不讲理派人把我抓了回来,看,还把我手都打破了!”

    嗯,这时候,绝对不能说老爹抓自己回来是破解什么密信……

    陆三郎一面说,一面给母亲看手指上的破口,继而就嚎啕大哭:“明明是爹惹出的事情,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要我去娶朱莹,现在倒好,惹得朱二闹上门来找我要说法,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哪!娘,我现在可是葛门弟子,小先生说回头就让我当斋长,那可是国子监斋长……”

    阿六淡然若定地将纸条往怀里一塞,见陆三郎还在那继续哭诉,朱二在那张大嘴如同傻瓜似的看着,他就静静地退进了陆三郎的屋子里。

    等悄然从后门离开,趁没人跃上墙头高处看了一下地形,他也懒得管外头那一团乱糟糟的是个什么光景,须臾就借着刚刚黑下来的夜色从陆家前院侧门溜了出去。当他出现在张寿和朱莹那马车旁敲响窗户的时候,外间车夫和随从竟然尚未反应过来。

    而打起窗帘的张寿同样吃了一惊,尤其是看见只有阿六,不见朱二和朱公权,那更是如此。他还没来得及问话,阿六就二话不说拿出纸条递了过来,他连忙接了在手,仔仔细细看了这平平无奇的家书,就盯着那一条条看似杂乱无章的横线沉思了起来。

    这个……好像,应该,大概是密码吧?陆三郎这是传话呢,还是考他呢?

第一百章 二进制?

    虽说刚刚才因为忘记车里还有其他人犯过错误,但此时见陆三郎真的捎了信出来给张寿,一旁的朱莹还是立刻凑过来。看了老半天,只发现是一封牛头不对马嘴的问候家书,还不知道是谁的,不得要领的她就有些气恼地冲阿六问道:“陆猪头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阿六对着张寿素来沉默是金,此时却开口解释道:“他被抓回去,就是为了解谜。”

    这下子,张寿一下子便听懂了。

    看样子,这封信不是陆三郎写给他的,而是陆绾抓了陆三郎这个儿子回去,试图让人破译密信?阿六你早说啊,我想陆三郎也不至于那么闲!

    他一下子来了兴致,立刻把刚刚那点玩笑的心思丢开,专心致志开始计算。

    凡事最怕认真,这仔仔细细一看,他便隐约觉得,如果把句读看成是分隔,字与字之间的横线代表一个符号,而那些字与字之间没有横线的则代表另一个符号,那么……

    是摩尔斯电码?一个是嘀,一个是嗒?记得当年中国开始有电报时,曾经就用四位数来代表汉字……

    但在如今这年头,就算有太祖这位前辈在,这似乎也有点太先进了,通信两方得备上厚厚的编码本才行,不便保存啊!

    那么,也许是二进制?对了,计算机老师说过,周易八卦其实也是一种二进制……

    就算周易八卦只是后人牵强附会,那也不要紧。毕竟,前头还有个太祖皇帝在,虽然人现在肯定是早就凉了,但很可能传下来了不少东西,不妨先试试看。

    相比立刻开始解谜的张寿,朱莹的反应亦是不慢:“陆绾想让陆猪头解开这封看似家书的信?不是单纯抓了他回去给阿寿添堵使绊子?没想到他还挺有眼光嘛!不过,陆猪头虽说是有点天赋,但他跟着阿寿才学了几天?本事还没学好,他有这能耐吗?”

    见阿六果然摇头,大小姐知道陆三郎确实没解出来,顿时笑话了两句。可听到身边张寿久久没有动静,她立刻侧头看去。见人正攒眉沉思,那张好看的脸上满是专注和认真,她不禁盯着他的侧脸,不知不觉眉飞色舞。

    之前还想着怎么去和陆绾打交道呢,如果阿寿解开了这封信,那不是就容易了?

    既然判断是二进制,张寿很快就通过句读的分隔,找出了前几个数字。

    101100001,10010110,100110001,1000101110……

    换算成十进制,应该是353,150,305,558……

    居然是这么大的数字?寻常密码应该是不可能的,说不定对应的是哪本书?

    对了,他之前还一直都和便宜老师葛雍说,用千字文来当密码本,就是冲着千字文中一千个字都没有重复这个特色,不如把前面四个数字代进去试试?

    即便如今有记性超常这么个特色,张寿还是很费了一番功夫,这才从脑海中的千字文中找出了四个对应字孔大学士。

    发现这四个字竟然能够表达一个明确的意思,张寿顾不上解接下来的字,连忙侧头对一旁的朱莹问道:“莹莹,孔大学士是谁?”

    “阿寿,你这是解出来了?”朱莹登时大喜过望,连忙说道,“孔大学士是当朝次辅,新党领袖,就是他力主一定要放开关禁,把西夷人和西夷的书都放进来,如此去芜存菁,优胜劣汰,选出最适合我大明的东西,如此方才不负太祖皇帝当年一片苦心!”

    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张寿就笑了一声:“要说全都解出来,那却也未必,我只是试了试前面四个字。不过,凭着这个,我们应该可以去见一见陆三郎的父亲了。”

    “我也正这么想呢!”

    就在朱莹大喜过望的时候,却不防外间阿六突然幽幽说出了一句话:“少爷,大小姐,好像有人往我们这边过来了。”

    话音刚落,张寿再往车窗外看时,就只见刚刚明明还好好站在那儿说话的阿六,竟是倏忽间人影全无。

    嘀咕这小子就知道神出鬼没,他索性大大方方挑起了车帘,见那个刚刚才接待过朱二一行三人的管家走出了陆府大门,东张西望一阵子,就直奔墙根这边停着的一溜马车而来,他就对朱莹说道:“莹莹,看来人家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朱莹见张寿探身下车,她连忙紧随其后,落地之后见那管家果然一下子就瞅准了他们,她不禁大为气恼:“是我二哥还是朱公权泄漏了风声?”

    “别想了,事到如今,那些小节都已经无所谓了。”发现那些等着求见陆绾的人们不少都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张寿就笑眯眯地捏着手中那折叠起来的纸片,“有陆三郎送出来的这东西,我们就不再仅仅是登门找茬了。”

    他和朱莹说话间,那管家已经一溜烟跑了过来。他满脸堆笑地深深一揖,这才恭恭敬敬地说:“老爷听说朱大小姐和张博士一块来了,特意吩咐小的出来相请。”

    张寿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巧得很,我们也正要过府拜会陆尚书。”

    朱莹本待不假辞色,可张寿都已经应了,她只能**地说:“嗦什么?前面带路!”

