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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48 她们在南京

    几个女人,抱着张晨和刘立杆,大家都是热泪盈眶,也确实,从张晨他们这家店开张那次,大家最后一次相聚之后,这一段时间,从海城到杭城到南京,经历了多少事,这是他们从那次分别后,人数最多的一次,大家怎么能不感慨?

    特别是张晨和小昭,他们有一种,一个个家人都从远处,从渺无音讯中,突然归来的感觉。

    每逢这个时候,张晨脑海里都会出现俄罗斯画家列宾的那幅著名的油画《意外归来》,无论是魏文芳、吴朝晖,还是刘立杆、孟平,包括今天的钱芳她们,他感觉这些人就像油画里那个穿着肥大外套,从流放地意外归来的十二月党人。

    而自己和小昭,就像那个从椅子上颤颤巍巍,满怀惊喜地站起来的老妇人。

    他脑海里又会出现俞晓夫一九八四年,震动整个全国美术界的油画《我轻轻地敲门》,自己就像是油画里转过头来,等着门打开的一瞬,揭晓门外面是谁的任伯年和吴昌硕们。

    看到大人们哭,张向北也哭了起来,圆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这又哭又笑的,在干什么。

    小娟进来,把圆圆和张向北带出去玩了。

    这里的人刚刚平静下来,魏文芳和吴朝晖、贺红梅又到了,大家免不了又是一阵的惊喜和激动。

    直到所有人都在杭城大厦五楼锦园的包厢里坐下,瞿天琳和小安也参与了进来,大家的心情,这才算是真正平复下来,可以开始好好说话了。

    张晨猜得没错,钱芳她们一到南京,还就是冲着监狱去的,她们知道孟平会被关在南京,就离开了无锡,去了南京,但她们不可能知道孟平会被关在老虎桥还是其他监狱,更不可能知道孟平入监学习后,会被分到哪个监所。

    所以她们没有像张晨想象的,在老虎桥监狱对面,租了店面,她们打听到了江苏省一位司法厅副厅长的家,她们以高价转让了他们家楼下的小店。

    副厅长的夫人每天要下楼到她们店里买东西,所以很快就混熟了,从她那里,她们知道了孟平将会被分到老虎桥监狱的哪个监所,也通过她,安排了她们的第一次探监。

    但一个副厅长,和下面具体的一个监所,中间相隔的层级太多,他虽然是领导,但要一层层交待下去,反倒没有李阳那么直接和方便,钱芳她们也知道这点,所以就没有经常去麻烦他,再说孟平在监狱里,他就是想走,也走不到哪里去。

    所以,她们去探监的次数,反倒比张晨他们还少。

    直到前天再去的时候,孟平告诉了她们,张晨刘立杆和小昭来过了,在找她们,她们这才决定,今天来杭城。

    “不过以后,会方便很多。”钱芳和他们说。

    “为什么?”张晨问。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李阳?”钱芳问。

    “当然,‘马就到’,记忆深刻。”

    张晨说着,刘立杆、小昭、贺红梅和魏文芳他们都笑了起来,确实,这个家伙,只要和他接触过一次,想不记得他都不可能。

    “他现在是我们公司的人了。”钱芳说。

    “是老孟让你们招进来的吧?”刘立杆笑道。

    “对对,老孟说,这家伙是个人才,我们要在南京做事,就去把他招进来。”钱芳也笑道,“所以我们前天老虎桥一出来,就去找了他,把他招进了公司当副总,这个家伙,还真是路路通。”

    张晨和刘立杆大笑,他们笑着的时候,就看到叶宜兰看着徐佳青笑,徐佳青的脸红了。

    刘立杆明白了什么,叫道:“不会吧,徐佳青,那路路通通到你这里了?”

    徐佳青霎时满脸通红,钱芳、叶宜兰和曹小荷大笑,曹小荷说,缘份缘份,这两个人还一见钟情,不过,现在还是有那个意思,没有正式确立关系,是不是这样,佳青?

    徐佳青窘迫地笑道,不知道该怎么说,张晨和小昭也笑,原来这李阳“找哎,多大事”,结果是找到了徐佳青这里。

    “徐佳青,那家伙和你约会,有没有‘马就到’?”刘立杆问道。

    徐佳青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说,我们就昨天去夫子庙吃了晚饭,一起去的,我不知道。

    众人大笑。

    接着是张晨问起钱芳她们,现在在南京干什么,曹小荷说,我看店,带着圆圆,看那个小店,她们还是去干老本行了。

    “和我一样,还是房地产?”刘立杆问道。

    “除了这个,我们又不会干别的,其他行业,我们一窍不通。”

    钱芳点点头,说起来她们也是在南京成立了一家房地产公司,买了紫金山脚下的一家停产的七五八厂。

    “这么偏,你们在造什么?”刘立杆问。

    “别墅。”钱芳说,“我们考察了整个南京市场,发现虽然大家都有些蠢蠢欲动,上面的政策,也是说要进行房改,要大力发展房地产业,但其实,需求并没有起来。”

    “哦,为什么?”刘立杆问。

    “现在的单位,分两种情况,一种是那些效益好的、有钱的单位,他们恰恰是对房改积极性最不高的,还在拼命造房子,在分房,包括机关单位和那些效益好的国企也是,谁不想利用这个时间,赶紧造赶紧分?

    “相反,房改走得快的,反倒是那些经营很困难的企业和一些清水衙门,很简单,他们想趁这一波,把原来单位的房子卖了,多少收上来一些钱。

    “这样,现在整个市场,就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那就是,有钱的单位,工资收入高的人,他们根本没有意愿买房,都还在等着单位分房,而那些工资收入低的,本来就没有多少钱,那些钱,也都交给了单位,买房改房了,这部分人,根本没有能力去社会上再买房。”

    瞿天琳同意钱芳的这个说法,瞿天琳说,杭城其实也是这个情况。

    刘立杆纳闷了,他说:“那我怎么感觉,杭城已经起来了,我们‘锦绣家园’的项目,就卖得很不错,都卖光了。”

    钱芳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她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们南京,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我们三个人,跑了一个多月,最后才确定要做别墅项目。

    徐佳青和叶宜兰都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贺红梅说,“杭城市场多,市场里的人,有钱,但都是外地人,在杭城本来就没有房子,虽然大多数人对买房的意愿不高,但总有一些人,是有这个需求的,你那个‘锦绣家园’,在座的我还有两套,小昭他们有三套,我们是干什么的?”

    钱芳说对,贺红梅说的有道理,南京夫子庙,虽然也有很多人在市场里做,但南京的市场,和杭城不能比。

    “而且,夫子庙做生意的,一大半都是南京本地人。”徐佳青说。

    众人都点点头,觉得这个,可能是很大的原因。

    “你那里买房的,都有资料吧,你明天去看看不就清楚了。”钱芳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点点头,钱芳的话,还真是提醒了他,他觉得,钱芳她们比自己做得细致多了,她们依据的是市场调查和分析,而自己,靠的似乎是直觉,一直冲冲冲。

    “那你们又怎么会想到做别墅的?”刘立杆问。

    “简单,南京人口五百一十多万,这么多的人里面,总会有一些通过各种原因发了财的人,总会有一些有钱人,前几十年,众生平等,这些人现在也还是散居在老居民楼里,这些人改善自己住房的愿望其实最高。

    “我们是南京的第一个别墅项目,一共一百二十多幢别墅,我们从五百多万人里,把这一百多户人家找出来,还找不出来吗?”

    钱芳说着,贺红梅指着小昭说:“这里就有一个,买得起别墅,但还住在农民房里的。”

    钱芳笑笑,她问张晨:“张总,要是杭城有这样的别墅项目,你会去买吗?”

    张晨想想,真要有这样的房子,自己应该会去买,独门独院,可以把父母接来,老头就是在自己房前屋后,挖块地种种土豆,也很方便,甚至,都可以把小昭的父母也接来,大家就住在一个大房子里。

    张晨点点头说,我会。

    瞿天琳也说,要是有这样的房子,我也会买。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客户。”钱芳笑道。

    钱芳告诉张晨他们,他们现在的公司,叫南京盘龙房地产有限公司,公司的结构是,孟平占股百分之五十,她们四个人,各百分之十二点五。

    张晨说,我们上次去的时候,孟平和我们说了,他说你们每个月还在发工资给他。

    “不是我们放工资给他,是这个本来就是他该得的。”钱芳说。

    “你们这样,孟平出来会不干的。”刘立杆说。

    “为什么?”钱芳微微笑着,“男人的自尊心,对吗?觉得这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是我们对他的施舍,对吗?”

    刘立杆想说是,又说不出口,钱芳笑道:

    “你放心吧,杆子,孟平这个,不是我们给他的干股,我们公司,注册资金一千万,他是实打实的出资了五百万,我们四个,也是实打实的各自出资了一百二十五万,在海城,我们也是高收入人群,我们有这个积蓄。”

    魏文芳点点头,她说:“我们做现在这个,也是靠我们在海城的工资收入,还有后来在张总他们这里的收入。”

    “我靠,就是说,在海城,最后打工的都赚钱了,老板都死光了。”刘立杆骂道。

    钱芳大笑,她说:“还真是这样,后悔了吧?”

    张晨想不明白,他问钱芳:“你们在海城公司和孟平的账户,不是都被查封了,钱都被无锡公安划走了,孟平哪里来的五百万?”

    钱芳笑着拍了拍她身边的叶宜兰,和他们说:“全靠她。”

    原来,是叶宜兰一直觉得他们公司这样像根自来水管一样,这边多少钱进来,那边就多少钱出去,让人心里慌慌的,但只要账上有钱,老孟知道说打,她又不能不打,最后她来和她们三个商量,建立了一个小金库,留一点钱,以备急需。

    这小金库,以曹小荷个人名义开的,这事,她们四个人知道,但没有告诉孟平,她们担心孟平要是知道有这笔钱,肯定会花掉的。

    无锡公安来查封了公司和孟平的账户,但这钱是在曹小荷账上,因此留了下来,总额有七百多万。

0749 需要一片光

    钱芳她们在杭城住了一个晚上,本来说是第二天吃过中饭就走的,但她们去了体育场路张晨他们厂里,又去了刘立杆的弹簧厂、铸造总厂和辐条厂,最后还去了一鸣食品厂的“锦绣家园”工地。

    等这些地方都转完,已经到晚饭时间了,干脆大家又一起去张生记吃了晚饭。

    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她们才和张晨小昭刘立杆,一一拥抱告别,约定了下次在南京见,她们是开着一辆尼桑面包车来的,好在四个人都会开车,路上可以轮流开,再晚也不怕。

    钱芳她们走后,刘立杆让应莺,把他们“锦绣家园”所有住户的资料拿出来统计一下,还真是有一半的客户,是环北小商品市场和龙翔桥新声市场的经营户,四季青的很少,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从四季青过去,路比较远。

    相反,建国北路这里,倒是离四季青和东站小商品市场更近。

    贺红梅说的有一点被证实了,那就是眼下买房的,主要还是市场里的这些经营户。

    这也从另外一个方面,验证了钱芳她们的市场调查是正确的。

    那就是这一波从上而下的住房制度改革,其实还停留在把原来各单位存量的房子,变成了个人的房子,对个人来说,对大家对房子的观念改变来说,可能很大,觉得原来革命了几十年,无产阶级也是可以拥有房产的。

    但对整个房地产市场的影响,并不大。

    相反,还有可能把一些居民原来的储蓄,都转变为了房改房,使有能力去市场上购买房子的人,反而变得更少了。

    刘立杆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自己以为的杭城房地产市场已经起来的判断是错的,“锦绣家园”销售的火爆,只是这几百万人人口的城市,长期积压的需求集中释放了一点,但这需求到底有多少,这一下是不是已经释放完了,刘立杆并不知道。

    如果释放完了,那接下来,就会有一个漫长的沉寂期,需要新的需求和动能,重新聚集,如果那样,自己就要拿着地慢慢地等了,等需求上来。

    房子虽然不是易耗品,没有张晨他们服装那么强的季节性,但人对房子房型和内部设施的需求,还是会有变化的,你不可能造好了房,去等需求上来,你的新房会变成旧房,而造房,也不是做一件衣服那么简单,它需要巨大的投入。

    刘立杆让应莺去统计购房户的几个数字,她似乎就已经明白刘立杆想要干什么,她和刘立杆说,不如我们干脆,自己设计一个表格,去调查一下好了。

    “怎么调查?”刘立杆问。

    “现在买房子的客户,既然最多的是在各个市场里,我们就专门给‘锦绣祥庭’设计一份问卷表格,把价格、房型、距离都作为选项,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购买意愿,把这些都设计好,去市场一个摊位一摊位了解好了,这样,其实也是在宣传我们的楼盘。”

    刘立杆拍了一下桌子说好,这表格就由你来设计,设计好了去印刷,还有应莺,就由你负责带他们下面这些人,分头去调查好吗?

