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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51 一个在画,一个在看

    张晨和顾淑芳,两个人一个画,一个看,谁都没有再说话。

    楼下,彩珍她们刚刚下班回来,小林和他们一起回来的,三个人在楼下的天井里唱歌,唱的是《皇后大道东》,彩珍她们拿出了脏衣服,边唱歌边洗衣服,小林帮她们用白铁皮的桶从井里提水,提完水后,就一边唱歌一边看着她们洗衣服,等着继续提水。

    “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东,皇后大道东转皇后大道中,皇后大道东上为何无皇宫,皇后大道中人民如潮涌……”

    三个人开始还小声地唱着,一边唱一边还不时地抬头看看楼上,始终没有发现顾淑芳的身影,三个人就越唱越起劲,越唱越大声。

    顾淑芳想站起来,去门口看看,她发现张晨专心致志地画着画,似乎一点没受他们影响,她也作罢,继续坐着。

    三个人唱了近一个小时,唱到后来,几乎是乱唱,在玩斗唱的游戏,彩珍她们,刚起个调,小林跟上去,她们马上就换一首,小林赶紧又跟上去,彩珍她们马上又换一首,小林再跟,她们再转,小林被她们搞得东奔西跑,狼狈不堪。

    张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到他们的歌声,听到的时候,他就微微笑了一下。

    三个人边唱边笑,等到彩珍她们洗完衣服,三个人也终于唱累了,今天也尽兴了,他们抬头看看楼上,还是没有顾淑芳的身影,三个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小林上了楼,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他看到对面办公室的门开着,灯亮着,张晨站在那里画画,小林觉得好奇,走过来看看,到了办公室门口,才看到顾淑芳,小林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夹着大腿逃开。

    张晨都不知道,小林来到过办公室门口。

    顾淑芳坐在那里,几乎就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张晨很快就忘了身后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直到快十一点时,顾淑芳站了起来。

    她走路的时候还是没有声音,经过张晨身边时,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张晨被她吓了一跳。

    张晨看着顾淑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摇了摇头,不过张晨也没觉得奇怪,很多人,还真的是很喜欢看别人画画,张晨以前画广告时,几乎每天,都有那么几张熟面孔,站在脚手架下或马路对面,看他画画,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张晨自己,最早不也是这样一个痴迷的,喜欢看别人画画的人吗?

    张晨一连工作了四个晚上,每天都画到十二点多钟,他完成了一套五张效果图,一张是酒店的外型设计,一张是酒店的大堂,一张是酒店的泳池和花园,还有一张餐厅和一张客房。

    第四天晚上,顾淑芳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先离开,而是等到张晨画完,把画稿从画板上取下来,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她还坐在那里,张晨愣了一下,没话找话地问:

    “顾会计,你觉得我设计得怎么样?”

    张晨一边问,一边把几张效果图一起收进画夹,明显是一点想请对方提意见的诚意也没有,你要诚心,至少也要把效果图都拿出来,让人家再好好看看嘛。

    顾淑芳却很认真,她没有在意张晨在问什么,而是在想自己该说什么,这几个晚上下来,虽然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但她觉得,自己似乎和张晨共同在做着这件事情,这个设计,是他们两个一起完成的。

    很多时候,她看着张晨在画,心里就会在想,这里应该怎样,那里应该怎样,她觉得游泳池的形状不应该是有规则的,而应该是依地形做成无规则的形状,而张晨画出来的时候,果然就是无规则的。

    她想房间和阳台连接的地方,应该是很大的落地玻璃,可以完全打开,张晨果然就设计成了这样。

    当张晨把巨大的玻璃门画好的时候,顾淑芳就想,这里要是用他们老家的竹帘该多好啊,放下来可以遮风挡雨,遮挡虫子,还可以防止室内的冷气跑掉,都不用把玻璃门关上。

    竹帘可以全卷,也可以半卷,你可以看到完全的大海和蓝天,也可以只看到大海,而把天空,留在了竹帘上面。

    张晨画好落地的玻璃后,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似乎是在思考,顾淑芳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从他的左臂,像两根树枝一样叉开的两支画笔,她觉得自己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张晨思考的时候就是喜欢这样,双手抱在胸前,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两支画笔。

    顾淑芳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把自己这个想法告诉张晨。

    当张晨重新落笔的时候,顾淑芳听到了自己心里一声尖叫,她的脸涨得绯红,浑身激动得微微颤栗着,眼眶都湿润了,如果这个时候张晨转过身来,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真的就在这里用了竹帘,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的呀?

    她看到张晨在巨大的玻璃外,先画出了一副落下的竹帘,再画出左边的竹帘是半卷的,接着顾淑芳看到张晨画出了中间的竹帘,她差点又叫出来,张晨想得比她还体贴,这竹帘,原来是可以支撑起来的。

    竹帘支撑起来的时候,就是一个雨棚,把阳台的上面遮住了,既挡住了阳光,也保护了你的私密,你可以坐在竹帘下无拘无束地眺望大海。

    真是聪明啊!顾淑芳感叹道。

    张晨接着在阳台上画了两张沙滩椅,这很好理解,玻璃门打开的时候,室内和室外其实已经一体,沙滩椅可以让你很舒适地享受到外面的风景和海风,头顶的竹帘,又已经代替了遮阳伞。

    等等,你这是还要干什么?

    顾淑芳伸直了颀长的脖颈,看着张晨后面的画笔,不知不觉,她已经悄悄地把椅子的位子挪动了几次,直到自己可以看到整张的画,和张晨作画时的后侧面。

    张晨在纸上画着,紧靠着落地玻璃,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浴缸。

    哈哈,这也太大胆太浪漫了吧?你可以泡在浴缸里看着外面的大海或者星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精巧的心思啊?

    顾淑芳想象着自己,想象着自己要是在浴缸里,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大海,和满天的星星,听海浪缱绻着沙滩,海风带来了遥远的问候,轻轻地拂过她雪白的肌肤,那会是怎样的体验和惬意……

    她的脸红了,心怦怦直跳。

    顾淑芳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这画画的人,而不再是画。

    当顾淑芳看到张晨落下最后一笔,完成了所有的画作以后,她觉得自己似乎虚脱了,尽管不可能,但她仍然倔强地认为,自己刚刚,大汗淋漓了。

    走过了那么远的路,终于到了目的地,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时间,终于把这件事完成了,顾淑芳接着轻轻地舒了口气。

    虽然只是四个晚上,顾淑芳却觉得已经漫长到了许多年,有人把她一直想表达而表达不出来的东西用画笔画出来了,有人不用语言,似乎就明白了她心里潜藏着的,所有说不出的话。

    当张晨问她怎么样时,顾淑芳想了一会,轻声说道:“如果有这样的酒店,我会去住。”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人家,这是在夸奖,张晨赶紧说谢谢!

    “不客气。”顾淑芳说着就站起来,停了一会,又说:“我应该谢谢你!”

    顾淑芳说着,眼泪控制不住,就流了下来,她赶紧匆匆地走出门去。

    这一次,她不仅走路有声音了,连上楼梯也有声音,张晨还听到她把门关上的声音。

    “莫名其妙。”

    张晨虽然感觉出了她的异样,但不明就里,他摇了摇头。

    完工以后,张晨才觉得自己肚子很饿,他也懒得去滨涯村,就走下楼,出了门,出了弄堂,再走到文明东路,这里还是一个鲜活的喧闹的世界,各种各样的美食,应有尽有。

0152 这还真的急了

    张晨背着画夹,到工地的时候,二货已经蹲在办公室门口抽烟,是谭总让他来取效果图的,二货和张晨说,指导员,我今天就不和你交心了,时间紧迫,谭叔在办公室等我。

    张晨笑了,你他妈的,哪里学来的词,还交心,我什么时候和你交过心了,我们有心可以交吗?

    张晨把画夹交给二货,和他说,那你快走。

    “好好,指导员,我马上走,逼养的,这东西拿回去要装裱,装裱完了,我们马上要去三亚。”二货说。

    “你也去?”张晨问。

    “对,老谭让我去工地看看,说是以后那里,可能要交给我管,唉,指导员,那我以后一大半时间要在三亚,你要是也在多好,我们可以开辟新的疆土。”

    张晨知道二货说的新的疆土是什么意思,骂道,那你应该去找刘立杆,他才是你的好搭档。

    “他有屁用,他在,又不能在老谭面前帮我挡子弹,你在才可以。”

    张晨继续骂道:“我他妈的,听上去怎么这么贱?”

    “不是你贱,是谭总信任你,你说什么,他都会信。”二货笑道。

    张晨明白了,这二货,不管怎么说,还是谭总最信赖的人,三亚离海城的公司这么远,没有个自己信任和听话的人过去,还真不知道会搞成怎样,二货管的工地,不管怎样,大的差错不会有,最主要的,是他向谭总汇报什么,话里不会有水分,这有利于谭总掌握实情。

    谭总还有一个考虑,是连张晨也没有想到的,那就是二货父亲生前的很多战友,现在还在榆林基地,工地就在基地附近,那些战友,有什么事,都会帮二货一把。

    “好,去了就好好干。”二货已经跨上摩托,张晨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二货骑着摩托走了,还没到大门口,又转了回来,张晨以为还有什么事,就站在那里等他,二货骑到张晨面前,转了个向,侧对着张晨,和他说:

    “指导员,今天我去,就能看到你那个一起拔猪草的女朋友了,逼养的,我好好骂她一顿,让她自己知道羞愧,离开你。”

    二货说完就大笑着走了,张晨急了,想说什么,二货一溜烟已经出了大门。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金莉莉给张晨打来了电话,和他说,亲爱的,你的设计方案我们拿到了,我们都很喜欢,夏总让我打电话给你,和你说,谢谢你!

    “夏总夏总,那你自己呢?”

    “好吧,我也谢谢你。”金莉莉笑道,“不过,这个方案最终能不能敲定,还要看投资方的意见。”

    “好的,知道了,只要你们不换装修公司,有再多的意见,我也帮谭总改到底。”张晨说。

    “放心吧,不会换,谭总这次,可帮了我们的大忙,回去再说吧。”金莉莉说。

    “对了,你现在在哪里?”张晨问。

    “哦,忘了告诉你了。”金莉莉说,“我们在大东海的金陵度假村,租了两间房间当办公室,我在布置办公室。”

    “你看到那个谁了吗?”

    “谁呀?”

    “那个……算了,你忙吧。”

    张晨本来想问金莉莉,有没有看到二货,但听金莉莉这个反应,就知道金莉莉应该还没见过二货,就是见了,金莉莉大概也不知道,这人就是那个大流氓。

    吃晚饭的时候,小武来叫张晨,一起去职工食堂,他说他吃完了还要训练。

    张晨奇怪道,怎么杆子还没有来?

    张晨这几天太忙,都没有和刘立杆、小武好好吃顿饭,今天周六,金莉莉还在三亚,自己任务又完成了,张晨本来想放松一下的,可已经六点多了,还没见到刘立杆的身影。

    “杆子哥不会来了。”小武说,“我忘了告诉你,他说他今天要约会。”

    “约会?雯雯还是倩倩?”张晨问。

    “都不是,说是和一个什么姓刘的,他和我吹,说是北大的。”

    张晨吃了一惊,那就是刘芸了,这个家伙,又和刘芸勾搭上了?不过要是,他真的是去和刘芸谈恋爱,那还真值得替他高兴,刘芸人不错,他们两个,好像也说得上话。

    “是有这么一个女孩子,杆子没有吹牛,不过他去,是不是和她约会就不知道了,对了,他和雯雯、倩倩,没交往了?”

    “有啊,昨天还睡她们那里。”小武说。

    “我操,这王八蛋,现在还真的成了情种了,撒向人间都是爱啊。”

    “差不多,他现在连怎么赚钱都不聊了,每天就和我说这个女人那个女人,我都烦死了。”

    小武骂道,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职工食堂。

    他们在食堂里吃完了饭,张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跟着小武去了他们练习的地方,到了那里,张晨吓了一跳,他看到那十几个农民工,一律都是黑色的田径裤,上身是黑色的背心,背心的前面印着一个“威”字,后面是一个“武”字。

    这个阵势,不像是练拳击的,更像是一个帮派。

    小武问张晨怎么样,张晨说精神是精神,可就是不像练拳击的。

    “我们不练拳击。”小武说。

    张晨奇怪了:“不练拳击?”

    “哦,晨哥,我说错了,我们是不光光练拳击,武术也练,跆拳道和泰拳也练,反正什么实用就练什么,只要能把人打倒就可以。”小武说。

    那时候,散打的比赛赛制才确认不久,还不被人了解,更没有什么自由搏击的概念,但小武说的,其实已经是这么个意思,张晨却听得云里雾里。

    等到他们两两开打,张晨算是彻底见识了,他看到这些白天见到他时,还有些唯唯诺诺的农民工,到了这时,一个个就像一头野兽。

    小武拿着鞭子,在边上不停地抽着,一边抽一边大声叫道,服不服?不服来和我打!

    被抽到的人都大声叫着,服!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头上被打出了血,更多的人鼻青脸肿,十几个人一起嗷嗷叫着,那场面又刺激又血腥。

    张晨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也没和小武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张晨回到了家,走到一楼天井,他看到二楼办公室的灯亮着,等他到了二楼,刚走到自己房门口时,顾淑芳听到动静,从办公室出来,站在门口,急急地问张晨:“那设计稿,怎么样了?”

    张晨转过身,边说边走过去,他和顾淑芳说,今天送去三亚了。

    “他们接受了吗,会开始建吗?”顾淑芳一改往日的矜持和冷漠,焦急地问道。

    张晨说:“对方公司很喜欢。”

    “他们必须喜欢!”顾淑芳说。

    张晨被她的说法逗笑了。

    两个人走进了办公室,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张晨奇怪道:“他们为什么必须喜欢?”

    顾淑芳差点脱口而出:“因为我也参与了设计。”

    然后她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实际参与设计,即使自己真参与了设计,对方也不一定要必须喜欢。

    顾淑芳有些狡辩地说:“因为我还等着去住。”

    张晨哈哈大笑,顾淑芳跟着也笑了起来,张晨和顾淑芳说,他们还需要等投资方来确认。

    “投资方什么时候来?”