    同样从车上下来的江妈妈用眼神示意湛金且在这儿等,又招手暗示朱宏跟上,却是低眉顺眼地跟在了朱莹和张寿身后。落在最后一个的她进了陆府大门,身后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被隔绝了在外,她不用想都知道,赶明儿大小姐和张寿同车的消息就会散布开来。

    就算如今风气比唐宋还要更开放一点,可大小姐也确实太大胆了。好在,太夫人早说了,等老爷回来就立刻办婚事,省得夜长梦多。

    可是,大小姐和张寿要干的事情,已经品出滋味的她却着实捏着一把汗!

    相比赵国公府,陆府虽说也同样庭院深深,却似乎少了几分岁月沉淀。而引路的管家也很好地解释了一点陆家祖上出过一位豪富的商贾,故而家底丰厚,这房宅是陆绾当了兵部员外郎之后买下重新翻修过的,此后又扩建了几次。和穷京官比起来,这手笔确实大得很!

    张寿对这些并不在意,直到循着甬道走到一处垂花门,瞧见门前两个青年正等候在那,看眉眼和陆三郎有那么一点点相似,他就知道那很可能是陆三郎的两个哥哥。当两人迎上来说些极其漂亮客气的话时,他就理所当然地云淡风轻地打着太极。

    而朱莹却最不耐烦和这种兜来转去的家伙打交道,见张寿还在敷衍两人,她索性大步走在了前面。当径直闯入陆府外书房时,眼见自己见过几次的兵部尚书陆绾正微笑坐在书案后头,她险些一冲动就把堵在心头的那个问题抛出来。

    我爹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那样千回百转地算计他!

    然而,大小姐到底还有点分寸,死死压住了到喉咙口的这句质问。不但如此,当张寿终于也进了屋子之后,她甚至微微退后一步,和张寿正好并肩而立。

    朱莹的这种态度,陆大郎和陆二郎看在眼里,没怎么当一回事,可陆绾看在眼里,瞳孔却微微一缩。当看到张寿从容不迫拱手行礼,而朱莹分明不大情愿,却也跟着非常勉强地行了一个礼时,他更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很无稽的念头。

    这到底算是珠联璧合……还是夫唱妇随?

    然而,陆尚书到底不是真的想给自己的幼子找个京城有名的任性媳妇,那桩婚事也不过是一个糊弄人的障眼法。

    此时此刻见这闲雅少年和美艳少女,他再次眯了眯眼睛,这才似笑非笑地说:“若是二位为了犬子陆筑而来,直接拜访就是了,何必要让朱二郎打头阵?朱二郎虽说在京城没什么好名声,可今天他上门寻衅撒酒疯,却好像不是出自本意,这黑锅也背得太冤枉了吧?”

    朱莹顿时气坏了,可随之却只觉得一只手猛地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尽管她曾经和张寿单独相处过不止一两次,可这样亲密的接触却还是头一回。尽管那只手须臾就松开了,可她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还是生出了一种安稳的感觉。

    而本能地选择了用行动安抚朱莹之后,张寿随手用两根手指夹出那折叠成豆腐干似的纸片,不慌不忙地说:“不愧是陆尚书,慧眼如炬。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如果不是这般迂回,我也不会知道,陆尚书堂堂大司马,会有闲情雅致和幼子解密猜谜。”

第一百零一章 知道你听不懂

    放心大胆地将应对陆绾的重担交托给了张寿,朱莹就干脆把注意力放在了陆家两兄弟身上。见他们听了张寿的话满脸惊愕,随即目光微妙地盯着那纸片,分明不知道张寿所说的是什么,她不禁心中一动,竟是笑了一声。

    “谁都知道陆尚书你一贯瞧不起小儿子,没想到这次居然反其道而行之,真稀罕!”

    陆绾看也不看左右二子,淡淡地吩咐道:“大郎,二郎,你们去三郎那儿,把他和那个闹事撒酒疯的朱二都带过来。”

    不管父亲是故意不想让他们听接下来的对话,还是仅仅吩咐他们去把那头肥猪和朱二这两个最好用的筹码带来,陆大郎和陆二郎都没办法抗拒,更不要说拒绝。于是,两人只能唯唯诺诺答应,随即一前一后出了屋子。离去之前,两人还不忘扫了一眼张寿。

    这到底是打的什么哑谜!

    而等到他们都出去了,陆绾这才敛去了刚刚那微微有些凝重的表情,竟是流露出了几分轻松之色:“张博士怎么能确定,我给我家幺儿看的那封信是正本?如果真的是要紧文书,我兵部有的是人才破解。而如果不要紧的,我也许只是摘录几段,考校一下儿子。”

    “不过,果然和那朱公权说得一样,张博士身边那个小厮很厉害,就连我这尚书府邸都能出入如无人之境。”

    张寿没有因为陆绾那明显戏谑的表情,以及瞬间察觉到阿六从中穿针引线而有什么挫败,只是用陈述性的语气说:“也许陆尚书给陆三郎信并不是原来的那封信,但我想那些分隔字和字的横线,陆尚书应该是请人依样画葫芦从原来那封信上照原来的位置挪下来的。”

    拆穿此言后,见陆绾果然沉下了脸,他就笑道:“当然,要想让这些横线和汉字的个数严丝合缝,那个绞尽脑汁再写一封信的人辛苦了。”

    陆绾刚要反唇相讥,接下来张寿说出的四个字,却直接将他的话堵在了嘴边。

    “孔大学士。”

    四个字说出口,张寿见陆绾仍旧若无其事,仿佛根本就不在乎他说的话,他仍镇定自若。

    “陆三郎算学天赋虽说已经是上上之选,但是,他的眼界还不够宽广,因为他毕竟也是从小到大被逼着读四书五经的人,有些东西束缚了他的想法。如果再学个两年,那么他一定能轻而易举看明白这密信奥妙,但现在他不行。”

    “那张博士的意思是说,你可以?”