    “好的刘总。”

    应莺说着就走了,刘立杆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感觉一阵的欣慰,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还是内秀,她倒是有很多的想法。

    刘立杆起身去张晨那里,路过楼下的时候,他看到应莺已经把人召集在一起,在商量怎么设计这个表格,还在商量,应该怎么做调查,看样子效率还蛮高。

    应莺的提议激发了他,他想到去让张晨帮他设计一份“锦绣祥庭”的彩页广告,他准备也去印刷。

    这样应莺他们去市场了解的时候,可以顺便把这彩页发出去,让所有市场的经营户,都了解他们这个楼盘,这还真的和应莺说的一样,在调查的同时,给自己做了一次广告。

    “小姑娘的这想法不错。”张晨说,“不过你提醒他们,去市场的话,下午去,上午不要去。”

    “为什么?”刘立杆问。

    “上午人家忙都忙死了,谁有时间理你,你进去就被人赶出来了,下午反正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聊两句就和你聊两句。”

    边上贺红梅说,刘立杆明白了。

    “还有,可以让他们带点小礼物去,这样被调查的人会更认真,得到的结果更准确。”张晨说。

    “这个好,这样我都想被调查了。”贺红梅笑道。

    表格和彩页都印好了,应莺每天下午,就带着新招来的那几个人,分头去每个市场跑,刘立杆还真的让他们,准备了小礼物,应莺去买了很多一块钱一包的瓜子,刘立杆看到大笑,这对下午坐在摊位里无聊的人来说,确实是好礼物。

    跑了一个多星期,结果让刘立杆很失望,市场里的经营户,有购房意愿的还不到百分之十,而不管是哪个市场的经营户,他们都觉得“锦绣祥庭”的距离太远。

    应莺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她和刘立杆说,从龙翔桥过来,距离确实远,从四季青和东站过来,远不是距离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哦,怎么说?”刘立杆感到有些惊奇。

    “从四季青过来,要上下一个清泰立交桥,从东站这边过来,艮山门这里过铁路的隧道,也是很长的上下坡,过运河的时候,建北桥又是一个上下坡,大家都是骑自行车的,想想都累。”

    应莺说着,刘立杆觉得很有道理。

    第二天,应莺带着人朝另一个方向,往绍兴路、石祥路、德胜路这边去了,这些地方,有很多做钢材生意、工厂二手机器生意和汽车生意的人,这里的统计结果上来,虽然购房的意愿也不高,但没有人认为他们这个楼盘距离远。

    张晨和刘立杆说,市场里的人虽然有钱,但他们的购房意愿不高也好理解,他们的钱都是拿来做流动资金的,对他们来说,生意远比房子更重要。

    还有就是,这些人虽然是外地的,但他们原来的住宿条件并不好,改善自己住宿条件的意愿就不高。

    “像我,和我们在剧团,在义林家比,我们现在租的房东大哥家,条件已经算好了,不为了上下班方便,我才不要去住你那‘锦绣家园’。”张晨说。

    “土老财,都像你他妈的这样说,那老子还有出路?”刘立杆骂道。

    “出路还是有的,边造边卖,不要那么急,一下子就把房子统统都造好,完全可以分期,地在那里又逃不掉的,你可以先造靠近建国北路边上的这排房子,快卖完了,再造后面的,这样一期期造,一期期卖。”张晨说。

    刘立杆叹了口气,他说,看样子也只能这么办了。

    但刘立杆心里觉得不服气,有些憋屈,这太不符合他冲冲冲的性格了,这完全不是大手笔,不是大战役,而是蜗牛,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上的那只蜗牛。

    张晨看了他一眼说:“蜗牛也很不错了,蜗牛都是往上爬的,你有没有看到过往下爬的蜗牛?你冲冲冲,只怕是往上冲得快,一个不小心,往下也冲得快。”

    有时候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刘立杆会去弹簧厂,打开门,走进去,穿过那条甬道,走过那条木头的长廊,一直走到那个亭子里,坐在栏杆上,默默地抽烟,外面就是运河,也一样默默地流。

    对面环城北路上,有汽车往来,路不平,灯光一跳一跳的。

    有船吃水很深,从面前的运河里突突突突地经过,马达声传出很远,船过去,消失在黑夜里,但突突的声音还是传来,刘立杆不知道这船是从哪里来的,但它一定是经过了拱宸桥,经过了辐条厂,现在到了弹簧厂。

    一阵清冷的风吹过来,身后假山那里,枯槁的芭蕉树丛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叹息在低语,在月下徘徊彳亍,刘立杆感觉有人悄悄地向自己接近,回过头,却是只有风,和被风吹乱的芭蕉树的影子,假山的影子,亭子的影子。

    他站起来走动的时候,还有他自己的影子,和一明一灭的烟火。

    有时候,刘立杆也会站在中北桥上,倚着水泥的桥栏杆,朝这里看着,朝这里看着的时候,他似乎能看到黑暗中,坐在这里的自己的身影。

    刘立杆长长地叹了口气。

    “快点,滚上来,好回去了,外面冷死了!”

    雯雯和倩倩在车上,要是刘立杆下了车,在桥上站了太长的时间,雯雯总是会摇下车窗骂。

    “我需要一片明亮的光。”

    刘立杆不知道从哪里传出这个声音,他朝四周看看,周围并没有人,然后他才发现,这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刘立杆吓了一跳,但又有一些亢奋,他觉得真的,在这凄清的夜里,在这里,在这漆黑的运河边,他需要一片明亮的光。

    如果没有,那就自己来制造。

    刘立杆马上明白了,这个地方,在那木廊和亭子后面,在这古老的运河边上,要耸立起一排高楼,它们的灯光倒映在运河里,会把这一条古老的河都洗亮了。

    刘立杆拿出了大哥大,拨通了张晨的电话。

    “你在哪里?”刘立杆问。

    “厂里啊。”

    “好,我马上过来。”

    刘立杆上了车,调转车头,倩倩问,怎么,不回家了?

    雯雯叫道:“喂喂,你他妈的要去哪里?”

    “闭嘴!”刘立杆骂道。

0750 锦绣江南

    刘立杆到了三堡厂里,看到张晨,张晨问,你干嘛,这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神经?

    刘立杆和张晨说,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张晨问。

    “弹簧厂那里,我要在弹簧厂那里,造一幢比杭城大厦还高的大楼。”刘立杆说。

    张晨吃了一惊,骂道:“你疯了?又是一幢京海国际金融中心?”

    “不是,你听我说,从这两天的市场调查看起来,钱芳说的没错,你说的也没错,建国北路那里,就按你说的,我一期一期造,卖完一期造一期,我有的是耐心,去他妈的,我就等广大人民群众对住房的需求,慢慢升温。

    “杭城现在每天新注册这么多公司,都是挤在酒店里,还没有一幢像样的写字楼,我就不相信没有这样的需求,弹簧厂那里,我决定不造住宅,而是造商住楼。”

    “你这个是头脑发热,拍脑袋想到的,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张晨问。

    “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杭城会有这样的需求,不光光是杭城本地,还有杭城周边,包括省内那么多的企业,他们有外商来,有全国各地的客户来,跑厂里不方便,或者说太难看,他们也需要在杭城,有这么一个点,作为企业对外的窗口。

    “弹簧厂那个位置,就在运河边上,视野开阔,交通也很方便,如果造写字楼,你说是不是最好的位置?”

    “你到底是要造写字楼,还是商住楼?这个是有区别的。”张晨说。

    刘立杆想了一下,他说还是商住楼吧,写字楼可能还太超前,人家在我这里买了写字楼,还要另外找住的地方,商住楼,就都解决了。

    张晨略一沉吟,他说:“从位置来说,那地方造商住楼确实很合适,但有没有这个需求,我就不知道了。”

    “不管他,快站起来。”刘立杆叫道。

    “干嘛?”张晨问。

    “跟我走,我现在带你去看看那个地方,感受一下,要是有一幢闪闪发光的大楼在那里,会是什么感觉。”

    张晨大笑,你他妈的,还闪闪发光。

    “别笑别笑,快点走。”刘立杆叫着,张晨站了起来,跟他出去。

    雯雯和倩倩在配送中心,听到外面汽车响,走出来,却看到刘立杆开着车已经走了,两个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什么情况,这是把我们扔在这里了?

    刘立杆开着车,到了中北桥上,把车靠边停下,两个人下车,刘立杆叫道:

    “张晨,你看看,就在那里,要是矗立起一座摩天大楼,会不会把这一片黑沉沉的地方都点亮,你想像一下,那一片的灯火倒映在运河里,会是什么情景。”

    张晨也被刘立杆感染了,他也觉得,要是这里有一幢明亮的大楼,那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接着又去了弹簧厂里面,从木廊往亭子那边走的时候,张晨突然就有一个想法,他说,把这里都保留下来,这条木廊,还有这个亭子,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那我房子造在那里?”

    “后面啊,实在不行,下面就架空,这样,你一幢楼,古老和现代结合在一起,那才**。”

    “好好,那就这么办,你帮我出效果图。”

    张晨说好。

    两个人回到了三堡,刚走进办公室,雯雯和倩倩就跑了进来,刘立杆说,现在不要打扰我们,你们去配送中心。

    “郑慧红她们要下班了。”雯雯说。

    “那就去魏文芳他们那里,他们没下班。”

    “他们那里有什么好玩的,脏死。”雯雯说。

    “那就去车间,没事去学学拷边,或者踩踩缝纫机,就是不要打扰我们。”刘立杆说。

    “你他妈的……”雯雯正想发怒,但看到刘立杆和张晨,确实像有什么正事要商量的样子,就忍住了。

    “那你把车钥匙给我,我们让老万教我们开车。”雯雯说,刘立杆把车钥匙扔了过去。

    刘立杆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响了几声以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刘立杆问道:

    “喂,请问是雯雯吗?”

    “对,我是,请问你哪位?”张晨吃了一惊,怎么又跑出来一个雯雯。

    刘立杆说:“我是刘立杆,雯雯,韩先生在不在?”

    “啊,是你!老韩前两天还在说,不知道你去哪里了。”雯雯叫着,就听到身后有人问:“谁的电话?”

    “那个,那个,那个刘总刘立……”

    韩先生没等雯雯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抢了过去,叫道:“刘总,是你吗,你现在在哪里?”

    “你好啊,韩先生,我现在在杭城,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在海城。”

    “是是,待习惯了,不想动了,你现在好吗?”

    刘立杆说好,在杭城,还是在做房地产,什么时候,韩先生过来指导指导。

    “刘总客气了,什么指导,互相交流吧。”韩先生说,“过完年,上海市政府要请我过去,说是要让我给他们讲讲房地产的课,杭城离上海很近吧?到时我去你那里转转。”

    刘立杆说好,我到时候去上海接你。

    “韩先生,杰森他们还在海城吗?”刘立杆问。

    “早撤回香港了,在海城,他们现在还会有什么事可干。”

    “那你能不能把杰森他们在香港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好,你等等,我去找找。”

    刘立杆目光朝四周睃寻着,张晨把纸笔扔了过来。

    韩先生把杰森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刘立杆把自己的大哥大号码和办公室的电话,也告诉了韩先生,让他到上海来的时候,一定打自己的电话。

    刘立杆放下电话,张晨问他,你想干嘛?

