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6 我的新皮鞋
张晨金莉莉和刘立杆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泰龙城,泰龙城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吃和小餐馆,金莉莉说,可惜没有永城的,我想吃永城那种辣到变态的菜。
他们选了一家看上去应该是最辣的湘菜馆,点菜的时候,金莉莉还和服务员说,让厨师烧辣一点。
“我们的菜,已经很辣了。”服务员说。
“那比你们最辣的还要辣一点。”金莉莉说。
服务员笑着走开了,金莉莉和他们两个说,海城这鬼地方的菜,吃是好吃的,可惜没有辣的菜,那天我跑到一家酒店的厨房里,拿了几个黄的那种灯笼椒,让厨师给我炒菜里,结果你们猜怎么样?
“怎么样?”刘立杆问。
“那厨师炒到一半,扔了马勺就跑到一边去呛了,说是实在受不了,那盘菜最后还是我自己炒好的。”金莉莉笑道。
菜上来了,服务员站在一边不肯走,等到他们开吃了以后,服务员笑着问,怎么样,够不够辣?
金莉莉一边吃着,一边点头,还可以,就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服务员叹了口气。
刘立杆看了看她,奇怪道:“你叹什么气?”
服务员看了看左右,然后弯下腰,压低嗓门和他们说:“厨师已经说要整死你们,放了很多辣椒了。”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张晨说:“那就让他继续整死我们好了。”
“好嘞,我去和他说。”服务员开心地走开了。
吃完饭,他们逛街,路过一家鞋店的时候,刘立杆看了看脚上的皮鞋,这天天的洗楼,鞋都跑裂开了,他们进去里面,刘立杆看中了一双皮鞋,试了试,很满意,店家开价三百五,三个人轮番上阵,一直还到两百二,再也还不下去,刘立杆说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很喜欢。
张晨知道刘立杆不是不喜欢,是口袋里钱不够了,就和店家说,装起来,我要了。
刘立杆看了看张晨,骂道:“你的鞋子又没有开裂,你买什么鞋?”
出了店门,张晨把鞋子递给刘立杆,和他说:“送给你的,今天不是庆祝你正式成为记者嘛。”
刘立杆脸红了,说什么也不肯要,金莉莉骂道:“都是自己人,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没钱了。”
刘立杆嘿嘿笑着,这才把鞋子接了过去,金莉莉叫道:“穿上穿上,那双破鞋不要了,这新鞋子你不撑一下,明天痛死。”
刘立杆想想有道理,就站在路边,把鞋子换了。
经过一家电影院的时候,里面正在放映《宇宙威龙》,三个人赶紧进去,虽然这电影其实是用影碟机投影放的,清晰度比一般的电影差多了,还是英语,中文字幕,三个人第一次看没有配音的电影,很不习惯,看得很吃力,不过还是被故事的情节和画面,刺激到了。
看电影的时候,刘立杆压低声音,好奇地问:“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地方的人看电影,怎么有那么多人把脚放在凳子上?”
“这些都是海南人。”金莉莉说,“海南人就是这样,他们就是去最高档的酒店吃饭,都喜欢把脚放到凳子上。”
张晨和刘立杆恍然大悟,刘立杆试着也把脚放到了凳子上,和他们说,你们别说,这样还真是很舒服,张晨好奇,也试了试,他也同意这样舒服。
“放下放下,难看死了,你们是大陆仔,学什么海南人。”金莉莉骂道,两个人这才把脚放下。
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在院子里停好了车,张晨和金莉莉上楼,刘立杆朝门外走去,张晨问你去干嘛?
“看电影。”刘立杆说。
张晨奇道:“不是刚看过电影?”
“再去看看。”刘立杆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笑道:“我不看电影,上去看你们?”
金莉莉打了一下张晨,两个人吃吃笑着,赶紧上楼。
已经十点多了,刘立杆到了门外,门口的那张凳子空着,刘立杆坐了下来,一边抽烟,一边把脚上的新皮鞋脱了,搓着脚,新鞋子还是有点硌脚。
一支烟抽完,刘立杆看到建强带着一个男人,朝这边走来,他赶紧起身,从反方向走了。
刘立杆到了建强说的那家露天电影院,这里在放通宵电影,五部连放,不清场,五块钱一张票,进去随便你看到什么时候。
刘立杆买了张票进去,发现这里只不过是一家单位的院子,摆着一排一排的椅子,空地的尽头拉了一块银幕,和他们小时候在永城,自己扛着凳子,跑去人家国营企业的院子里看电影是一样的。
刘立杆找了三排的一张椅子坐下,他看看周围的人,都把脚放在椅子上,刘立杆也就脱了鞋,把两只脚放到了椅子上。
银幕上在放一部香港的武打片,因为是中间进来的,没头没脑,刘立杆连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分不清,看得昏昏欲睡,后来还真的头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周围的人起起落落,不断地有人退场,有人进场,等到一部新片重新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鼓起掌来,刘立杆醒过来,看到新片开始了,也看了起来,看了半个多小时,这片子也实在无趣,和前面看的《宇宙威龙》相比差远了。
刘立杆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多了,刘立杆想到建强说的“不会有这么久”,不禁就笑了起来,他觉得时间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刘立杆把脚放下,去套鞋子,却没有套到,他用脚在四周拨着,好像只拨到了一只拖鞋,刘立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弯下腰去,划着了火柴,没有看到他的新皮鞋,只在自己的椅子前面,看到了一双旧人字拖。
刘立杆心里一阵哀叹,完了,一定是有人用这人字拖,换走了他的新皮鞋!
火柴的火烧到了刘立杆的手指,他赶紧把火柴扔了,他划亮第二根的时候,周围有人用海南话骂了一句:“倒丁!”
刘立杆虽不懂海南话,但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和他们大陆人用普通话骂“半脑”、“畜生”也差不多。
刘立杆大声吼着:“叫你妈逼!”
更多的人骂了回来,刘立杆终于没有勇气再划亮第三根火柴,他只好穿上那双人字拖,走了出去。
刘立杆回到了家,家里还是老样子,门开着,灯黑着,张晨听到声音,问道:
“回来了?”
刘立杆拉开了电灯,叫道:“你们看我的新皮鞋!”
张晨和金莉莉都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他穿着一双人字拖,都不解地看着他。
“妈逼,看了一场烂电影,皮鞋被人换成了拖鞋!”刘立杆骂道。
张晨还是懵懵懂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金莉莉明白了,问道:“你是不是又学海南人了?”
刘立杆尴尬地站在那里,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笨蛋,你要学也学学像啊!”金莉莉咯咯笑着,“你看电影院里,那些人为什么只放一只脚在凳子上,累了才换另一只?就是怕鞋子被人偷了,你要是只有一只鞋在地上,谁会偷你?”
“你怎么不早说啊?!”刘立杆埋怨道。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喜欢学海南人,哈哈!”金莉莉笑道,张晨跟着,也笑坏了。
0047 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刘立杆冲完了凉躺下,黑暗中,就听到张晨在问:“热吗?”
“不热。”金莉莉说。
过了一会,张晨又问:“热吗?”
金莉莉还是说:“不热。”
电风扇扇着,张晨手里的扇子,也啪嗒啪嗒地扇着,等到张晨第三次再问热吗时,还没等金莉莉回答,刘立杆就说:“我热,被你说热的。”
“热就再去冲凉。”张晨骂道。
“现在不去,等三点式再去。”刘立杆笑道。
“什么三点再去?”金莉莉把式听漏了,问道,张晨和刘立杆都不响了。
过了十几分钟,张晨还是问热吗?金莉莉还是说不热,不过这次,两个人已经在说悄悄话了。
刘立杆虽然已经听到,也懒得再理他们,他头抵着墙壁,心想,他妈的隔壁更热。
第二天起来,张晨有一个稿子要赶,昨晚又请了假,今天一早就去单位加班,金莉莉也陪他去单位了。
刘立杆今天不用洗楼,睡到九点多钟才起来,他看到桌子上压着三百块钱,张晨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去买鞋”。
刘立杆鼻子一酸,他昨晚就在着急,今天要是不弄双鞋,自己明天,就没有办法出门洗楼了。
刘立杆穿着那双人字拖,踩着自行车,又去了昨晚那家店,店老板看到他,问道,还是买鞋?
“对,昨晚一样的款式,一样的尺码再来一双。”刘立杆说。
店老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刘立杆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昨天买的被人偷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同事,也很喜欢,让我来帮他买一双,怎么样老板,给点回扣?我还有很多的同事。”
“好吧,开门生意,再给你便宜十块。”老板也很爽快。
刘立杆打开鞋盒看看,确实是昨晚那个款式,尺码也对,就试也没试,掏出了两百一十块钱给老板,捧着鞋盒出门了。
刘立杆把鞋盒夹在自行车后面的书包架上,往回骑。
骑出去不远,bb机响了,刘立杆赶紧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回过去,原来是刘秘书找他,刘秘书问你在哪里?
“大同路。”刘立杆说。
“那不远,你马上到望海楼二楼来一下。”刘秘书说,“我和董事长都在这里。”
刘立杆说好,赶紧调转车头就往回骑,刘立杆心想,刘秘书和董事长这个时候找他,会不会是广告出什么问题了?
他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路过一个报刊亭,他去买了一份《人才信息报》,翻开仔细看看,确认广告没有问题,刘立杆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忐忑。
到了望海楼楼下停好车,刘立杆赶紧把鞋盒里的皮鞋拿出来,穿在脚上,鞋盒舍不得丢,心想拿回去可以装名片,他每天带回几十张名片,如今,家里的抽屉里已经有一大堆的名片了。
刘立杆想把那双拖鞋扔了,左右看看,没看到垃圾筒,他就把人字拖放进鞋盒,鞋盒仍旧夹回到书包架上。
刘立杆上了二楼,已经十点多钟,这里还有很多的人在吃早茶,刘秘书和董事长,还有一位刘立杆不认识,和董事长年纪相仿的人,他们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刘秘书不时地朝门口看着,看到刘立杆,赶紧举起右手挥了挥。
刘立杆走了过去,董事长看到刘立杆,热情地招呼道,小刘,坐坐。
刘立杆朝董事长点点头说,董事长好!
再看着那位陌生人,刘秘书介绍说,这是谢总,董事长的朋友。
刘立杆赶紧说,谢总好,我姓刘,小刘。
谢总笑笑。
董事长问刘立杆,早餐吃了吗?
刘立杆肚子饿的咕咕叫,看着一桌好吃的直吞口水,不过还是说,我刚刚吃了。
“小刘,你推荐得不错,你们报纸效果很好,我这里广告还没登完,人都已经招齐了,谢谢你!”董事长说。
“啊,人已经招齐了?明天已经来不及了,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去单位,和领导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后面,还有三天没登的都停了。”刘立杆说。
“不不,小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去商量。”董事长说。
“可人都招齐了,再登就是浪费啊。”刘立杆说。
“嗨,又没几个钱,何必为这个,让你去求领导,就当打知名度好了。”董事长摆了摆手。
刘秘书抿着嘴笑,等董事长说完,刘秘书问:“刘记者,你带报纸了吗?”
“带了带了。”刘立杆连忙把刚刚买的那份报纸拿了出来,递给刘秘书:“这是今天的。”
刘秘书打开报纸,指着里面自己公司的广告,和谢总说:“就是这个。”
谢总把报纸接过去,看了一会,点了点头:“不错。”
“要是招人,这报纸不错的,老谢!”董事长和谢总说,谢总又点了点头。
谢总抬起头来,看了看刘立杆,他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框,问道:“这一整个版,一天多少钱?”
“打完折以后一万八。”刘立杆说。
“那这样,我发他一个星期?”谢总问董事长,董事长说可以可以。
刘立杆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整版的广告,一个星期?这他妈……
刘立杆的心怦怦直跳,他看了看刘秘书,刘秘书笑道:“谢总的娱乐城,下个月准备开张,他大概要招一百多个人,刚刚谢总说了,在你们这里登一个星期的广告。”
刘立杆整个人都懵了,他说不行不行……
那三个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刘立杆赶紧解释:
“噢噢,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没有必要登一个星期,四天应该就够了,如果到时候还有必要再登三天,我就给你加急,中间最多中断一天,要是还差几个十几个人没有招够,也就不必整版这么大了,十六分之一版的再登三天,这些人也肯定能招齐,这样能省不少钱。”
谢总和董事长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董事长说:“小刘,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人家都是想办法把业务往大了谈,你怎么就会往小了谈。”
刘立杆笑道:“不就是招人嘛,目的达到就可以了,多花那个钱,真没必要。”
谢总赞许地点点头,他伸出手,在刘立杆肩膀上拍了拍,说道:“不错,小伙子,我相信你,你帮我安排好了,明天上午,你来我公司签合同。”
谢总说着,就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刘立杆,刘立杆赶紧用双手接过来,仔细地在口袋里放好,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不好意思地和谢总说,真抱歉,今天星期天,出门都没带名片。
“没事没事。”谢总又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背过来,用手指点了点,写这里,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刘立杆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bb机号写好,把名片递给了谢总,谢总说那好,我们明天上午见。
“没想到你还是个傻瓜。”刘秘书送刘立杆到门口的时候,笑着和他说:“不过,还傻得蛮实在的。”
刘立杆到了楼下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吓了一跳,他看到那双人字拖,夹在书包架上,有人把鞋盒拿走了,
刘立杆骂道:“妈逼,这一下还偷全套了!”