    “也许。”

    张寿哂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前提是,陆尚书认为,我刚刚说的这四个字,和你想要破解的那封密信,有相通之处。当然,陆尚书如果觉得我解错了,那我就回去。但只要那封你造出来的赝品上,所有横线都按照原有位置排布,那么我回去也能解出一些东西。”

    “重要的不是文字,而是那些分隔字与字,看上去犹如小孩涂鸦的横线。”

    朱莹顿时心花怒放,连忙附和道:“阿寿,既然陆尚书口口声声兵部人才多,能解开这封信,我们就回去吧。陆三郎留在国子监就是九章堂斋长,偏偏当爹的非要把他扣在家里,宁可让他继续被人耻笑是不学无术的废物,这样望子成虫的爹,我还第一次见!”

    “莹莹别这么说。”张寿见陆绾面色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把这冷嘲热讽放在心上,他便阻止了朱莹,随即沉声说道,“相比陆尚书的大业,陆三郎区区一个儿子的前程,自然不算什么。但有件事我必须提醒陆尚书,今天在国子监,皇上确实很赏识令郎。”

    见张寿说完这话,拱拱手后竟是真的要走,而朱莹则是步子更快,两人竟是一后一前已经到了门边上,陆绾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地问道:“张博士真觉得三郎有算学天赋?”

    “下午我在老师那儿,他就对我抱怨说,他这辈子收了无数弟子,但真正有算学天赋的凤毛麟角,其中不少人还热心于功名利禄,所以觉得我运气很好,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三个有天赋的学生。也许在别人看来,陆三郎是朽木不可雕,但在我看来……”

    张寿顿了一顿,这才加重了几分声音:“他是鱼目里混着的一颗珍珠,一直以来,包括陆尚书在内的人,全都没发现他的光彩!”

    那一刻,正好在来老爹外书房半道上碰到两个兄长,刚刚赶到门口才一会儿的陆三郎只觉得眼睛有点湿热。哪怕他一向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掉眼泪什么的最不像话了,他仍是使劲吸了吸鼻子,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个奇妙的念头。

    怪不得人家都说,士为知己者死!他娘的这种感觉真好!

    而朱二则是满脸悻悻。这世道真是疯了,猪头居然也能变天才!

    至于一贯偏疼体态偏肥幺儿的陆夫人甄氏,此时则是忍不住拿着手绢抹眼泪,心中对张寿的好感那简直是突破天际。这么多年了,小儿子气跑了多少先生,如今竟然有人称赞他是璀璨的珍珠……就冲这一点,她也一定要维护好这位先生!

    更何况,她生怕老爷真的把朱莹娶进来给她当儿媳妇,如今人家连这一重隐忧也解决了!

    屋子里的兵部尚书陆绾没有去想,张寿是不是特意把话说给外面的人听。他只是沉默着,仿佛在试图接受自己一贯瞧不起的小儿子也许真是个天才的事实。

    足足许久,他才冷淡地说:“张博士想用你已经破解了一部分的这横线奥妙,换取我放走三郎去国子监九章堂当你的学生?三郎既然已经为皇上和葛太师赏识,我不可能一直留他在家,你不觉得如此交易,你有些亏吗?”

    张寿见朱莹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听见此言方才立刻转身,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慑人的异彩,分明期望他能够将她心中的那个疑问给顺势拿出来。然而,面对她期冀的目光,他却摇了摇头,随即才转过身去。

    “不亏。用一封不知道是什么内容,更不确定内容真假的密信,换取一个老师都尚且赞许赏识,也许将来能够光耀九章堂的学生,绝对不亏。事实上,我之前解出了那四个字,懒得继续解下去。我可以告诉陆尚书,这隐藏在文字当中的横线到底何意。”

    “把横线看成一,字与字没有横线的看成零,然后以每个标点作为一个数字的结束。然后,再把这整合起来的一系列数字从二进制换成十进制……陆尚书你问什么是二进制?很简单,十进制便是我们日常所用的,逢十进一,而二进制,当然就是逢二进一……”

    朱莹先是眉头紧蹙,可听到张寿竟然真的开始对陆绾解说如何破译,她更是气恼了起来。可听着听着,她的脸色就变得非常微妙。因为,她完全听不懂!

    然而,当她看见在朝中也算是文章学问颇受好评的兵部陆尚书,此时此刻一张脸从阴沉变成死沉,再从死沉变成死人……她突然就笑了起来,心里痛快极了!

    很显然,陆三郎很有算学天赋,但陆绾那是根本一点都没有!

    张寿是故意的,他知道就算明说,那位兵部尚书大人也听不懂!

    别说朱莹正在那幸灾乐祸,门外陆三郎眉飞色舞的同时,看到两个一贯自命不凡的兄长那满面茫然却还要佯装无事的样子,他也同样觉得痛快到了极点。他瞥了一眼面色发黑的朱二,恶趣味地嘿然笑道:“朱二,要不要我给你解说一下,什么叫做逢二进一?”

第一百零二章 礼遇和麻袋

    逢二进一这档子事,张寿对兵部尚书陆绾解说了一刻钟,陆三郎对朱二也解释了一刻钟。而四周围的其他人,不论是朱莹,还是陆夫人甄氏和陆大郎陆二郎,又或者刚刚跟进陆府,却侍立在这外书房门外院子里的江妈妈和朱宏,全都跟着深刻领受了一番算学熏陶。

    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逢二进一这种二进制的精髓,对现代的很多理科学渣来说,尚且要花费一阵子才能接受,最初换算起来还可能出错,更不要说只知道文科的古代人士以及简单认字人群了。于是,朱二头昏眼花,陆大郎和陆二郎头皮发麻,江妈妈和朱宏交换了一个眼色,全都为之骇然。

    未来姑爷跟着葛太师学了多久?好像没多久吧?这都是看那些算经看来的?

    这得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学会这些!葛太师真是太厉害了,想当年七元及第不说,这算学宗师的名头,还真不含糊,所以姑爷这个关门弟子才能这么厉害!

    姑爷厉害,陆三郎才能这么厉害!