    “让杰森他们帮我设计啊,要做,肯定要做最好的,要找最好的设计公司。”

    “你是打定主意要做这件事了?”

    “对,打定主意了,我就是要在那里,造一幢比杭城大厦还要高的楼,我就是要做第一。”刘立杆叫道。

    张晨看着他,觉得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看样子他就是下定决心要做了,张晨很想阻止他,但觉得自己能想到的理由,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根本就没有用。

    那一幢明晃晃的大楼,也吸引和刺激着张晨,其实,在心底里,有很多东西,他和刘立杆是相通的。

    当天晚上,张晨一夜未眠,把效果图画了出来,中间,他还骑着车,从三堡又去了一趟中北桥,站在那里,看着黑夜中的弹簧厂,抽完了两支烟,回来的路上,在已经有些刺骨的寒风中,那一幢明晃晃的大楼,始终温暖着他。

    透过头顶稀疏的枝杈朝上面看看,那一个半圆的月亮,是凄清而又宁静的。

    ……

    三天之后,杰森从香港飞到了上海,刘立杆去上海虹桥机场接的他,回到杭城,杰森看到了张晨,两个人都有些激动。

    三个人先去现场看了看,等杰森对现场有了一个概念之后,刘立杆才把张晨设计的效果图拿给杰森看,杰森一看到那保留下来的长廊和亭子就叫了起来。

    “对对,就是这样,我在现场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应该留下点什么,不然太可惜了,这样就对了。”杰森叫道。

    弹簧厂原来的那座老宅,是傍着运河而建的,整个地块,是一个长条形。

    杰森和他们说,这样就不能做成一幢单体建筑。

    “为什么?”刘立杆问。

    “整幢楼的长度太宽,深度太窄,从建筑设计上来说,是不合理的,而且,它在结构设计上,难度会增加很多,对地基和整个楼房的框架结构的要求会更高。”

    “那会怎样?”刘立杆继续问。

    杰森说:“那样造价起码会高出三分之一。”

    “杰森说的对。”

    张晨盯着自己的效果图看,想了一会后说:“我们现在在纸上看着很好的东西,实际可能未必,你想想,这么宽这么薄的一幢楼,高度又是三十二层,立起来,会不会像一片瓦片,从视觉上,也不好看。”

    杰森点点头说:“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马上对整个外形的设计进行调整,把这里改成了三幢并排的三十二层的大楼,这样从气势上一点也不输原来独幢的楼,楼的外墙是用玻璃的,不是用玻璃幕墙,而是透明的玻璃。

    就是你说的那种,亮到发青的玻璃,张晨和刘立杆说。

    靠近中山北路这幢,一二楼的裙楼是个商场,里面两幢,一二楼是架空的,那一道长廊和亭子,一半还是紧傍着运河,还有一半掩藏在架空的楼房里面。

    杰森建议,甚至连原来那老房子,也可以保留部分。

    张晨说对对,最里面的这一进房子,可以保留半幢,拆掉一半,把拆的痕迹也保留下来。

    很快,他们连名字都想好了,前面当然还是锦绣,后面,张晨说,前面的这条运河叫江南运河,那这楼,就叫“锦绣江南”。

    张晨这么说的时候,杰森把目光转向了亭子外面的那两棵柳树,这两棵柳树,和亭子一起会被保留下来,春风来的时候,它依然会很妩媚。

    杰森回过头来,看到张晨正看着他,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如果这样,那我们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杰森和刘立杆说。

    刘立杆说好,我们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酒店,可以安排你们的人住和工作。

    “这里水电通吗?”杰森问。

    刘立杆说通。

    “那我们就住在这里,工作间也放在这里。”

    “不行,这里太冷了。”刘立杆说。

    “不怕,从香港到这里,已经很冷了,再冷一点怕什么。”

    杰森说,张晨和刘立杆都笑了起来。

    张晨和杰森说:“那就定这里吧,不过我们要派人来整修一下,你们有什么要求,就告诉我们,又不是三五天就可以结束的工作,总要住舒服一点。”

0751 你会买楼吗?

    刘立杆确定要在中山北路旁边杭城弹簧厂的旧址,建造一组“锦绣江南”大厦,而且连香港顶级的设计师团队都已经抵达杭城,进驻到项目所在地开始工作,这个消息在刘立杆他们公司里,让大家感到欢欣鼓舞,每个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要知道这可是杭城的最高建筑,比杭城大厦还高,而且一造就是三幢。

    刘立杆和他们说,接下来你们的任务,就是销售销售销售,开动脑筋想办法,怎么把这些商住楼给我卖出去。

    刘立杆把应莺叫到办公室,让她对市场再摸一次底,看看自己的这些楼,对杭城的这些公司,到底有多少吸引力,也测测杭城商住楼的市场潜力有多大。

    他让应莺去设计一份调查表格,应莺跑去了弹簧厂,找到杰森,在那里待了一个下午,晚上她把表格交上来,这次的表格,和上次不一样,让刘立杆又吃了一惊。

    他看到她设计的表格,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详细介绍了他们楼盘的设计师团队、在世界各地的成功案例和这次的设计理念,还列举了他们这组商住楼的区块优势,并画了一张示意图。

    第二部分,才是这次调查的内容,都是单选题,第一个选项是想买还是不想买,第二个选项是会买还是不会买,第三个选项是你认为可以接受的价格。

    应莺和刘立杆解释,她说想不想买是看他们有没有这个需求,会不会买是看有没有这个能力,我们的调查,目前只能针对在杭城的公司,但我们实际销售的时候,是会辐射到全省乃至全国所有的公司,只要想买的比例高,就说明我们这个项目做对了,市场会有这个需求。

    这样,即使会买的比例不高,也没有关系,那只是说明杭城的这些公司,目前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但不代表温州、绍兴、宁波等地没有有能力的公司,实际销售的时候,他们的加入,就会把会买的比例大大提高。

    应莺说着的时候,刘立杆不停地点头,他觉得她的这个想法很对,只要是这一组楼盘,大家都认为好,对它的期望值很高,自己就不用担心它的销售问题,商住楼、写字楼和住宅还不一样,它的开放程度比住宅要高,已经入驻的公司,会带来很多他们潜在的客户。

    何况,对那么大基数的全省的公司来说,哪怕是调查的结果出来,只有百分之十的公司选择会买,扩大到全省,都是很大的数量,毕竟这是省城最高档的写字楼,是不可替代的。

    而在第三项,你认为可以接受的价格,应莺又把它分为四个选项,分别是1000-1900元/平方米、2000-2900元/平方米、3000-3900元/平方米、4000-4900元/平方米,应莺和刘立杆说,这可以给我们最终定价的时候,提供参考。

    刘立杆笑道:“这还有什么可调查的,肯定是都选一千到一千九的,谁不希望,这房子越便宜越好。”

    “不一定。”应莺说,“我们这次的调查是针对公司,公司比个人,会更理性。”

    刘立杆也不争辩,心里在想,小孩子你懂什么,什么理性不理性,你这是不懂人性,人性就是希望,越便宜越好。

    反正现在连具体的造价都还没有出来,最后的售价也没有确定,你们就是调查一下,也无所谓。

    和上次一样,刘立杆把张晨画的效果图也印出来,让应莺他们和调查表一起分发,也算是打广告。

    应莺他们跑了三天,在杭城的每一个宾馆酒店的写字间穿梭,调查回来的结果,让刘立杆感到很欣慰,虽然选择会买的,只有百分之五点三,但选择想买的,高达百分之六十二点四,说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市场的需求是在的。

    刘立杆同时也感觉到了应莺这个表格设计的合理性,不然,这次统计上来的,就会只有那个百分之五点三,而看不到那个庞大的百分之六十二点四,这样的调查结果,不仅会打击自己的信心,也很难反应市场真正的期待和需求。

    刘立杆甚至考虑,是不是他们的“锦绣祥庭”,也要把购买的行为分为“想不想”和“会不会”,再做一次调查。

    “接下来,这个‘会’的比例还会提高。”应莺和刘立杆说。

    “为什么?”刘立杆奇怪地问。

    “因为我们前几天集中调查的,是散落在那些一般酒店里的公司,从明天开始,我们要调查杭城大厦、国际大厦、友好饭店、新侨饭店这些高档酒店里的公司。”

    刘立杆明白了,点了点头。

    “而且,这个选项也会变化。”应莺指着价格的那个选项,和刘立杆说。

    这里呈现出来的数字,已经让刘立杆感到吃惊了,他发现,选择1000-1900元/平方米和2000-2900元/平方米,竟然差不多,都是百分之四十几,还有一部分是选择3000-3900元/平方米,竟然有一点二六的调查者,选择了4000到4900元/平方米。

    刘立杆对此大惑不解,没想到在这点上,这小姑娘,比自己的判断还更准确,刘立杆问,这个是什么原因?

    应莺笑着和他说,简单,很多人都会认为,便宜没好货,他买东西的时候,不会买最便宜的,买写字楼的时候,当然更不会买最便宜的,他们会认为,如果太便宜,这楼的品质肯定不会好,他们不想把公司搬到这样的楼里。

    “当然,调查是一回事,实际购买又会是一回事,实际购买的时候,价格还是会有影响,但至少说明,两千到两千九之间,这是他们可以接受的,只要他们有能力,就会买。”

    应莺说着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说:“但是至少,会买我们楼的公司,已经出来了,我们要把这部分人,作为我们重点营销的对象。”

    “哦,哪部分人?”刘立杆来了兴趣。

    “就是这百分之一点二六,选择四千到四千九的价格,而且在前面两项里,又选择了‘想’和‘会’的,这些公司,说明他们很有钱,对办公室的品质要求很高,他们要求再高,我们已经是杭城最好的了,而我们的价格,又不可能到四千九,这会让他们觉得物有所值。”

    刘立杆恍然大悟,禁不住笑了起来,他问:“应莺,你那个脑子是怎么运转的,怎么会想到这些问题。”

    应莺看着他,怯怯地问:“刘总,你这是在说我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了。”刘立杆说,“你读书的时候,你们老师难道不鼓励会思考的学生,反而会鼓励那些呆呆的学生?”

    应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上学的时候,老是被老师骂,说不知道你那脑子里,乱七八糟在想什么。”

    刘立杆哈哈大笑,他说好,到了公司,没有老师了,你就继续这样乱七八糟地想,不许给我变正经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刘总。”应莺点着头。

    第二天中午,应莺走进刘立杆办公室,刘立杆奇怪道:“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外面吗?”

    应莺和刘立杆说:“刘总,你被人骂了,那人还说,让你打电话给她,我就跑回来和你说。”

    “他认识我?那他怎么不直接打电话过来骂我?”刘立杆好奇了。

    “我想她是太生气了吧,人生气的时候,是不想主动打电话给那个气她的人的。”

    刘立杆大笑:“你是不是一生气,就不会主动和男朋友和解?”

    应莺的脸顿时绯红,她说没有没有,我没有男朋友,不过,真要是那样的话,我当然懒得打电话给他。

    刘立杆笑道:“好吧,这个太生气的人是谁?”

    “杭城大厦的,一个女的,姓瞿,叫瞿……”

    应莺还在想着,刘立杆笑了起来,原来他们跑到瞿天琳办公室去了,他马上拿起电话,和应莺说,我知道了,我马上打给她。

    电话通了,刘立杆叫了一声天琳姐,瞿天琳问,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

    “现在有时间吗?”