骂完,刘立杆自己也笑了起来,刚谈好这么一个大单,谁在乎一个鞋盒,有种你再来,老子帮你去买一堆的盒子。
0048 完全抖音
刘立杆回到家不久,张晨和金莉莉也回来了,刘立杆把上午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他们也很高兴,金莉莉叫道:
“太好了,杆子,看样子你要飞黄腾达了,谭淑珍知道吗?”
“那天成为报社正式员工时,我给她打了电话,结果是她妈妈接的。”刘立杆说。
“于是你把电话一扔就逃了,对不对?”金莉莉问。
刘立杆嘿嘿笑着,他有些难为情地说:“差不多,她妈妈太恐怖了,我哪里敢和她说话。”
“软蛋。”金莉莉骂道。
“不过,我给谭淑珍寄了明信片,她到现在也没有回我。”刘立杆说。
“明信片有什么用,邮递员丢到办公室,鬼知道谁会不会把它扔了。”金莉莉说,“你起码要给她写信。”
“给她写了,也没有回我。”刘立杆有些委屈地说。
金莉莉愣了一下,然后右手扇了两下,叫道:
“没事没事,你还是按既定方针办,等我们发达了,就坐飞机回去,我看过了,海城到杭城现在还没有直达飞机,我们可以先到广州,再回杭城,用不了一天就到了,你不是已经有记者证了吗,你可以去采访她爸爸……”
“老谭同志,听说你以前是婺剧大王……”张晨模仿刘立杆的口气说道,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刘立杆想到一件事,笑了起来,他抬起脚给张晨金莉莉看,和他们说:“幸好,我上午一起来就去买了鞋,不然那个刘秘书扣我,我连鞋都没有。”
“又是刘秘书?杆子,看样子陈启航对你的帮助还真是不小。”张晨和刘立杆说。
“陈启航?你们是说,那个战友?杆子你还真碰到他了?”金莉莉睁大了眼睛,叫道。
“对,我的第一个单子,就是他帮我拿下的,今天这一单,也是他同学帮我介绍的,前几天那个大单也是,刘秘书就是他同学。”刘立杆说。
“看样子这个北大的,比你这浙大的靠谱多了。”金莉莉赞叹道,“海城真小。”
“你还说,我现在看到他和他的同学,就觉得羞愧,他们真的当我是浙大的,人家一片真心,我他妈的还骗人家,真不是人。”刘立杆说。
“对,你本来就不是人,走吧,有这么大的好事,我们总要去白沙门游泳庆祝一下。”金莉莉说。
三个人推着自行车刚走出大门,还没上车,金莉莉的bb机响了,金莉莉从包里拿出来一看,叫道:
“要死,公司里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他们推着自行车,调转方向,朝小店走去,到了小店,金莉莉拿起电话,打回公司,电话是老包接的,金莉莉听了两句,就不停地说好好。
放下电话,金莉莉愁眉苦脸地和他们说,去不了白沙门了,我要马上回去。
张晨问她什么事,金莉莉不响,三个人往回走了一段路,金莉莉看看左右没人,压低声音和他们说:
“老包说是下午要准备一百多万现金,晚上要用,怕一个银行取不了,可能要跑好几家银行,叫我马上回去。”
“一百多万?”刘立杆叫道,这个数字,对当时的他们来说,确实是天文数字。
“轻点轻点,你不怕被别人听到?”金莉莉骂道。
刘立杆啧了两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我要是有这么多钱就好了,他妈的我就……”
金莉莉白了他一眼:“又是甩到谭淑珍她父母亲面前?”
刘立杆嘿嘿笑着。
“请问婺剧大王,这个钱可不可以买了你的女儿?”张晨又学着刘立杆的口吻说道。
……
张晨要骑车送金莉莉过去,金莉莉说不用了,这么大的太阳,我还是打的回去,你们也回去吧。
这里面的小街上没有的士,张晨还是骑车,把金莉莉带到了滨海大道,看着金莉莉上车,他和刘立杆才往回骑。
金莉莉回到公司,看到夏总一个人站在外面客厅唱歌,夏总看到金莉莉,就放下话筒,和她说,老包在车上等你,你快下去。
金莉莉到了地下停车场,老包坐在车里闭目养神,金莉莉问,你怎么不在楼上等我?
“没看到老夏在唱歌吗,马上要唱到《驼铃》了。”老包说。
金莉莉咯咯笑着。
夏总喜欢唱歌,他喜欢唱的还都是些老歌,或者革命歌曲,从《红星照我去战斗》到《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走向练兵场》,他最喜欢唱的就是《驼铃》,夏总唱歌跑调不说,还特别喜欢用颤音,他大概认为,颤音才是唱歌的最高水准。
他的颤音还不是唱出来的,而是手拿着话筒不动,脑袋不停地上下动着,鸡啄米样,他的颤音,完全是靠这样不停地点着头,从嗓子里抖出来的抖音。
特别是他唱《驼铃》时,几乎就从头抖到尾,老包说,抖得我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老包越这样说,夏总就越得意,每次唱歌,就必唱《驼铃》,而且会把它放到大概七八首之后,夏总自认为状态最好,嗓子完全打开的时候唱。
唱《驼铃》之前,夏总会右手握着拳头,用力一挥,和他们说,好,我来表现一下!
每逢这时,金莉莉就会去上厕所,老包会跑回自己的房间,等听到外面传来:“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待到春风传佳信……”时,他们才跑出来,为夏总的结尾鼓掌。
夏总很得意,又有些失落,和他们说,前面你们没有听到,今天表现得特别到位,特别完美,要不要再来一次?
老包赶紧说,不要不要,还是让我们继续保留着遗憾。
所以老包一说《驼铃》,金莉莉就明白了,笑了起来。
老包开着车,他们去了三家银行,才把一百五十万现金取齐。
金莉莉问老包:“这么多现金,要干嘛?”
“晚上用啊,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半夜干什么吗,今晚你就会知道了。”老包说。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他们开着车,去了水产码头,海城的水产码头,虽然名字叫水产码头批发市场,但其实这里的一家家店铺,做的大多是食品、南北干货、小百货和海南当地土特产的生意,并没有一个店铺是做水产的。
即使到了晚上十点多钟,这里仍很热闹,不是客人多,而是往来的大小货车多,这时候都开始进货出货,家家店铺的门关着,但里面的灯却亮着。
他们把车开进了市场大门,找到一块空地停了下来,金莉莉和老包,一人拎着行李袋一边的拎带,包里是他们下午取出来的现金,两个人跟在夏总后面,沿着市场中间的通道,朝两边都是一排排店铺的市场里面走。
他们到了一家店铺前,这家店铺,看上去很不起眼,门口牌子上挂着烟酒批发的字样,和其他店铺一样,里面亮着灯,但卷闸门拉着,并没有拉到底,还留着一尺多宽的缝,似乎是在告诉别人,里面的人还在。
夏总走到门前,在卷闸门上拍了两下,叫道,我,老夏。
卷闸门里面,还有一道铝合金玻璃门,有人听到夏总的叫喊,把门开了,伸手把卷闸门拉了上去。
0049 大晚上的交易
夏总他们三个人进了门,里面空间不大,只有十几个平方,除了两边连到房顶的玻璃立柜,店铺里还摆着一张桌子,一张长沙发,还有就是几张凳子,已经有五个人在里面,再加上他们三个进来,店铺里就显得有些拥挤,好在空调开得很足,并不觉得闷热。
坐在桌子后面的人,看样子是老板,他背靠在转椅上,侧对着桌子,翘着二郎腿,左手的食指不停地拨弄着桌上的一个朗声打火机。
听到动静,他把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桌子,透过坐在桌子前面的两颗人头,见是夏总他们进来,咧开嘴笑了一下,招呼道:“来了?”
夏总说来了。
老板驱赶苍蝇一样,朝左右挥了挥手,让坐在桌子前面的两个人走开,去沙发上坐,两个人赶紧起身走开,夏总走过去坐在其中的一张凳子上,老包和金莉莉把行李袋放下,老包让金莉莉坐在另外一张凳子上,他自己站着。
老板把一份清单交给夏总,夏总交给了金莉莉,和金莉莉说:“你核一下。”
清单一共两份,每份两页,金莉莉看到上面,都是写着“路易十三”、“人头马xo”、“轩尼诗xo”和其他看上去是酒的品名,还有“三五”、“健牌”、“万宝路”等香烟名,后面是单价、数量和小计。
老板把一个计算器推到金莉莉面前,金莉莉问道:“有没有算盘?”
老板从桌子底下,抽出了一个算盘,金莉莉眼睛看着清单,左手手指在清单上,一项一项地往下移,右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小姑娘算盘打得不错。”老板和夏总说,夏总笑笑。
两份清单,很快就算完了,金莉莉把算盘右边的合计数,移到算盘左边,把右边的珠子归位,从头又打了一遍,算盘左右两边的数字是一样的,金莉莉再看清单上写着的总计,一百四十一万零九百八十元,和算盘上的数字也是一样的,金莉莉和夏总说,没错。
老包打开行李袋,把钱从袋子里一捆一捆拿出来,交给金莉莉,金莉莉再交给老板,给了十四捆,又用剪刀剪开最后一捆,拿出一刀一万元,交给老板,当她还想从另一刀里,抽出九张时,老包在后面碰了她一下,老板笑道:
“小姑娘第一次出来?”
“对,第一次。”夏总笑笑,他和金莉莉说:“可以了。”
金莉莉明白,这九百八十元是被优惠了。她把剩下的九刀一万放回行李袋里,把袋子交给老包。
老板拿了另外两份清单给金莉莉,金莉莉看了一下,这清单上的品名和数量和原来那两份是一样的,只是没有单价和金额。
夏总站了起来,和老板握手,金莉莉也跟着起来,老板和边上的两个人说,你们跟夏总去。
五个人出来,回到了他们的车旁,老包打开车门,和那两个人说,你们车上休息一会,那两个人钻进了车子,老包把汽车启动,空调打开,仍旧回到车下。
老包把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拿给夏总,夏总拨通了电话,和对方说自己在哪里哪里。
过了十几分钟,一辆粤a牌照的凌志汽车,停到了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三个人,领头的笑着和夏总打招呼,彼此招呼完毕,领头的说:“我们上车?”
夏总说好。
领头的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夏总和金莉莉坐进后排,夏总说把清单给他,金莉莉想都没想,就拿出了那份没有单价的清单,夏总看了她一眼,赞许地点点头。
金莉莉把清单交给对方,对方大致看了一下就收好了,打开脚底的一个袋子,把一捆捆钱递过来,夏总和金莉莉说,放进包里。
金莉莉想拆开看看,夏总说不要看了,詹总是老朋友。
金莉莉把一捆捆钱放好,和夏总说,一百六?
夏总点了点头。
三个人打开车门下车,夏总和詹总说:“詹总宵夜?”
詹总赶紧摆手:“不吃了不吃了,赶路。”
老包打开自己的车门,和里面那两个人说,你们下来吧,那两个人下车,老包和他们说,你们带他们去停车场。
那两个人,钻进了詹总他们的车,詹总摇下车窗,和夏总他们挥了挥手,车子就开走了。
夏总说:“我们也走吧,先回公司。”
“这就完了?”坐进车里,金莉莉问。
“完了。”夏总说。
“生意做成了?”金莉莉疑惑道。
“你不是看到做成了吗。”夏总笑道。
金莉莉:“一百六十万减一百四十一万,我们赚了十九万?”
夏总:“对啊。”
“这不对啊!”金莉莉叫道。
“什么不对了?”夏总奇怪了。
金莉莉说:“我们工厂,一百多个人,辛辛苦苦干半年,也赚不到十九万,这一下,就这一下……”
夏总和老包,都笑了起来。
“对了,刚刚在车上的那两个是什么人?”金莉莉问。
“货车司机,货和车都在停车场里,他们跟着货主走。”夏总和金莉莉说。
“可我们连货都没有看,就把钱交出去了。”金莉莉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你见过多少做生意的?”老包笑道,“你觉得应该怎么看,我们三个人去把两货车货,一箱一箱搬下来,清点好,再一箱一箱搬回去?”
“小金,你说的也没错,有些生意,我们不仅要看,还要清点和抽查,这个,不需要。”夏总和金莉莉说。
“为什么?”金莉莉问。
“一来,大家都是老熟人,彼此信任,二来,你看到的这个是老板,但能决定这桩生意的不是这个老板,另有人在,这个,以后你慢慢就清楚了。”
金莉莉觉得越听,反而越糊涂了。
他们回到公司,把现金锁进了保险柜,夏总说,忙了一夜,走,狮子楼宵夜。
狮子楼也在海秀路上,离南庄酒店不远,他们上了南大桥刚转弯,就看到巨大的霓虹灯招牌,红色的“狮子楼夜食城”六个大字光彩夺目,四周一圈的图案不停地变幻着。
夜食城在酒店二楼的楼顶,近两千平米的面积,摆了两百多张台面,可以容纳一千多人就餐,当时号称是“东南亚第一大排档”,顶棚的两边,垂挂下八万多颗满天星,形成了两条几十米宽的光瀑,置身在这里,仿佛置身在水晶宫里。
金莉莉他们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满座,等了十几分钟,才轮到位子。
服务员拿来菜谱,夏总和金莉莉说:“你今天表现不错,你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金莉莉指了指四周,和他们两个说,这里太吓人了,我都快被吓傻了,哪里知道要吃什么。
“我来。”老包把菜谱拿了过去,服务员见状,就移动到老包的身后。
“没事,现在都是自己人,你不把嘴合拢也没关系。”夏总看了看金莉莉吃惊而又兴奋的表情,笑道。
“我还是在想前面的事。”金莉莉说。
“你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夏总问。
金莉莉警觉地看了看服务员,摇了摇头,夏总说没事,你说就是,我们的事情,不怕被别人知道。
金莉莉还是压低了嗓门问道:“那些外国香烟和酒,是不是走私来的?”