    书房里,书案前头,早就已经习惯从张寿口中迸出无数艰深词汇的朱莹,依旧站得淡定秀挺,只是那明亮的眸子不时看向身边的少年,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虽然听不懂。

    而书案后头,陆尚书却不得不咳嗽一声打断了张寿。

    如何把那些横线转化成二进制,他明白了;需要把这些二进制数字转变成日常生活用的数字,他也明白了;然而,怎么转换这种事,他还在似懂非懂。

    “张博士不用说了,我只想问一句,三郎若是知道原理,是否能……”

    张寿哂然一笑:“陆尚书未免小看了自己儿子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天赋。”

    门外的陆三郎终于没法再这么听下去了,他也不管三十二十一,上前径直推开书房大门,这才昂首挺胸地说:“爹,小先生既已道破那些横线奥妙,我自然能解。不过,你下头那些成天和各种军需数字打交道的小吏,他们只要弄清楚关键,也总有几个人能解。”

    “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他说着就昂起头,用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说:“从前要不是因为你流露出那意思,我也不会像条癞皮狗似的追在朱大小姐后头乱转,现在我既知道你只不过是耍个障眼法,那正好我也把话说清楚!我陆三有自知之明,你要再联姻做样子,麻烦拿大哥二哥去凑数,别找我!”

    “放肆!”

    陆绾顿时拍案而起,尤其是看到刚刚还慷慨激昂的陆三郎吓了一跳,想都不想就直接躲在张寿和朱莹背后,才刚觉得小儿子如今总算有了那么一丁点长进的他更是气得心疼肝疼哪都疼。可就在这时候,他就只见陆三郎身后,妻子甄氏竟是也匆匆进门,满脸恳求之色。

    夫妻多年,他还不知道甄氏那脾气?当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竭力压下了心头怒火,意兴阑珊地说:“好,好,你既然翅膀硬了,今后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也懒得管你了!”

    “那我可就搬回国子监去住了?”陆三郎只觉得今儿个云开雾散,风和日丽,从张寿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就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可当看到老爹面色转厉,他却又连忙缩回了脑袋,可口气却异常理直气壮,“小先生答应我的,只要我考头名,今后就是九章堂斋长!”

    “好好,你就去国子监住,但休沐日一定要回来!”甄氏抢在陆绾之前先答应了下来,随即偷瞥了一眼丈夫,见他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她就笑容可掬地看着张寿道,“张博士,三郎就托付给你了。我不求他有多大学问,只求他今后昂首挺胸,从容自信。”

    “夫人这个愿望,一定会达成的。”张寿对甄氏微微颔首,因笑道,“等将来陆三郎当上斋长时,再回来给您这个母亲磕头。”

    “好好,我这个当娘的就多谢张博士吉言了!”

    想到幼子将来能有个好前程,甄氏不但感激张寿,此时此刻就连看朱莹也比从前顺眼得多。反正不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妇,朱莹身上那些她从前看不惯的缺点,眼下就都成了优点。

    未婚千金嘛,自然要开朗活泼,任性蛮横一点也无伤大雅,难不成要规行矩步死气沉沉的吗?哎,她这辈子就生了三个儿子,少个女儿……

    于是,甄氏便顺势上前拉住了朱莹的手:“莹莹,我一向钦佩你祖母,如今你家中多事,你可一定要好好和你二哥一道孝顺她老人家。你二哥也不过是和三郎一时误会,这才闹出了一点小事端,咱们两家既是通家之好,让三郎和你二哥好好说清楚就是了……”

    朱莹几乎下意识地就想甩开手谁和你家是通家之好啊?陆尚书还是攻击我爹的主谋之一!再说了,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然而,眼看就要炸了的朱莹,却发现张寿正在冲自己眨眼睛,只是一犹豫,她就硬着头皮听完了甄氏的一大堆唠叨。

    而甄氏见朱莹再也没有从前话不投机就甩脸子走人,顿时笑容更深了,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念叨有未婚夫的姑娘到底知道待人接物了。

    她见好就收地缩回了手,瞥见主位上的陆绾正黑着一张脸,她就上前笑道:“老爷,这么晚了,不如留张博士在府里用了饭再走?”

    他把你儿子都拐走了,你还要留他吃饭?

    陆绾简直要被妻子这猪脑子给气出毛病来,可他眼下正在琢磨想兵部小吏可以胜任解谜,这到底是真是假,却也懒得敷衍了,当下不假思索地说:“你既然喜欢,那就在你院子里摆上一桌好了,让三郎作陪。”他说着就突然看到了朱二,一时烦躁之意再次大起。

    都是朱二带来的那个朱公权,什么造膝秘陈,什么事关重大……如果不是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告密,他也不至于把张寿和朱莹给招进府来!

    于是,才大闹陆府,还以为会被人打出去的朱二,就这么如同梦中似的被请到了陆夫人甄氏的小院,享受到了通家之好的待遇。席上看到陆三郎笑意盈盈地安箸摆饭斟酒,别说把甄氏这个母亲伺候得眉开眼笑,就连张寿和朱莹也服侍周到,他不禁越发不是滋味。

    要是他也知道这样伺候祖母太夫人……兴许他在家里也不会惨到那光景吧?

    朱二那点自怨自艾,张寿也好,朱莹也好,全都没注意,就连陆三郎也是一样。因为张寿和陆三郎昨夜熬了一整个晚上,朱莹一整天东奔西跑,因此,勉强混了个半饱,忍不住困倦的张寿就起身告辞,顺便还按住了要送的陆三郎。

    “这两日九章堂整修,你以后直接去葛府就是,我也常常会去那儿,老师正在编一本术语手册,而且他老人家正好对密信编码之类的东西的挺感兴趣。”张寿见陆三郎又惊又喜地连声答应,而陆夫人甄氏则是比陆三郎还要高兴,他暗自莞尔,却不妨衣角被人用力拽了拽。

    不用看,张寿也能知道那是朱莹,甚至能明白她此时那窝火的劲头。

    我们并不仅仅是为了救陆三郎来的,要问陆三郎他爹陆绾的那件事呢?

    他依旧没有侧头,只是语带双关地说:“莹莹,天色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别急,他会来找我们的。”

    就因为这句话,朱莹一直憋到离开陆府。在上马车之后,眼见张寿竟然要去骑马,她方才气恼地从车窗探头叫道:“阿寿,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

    张寿微微一愣,随即便笑着说出了几个数字:“353,150,305,558。”

    面对这么四个莫名其妙的数字,朱莹顿时狐疑了起来:“什么意思?”