    “有有,天琳姐。”

    “那你到我这来一下,我这里也正好没有客户。”

    “好,我马上过来,天琳姐。”

    挂断电话,刘立杆和应莺说,看到没有,你听出她生气了吗,她叫我过去,说不定还要请我吃饭。

    应莺也纳闷了,这是怎么回事?

    刘立杆站了起来,问应莺,你是在公司还是要出去?

    “我还要回杭城大厦去,那里还没有完。”应莺说。

    “走,那就坐我车去。”

    刘立杆走进瞿天琳的办公室,瞿天琳和小安两个,面对面坐着,正在吃面条,看到刘立杆进来,瞿天琳问:“吃了吗?”

    “没,哪里敢吃,一听说天琳姐找我,马上就赶过来了。”

    瞿天琳笑了起来:“油腔滑调,说,想吃什么?”

    “就这个就可以。”刘立杆指了指瞿天琳在吃的面条。

    瞿天琳和对面的小安说:“你去给杆子买一份面条。”

    刘立杆连忙叫道:“多加辣,谢谢!”

    小安站起来说:“好,我把老板的辣酱都倒光,辣死你。”

    小安端着面条,边吃就边走了出去。

    瞿天琳抬头看着刘立杆,问:“要造写字楼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

    刘立杆嘿嘿笑着:“不是连设计稿还没有出来,八字还没一撇呢,真要开工,还要请天琳姐去参加开工仪式。”

    “八字没一撇,你的人就满世界跑了?”瞿天琳问。

    “不是闲着也没事嘛,就让她们了解了解市场。”刘立杆说。

    “霍霍,不错,钱芳那里学来的?”

    “对对,很受启发。”

    “这个是什么,张晨设计的?”

    刘立杆看到了张晨设计的效果图,刘立杆点点头。

    “真不错,我先定了啊,到时候你要给我打折。”瞿天琳说。

    “真的?”

    “那当然,你以为谁愿意待在这酒店里。”瞿天琳说。

0752 送上门的钱

    瞿天琳问刘立杆,你们那个表格谁设计的,很有意思。

    刘立杆和她说,就是到你这里来的那个女孩子。

    “结果怎么样?”瞿天琳问。

    刘立杆就把现在统计的结果告诉了瞿天琳,瞿天琳又问,你准备卖多少钱一个平米?

    “现在造价还没有出来,但高层的造价,肯定会比多层高,但我想,就算是高一倍,这样我们的定价还是可以控制在两千以内。”刘立杆说。

    “不要太低,两千到三千之间是合理的。”瞿天琳说。

    “为什么?”刘立杆不明白,为什么瞿天琳作为一个客户,也会提出这个要求。

    “很简单,你要是作为杭城最好的写字楼,我们就希望是有门槛的,不是什么公司都可以进去,不然我们当初回杭城的时候,在杭城找不到合适的办公场地,那也可以随便找个酒店,为什么要到杭城大厦?

    “这公司在哪里办公,也是你公司实力的象征,为什么全世界的公司去纽约,都喜欢世贸中心、帝国大厦、洛克菲勒中心,你名片拿出去,不需要多自我介绍,人家一看你公司在哪里,心里就有数了,是不是这样?

    “你要是做出一个门槛很低的写字楼,什么公司都可以在里面办公,这样的写字楼,我们才不要去,你光便宜有什么用,房子是便宜了,但我公司进去就掉价了呀,得不偿失。”

    刘立杆明白了,应莺说的还真没错,那些选择四千到四千九的,大概都有这样的想法。

    “还有,你这个,为什么是商住楼,而不是纯写字楼?”瞿天琳问。

    刘立杆就把他和张晨的考虑和瞿天琳说了,主要还是担心会太超前,曲高和寡,到时根本就没有公司入驻,瞿天琳点点头,她说:

    “你们的顾虑可以理解,但客户是有不同的需求的呀,比如像我们,就希望是在一个纯写字楼里,不希望边上还有人住在那里,还有老人小孩进进出出的,你商住楼,就没办法控制了吧?”

    刘立杆点点头,他说这确实是个矛盾。

    “你有三幢楼,a、b、c,为什么不可以分开,而且,去那么高档地方的,大都会希望是纯写字楼,而不是商住楼,你完全可以a、b座是写字楼,c座是商住楼,价格也不一样,甚至还可以,把这c座迟一点开卖,如果前面销售情况好,就全部改成纯写字楼。”

    “对对,天琳姐这个想法好。”刘立杆说,“快快,天琳姐还有什么好主意,快告诉我,我在这方面,还真没有什么经验,虽然我在海城,也是造写字楼的,但那楼还没落成就完蛋了。”

    瞿天琳笑道:“我一到深圳,去的就是写字楼,这天天在写字楼里,当然会有些体会,这公司在外面,杆子,我和你说呀,再怎么样,都是就高不就低的,打肿脸也要充胖子的,哪怕没有那么多钱的公司,他也一定要去最好的办公楼,这个心理你一定要掌握。”

    刘立杆连连点头。

    瞿天琳和刘立杆说,还有,你前面说,想买的有百分之六十几,会买的只有百分之五点几,其实,这六十几,只要是有能力,都会买的,只是现在没能力没办法呀。

    你完全可以做按揭,这样,这些想买的也就买的起了,像我们这些在高档酒店的,每个月的租金,付付按揭款都够了,虽然一样每个月都在付钱,但那房子最后是自己的,我们哪里会愿意,住在这酒店里,住在酒店里,你最后走了也就走了,什么也没有。

    你看看杭城,为什么写字楼都在酒店,是没地方去呀,有地方去,就都逃光了。

    刘立杆说:“我也想做按揭,但和几个银行接触了,虽然各项房屋贷款的政策,九一年就出来了,建行最早,八七年就开始做房屋贷款了,但那都是深圳和广州的银行,杭城的银行,在这块业务还是空白,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应该怎么做,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瞿天琳点了点头,她说我今天让你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事,我给你介绍一个,让深圳的金融公司过来做。

    “真的,天琳姐还认识这方面的公司?”刘立杆问。

    瞿天琳笑道:“我们做印刷的,看上去不起眼,但我们认识的人多呀,你想想,从政府部门到下面企业,哪个不要印东西,不要和我们打交道,我帮你介绍一家深圳的信托公司,他们是深圳发展银行和南洋银行合资的,是从海外引进了资金,在国内做这方面的业务。”

    “太好了,谢谢天琳姐!”刘立杆赶紧说。

    小安拿着一份面条进来,打开,上面果然红红的一层辣酱,瞿天琳一看,就笑骂道:“你要死了呀。”

    小安嘻嘻笑着。

    刘立杆说:“可以可以,谢谢啊美女,前面听天琳姐说话就很过瘾了,再来这个,就更过瘾。”

    ……

    瞿天琳介绍的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的乔总和杨先生,第二天就到了杭城,2001年《信托法》出台之前,信托公司的业务很宽泛,自由度很大,特别是九七年之前,国内的银根很紧,对这些海外进来的资金,监管机构均抱持一种大力欢迎的姿态,宽容度很大。

    九七年之前,国内资金紧缺到什么程度?从银行的贷款利率可见一斑,当时一年期的贷款年利率,都在百分之十以上,直到九七年十月,降到了百分之八点六几之后,接下去就是逐年下降。

    虽然后来反反复复,又有过几次的银根抽紧,但利率再没有回到过七点五以上。

    乔总是深发行委任的安信信托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杨先生是马来西亚的华侨,他是南洋银行派驻在安信信托的代表。

    两个人到了杭城后,就考察了刘立杆的公司,和他已经开发的“锦绣家园”项目,以及项目的销售情况,还有已经取得《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和《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准备动工的“锦绣祥庭”项目。

    当然,他们此次考察的重点,还是“锦绣江南”项目,包括和杰森他们也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他们对杰森他们公司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特别是杨先生,以前和杰森他们公司,有过很多次的接触。

    让两个人最感兴趣的还是应莺他们正在进行的调查,以及他们调查的内容。

    随着对高档酒店里公司的调查,“想”和“会”的比例都有了显著的提高,“想”的比例提高到了百分之七十三点五,这让他们吃了一惊,“会”的比例也提高到了九点三,最吸引他们的就是这两者之间巨大的落差。

    要知道“会”的公司,自己有钱,不一定会需要他们,而“想”的公司,百分之一百会需要他们,这才是他们潜在的客户和沃土。

    杨先生重新设计了表格,在第一和第二项后面,加了第三项,那就是增加了“如果有金融公司提供房屋贷款,你会不会接受此项贷款?”后面也是“会或者不会。”

    杨先生选了三家酒店,让应莺他们再做了一次调查,结果所有的公司都选择了“会”,即使那些自身财大气粗的公司,也选择了“会”,瞿天琳和他们说,贷款多麻烦,有现成的一笔贷款在眼前,谁会不要,省下的钱,可以去派其他的用场。

    杨先生抽查了几份应莺他们的调查,证实他们的调查是真实可靠的,两个人不仅对这件事,对整个杭城写字楼的市场,都充满了信心。

    他们当即和刘立杆的浙江锦绣大地房地产有限公司,签订了由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向“锦绣江南”项目的客户,提供房屋按揭贷款的合作协议。

    杨先生还鼓动刘立杆,接受一笔他们南洋银行,通过安信信托提供的八千万元的开发贷款,刘立杆笑说,我不要贷款,我这个项目,杰森他们的图纸出来,我一个月就可以拿到所有手续,就可以开卖了,我需要什么贷款?

    就是我如果需要钱,我现在不仅“锦绣江南”,“锦绣祥庭”项目也已经可以开始卖,开始回笼建设资金了,我只是不需要这么做。

    这些钱我收上来,是没有资金成本的,这个没资金成本的钱我都不去收,还要你们需付利息的钱?

    所有的金融企业都是一个德行,那就是他们从来都只会锦上添花,而不会雪中送炭。

    刘立杆越不需要钱,他们就越是盯着刘立杆,杨先生和刘立杆说,这个不是给你哪个项目的,而是给你公司的授信,你拿了这个钱,可以收购土地,规划你第二第三个项目。

    当时银行三年期的贷款年利率是13.86%,杨先生和乔总承诺这笔三年期的开发贷款,给刘立杆下浮百分之十五的年利率,刘立杆还是坚持不要,他一口咬定自己不缺钱。

    乔总和杨先生策动杰森和瞿天琳来说服刘立杆,杰森说,没有什么企业敢说自己这一辈子就不需要银行的,你现在不需要,杆子,不代表你以后不需要,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想临时抱佛脚就来不及了。

    瞿天琳也说,对对,就当你现在每年损失一点利润,和金融机构建立一个良好的管道,你要是看好杭城的房地产市场,你怕什么,你现在收购了土地,它的年增幅还能帮你抵消一部分利息的损失。

    杰森和瞿天琳的这些话,打动了刘立杆,他也想起自己在海城的时候,那时自己就是临时想抱佛脚也抱不到,如果那个时候,有哪个信托公司帮助自己挺一下,或许自己就还能坚持下来。

    但那个时候,自己除了熟悉孙猴他们这一家金融机构之外,其他的金融机构别说认识,他连他们的门开向哪里都不知道。

    好吧,刘立杆终于接受了这笔贷款。

0753 絮絮叨叨,快过年了

    杰森他们在杭城工作了一个多月,把“锦绣江南”所有的图纸都设计出来,回去了香港。

    刘立杆带着图纸,一个个部门地走,都是老熟人了,自然什么话都好说,等他把全部的手续以最快的速度办完,时间也到了一九九四年的一月,今年的春节是二月十日,还有半个多月就过年了。

    过完了年,一鸣食品厂要搬迁,“锦绣家园”的最后几幢房子将要动工,而“锦绣江南”也要进入施工准备,这一次是高层建筑,刘立杆不敢大意,他还是把这个项目,发包给了张木生的市二建。

    而杭城锦绣大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也参与了整个项目的施工,但他们只是从市二建,回包了其中的一些工程而已,刘立杆这是让老万有机会,跟着张木生他们学习。

    这么大的工程接到手,张木生觉得腰杆子一下子硬起来,一个劲地要请刘立杆吃饭,说是要谢谢他。

    刘立杆和张木生说,吃饭可以,但要我请,我有事要你帮忙。

    酒局设在张生记,这一天雯雯和倩倩不在,张木生略有失望,刘立杆把老万叫过来,刘立杆和张木生说,这个人你一定要帮我带,这个公司,你一定要扶一把,老张,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再过几年,你也该退休了,退休以后,我欢迎你到我们锦绣来发挥余热。

    张木生心里有数,赶紧举起了杯,和刘立杆碰,和老万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赶在春节之前,中山北路边上的三块巨大的广告牌,也竖立了起来,这一下真的可以成为新闻了,许文辉带着他的师兄师姐,又尽情表现了一番,刘立杆这里,不仅红包伺候,还专门请他们在杭城大厦的锦园,撮了一顿。

    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我刘立杆,当年也是六家媒体的联合记者,来来,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来年继续是亲热的一家人。

    还真的有六家媒体联合记者这一说法?在座的听许文辉说过,但都表示不信,刘立杆笑道,还真的有,他从包里,拿出了六本记者证给他们看,这么一堆的记者证,在座的还真看傻了眼,有人开玩笑说,刘总,你这是地摊上买来的吧?