金莉莉当然不知道前几年海南的汽车走私事件,但对温州前几年的走私电子表、打火机和邓丽君的磁带,还是清楚的,她听剧团的人不止一次地说起过。
0050 给你长脸了
夏总哈哈大笑,他说:“恰恰相反,我们这些,是海上查走私抓到的,都有正规合法的手续,不然,人家这么远的路,怎么拉回广州,在路上不被抓到?”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人家怎么不卖给广州人,一定要经过我们?那么一点点路,广州人找不到那个老板?”金莉莉大为不解。
“不是找不到,是人家根本不可能卖给他。”夏总说。
“为什么?”
“好吧,我再多和你说几句,不是所有有正规合法手续的,就是谁都可以拿到的,你看到的那个老板,今天他是我们的上家,但有时候,他又是我的下家,同样的东西,我也是以今天他卖给我的价格卖给他,他呢,一转手还是卖给今天这个广州人,明白了吗?”
“不明白。”
夏总想了一下,他说:“我再简单点和你说,比如你原来的单位,轴承厂,假设轴承很畅销,但你们又生产不出来,结果就供不应求,大家都找你们厂长,想买到轴承。
“但你们厂,又不是你们厂长一个人说了算,还有人找书记、找副厂长、找供销科长,甚至你们厂的上级领导,你们厂的上级领导也不止一个人,这个时候怎么办,你们厂长也不能说,你们统统是个屁,只能我一个人批了条子才算,对不对?
“除非你们厂长疯了,他是不是不能这么干?那最后会怎么样,就是平衡,大家来分分生产出来的这些轴承,如果每个人都分到了,皆大欢喜,那轴承要是还不够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一个轴承出了你们工厂,本来那个人可以赚十块的,但现在把这十块切成几段,从厂长手里买去的人赚两块,副厂长的人从他手里再拿也赚两块,你们厂长的上级领导打招呼的人再赚两块,这样,是不是就各方面子都照顾到了?
“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我们这也一样,要知道,抓走私,也不是天天都可以抓到的。”
“现在懂了,那些烟和酒,就是轴承。”金莉莉点了点头,“要拿到它,都要走关系开后门呗!”
夏总笑道:“对对,我说半天,你六个字就总结完了。”
“但还是很复杂,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开后门也有这么多学问。”金莉莉说,“不过有一件事我知道了。”
“哦,你知道了什么?”夏总问。
“为什么老包说我们的工作,一大半是喝酒吃饭唱歌,那就是为了拉关系,拉了关系才可以走后门,对吗?”金莉莉问。
夏总和老包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夏总说:“我都没办法说你不对。”
金莉莉叹了口气,她说:“看样子还是那个广州人最可怜,变来变去,他都是最后一个。”
“他有什么可怜?你可不要小看他。他把这些货拉回广州,说不定比我们赚的还要多。”老包说,“不然人家一个老板,会来吃这种苦,从广州开一天的车过来,又要开一夜一天的车回去。”
金莉莉想想,也对,你们说的都对。
……
第二天起来,刘立杆没有去报社报道,而是直接去了谢总的公司,很顺利地签下了合同。
刘立杆带着这份合同,慢慢悠悠地往报社骑,心情无比的舒畅,成为了正式员工后,刘立杆才知道,自己原来被报社压榨得有多厉害,不付工资,只有百分之十的提成,而广告部正式的员工,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下,提成的比例竟然是百分之二十,整整一倍!
这一份合同,让刘立杆不仅完成了当月任务,他算了一下,差点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这一份合同,光提成自己就可以拿到一万四千多,天呐,刘立杆又算了一遍,果然没错,他妈的,这钱也太好赚了吧,刘立杆骑在车上,哈哈大笑。
他想起自己在永城,采访那些养鸡养鸭大王,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赚了一万多,光荣地成为了万元户,在当地的村子里就引起轰动,在村里甩开膀子走路,都用下巴看人了,老子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一点五个万元户,是不是该有人来给我写写时代楷模了?
刘立杆回到了报社,路过小任的办公室时,小任看到他从外面走廊经过,赶紧朝他招手,刘立杆走了进去,小任压低嗓门问,迟到了?
刘立杆点点头:“对,迟到了。”
“主任四处找你呢,先避避。”小任说。
报社广告部的规定,所有人早上九点必须准时先到单位报到,然后出去谈业务,据说这是因为担心有人,晚上不睡觉,白天不起床,却和领导谎称是出去跑业务了。
“找我?那我去会会他。”刘立杆说。
小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刘立杆朝他笑笑,端起他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这才去隔壁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看到他进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吼道:“小刘,你才来几天,就迟到?!”
刘立杆朝主任笑着:“领导领导,消消气,我这是去跑业务了。”
“少耍花枪,广告部一百个人,一百二十个迟到都会说跑业务去了,别拿这套唬我!”主任余怒未消。
“别人是别人,我是真的跑业务去了,我怎么会骗你领导,你可是我的伯乐啊。”刘立杆说。
“少来,我看你是才来几天,就翘尾巴了,以为自己是千里马了?还伯乐,我他妈的看到你就不乐了!”主任嘴里骂着,但脸色已经好转了。
“领导,我和你说,我过一会就马上能让你乐,你看,是这样的,我这个客户,上午九点半要去三亚,我本来都在来上班的路上了,想想不甘心,还是冒着被领导砍头的危险,先去见他,因为这客户实在太大了。”
“多大,又是四分之一通栏?”
“不是四分之一版通栏,我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领导你帮我看看。”刘立杆说着,把那份合同拿了出来,摊在主任的面前。
主任看了一眼,脸都白了,他再看一眼后,睁大了眼睛,他抬头看着刘立杆,满脸狐疑地问道:“你这个,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领导。”刘立杆说,“我没事还去刻个假公章来戏弄领导?再说,人家钱都已经转了,说是十点以后会到账,哎呦,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要不你问问报社财务?”
主任还真的拿起了电话打给财务,主任还没开口,财务就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刚到一笔七万二,写的是广告费,是你们广告部的?什么广告,这么多钱?
“是是是是是……”主任说了一串的“是”,然后电话一甩,猛地一拍桌子,大叫一声:“太好了!”
主任从办公桌后面跑出来,一把就把刘立杆抱住了。
刘立杆是当天迟一些时候,才明白主任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原来,这是《人才信息报》创办以来的第一个整版广告,而且是一连四天!
以前,只有《海南日报》和《海城晚报》这种大报,才会有整版的广告,谁会到《人才信息报》这种小报纸来做整版?连报社的社长知道了这件事,都打电话给主任,和他说,了不起啊了不起,你们创造了历史。
“怎么样,领导,我说到做到,给你长脸了吧?”刘立杆有些得意地问主任。
主任笑得合不拢嘴:“长了,长了,我现在脸都快比脸盆还大了。”
0051 和你说话心情好
刘立杆成为了报社的名人,从社长到搞卫生的,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他几乎每天都有合同拿回来,广告部其他的员工看着眼馋,但又没办法,合同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只是奇怪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合同。
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有人提出来,但马上就被人否决了,有背景的人会到我们这里来,干拉广告这么低三下四的活?
无论如何,有一点其他的人是承认的,那就是这家伙的交游实在是太广了,他们跑去的单位,十有七八,一看到名片就会说,哦,知道知道,我认识你们那里的刘记者。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认识那么多的人?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哪里知道,论交游,刘立杆其实比他们更窄,他们碰到的那些知道刘立杆的人,都是刘立杆洗楼的时候,一点一点啃下来的。
要说洗楼,其实是谁都能干的活,但没有人去干,于是那个傻到会去干的人,最后就变得与众不同。
而一件普通的,谁都能干的事,你从结果倒着看的时候,就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把过程统统省略掉了。
刘立杆成了广告部唯一一个,不需要每天早上来报到的人,有人稍有微词,主任就骂道,你他妈的先把你自己这个月的任务完成,再来找我说话,人家刘立杆,一个人都快可以养半个报社了。
对方嗫嚅,昨天我跑去的单位,刘立杆早就去了,这不,合同又被他签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跑去的地方人家已经去了,那是你想去抢他的订单,不是他抢你的,投胎还有个先来后到,你他妈的不会抢人家前面去?
“我不是要来单位报到嘛。”对方还很倔强。
“好,来来来。”主任朝他招手,“你过来签字画押,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报到了,但是你拿刘立杆三分之一的合同回来好不好,这样公不公平?来,你签。”
对方忸怩了一会,溜了出去,终于没有敢签,从此也没有人敢对刘立杆早上不来报社报到这事,有异议了。
刘立杆跑到人家单位,给人的印象第一当然的口才好,第二是有礼貌,刘立杆自己后来也想过了,他觉得这得益于那一个多星期,每天都在学宾馆酒店的礼貌礼仪,这在当时看起来是白学了,但后面你就得益了。
当清洁员清洁你面前的烟灰缸,你都能说谢谢的时候,边上的人是看在眼里的。
第三是他总能替对方着想,从广告的时间、位置、费用、设计等等,招聘单位对这些是陌生的,但你是了解的,你用你一个内行去帮人家外行,人家当然感激。
还有最重要的是,凡是刘立杆签了合同的广告,他不会说是一签了之,广告不管大小,哪怕是六百块钱的,登出来后,他都会打电话过去,问人家效果怎么样,像谢总那次,他更是在报名的那天,早早地就去了人家单位。
谢总问道,你怎么来了?
刘立杆说,今天不是第一天报名嘛,我来看看报名的情况。
谢总不响,但心里明白,这个家伙做事,是靠谱的。
这样的客户,其他的业务员怎么可能拉走,人家也要对自己投出去的钱负责呀。
刘立杆到了广告部二十几天,主任就找他谈话,和他说,报社领导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我们准备提拔你当广告部的副主任,你看如何?
刘立杆吓了一跳:“我才来了不到一个月。”
“我们是特区,特区的事就是要特办,你不要用你大陆的那一套来想特区,你没问题的,我看好你。”主任说。
刘立杆想了一会,他思忖,这广告部的副主任,说起来名头是好听一点,但实际的油水没有多少,自己不仅每天要来点个卯,还要管下面这一群豺狼虎豹,为了和他们拉近关系,说不定还要把自己的客户让给他们,太不划算。
哪像现在,自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每次来时,还能享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同事嫉妒他的不少,但也就只能嫉妒,拉广告,大家各凭本事吃饭,谁也不要买谁的账,当个破副主任就不一样了,上下都受牵制,有什么意思。
刘立杆现在每天的业务,基本都是先前洗楼洗出来的结果,尝到了甜头,自己就更是洗楼不辍,加上他现在没有了业务压力,和人交往时就显得自信和从容,这让人觉得,他和其他那些拉广告的不太一样,印象就特别深。
再加他名字通俗,又有点特别,所以那些主任们一下子就记住他了,有需要的时候,自然就会先想到他。
刘立杆几千个主任打交道下来,自己也熟能生巧,知道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了,常常是几句话下来,就把生的聊成了熟的,熟的聊到了烂熟。
一个月下来,海城大大小小的公司,各行各业,他比工商局还清楚,工商局只知道这些公司挂了什么羊头,刘立杆却基本了解他们实际卖的是什么肉。
刘立杆心想,有那个功夫在办公室和这帮家伙吹牛逼,还真不如花这时间,自己去洗几幢楼,刘立杆和主任说:
“谢谢领导栽培,但这副主任,还是不要了,我还是喜欢和客户打交道,我情愿把我有限的时间,用于和客户做斗争上,也不愿意和自己人斗争。”
“哦,为什么?”
“和客户斗争,有效益,和自己人斗争,浪费表情,那客户我看着不顺眼,我走开就是,自己人我看着不顺眼,打不得骂不得,还躲不掉,最后只能自己生闷气,不划算,领导你还是把我放生吧。”刘立杆半调侃半认真地说。
刘立杆这样说着的时候就想到了李老师,心想,可惜我没有个刘师母,不然你们一定要逼我的时候,我也可以让她来个捶胸捶地捶苍天,谭淑珍呢?谭淑珍算是刘师母,刘立杆想着谭淑珍坐在地上抑扬顿挫哭唱的画面,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别说,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帮刁民,还真不好弄,我每天头大。”主任抹了一下自己稀疏的头发,感慨道。
“是不是?”刘立杆说,“智慧如领导,都天天头大,那要我来,不要天天,一天头就爆炸了。所以领导,还是让我牺牲在战场上,不要暴毙在大后方。”
主任哈哈大笑,笑完了看着他问:“真想好了?”