    “这个,我可说不清楚。”张晨笑道,“大概是周二吧。”

    顾淑芳叹了口气:“那还有好几天。”

    这么长时间,张晨今天第一次看到,顾淑芳像个正常人,她像个正常人的时候,其实还蛮好的,城府一点也不深,有点小蛮横,甚至还有一点点憨,办公室里的气氛因此轻松了,张晨和她开玩笑:

    “顾会计,你好像比我还关心这个事?”

    “那当然……”那当然以后,顾淑芳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0153 就像回到了那些年

    张晨腰里的bb机响了,张晨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符先生约你,明天老地方吃早茶。”

    张晨一眼看到“老地方”三个字,不禁喜形于色,那就是说,明天又可以看到小昭了?

    张晨紧接着看到“早茶”两个字,又黯然了,是喝早茶,而不是吃晚餐,那这老地方,就不是小昭她们那里,而是潮江春了。

    看样子小昭她们那里,已经不再是老地方,而是被符总有意遗忘的过去的地方了。

    “怎么,有新的消息了?”

    顾淑芳一直很注意地看着张晨,张晨脸上稍纵即逝的表情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问道。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是另外的事,和这个无关。

    顾淑芳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她说:“他们要是敢否决这个方案,你就把这家公司告诉我。”

    张晨奇道:“你想干嘛?”

    “我去,我去……”顾淑芳说了两个我去后,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有些急了,她说:“我去和他们辩论,多好的设计啊,不能让他们埋没了!”

    张晨故作正经地说:“好,我知道了,要是那样,我一定告诉你,也不能埋没一个辩论高手。”

    两个人抬起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顾淑芳叹了口气,她说:“没有画画可以看了,怎么感觉这晚上的时间过得很慢。”

    顾淑芳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想到,怪不得国外那么多的贵妇人,都喜欢请画家给自己画像,原来,坐在那里看着有人画画,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情,也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

    张晨听着这话,心里有些感动,他觉得顾淑芳说这话时,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喜欢看别人画画,张晨看了看时间,九点还不到,确实太早,在海城,时间似乎都被推迟了,很多人晚上十点才刚刚出门,夜晚是从那个时间才开始的。

    张晨一时兴起,也是受到当下办公室气氛和顾淑芳那声感叹的感染,张晨和顾淑芳说:“顾会计,要么,我给你画一幅画吧?”

    顾淑芳眉毛一扬,眼睛里跃出了火花,她欣喜地叫道:“真的?”

    其实张晨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这不是无事找事吗,但到了这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说:“真的。”

    顾淑芳犹豫了一下,她说:“还是不要了,这么丑的一个人……”

    张晨赶紧摇了摇头,他说:“你其实很……不丑,顾会计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一丝阴云从顾淑芳的眼里闪过,她叹了口气:“可惜现在已经老了。”

    “你也不老。”张晨说,这话倒不是恭维顾淑芳:“你看上去,比你实际的年龄小很多,如果用一个画家的眼光来说,你现在是最适宜于描摹的年纪,在西方美术史上,有很多肖像画的模特,差不多都是顾会计现在这个年纪。”

    “哦,真的?”顾淑芳来了兴趣,问道。

    “当然是真的,你看,像达芬奇的《蒙娜丽莎》、鲁本斯的《苏姗娜芙尔曼肖像》、萨金特的《亨利怀特夫人》等等,都是。”

    张晨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顾淑芳,从一个画家的眼光来看,顾淑芳确实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模特,无论是她那白到了不真实的皮肤,还是眼里闪烁的冷漠的光,都勾起了让人想描摹的冲动。

    在张晨的记忆里,有顾淑芳这样细腻白皙皮肤的女人,在画家的UU小说,呈现出的都是一种温柔、甜美的形象,不管是提香、拉斐尔还是委拉斯贵支都如此,像顾淑芳这样的,好像是特例,她不是冷艳,而是冷到了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艺术家,遇到这样独特的人物形象时,是会被她吸引,产生艺术创作的冲动的,这可能也是刚刚张晨,脱口而出要给顾淑芳画一幅画的原因吧。

    “你说的这些,后面几个,我都不知道。”顾淑芳说,“我只知道《蒙娜丽莎》。”

    张晨笑道:“不是学画画的,确实不知道他们。”

    顾淑芳看着张晨,她说:“那我想要彩色的。”

    张晨说好,水粉或者油画都可以。

    “我要油画。”顾淑芳说,“画好了,我可以一直挂在我房间里吗?”

    张晨笑道:“我最擅长的就是油画,可惜很久不画,有些手生了。”

    “没有关系。”

    “还有,画油画的时间就长了,不是一个晚上就可以……”

    “没有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张晨笑笑,他想,确实,时间有的是,金莉莉不在海城,就是在,也要周末才来。

    自己每天晚上,工地上不加班的话,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现在,小武忙着训练他的队伍,刘立杆不知道在忙什么,大概是围着女人在转,反正他已经顾不上自己了,而除了这两个人,张晨在海城,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朋友。

    “怎么,不行吗?”顾淑芳看着张晨,她的声音和目光中,已经有了一种祈求。

    “好吧,可以。”张晨答应了,他心想,既然没地方可去,每天晚上,就在这里画画油画,重拾自己的手艺也很不错,何况又碰到一个这么独特和难得的模特。

    “那我们现在开始?”顾淑芳有些焦急又有些兴奋地问。

    “明天吧。”张晨说,“今天没有材料,我到海南来时,没带油画箱,画布也没有绷。”

    “好吧,那我们一言为定。”顾淑芳说。

    “好,一言为定。”张晨说。

    顾淑芳站起来,满意地上楼了,临走,还朝张晨笑了一下。

    ……

    第二天,张晨一大早去工地,安排好工地上的事,就骑着摩托,兴冲冲地出去了,他感觉自己重回到了当初学油画时的情景,心里那种兴奋,怎么也按捺不住。

    张晨学油画的时候,什么都要自己干,不仅画框要自己做,画布要自己绷,明胶要自己熬,连油画箱,都是他照着那个画家的油画箱的样子,自己做的。

    找不到板,他就偷偷地把家里的抽屉板拆掉,还有大衣橱里的一块隔板拿了出来,后来被母亲发现了,大骂一顿,但板是恢复不回去,已经被张晨锯断了。

    张晨那时候年纪太小,连木工锯都拿不了,也不会用,那些板,都是他用半截钢锯条,一点一点锯开的,但对着一堆的木板,他是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它们拼成那个箱子的样子。

    后来是父亲在边上,实在看不下去,问张晨,你到底要做什么东西?

    张晨和父亲说是油画箱,父亲也不知道油画箱是什么样的,张晨不方便带父亲去画家那里看,而是用笔,把油画箱的样子画了出来。

    父亲把那些板,捆到了自行车书包架上,推着自己车,让张晨跟着走,去他们厂里。

    父亲在镇上的一家仪器厂工作,这家厂,是生产光电分光分析仪和测氧仪的,这些仪器,都装在一个木头的可以提的箱子里,所以工厂里不仅有木工车间,还有油漆车间,专门负责生产这些箱子。

    父亲把板和张晨画的那张图给木工师傅,请他帮忙,木工师傅一看就明白了,马上动手做起来,箱子里面是怎么样的,师傅不知道,张晨就当场画给他看。

    其他的师傅看到张晨画画,就围过来看,都夸奖老张的儿子画画的好,还有人问张晨,你还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张晨看着父亲,父亲点了点头,张晨大喜,就画了几个木框,分别写了长宽尺寸。

    工厂是家镇办企业,又不是个人的,工厂里的人,谁不往自己家里顺点东西啊,何况是这么几个木头框子,工人师傅当即忙了起来,中间厂长还过来了,看了看他们在做的东西,知道是老张儿子要的,也没说什么。

    厂长还走过来,摸了摸张晨的头,和父亲说,你这个儿子,真好,我家里那两个取债鬼,他妈的就知道在外面打架,我不是被老师叫到学校挨骂,就是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去他妈的。

    边上有人叫道,他妈没有了,你去日谁?

    众人哄然大笑。

    不过是一个多小时,一个崭新的木头箱子和八个大小不一的画框就做好了,父亲又领着张晨,去了油漆车间,让油漆师傅帮张晨把油画箱油一下,师傅问张晨要什么颜色,张晨看着他们在做的深褐色的箱子说,比这个浅一点就可以。

    “好,放在这里。”油漆师傅说。

    第二天,张晨就拿到了一个崭新的油画箱。

    这是张晨少年时的美好记忆之一,他因此很感念父亲和那些师傅,包括那个厂长。

0154 做画布是个细活

    张晨到了布店,没有找到亚麻布,就去了工业品商店,在这里找到了细帆布,张晨想了一下,干脆买了一匹,捆到摩托车后座上。

    回到工地,把帆布用水浸泡了,预防缩水,然后叫过小武,帮他把浸泡过的帆布,两个人抬起来,到了那道毛竹和竹片扎成的,通往楼顶工地的斜坡,开,晾在栏杆上。

    “晨哥,要画画了?”小武问,张晨在剧团,经常干绷画布的事,小武他们,也见惯不惯了,有时候张晨叫他们,也会帮着搭一把手。

    “对,好久没画了,怕手生了。”张晨说。

    “明白,这画画就和我们练拳一样,几天不干,就浑身痒吧?”小武笑道。

    张晨说是的,你这样一说,我更痒了。

    张晨写了一组尺寸,让工地上的木工帮他做十几个木框,张晨骑着摩托又出去了。

    他到了化工用品商店,买了大白粉和立德粉,还买了五包明胶,乳胶和射钉工地上有,不需要买,张晨从化工用品商店出来,做画布的材料就齐全了。

    张晨又去了文化用品商店,买了油画箱、油画颜料和油画笔、松节油和调色油,张晨画画的时候,喜欢把两种油调到一起使用,光用松节油,他觉得颜色会变灰暗,光用调色油,他觉得画风景还行,但要画人物,特别是表现人物的面部,颜料太厚,感觉不是很到位。

    张晨回到工地,前面晾出去的细帆布已经干了,两个木工,把一大堆的木框搬到张晨的办公室,其中一个,还是小武的徒弟,小武叫住了他们两个,让他们去找两把手动的射钉枪过来。

    小武以前干过,知道怎么把帆布绷到木框上,他问张晨,紧一点还是松一点?

    张晨说紧一点。

    小武明白了,他说你去熬胶吧,这里我来。

    张晨拿着一包包颗粒状的明胶和钢精锅走了出去,他在外面空地上找了个背风的位置,用砖头搭了一个简易的锅灶,熬起了明胶。

    他端着一锅明胶走回来的时候,小武他们已经绷好了一半的画框,张晨用手试试,松紧正好,张晨心想,不知这小武,是不是打人的时候也能这样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

    张晨用刷子在绷好的帆布上刷起了明胶,刷完一遍,把画框换了一个方向,又刷一遍,刷好后把画框举起来,对着光亮处照照,确认帆布纤维之间的孔隙都已被胶堵住,这才开始刷第二块。

    刷完一块,张晨就把它拿进办公室,面朝着里面靠墙立着,防止有脏东西和灰尘沾上去。

    都刷完后,办公室四周的墙脚已经立满了画布,也到吃中饭的时间了,张晨和小武去食堂打了中饭,回到办公室吃,刘立杆也没有来蹭饭,张晨问小武,杆子昨天约会怎么样了?

    “好像不是很顺利,他说他要再接再厉,屡败屡战。”

    张晨笑了起来,他说也好,至少他有一个奋斗的目标了,对了,他还是睡在雯雯和倩倩那里?

    小武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他大笑道:“昨晚过去睡了,不过后来又回来了。”

    “怎么了?”

    “那两个女孩子吵起来了,争风吃醋。”

    张晨也哈哈大笑,骂道,去他妈的,这戏还越来越好看了。

    “是啊,后来,雯雯跑到了我的房间,要和杆子睡,我把她赶走了,我说,你们不能在我面前干,要干回去干,杆子说可以在中间挂个床单,我没有同意,他急了,他说,以前张晨和莉莉睡在这里,我们都是中间挂个床单。

    “我和他说,要是你和淑珍姐睡这里,中间挂床单可以,她不行,我适应不了。杆子问为什么,我说,我和淑珍姐熟啊,和她又不熟。”

    小武说到这里脸红了,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是,刘立杆和他说,要么你过去和倩倩睡,我和雯雯睡在这里。

    小武说自己没有这个爱好。

    刘立杆又提议,他和雯雯过去,他动员倩倩过来睡,又被小武骂了一顿。

    “后来怎么样了?”张晨问。

    “后来他们回去了,好像两个人都被他搞定了,三个人有说有笑的,他妈的,鸡都没叫,杆子就在唱嘿嘿吆嘿给她们听了。”

    小武说着,张晨笑弯了腰,他能够想象出那个画面,肯定比彩珍和小林他们惨烈多了,也暴露多了。

    刘立杆,你妈逼哦!

    吃完了饭,张晨拿起画框用手试试,刷上去的明胶已经不粘手了,但还没有干透,张晨出门,去楼顶的工地走了走,又去前面停车场看看,那里的临时大堂已经开始搭建,虽然是临时的,但大堂里,照明和空调,都要安装到位,一点也马虎不得。

    等张晨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帆布上的明胶已经干透,张晨开始刷底色,他把今天晚上要用的,那块八十五乘六十厘米的画框拿了出来,又拿出一块小一些的,他准备今天把这两块先做好,其他的,有时间再说。

    张晨把大白粉、立德粉、乳胶和水,按照一比一比零点五比二的比例调好,用一把六厘米宽的刷子,按帆布的纹路,横着刷了一遍,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干了再刷一遍,刷第二遍之前,用细砂纸稍稍打磨了一下,用手试试,他自己也很满意。

    等第二遍底色干了以后,张晨又用细砂纸打磨了一下,这才用乳胶和水,按一比六的比例调匀,用刷子再刷一遍面胶,刷完面胶,一块油画布就做好了。

    张晨把它们重新面朝里面,竖在墙脚,等它们晾干。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是六点多了,工地上的工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收工。

    过了一会,小武过来了,再过一会,刘立杆来了。

    张晨看着他,笑道:“你今晚不约会了?”