    意思是假的吧?

    谁说?如假包换,百分之百经得起验证,这可都是我流泪流汗换来的,我老刘,可是真为革命奋斗过的。

    “刘总,你是写深度报道的?”有人问,流泪流汗,那不是深度报道的记者吗?

    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是首席?”

    “不是,我是你们都离不了的。”刘立杆笑道。

    “主任?总编?”有人问。

    “不是,广告部,你们谁离得开广告部?”刘立杆笑道,“我这是六家媒体联合广告业务员,你们说是不是要流泪流汗?”

    众人大笑,接着感慨,拉广告可是一个苦活,说流泪流汗,还真不是假话,但拉广告能拉到这个境界的,也是牛人。

    “刘总你真牛逼。”有人叫道。

    刘立杆笑说:“我老刘别的牛逼不敢吹,但有句话我敢说,我不管是去哪家媒体,我肯定是广告部主任最想看到的人。”

    大家点头,觉得不奇怪了,拉广告多难干的活,能做到这样,这刘总会有今天的成就,也不奇怪。

    春节之前,让刘立杆感到高兴的还是,阿勇他们在一月十日前,赶出了一万零五百多个包,这一批西湖十宝投放到市场以后,果然大获成功,不管是在杭城还是上海,都成了一个热门话题。

    很多的电话打到一鸣食品厂,要求补货,但一鸣食品厂,一个包也没有了,范启顺来问刘立杆,这事还能不能继续干,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

    刘立杆说,不能干了,再干就烂大街,下次再玩什么新招,就不灵了。

    老范说好好,听你的,那我们就不干,等玩新招。

    他们这里不干,苦了的是张晨,上海那几家店,食品部拿不到货,居然找到了服装部,都知道这半亩田的老板,和一鸣食品厂的关系不一般,服装部经理打电话给张晨,张晨是不得不答应的,何况他自己这里,也还有很多的地方需要送。

    他问阿勇订了一千个包,张晨要货,阿勇当然二话没有,继续赶,赶到二月五号,一千个包才总算完成,让张晨交了差。

    到了年底,诸事皆顺,这一年看上去可以圆满收官,张晨问刘立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刘立杆笑笑说:“我要先去看看孟平。”

    “我和你一起去。”张晨说,“然后呢?”

    “然后我回到杭城,去厂里和老万一起过年,你们坐吴朝晖的车子走吧。”刘立杆说。

    张晨和小昭,已经开始跟着吴朝晖的师兄学车,但拿驾照,要等明年。

    吴朝晖他们,自己也买了一辆依维柯,用来送货,所有的市场,到了二月,陆陆续续开始停下来,不再发货,到了年三十前的四五天,会彻底停止,来年又要等到过了正月十五,才会开始陆续恢复发货。

    他们倒是有了半个多月舒舒服服的假期,两个人决定先回桐庐过年,过完年,再开车去魏文芳家。

    张晨知道刘立杆这是因为去年回去,动静搞得太大,把整个永城,搞成了一个残局,今年回去,他大概自己都还没想好,怎么收拾这个残局,所以干脆就不回去了。

    张晨和他说,不管怎么,就这么点路,年三十总要回去吃个团圆饭,我们也是年初一就回杭城,就一个晚上,我们一起来回好了。

    春节期间,延安路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正常营业,所以张晨他们,主要是小昭离不开,他们也只能年三十回去永城,年初一又回到杭城,连小昭家里,都没有时间回。

    刘立杆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良久,他说还是算了,到时让老万送你们吧,我等到“锦绣江南”落成了再回去。

    这就是在暗暗赌着气了,但和谁赌,张晨不知道,刘立杆自己也不知道。

    张晨知道多说无益,就不说了,有些东西,只有靠时间去弥平它,人是无能为力的。

    张晨和刘立杆一起去南京看孟平,家里事多,小昭走不开,贺红梅跟他们一起去,帮助开车。

    他们到了南京,先去了钱芳他们公司,看到李阳和徐佳青已经是亲密的一对,钱芳他们前几天刚去看过孟平,监狱又不是宾馆酒店,常去总不是太好,她们到了老虎桥监狱的门口就停下了,由李阳陪他们两个人进去。

    刘立杆和孟平说了“锦绣江南”的项目,孟平比刘立杆还高兴,听说他春节后就要开工,忍不住大叫一声:“太好了,杆子!”

    孟平叫的声音太响,惹得走到隔壁的所长和管教,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地跑了进来,问道:“阿有事啊?”

    李阳赶紧站起来,走过去说,么事么事,搂着他们的肩膀出去,这里三个人,忍不住低声笑着。

    “快了快了,没几个月了。”孟平说,“等我出去,我就要大开杀戒,杆子,到时候我们南京和你杭城,就要来比一比。”

    “比就比,谁怕谁。”刘立杆说。

    从老虎桥监狱出来,他们去了钱芳他们的紫金山庄,回来城里,在中央路的绿柳居吃晚饭,晚饭快结束的时候,刘立杆突然问道:“钱芳,你们在南京,碰到过刘芸吗?”

    钱芳一怔,然后摇了摇头,钱芳还想说什么,刘立杆笑了起来:“想想也不可能,南京这么大。”

    钱芳想说,南京是大,但在建的高尔夫球场应该不多,我去找找她。

    钱芳想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回来的路上,刘立杆一直沉默着,经过溧阳县城的时候,刘立杆把车停在路边,一声不吭下了车,张晨叫道,你去干嘛?

    刘立杆愣了一会,这才胡乱地用手指着说:“我去找找,看看附近有没有厕所。”

    “谁是刘芸?”贺红梅问。

    张晨摇了摇头,和贺红梅说,在海城的一个朋友,几句话说不清楚。

    从南京回来,贺红梅就该回重庆了,刘立杆和葛玲开着车,去笕桥机场送的她。

    刘立杆从机场回来,走进了张晨的办公室,日子一天天地迫近,张晨还是那个老问题,问他,你真不回去?

    “不回。”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老爸老妈那里怎么说?”

    刘立杆笑了:“你帮我去说啊,发挥你的聪明才智。”

    “去你妈的。”张晨骂道。

    “对对没错,就是去和我妈说。”刘立杆笑道。

    两个人沉默着,过了一会,刘立杆问:“张晨,你还有没有那个启航表哥的联系方式,趁着现在没事,我想去找找启航。”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原来好像有,时间这么久了,都想不起来写在那里了。

    张晨说着拿起电话,打了小昭,问她,还有没有启航表哥的扣机号?我们在广州的时候,他来给我们送车票的时候好像留过。

    “有啊,在家里以前的账本上,我记在那上面的,你要这个干嘛?”小昭问。

    “杆子要。”

    “好,那回去找出来给他。”

    “听到了?”张晨问刘立杆,刘立杆点点头说听到了,他自言自语般地说,我要到广州先找到启航,再去看看李勇,这一个春节,就圆满了。

0754 烟花

    张晨他们延安路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春节期间正常营业,这是征求了顾客意见的结果,只有年三十的下午停业半天,那些本地的营业员,可以回家吃年夜饭。

    反正这个城市,过了下午的两点,就像一座死城,街道上很少的人影,也没有车,偶尔有一辆电车驶过,也是懒洋洋的,一副电力不足的样子。

    年三十的上午,还是有很多的人到他们店里来买衣服,特别是那些年前一直在加班的本地和附近郊县的女孩子,包括机关里的工作人员,也是今天下午才会放假,但上午,所有的单位基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赶紧趁着这个时间,过来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

    然后搭乘中午开往郊县的班车,或者骑着自行车回家,到家里等着吃年夜饭。

    小莉还是留守在上海,上海的商场和杭城一样,初六之前,也是半天营业,营业员人手不够,小莉就要自己每个商店跑,去顶替她们。

    小娟今年也没有回家,留守在店里,所以小昭今天上午就不用去店里,他们早上起来,从三堡直接回家。

    吴朝晖和魏文芳,本来昨天就可以回家,他们等到今天,就是要送张晨和小昭回永城,新来的司机小盛,对上海不熟,老万昨晚陪着他去上海送货,现在还没有回到杭城,明天老万,会开车去永城接张晨和小昭。

    早上起来,小昭还在家里给张向北换新衣服,喂他吃早饭,张晨去了厂里,吴朝晖开着车已经到了,张晨让吴朝晖帮忙,把办公室里的十箱茅台,和两箱青春宝搬上车,一箱茅台六瓶,这里一共是六十瓶。

    吴朝晖笑道,张总,你就回去一个晚上,有这么多的亲戚要走?

    张晨也笑,他说不是,我们什么都不用带回家,家里都准备好了,带了还会挨骂,只要把张向北带回去就可以,这是给杆子的老爸的,他老爸是酒仙,只要有酒,天塌下来也要先咪几口再说。

    她老妈,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青春宝,她觉得吃青春宝,可以解决她一切的身体异常。

    吴朝晖的依维柯后排已经拆掉,堆着吴朝晖他们准备带回去的年货,张晨笑道,买这么多?

    吴朝晖说,没办法,家里来往的人比较多,在杭城批发市场买,不是便宜嘛。

    东西装好,张晨上了车,车开到房东大哥的院门口,小昭抱着张向北,已经在门口等他们,张晨他们三个人就回去永城一晚,连换洗衣服都不用带。

    吴朝晖看到张向北,就跳下车,一定要塞给他一个红包,张向北伸手要拿,小昭执意不要,张晨笑道,怎么还要你给红包?

    吴朝晖急了,叫道,这是礼数,他是小孩,我是他叔叔。

    吴朝晖这么说,张晨就让张向北接过去,张向北一接过去,就往嘴里塞,小昭赶紧从他手里把红包夺走。

    “啪”地一下,张向北就在小昭脸上打了一下,张晨和吴朝晖大笑,小昭愠怒地瞪着他,张向北咯咯笑了起来,小昭也被他逗笑了。

    他们到了四季青,接上魏文芳,吴朝晖开着车,没有从杭海路转到秋涛路出城,而是开去了庆春路上的家友超市,魏文芳问,到这里来干什么,吴朝晖看了看她,和张晨他们说,等我一下,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吴朝晖走进了家友超市,过了一会,吴朝晖和一个超市工作人员,推着一辆平板车出来,车上是五箱茅台,一箱青春宝。

    家友超市门口有很高的台阶,平板车下不来,吴朝晖和那工作人员,一箱箱地往下台阶下的车上搬,张晨赶紧下去帮忙。

    魏文芳叫道:“我们回去的东西不是已经买好了,怎么还要买?”