“想都不用想,就这样挺好。”刘立杆笑道。
主任点了点头:“那好,我就不勉强你,什么时候你想撤回后方了,你就和我说,好不好?还有一点,你给我保证,不许跳槽!”
刘立杆睁大了眼睛:“领导你想哪去了?这里才是我的草原,您才是我的伯乐,我保证只在这里驰骋。”
主任哈哈笑着:“刘立杆啊刘立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些客户喜欢你了。”
“为什么,领导快告诉我,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刘立杆赶紧说。
“这和你说话啊,就是舒服,一说,心情都好起来了。”主任笑道。
刘立杆站了起来:“那我要赶紧走了,我可不当三陪。”
“滚吧。”主任笑骂道。
0052 晚上一起来吃饭
刘立杆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光提成就有三万多,领到工资的第一时间,刘立杆就给陈启航打电话,说是要请他和李勇、刘秘书吃晚饭,说自己能在报社立足,全靠他和李勇给自己打的开门红,还有刘秘书的帮忙。
陈启航笑道,这点小事,举手之劳,还值得请吃饭啊,都是战友,别客气了。
刘立杆说,吃饭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聚聚,你把林一燕也叫来,我把张晨和金莉莉也叫上,这就全齐了。
陈启航说,要这么说,这饭吃起来还有点意思了,这样吧,晚餐的时间,大家都挺忙的,不如宵夜,我们去机场路大英路吃火锅。
“好好,你定就是。”刘立杆说,“我就在这电话机边上等着。”
过了一会,陈启航回电话过来,和刘立杆说,都约好了,晚上十一点,就在大英路和机场路交界的地方碰头,刘立杆说,好,晚上见,不见不散。
给陈启航打完电话,刘立杆又马上给张晨打,张晨说好啊,我告诉莉莉,让她晚上也过来。
八点多钟的时候,金莉莉就来了,进了房间张晨赶紧关上门,刘立杆请金莉莉在桌前坐下,然后拉开抽屉。
金莉莉吓了一跳,叫道:“这么多钱,哪来的?”
“我的工资和提成。”刘立杆得意地说。
“一个月就拿这么多?”金莉莉问。
“对啊。”
“什么时候发的?”
“下午。”
“要死,下午发的你还不存银行,带回来干嘛?这里,你把钱放到哪里去?”金莉莉骂道。
刘立杆嘿嘿笑着:“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看着就喜欢,舍不得存。”
“那你还要抱着它睡觉?”金莉莉问。
刘立杆不停地点头。
“也不怕贼连你一起偷去!”金莉莉骂道。
“他主要是想显摆显摆。”张晨笑道。
“显摆个屁啊,我一百六十万现金都见过。”金莉莉骂,骂完自己也笑了起来:“不过还真不一样,那是公家的钱,看着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杆子的,看着还真高兴。”
“我有一个设计稿被客户采用了,这个月也可以拿到五千多奖金,还有一半要工程结束时发。”张晨笑道。
“真的?”金莉莉兴奋地叫道,“看样子我变最穷的了,没关系,只要你们苦尽甘来就好。”
金莉莉朝刘立杆伸出了手:“拿来?”
“什么?”刘立杆问。
“你的存折。”金莉莉说,“你还真的想抱着它们睡,当心喜剧变成悲剧,显摆也显摆过了,这些钱,只能先去我公司,放我保险箱了,明天我去银行的时候,顺便帮你存了。”
张晨说:“对对,这样最好,我前面还在想,待会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带着这么多钱去宵夜吧,万一半夜碰到抢劫的怎么办?放在家里,又还不如带着,还是放莉莉那里最保险。”
刘立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存折,交给了金莉莉,金莉莉打开自己的包,准备把钱放进去,刘立杆叫道,等等,晚上请客的钱要拿出来。
金莉莉数了一千块钱给他,刘立杆说不够。
“你疯了?大英路的火锅,七个人最多也就吃几百块,一千还不够?”金莉莉问。
“可是请陈启航……”刘立杆嗫嚅。
金莉莉又拿了一千给刘立杆,刘立杆没有接,而是把那一千块钱扔下,从抽屉里拿了一刀,马上就退开几步,叫道,带这个,我带着这个。
金莉莉正想发火,张晨劝到:“由他,花不完的让他带身上,他现在大概不带着一大叠钱在身上,浑身都痒。”
刘立杆嘻嘻笑着:“还是张晨了解我。”
金莉莉无奈,气恼地叹了口气,她把剩下的两刀放进包里,然后把散的数了一遍,和刘立杆说:“这里一共是两万四千八。”
她打开刘立杆的存折看看,叫道:“厉害,你存折上还有三块两毛?”
“那又怎样。”刘立杆满不在乎地说,“我会给它在后面不断地加零,零零零零零零零……”
“你还是先去给你的自行车买个铃吧,还零零零。”金莉莉骂得自己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去了金融花园,金莉莉让他们上去,张晨说不上去了,你去放好就下来,金莉莉一个人上楼,打开门,夏总和老包正在唱歌,看到金莉莉,两个人都奇怪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早上再回吗?
金莉莉就把事情和他们说了,两个人都笑了,夏总说,你这个老乡,还真不简单,来海南第一个月,就能赚这么多,不容易。
金莉莉把钱锁进保险箱,再下楼,发现张晨和刘立杆,正和一个保安站在一起,三个人聊得火热。
车子骑出去后,金莉莉好奇地问:“刚刚那个保安,你们认识?”
“当然,老朋友了,‘野猪的车辆’。”刘立杆说。
“什么‘野猪的车辆’?”金莉莉问,两个人大笑着,就是不告诉她,金莉莉在张晨的腰里扭了一把,张晨痛得‘哎呦’一声。
“告不告诉我?不告诉又来了。”金莉莉叫道。
好好好好好,张晨赶紧把“野猪的车辆”的来历,和金莉莉说了。
离十一点还早,刘立杆建议先去桃源宾馆喝咖啡,桃源宾馆在海城名气很大,是台商投资的,刚开业不久,就在省府路上,离机场路和大英路不远,酒店的二楼,有当时海城装修最高档的ktv,一楼咖啡厅的早茶和晚上的咖啡、蛋糕也很出名。
刘立杆一提议,张晨和金莉莉就说好啊好啊。
“说好了,今天晚上,全部都是我买单。”刘立杆说。
张晨骂道:“当然是你,放着现成的一个万元户不榨,我们榨谁?”
“对对,和你们比,我现在是贫下中农。”金莉莉叫道。
刘立杆从车上转过身来,呸了一声:“谁不好学,你要学冯老贵!”
说起了冯老贵,三个人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永城,金莉莉叹了口气:“要是谭淑珍也在,该有多好,喂,杆子,谭淑珍还没有给你回信?”
“回信?哈哈。”刘立杆头一仰,“屁都没有!”
“她那个死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打电话,他妈的也是,我刚说了我是莉莉,就被她一顿臭骂,他妈的,我又没有勾引她的女儿,这死老太婆,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金莉莉骂道。
“严防死守,彻底斩断谭淑珍和我们的联系呗。”刘立杆说。
“没事,你很快就可以拿钱,砸到婺剧大王面前了。”张晨安慰道。
“哎呀!”刘立杆叫道,一边就刹住了车,一只脚踮在地上,张晨跟着也把车停下,金莉莉从书包架上跳了下来,骂道:
“一惊一乍的,你干什么?”
“我们不应该骑车出来,不然等会喝酒了怎么办,东倒西歪的,还骑得回去吗?”刘立杆问。
张晨和金莉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张晨说没事没事,我可以骑回来。
“你敢骑,我还不敢坐,回去回去。”金莉莉叫道。
三个人骑着车回去,到了门口,建强坐在那里,以往张晨和刘立杆进进出出的时候,都会和建强聊几句,抽一根烟,今天金莉莉在,大家事先约好似的,建强把头扭了过去,装作没看到他们,他们也一声不吭地,从他的面前走过。
0053 站在路口,三个,六个,七个人
他们在院子里停好车,再准备出去的时候,金莉莉说,算了,累死了,待会再出去吧。
刘立杆急道:“不去桃源宾馆喝咖啡了?”
金莉莉说:“急什么,你这个万元户又不会挂掉,留着慢慢榨。”
三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金莉莉和张晨横着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刘立杆把毛巾被叠到枕头上,从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掏出那一刀钱,放在自己脸上,金莉莉笑道:
“看这个财迷样。”
刘立杆说:“我以前觉得,新书的油墨味是最好闻的,做梦也想写一本自己的书,然后闻着里面油墨的清香,他妈的,我现在怎么觉得这钱的油墨味,比书的还好闻,张晨,你说我是不是堕落了?”
“你一直就在烂泥潭里,能堕落到哪里去?”张晨笑道。
“你不是有过自己的书了吗,那么多的大王传奇。”金莉莉说。
“那个不算,不算是自己的书。”刘立杆说,“那书里的铜臭味,比这个难闻多了,那是臭的,这是香的。”
“你厉害,都是钱,你还能闻出两种味道?”张晨说。
“当然,那个坑蒙拐骗,很下作,这个,都是我自己一层层楼爬出来的,是靠自己的真本事挣的,不一样。”刘立杆说。
张晨和金莉莉想想,刘立杆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对了,杆子,你想写一本什么样的书?”张晨问。
“你还记得那个韩主编吗,张晨?”
“记得。”
“我想写一本他那样的书,在那样一个破房子里,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他还敢说,我们是搞先锋文学的,文学,听到没有,还敢说记者是天马行空,胡吹一通,这是公开的鄙视,多牛气,等我有钱了,我就要给这牛气的人,先弄一间办公室。”刘立杆豪气地说。
“你还是先给自己弄间像样的房间吧。”金莉莉说,“对了,现在你们两个都是阔佬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改善一下你们的住宿条件?”
“不行,你们知不知道一句话‘成于勤俭败于奢’?我要是住得很舒服,又没有上班时间的限制,每个月的任务又随随便便就可以完成,我怎么还会大太阳的,骑着车子出去洗楼,肯定一天到晚窝在家里,那样人会懒的。”刘立杆说。
“你这话还有点道理。”张晨说,“我现在早上一起来,就想去公司,晚上下班,赖在单位不想回家,真是爱公司如家了,其实是爱公司的空调。”
“义林家是我们的福地,除非我们自己办了公司,买了房子,我会一直坚持在这里,这里,会让我时时刻刻想起,我们刚来的时候,过的是多么迷茫的日子,我舍不得这里。”
刘立杆的嘴在那刀钱下面,吧吧,张晨差点想骂,你是舍不得你边上的那堵墙吧,看看金莉莉,赶紧忍住。
“好,不错,你们看上去都是觉悟很高的样子,只有我最没志气。”金莉莉叫道,“我就希望吃得好住得好,最好还要玩得好。”
“你这个已经是最高追求了,要做得这点,需要多少刀这个家伙支撑。”刘立杆用手指点了点盖在脸上的那刀钱,说道:“要是这家伙能把我埋了,老子死了也值。”
三个人说着话,就到十点二十了,金莉莉说差不多了,张晨和刘立杆翻身起床。
“等等。”金莉莉叫道,“你们这时候,就该学学海南人了,还牛仔裤皮鞋的,背不背?谁会穿成你们这样去吃火锅?”
“那应该穿什么?”刘立杆奇道,他和张晨都没有晚上出去吃过火锅,不知道该穿什么,他们想金莉莉一定知道。
“短裤,老头衫和人字拖。”金莉莉叫道,“有没有?没有就现在去解放西买。”
张晨和刘立杆,赶紧从包里翻出了短裤和老头衫,这还是自己在高上喝夜老酒时的打扮,到了这里,都还没怎么穿过。
两个人给金莉莉看,金莉莉说凑合,金莉莉走到了外面走廊,他们赶紧把身上的衣裤鞋子脱下来,换上了短裤人字拖和老头衫,感觉舒服多了。
“我请你们打的。”刘立杆叫道。
三个人走到外面滨海大道,站在路边,看到一辆空车过来,刘立杆正想招手,金莉莉把他的手打掉了,驾驶员减慢了速度,金莉莉挥了挥手,让他走。
“空车干嘛不上?”刘立杆不解地问。
“没看到他开着窗户?”金莉莉说,“在海城,看到这种开着窗户的的士就不要打,这种车,不是驾驶员小气,舍不得开空调,就是空调坏了,车里又脏又臭,要找那些车窗都关好的。”
张晨和刘立杆明白了,刘立杆说,没想到打个车还有这么多学问,真是活到晚学到晚。
他们到了机场路和大英路的路口,在车上看着窗外,张晨和刘立杆就吓了一跳。
两个人下了车,就更是吃了一惊,他们看到大英路两边低矮的房子前,搭出了一片棚子,棚子连着棚子,棚子下面,都是四川火锅,一眼看不到头,总有上千张桌子,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几千个人坐在这里。
“我的妈,这里是这样吃火锅的?”刘立杆惊呼道。
“壮观吧。”金莉莉说,“机场路这里进去还有,前面那片椰子树,看到没有,那个院子,是南航部队的操场,里面还有几百张桌子。”
三个人站在那里,有飞机紧贴着房顶飞过去,从下面看去那么硕大,距离太近,他们连舷窗里的人都能看到。
当时海城的机场是全国路程最近的机场,就在市区里面,机场路和大英路的那一边就是机场,人们从市区,从海秀路,走路走十几分钟,也就到机场了。
刘立杆说:“我要是站在房顶,用竹竿大概都可以把飞机捅下来了。”
三个人在路口站了一会,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身旁,陈启航、李勇和林一燕从车上下来,张晨和刘立杆,看到陈启航和李勇也和他们一样,都是短裤拖鞋老头衫,感到很欣慰,幸亏出来前金莉莉指点了他们。
林一燕和金莉莉,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拥抱到了一起。
刘立杆向张晨介绍了李勇,和他说,李勇,陈启航的同学,也是北大的,又向李勇介绍,张晨,我老乡。
“浙美的。”陈启航在边上说,张晨有些尴尬地笑笑。
“知道知道,高手,启航已经和我说了,说你那个,很厉害,画得一模一样。”李勇兴奋地说。
“对,我看到了,一模一样。”林一燕在边上说。
张晨笑笑:“当时没办法,被逼急了。”
刘立杆在边上笑了起来,和陈启航、林一燕说:“你们没有看到,那天晚上有多险,差一点,我们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怎么回事?”陈启航和林一燕都好奇地问。
刘立杆看看张晨,见他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就把那天晚上的情景和他们三个说了,三个人听着,大为惊奇,李勇叫道:
“还真是虎口脱险啊,这个情节,就和电影里一样。”
林一燕看了看金莉莉,叫道:“你也太机智了,怎么会想到的?”