    “妈逼,本来说好一起吃晚饭的,刘芸老板,那个抓鱼的,从大陆过来了,今天没时间。”刘立杆说。

    “你和刘芸,进展如何?杆子,刘芸人不错,你要谈,就好好和人家谈。”张晨说。

    “我是想好好和她谈啊,可人家说了,做朋友可以,谈恋爱不行,妈逼,在他们的高尔夫球场里坐了一个晚上,手都没有让我好好摸一下,他妈的,害我白带了一个套去。”刘立杆骂道。

    “我要是她,把你揍扁再说。”小武在边上骂道,“你他妈的,一边想和这个谈恋爱,一边还和雯雯、倩倩睡觉,吵得我也没有睡好。”

    “你还说我,你这个傻蛋,昨晚我都和倩倩说好了,她都已经同意来和你睡了,你他妈的,还假正经。”刘立杆看着小武骂道,“不然,我们现在就是连襟了,多好。”

    “滚你妈的,什么连襟,你这是想和小武,同门进出。”张晨笑骂道。

    小武的脸红了,他叫道:“你喜欢,你自己用好了,别来烦我,我现在不近女色。”

    “不过杆子,小武骂得没错,你这算是什么?不是我说你,刘芸好歹也是我们朋友,你最困难的时候,还帮过你,我觉得你不能这么对人家,要想谈,就正正经经去追求人家,这样不三不四的,算怎么回事,小心启航和李勇知道了,和你翻脸。”张晨说。

    “我是正经想和她谈,雯雯和倩倩,不过是娱乐活动,你没看到,她们也玩得很开心吗,各取所需而已。”刘立杆狡辩道。

    “不可理喻!”张晨骂了一句,“我看你还是离刘芸远一点,别害了人家。”

    刘立杆冷笑道:“是啊,我离谭淑珍倒是远了,也正经了,可是有个屁用,人家现在和娘娘腔睡一起了,用的可能还他妈的,是老子花钱买的套,他妈的,正经有用吗?你想好好谈,人家会好好对你吗?”

    张晨和小武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看样子,刘立杆的心结,还是在这里。

0155 一步一步上楼去

    张晨和刘立杆说:“怎么样,没恋爱可谈,要么跟我回文明东?”

    “回文明东干嘛?”刘立杆问。

    “看我画画。”

    “不去,画半天也出不来一只眼睛,急得我都想把你画布捅破,你那支笔,可比不上我的生花妙笔,关于眼睛,我一分钟可以写出几十个形容词。”

    张晨哈哈大笑,确实,还是你厉害,你都可以让永城遍地都是大王,这个,我就做不到,小武也做不到,小武拼死拼活,也只打下半个永城。

    “还是地下的,老派还骑我们头上。”小武说。

    “所以,我们写字的,才是上帝之手,不是,上帝也不如我们,我们可以把上帝都写死写活,上帝创造世界,也是我们写出来的,我们还把耶稣写到了十字架上去,让西西弗永远在推那块巨石。”刘立杆得意地说。

    “好吧,我承认。”张晨笑道,“吴承恩让老孙,一个斤斗就十万八千里,这十万八千里,我可画不出来。”

    “别说十万八千里,我们拳头出去,差一厘米也打不倒人。”小武说,“怎么样,杆子哥,要么跟我走。”

    “不去,同样流汗,我还不如另外找个地方去流,我去找二货玩。”刘立杆说。

    “二货回来了?”张晨问。

    “早回来了,去三亚看了工地,吃了一顿饭,认了一大堆的叔叔就回来了。”

    “一大堆的叔叔?”张晨奇怪了,谭总带二货去看工地不奇怪,看看就回也不奇怪,这一大堆的叔叔,哪里来的?

    “老谭到了三亚,请战友吃饭,莉莉他们工地,不是离榆林基地不远吗?来的这些人,也都是二货爸爸生前的战友,二货高兴坏了,他说这下去三亚,不用怕了,自己有靠山了。”

    张晨明白了,这样看来,老谭派二货去三亚,还真是派对了。

    “你已经见过二货了?”

    “对啊,昨天晚上,手没有摸到,就找二货,带我去摸屁股了。”

    “你他妈的,还真是一刻也不闲着啊!”张晨骂道。

    “闲着干嘛,就这么一根东西,活在这里空空掉,死了还要烂烂掉,多可惜。”

    张晨和小武笑死,张晨笑着的时候,心里却感到了一阵悲凉,看样子这个刘立杆,还真的是变了。

    “好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我们文的不跟,武的不跟,就喜欢跟一个流氓,由你去了。”张晨笑骂道,“对了,要不摩托你骑去,不用坐在二货后面吃屁了?”

    “好,钥匙给我,我带个妞,去假日海滩做超级浪漫的艺术体操。”刘立杆笑道。

    张晨把摩托车钥匙给他,三个人分手,张晨把油画箱背在肩上,一手提着一块绷好的油画布,回去了。

    张晨到了二楼,看到顾淑芳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了,张晨走过去,顾淑芳第一句问他的还是,那个设计稿怎么样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还没有新的消息。

    顾淑芳失望地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张晨手里的东西,又高兴起来。

    “我们今天可以开始了?”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我先去冲个凉。”

    张晨冲完凉,回到房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随便用毛巾擦了几下,知道顾淑芳在等,拿起画架就出去了。

    张晨到了办公室,四下张望,却没看到自己刚刚放在这里的油画箱和画框,张晨奇怪了。

    “我拿上去了。”顾淑芳轻声说。

    “拿上去了?”张晨更奇怪了。

    “我们去楼上画,好吗?不在这里。”

    顾淑芳说着下意识地看看门外,张晨明白了,她这是怕被小林和彩珍他们看到,确实,顾淑芳竟然给自己当模特,谁见了都会奇怪,要是放在前几天,张晨自己都不会相信。

    张晨看了看头顶的灯,顾淑芳赶紧说:“你放心,我那里的灯光,比这里还亮,我不喜欢黑暗的地方,还有……没有人会到楼上去的,你不会被打扰。”

    “好吧,你感觉哪里坐着舒服,我们就在哪里画。”张晨心想,不就是画个画吗,哪里不能画,只要能放下画架就行。

    张晨拿着画架,跟着顾淑芳上楼,出了办公室的门,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都朝对面和楼下看看,小林和彩珍都还没有回来,整幢房子里静悄悄的。

    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张晨却不禁好奇心大起,自己虽然住到这里一个多月,但这三楼,对他来说却很神秘,他从来也没有上去过,三楼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一无所知。

    以前张晨有时有事要找顾淑芳,也是站在下面叫着,顾会计,顾会计!

    这个迷,现在马上要解开了。

    天将黑未黑,张晨的头伸出三楼楼面的时候,却是眼睛一亮,他看到了一大片红的、白的、黄的牡丹花,在海南,牡丹本来就很少见,而集中地有这么一片十几株,就更是稀罕。

    三楼的走廊,呈一个凹字型,楼梯上去,就是二楼办公室上面的位置,是一间厨房和餐厅,经过它以后横着的,是一个十几平方的平台,那些花就种在这里,张晨经过它们的时候,禁不住赞叹,真漂亮!

    顾淑芳说,这些,都是我从苏州老家带过来的,我每次回去,我妈妈就会让我带回一株牡丹,说是多接触接触家乡的花草,再回苏州,就不会水土不服了。

    顾淑芳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幽幽的,她继续告诉张晨,没想到这些牡丹,到了这里,每一株都长得比我还好,花期还提前了,也延长了。

    顾淑芳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样子,植物适应环境的能力,比我们人强多了。”

    “我觉得海南挺好的,我来了,都不想回去了,顾会计来海南这么久,还不适应?”张晨好奇地问。

    “永远都适应不了!”

    顾淑芳说这话时,有些恶狠狠的,张晨默然,顾淑芳也沉默了,两个人在那些牡丹花前站了一会,顾淑芳又轻叹口气,自言自语般地说:

    “可能还是人吧,要是和对的人在一起,非洲又能怎样,撒哈拉又能怎样。”

    这话,张晨没办法接了。

    平台的边上,洗手间比下面大了一倍,磨砂的玻璃门开着,张晨看到里面,不禁有空调,还有浴缸,浴缸在当时可是个稀罕东西,一般人家里很少用。

    凹字型另外一边的两间房间,小林房间上面的那间是客厅,张晨房间上面是卧室,顾淑芳领着张晨进了客厅,在这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油画箱和那两个画框。

    客厅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怪不得,张晨没去隔壁的卧室看过,但他想象得出来,那里一定也铺着地毯,怪不得自己在楼下,几乎就没听到楼上,顾淑芳发出过什么声音。

    海南因为天气热,湿气重,几乎很少有人在家里或办公室铺地毯的,不是木地板就是大理石,只有几家高档的宾馆和酒店包厢,才会用到地毯,即使是这些地方,地毯如果不经常清洗,都会散发出一股霉味。

    顾淑芳的客厅里没有霉味,有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她一定是经常在室内焚香。

    张晨四下看了一下,果然就在案几上看到了一个青瓷的香炉,这案几,这香炉,还有顾淑芳那白皙的手指拈着细长的檀香,确实应该回到姑苏人家。

    客厅里的家具都是黄花梨的,看上去已经很有一些年头,颜色呈赤豆色,从精巧的做工看,这以前一定是海南的哪家大户人家家里的。

    当顾淑芳走过去,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来时,张晨差点就叫起来,他看到顾淑芳的白和老家具的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种反差,如果到张晨的画UU小说,又会是十分的协调和有画面感。

0156 我被自己骗了

    “这里的光线够了吗?”顾淑芳问。

    “够了。”张晨点了点头,他把画架支开,把画布放到了画架上,调节好高低,固定好。

    “我应该坐在哪里?”顾淑芳问。

    “就坐在那椅子上好了。”

    张晨说,如果真的让张晨以一个画家的眼光去选择,张晨最想画的,肯定是以安格尔《瓦尔松的浴女》那样坐着的顾淑芳,张晨很想画她的裸背,和《瓦尔松的浴女》丰腴的身体不同,顾淑芳是有骨感的。

    但她们有着质地一样细腻和白皙的肌肤,在灯光的映射和周围物体的反射下,会散发出瓷器一样迷人的光影变化,那两个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和斜方肌、冈下肌、大圆肌和三角肌形成的变化,一定很有意思。

    但张晨不能提这样的要求,他可以画她的脸,画她的眼睛,画她脸上的红晕,但不能要求说画她的裸背,那样说不定会吃巴掌的。

    张晨自己也笑了起来。

    就在张晨走神的这一会,顾淑芳已经摆好了她自己认为的最优美和高贵的姿势,每个女人,大概都有看着《大众电影》封面的影星,摆着和她们相同的姿势,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的经历,顾淑芳坐着的姿势,一看就是对某个明星的模仿。

    张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顾淑芳稍稍侧对着张晨,腰板挺得笔直,双手交叉叠在大腿上,下巴微微上扬,目光看着斜上方,这大概就是她理解的,最高贵端庄的姿势吧。

    张晨想了一下,和她说:“顾会计,这样,我们今天是画画,不是拍特写,你不要有太多的压力,放松就好,随意一点。”

    顾淑芳把双手放下,下巴也摆正,她看着张晨问:“是这样吗?”

    张晨心里在说,是放松,不是放下,他走过去,拉了一下顾淑芳的手臂,发现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张晨笑道:“顾会计是第一次当模特吧?”

    顾淑芳紧张了起来:“怎么,还不行吗?”

    “可以,可以。”张晨坐回到画架前,他和顾淑芳说:“我们来随便聊聊天好不好,我现在是一个画家,不是你的同事,我们需要敞开心扉地交流,我需要更多地了解你,这样,才能把你独特的气质画出来,我这样说,不知道顾会计能不能理解。”

    顾淑芳刚一点头,马上就停止了,把头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敢动。

    张晨假装拿木炭条在画布上画着,其实什么也没有画,他和顾淑芳说,没关系的,你不必保持一个动作不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和你平时与别人聊天一样。

    “我平时不和别人聊天。”顾淑芳说。

    “你有要好的朋友吗?”张晨问。

    “在苏州有,这里没有。”

    “对了,顾会计,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要是冒犯了,请你原谅。”

    “你不是说以画家的身份吗?为了工作,我什么都会回答你。”顾淑芳说。

    “哦,对对,是我不对。”张晨哭笑不得,他说:“我好奇的是,你既然这么讨厌海南,当初为什么会来海南?是被分配来的?”

    “不是,我是被人骗了。”顾淑芳直截了当地说。

    “被人骗了,你是说,是……是符总吗?”张晨问。

    顾淑芳摇了摇头,她说:“我自己,我是被我自己骗了。”

    “被自己骗了?”张晨不理解了。

    “对,就是我自己,我被年轻的我骗了,年轻的时候,总想离父母越远越好,总以为远方很浪漫,会有诗,有故事,有各种各样的奇遇,年轻的时候,一心就想着要去远方,对自己的周围,简直是厌恶至极,对了,你们不这样吗?”

    张晨点了点头,他说:“确实有一点,不过,我们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觉得这里是特区,特区的机会会多一些,深圳开发的时候没赶上,海南大开发,被我们赶上了,我们想改变自己。”

    “我们年轻的时候,基本没有机会这个说法,一切都是组织安排,我到海南,也是通过组织调动过来的,有组织在,个人就只有服从,没有机会了。”

    “这话很有道理,顾会计。”

    顾淑芳皱了一下眉头,她说:“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顾会计?太正式了。”

    “那叫你什么,当初不是……”

    “好了,没错,当初是我让你叫我顾会计的,那时候,我不是想和你保持距离嘛。”顾淑芳笑道。

    张晨被搞糊涂了,那时候需要保持距离,现在不需要了?