    吴朝晖看了看她,笑笑,没有言语。

    把东西在车上放好,吴朝晖坐回到驾驶座上,魏文芳还在埋怨,她说什么亲戚,要送这么贵的酒,一百多块钱一瓶,还买这么多,这一下就去了几千?

    吴朝晖不响,管自己开着车。

    他们到了永城,先去刘立杆的家,把东西卸了,吴朝晖再送张晨他们回家,张晨还要告诉刘立杆的父母,今年刘立杆不回家了。

    快到刘立杆他们家门口时,张晨和小昭他们说,待会要是杆子的父母问,杆子到哪里去了,你们都不要说,我一个人来说,免得对不上。

    小昭和魏文芳都说好。

    杆子的家住在新电村的一幢老公房的二楼,沿着一条小马路进去,两边都是一排排两层楼的洋瓦房,这些房子,还是当年水电站竣工以后,用来安置留下来,在当地工作的建设工人的,这些工人,都被招进了新建的水泥制管厂和制杆厂里。

    刘立杆的父母,就是水泥制管厂的工人。

    他们到刘立杆他们家楼下的时候,张晨看到,刘立杆的妈妈正坐在楼下的空地上,在木盆里褪一只鸡的鸡毛。

    车子还没有停稳,张晨就拉开车窗,从车里朝她挥手,她看到张晨就笑了,站起来,甩了甩手,转身朝楼上喊着。

    不一会,刘立杆的老爸噔噔噔噔地从二楼跑了下来。

    他们都以为杆子回来了,张晨小昭和魏文芳都走下车,他们没看到刘立杆,还奇怪地走到车门口,朝车里张望,张晨赶紧过去,和他们说:

    “叔叔、阿姨,杆子临时有事,回不来了。”

    “过年都不回家,他去哪里了?”刘立杆的母亲问。

    “他去香港了。”张晨说,“你们也知道,香港人就不过什么年,所以他们一定要杆子过去开会。”

    张晨胡扯着,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什么香港,更不会知道香港人过不过年。

    刘立杆的父母,互相看看,失望地叹了口气。

    张晨说:“不过杆子,让我们给你们带东西回来了,来来,小吴,快把东西搬下车。”

    吴朝晖说好,吴朝晖爬上车,从车里一箱箱地往车门口搬,张晨站在车下,一箱箱地接过来,先堆在车门口的地上。

    边上,早有几个小伙子过来看热闹,一听说要搬东西,赶紧动手帮忙,张晨和他们说,这些都是,谢谢你们,都帮忙搬楼上去。

    小伙子们看到这么多,叫道,我操,杆子带回来这么多茅台,杆子爸,你可享福了!

    刘立杆的老爸看到这么的酒,就乐得合不拢嘴。

    十箱茅台和两箱青春宝搬完,张晨正想走开,吴朝晖叫道,还有还有,他把家友超市买来的五箱茅台和一箱青春宝,也从车子里面搬到车门口,张晨这才知道,这家伙买来这些,原来也是送给刘立杆父母的。

    那些小伙子叫道,杆子爸,你可以拿茅台洗澡了。

    魏文芳站在那里不响,双手抱在胸前,脸阴着,看他们一箱箱地搬完。

    张晨和小昭互相看看,小昭微微摇了摇头。

    和两位老人告别,大家上车,一路上都沉默着,快开到张晨家门口的时候,吴朝晖骂道:

    “妈逼,赚那么多钱干什么,造那么多房子干什么,这有家都不能回,还有个屁用。”

    ……

    快十二点了,当电视里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主持人程前和倪萍,正准备领着现场的观众倒计时时,楼下有人大叫,放烟火了!

    张晨和小昭赶紧走到外面走廊上,还没等十二点的钟声从电视里响起,有人就已经点着了烟花,一粒粒红色的火苗朝夜空窜去,在黑暗中啪啪地灿烂成一朵朵明艳的花。

    啪啪的声音,很快被远远近近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遮盖,整个小城都炸开了。

    小昭拿出了大哥大,打给钱芳,喊着和那边的人说新年好!

    张晨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拨了刘立杆的大哥大,左手捂住了左耳,右手把大哥大贴近右耳,电话里传来的,还是急促的嘟嘟声。

    浙江和广东的大哥大已经联网,到了这年的年底,全国一百五十万部的大哥大,都将会联网。

    但刘立杆,张晨已经打了他好几天的电话,都打不通。

    ……

    刘立杆站在窗前,搂着阿莲还是阿兰的肩膀,朝外面看着,他们在一起好几天了,但刘立杆始终也没有搞清楚,对方到底是阿莲还是阿兰,或者两个都不是。

    他们看着窗户外面,一朵朵烟花在西湖的上空,绽放开来,璀璨夺目,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他们既听不见烟花爆裂的声音,也听不见西湖边上,那些欢乐的放烟花的人,不管是他们的欢笑还是大喊大叫,都是无声的,好像离他们很远,远在了另一个世界。

    但他们其实却是近在眼前,一颗颗猩红的火苗朝天上窜去,一朵朵的积雪,从他们头顶巨大的树冠,无声地落下,落到了人的头上,那人就大声地笑着,他的笑也是无声的。

    他们就这样看着外面,房间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关了,卫生间里的淋浴龙头没有关好,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两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外面,他们感觉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烟花一朵一朵地盛开,让他们的脸明明灭灭,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脸是灿烂的,暗下去以后,谁也不会知道。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拥抱在一起,阿莲终于亲吻了刘立杆杆。

    在此之前,她和他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就是不能吻你,我的吻,要留给我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刘立杆大笑,他说:“你他妈的,你还真是一个有理想的……”

    “怎样?”阿莲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我,就是不会吻你。”

    两个人亲吻着,刘立杆感觉到她的嘴是甜的,是那种会让人有点心酸的温热的甜,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亲吻着一颗草莓,原来,亲吻还真是她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如果草莓在燃烧,她将是白雪的妹妹……”刘立杆突如其来地就想到了,欧阳江河的这句诗。

    阿莲轻声地说:“让我留下来好吗?我不想回去,今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不要钱。”

    刘立杆说好,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谈好,刘立杆说,我要买完你的一年,过了今年,我们就是陌生人。

    阿莲看着他,有些调皮地笑道:“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不过,她马上同意了刘立杆的建议。

    这一刻,刘立杆却动摇了,他和阿莲说:“好,留下来,我也不想一个人。”

    窗外的烟花接连地灿烂,两个人在外面世界的五光十色里,轻轻地笑着。

0755 烟花冷了,湖水呢?

    刘立杆年二十六去了广州,二十七的晚上,他就回到了杭城。

    他到广州后,扣了陈启航的表哥,一直都没有回电,刘立杆依稀记得他表哥的名字,叫什么阿豪,是安检员,刘立杆干脆找去了广州火车站,拿着他的记者证,七问八问,总算是把人和名字对上了,但人家却告诉他,阿豪已经不在这里,辞职去澳门打工了。

    刘立杆问到了阿豪的家,找过去,却发现那里整个一片都被拆迁了,连当地的派出所被拆了以后,搬去哪里都没有人知道,更别说阿豪家了。

    刘立杆只能打道回府,回到了杭城。

    雯雯和倩倩已经回家,公司也已经放假,刘立杆不想一个人住在那办公室楼上,他知道张晨他们倒还在杭城,但他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他们,他怕张晨又要劝他回永城,烦不胜烦。

    刘立杆在机场,正好看到有一辆望湖宾馆的中巴车在接客人,他就谎称自己也是住店旅客,坐上了中巴,到了望湖宾馆,他干脆在这里开了一个湖景套房,住了下来,这里有吃有喝的,一个人就在这里过年也很不错。

    刘立杆进到房间,放下行李,洗了澡,就想起自己上次匆匆从这里离开的情景,一回生二回熟,范建国老师已经把他领进了门,自己对这里的状况,也算是有了了解。

    最主要的,自己现在屁事没有,闲得真是蛋疼,刘立杆哪里还按捺得住。

    春节期间的酒店,人气不旺,他下楼,在大厅里没看到有他要找的人,不甘心,信步走出大门,望湖宾馆大门的左侧,有一排低矮的平房,有一家已经打烊的彩扩店,和一家还开着门的旅游用品商店,最靠近大门的这边,是尚未完工的esprit专卖店。

    就在这里,他看到了阿莲,穿着一件修身的薄呢大衣,领子竖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孤傲。

    刘立杆走过去,阿莲定定地看着他,俏丽的脸上,滑过了一丝略带讥讽的冷笑,递过来一束拒绝又迎迓的目光,刘立杆接住,笑了一下,彼此这就知道,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如若不然,那目光很快就会从刘立杆的身上滑过,变得冷若冰霜。

    刘立杆走过去,擦着阿莲的身子,轻轻地说了一声走,脚步并没有停止,阿莲转过身来,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他的手臂,两个人就像是一对情侣。

    他们朝前走着,经过旅游用品商店,一直走到了西湖边,站着看了一会,水天连接,眼前是一片的寂静和漆黑,湖上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冷,有些腥臭,两个人转身,不约而同地往回走。

    就在来回的这段路上,两个人悄悄地说着话,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他们说的都是恋人絮语。

    刘立杆和阿莲说了,我要把你的今年都买走,狗年的钟声敲响,我们就是两个陌生人,阿莲说好,随口报了一个数,这回是刘立杆说了一声好。

    在这当中,阿莲还笑了一下,说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说完了这些,一切尘埃落定,两个人突然地就都不再端着,松弛下来,这个感觉,让人很惬意,让人觉得,他们真的就像是一对热恋的恋人,经过旅游用品商店的时候,刘立杆问阿莲,想不想买点东西?

    阿莲说好,两个人手挽着手进去,阿莲戴着羊皮手套的手,点了了一些的干果和橄榄,还有口香糖,营业员一一拿了出来。

    刘立杆付了钱,很自然地接过营业员递过来的袋子,提在手里,走出店门的时候,阿莲轻轻地笑了一下,脑袋还歪过来,亲昵地蹭了一下刘立杆的脑袋。

    刘立杆被她的头发,撩得痒痒的,忍不住抽了抽鼻翼,他感觉阿莲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刘立杆有种亲切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了一想,心里一凛,他想起来了,这是郑炜身上味道。

    他问阿莲,阿莲和他说,法国的牌子,在台湾买的。

    只这一句,就道出了经历的不凡,那个年代,能出国的就少,能去台湾的,就更少,她居然去过台湾。

    两个人真的就像一对恋人,走进酒店的大堂,门僮给他们拉门的时候,阿莲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目不斜视,直接穿过整个大堂,去往电梯间,电梯里光线明亮,阿莲松开了刘立杆,一人靠着一边的厢壁,刘立杆一直盯着阿莲看,他发现她比在外面的时候更好看,阿莲的脸微微一红,笑道,看什么,不满意可以退货。

    刘立杆呲地笑了一声,退了我就后悔了。

    阿莲的嘴角,又翘了翘。

    她把双手的手套退了下来,刘立杆看到了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她把手套握在手里,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捏着,刘立杆觉得,自己很愿意做那双手套。

    开门进门,阿莲脱下了大衣,很自然地交给了刘立杆,刘立杆发现穿着紧身羊毛衫和直筒裙的阿莲,身材比原来更好,也显得更加的饱满。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没有再离开过望湖宾馆,离开房间,也就是去餐厅吃饭,去咖啡厅喝咖啡,完了还是回到房间,一步也没有走出酒店的大门。

    外面的世界纷纷攘攘,在忙着准备过节,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最初的狂热和生猛过去以后,一切就恢复了平常,好像在这里扎下了根,心也开始变得有些无拘无束,不再有那么多的警觉和小心翼翼。

    这个时候,多出来的,就不是其他,而是话。

    刘立杆不会去追问,你到底是叫阿莲还是阿兰,还是其他的什么名字?

    阿莲呢,连刘立杆姓什么也不会问,虽然她早就听到不止一个的服务生,在接过账单的时候都会轻声说,谢谢刘先生,但阿莲觉得,他们嘴里的刘先生,不是她身边的这个人,这个人没有告诉过自己他姓什么,他就是无名氏,她也不会追问。

    更不会追问,你又不是外宾,为什么过年还在外面,不回家?