“也是逼的。”金莉莉说。
三个人说着话,一辆奔驰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刘秘书下车,先和他们招招手,然后转身和司机说,你先回去,不用等我,我自己回去。
司机一踩油门开走了,李勇看着刘秘书,叫道:
“不错啊,姐,都混到有专职司机了。”
“屁!”刘秘书说,“我们董事长也进城了,顺便送的我,怎么,我倒是听说,你已经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了。”
“双倍,双倍全。”陈启航说。
“我那是工作需要,不全就站墙脚了!”李勇也不否认,只是稍稍辩解了一下。
刘立杆在边上,看到这刘秘书,和上班的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更像是他们高上的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0054 摇晃的夜晚
一行人往大英路里面走,马上就有人拦了上来,叫道,火锅,这里这里。
李勇说:“我们七个。”
那人就退了回去,知道自己店里,已没这么多位子。
他们往里面走了二十来米,才找到一家店,老板把两张方桌拼在一起,就正好够他们七个人坐,陈启航和林一燕不太会吃辣,他们就点了一个红锅,一个鸳鸯锅。
“刘秘书你也会吃辣?看不出来。”刘立杆说。
“她川妹子,吃了辣椒会疯,不吃会死。”李勇叫道,刘秘书给了他一拳。
“对了,我叫刘芸。”刘秘书和刘立杆张晨他们说。
“刘立杆,我不吃辣,你能看出来吗?”林一燕问道。
“看不出来,能听出来。”刘立杆笑道。
“能听出来?”不仅林一燕,其他人都奇怪了,这能不能吃辣的,还能听出来?
“对啊,你和启航,不是告诉过我们,你们是广东的,谁不知道广东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飞机凳子和辣子。”刘立杆说。
众人都笑了起来,都知道刘立杆这话,典出那句形容广东人天上飞的,飞机不吃,四条腿的凳子不吃,辣子是刘立杆编进去的,不过编得新颖,广东人和海南人一样,确实不太会吃辣,特别是在那个全国饮食还没有大串联的年代。
现在是夏天,虽然海城到了晚上,凉风习习,没有大陆那种闷热的感觉,但这大夏天的吃火锅,还是吃得人大汗淋漓。
周围的很多人已经光了膀子,他们这桌,李勇率先光了膀子,接着陈启航和张晨、刘立杆也跟着光了膀子。
刘芸看着他们,笑道,你们男人还真是好,我从小就羡慕你们男人,吃火锅的时候可以光膀子,多痛快。
“你也可以。”李勇叫道,“我们保证不看。”
“滚!”刘芸骂道,其他人大笑。
七个人吃了一会,就其乐融融,特别是三个坐在一起的女孩子,已经东倒西歪,互为依靠了。
四个男的,更是筷子纷飞,杯子刚刚放下,又举起来,总有人不断地想起干杯的理由,那就干,一饮而尽,清凉的冰啤酒从嗓子间滚下去,很快就熨平了食物刺激出来的火辣,说不出的惬意。
吃火锅,还真是一个人和人沟通最好的饮食方式,大家挟了食物在一个锅子里涮着,一团和气,每个人脸上又是一脸热气,你再端着的人,再僵硬的表情,也会被这热气软化。
特别是在这几千人比拼的大排档,必须大声喊着别人才能听清你的声音,你想优雅,想文静也不可能,他们边上桌子,有两个看上去很文静清纯的女孩,比他们早来,吃过一阵后,已经蹲到椅子上了。
金莉莉想起来了,就和他们说起了刘立杆的新皮鞋的故事,一桌人听得几乎快笑痛了肚子,连刘立杆此时听着这事,也觉得特别的好笑,仿佛这不是自己的故事,仿佛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事。
“他他,他也有过。”林一燕指着陈启航说。
那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广东,去北京上大学,他叔叔,特别从香港回来,送给他一双迪亚多纳旅游鞋,他很骚包地就穿起来,说是要穿着新鞋子,开始新生活,我们坐火车从广州出发,卧铺,都是上铺,结果第一个晚上,他的鞋子就被人偷了。
列车员帮我们一起,走了好几个车厢,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谁都知道他的鞋子被别人偷了,他自己又说不清是什么鞋子,结果,还害得附近的人,都以为来了一个专偷鞋子的贼,睡觉都用报纸,把鞋子包了放到了床铺上。
林一燕说着,大家乐不可支,李勇说牛逼,启航你那么早就有迪亚多纳了,我是到了大二,才分清它和彪马的区别,还只有看看,根本就买不起。
“现在你可以买了。”刘芸说。
“现在到了海城,谁还穿旅游鞋,不是皮鞋,就是拖鞋,鞋省了,衣服也省了,连羽绒衣都用不到了。”李勇叫道。
“有啊,我在三亚见过一个东北来的女老板,一边开着大空调,呼呼地吹着冷气,身上还穿着貂皮大衣。”刘芸说。
“她开空调,主要是为了穿大衣吧?”张晨说。
“我想也是,和启航一样骚包。”刘芸点点头,大家又是一阵乱笑。
他们吃到快一点了,意犹未尽,刘立杆叫道,我们去唱歌吧,去桃源宾馆唱歌,看样子他今天,不去一次桃源宾馆,是心不甘了。
李勇和陈启航、金莉莉、林一燕都说好啊,李勇说,桃源宾馆,可能还就这个时间点会有包房。
刘芸说我不去了,最讨厌和你们男人一起去ktv,一个个进了包房就是色鬼,搂着左边的,眼睛还要看着右边的。
“去吧去吧,有我和林一燕在,他们想色,也色不起来。”金莉莉和刘芸说。
“好,我们今晚来素的,纯才艺表演。”李勇叫道。
“看到没有,这个家伙有多坏,我们不在,他肯定就是纯荤的,小心一燕,小心你们家启航被这家伙带坏了。”刘芸叫着,不过是已经同意一起去唱歌了。
“放心,我才不会。”陈启航说,“我本洁来还洁去。”
张晨和刘立杆的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来,他妈的这是谭淑珍的唱词啊。
结账买单,刘立杆和李勇争了半天,刘立杆还是没争过李勇,李勇的理由更充分,我公款,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报销,你那个辛苦钱,还是留着。
刘立杆和张晨,都觉得不好意思,陈启航说没事没事,我们先把他叔叔吃穷,大不了再养他。
刘芸也叫,对,别给他省。
李勇哈哈大笑,对,别给我省,杆子,说好了,待会唱歌,也是我买单,不准抢了。
七个人,分乘两辆的士,到了桃源宾馆下车,ktv的大厅在一楼,所有的包厢都在二三楼,他们到服务台一问,果然有包厢刚刚空出来,李勇问了包厢号,就带着他们往楼上走,从一楼到二楼的台阶两边,一个台阶一个,站着一个美女,他们嬉笑着从中间穿过。
到了楼上的大厅,一排一排站了两排,还是美女,刘立杆和张晨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刘芸问李勇:
“李勇,这一路过来,就没有一个让你心动的?”
林一燕说:“是我们在,他不好意思吧。”
李勇分辨道:“没有没有,今天有姐在,心静如水。”
他说着就搂住了林芸,林芸也任他搂着,陈启航和林一燕嘻嘻笑着,李勇骂道:“你们笑什么,我就过个手瘾,也不行吗。”
林芸扭头和李勇说:“不老实就踹死你!”
张晨和刘立杆,这才知道这些站着的女孩,是陪唱的,一路走来,你喜欢哪个,就可以把她带上,他们隔壁的那两个女孩,雯雯和倩倩,她们的工作应该就是这样。
迎宾把他们领进了包厢,他们又点了酒,继续喝,继续唱,张晨唱了他的《少年壮志不言愁》,刘立杆也点了《伏尔加纤夫》,当“嘿嘿吆嘿”出来的时候,张晨和金莉莉就忍不住笑,陈启航和李勇他们四个拼命鼓掌,等“嘿嘿吆嘿”完了再继续,四个人就都懵住了。
刘立杆唱完,大家拼命鼓掌,不过,陈启航建议,杆子,你唱这首歌的时候应该前奏循环,后面就可以省略了。
其他人笑倒在沙发上,刘立杆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说是不是,我跑调的时候,《三套车》都拉不回来。
刚刚坐直的人,又笑倒下去。
0055 正经的人才是可耻的
他们从桃源宾馆出来,已经快五点了,外面天都已经亮了,陈启航、林一燕、李勇和刘芸坐一辆的士先走,他们要先送刘芸回去,再回他们自己住的地方,他们三个,住在一套房子里。
金莉莉和张晨说,我要么直接回公司吧,不然我怕等会,都起不来。
张晨想想也对,他们上了车,决定先送金莉莉回去,他们再回家,刘立杆掏出那一刀钱,在大腿上拍打着,骂道:
“他妈的,这个李勇,也太客气了,看看,带着它出来请客,结果一张没少,又带回来。”
“给我,”金莉莉手一伸,说道。
刘立杆把钱递给了金莉莉,金莉莉点了三十张出来,还给刘立杆,其他的放进包里,和他说:“身上带这些,其他的一起存了。”
刘立杆“噢”了一声,这才明白金莉莉要他这钱的意思。
金莉莉在金融花园的门口下了车,刘立杆和张晨回到了家,天已经大亮。
张晨去冲凉的时候,路过隔壁的门口,看到门果然大开着,雯雯和倩倩,叉手叉脚躺在各自的床上,心想,这两个小姑娘心还真大,再一想,她们在那种地方上班,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自然没那么多顾忌,凉快就好。
张晨和刘立杆,躺在床上,也没有关门,楼下义林的妈已经起床了,在院子里洗衣服,一边还叫着咿呀这样,咿呀那样。
张晨和刘立杆躺在床上,没有睡意,再过一会,张晨就要去上班了,两个人索性躺着聊天。
“浙美的,本来想还一个人情,没想到欠下了更大的人情,北大的太热情了。”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还好意思说,我一听到浙美的,就想找地洞钻。”张晨骂道。
“张晨,你有没有觉得,陈启航他们变化还蛮大的?”刘立杆问。
“是,我也这么觉得,在海安碰到的时候,感觉他们就是学生,短短一个多月,感觉完全变了。”张晨说,“也可能是他们经历太多,被逼得适应能力强了。就像我们,不到海城,谁知道我们自己,多大的气都能忍,什么鸟人的脸色都得看。”
“哈哈,感觉自己已经是顺民了,逆来都能顺受。”刘立杆笑道。
“对,老谭那个婺剧大王,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大概会把谭淑珍往你面前推了。”张晨说,“对了,杆子,说实话,你想不想谭淑珍?”
“说实话……有时候很想,有时候又不想。”
刘立杆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一块石灰皮已经裂开,耷拉下来,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刘立杆注意它已经好几天了,他想,要是我在说实话的时候它掉下来,落到我头上,我这一辈子,就尽量说实话,尽可能不说假话。
要是落我头上的时候,我正说着假话,我就这辈子尽量说假话,少说实话。
那要是你不在的时候落下来呢?刘立杆听到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那我,那我就由着性子,说什么话,对自己有利,就说什么,真话假话无所谓。
刘立杆这样想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晨好奇地问。
刘立杆没告诉他自己在笑什么,而是问道:“张晨,你有没有感觉,到了海南,男女之间的事情变得简单了,甚至有点,不那么,不那么,唉,很难形容,不那么神圣了,这个词有点重。”
“不明白,不懂你在讲什么。”张晨也看着天花板,他注意的是墙角的一个蛛网,有一只蜘蛛伏在中间,一动不动。
“比如啊,在永城的时候,不光在永城,是以前吧,以前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会有亲近她的感觉,好吧,会有想钓她的感觉,靠得近了,脸会红,心会怦怦跳,还会有那种害羞的感觉,但到了这里……”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在想怎么把这种感觉精确地描摹出来,他的眼睛,还是有些茫然地盯着头顶的那块石灰皮,他继续说:
“到了这里,好像这种感觉没有了,这里男女的关系太简单太直接了,比如,你看到海秀路和省府路上,那些站在街边的女孩子,漂亮的多的是,但是你想到,只要两百,就可以搞一下,你肯定不会有那种心跳的感觉了,只会想自己口袋里有没有两百,你说是不是?”