    “你叫我淑芳姐吧。”顾淑芳说,张晨说好,我本来就是叫你大姐。

    “难听死了,什么大姐,大姐和姐一样吗?”顾淑芳嗔怪道。

    “好好,我知道了,淑芳姐。”张晨赶紧说,“你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到的海南。”

    “那时候,我在苏州南园宾馆当服务员,他不知道怎么,会去那里学习,那个时候,他人很老实,也不多说话,普通话也说不清楚,他一个人在苏州,没地方可去,就喜欢跟在我们这些女服务员后面玩,帮我们提包什么的。

    “他还送了我一套海南的明信片,和我说,他家就住在海边,每天起来,就可以看到大海,十**岁的小姑娘,怎么会不被大海吸引?反正后来,我就和他好上了,我父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

    “当时,他师父刚当上海南地区行署招待所的所长,有点权力,他去找他师父,他师父就向我们南园宾馆发了商调函,我很快就被调过来了,我是组织关系先到了海城,人才第一次到海南。

    “我们在路上走了两天两夜,当我第一眼看到海城时,就哭了,你知道那时的海城,破破烂烂,就像一个小渔村,和苏州的差别有多大吗?我完全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但是没办法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也没有办法调回去了,就是有办法回去,我自己也感觉,没有脸回去面对我的父母了。

    “后面的故事,就不用多说了,反正是一片的灰暗,我年轻时就犯了这一次的错,却要用我的一生去后悔,有时候想想,真不值得,做人不值得。”

    顾淑芳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黯然了,两个人都沉默着,张晨很注意地看着顾淑芳的一举一动,他还没扑捉到合适的姿势。

    “我听淑芳姐说过,你有一个女儿?”张晨问。

    “对,我女儿,在苏州。”顾淑芳说着,她想起了什么,和张晨说:“对不起啊。”

    张晨奇道:“对不起什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你说的那些话。”

    张晨笑了起来:“我都已经忘了。”

    “忘了就好。”顾淑芳说,“女儿出生以后,父母就原谅了我,他们还千里迢迢,到这里来看我们了,父母走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把我女儿带走,说是留在这里,他们不放心,会天天做恶梦的,我最后也同意了。”

    “符总呢,符总也同意?”

    “他根本就不在乎。”

    “啊!”张晨吃了一惊,“为什么?”

    “重男轻女!你不知道海南人很重男轻女?

    “他是,他们一家人都是,都觉得生了这一个女儿没什么用,我女儿从小到大,不管是他家里还是他,别说从来就没想过要去苏州看看她,连平时提都不会提起,除了我一个人,他们全家都是一副走了最好的态度。

    “我父母把我的女儿当成了宝,你说,如果是你,你会让你的女儿留在这里吗?”

    张晨默然了。

    顾淑芳继续说:“他们全家,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我继续给他们家,生一个男的,但我的心已经死了,从女儿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我就再也没有让他碰过我了。”

    顾淑芳的脸微微一红,她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说。

    “好,淑芳姐,就是这个姿势,保持别动。”

    张晨说着,手里的木炭条在画布上飞快地移动。

0157 保持你的冷漠和不屑

    “淑芳姐,你能够记住你现在的姿势,还有,和你现在的表情吗?冷漠,还有一点的不屑。”

    “可以。”顾淑芳说,“不需要我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张晨笑道:“如果能够这样,当然更好,但是,这要几天,每天要几个小时,就是专业的模特,也很难做到,中间也要休息。”

    “我可以做到。”顾淑芳不假思索地说。

    张晨看了看她,他也相信,顾淑芳能够做到,这个女人,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韧的心。

    张晨点点头,他说:“我相信淑芳姐能做到,但不要强求,好么,你还要帮我记住你现在的表情。”

    “这个不需要记忆。”顾淑芳冷笑道,“我一想起他,就是这个表情,我已经习惯了。”

    张晨不解了,忍不住问:“就因为符总和他家里人重男轻女?”

    顾淑芳看了张晨一眼,又把眼睑垂了下去:“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张晨不便再问,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他们听到,楼下彩珍和小林回来了,继续在唱《皇后大道东》,顾淑芳想站起来,张晨赶紧制止,和她说:

    “让他们唱吧。”

    “不会影响到你?”

    “不会,我画进去的时候,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的,对了,淑芳姐,包括我们在聊天的时候,有时候我会心不在焉,有时候还会……你和我说话,我也听不到,希望你不要介意。”

    以前,张晨画画的时候,金莉莉在边上,张晨会把她气疯,她坐在那里,叽里呱啦地说着,张晨一边画,一边“嗯”“啊”地应着,金莉莉说了半天,最后再问,发现张晨其实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嗯嗯啊啊完全是在应付自己,气得金莉莉过来拧他的耳朵。

    “知道了,你那是画进去了。”顾淑芳笑了一下,她说:“其实我前几天就发现了。”

    张晨也笑了,前几天,那就是自己在画效果图的时候。

    “……有个贵族朋友在硬币背后,青春不变名字叫做皇后,每次买卖随我到处去奔走,面上没有表情却汇聚成就,知己一声拜拜远去这都市,要靠伟大同志搞搞新意思,照买照卖楼花处处有单位,但是旺角可能要换换名字……”

    彩珍和小林他们在下面唱着,张晨和顾淑芳都很注意地听了一会,两个人都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很有意思,彩珍他们是用粤语唱的,张晨听得不是很明白,顾淑芳就用粤语说一句,然后用普通话复述一遍。

    “淑芳姐的粤语说得这么好?”张晨奇道。

    “我也会说海南话,但我从来不说。”顾淑芳有些得意地说。

    说话之间,张晨用木炭条打的草稿已经好了,他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弹了几下画布,让浮在表面的炭灰落下,这样木炭画出的线条颜色就淡了一些。

    接下来,张晨准备用褐色的颜料打底稿,他打开油画箱,把颜料挤在调色板上,接着打开了松节油的瓶盖。

    “这是什么?”顾淑芳鼻翼翕动了两下,问道。

    “松节油,闻得惯吗?”张晨问道。

    “没关系,可以,有点刺鼻,不过,闻上去好像很清洁。”顾淑芳说。

    张晨笑了起来,他还没听说过人用清洁来形容气味的,不过确实,“医院里也用它来涂在患者身上,可以减轻风湿痛、关节痛、肌肉痛、神经痛,等等等等。”

    “怪不得,我说这气味这么熟悉。”顾淑芳说。

    “淑芳姐经常去医院?”

    “不去,但对医院的记忆刻骨铭心。”

    两个人继续聊天,因为有彩珍和小林他们的无意插入,聊天的氛围反倒比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时,更轻松了,顾淑芳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也丰富起来,这是张晨需要的。

    你要是想很好地表达一个人的悲伤,你最好能知道他是怎么欢乐的。以前那个画家,经常这样和张晨说。

    顾淑芳有一个疑问,她说,你们画画,为什么需要模特这样几天几个小时坐在这里,摆一个动作,用相机拍下来,对着照片画不可以吗?现在不是已经有彩色照片了。

    “对,照相技术出现的时候,人们都以为绘画就要消失了,但并没有,你想想,为什么摄影师拍了那么多的人像,但没有一幅能超过《蒙娜丽莎》的,是因为蒙娜丽莎漂亮,后来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并不是,蒙娜丽莎也不漂亮。”

    “是啊,那这是为什么呢?”顾淑芳也奇怪道,

    “因为摄影受外部环境,包括拍摄对象本身的制约太多,照相镜头是死的,冷冰冰的,它只能反映它看到的一切,但人的眼睛不是,即使蒙娜丽莎再世,找一堆的摄影师去拍,我相信也拍不出比《蒙娜丽莎》更动人的照片。”

    张晨说着,顾淑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晨继续说:

    “这就回到了你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模特,而不是照片,画家画画,其实也是一个发现和创造的过程,《蒙娜丽莎》是蒙娜丽莎和达芬奇共同完成的,它是达芬奇眼里和UU小说的蒙娜丽莎,和真实的那个,其实已经是两个人了。”

    “你说的共同创作我理解,你说发现,发现什么呢?”顾淑芳问。

    “发现所有的细节,光线的变化,人物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一颦一笑,画家是在每天每一秒的时间里,扑捉模特最美的那一个瞬间,我说的美,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漂亮,而是艺术创作上的完美,最能打动画家的那种东西,哪怕他画的是一双鞋,一个苹果,也一样。

    “一幅好的作品,肯定是很多这样的瞬间堆积起来的,这也是绘画和摄影的区别,摄影只能发现一个瞬间,但它没有办法堆积,我这样说,不知道有没有说清楚?”

    顾淑芳点点头说:“朦朦胧胧懂了。”

    张晨笑了起来:“这朦朦胧胧的懂,是什么懂?”

    顾淑芳也笑了:“就是似懂非懂。”

    “其实很简单,比如我前面说的,要画出你的冷漠和不屑,我不能刻板地画出一个不屑的眼神,那样太概念了,为什么蒙娜丽莎的微笑很神秘,因为她的笑后面是有故事的,这个故事,观众可能不知道,但达芬奇知道,达芬奇把这个故事,画到了笑里,这笑,就不空洞。

    “这也是画家和模特沟通的重要性,比如,我说比如啊,我要是不知道淑芳姐前面和我说的事,那我画出你的冷漠和不屑,会怎么样呢,那就很可能会让人看了就觉得,这个女人很刻薄,老实说,我第一次看到淑芳姐的时候,确实就是这样印象……”

    张晨说着,看了看顾淑芳,看到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说,并没有动怒,张晨就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听到了一些事情之后,就改变了这个看法,怎么说呢,我再画这种冷漠和不屑时,就会多了一些同情和感同身受,对不起啊,我是在说创作这事,画家的笔是有颜色有态度的,我再画出你的冷漠和不屑时,在画面上表现出来的,就厚重了,复杂了,有深度了。

    “看的人就会觉得,这表情后面是有故事的,虽然他们不知道是怎样的故事,用我们的行话来说,那就是这画有看头了,看得下去了。”

    顾淑芳叹了口气,她说:“只怕是这故事说多了,就不仅是冷漠,而是恨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楼下,彩珍和小林他们似乎已经唱尽兴了,小林回到了楼上,“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声音很响,他一定是兴奋到不是用手,而是用脚去关门的。

    他上楼的时候,一定还朝楼上看过,没有看到顾淑芳。

    “小毕扬子!”

    顾淑芳好像是用苏州话,轻轻地骂了一句,张晨听不懂,但从她的语调语态和神情,看得出来,她这是在骂小林,也可能不仅是骂小林。

0158 我和我的女儿

    “我记得我女儿出生的那天,他的父母从临高来了,到了医院,我就快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母亲和我说,你猜她说什么?呵呵,不是让我不要怕,放松一点,而是和我说,你一定要生一个儿子,笑话,好像是进了手术室,我想生什么,就生什么似的。

    “我进了手术室,他和他的父母在外面走廊,因为子宫收缩力异常,我在里面生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我女儿生下来,我都觉得我快死了,护士走出去,告诉他们生了,是个女孩,他父母站起来就回临高了,连看也不想看我女儿一眼。

    “护士把我推出来,到了外面走廊,我朦朦胧胧听到她们在大声喊叫着顾淑芳的家属,但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一刻,我哭了,我真的很想很想我的父母,我知道,要是我自己的父母在,哪怕我生了一个怪胎,他们也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他后来和我辩解,说是他父母不懂怎么坐车回去,他送他们去车站坐车了,鬼知道他到哪里了,你说,有这样的公公婆婆和老公,我还能怎样?

    “我知道我大肚子的时候,他就在外面找女人了,那时候他还在行署招待所,年纪轻轻的,就当餐饮部副经理,春风得意,招待所的女孩子有多少?已经有同事来告诉过我,说他和这个那个乱搞,我都忍了,但是,你再怎么也不能把我和女儿扔走廊里啊。

    “住院的那几天,他就来过一次,待了还不到十分钟,他问我需要什么,我当然说什么也不需要,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都不在,我还需要你什么?

    “他问的也是虚情假意,我说我不需要,他还松了口气,真的,我感觉得到他松了口气。

    “我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什么都是我自己来,连同病房其他产妇的家属都看不下去了,他们都来帮我,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他们一定是觉得我很可怜,一个大陆妹,公公婆婆不待见,老公又不见影子,他们觉得我一定很可怜。

    “但我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我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可怜,但我现在有女儿了,我们是两个人了,有了女儿,我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了,为了我的女儿,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都愿意做,也会去做。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是我自己一个人,抱着女儿离开医院的,我叫了蓬蓬车,回到了家,那时候这个房子刚刚造好没有多久,我回到家里,看到他和一个女的在我们床上,那个女的,是我在招待所的同事,就是那个,跑来和我说他和这个那个乱搞的女人。

    “我站在门口,他们看到我,吓坏了,以为我会发怒,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生气,我只想笑,只想哈哈大笑,我和他们说,你们继续,完了到隔壁,我们说说清楚。

    “说完这话,我就抱着女儿,去了隔壁,坐下来喂奶。

    “他们当然没敢继续,他赶紧穿好衣服,就跑了过来,我和他说,你去街上,给我买一张新床铺,我走不开,他说好。我又和他说,这张床铺,你们带走,或者烧了劈了,不要让我看到它,他又说好。我说你买好床铺,就走吧,这个家,没有你的位子了。

    “他要我原谅他,说他是一时糊涂,我和他说,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是我一时糊涂,连父母的话都没有听,跟你跑到了这鬼地方。

    “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和他说,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他相信,知道我会干,买好了床铺,他真的就搬走了。”

    张晨一边画,一边默默地听着顾淑芳的叙说,不需要他“嗯”或者“啊”,顾淑芳是个很好的叙说者,说着自己的这些悲惨的经历,很冷静,一点也不激动,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可能就是这样的冷静,才让人害怕,不要说符总,连张晨也觉得,顾淑芳不是刘立杆,她没有那么多话,也没有那么多道理,她是有杀心的。

    张晨也明白了,为什么顾淑芳说医院让她刻骨铭心。

    有一件事情张晨不明白,按顾淑芳的性格,她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是有自己的决断能力的,张晨想说,又忍住了。

    “你想说什么?”张晨的举动,还是没有逃过顾淑芳的眼睛,她看着张晨问道。

    “我是想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和他离婚,对吗?”顾淑芳问。

    张晨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要放过他?”顾淑芳冷笑道,“这个房子是我一起造的,他污的每一分钱,我都知道,不管是在招待所还是望海楼,我都是会计,还是很不错的会计,哪一笔钱有猫腻我都会知道,别想逃过我的眼睛,我都叫他吐出来。

    “你相信吗?我现在人虽然不在望海楼了,但望海楼每个月的账,我都能看到,我还是知道哪里有猫腻,他也只能继续乖乖地吐。”

    张晨心想,或者未必,至少符总那个密室,准备用来存放的东西,你就不知道,很多东西,哪里是翻账本就可以翻出来的。

    “符总就这样乖乖听你的?”