    “之前陆三郎递出来的那份家书,前四句从二进制转成十进制,也就是这么四个数字。可是,不知道密码本,天下之书浩若烟海,陆尚书得靠一点运气,才能找出数字对应的字。”

    说到这里,他就笑呵呵地说:“如果他运气不那么好,当然会再来找我们。如果他运气好,也许也会来找我们。因为他那时候也许会觉得,陆三郎的那张字条泄漏的东西太多了。到时候,我们才有可能反客为主。”

    朱莹顿时喜出望外,而紧跟着,她就听到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少爷,大小姐,这麻袋搁哪?”

    张寿听出是阿六的声音,不禁也循声望了过去,可当看见不算高大的少年竟是扛着一个极大的麻袋时,他便醒悟了过来:“哪来的?”

    阿六见朱莹也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盯着自己,他便指了指陆府大门:“捡的。”

    至于怎么捡的,这值得说吗?

第一百零三章 闲极无聊的出题

    阿六“捡”来的麻袋,最终被护卫们带进了赵国公府大门,而张寿也和朱莹挥手告别,然后在阿六的带路下回家这时候,打着呵欠的他完全没有去想,之前阿六也算是跟着他东奔西走,为什么却知道齐景山借给他们母子的这座小院子在哪。

    而回到家之后,他强打精神应付了吴氏的一系列问题,接下来洗澡的时候几乎睡着,等爬到了床上,他这一觉更是睡得昏天黑地。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用左手手背搭着额头,甚至都记不清今夕是何夕,此地是何地,恍惚间甚至伸出右手,想去拿一旁依稀记得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直到伸出去的手碰到了架子床那宽大的围栏,足足好一会儿,他才脱离那种梦幻现实的感觉。

    他离开手机已经好多年了……在这个生活规律到乏味的年代,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为了保护眼睛鲜少点灯看书乃至于写字,他就连视力也恢复到了二点零。

    也就是最近这段时日,波澜不惊的日子被那位大小姐突然砸了个粉碎,他才终于觅到了几分滋味,寻到了几分精彩。

    乡间教书的小郎君,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国子博士……

    窗外天光大亮,不用想都是一个好天气,而熬过一宿之后,偶尔打破生物钟,睡到自然醒,那也是常常睡懒觉的人体会不到的小小乐趣。不知不觉的,张寿突然不怎么想爬起来,而是躺在那继续看着头顶的帐子出神,直到听见门外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阿虎,阿六哥也拒绝你了?”

    “是啊!我是真心诚意想学点武艺的,可阿六哥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就这么静静看着你……那眼神让人发毛!唉,我怎么就没读书的天赋呢?”

    “我也没有……幸亏我爷爷还没从临海大营回来,否则送我来之前,指不定狠狠揍我一顿!他老说小齐哥和小呆哥跟着小先生学得如何如何,可我一看书就想睡觉,一看那些数字,我就想跑……”

    张寿辨认出这是杨好和乔虎的声音,不禁为之莞尔。

    读书真的是要看天赋的,就比如当年他和表弟同时入学,他就算不怎么看书也能天天第一,表弟却从一年级就开始磕磕绊绊,小学六年留了两级。虽说他那点天赋到全国重点高中就有点不够看了,但至少高考马失前蹄,还能落到普通211大学继续装装学霸。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听两人先是在那抱怨阿六的冷面无情,而后赞美吴氏的善良仁慈,最后竟是肆无忌惮地议论老刘头和刘婶平常怎么过夜的问题,他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捶床叫道:“你们小心老刘头的芦柴棍!”

    下一刻,门外立时鸦雀无声。不一会儿功夫,房门被人微微推开一条缝,探进来那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东张西望了一阵,等后知后觉地发现床上张寿正坐在那看他,他方才轻呼一声,随即就讪讪地挪了进门。而在他身后,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也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屋子。

    张寿懒得教训他们背后非议人,打了个呵欠就问道:“怎么就你们俩在门外?”

    “早起赵国公府派人来请娘子去,刘婶就陪着娘子出了门。老刘头跟在阿六后头鬼鬼祟祟也出去,不知道是去哪。小齐哥去顺天府衙看小呆哥了。”

    乔虎抢着解释了几句,又连忙说道:“早起还有人来求见小先生,但听说您还没起,就先怏怏回去了。对了,人是去过村里求学的,叫……”

    说话没个条理的乔虎绞尽脑汁也没想起人是谁,只能侧头看向一旁的杨好。结果,杨老倌的次孙比他还要更加懵懂,甚至还小声说:“我和阿虎忘记问他叫什么了。”

    知道他们从前在村里,学的是如何做好一个庄稼汉,也许还有如何当好一个兵,但绝对没学过如何当好门房,当好仆役,张寿想了想,最后不负责任地决定回头把这任务丢给老刘头因为指望阿六去教,那还不如指望空气会和人说话。

    起床洗漱更衣之后,吃过灶上留给自己的白粥画卷,张寿便认真想了想今天的日程。

    九章堂尚在整修,这时候去国子监容易被人视作为显摆又或者寻衅。

    去葛府,会被葛雍拉去算各种各样这年头有意义今后无意义,繁琐到极点的数学题。

    去赵国公府容易被人围观,而且性急的朱莹恐怕正等待自己说的陆绾登门……其实他并没有完全把握昨夜解的那些密码就是对的。也许孔大学士四个字能戳中陆绾只是巧合。

    他想了好一会儿,最终随口问道:“你们到京城之后出去过吗?最近有什么热闹?”

    张寿不过是随口一问,乔虎却立刻叫道:“我们没出去过,但听说了一桩事情!小先生,之前想攻进咱们村子里的那帮临海大营反贼,今天要在顺天府衙公审。”

    见一旁的杨好也在那拼命点头,张寿先是有些意外,但随即就释然了。

    那位来自锐骑营的指挥使雄威把二三十个俘虏从融水村押回京,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据说被气病的皇帝,昨天竟然还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国子监。既然反常的事情天天都有,那么本来应该是管民政的顺天府衙,突然却越权管起了军人叛乱这档子事,也可以理解。

    说不定是皇帝和朝中大臣又闹什么别扭了……

    想到这里,他就笑眯眯地说:“那好,把门锁上,给我把马牵出来,我们去看热闹!”