张晨听着刘立杆说,不响,他想刘立杆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刘立杆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张晨还是不响,刘立杆就自己说下去:
“像我们隔壁,建强的老婆,也算漂亮了吧,放到永城,都会是名人了,你猜多少?也是两百,不管是瘸腿的,头上有癞痢的,还是七老八十的,只要掏两百,都可以搞一下,你想,这美女在你这画家眼里,还会那么神圣吗?”
“别扯我,说你自己。”张晨骂道。
“那我扯达芬奇,达芬奇要是知道,蒙娜丽莎两百可以搞一下,他还能画出她神秘的微笑吗?”刘立杆问。
“也别扯达芬奇,说你自己。”
“哈哈,好好,我说我自己,我们前面,在桃源宾馆看到的那些女孩子,惊为天人吧?我说我不心动,我都不是男人,她们多少?三百陪唱,可以摸,六百,也可以搞一下了,厉害吧?
“你说在这样的地方,看到美女你还会脸红心跳,是不是傻?你该心跳的是你自己囊中羞涩,只要有钱,多美的美女也让你搞到吐,当这些都可以用钱衡量时,美就不是无价的,而是有价的,她清清楚楚标着这是十块钱的美,这是两百的美,这是六百的。
“他妈的,怪不得这里的男人都狼一样要赚钱,钱中才有颜如玉,钱中才有奔驰车啊。”
刘立杆笑了一下,发出了一串的感慨,张晨骂道:
“你他妈的,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价码都一清二楚的?”
“哪里?空气里,这个城市的空气里都飘荡着淫荡的味道。”刘立杆叫道,“张晨,我和你说,那个刘芸还真没说错,这地方的男人都特别色,我去的那些公司,那些主任,没人看报,没人关心什么国家大事,他们关心的,都是这些鸟事,对,就是鸟事,你和他们聊这些,两句就投机了。”
刘立杆叹了口气,他说:“到了这里,我才知道悔不该男儿身呐,张晨,你别不信,我要是长得像刘芸那样,去人家单位,撒点小娇,抛两个媚眼,我敢保证,我的业绩可以翻十倍,要是我再豁的出去,就攻无不克,没有我做不了的事。”
张晨哈哈大笑,但笑中又有一点苦涩,他想,刘立杆说的,虽然夸张了一些,但还是有道理的,自己虽然没有和他一样,接触这么多的人,跑了这么多公司,但就在自己有限的范围里,也会有所耳闻。
莫非真像刘立杆说的,海城这地方,连空气里都漂荡着淫荡的味道?正经的人,才他妈的是可耻的?
“我已经想好了,张晨。”刘立杆说。
“想好什么了?”
“等我有钱了,我就要招五个像刘芸那样的北大美女,也不用给我写回忆录了,他妈的,回忆录老子自己写,我就让她们,每天杀出去,一人打倒一大片。”
“打倒了干什么?”
“还没想好,反正什么赚钱,我在后面,就去收割什么,保证赚到的钱都可以拿来填海。”
“这么厉害?这么厉害的话,那些美女,不会自己赚,为什么要让你收割?”张晨不咸不淡,给他浇了一瓢冷水。
刘立杆一愣:“是哦,这么好赚,她们为什么不自己赚?哎呀!”
刘立杆猛地拍了一下床铺。
“怎么,又悔不该男儿身了?”张晨大笑道。
0056 “中国红”“四川红”
张晨看了看手表,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问道:“我上班去了,你走吗?”
刘立杆说:“我今天放纵一下,给自己放半天假睡觉。”
张晨懒得管他,自己下楼走了。
到了单位,谭总站在他自己办公室的门口,看到张晨进来,就朝他招招手,张晨赶紧过去,问道:“谭总早,有什么事吗?”
谭总朝着大厅里大吼一声:“二货,过来!”
被叫作二货的,赶紧跑了过来。
“来来,里面说。”谭总和张晨说着,转身回到了办公室,张晨跟了进去,二货气喘吁吁地也跑到了。
二货是他们下面,一个连的连长,在他们公司,一个连长,就相当于现在那些工程公司的项目经理,负责一整个项目的施工。
谭总是湖北蒲圻人,在海军榆林基地当过兵,据说还参加过74年的西沙海战,教训过当时南越的海军,转业的时候正值海南建省,他们一大批的战友就都没有回老家,而是留了下来,说是已经不习惯老家冬天的寒冷,和夏天的闷热了。
他把一个项目就叫做一个连,每个连配备一个连长,连长下面又有几个班,分别是木工班、泥水班、油漆班、水电班。
二货现在负责的项目,是张晨设计的,张晨心想,一定又是什么工程上的问题搞不定了。
那时的装修公司,不像现在,所有的图纸都是齐全的,施工队只要照图纸施工就行,那时的图纸最主要就是一张效果图,其他的图纸,需要每个班的班长,根据效果图,自己在纸上,毛估估画出来,施工的时候,就要一边看效果图,一边看自己的草图,一边和设计师交流。
虽然设计师在画完效果图后,还会出一张黑白稿,上面写明材料和尺寸,但那都是些主要数据,要是设计师不交待清楚,施工队就是拿着材料和图纸,有些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出效果图一样的效果。
碰到那些难搞的客户,他不管其他,就一口咬定,这效果图是我认可的,你就给我做得和效果图一样。
还有一些有自己主见的客户,明明是确认了效果图,但到实际施工的时候,他又会提出各种奇怪的想法,去修改设计,管施工的嘴笨,和他也说不清楚,那就要设计师去和客户沟通,和他说明,为什么这个地方,不能按他想的那么改。
碰到这种情况,张晨的办法是按客户的意思,直接画给他看,画完了客户自己一比较,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唐突,放弃了。
要是碰到特别坚持的客户,张晨就改,把新方案改到他满意,再按新方案做,碰到这种,大家都能接受,因为改的时候,谭总就把价格加上去了,反正不吃亏。
“来来,二货,你自己和小张说。”谭总不耐烦地说。
二货看着张晨,羞羞答答说不出话,张晨问道:“二连长,是不是工程有什么问题了?”
“不是工程有问题,张设计师,是那个立面的石材……”二货吞吞吐吐。
“哎呀,你他妈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你蠢到这个样子,怎么带你的兵?”谭总气咻咻的,他转身和张晨说:“那个立面,他们用了‘四川红’!”
张晨吓了一跳:“怎么会用‘四川红’,我不是写得清清楚楚是‘中国红’吗,‘四川红’怎么做立面?”
所谓的“四川红”和“中国红”,都是出产自四川的一种红色大理石,那个时候,在石材市场,区分得还是很严格的,人们把出产自四川雅安地区的叫做“中国红”,而把四川其他地方,如荥经等地出产的叫“四川红”。
“中国红”的花纹比较细腻,类似于芝麻点,色泽红艳,但比较沉着,看上去很高档,而“四川红”,要么就颜色比较暗淡,要么就花纹比较粗,像癞蛤蟆身上的皮肤,要么就颜色更浅,比较漂浮,和“中国红”相较,要差一个档次。
二货在做的这个项目,是一家高档酒店,对外立面的要求比较高,所以张晨在设计的时候,选择了“中国红”。
“你换了石材,怎么不和我说?换了哪里的?”张晨问。
“荥经的。”二货说。
张晨一听就知道完了,荥经的石材不仅颜色是暗红色的,而且是粗花纹的,这种石材,更适合做地面,而不是立面。
张晨刚到公司的时候,每天一有时间,就骑着自行车,跑遍了海城所有的石材和建材市场,对每一种材料,都做了比较,也拿了很多小样,自己晚上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就看着他们琢磨,什么材料应该用在哪里最能出效果,而且是不同的效果。
客户的眼光和文化修养、个人喜好是不一样的,做装修设计的,就是要在和客户的交流过程中,把握客户的点点滴滴,把他想说又说不出来的东西,用笔或实物帮他表达出来,你就成功了。
张晨看了看谭总,摇了摇头,他说:“要出事了。”
谭总瞪了一眼二货,骂道:“已经出事了!”
“可是可是可是……”二货说了几个可是都说不下去,谭总和张晨说:“这个傻逼,自以为是,他带甲方的副总去看石材,那副总看到‘四川红’比‘中国红’便宜二十几块一个平方,就想把这差价污了,拿‘四川红’冒充‘中国红’,这个傻逼也就答应人家了。”
“不是我答应,是他一定要,他自己和石材老板谈的。”二货辩解道。
“你闭嘴!”谭总骂道,骂完了和张晨继续说:“结果昨天下午做立面,刚做了十几个平方,甲方的老板来了,一看到就让停下,说这个太低档了,现在好了,石材退么退不回去,做么做不下去,真他妈的,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中间你到底有没有拿钱?”
“没有,谭总,我保证没有。”二货赶紧说。
谭总用手指着二货骂:“你他妈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拿过一分钱,我就一脚踢死你!”
张晨把事情听明白了,他也觉得头大,他想,人家甲方老板要是较真,叫个懂行的过来一看,就知道这是“四川红”,不是“中国红”,和他们报价单上写的品名完全不一样,人家肯定会认为是他们公司弄虚作假,严重的话,人家都可能中止合同。
自己这边呢,还没有办法和对方说,完全是他们副总的主意,如果说了,老板有能力一脚把副总踢走还好说,要是踢不走,或者副总反咬一口,说是二货的主意,是二货想行贿他,这种事,又没有证据的,你说我说,全看老板听谁的。
如果这样,那这个工程,即使合同没有中止,接下去的麻烦都数不胜数。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在老板还没有被激怒之前,迅速地把板材换掉,用“中国红”返工,但麻烦的是石材这种东西,都是订货的,银货两讫,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卖出去后,还退货的。
张晨问二货:“昨天挂上去的,都拆下来了吗?”
二货说拆下来了。
“放在哪里?”张晨问。
“工地啊。”
“马上找辆货车,把它拉走,所有的都拉走,渣都不要留在那里一点。”张晨说。
“拉走,拉哪里去?”二货问道。
“不管哪里,先拉走再说,哪怕让司机找个凉快的地方,先停那去,我们再想办法。”张晨说。
“为什么?”二货问,谭总也不解地看着张晨,张晨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和他们说了,谭总一听,脸都白了,他一把拉起二货,叫道:
“他妈的快滚,还不快去拉走,老子要被你害死了!”
二货也吓坏了,赶紧跑了出去。
谭总坐在那里,过了好久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好险好险,真是千钧一发,小张,要不是你提醒,他妈的我今天就栽在这傻逼手里了。”
0057 杀上门去
“唉,这个二货,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糊不上墙的烂泥。”谭总坐在那里,叹了口气。
张晨不响,只是心里有些奇怪,他早就听公司里的人抱怨,说在公司,只有二货是亲生的,其他人都是后妈养的,二货这个傻逼,干错了什么,谭总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换作是其他人,早就一脚踢走了。
看看今天这架势,公司里的那些传言,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张晨心想。
张晨不响,谭总看了看他,明白了,谭总自嘲地笑了一下,和张晨说:
“小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下面在议论什么,但是,没有办法,我谁的账都可以不买,谁我都不会养,但这个二货,哪怕是痴的傻的,我也一定要养。”
张晨不解地看着谭总,谭总说:“我就和你说了吧,在公司里,我还没和人说过这事,你是第一个。
“这二货的爸爸,是我的战友,还救过我的命,两年前,他拿着他爸爸临死前写的信,跑到海南来找我,你说我能怎么办?让他当个连长,也是想看到他有点出息,这样以后到了地下,见到我那老战友,也不怕他骂我。”
“我理解了,谭总。”张晨点了点头。
谭总苦笑了一下:“理解就好。”
“那这批石材怎么办?”张晨问。
“能怎么办,不行就我们公司买单,你说的对,总不能因为一批石材,把一个项目都弄砸了,大不了这个项目不赚钱,那也比连名气都砸进去的好。”谭总说。
张晨想了一会,他说:“要不,我想办法去和石材老板沟通一下,看看他能不能帮我们换一批。”
谭总眼睛一亮:“有可能吗?”
张晨说:“不敢说有没有可能,我试试吧。”
“好好,试试,试试。”谭总一迭声地说。
张晨下楼,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跨上自行车右转拐上大街,太阳把地面照的白花花的,张晨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差点从车上摔了下来。
他想大概是因为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再加上没吃早饭,他赶紧找到一家粉店,要了一碗汤粉,放了很多的辣酱,吃得满头大汗,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张晨骑着自行车到了工地,看到大理石都搬运走了,放下了心。
二货看到张晨来了,赶紧过来,张晨问他,他们老板,没带人来过吧?