    “他没办法,他知道我不仅会杀他,我还随时就能扔出一个炸弹,让他完蛋,外面人都说他是‘海霸天’,住到牢里,你还能做‘海霸天’吗,他这种人,要是没有官当,就什么也不是了。”

    顾淑芳停了一下,继续说:“我不会放过他,我的女儿可以没有父亲,也可以没有母亲,但不能没有钱,我要让她受最好的教育,做一个真正的公主。”

    顾淑芳说到这里,看了看张晨,她叹了口气:“或许,我不该和你说这些,这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更别说这么隐秘的话,我相信你和他不是一伙的,我看得出来。”

    张晨笑笑:“我只做好我自己的事。”

    顾淑芳点了点头,她说:“这些话和你说也没什么,反正你也知道,望海楼的工程不干净,你知道这个工程,他为什么这么起劲?”

    “为什么?”

    “我答应他,做完这个工程,我就放过他,和他离婚,我要回苏州去,和我父母和女儿在一起,父母老了,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也不想,一辈子就耗在他的身上。”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你要离开,还真是对的。”

    “没有什么对错,是我自己,感觉厌倦了。”顾淑芳一声长叹。

    两个人又沉默着,画面上,顾淑芳的一双眼睛已经出来了,张晨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和顾淑芳说,淑芳姐,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顾淑芳说好。

    张晨停了一下,说道:“谢谢你信任我,和我说了这么多事。”

    顾淑芳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也要谢谢你,十多年了,你第一次让我一吐为快。”

    顾淑芳走了过来,站在张晨身边,看着画架上的画,她盯着那双眼睛,久久地没有移开,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这双眼睛,真可怕,这个女人,一定也很可怕。”

    张晨正欲开口,顾淑芳继续说:“画得很像,我看到了我自己,我就是这样的。”

    张晨说:“我觉得是很复杂。”

    “对,复杂得可怕。”顾淑芳说,看样子,她是一定要把自己,和可怕挂上钩了。

0159 吃了一个闭门羹

    张晨用纸把油画笔擦干,放好,把颜料、调色板、调色油和松节油都放进了油画箱。

    “等等,你能不能让我再嗅一下那油?”顾淑芳叫道。

    张晨笑笑,知道她说的是松节油,就把它递给了她,顾淑芳旋开瓶盖,放到鼻子前嗅嗅,叫道:“真香,真好闻。”

    张晨看着她,差点就笑出声来,他觉得她现在这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小姑娘。

    “淑芳姐,我的油画箱,就放在这里,不拿下去,你要是想闻,就自己取。”

    张晨和顾淑芳说,顾淑芳飞快地点头说好。

    收拾好油画箱,张晨站了起来,准备离开,顾淑芳和张晨说:“明天,我们还继续吗?”

    张晨说可以,我反正晚上都没什么事,只要你有时间就行。

    “我也没什么事。”顾淑芳说,“要么,明天你早点回来,我请你吃饭吧,我的手艺,也还不错,我做苏州菜给你吃。”

    “这个……”张晨犹豫了,“太麻烦了吧,我就在望海楼的食堂吃就可以。”

    “不麻烦,来吧,好不好,我都十几年没请人吃过饭了。”顾淑芳请求道。

    张晨说好吧。

    张晨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支棱起耳朵,细细地听着,他感到顾淑芳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但听不到她发出的声音,自己的头顶,一片寂静。

    张晨心想,还真是每一个人就是一本书,这本书,还是合上的,你能够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连扉页也看不到,更别说里面深藏的故事,如果不是近距离的接触,谁能想象顾淑芳这样一个,看上去尖酸刻薄的人,她的尖酸和刻薄,都是有来由的。

    要是自己把顾淑芳的故事和金莉莉、刘立杆说,他们还能叫顾淑芳老妖婆吗?

    进一步细想,我们每天,在路上碰到那么多的人,和那么多人擦肩而过,彼此只发生了短短几秒钟的关系,擦肩而过之后,这辈子很可能再没见面的机会,谁会去想,其实这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是有过去有未来,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的。

    一个人群,就像一把针,你能看到的都是针尖,你看不到这每一个针尖后面,都有长长的身子,后面可能还连着长长的线,说不定能把这整个的世界都串起来。

    还有更多的人,我们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甜酸苦辣和悲欢离合……

    张晨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刚过,闹钟把张晨叫醒,他躺在床上,听到外面似乎是符总的声音,他正和谁说着话,张晨心想,符总这个时间来这里,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找自己?

    张晨赶紧穿好衣服,走过去把门打开,却停住了,没有继续再往外走,他看到符总背对着这里,正面对着顾淑芳,顾淑芳站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双手抱在胸前,从上往下,以那种张晨熟悉的,冷漠而又不屑的目光,看着符总。

    顾淑芳紧抿着嘴唇,脸色煞白,她的目光,越过符总的头顶,朝这里看了一眼。

    张晨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他退回了房间,把门轻轻地关上,人却没有走开,他背靠在门后,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符总在说:“淑芳,我上去和你说件事,说完了就走。”

    顾淑芳说:“可以,我们去办公室谈。”

    符总为难了,他说:“这个事,办公室里说不好。”

    顾淑芳:“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任何事,最好都在办公室里谈,要么还是电话里说。”

    符总压低声音请求道:“淑芳,你让我上去,就这一次。”

    顾淑芳冷笑道:“上去可以,我早就说过,你要上楼,就先把你身上其他女人的气息洗掉,你洗得掉吗?哼,那些气味,你觉得很香,我觉得脏。”

    “不可理喻!”符总骂道,“这里是我的家。”

    “对,没错,也是我和我女儿的家,从法律上来说,这幢房子,我们拥有三分之二,你有三分之一,我现在,只是不许你上三楼,并没有阻止你到二楼和一楼,我错了吗?”

    “好好好,你没错。”符总无奈道。

    顾淑芳讥讽道:“你现在要么右转,去办公室,要么左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有什么事,我们电话里谈,我们这样僵持在这里,哈哈,别人都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了,你要害他们迟到了。”

    顾淑芳冷笑着,符总知道今天这楼,自己是上不去了,他朝身后张晨和小林的房间看看,又朝楼下天井看看,觉得就这样对峙下去,也实在是难堪,他叹了口气,说好,我给你电话。

    张晨知道顾淑芳肯定是看到自己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却不能把门打开,他很怕把门打开的时候,会和符总打个照面,这个时候,只怕符总会比自己还尴尬。

    符总转身走了,顾淑芳叫道:“下次要来,记得提前预约,我可没时间在这里天天堵着你。”

    符总一声不吭,什么也没有说,顾自继续下楼。

    过了一会,张晨听到隔壁小林把门打开,小林拿着脸盆和牙杯,去了洗手间,张晨也把门打开,拿着毛巾牙刷出去,他抬头看看,顾淑芳已经不见了,下面天井,彩珍她们两个,正急急地出门。

    张晨差点就笑出了声,这才知道,刚刚被符总和顾淑芳堵在门里的,不仅只有自己,顾淑芳那话,也不是只冲着他来的。

    张晨走到洗手间门口,小林正从里面出来,看到张晨,咧开嘴笑了一下,嘴里嘀哩咕噜了一句什么,张晨边刷牙洗脸边想着,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洗完了脸,张晨把毛巾搭在肩上,他想去问问小林,你他妈的刚刚说了什么?

    张晨刚一转身,却看到小林双手夹着大腿,急急地就下楼了。

    张晨还以为是顾淑芳又出现了,抬头看看,却仍没有人影,走到门口,张晨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怕符总杀个回马枪,又回来了,要是那样,自己就被堵在房间里,真出不去了。

    张晨也赶紧出门下楼,去吃早点了。

    张晨一边在等汤粉,一边还在想着刚刚的事,边想边笑,他想符总这个海霸天,碰到了顾淑芳就是一帖药,被她捏得死死的,死蟹一只。

    张晨又想到昨晚顾淑芳和他说的事,如果是这样,这海霸天也是自作自受,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但想回来,顾淑芳说,她已经十几年没让符总碰她了,这家的男人,不在外面乱来才奇怪。除非他是圣人,就是圣人,也还有碰到南子的时候,这个海霸天,可是一贯的裤腰带松弛,你这样,不是更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里赶吗?

    一对夫妻就是一台戏,他们一定是最曲折和离奇的那一出。

    张晨想起昨晚在顾淑芳的客厅里,确实看到过一部电话,就在两张扶手椅中间的茶几上,上面还盖着一块白色的绣花布,张晨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开始通话,更不知道,符总究竟是有什么事,要这么一大早地跑过来,吃一个闭门羹。

    楼上楼下,这么近的距离,要是顾淑芳客厅的电话响,他们楼下是一定能听到的,张晨以前,好像从来也没听到电话响过,那么他们,以前都是什么时间进行联系的?还是说根本就不联系,如果不联系,项目上的很多事情,顾淑芳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晨越想,就觉得越糊涂了。

    汤粉上来了,张晨懒得再想,他加了一大勺辣酱,埋头吃了起来。

0160 追不上的影子

    快下班时,二货来了,看到张晨就叫,哎呀指导员,逼养的,这次去三亚,又没看到你那个一起拔猪草的女朋友。

    张晨明知故问:“为什么?”

    “老谭,他让我一直留在工地上,没带我去见甲方的人。”二货遗憾地说,“我听说他们就在边上的金陵度假村。”

    “也没一起吃晚饭?”

    “没有,晚饭是和老谭的战友一起吃的,逼养的,我见到了真正的司令,还是我爸爸的老首长,逼养的,那老头看到我还哭了。”

    张晨知道,谭总不让二货去见甲方的人,是怕他这张嘴乱说,带他去见战友,是这些战友都是自己人,也是二货父亲的故人,他们都想见到他,看样子二货的父亲,在部队的时候人缘不错。

    二货像他父亲,除了一张嘴臭,其他方面,还真的都不错,特别是作为朋友来说。

    小武和刘立杆来了,二货叫道,哈哈,人齐了,我们今天还是去花江狗肉,我再叫人,我们去喝花酒。

    刘立杆说好啊,张晨赶紧说,我去不了,我晚餐有安排,小武也说他不去。

    “不行不行,你现在是我们的金字招牌,你知道海城现在,有多少妞在等着骑你这童子鸡?逼养的,开出的红包越来越大了。”

    二货夸张地叫道,小武还是推辞,二货和刘立杆哪里肯放过他,两个人一边一个,拉着他就走了。

    张晨看看时间,还没到七点,海城人一般是七点以后才吃晚餐,张晨不想太早回去,让顾淑芳以为,自己眼巴巴急等着要吃这餐饭。

    张晨上楼顶转了转,这里已经开始内部的装修,工人们在做埋设管线的工作,张晨看到了小林,小林这几天晚上都在加班,盯着他手下的工人。

    张晨想起来了,问小林,你上午说了什么?

    小林自己都忘记了,张晨提醒他,在洗手间门口,符总下楼以后。

    小林咧开嘴笑了,他眼睛看着不远处在挖线槽的工人,和张晨说了一句什么。

    “再说一遍。”张晨叫道。

    小林头又转向了另外一边,看着另外两个在挖线槽的工人,这里现在还没有隔断,偌大的空间,看上去空空荡荡,除了林立的立柱,一眼都望不到头。

    小林又嘀咕了一句,放慢了语速,说完,也不管张晨有没有听清,他管自己就走开了。

    张晨听清楚了,小林说的是,又来了,又害我们要迟到了。

    什么是又来了?他们两个,以前也经常这样对峙吗?张晨想问问小林,小林却不知道消失到哪片立柱后面去了。

    张晨摇了摇头,笑笑,也下楼去了。

    张晨想去前面的临时大堂看看,那里已经收工,张晨想去看看今天下午,大理石地面铺设好以后的效果。

    张晨穿过商城的一楼,还没有走到酒店的大堂,他看到从酒店的大堂和商城的连接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过去。

    张晨赶紧加快脚步,走到酒店的大堂,他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站在电梯前面,在等电梯,张晨看清的她的侧面,没错,确实是小昭。

    大堂里的保安、门童、行李员和服务员都认识张晨,张晨不便在这里大叫,特别是叫一个女孩,他只能加快脚步过去,小昭却已经进了电梯,张晨急走几步,还是迟了,小昭的电梯已经上行,张晨赶紧按了按钮,边上的电梯门打开了。

    张晨没有急于进电梯,而是看着小昭的电梯停下,看清楚是停在望海酒楼,张晨这才进了电梯。

    张晨出了电梯,走到酒楼的门口,他看到小昭正穿过大厅,朝后面的包厢走去。

    大厅门口的两个迎宾认识张晨,和他说:“张总,符总要的包厢是一号。”

    她们以为张晨也是符总今天邀请的客人之一,就告诉了他包厢号,她们用“要”而不是“订”,简单一个字的变化,就显现了主人的资格,张晨赶紧说,好的,我知道了,我自己过去。

    张晨穿过大厅,走到了后面走廊,他看到小昭一转身,正闪进一号包厢,张晨不好再跟过去了,符总今天并没有叫张晨,没有叫你而你出现在他的包厢,或者包厢附近被他撞到,那会有很多不好的联想。

    张晨轻声问站在走廊里的服务员,符总到了吗?

    服务员说没有。

    张晨赶紧说,那我也等会再来。

    他转身走了出去,门口的迎宾,看着他出来,有些奇怪,张晨和她们说,下面有事扣我,张晨走到电梯口,已经有迎宾急走了几步,帮他按了电梯,张晨悻悻地下楼,心里却五味杂陈。

    张晨记得小昭和自己说过,她到了海城,几乎就很少出门,以前,符总就是有应酬,需要带人出场,带的也都是小宁,不会带小昭。

    海城的男人很流氓,他们都喜欢喝花酒,而且到了公开的地步,谁也不以为意,就像符总在自己的酒店,组织这样的酒局也不避讳。

    在大家都热衷于喝花酒的时候,一个不喜欢喝花酒的,才会显得格格不入,让人觉得不好打交道,或者是故作正经。

    去赴这种酒局的都是男人,男人会带着自己的女人,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妻子或女朋友,符总今天,看样子又组织了这样的局,来赴宴的,都是他的私密朋友,但他怎么会带小昭,而不是小宁呢?