    好容易进了梦寐已久的京城,活动范围却只限于这条堂子胡同,杨好和乔虎早就快憋疯了,有张寿这句话,两人自然欢呼雀跃。等跟随出门之后,那更是在张寿背后不停地窃窃私语,对路上的所见所闻加以各种评述。

    直到进了顺天府街,发现前方尽是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的他们才渐渐闭嘴。

    京城这么大也就算了,居然人也这么多!

    看到两个小家伙被这人多的样子给吓了一跳,骑在马上的张寿就笑眯眯地问道:“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

    张寿说着一顿,随即侧头问道,“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这异口同声的三个字,张寿不禁笑了起来:“这是形容战国时齐国都城临淄的热闹。车毂相撞,人的肩膀互相摩擦,人的衣襟连起来可以当成幔帐,人们衣袖举起时几乎就成了帐篷,大家一块挥洒的汗水就是一场雨。而如今这座京城,几倍于临淄。”

    闲极无聊,他就随口说道:“既然你们现在看到了,京城人很多,那么,如果把京城划分成一个横八格竖八格,总共六十四格的棋盘,第一个格子里是两个人,第二个格子里是四个人,第三个格子是八个人……以此类推,你们觉得,京城有多少人?”

    乔虎还没觉得这是出题,满脸疑惑地问道:“小先生,京城怎么可能才那么点人?这样算下来,第四个格子是十六个人,第五个格子三十二,第六个格子六十四……”

    然而,当他算到第八个格子之后,就开始头皮发麻,第十个格子,他的眼睛就变成小圈圈了。而比他更加不济的,则是杨好。小家伙满脸苦色,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小先生,我不算了,肯定算不出来!”

    张寿原本就是逗两个小家伙玩儿,见他们果然算不出来,恶趣味的他便呵呵一笑。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小郎君,你说的这道题,自己你算得出来吗?”

    没想到自己随口给两个小家伙出题,居然会有人突然这么问,张寿不禁循声望去,就只见说话的是身侧三四步远处,并肩站在一座茶楼门口的一个陌生矮胖老者。只不过,这老者身边却还站着一个他认识的人,正是葛雍老友齐景山。

    张寿微微一笑,随口报数道:“很简单,答案是18446744073709551615个人。”

    这种数学题放在古代,算学宗师都要算到头昏眼花,可现代却不一样,计算机真是个强大的玩意!

    我小学一年级就能背圆周率小数点后五十位……

第一百零四章 自投罗网的陆尚书

    齐景山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张寿报出那个巨大无比的数字之后,老友褚瑛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他本想向褚瑛介绍一下,葛雍引以为豪的关门弟子,却不想褚老头在片刻的惊愕过后,立时笑眯眯地捋起了胡子。

    “小郎君可莫要信口开河,回头我要亲自去验算的!”

    张寿不慌不忙地下马,微笑颔首:“老先生随便算,绝不会有错。”

    “呵呵,你这话我可记住了。不过,京城能有这么多人吗?”

    “别说京城,古往今来,兴许都不会有那么多人。老先生见笑了,我只是见到刚刚这顺天府街水泄不通的样子,随口给这两个小子出道题。”

    见这干净清爽的小郎君谈吐从容,相貌出众,风度闲雅,尤其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可亲,让人心生好感,褚瑛不禁心中一动,当下就开口邀约道:“小郎君这是来顺天府衙看王大头公审临海大营的叛贼?我在三楼定了雅座,若不介意,不妨和我们挤一挤?”

    张寿见一旁齐景山先是一愣,随即就冲他一笑,竟是就此三缄其口并不引荐,他不禁有些好笑,当下就爽快地答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老先生。”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矮胖老者褚瑛得意地一翘脑袋,顺便还揪了揪胡子。

    功底不错,形象极佳……嗯,回头他得看看这小郎君有师承没有,省得葛老头成天拿关门弟子来炫耀!你有关门弟子,我就不能找一个吗?

    乔虎和杨好虽说第一次进京,不怎么有见识,可看到张寿尚且对两位老先生尊敬备至,两人自然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吭一声。等到上了二楼,进了那一看就收拾得极其雅致的包厢,他们更是束手束脚,可当发现窗口正好能看到顺天府衙,他们便兴奋了起来。

    不消一会儿,发现张寿陪着两位老者说话,那边厢人家的僮仆也在偷瞥窗口,他们就蹑手蹑脚往那靠,没多久就忘乎所以全都趴在栏杆上去看热闹了。

    “这边临窗之处,正好可以看到顺天府衙中公堂审案。当然,声音其实很难听得清楚。按理来说,堂堂府衙重地,本来门前不应该有这种可以俯瞰公堂的茶楼酒肆之类的建筑,只不过……”褚瑛故意姑且打住,见张寿笑意盈盈地立时给他斟上茶来,他这才满意地一笑。

    “只不过太祖皇帝当年说,公堂审案,有些案子不妨供人旁听,也算是公诸于众。更何况,仅凭主官判断,说不定会出现冤假错案,有见识的人就更该听听。所以,太祖皇帝命人在这顺天府衙正对面,盖了这么一座茶楼,刚刚小郎君进来没注意招牌吧?这叫致公楼!”

    已经听过太祖皇帝不少祖训和故事的张寿并不意外,甚至还笑着赞叹了两句太祖皇帝英明之类的话,果然取悦了面前这位老者。只不过,对方邀了他却不说出身份,而他也没找到可以说的机会,明显两边都认识的齐景山又不从中作介绍,他干脆也就装糊涂。

    就在这时候,下头传来了一个犹如炸雷似的大喝:“全都肃静,府尹大人升堂了!”

    这大喝连着重复了三遍,接下来,张寿就发现从楼上到楼下,原本鼎沸的人声顷刻之间小了许多。尽管算不得鸦雀无声,仍有窃窃私语声,但公堂之上威武喝声不绝,而从自己这凭窗而坐的极好视野,恰恰能看到大批镣铐加身的汉子被押上公堂的景象。

    作为抓到那些乱军的功臣之一,张寿见对面这矮胖老者目不转睛,他忍不住问道:“老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临海大营这些叛乱的官兵,按理来说不归兵部处置,那么也应该是刑部又或者大理寺都察院这三法司来审理,为什么会交给顺天府衙?”