“嗨,海南的老板,不到中午,谁会起床。”二货说。
“谭总不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吗?”张晨说。
二货一愣,然后叫道:“他不一样,他那是当兵当习惯了。”
张晨问明这家石材店在海城市郊的批发市场,和二货说,你带我去吧,我们去和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换一批。
“换一批?怎么可能?”二货叫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然,这批石材怎么办?对了,那个副总的钱,有没有拿?”张晨问二货。
“应该是还没来得及。”二货说。
“这就好,不然,追这笔钱又是个麻烦,出了这个事,这钱,我想他也不敢拿了。”张晨说。
二货咧开嘴笑道:“我看也是,昨天老板发火的时候,这逼就在身边,我看他连脸都吓白了,还不停地朝我使眼色。”
“我们走吧。”张晨说。
二货让他等等,自己走开,过了一会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头盔,递了一个给张晨,和他说:“有点远,骑我的摩托车去。”
两个人上了摩托,张晨从后面抱着二货的腰,头抵在他的背上,两边的风呼啸而过,他却再忍不住,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直到身体一个趔趄,差点从飞驰的摩托车上摔了下来,这才猛地惊醒。
他听到二货大喊着问他什么,他没听清,凑近前去问道:“你说什么?”
二货叫道:“打了几炮,我问你昨晚打了几炮?”
张晨骂道:“打鬼!和朋友唱歌去了,唱了一个晚上。”
二货摇了摇头,叫道:“唱歌有什么意思,打炮才有意思。”
张晨懒得理他,他们到了市场,停好车,准备往里走,张晨看到了一个水龙头,就和二货说,等一下,我洗把脸。
张晨把水龙头打开,把脸伸到龙头下面,用水冲着,二货站在边上,和张晨说:“谈成了带你去打一炮,打完精神就回来了。”
张晨笑骂道:“我可没有这个爱好。”
边上房子里,有人听到外面的水声,冲了出来,一边冲一边叫着,谁叫你们用这里的水的?
出来见是二货,显然是认识的,讪讪道,我以为搞卫生的。
点点头又退了回去。
二货带着张晨,到了那家石材店,老板看到他们,脸上的笑立马漾开,赶紧请他们坐,从冰箱里,给他们一人拿来一瓶怡宝纯净水。
二货把他们的来意和老板说了,老板一听就跳了起来,叫道:“不用谈,不用谈,你们去市场里问问,哪家店,卖出去的板材还可以退的。”
二货骂道:“我们又不是退,是换,你逼养的叫叫叫,叫什么?”
“换和退有什么区别,你拉回来了,这些板材我卖给谁去,我再去厂家拉货,不要付钱?”老板也叫道。
二货也不干了,叫道:“你个逼养的,我在你这里,做了多少生意,你妈逼的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忙。”
“小事?这一批板材十几万,我做多少生意,才能赚回来?出去,出去,你们出去,我不和你们嗦。”
“你逼养的要赶我们?”二货梗着脖子吼着。
“对,你们走,我不认识你!逼养的逼养的,你他妈的不是逼里爬出来的?”
老板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吵着吵着就要打起来了。
张晨赶紧站了起来,拦到了两个人中间,他用力先把二货按回到沙发上,转身再去按老板,这里老板气呼呼刚刚坐下,那里二货又站了起来,张晨赶紧又把他按下。
张晨和二货说,你喝水,不要说话了好不好,老板说的也没错,要是有人把这么堆货退给你,你也不会干。
二货嘴巴张了张,张晨一边拼命朝他眨眼睛,一边说,别说话,喝水喝水。
张晨转身问老板:“老板贵姓?”
“他知道,姓林!”老板没好气说。
“哦,林老板,你好,我姓张,是腾龙公司的设计师,这样……林老板,你也喝水,先消消气。”张晨笑道。
林老板看了一眼张晨,口气稍稍婉转了,他说我没气,有什么事,你说好了。
“那我说了啊,林老板,不管我说的对,还是不对,你都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们是解决问题,不是吵架,刚刚确实是我们二连长不对,不过,他这个人,就是个直脾气,但人不错,没有坏心,我想你也知道,他吧,一碰到问题,就……”
“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林老板说。
“对对,是我们的问题,但怎么说,我们也是你的客户,对不对,就是我们的问题,你要是能帮,也肯定会帮我们,对不对,我是说,在你没有损失的情况下。”张晨说。
“这个当然,不是都说,客户就是上帝。”林老板说。
“哎呦,这个,我们可不敢当,哪个上帝,会这么大的太阳还跑出来,这上帝当的,也太命苦了。”
张晨笑道,林老板也笑了起来。
0058 嘴比厕所还臭
“林老板你看,我是个设计师,对你们这行不懂,不过这次,‘中国红’怎么会变成‘四川红’,这事情你很清楚,对不对,这个里面,你没有多赚一分钱,我们二连长,也没有拿一分钱,都是那个贪心的王八蛋的错,这样说来,我们还都是受害者。
“现在呢,是对方老板发现了这事,不干了,拿‘四川红’冒充‘中国红’,老板要是找个稍稍懂行的一问,就知道怎么回事,那这事情就闹大了,搞得不好,这个项目就会泡汤,我们是你的客户,你也不想看着我们,不明不白就背这个黑锅是不是?”
“这个当然。”老板说。
“我是个设计师,我知道,这‘四川红’做立面不行,但要是做地面,特别是餐馆的地面,那‘中国红’又比不上‘四川红’,海城一年多少餐馆要装修,不要说海城,就我们公司,我手上,一年也不知道要设计多少家餐馆。
“设计师这一行,我想林老板一定也知道,你说其他的权力没有,但什么地方,用什么材料,这个还是设计师说了算,对不对?”
张晨问,林老板点了点头,他说:“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
“这批板材,我也清楚,都是常规规格,基本什么项目都可以用,我的想法是这样,林老板,说好了啊,对不对你都不许生气。”张晨笑道。
林老板也笑:“我哪里有那么多气。”
“那好,那我就说了,我的想法是,这批板材,你帮我们换了,换回来的,你就放这里,不过是压点流动资金,占点仓库的位子,有人要,你现货就卖了,我呢,再设计其他项目的时候,也把它设计进去,还是到你这里进货,不管那个时候,你有没有卖掉,都下你这里。
“还有,我们回去,和老板说,你帮了我们的忙,不是也等于帮了我们老板的忙,我们和他说,让其他的项目,进石材也都到你这里进,只要林老板不卖贵给我们就可以……”
“我怎么可能卖贵,都有行情价的,一问就知道。”林老板说。
“那就好了,你看看啊林老板,你虽然暂时损失了一些,压了批货,但你这样,等于是把后面的好几单货都订下来了,我保证,你最后不会吃亏。”张晨说。
“你这样说,还有点道理。”林老板有些心动了,“不过,我怎么知道你们以后,一定会进我这里的货。”
“这个市场才多大,海城才多大,哪里用了哪个的石材,林老板怎么可能不知道,石材又不是玻璃胶,进进出出都看得到,要是在你这批石材卖掉之前,你看到我们公司,进了其他家的货,其他话我不多讲,你去我们公司,直接就扇我耳光,我保证躲都不躲一下。”
林老板想了一会,他抬起头说:“好,那就按张设计师说的这么办。”
“太好了!”二货叫道。
林老板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跟人家学学,一张嘴比厕所还臭,我要不是看张设计师的面子,才懒得理你们!”
二货嘿嘿笑着。
出了林老板的店铺,二货挠着头:“奇怪,这逼养的,我还是老客户了,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你和他又不认识,还是你说了管用?”
张晨笑道:“你把那个‘逼养的’拿掉,你说话也就管用了。”
二货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谁都说我嘴臭,不过改不过来了,从小就这么讲,都讲习惯了,现在也无所谓,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这逼养的。”
张晨笑笑,懒得再去纠正他,他想,连谭总都改不过来的人,自己还是省省心,别去改他。
“张设计师,你帮了这么大忙,走,我请你去打一炮。”二货说,“要不是你,我会被谭总骂死。”
“谭总还在等着,我们要是不快点回去,还是会被骂死。”张晨说。
“哎呀,好好,上来上来,我们先回公司。”二货跨上了摩托,叫道。
“我自行车还在工地。”
“没事,没事,我让工人给你骑过来。”
“钥匙在我这里。”
“多大点事,那就让他扛过来。”二货叫着,就启动摩托车,一头窜了出去。
他们回到了公司,把这事和谭总说了,谭总很高兴,不停地叫着;“太好了,太好了。”
“可是谭总,我没有请示,就承诺人家了。”张晨说。
谭总手一挥:“请示什么?这个不用请示,石材嘛,我们进谁的不是一样进,你说的对,这林老板帮了我谭某,就是我谭某的朋友,我再到他那里多进点石材,应该的。”
张晨松了口气,一路上他还担心,自己刚刚,是不是擅自做主了,听谭总这么说,他就完全放心了。
张晨和谭总说:“那我就出去了?”
谭总点点头,张晨刚站起来,他又叫道:“你等等,再坐一会。”
谭总看了看还站着的二货,骂道:“你也给我坐下,吊儿郎当的站在那里干什么?!”
二货不明白站着怎么就吊儿郎当了,不过他还是乖乖地坐下了。
“小张,我有一个想法。”谭总看了看二货,然后和张晨说:“我想派你,去他那里当指导员。”
“指导员?”张晨和二货都不解了。
谭总点点头:“对,就是没事的时候多去去工地上,这个傻逼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教教他,他有什么没做对的,你就及时纠正……”
“那不就是监理嘛。”二货叫道。
“你给我闭嘴!”谭总骂道,他和张晨继续说:“有点像监理,但比监理大,你帮我在那里,管着这个傻逼,他要是不听话,你就踢死他,你,二货,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不就是让他来篡党夺权。”二货嗫嚅道。
“你有屁个权,还篡党夺权,是老子没时间管你,他去替我,代你爹和我管教你!”谭总骂道。
张晨赶紧笑道:“不敢不敢,我年纪比二连长小很多,在公司的资历也不如他,怎么能管他。”
“他年纪大有个屁用,不过多浪费了几年粮食,你别担心,他要是不服,还有我。”谭总说着转向二货,问道:“你服不服?”
“服,一百一千一万个服,有指导员在,我肯定清闲多了。”二货说,“再说张设计师,我看出来了,是有真本事的,我服。”
“从进来到现在,你就说对了这一句话,还有,我警告你,有时间你也别他妈的去干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有本事就好好找个老婆。”谭总骂道,骂完又继续和张晨说:“小张,这样你就要经常跑工地了,辛苦不少。”
“辛苦倒没有关系。”张晨赶紧说。
张晨心里清楚,谭总说的污七八糟的事是些什么事,通过前面的接触,张晨感觉,二货这个人,人倒不坏,没什么不好打交道的,就是以后在一起,这家伙一天到晚要叫自己去打炮,这个太烦人。
张晨怀疑,从一开始,谭总和自己说了他和二货的关系,那时他就想好让自己去工地当现场监理了,当监理也没什么,张晨觉得,自己在施工现场,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对设计是有好处的,天天关在这办公室里,混日子可以,对自己的发展,还真不如多跑工地。
再说,谭总已经定下的事,也没有办法反对。
张晨和谭总说:“我试试吧,也请二连长多教教我。”
“那就这么定了。”谭总说,“回头我和财务说,从这个月开始,你的工资调到三千。”
0059 这个二货
张晨去了工地,二货还果真不是个多事的人,不仅不多事,简直就是不管事了,工地上有什么事,下面人找他,他都会说,去找指导员,过了几天,他干脆就不时到工地溜一圈,就不见了人影,张晨知道,他这肯定,又是去哪里打一炮了。
张晨心想,这小子简直比刘禅的心还大,人家乐不思蜀,还是迫不得已,这个小子,完全是一副,用他的自己话说,就是欢迎来篡党夺权的姿态。
谭总说他是糊不上墙的烂泥,看样子还真是精准描述。
二货知道张晨不会,但心里还是隐隐担心这指导员,去谭总谭司令那里去告自己的状,所以不仅把自己的权力拱手相让,还很讨好张晨,早上九点多钟到工地,转了一圈最后必到张晨身边,问他,指导员,中午想米西什么?
张晨说要与不要都一样,他一转眼就不见了,等到中午回来的时候,必定给张晨带回丰盛的午餐,还有啤酒,张晨说了几次自己中午不喝酒后,这啤酒才总算取消了,午餐继续。
刘立杆有时候洗楼洗到附近,就到张晨这里来蹭午饭,二货看到刘立杆来,咋咋呼呼招呼工人添菜买酒,刘立杆赶紧说,下午工作,一身酒气不好。
“喝完了去打一炮,就什么酒气都没有了。”二货也不避嫌,叫道。
“那我起来腿都软了,还怎么工作。”刘立杆笑道。
二货看着他,摇了摇头:“那你不行,我是越打越精神。”
“那当然。”刘立杆笑道,“我怎么敢和你二炮司令比。”
二货一愣,然后抚掌大笑:“这个好,这个好,二炮司令,听到没有,指导员,这比你那二连长就是高级,唉,有文化就是有文化。”
张晨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凑到一起,马上就水乳交融了。
二货知道刘立杆和张晨住在一起,就叫道:“那晚上下班,你过来,我们搞点好吃的,去你们那里好好撮一顿。”
刘立杆正想说好啊,看到张晨瞪着他,赶紧改了口风,说:“今天不行,今天单位要开会。”
“我也要回公司赶稿子,这两天都泡在工地,稿子都没时间赶。”张晨说。
二货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说:“那就明天,明天好不好,我去东门市场搞一堆海鲜,和你们说,海鲜最好了,那日本人,为什么人小大的,就是海鲜吃的多,吃完了我们三个一二一,集体去打炮,哈哈,搞大了!”