    张晨知道,小宁以前经常陪符总出席这种轮流做东的酒局,几乎吃遍了整个海城。

    到了下面大堂,出了大门,张晨闷闷不乐的,他看看时间,已经是七点多钟了,也就不去那个临时大堂,而是直接右转,往文明东方向走了。

    天一黑下来,海秀路上的人就多了起来,人行道上,都是擦皮鞋的浙江台州老乡,他们隔着十几米一个,没有生意的时候,就互相坐在自己的位子,用那种硬邦邦的台州话,大喊大叫着聊天。

    他们的声音,要穿过中间站着的无数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才抵达对方那里,对方的声音,也要穿过这无数的女孩子才回来,如果声音是有颜色的,那这些女孩,早就被他们漂染成黑灰色了。

    再鲜艳和亮丽的颜色,当它们很多混杂在一起时,就会变成,不是黑的,就是灰的。

    这些女孩比肩接踵地站着,但她们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互相之间,没有交流,没有亲昵的肢体和目光的接触,每个人站得都很矜持,她们距离相近,却互不认识,就是认识,站到了这里,也自然而然,变成了不认识,她们现在,彼此是对手。

    谁知道接下来走过来询价的那个男的,是你的还是我的?

    张晨穿过这姹紫嫣红,却感到自己内心无比的沮丧和孤寂,小昭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晃,晃着的却是她走进电梯,从走廊款款地走进包厢的背影,他怎么紧赶慢赶,都没有赶上,她不知道张晨在走向她,就是知道,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停下来,等等他。

    张晨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下面的门是虚掩的,张晨推门进去,门里面一片漆黑,张晨也不需要开灯,他走进去,把门在身后重新掩好。

    现在是彩珍她们正忙的时候,小林又在工地加班,一楼和二楼也是一片的漆黑,张晨走到了天井,上面有一团亮光,让天井里的一切都显现出来。

    张晨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三楼的光,张晨稍稍感到了一些安慰,至少,在这个城市,还有人在等他吃饭。

    张晨走到自己的门口,时间已经迟了,他本来想直接上楼的,想了想,还是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拿了毛巾,先去快速地冲了个凉。

    张晨到了楼上,顾淑芳餐厅的灯亮着,灯是暖色调的,顾淑芳坐在餐桌前,手里还是拿着那本《撒哈拉的故事》在看,桌上,摆着两个精致的小砂锅,还有三个盘子,每个盘子上,怕菜冷了,都扣着一个盘子。

    顾淑芳看到张晨进来,笑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张晨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椅子是藤编的扶手椅,上面有靠垫和坐垫,人坐上去感觉很舒服。

    张晨坐下来后,看了看顾淑芳,顾淑芳问道:“怎么,今天工地上很忙吗?我都怕菜凉了。”

    顾淑芳的声音很柔,很轻,张晨听着,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0161 苏州菜

    顾淑芳想问那酒店的设计方案怎么样了,想了想又没有问,张晨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和她说,那个方案,还没有消息。

    顾淑芳莞尔一笑,自言自语般说:“不急,会通过的。”

    她好像是在安慰张晨,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张晨看她那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看到了张晨笑,顾淑芳似乎松了口气,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不太好,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有,只是有点累。

    “那我们喝一点酒好吗?酒能够解乏。”

    张晨说好。

    顾淑芳站起来,去橱柜里,拿了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酒是未启封的,她还一起拿来了一个开瓶器,张晨想帮着开酒,顾淑芳说:

    “我可以的。”

    她很熟练地把酒瓶打开,给张晨和自己斟了酒,她的手势轻盈,很优雅地起落,看到张晨看着她,顾淑芳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

    “我一个人,可不喝酒,你看我开酒瓶的动作很熟练是不是?你忘了我可是服务员出身。”

    张晨笑了起来:“我还真的忘了。”

    顾淑芳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没有冰块。”

    张晨说,没那么讲究,我平时都不喝红酒。

    “那你喝什么?”

    张晨说啤酒。

    顾淑芳松了口气,她说:“幸好,你没有喝那个,据说,海城的男人都喜欢喝什么大……,小……哈哈,真是恶俗!”

    顾淑芳说到大什么小什么的时候,还皱了皱眉头,一脸的鄙夷,张晨知道她说的是大小壮阳酒。

    顾淑芳把一个个砂锅的盖子和扣在盘子上的盘子拿开,每拿开一个,她就用苏州话说了一遍菜名,再用普通话说一遍,张晨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当服务员养成的习惯。

    顾淑芳说苏州话时很好听,很软很糯,还有一点点的嗲。

    顾淑芳做的菜,色泽亮丽,看上去很诱人,两个砂锅,一个是母油船鸭,一个是响油鳝糊,三只盘子,一只是樱桃肉,一只是碧螺虾仁,虾仁是买了新鲜的基围虾,自己剥的,还有一只是南乳空心菜。

    顾淑芳说:“可惜,这里买不到桂鱼,不然我可以做松鼠桂鱼。”

    张晨知道顾淑芳说的桂鱼就是鳜鱼,“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种鱼在永城也很多,菜场里多的是,肉质细腻,很好吃,张晨不知道在海城竟然买不到鳜鱼。

    “不过,会有机会的。”顾淑芳补了一句,“大领导到海南来的时候,望海楼会空运鳜鱼过来,我们江南人,还是习惯吃淡水鱼,不是吗?”

    “我都可以,我觉得海里的鱼也很好吃。”张晨笑道,“所以我大概注定当不了大领导了。”

    顾淑芳也笑了。

    她每一样菜,挟了一点,放在张晨面前的小碗里,催促道:“你快尝尝。”

    张晨尝的时候,顾淑芳双手握拳,放在胸前,两眼死死地盯着张晨,就像一个等着老师判题的学生,她看上去很紧张,脸上都紧张出了一丝的红晕。

    张晨每样都尝了,叫道,好吃啊,淑芳姐,你要是不说,我不会以为你是服务员出身,我还以为,你是厨师出身。

    顾淑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说,那个人,人不怎么样,但作为厨师,还是很厉害的,这么多年,我听也听会了。

    张晨知道她说的是符总,符总在这方面的厉害,张晨是亲眼所见的,只是张晨奇怪,这么多年,你们都不生活在一起,你又是怎么听会的?要听,那也是你们刚结婚的那几年吧?

    “你要是喜欢吃,就每天早点回来,我天天做给你吃,一个人吃饭,都不知道做什么好。”顾淑芳说,停了一下,她又说:“也很闷的。”

    张晨赶紧说不行不行,那太辛苦淑芳姐了,再说,我也不能天天早回来,现在商场这边开始装修了,我晚上也要在那里盯着,画画,只能用业余时间。

    张晨这话,当然是托词,工地上现在还没有什么需要他每天晚上盯着的,只是这每天的回来吃饭,一旦变成日常,不仅不太好,也会很快成为两个人的负担的。

    顾淑芳说:“好吧,那我等你,我睡得很迟的。”

    张晨举起了杯,和顾淑芳说:“好,我尽量早点画完,谢谢淑芳姐的晚餐。”

    “谢什么,做几个菜,轻轻松松的事,又不吃力。”顾淑芳也举起杯子,和张晨碰了碰。

    两个人吃完了饭,顾淑芳和张晨说,你先去客厅坐坐,休息一会,我这里很快就收拾好。

    张晨想帮忙,顾淑芳说不用不用,一点点活,两个人还乱了,你过去坐吧,要喝茶,自己倒。

    张晨说好,他走出了餐厅,穿过那片牡丹花,到了客厅,看了看昨天画的部分,也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他打开油画箱的三只脚,立好,再打开箱盖,用刮刀把调色板清理干净。

    张晨有个习惯,他总是喜欢第二天清理前一天的调色板,这样清理的难度增加了很多,那个画家因此骂过张晨几次,但张晨都改不过来,他也只好随他了。

    张晨觉得,一边清理调色板,一边看着自己前一天的工作,这时候大脑特别兴奋,很像是田径运动员起跑前的热身。

    张晨很享受这个过程。

    做完了这些准备动作,张晨回到了客厅门口,倚着门,看着斜对面的餐厅加厨房里,顾淑芳忙碌的影子,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特别是她轻手轻脚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顾淑芳做什么,那动作似乎都很优雅和轻盈,看着她做事,是一种享受。

    餐厅暖黄色的光,在她白皙的脸上和手上荡漾,散发出一种让人痴迷的光晕,这种光的效果,很像是马奈画酒吧女招待,或德加画芭蕾舞女时感受到的,张晨考虑,下一幅是不是该画顾淑芳在餐厅里的画,画面带有强烈的动感和复杂的各种光线明暗的变化。

    不过是十几分钟,顾淑芳就把餐厅里收拾好了,所有的杯盘碗筷都清洗干净回归原位,她走了出来,走到门口,看到张晨看着这边,顾淑芳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这一笑,正在门里门外半明半暗之间,张晨看着心动了一下。

    他想叫顾淑芳停下,顾淑芳已经顺手把餐厅的灯关了,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

    顾淑芳走近前来,她问张晨:“你是要继续休息一会,还是开始?”

    张晨反问:“你累吗?不累我们就开始。”

    顾淑芳轻轻地一笑,她笑起来的时候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她暗自骂了一句要死,你怎么这么喜欢笑啊?

    她觉得从昨天到今天,自己笑的次数,比这十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顾淑芳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用张晨吩咐,她就摆出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姿势,双手抱在胸前,眼睛里露出冷漠而又不屑的神情,张晨看到她这个样子,猛地就想到了今天早上,她站在台阶上的情景。

    两个人好像都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他们连想也没有想到过要提起,要不是这个熟悉的动作,勾起了张晨的回忆,这个场景,可能真的就随着时间消逝了。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顾淑芳的脸上,有一点红,这一抹的红色很漂亮,就像是画国画的时候,一点淡淡的胭脂红,在生宣纸上洇开,这种红,是从顾淑芳的皮肤深处渗出来的。

    但这红色,和顾淑芳脸上的表情不对,也不是张晨想画的,张晨走近顾淑芳,仔细地看着她脸颊上没有潮红的部分,这部分的颜色,才是张晨需要的。

    顾淑芳看张晨走近,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着,顾淑芳毕竟第一次当模特,有点紧张起来,她想说,看什么,都已经老了,有皱纹了。

    她看看张晨,又没有说,她看到张晨的目光是冷静的,专注的,她知道他是画进去了,或者说是看进去了,这时候,他在看的不是一个女人,就是一双皮鞋,一个苹果摆在这里,他也会是一样的目光。

    但这种专注和认真的目光与姿态,是吸引人的,让时间飞速地倒流,让顾淑芳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她听到自己心底,发出了一种幽怨又满足的叹息。

0162 我要回去告诉她

    走近到眼前仔细观察,张晨不得不感叹,顾淑芳的皮肤真是好,四十多岁的人了,连一点鱼尾纹都没有。

    张晨用油画笔的尾部撩开顾淑芳的头发,看了看她的耳朵根部,很多人以为,女人皮肤的衰老是从鱼尾纹开始的,其实不是,是耳根接近耳垂的那一小块地方,还有耳垂,这里的颜色开始变得暗淡,说明皮肤已经有开始衰老的迹象。

    顾淑芳的这个部位还是粉嫩的,类似于婴儿的皮肤,她的耳垂在灯光下,是半透明的,比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还要粉嫩。

    紧连着这个部位的脖颈部分,白到透明,里面的血管都隐隐可见,真的是很难得见到有这样的肌肤,对一个画画的来说,这肌肤有足够的吸引力,引领着张晨忍不住就想往衣领里面看进去。

    顾淑芳动了一下,张晨清醒了过来,他深吸了口气,顾淑芳嗔怪道:“有点痒。”

    张晨退开一步,他说:“淑芳姐,你的皮肤真好,这对画肖像的来说,是难得的机遇。”

    “好什么,都老了。”顾淑芳听着这话,心里欢喜,嘴上却这样说。

    “不会,淑芳姐,你的皮肤,比一般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还好,特别是海城这里的小姑娘。”

    “真的?”

    “真的。”张晨这话,确实不是在恭维她。

    张晨退回到画架后面,他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了,他边画,还不时地就凑近到顾淑芳跟前看看,顾淑芳也习惯了,他再凑近细看的时候,她还稍稍,有意无意地朝张晨这边凑了凑。

    “你现在在画什么?”顾淑芳好奇地问。

    张晨笑道:“你可以过来看看,没关系的。”

    顾淑芳站起来,走过去站在张晨的身边看着,她看到张晨今天已经在画脸了,她看到画上这人的皮肤确实很好,这就是我呀,顾淑芳一边看,一边有些得意地想。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顾淑芳问。

    张晨说可以。

    “你画人,为什么要从眼睛先画起?你昨天就只画了一双眼睛。”顾淑芳问,“是所有的画家都这样吗?”

    “不一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张晨摇了摇头,“我习惯从眼睛画起,画出了眼睛,我觉得自己每天看着它,都是在和它交流,一边画一边交流,我觉得它是有生命的,我画的不对的地方,它会提醒我。”

    顾淑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又问:“那你这样天天看着画上的人,时间久了,我是说画得时间久了,会不会舍不得?”

    “会,特别是画出了自己很满意的作品。”张晨点点头,说道:“画完了以后,特别舍不得交出去,就想自己留着,挂在那里,每天都看着它。”

    顾淑芳问的是人,张晨回答她的是画,两个人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但顾淑芳听了,心里怦怦乱跳。

    “这次不许,你不许拿走,你想的时候,可以上来看我……这幅画。”顾淑芳叫道。

    张晨笑了:“当然,这是我早答应的,怎么反悔,不然,淑芳姐要我还吃下去的樱桃肉了,我也还不出来啊。”

    “去你的,我可没这么小气。”顾淑芳骂道。

    “不过,我感觉得出来,这会是一幅成功的作品。”张晨颇为自信地说。

    画到了十二点多钟,张晨站起来告辞,顾淑芳说等等,她走了出去,过了一会,拿回来一个杯子大的玻璃器皿,交给张晨,和他说,带下去喝了。

    张晨看里面是半透明的,稠稠的糊状物体,问道,这是什么?