    “嘿嘿,你这就问对人了,事情和兵部陆尚书有关!”褚瑛得意地一挑眉,这才用极其轻描淡写的口气说,“但我不能告诉你!”

    正等着人答疑解惑的张寿顿时气乐了。你前面半句话省略不就得了?先说问对人,再说不能说,卖关子不是这么卖的!然而,他正这么腹诽,对面老头儿却又笑容可掬地说:“外人我自然不能随便说,但自己人那就无妨了。”

    张寿没来由想到了那一句“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广告语,忍不住好一阵无语。他瞥了一眼齐景山,见这位还在那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顺天府衙大堂审案的情景,对他和矮胖老头的交锋充耳不闻,他想了想,干脆就照着人家预备好的戏路往下走。

    “敢问老先生,如何才算自己人?”

    “嘿嘿。”眼看鱼儿上钩,褚瑛终于得意了起来。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寿,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能答上我几道题,那我就告诉你。”

    这是什么调子?

    张寿顿时愣住了。紧跟着意识到自己竟是遇到了考校,他简直啼笑皆非,偏偏齐景山还在一旁继续装聋作哑,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还请老先生出题?”

    想想面前这位小郎君刚刚考两个少年跟班的题目就很有些意思,褚瑛轻咳一声,预备也从自己珍藏的题库当中拿出两道题来难一难对方,外头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褚老先生,齐老先生,在下有一道极其难解的题,想要当面请教,不知可否赐见?”

    闻听此言,张寿顿时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听这声音,门外好像、大概、可能……唉,不用那些不确定的词了,毕竟他昨天晚上才刚和人打过交道,肯定绝对是兵部尚书陆绾!

    而褚瑛也没想到,这背后议论人的下场就是人直接出现在门外。有心拒绝吧,人家却偏偏说有一道极其难解的题求教,拒绝了说不定会被人说自己畏难。更何况,要是自己拒绝,指不定人就跑到葛雍那儿去了!

    因此他只能悻悻哼了一声:“哪敢让你陆尚书说什么请教,小康,去,把题目拿进来!”

    这竟是打算不见陆绾,只看题……

    生出如此体悟的张寿顿时莞尔。而当褚瑛身边的那个小僮仆走到门前,打起门帘时,他就只见一身便装的陆绾正站在那儿。

    当对方目光不经意间和他对上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位兵部尚书的脸色一连数变,本来拿在手中那薄薄一张纸仿佛变得重若千钧似的,坠得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见张寿似笑非笑地看他,陆绾虽说一千个一万个打算扭头就走,可到底脚下还是如同生了根似的没动弹。他昨夜叫了个精通算学的小吏,确实找出了那些所谓二进制数字。可之后换成日常所用的十进制之后,他就看着那些数字傻了眼。

    他要这一连串数字有什么用?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张寿竟然没说!

    一气之下,他甚至都没去质问幼子,早朝过后打听到齐景山约了褚瑛出门,他就特地赶了过来京城除却这葛雍师生俩,也就要数褚瑛和齐景山精通算学了!

    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将手中纸片递给了那个少年僮仆,眼见人微微颔首就撂下他进门,他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接住了那即将落下的门帘,就这么站在了门口。可下一刻,就只见褚瑛竟是看也不看自己专程请教的这道题,直接伸手指向了对面的张寿。

    “小康,你拿给这位小郎君解解看。小郎君,只要你解出来了,刚刚那关节,我回头可以好好解说给你听!”

    那一刻,张寿觉得陆绾射过来的目光有若实质。他觉得这位兵部尚书甚至很想扑进来抢走这小小的纸片,然后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只能冲着人耸肩一笑,随即就淡然自若地展开纸片,毫无疑问,起头四个数字正是他对朱莹报过的。

    353,150,305,558……

    他只扫了一眼后面解出来的那些,就笑容可掬地对褚瑛说:“老先生,陆尚书诚心而来,还是请他进来坐吧?至于这纸上的数字,是我昨夜没对他说清楚,说起来都是我的疏失。”

第一百零五章 不简单

    什么叫我昨夜没对他说清楚?都是我的疏失?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褚瑛登时瞪大了眼睛,满脸莫名其妙。而直到这时候,齐景山这才轻咳一声道:“陆尚书请进吧,老褚就是这轻慢人的脾气,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眼见陆绾稍微犹豫了一下,继而就打起帘子进了屋子,知道这左右邻近的都是各处官衙人物,曾经的太常寺卿,如今寓居京城的老闲人齐景山便笑吟吟地说:“我们是在这致公楼下遇到凑热闹的张博士,老褚一时起意,于是就叫了人上来坐,他们两边还没互通名姓呢。”

    张寿刚刚就猜到,对面这矮胖老者很可能就是葛雍曾经提到过的老褚,又或者说褚老头,此时此刻,抢在对方发脾气之前,他就立时诚恳地起身拱手道:“褚老先生,刚刚实在是对不住,我因见齐先生不肯说破,所以也就顺水推舟装了糊涂。”

    褚瑛气鼓鼓地怒瞪老友,见齐景山照旧没事人似的,想到自己往日里和葛雍争得面红耳赤时,往往是这家伙渔翁得利,他不禁恨恨低骂了一声。然而,左右隔壁都是认得自己的人,他也就板着脸冲张寿伸出手去,直到人客客气气双手将纸条递了过来,他这才面色好看了点。

    这小子至少比葛老头知情识趣……哼,就是长得也和葛老头年轻时候似的,招蜂引蝶!

    然而,纸条入手,褚瑛只瞅了一眼便立时眉头紧皱。他微微屈指虽说心算远远比这种小动作来得快,但他这习惯还是盖过了一切。等确定这些数字完全谈不上关联,他就脸色不善地看向了张寿:“怎么,这是你给陆尚书出的题?”

    张寿立刻摇头:“我哪敢出题去考陆尚书?”