    两个人所处的空间和距离,也让名字显得多余,名字更多的功能,是把一个人从其他的人里区分出来,召唤出来,这里没有其他的人,始终只有他们,那就连名字也变得多余。

    两个人都很适合和喜欢这样的状况,他们连睡着的时候都已经抱在一起了,但他们还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这种陌生感,让他们在倾诉的时候没有边界,可以无拘无束,感觉就像是拿着电话,在给午夜的电台主持人打电话,因为身份的隐匿,所以才可以敞开心扉。

    一夜过后,他们变成了可以无话不谈的陌生人。

    ……

    湖上的烟花,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渐渐沉寂,房间也沉入了黑暗之中。

    这时候偶尔还会有一串孤独的烟花在夜空炸开,就显得有些滑稽,就像一个远远掉在马拉松比赛大部队后面的,那个一拐一拐的人。

    阿莲松开了拥抱的姿势,但没有放开刘立杆的手,她还牵着他的手,舍不得。

    要死了,亲吻了他,让阿莲突然地对他就有了一种依恋,这也就是阿莲不敢亲吻男人的原因。

    阿莲牵着他的手,退到了床边,两个人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后面的床铺,眼前是落地的玻璃,拉开的窗帘,阴霾的夜空。

    窗外的西湖,近处被省政协和外文书店的那幢房子的屋顶,遮挡住了,看不到靠近环城西路的这一段北山街。

    白堤就像是从省政协对面,省委统战部的院子里直接长出去的,白堤的两边,是稀稀落落的路灯,它们似乎被越来越深的夜色冻住了,连光线都散发不出去,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

    这是一个举国同庆、阖家团圆的日子,电视台的主持人,最喜欢用这样的陈腔滥调。

    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刘立杆的家在几百里路外的永城,阿莲的家在几里之外的杭城,但都与他们没有关系,只有他们,肩并肩地坐在这里,轻轻地低语,偶尔地拥吻,散开,继续轻轻地低语。

    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只有对方,这个亲昵的陌生人,才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家人。

    城市可以睡去,但他们没有睡意,亲吻了刘立杆的阿莲,还真的是对刘立杆有了一种依恋,她觉得过去的日子,把自己就像一轴画,一点一点地卷了起来,而她现在,有一种愿望,想伸出自己纤细的手,把这一幅画,一点一点,慢慢地打开。

    给他看。

    谁让你自己把持不住,要去亲吻一个陌生人,亲吻了之后,那就连仅有的一点孤傲和冷漠也没有了,她就想倒下去,虚弱下去,把自己打开,我就是一个柔弱的人,我没有那么坚强,也没有那么坚硬,往事快让我溺毙了,救救我。

    阿莲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软绵绵和干涸,她还有的,就是要倾诉的渴望,好吧,那我们就和刘立杆一起,来听听阿莲的故事——

0756 阿莲的故事

    阿莲是杭城本地人,十八岁高中毕业的那年,西湖边的花港饭店,正在招服务员,那时候这种涉外饭店,要求很高,工作环境和待遇也很好,是很多年轻人都渴望去的地方。

    报名的人很多,阿莲从很多的人里脱颖而出,不仅成为了花港饭店的服务员,而且还成为了服务员中的翘楚,她被选中了去当前台接待,前台可是一家酒店的门面,能在前台工作的,肯定是这家酒店的佼佼者。

    十八岁的阿莲有种鱼跃龙门、一步登天的感觉,每天上班下班,走在他们家的那条弄堂里,迎来的都是热情的招呼和羡慕的目光。

    十八岁的阿莲,有一种聛睨一切的骄傲,她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年轻、漂亮,还有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如果这都不能成为骄傲的资本,那什么才可以?

    花港饭店是省旅游局的下属企业,他们接待的主要客人,就是海外的旅游团,当时到杭城的游客,最多的就是日本团和台湾团,日本团多,还是源于当时中日友好的气氛正盛,八四年,三千人的日本青年代表团,受当时的国家领导人邀请,访问了中国。

    后来的国家领导人,代表团中央,到上海虹桥机场,迎接了日本代表团。

    杭城是此次参访的重要城市之一,日本nhk进行了全程报道,在日本引起了轰动。

    西湖秀美的风光吸引了很多的日本观众,再加上在绍兴每年举行的中日兰亭书法交流展,也吸引众多日本的书法爱好者,可以说,从八四年以后,杭城一直就是日本游客来中国旅游的首选地。

    台湾团多,是因为台湾当局,那时候刚刚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台湾人到了大陆,最喜欢去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浙江的奉化溪口,去看蒋氏故居丰镐房,而去溪口,必经杭城,加上浙江又是国民党高官人数最多的省份,对杭城,他们自有一份牵挂。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安徽的黄山,身在台湾的画家张大千和摄影大师郎静山,画过和拍摄过很多黄山的画和照片,在台湾影响很大。

    当时,从安徽的黄山乘车到歙县,在深渡上船,途径千岛湖,再经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到杭城的西湖,这条旅游线,也是台湾旅行社开发最早的旅游线路之一,号称黄金旅游线。

    在这一年随后的时间,九四年的四月一日,爆发了震惊世界的“千岛湖事件”,一整个旅游团24名的台湾游客和8名大陆船员和导游,被三名歹徒关在“海瑞号”游船上,活活烧死,全世界的所有媒体,都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

    这次事件,深刻改变了两岸关系,但也使千岛湖名声大噪。

    话说回来。

    阿莲在花港饭店前台工作的那几年,每天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台湾旅行团的领队和全陪,阿莲那个时候很喜欢笑,和人说话笑,不说话也笑,看着人笑,不看着人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埋头工作的时候也会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笑。

    几乎所有到过花港饭店的旅行社领队和全陪,对阿莲的印象都很深,她在他们中间,甚至小有名气,只要一说杭城那个笑脸很好的女孩,或者笑眯眯女孩,其他人就知道说的是花港饭店的阿莲。

    其中有一位台湾星辰旅行社的领队,二十**岁,对阿莲很好,每次从台湾来,都会给阿莲带礼物,从黄山或者上海来,也会给阿莲带礼物,他几乎是从每一个地方来,都会给阿莲带礼物,阿莲只要看到他的礼物,就知道他去过了哪些地方。

    人多的时候,或者阿莲忙的时候,他不会来打扰阿莲,但要是阿莲上晚班,他就会整晚陪阿莲聊天。

    那时的酒店管理很严,连上夜班,都不允许你哪怕是趴在前台里面的台子上打瞌睡,也不允许你看书和干私活,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聊天,还真让自己感觉到没有那么无聊,可以熬过那一个个漫长的夜晚。

    上夜班,酒店员工食堂有夜宵供应,但他总是会嫌食堂的夜宵太单调,他会在房间里点餐,然后给阿莲送过来。

    两个都是年轻人,时间久了,自然就熟了,阿莲知道他叫林兆丰,是台湾很大的一家金控公司老板的儿子,台大毕业后,他老爸想安排他进自己公司,但他不愿意靠老爸,还是想靠自己,加上他又特别喜欢大陆,他觉得大陆什么都比台湾好。

    于是,他就去旅行社当了领队,这样,他就有机会经常地来大陆了。

    林兆丰会和阿莲讲很多台湾的事,他说的故事里的台湾,可一点也不像他自己说的,很讨厌的台湾那么讨厌,反而让阿莲觉得很向往,感觉处处都比大陆先进,比大陆好。

    要知道,阿莲他们可是唱着“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和“台湾同胞我骨肉兄弟,我们日日夜夜把你们挂在心上”的一代人,现在真的有了一个台湾人,和她讲述台湾点点滴滴,怎么会不让她向往。

    阿莲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天气很热,到了凌晨一点多钟,大堂里的空调关掉以后,温度就骤然上升,前台的其他一位同事,实在是受不了,加上这个时间点,又没有什么客人,她就想溜到外面的花园里凉快凉快。

    同事和阿莲说,要是值班的经理来查岗,就说她去上洗手间了。

    那天晚上轮流值班的经理是工程部经理,是个男的,他不可能查岗查到女厕所去,阿莲答应了,当林兆丰也站在柜台外面,他和那位同事说,你放心去吧,要是你们经理来,我就说我房间水箱坏了,把他拖去我房间,阿莲就可以去叫你了。

    同事放心地走了。

    整个大堂,就只剩下了阿莲和林兆丰,林兆丰站在柜台外面,用纸扇给阿莲扇着,他盯着阿莲看,阿莲都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起来,想问他你看什么,林兆丰却突然地流下了眼泪,哭了起来,吓了阿莲一跳。

    阿莲连忙问林兆丰怎么了,林兆丰不肯说,阿莲再三逼问,林兆丰才和阿莲说,他这次回去,可以就不会再来大陆了,阿莲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都变了,连忙问为什么。

    林兆丰只是摇头,眼泪不停地流,阿莲也急了,她说,你要是再不说,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林兆丰这才把原因告诉了她,和她说,他老爸一定要让他和另外一个金控公司老板的女儿订婚,如果那样,他订完婚后,就肯定要离开旅行社,去金控公司上班了。

    阿莲心乱如麻,幽幽地说,那不是很好吗,王子配公主,很般配。

    什么般配,林兆丰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我也不想当什么王子,我就是想和我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阿莲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林兆丰不吭声,看着阿莲,阿莲看了他一眼,林兆丰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还痛苦地摇着头。

    阿莲柔声问他,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让你生气啦?

    林兆丰点点头说对,你说错话了。

    阿莲奇道,我说错什么了?

    就刚刚那句。

    刚刚哪句?

    你问我喜欢的人是谁。

    阿莲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说,我连问这个也不能问?你又没和我说过,你喜欢的人是谁,我当然要问了。

    林兆丰执拗地摇着头,有些孩子气地赌气说,这世界上其他人都可以问我这句话,就是你不能问。

    阿莲更奇怪了,为什么其他人能问,我不能问?

    我喜欢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林兆丰盯着阿莲问。

    阿莲脱口而出:是谁?

    “你!”林兆丰说,“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阿莲如同五雷轰顶,愣在了那里,她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欢喜,这个傻瓜,这么长时间下来,难道你不知道,看不出来,我也喜欢你吗,她真想好好骂他一顿,但又舍不得,人家都已经哭了,阿莲心疼都心疼不过来,怎么会骂他。

    但阿莲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阿莲低垂着头,满脸羞红。

    林兆丰问她,阿莲,你喜欢我吗?

    阿莲不敢吭声,头低得更低。

    林兆丰说,阿莲,真的,在这个世界,我谁都不喜欢,就喜欢你一个人,从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你了,真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让我去干什么,我都会去。

    林兆丰不停地说着,阿莲就是不敢吭声,低垂着头,脸红红的。

    林兆丰叹了口气,他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好吧,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知道你们大陆人,看不上我这个台湾人。

    林兆丰说着,转身准备离去。

    “谁说的。”阿莲轻声说。

    林兆丰站住了,猛地转过身问道:“你说什么,阿莲,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谁说大陆人看不上台湾人的,我觉得,台湾人很好。”阿莲说。

    “我呢,阿莲,我好不好?你喜欢我吗?”林兆丰叫道。

    阿莲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林兆丰哈哈一声大笑,人就爬上柜台,想爬到里面来,阿莲慌了,赶紧把他推了下去,不过他还是伸过头来,在阿莲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阿莲的脸是滚烫的。

    接下来,林兆丰就耍起了无赖,一定要让阿莲开门,他要到柜台里面来,阿莲不让他进来,他就说,那除非你亲我一下,我都已经亲了你了。

    阿莲无奈,左右看看没人,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林兆丰当时就倒了下去,高兴得躺在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哈哈大笑。

    阿莲也笑了起来,她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第二天,林兆丰让全陪带着他们的团回去台湾,他没有跟着回去,在杭城又待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阿莲带着林兆丰,在杭城到处玩,阿莲把自己攒下来的调休都用完了,两个人天天在一起,一刻也没有分离。

    阿莲骗家里自己出差去了,其实是和林兆丰在一起,林兆丰也没有再住在花港饭店,而是住到了刚刚造好的友好饭店,在那里,阿莲把自己给了他。

    阿莲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0757 阿莲的故事(二)

    林兆丰走的时候,带走了很多他和阿莲的合照,他说他要带回去给他父亲看,告诉他,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这个大陆的女孩子。

    阿莲慌了起来,她问,你爸爸会不会因此,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再到大陆来了?