    “燕窝。”

    张晨赶紧推辞,他说我不要,这个不是女人喝的吗?

    “你听谁胡说?你知道还是我知道?”顾淑芳轻骂道,“天天在工地上跑,那个工地,都是灰尘,这个是补肺的,懂吗?”

    张晨笑道:“我哪里会懂这些。”

    “不懂就乖乖听话。”

    张晨无奈,只能说:“好吧,我听淑芳姐的。”

    ……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谭总给张晨打电话,和他说,海湾丽景酒店的设计方案,已经定下来了,你安排一下时间,看看什么时候,陪大哥去一趟三亚,后面的很多方案,还是要你帮我。

    “太好了!”张晨叫道,“我安排一下,大哥,要是没有特别的情况,就这个周末吧,我们周六傍晚去,星期天回来。”

    谭总说好,他接着打趣道,对了,周六的房间,不需要我安排了吧?

    挂掉电话,张晨的第一个念头,是想赶快把这消息告诉顾淑芳,为什么会想到要告诉她,张晨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过细想一下,也不奇怪,刘立杆和小武,对这个事并不关心,金莉莉应该是比自己还早知道这个消息,也不需要自己来告诉她。

    张晨奇怪的倒是,这个消息,怎么是谭总先告诉了他,而不是金莉莉第一时间来告诉他。

    想来想去,还关心这件事,甚至可以说是最关心这件事的,还真的只有顾淑芳。

    张晨本来想晚上回去再告诉顾淑芳的,他坐了一会,却实在忍不住,自己和自己说,你昨天才刚刚吃了人家做的饭,吃了人家炖的燕窝,这一点点路,来回一趟很难吗?

    张晨这样想着,就走出了办公室,去了前面停车场,他骑着摩托去了文明东。

    一楼的大门,下面堂前没人,或者彩珍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总是虚掩着的,张晨进门,把门重新掩好,然后走进去,上了二楼,经过自己房门口的时候,张晨也没有进去,而是直接去了三楼,走到楼梯的一半,张晨朝两边看看,三个房间的门都开着,顾淑芳在家里。

    张晨经过了厨房和餐厅,里面没有人,他穿过那片牡丹花,到了客厅,客厅的门开着,也没有人,张晨站在客厅的门口,朝卧室看看,门也大开着,张晨兴冲冲地,想也没有多想,就走了过去。

    张晨走到卧室的门口,刚瞥了一眼,就愣住了,他的脸刷地红了,赶紧止住了脚步,他蹑手蹑脚退开,蹑手蹑脚退到二楼,继续蹑手蹑脚,退到了一楼,退出门外,忙不迭地上了摩托车,到了弄堂外面的文明东路,张晨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用手一摸,额头都是汗。

    你妈逼哦!

    张晨骂道。

    刚刚,他走到顾淑芳的卧室门口,看到门里面,顾淑芳坐在床上,**着上身,背对着门,她边上是一个被垛,支撑着张晨画的那幅画。

    顾淑芳正对着床边的穿衣镜,在比对和欣赏着自己,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想着昨晚张晨对自己皮肤的赞美,内心颇为得意。

    她觉得自己这么白这么美的身体,几乎把自己都闪瞎了。

    我今年四十二岁,但我把我自己的身体,尘封在了二十八岁,二十八岁的这一年,三毛在台北认识了画家邓国川,这一年,我顾淑芳生下了我的女儿,从那时开始,我的身体就在等待着女儿的慢慢成长,等她赶上我了。

    顾淑芳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她看到张晨的影子在镜子里闪了一下,然后消失,她听到他蹑手蹑脚地下楼,顾淑芳坐着,一直不动声色,她担心自己哪怕是发出一点点的声音,都会把他吓坏的。

    其实张晨来的时候,推开了下面的门,顾淑芳就听到了,这幢房子里,只有张晨知道,哪怕是白天,人进来以后,还要转身把门掩上,小林是从来也不知道关门的,彩珍她们,要过好久,等要睡觉的时候才会发觉,自己进来的时候连门都没有关。

    这都是些什么无礼的人呐。

    张晨到了二楼,顾淑芳没想到他会继续上三楼,你上来就上来吧,张晨上到三楼的时候,顾淑芳也没有慌乱,她默默地坐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看到张晨闯进了镜子然后逃了,她想他一定是面红耳赤,心慌意乱。

    顾淑芳禁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0163 夜风微凉

    张晨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桌上的电话响了,张晨接了起来,是金莉莉,金莉莉叫道,你前面去哪里了,电话都没人接。

    张晨说,我到外面去了,有什么事吗?

    张晨以为金莉莉要和自己说酒店的设计方案被确定的事,结果金莉莉叹了口气,她说唉,烦死了,投资方的几个老东西在这里玩,几个老色鬼,都要找叮咚,三亚又不比海城,这里像样的ktv也就那么一两家,里面的小姑娘丑不说,还个个以为自己是公主。

    “他妈的,好不容易昨天谈了几个还看得下去的,说好了出台,钱也付了,结果人到酒店,妈逼,被换包了,来了几个丑八怪。”金莉莉骂道。

    “你现在,连这事都管了?”张晨有些不满地说。

    “那怎么办,我不管谁管?夏总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下,看这几个老色鬼的意思,要是没有,都要老娘牺牲了,去他妈的,对了,你帮我问问义林家的那个佳佳,她有没有小姐妹,组团过来吧,价格好说。”金莉莉说得又急又快,一梭子一梭子地打过来。

    “就这个事?”张晨问。

    “对啊,我都愁死了。”

    “我那个设计稿怎么样了?”

    “通过了呀,现在等他们打钱,这几个老东西,不见兔子不撒鹰。”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

    “哦,我忘了,不过,说他干嘛,又不是你做,你不是帮忙的吗,管他通不通过。”

    张晨暗自叹了口气,他说:“那你也应该……”

    “好了,好了,过了过了,你还是先去解决我的难题吧。”

    张晨无奈道:“这个,不用去问佳佳,你问杆子就行,他现在对这行很熟。”

    “我操,你是说,杆子?这家伙现在这么流氓了?”

    “对,现在你赶他,他也不会回永城了,至少这个可以让人放心了。”

    “我操,好好,我找他。”

    金莉莉说着就准备挂电话,张晨叫道:“等等。”

    “还有什么事?”

    “我这个周六去三亚……”

    “你来干嘛?”金莉莉脱口而出。

    张晨心里一冷,皱了皱眉头,他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大哥,谭总,他让我陪他,去你们工地看看,怎么,不欢迎?”

    “好好,欢迎欢迎,不过我可没时间陪你,我忙死了,拜拜。”金莉莉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张晨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傍晚的时候,刘立杆来了,张晨问他,莉莉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打了,就是找几个漂亮的叮咚,对吗?”

    “是啊。”

    “这点小事,二货已经安排好了,你大哥,谭总,已经给他们送了一车过去,现在他们不是合作单位吗,莉莉他们的事,不也是老谭的事。”

    “真他妈的,这鬼地方,做生意都这么做了。”张晨感叹道,“没想到莉莉和谭总,也会参与这样的事。”

    “你火星来的?”刘立杆好奇地看着他说,“你不服务好,人家怎么会给你投钱?”

    “投钱就要这样吗?不是看项目好坏吗?”

    “来来来,君子,你过来一点,我和你说,同样是钱,这钱还是国家的,人家可以投给你,也可以投给其他人,你说你的项目好,别人也说自己的项目好,好项目遍地都是。你不服务好,人家在这里没得到他想得到的,你告诉我,人家凭什么投给你,你是他爸爸?”

    张晨被刘立杆问得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还真的像是外星来的,怎么和这个世界有点格格不入。

    刘立杆看了他一眼,揶揄道:“你呀,也就是命好,碰到了海霸天,他需要你,你也需要他,你们一拍而合,外面有什么事,也是海霸天都给你打点好了,要不然,你想想,你哪一件事不需要求爷爷告奶奶的,什么下三滥的事情,你还不都得自己去做。”

    张晨默然了,他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和供应商打交道可以,和下面工人打交道可以,要是和相关部门,或其他单位打交道,没有符总在前面开路,还真是寸步难行,别的不说,光一个封堵大英路,就能把自己难住,自己连该去找谁都不知道。

    这个公司,说说自己是总经理,但总经理该做的事,自己也就做了一半。

    “我怎么感觉我自己,像个白痴。”张晨看着刘立杆,自我解嘲说。

    刘立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没事,你只要发挥你的特长就可以,专心做好这个项目,把名气打出去,以后我们成立自己的公司,你放心好了,在外厮杀,你还有莉莉和我两员大将。再不行,还有一股黑色的力量可以利用,我们保证百战百胜。”

    刘立杆说着,看到小武进来,就加了最后一句,小武问道:“要去打谁?把名字给我。”

    刘立杆和张晨哈哈大笑,刘立杆说,看到没有,这个也是硬通货,软的不行,我们就硬干到对方服软。

    小武看着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你和刘芸,怎么样了?”张晨问刘立杆。

    刘立杆说:“这个周末,准备一次岛内的友谊之行。”

    “去哪里?”

    “还没想好。”

    “要么去三亚吧。”

    “为什么?”

    “我周末要跟老谭去三亚,你们要去,顺便把这个硬通货带上,他还没去过三亚。”

    张晨指了指小武说,小武赶紧叫道:“我不当他们的电灯泡。”

    “切,要当,你也是第二个灯泡,还有司机。”刘立杆骂道,小武嘿嘿笑着。

    刘立杆说:“那我和刘芸商量一下。”

    ……

    张晨回到了文明东,冲完凉,看了看三楼,顾淑芳房间和客厅的灯都亮着,张晨却没有上楼去的勇气。

    他想了想,还是去了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过了一会,他听到顾淑芳似乎从楼上下来了,张晨一下子慌乱起来,他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纸一支笔,刚放到桌上,顾淑芳就走了进来,张晨赶紧叫道:“淑芳姐。”

    脸却刷地红了。

    顾淑芳心里暗笑了一下,她看了看张晨面前的纸笔,张晨赶紧解释道:“我要先做一个采购单。”

    顾淑芳“哦”了一声,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她看了看张晨,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上楼去,要自己来请。

    顾淑芳还是那样,用手摸了摸桌面,然后摸了摸凳子,坐了下来,她嘴角含笑,一直就盯着张晨看,张晨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低着头,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

    顾淑芳问:“那个……”

    张晨猛然想起,他赶紧说:“那个方案已经确定了,他们下午告诉我的。”

    “太好了!”顾淑芳兴奋得鼓起了掌,她看了看张晨,张晨的头低得更低了,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顾淑芳明白了,张晨下午,之所以会回来,还上楼去,一定是赶回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无意间撞到了那一幕,才吓跑的。

    顾淑芳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后悔。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和张晨说,走吧,我们上楼,去画画。

    她说完就转身上楼去了,张晨想了一会,也站起来,跟了出去。

    这天晚上,两个人几乎就没有怎么说话,张晨的目光,碰到顾淑芳的目光,就赶紧闪开,两个人一个画,一个坐着,虽然没有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枯燥,反倒觉得,有什么似乎把他们两个都充满了,只要看着对方,就有一种满足。

    到了十二点多钟,张晨站起来要走的时候,顾淑芳听到自己的心里,有一声失望的叹息。

    她站在客厅的门口,看着张晨一步步从楼梯上消失,她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忧伤。

    夜风吹过来时,原来还是有些凉的。

0164 我要去三亚啊我要去三亚

    这天上午,刘立杆给张晨打电话,和他说,已经定下来了,周六去三亚,不过,硬通货要坐你们的车。

    “怎么,还是嫌弃人家是灯泡?”

    “对,我这里一车的灯泡,挤不下,连司机都不去了。”

    “不带司机?那谁开车?你们两个跑步过去?”

    “李勇和陈启航,他们两个,不刚刚拿到驾驶证吗,林一燕公私兼顾,去看看莉莉他们的工地,算是贷后跟踪。”

    “好啊,那太好了!”张晨这样一算,他们已经有五个人了,小武是挤不下了,只好跟着自己,坐谭总的车。

    张晨刚放下电话不久,二货就来了,他是得知谭总让他,周六跟自己和张晨一起去三亚,急匆匆赶过来的,他听说这么多人要去,其中还有一个,是刘立杆在追的妞,兴奋坏了,叫道:

    “那太好了,逼养的,我帮他美言几句。”

    张晨差点就笑出来,心想,你能帮他美言什么?

    “你说他战斗力持久?”张晨问道。

    “对啊,逼养的,我和你说,指导员,那些女的,听了这话,表面上都装没听到,其实都记在心里,美滋滋的,急着就想试试,比什么甜言蜜语都好。”

    张晨笑死,笑完了问:“对了,我这里两个人,能坐下吗?”

    “可以,我们也两个,就我和谭叔。”

    “那谭总亲自开车?”

    “我啊,有我在,肯定是我开车。”

    “你有驾照?”

    “没有,开车是用驾照开的?逼养的,我开车差不多跑遍整个海南岛了。”二货叫道,“对了,指导员,那几个老头明天走了,那些妞,要不要让她们在三亚等,等我们去会合?逼养的,长得还很不错。”

    “滚你妈的,老头爬过的,你再去爬?”