    见褚瑛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陆绾虽说很希望张寿这个闲杂人等赶紧退避,可人坐得安之若素,他也只能低声说:“褚老先生,我也是病急乱投医……”

    “哼,”褚瑛瞅了一眼那边厢正在过堂的顺天府衙大堂,突然开口说道,“小康,你们几个别闷嘴葫芦似的,该说什么说什么,和张博士带来这两个小家伙好好聊聊天。”

    张寿就只见乔虎和杨好最初还有些懵,可等到被褚瑛和齐景山的几个僮仆团团围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两个本来就听不懂深奥谈话的少年立时忘记了拘束,兴奋地和人交流起了在乡下生活的那些日子。他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扰乱可能存在窃听者的最好办法。

    果然,在这种乱糟糟的气氛中,褚瑛似笑非笑地看着陆绾低声说道:“刚刚张博士还问我,为什么这临海大营的乱军叛贼不是你们兵部审,也不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审,偏偏被丢到刑部……呵呵,还不是因为顺天府尹王大头是个难得精通算学的异数?”

    这是个张寿完全没料到的答案,而接下来褚瑛说的话,进一步揭开了这个谜底。

    “这次临海大营的营啸策划已久,但真正爆发的时机其实却不对,原因就是密信传书时,临海大营接收的人在计算时间日期时出现了差错。事后兵部那个内鬼被抓的时候,破口大骂后就撞墙死了,而临海大营那边接收密信的人据说也是引恨自尽。”

    说着这种理应算是绝密似的大消息,褚瑛却依旧若无其事,甚至不在意旁边还有几个小家伙在叽叽喳喳,很可能听见自己说的话。

    “可就算密信出了差错,人家却到底是探知了孔大学士奉旨视察临海大营的时间,只不过传递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今顺天府尹王大头手里,捏着整整十三封兵部内鬼与临海大营中某人往来的密信,陆尚书你手中解出的这些数字,是不是其中一封信上的暗号?”

    面前明明是一个早已退出官场,悠游世外,闲散度日的糟老头,可听着这些话,素来处变不惊的兵部尚书大人,那张脸上终于难以维持平板到刻板的表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沉声说道:“请褚老先生和齐老先生赐教。”

    “你以为我没解过吗?”褚瑛有些气恼地一拍桌子,“昨天这些密信抄本送到我家,我就看过了,我连这些数字都没算出来过,只盯着那一个个字拆得头昏眼花,你放着正主儿不求,却求我?哼,葛老头运气好,居然被他捡到个天赋绝顶的好学生。”

    张寿见陆绾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最终又转向了齐景山,得到的却是这位素来恬淡的老者微微一笑并摇头作为答案,他不禁心中唏嘘。

    他并不是真的胜过这些长者,胜过的只是他拥有多几百年的见识,仅此而已。

    因此,张寿没有太大的犹豫,便将昨夜对陆绾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见褚瑛和齐景山对视一眼,一个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仿佛在验算什么,另一个则是右手摩挲着左上臂,分明也在计算,他就知道,两人很可能早就看过某些密信了。而在他们之外,兴许葛雍也是如此。

    至于他为什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因为在此之前,他只是表现出一定天赋,兴许人家还信不过他。如果不是陆三郎误打误撞,也许眼前那桩案子直到尘埃落定,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很快,褚瑛和齐景山交换了一个眼色,继而,后者就温和地说道:“记得你曾经在葛家说过暗号密文和密码编码,那这些数字……”

    “我只是随便那么一想,也许对应的真是千字文?”张寿哂然一笑,轻松写意地说,“因为千字文整整千字却没有一字重复,相比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用来当密码本简单合适。所以,昨夜告诉陆尚书的孔大学士四个字,也是从中而来的。”

    见陆绾立时坐立不安,分明是打算立刻回去查书求证,他就笑呵呵地说:“陆尚书既然归心似箭,要不然,我送送你?”

    见褚瑛和齐景山亦是在攒眉沉思,陆绾只犹疑片刻就点了点头。

    然而,等到张寿把自己送出雅座,甚至一路送到了楼梯口,素来敏感的他就轻声问道:“张博士还有话对我说?”

    “其实不是我,是莹莹。”张寿顿了一顿,坦然直视着陆绾的眼睛,“莹莹想请教陆尚书一件事,她父兄之前战事不遂,但除却那些真的忧心战局,痛心失败的人之外,还有谁在背后唆使人攻击他们?”

    面对如此直截了当的问题,饶是陆绾在问话时有相应思想准备,仍旧有些措手不及。

    要知道,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来来往往都是人,张寿的声音还不轻,只要稍微有几个人听到,赶明儿赵国公府准女婿问他这个问题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如果换成朱莹问这话,那还不奇怪,可张寿明明精通算学,心细如发,怎会如此莽撞?

    亏他刚刚还觉得这个乡下少年不简单!

    陆尚书只觉得楼梯口附近的雅座包厢中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过往的茶楼伙计等也悄悄窥视着自己,在这种难言的压力之下,他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才打哈哈道:“清者自清,张博士无需替赵国公父子多担心,皇上和朝堂诸公都会给战场将士一个公道的!”

    说完这话,他立刻蹬蹬蹬逃也似地下了楼去,直到一口气来到一楼,快步出了大门。

    而眼看陆绾走得飞快,张寿站在楼梯口,却没有立刻回去。

    如果说千字文也许只是巧合,那么,用二进制充当密码机制这个问题,要说别人从八卦易经里头理解出来的,说实话有些牵强,毕竟,古代所有算经和相关典籍当中,从来不曾提到过什么二进制。这一点,只要看如葛雍和里头那两位算学宗师都尚且没有立刻想到便知。

    还有,主谋叛乱的人是谁?还居然谋算一位内阁大学士,还在兵部有暗线?

    啧啧,这个太平盛世,不简单啊!

    不简单也不关他的事,他只想让这个经史重新占据世间正道,排斥其他的时代不要这么死板,同时追寻一下前辈的足迹。作为一个发明创造不怎么在行的理科狗,改变世界就只能靠教育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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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介绍:
穿越三年,长在乡间,有母无父,不见大千。就在张寿安心种田教书的时候,有一天,一队车马造访,给他带来了一个未婚妻。当清俊闲雅的温厚乡下小郎君遭遇美艳任性的颜控千金大小姐,鸡飞狗跳的故事开始了。乘龙佳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乘龙佳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乘龙佳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