二货自己想想,都乐不可支。
二货走开,只剩刘立杆和张晨两个人时,刘立杆问,不就去吃个饭,喝点酒,你那么紧张干嘛?
张晨骂道:“你也不怕这二炮司令,从此变成了邻居?”
刘立杆醒悟了,建强老婆,这家伙要是看到建强老婆,一定会天天司令大驾光临,那也是麻烦,刘立杆哈哈大笑,第二天,他连张晨他们工地也不敢去了。
工地上的事,不仅杂,碎,还很细,有很多工作,你要面对面反复交待,很多人,是你拨一下,他动一下,你不拨,他就不动,有时甚至,你拨了三下,他才动那么一下。
二货原来的方法是和你说一遍,你没搞懂,接下来不是骂,就是踢,谭总是踢字挂在嘴上,但从没见他踢过人,二货是冷不丁就会给你一脚,有时候走过去,没事也会给你一脚,不为别的,就为他脚痒了,所以工地上从班长到工人,烦他都烦得不得了。
现在张晨来了,二货管他在或不在,一开口都是去找指导员,这些人乐得如此,马上就去找指导员了,后来,都懒得去问二货,有事情,直接就找张晨。
张晨这个指导员,谭总派他来是监督连长的,实际上他变成了连长兼指导员,每天公司和工地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人刚刚回到公司,工地上的电话就追过来,张晨只好吭哧吭哧,踩着自行车又往回跑。
好在后来二货大概也看出来了,老是见张晨骑自行车骑得大汗淋漓的,二货说,来来来,去骑我的摩托。
“我不会骑。”张晨说。
“会骑自行车就会骑摩托,两分钟学会。”二货说着就要拉张晨,去学骑摩托。
“我没驾照。”张晨急道。
“我也没有。”二货说,“没事,谭总的战友在交警队当领导,有交警拦你,逼养的,把车给他,人走开。”
“谭总帮你去拿了几回?”
“一回,后来几次都我自己去了,也卖我面子。”二货得意地说。
张晨猛然想到,他妈的什么卖你面子,谭总的战友,那十有**,也是你死去的老爹的战友,人家是卖你死去的爹的面子。
二货虽然大大咧咧,但他从来没在别人面前,说起过自己和谭总的那层关系,大概是谭总吩咐过他,张晨更加坚信,那天不管有没有换石材的事,谭总都是要把二货交给他,这才会和他交底。
张晨果然,学了十几分钟,就学会了骑摩托车,张晨学会骑摩托车后,每天早上去工地,二货就会把摩托车钥匙扔给他,张晨奇道:
“那你呢?”
“我又不跑远,都在这附近。”二货说着就走开了。
张晨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大楼,心里纳闷,就这附近,这附近就有这么多的炮可打?
没想到这每天的平静生活里,其实是炮声隆隆。
还是刘立杆说对了,这城市的空气里,都飘荡着淫荡的味道?
张晨摇了摇头,懒得多想,好在有摩托,再来回工地和公司之间,确实方便多了。
特别是太阳正盛的时候,你骑着自行车,能感受到阳光的毒辣,而骑着摩托,你能感受的是只有风,只有风。
张晨回到公司,刚刚坐下,边上人就和他说,刚刚谭总找你。
张晨赶紧站了起来,走到谭总的办公室,看到谭总和公司其他的四五个设计师,正围在那张会议桌旁,看着桌上的效果图。
张晨用手指在门上笃了笃,一圈的人都转过头来,张晨问道:
“谭总你找我?”
“对对,来来,一起参谋参谋。”谭总朝他招手。
张晨走了过去,看到桌上是一张客厅的效果图,张晨一看,就知道这是和金莉莉他们公司一样,办公兼住宿的写字楼。
张晨看了一下,和谭总说:“这设计挺好的,怎么了?”
谭总说,我也觉得挺好的,你问小谢。
小谢也是他们公司的设计师,这个设计方案,应该是他做出来的,张晨看着他,他苦着脸,和张晨说:“这电视柜后面的背景墙,改了好多次,客户总是嫌不够前卫。”
“对方什么公司?”张晨问。
“文化公司。”小谢说。
“老板原来是干什么的?”
“搞摄影的。”
张晨明白了,想了一会,他说:“用火烧板,黑灰色的,还有,这边上的墙壁,用石膏刮出乱波浪的形状,再用黑乳胶漆刷。”
“火烧板?”
谭总和其他几个设计师都吃了一惊,火烧板是把花岗岩板材的表面,用液化气和氧气通过高温的火焰烧过,由于受热不均匀,膨胀不同,会在板材的表面,形成密密麻麻凹凸不平,就像荔枝外面的那层壳一样的效果。
当时,大家还主要是用火烧板做地面,起到防滑的作用。
“火烧板能做立面吗?”小谢将信将疑,问道。
“我那里有小样,你把效果图改改,再拿着火烧板的小样去给客户看看。”张晨说。
小谢看着谭总,谭总说:“那就试试?不行大不了再改。”
小谢说好吧。
没想到这个方案送过去,客户一见就喜欢了,马上确定了下来,这个工程做完后,竟成了他们公司的一个示范工程,很多有类似需求的客户,设计师就会带他们去那里实地看,很多的客户都采纳了,没几个月,用火烧板做墙面,竟成了海城的一时风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0060 好日子的尾巴
刘立杆觉得,自己的好日子从海城开始了,却没想到,他们只是侥幸抓到好日子的尾巴。
从八八年海南建省开始的开发和建设热潮,在去年戛然而止,海南的经济开始萧条,大家开始过苦日子,到了九零年的下半年,张晨和刘立杆他们上岛的时候,经济形势就更趋严峻。
受地理和交通条件的限制,海城当时,除了一家做椰子汁的公司以外,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企业,像熊猫汽车,当时号称是全世界第一辆塑料汽车,样车早两年还开进了中南海,请当时的国家领导人试乘,圈了很大的一片汽车工业园区,还没有开发就荒置了。
海城当时勉勉强强,算是有一百多万的人口,其中三分之一是大陆来的,经济一不景气,这些上岛的人找不到工作,就选择去了其他的城市,大陆人一走,最直接影响的就是像义林家这样,靠收租金过日子的本地人。
义林家已经算是最好的了,三户租客都还在,周围其他的人家,很多已经走了一大半,最惨的甚至一户都没剩下,那就连喝老爸茶的钱也没着落了。
接下来要比惨的,就是那些靠把大陆的各种物资,运进海城兜售的商贸公司,货卖不出去,运又运不回去,再运回去,就恐怕连运费都付不起,更惨的是那些,把货堆在仓库里,但连仓库的租金都付不起的人。
谢总在武警部队租了一块地,开始是准备建家具厂,做办公家具,钢结构的厂房建好,看到市场上的办公家具已经卖不出去,就不敢继续,偌大的厂房,只能租给别人当仓库,有一个老乡,租了他的仓库,堆了一仓库当时还没什么名气的酒鬼酒和湘泉酒。
结果老乡,酒卖不出去,租金没有钱付,人也跑回湖南老家去了,只扔了一仓库的酒在这里,刘立杆每次去谢总那里,谢总就一定要请刘立杆喝酒,拿出来的都是酒鬼酒。
谢总和刘立杆说,这是全国唯一比茅台卖的还贵的酒,刘立杆拿过来看看,就觉得这黄泥巴烧成的陶制酒瓶不错,它的形状,就像一只被被扎好了口的麻布袋,设计很新颖别致,尝了一口,酒也不错,但天下不错的酒多了去了,凭什么你要比茅台卖得还贵?
怪不得你他妈的会一仓库堆在这里,卖不出去,刘立杆觉得谢总的这个老乡,把这酒拉到海南,简直就是脑子坏掉了。
海南人当时喝什么?有钱的喝路易十三和人头马xo加雪碧,没钱的,喝一种大大咧咧,取名就叫“壮阳”的壮阳酒,大瓶的叫大壮阳,小瓶的叫小壮阳,要么就是鹿龟酒,谁会喝你这鸟玩意。
临走的时候,谢总让刘立杆带些走,能带多少带多少,刘立杆笑道,我一辆破自行车,能带多少,就只要了一瓶酒鬼酒,和四瓶二两半装的小瓶的湘泉酒。
刘立杆觉得,这湘泉酒自己喝起来,比那酒鬼酒还好喝一点,带了一瓶酒鬼酒,纯粹是因为瓶子好玩,想带回去给张晨看看,他觉得张晨一定会喜欢这瓶子的造型。
果然,张晨一看到这酒鬼酒,还真就很喜欢,他觉得这个设计真是匠心独运,再看外包装的题诗和酒瓶上“酒鬼”两个字,欣喜万分,才知道这酒瓶是黄永玉设计的,原来大画家也可以干设计酒瓶这种,在当时看来很低级的事。
刘立杆不知道黄永玉是谁,张晨骂道:“那个猴子的邮票你总见过?”
“知道啊。”
“那个就是黄永玉设计的。”张晨说。
“那我知道了,就是猴精猴精的酒鬼,来,喝喝。”刘立杆大声叫着端起杯子,两个人就着一只盐鸡和鸭肠,把一瓶酒鬼酒干完了。
“这酒,比枪毙烧好喝多了。”刘立杆总结,他说的枪毙烧,就是他们剧团下面小店,八毛钱一瓶的白酒“千杯少”。
张晨表示同意。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公司约好一样,都不招人了,刘立杆每天继续洗楼,但到了人家公司,明显感觉现在的人都各种不耐烦,没说两句,人家就说下次,下次再说好吗?我现在没有时间。
刘立杆知道,这下次就是永远没有下次,没有时间,其实更精确地说,是没有心情。
还有办公室主任直接和刘立杆说,招人?我自己都要去找工作了,招什么人?
刘立杆一有时间,就看bb机,有时候骑车骑在路上,仿佛听到bb机响,赶紧一只手把着车把,一只手去摘下看看,结果屁都没有。
这每月的任务虽然还是勉强能完成,但业绩已是一落千丈,刘立杆甚至都不好意思回报社,回报社也躲鬼一样的躲主任,他为此焦虑万分。
刘立杆没有想到,主任比他还焦虑,整个广告部,现在只有刘立杆一个人能够完成任务,业绩最差的,干脆挂了零,报纸的印数也下来了,印数越少,社领导就越指望广告部,天天给主任打电话,可广告部,也要有人招聘才行。
东湖广告墙那里,也就是刘立杆他们说的那块空地,现在也不复存在往日的荣景,很多广告,现在人家是缴了半天的钱,但是贴在那里,贴了三天,也没有新的广告覆盖上去,在以前,可是一分钟也不会耽搁的,每天抢着要上墙的启事太多了。
广告墙前面的人,也比以往少了很多,不再是以前人头攒动的场面,很多人过来看看,妈逼,都是自己已经去应聘过的单位,现在还贴在那里,转个身就走了。
刘立杆感受到的,金莉莉和张晨也感受到了,生意难做,个别还有钱赚的行当,挤进来的人就多,用夏总的话说,就是,最早一个人可以分五块,后来一个人可以分两块,现在一个人只能分一块了,就这一块,大家还要抢破头。
唯一不变的是,你该请的客还得请,该送的礼还得送,数字还不能少,要不,你连抢这一块的机会都没有了。
金莉莉再去南庄酒店的时候,她发现下了南大桥,路边停的车,一次比一次少,到后来,马路的两边,就没有车了,所有的车都停到了门前的停车场和后面的院子。
二楼的演唱先被取消,人都坐不满,还唱什么唱,现在去二楼吃饭的,大都是私人宴请,你在上面哇啦哇啦唱半天,人家不仅不领情,还嫌你吵,一楼倒还是天天满座,但服务员感到轻松多了,不用翻台,可以慢慢地收台了。
酒店翻台,可是和打仗也差不多,一样的紧张,一样的争分夺秒,只是不死人。
张晨他们公司也是一样,已经有两家公司,装修还在进行,房东上门来封门了,说是租户跑了。
他娘的,租户就是他们公司的甲方,甲方都逃了,这工程怎么进行,谭总大发雷霆,开着车一路狂飙,到了楼下,车门一甩就上楼,和房东理论。
房东站着,不急,等谭总吼完了,房东说,你倒丁吗?我懂不懂你?你懂不懂我?你都不懂我,你朝我吼什么?
海南人说认识不说认识,而是说懂,我懂不懂你,就是我认不认识你。
“这门不能封,这里面的装修,他妈的是我做的,还是老子垫资的,我装修款都没有拿到。”谭总说。
“你装修款没有拿到,我时间过了,房租也没有拿到啊,你要不要租?要租,把房租付了,我马上走,不租,老子的房子,老子想封就封。”房东也不是好惹的。
两个人正吵着,从下面就上来一帮烂仔,一个个手里拿着用报纸包着的长长的物件,谁都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这些烂仔都是跟着房东来的,在下面等着,只等房东招呼。
在海城,当时能造这么大房子的房东,一般也都是黑白两道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