    “那有什么,你到前面酒店大堂看看,那些一本正经的女人,你知道她们有没有被老头爬过?逼养的,我和你说,那些越正经,看上去越成功的女人,越有可能被老头爬过,不然,哪里来这么多的色老头。”

    二货说着,张晨忍不住骂,什么歪理。

    “怎么会是歪理了,指导员,你看那电影里,哪个无名高地,不是被反复争夺,最后都成为有名的高地的,除非,都是你那拔猪草的丑八怪,才没人去碰。”二货继续说。

    “滚吧,你一来,他妈的就把我这里搞得乌烟瘴气。”张晨骂道,二货哈哈大笑着走了。

    ……

    金莉莉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吉亚大酒店的办公室租到这个月底,还没有退掉,投资方的那几个人,按夏总的吩咐,也都安排在吉亚大酒店。

    只不过一个晚上,金莉莉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老鸨,那些姑娘,一个个都跑进了办公室,和她哭诉,说那几个老东西都是变态的,还有人把自己的大腿和胸给金莉莉看,金莉莉看到,上面不是乌青就是牙齿印。

    女孩子们都嚷嚷着要回海城,金莉莉急了,她们要是回海城,那今天晚上,又过不去了。

    金莉莉只能好言相劝,和她们说,你们要理解他们,你们想想,他们在家里,天天面对的都是黄脸婆,到了这里,看到你们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还不疯狂?人家老同志,下面不行,可上面还很行啊,人家只能用上面的。

    回去吧,回房间去吧,我保证下次有这样的好事,还是叫你们来,我们做老生意好不好?我说到做到。

    什么老生意,我们被弄得这样,回去都不好做了。

    是啊,客人看到我们身上这样,都会被吓跑的。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金莉莉的头都大了,她一拍桌子,骂道,你们他妈的,给我听好了,我给你们一个人加一千,今天晚上,给老娘好好服务,你对我客气,我当你是朋友,你要是敢耍我,自己溜走了,那你也不用在海城混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

    金莉莉这样吼着的时候,仿佛感觉自己身后,真的有这么个黑老大在给自己撑腰,自己胆子也大了。

    她脑子里晃着的影子,就是小武。

    女孩子们被她震慑住了,一个个扁了扁嘴,转身准备回房间,金莉莉把她们叫住,和她们说,记住没有,他们要是带你们上街,给你们买礼物,你们可以去,但要去海边,都给我拖住,明白了吗?

    “我这个客人,一定说下午要去海边游泳。”有一个女孩说。

    “游屁,让他在浴缸里游,把他拖住,你就说你怕晒黑,女孩子晒黑,就不好看了,他还要去,你就撒撒娇,这点本事,你们没有吗?”金莉莉骂道,“再不行你他妈的就哭,说明天就要分手了,你舍不得他,这种老头,下面软,心也软,你这样一来,他还愿意出门吗?”

    “哦,知道了,莉莉姐。”

    那个女孩说,其他的女孩吃吃地笑,金莉莉突然感觉,这他妈的,怎么自己的名字听上去也像个妈咪?不行不行,老子要改名字了。

    女孩子们鱼贯而出,金莉莉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天天难过,还真的让自己天天都过去了,等明天上午合同一签,把这些老东西往海城一送,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们三个人到了三亚,就做了分工,夏总带着投资方带队的那位,不知道消失在哪里了,老包负责和各相关部门和单位协调,安排投资方的人登门拜访相关部门,了解相关事宜,金莉莉呢,夏总给她的任务就是,把投资方的其他几个人,控制在酒店里,不要让他们乱跑。

    当初安排他们住在市区的吉亚大酒店,而不是住在海边的金陵度假村,就是考虑不让他们看到三亚现在的惨状,大东海,连那个游人必去的“戏水乐园”都门可罗雀,他们一去,自己那半天,几百个战士的实景演出,就穿帮了。

    这些人,成事不足,没有最后的决定权,但他们在边上七嘴八舌,坏坏你事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们要都反对,负责人也很难一锤定音。

    夏总这样和金莉莉说,金莉莉明白了。

    所以你要把他们都摁在酒店里,夏总说,摁在酒店,当然不能来硬的,想来想去,最后只有靠叮咚,眼前有可餐的山水,谁还会去关心外面的山水。

    男人真不是好东西,金莉莉骂道,夏总和老包,在边上哈哈大笑。

    第一个晚上,金莉莉让ktv的妈咪安排了几个,没想到被耍了,来的和自己在ktv点的,完全是两码事,来了一群丑八怪。

    那些老东西,要倒是都要了,但第二天每个人都拉着脸,金莉莉知道他们是欲求不满,没有彻底放空,有人还故意当着金莉莉的面,不阴不阳地说,三亚的女孩子,怎么比他们单位搞卫生的还难看。

    第二天中午,金莉莉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让他们喝了很多的酒,睡了一个下午,但她知道,今天晚上是逃不过了,怎么也要安排几个像样的。

    但安排这个,金莉莉又没有经验,和叮咚又不熟,她问林一燕,林一燕说,我师父他们去企业,企业也都是这么干的,但是,没人给我找过叮咚,我也不认识她们啊。

    金莉莉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义林家的佳佳,她长得不错,不也是个叮咚吗,让她带人过来,一定可以度过难关。

    金莉莉给张晨打了电话,张晨让她找刘立杆,金莉莉联系上了刘立杆,刘立杆又打了二货,二货马上就找好了人,去和老谭说,老谭一听是这个事,二话没说,就安排了一辆面包车,火速送人过去。

    人车出发以后,刘立杆给金莉莉打了一个电话,金莉莉算了一下,她们起码要九、十点钟才会到,金莉莉磨磨蹭蹭,故意捱到了八点钟才吃晚饭,又陪他们喝了很多的酒,吃完了晚饭,那几个老同志正怒火冲天的时候,救火的到了。

    金莉莉一个房间塞进去两个,刚刚还怒火冲天的,立马就春风满面。

    你们怎么不去死啊!金莉莉在心里骂道。

    再坚持一天,明天总算可以把这些瘟神送走了,金莉莉松了口气。

    金莉莉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了起来,是夏总的,夏总和她说,我和瞿总在一起,明天上午签完合同后,瞿总这边的人,说是还有事情要了解一下,要求在三亚多待一天,后天才走,小金,你安排一下,明天不要退房。

    夏总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他妈的,还真是最色不过夕阳红啊!

    挂断了电话,金莉莉骂道。

0165 好事一桩,皆大欢喜

    他们在一个大包厢里吃完晚饭,金莉莉和老同志说,你们先回房间,我们部门的人要开一个短会。

    老同志们都知道这些是叮咚,但大家都假装不知道,金莉莉和他们说,这些是他们公司的员工,他们也就认为她们是他们公司的员工。

    金莉莉和他们说,我们这里,几分钟就好,你们不要出去,三亚现在晚上治安不是很好,要出去,也让我们公司的人陪你们去。

    老同志们都说好,那些女孩子,听金莉莉说她们是公司的员工,也都不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坐直了一点。

    老同志走后,金莉莉让人把包厢门关上,金莉莉和她们说,计划改变了,你们明天晚上,还要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啊!”那些女孩叫道。

    有人还想说什么,金莉莉骂道,啊什么啊,不就是赚钱吗,你们在哪里不是赚,别他妈的给我假惺惺,你们在海城碰到的,都是五讲四美的?去你妈的!

    那些女孩子不作声了,金莉莉继续说,在这里,好歹是在酒店房间,总好过你们在那都是臭汗的破草席上。

    金莉莉这样骂着的时候,又想到了佳佳,她想佳佳也不比你们难看,人家不是还要在义林家那又热又破的房间里做生意。

    “我下午和正哥通过电话了,他说他不认识你。”有个女孩,挑衅地看着金莉莉,金莉莉说:“什么正哥歪哥的,我也不认识这种小马仔。”

    “可海秀路,都是正哥管的。”有人叫道。

    “来来,你过来,把你那什么正哥歪哥的名字告诉我,我一个电话,让人过去打到他认识我。”金莉莉装作大大咧咧地说,“回海城了,还有什么正哥歪哥的找你们麻烦,你们找我。”

    “真的?”好几个女孩子一起问。

    “当然是真的。”话一出口,金莉莉自己都感觉头大了,人家到时候要真找你,岂不是麻烦?

    但话是收不回来了,金莉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心里想着,不就是海秀路吗,海秀路的混混再大,你能大过海霸天,张晨可是跟海霸天的。

    “都清楚了吗?”金莉莉问,她看到有人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赶紧叫道:“清楚了就散会,今天晚上的钱,后天一起给。”

    几个女孩子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再说,在这里天天都山珍海味,总好过回海城,还要自己做饭,最主要的,这女的看气派和出手,确实来头不小,以后回海城,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当靠山,也还不错。

    女孩子们一起说,知道了,莉莉姐。

    金莉莉在心里又骂道,完了完了,越听越像妈咪了,这名字他妈的一定要改。

    第二天一早,夏总来敲金莉莉的门,拿着一份涂改得乱七八糟的合同,让她找地方去打印一下,金莉莉拿着它跑到了下面商务中心,说是商务中心,其实也就是有一台传真机,给客人发发传真用,顺便给旅行社拉点三亚一日游的业务。

    那时的三亚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无非就是去天涯海角,看看那块大石头,游客在这里登个记,上午和下午各有一辆大巴,到各个酒店接上零星的客人,拉去天涯海角。

    海城当时好歹已经有了四通文字处理机,可以打印文件,但问了问,酒店只有办公室里,有一台铅字的蜡纸打印机,打字员是个女孩,很拽,她和金莉莉说,我们不对外的,金莉莉看着她说,不对外我就把你们总经理叫来,你问他对不对外。

    女孩盯着金莉莉看了一会,说好吧,看你们是常住客人,我帮你们忙,她接过金莉莉手里的文件看了看,和她说,这两千多字的文件打出来,起码也要到下午三四点钟。

    这一来金莉莉就没有办法了,她虽然知道对方是有意在糊弄自己,但她也没有办法,就是把总经理叫来也没有办法,打字是要打字员低着头,在密密麻麻的铅字盘上把一个个字找出来,再噼啪噼啪打到蓝色的蜡纸上的,人家每一个字,多找那么几秒总没有问题吧?

    再碰到几个生僻字,人家还要从附带的几盒生僻字盒子里去找,慢一点很正常啊。

    问题是打字这活,除了打字员,其他人还干不了,谁也没办法判定她这是打得快或慢。

    “算了算了。”金莉莉把文件从打字员的手里拿回来,回到总台,问他们,三亚有没有地方有四通文字处理机的?

    总台那几个人,连她在说什么都不知道,有一个刚来接班的,不明就里,听到她问,还反问她,金小姐,你房间里有蚊子?要不要让楼层服务员给你送蚊香进去?

    其他的人哈哈大笑,金莉莉哭笑不得。

    金莉莉拿着文件上楼,夏总坐在办公室里,金莉莉和他说,没办法,时间来不及了,自己抄吧,但文件要一式两份,用复写纸又怕下面复写的那份,时间长了褪色,必须都用手写,那就是五千多字了。

    从现在到十二点的签字仪式,大概还有不到三个小时,金莉莉一个人,手写断了,也写不出这五千多字,夏总又去敲了老包的门,让他起来,他抄一份,金莉莉抄一份。

    老包说,我的字那么丑?

    夏总说没有关系,这份留给我们自己,我们三个,谁不知道你字丑。

    老包知道逃不过了,只好也到了办公室。

    夏总和他们说,你们忙,我要回去了,有事打我大哥大,瞿总也该起来了,我要陪他喝早茶。

    金莉莉随口问道:“你们在哪里?”

    夏总笑笑,没有回答,老包和金莉莉说:“小鬼,不懂事了吧,首长想让你知道的事,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事,别问。”

    “滚!”金莉莉骂道,“把嘴闭上,口水都快关不住,要流出来了。”

    夏总大笑着离去。

    合同一共有七页,金莉莉和老包说,我从第一页开始誊写,你从最后一页开始,这样就不用等了,老包拿起那文件看看,他说不行不行,你看看这上面的字,瞿总的龙飞凤舞,我认都认不全,老夏的一个个狗爬,我看着就想吐,还涂得这么乱七八糟的,谁看得清。

    老包决定等一会,等金莉莉誊写完第一页,他再抄金莉莉的,金莉莉只能由他。

    金莉莉一边看,一边写,看着心惊,这份合同约定,虽然名字挂的是投资方名称的大酒店,外人看来,以为这是投资方的酒店,但实际投资方只占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海南八达占百分之四十三的股份,夏总个人占百分之十二的股份,投资方看着是第一大股东,但海南八达加夏总,这才是真正能说了算的。

    海湾丽景酒店的土地、在建工程溢价评估,再加上现有存款,合计是六千三百多万,这样,除了前期已经投资的一千万,投资方还要投资一千八百多万,如果这样,这个酒店,等于是他们一分钱没花,还赚了一大笔,同时拥有了酒店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

    金莉莉看不懂了,她凑近身子,压低声音问老包,我们酒店,值这么多钱吗?

    老包骂道,你以为我这段时间,在三亚是吃干饭的,你看看酒店对面的那块地。

    金莉莉看了一下,这块地是按商品房用地评估的。

    “这个,已经批下来了?”金莉莉问。

    “你不懂先斩后奏啊,地在那里,怎么评估,还不是评估公司的事。”

    金莉莉明白了,不过她马上又有一个疑问,她说:“银行存款还有七百多万,这些,不都是海发行的贷款吗?”

    老包白了他一眼:“钱在那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这是什么钱。”

    “那我们会先去把这贷款还了吗?”

    “你傻的吗?生意是你这么做的?这七百多万,现在是我们的资产,合同一签,就变成共同负债了,你说会不会还?”

    金莉莉“哦”了一声,明白了,她说:“我不傻,是这瞿总傻的。”

    “瞿总也不傻,有件事我告诉你,你不要乱说,看到为什么老夏要占百分之十二?”

    “是啊,我也奇怪?”

    “这是老夏代持的。”

    “噢!”金莉莉彻底明白了。

    “那这些人呢?他们看不出来?”金莉莉问,“有个老头,还是总会计师。”

    “你他妈的……”老包气极了,骂道:“你以为你自己这几天在干什么?”

    合同顺利地签了,中午庆祝的时候,那些老同志,一个个过来敬酒,和金莉莉很客气,和她说,莉莉,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金莉莉受宠若惊了半天,最后醒悟,酒店建成了,这些老同志,肯定会经常来,来了就会需要找莉莉,怪不得对莉莉这么客气。

    我他妈的,这个名字非改不可。

    金莉莉心里愤愤地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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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100/ 第一时间欣赏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作者:眉师娘所写的《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为转载作品,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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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