    林兆丰笑了,他说,你放心吧,我爸爸一定会很喜欢你的,谁敢不喜欢我的阿莲。

    林兆丰和阿莲说,他很快就会回来,最多十天半月,他肯定会回来的。

    但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也没有再出现。

    阿莲心里那个急啊,她不仅是很想念林兆丰,心里还隐隐担心着一件事,那就是她本来每个月的二十二号,准时会来大姨妈,但这个月,都过去十多天了,还是没有来。

    那时的女孩子,对这方面的知识是很贫乏的,阿莲怕得要死,她朦朦胧胧感觉要出大事了,完蛋了。

    不要不要,但愿不要是怀孕,阿莲在心里祈求着,她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倒霉,但又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十分的着急,又没有办法和别人说,既没办法去和父母说这个事,也没有办法去和同事、朋友说这件事,再说,阿莲也没有什么很要好的朋友,漂亮的女孩子,要想交到很要好的同性朋友,是很难的。

    异性倒是可以,但你和异**往多了,别人又会说你很乱,在背后叫你公共汽车,阿莲从意识到自己长得很漂亮的那天起,就很注意这个。

    要知道,漂亮的女孩总是是非多,阿莲看过的哪本书上,也是这么说。

    阿莲跑到了新华书店,想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书,但那个时候的书店,还没有开架,你一个小姑娘,要让书店的营业员,帮你拿这方面的书,那多丢脸啊?

    阿莲去了书店几次,最后都没有勇气。

    她又去了几次图书馆,连走到医学书籍的架子,拿出这种书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借了。

    阿莲真是愁死了,原来很喜欢笑的一个女孩子,渐渐地,笑容从她的脸上被收走了,谁收走的,还不是那个林兆丰,那个花言巧语的大骗子。

    有时候阿莲整个晚上睡不着,前半夜心里十分地想念林兆丰,回忆着自己和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觉得心都甜得快被融化,受不了了。

    后半夜又会愤愤地想,说就回来,结果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来,十天半月,你的十天半月都已经乘以二了,还要乘以三乘以四吗?把自己扔在了这里就不管了,这个人肯定是个骗子!

    主管也察觉出了阿莲的异样,走过来问阿莲,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主管一问,阿莲忍不住就哭了起来,主管赶紧抱住了她,主管也是个女孩,和阿莲一般大,主管心里知道,这女孩子,哭得这么伤心,十有**,肯定是和恋爱有关系,主管问阿莲是不是,阿莲赶紧摇头说不是。

    阿莲这么说,主管也就信了,她也确实没见过有哪个男孩,到这里来过,如果阿莲有男朋友,他肯定会来接她,不会接女朋友下班的男孩,还真没有见过。

    这方面的问题,主管还有一点点经验,可以帮助参谋,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主管也一筹莫展了。

    那天阿莲坐在公交车上,经过了文一路,看到下面有一家不大的书店,叫医药卫生书店,阿莲赶紧在下一站下了车,往回跑。

    她到了那家书店,心里大喜,她看到这家书店只有一个男营业员,坐在门口的柜台后面,店里面是敞开式的,顾客可以在里面,随便翻阅书架上的书。

    阿莲赶紧走了进去,在最靠近里面的角落,她一眼就看到架子上有一本《女性妊娠一百问》,薄薄的一册,阿莲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看了看门口的营业员,那营业员一边在看一本杂志,一边在吃瓜子,忙着呢,哪里有功夫管她,阿莲心里大喜。

    她刚刚从架子上拿下那本书,准备翻看,从门外就进来三个大男孩,他们神神秘秘地走了过来,阿莲赶紧把书塞到了边上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中草药的书,装模作样看起来。

    她心里盼望着这几个男孩快快走开,没想到这几个男孩,走到了离她不远处,却站着不走了,其中一个,指着架子上的一本书,轻声叫道,这本这本,就是这本,这本里面有奥比。

    他指着的是一本生孩子方面的书,三个人把书拿下来,一边笑一边看着书上的示意图,那示意图,其实就是有很简洁的两条分开的大腿,然后一步步图片演示小孩是怎么生出来的。

    三个男孩亢奋了,脸都红了,指着那书吃吃地笑着,不时还看着阿莲,一点也没有想离开的意思,阿莲心里在骂他们小西斯,流氓啊飞,让他们快点滚开,嘴上又不敢言语。

    三个男孩不仅没有走开,反而朝大门那边看看,头碰头商量了一下,马上改变了站着的位子。

    两个人散开,一个挡住了门口那个营业员的视线,还有一个,转过身,看着阿莲一脸的坏笑,阿莲大吃一惊,她看到另外那个,在两个人背后,正一张一张地撕着那些插图,塞进了口袋里。

    干完,三个男孩扬长而去,其中一个,还朝阿莲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他们经过那个营业员面前时,那个营业员,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顾自吃着瓜子。

    三个男孩子走了,阿莲赶紧拿过那本《女性妊娠一百问》,她看到第二问就是“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

    阿莲赶紧翻开,还没来得及看,从门外就涌进了六七个挂着醒目校徽的,护士学校的学生,冲着她这边过来。

    阿莲手忙脚乱,她肩膀上披着一块真丝围巾,这是林兆丰送给她的,说是外面太阳太大,走在外面的时候,可以披在连衣裙的背带外面,遮挡太阳。

    阿莲想也没想,就用围巾把那本翻开的书,裹了起来,那几个女孩们过来,散在了她边上,阿莲的心怦怦直跳,她这时要是把书从围巾里拿出来,那些女孩肯定会误解,认定她是想偷书。

    阿莲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偷,被一群的老派包围了,逃无可逃。

    她感觉有一个女孩朝她的下腹这里看看,然后和另外一个交头接耳着,阿莲的脸霎时绯红。

    其实她们只是觉得她的裙子好看,但阿莲做贼心虚,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她们看出来不对了,看出自己怀孕了,要知道,她们可是学这个的。

    阿莲慌不择路,赶紧离开她们,朝门口移去,这时候一个女孩大叫一声,叫道:“营业员!”

    阿莲正好走到门口,那营业员站了起来,看也没看她,就朝那边跑去,原来是有人发现了那本书被人撕了。

    阿莲急急地走出门去,就听到那营业员在骂道:“倒你么么个奥比,笃定是头毛那三个小西斯!”

    阿莲出了书店大门,走出去二三十米,太阳很大,她想把手里的围巾披到肩上,哗啦一下,那本书掉到了地上,阿莲盯着那本书怔了一会,这才想到,这书是那书店里的,自己无意中竟用围巾包着它,走了出来。

    她赶紧朝书店门口的方向看看,那里空无一人,阿莲拿着书,犹豫了起来,在想要不要送回去,她心里是想送回去的,但送回去怎么说啊,说你无意中拿的?无意中拿,又怎么会拿这种书?阿莲怎么受得了那男营业员的那种目光。

    长这么大,阿莲第一次决定要把一件东西偷走,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就仿佛听到了那个营业员在骂她,倒你么么个奥比!

    阿莲禁不住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她就想离那个书店越远越好。

    盛夏的正午,很多人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在太阳下狂奔,后面也没有什么追她的人,大家都感觉到奇怪。

    阿莲一直跑到了余杭塘河边,才停了下来,看看后面,确定没有人在追她,她已经跑得四肢乏力,人都要毙过去了,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

    她看到余杭塘河边有一片树荫,就走过去,背靠着树,那本书一直保持翻开的样子,被她捏在手里,手心的汗,都把纸张浸烂了,她赶紧拿起来看看,幸好,不是她需要的那页。

    阿莲连忙翻到那页看看,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人靠着树干,再也站不住,软绵绵地坐了下去,坐在了草地上。

    按书上说的,她这个状况,很大的可能就是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呀?

    书上建议,进一步去医院检查确认。

    倒你么么个奥比!阿莲觉得她都要爆粗口了,去医院检查,能去医院检查,我还要为了你这么一本破书,吃这么大的苦头?

    阿莲挥手就想把书扔了,手举到半空又舍不得,放了下来。

    怀孕了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啊,林兆丰你这个大骗子,你把我弄怀孕了,你自己就逃走不回来了?

    阿莲你这个笨蛋六儿傻逼,你不是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在友好饭店,你这个烂货,不是还恬不知耻地要了还要吗?

    阿莲真想一头就扎到眼前的余杭塘河里,但这里的水实在太脏太臭了,就是死了,自己的脸是不是也会一塌糊涂?我可不干。

    阿莲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草丛里都是蚊子和蠓,大开杀戒,已经把她浑身上下都咬烂了,但是她还是没有知觉。

    她在那里,坐到了四周都完全沉入黑暗,夜风吹来,从下面河里,一阵阵的恶臭翻涌上来,她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黑暗。

    有两个人沿着河边,正用电瓶一路电鱼,朝她这里接近,终于把她从黑暗中唤醒,她一个激灵,赶紧站了起来,在他们走到之前,快快地离开了那里。

    走到路上,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奇痒无比,用手一摸,两条**的手臂上都是包。

    阿莲一边走着,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已经这么倒霉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欺负我?

    她走出去很远,才发现那本书和围巾都掉在了河边,没有拿。

    阿莲立刻想到,那可是林兆丰送给自己的围巾,马上有一个声音骂道,你个六儿,人都没有了,你还管什么围巾不围巾的。

    阿莲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嘤嘤地哭。

0758 阿莲的故事(三)

    林兆丰没有再出现,阿莲的担忧和思念一起,日渐增长,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手放在肚子上,她就觉得那里一天天地在变大,她连员工浴室都不敢去了,她怕被别人看出来,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但其实,那里什么变化都还没有。

    阿莲再低着头的时候,就不是笑,而是长吁短叹,主管看着,也无可奈何,他们的工作守则要求对顾客必须面带微笑,但并没有要求,没有顾客的时候你也要面带微笑,虽然阿莲原来就是这样的。

    夜深人静,阿莲就想,要么就这样死了去,就像那个隔壁班的女同学,但想着死了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死有那么多的理由,其实最大的理由还不是一个字,那就是怕。

    再有星辰旅行社的团来住店,阿莲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去问领队,你们公司那个林领队,林兆丰怎么没有来了?

    对方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阿莲奇道,怎么会不认识,你们不是一个公司的吗?

    对方笑道,一个公司的领队不认识很正常啊,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团在外面跑,彼此又不会碰到,一年到头,也就是尾牙的时候有可能会遇到,但做旅行社领队这种工作的,有多少能在一家旅行社干满一年的,还不是哪里薪资高,就跳到哪里去了?

    阿莲知道,对方说的尾牙,也就是我们年底的单位会餐,看样子至少上一次会餐的时候,不是他就是林兆丰,他们总有一个,还没有来这个什么星辰旅行社。

    那天阿莲是上中班,晚上九点下班,她去了自行车棚,开了自行车锁,正要骑回家的时候,有人从后面一把就抱住了她,阿莲不用回头,凭气息就知道那是谁了,也顾不得这里是单位,随时可能会被其他人看到,她转身就抱住了他,嘤嘤地哭了起来。

    来的人正是林兆丰,等阿莲停住了,不哭了,他才用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林兆丰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车,骑了上去,他让阿莲坐在后面,阿莲就坐了上去,出了花港饭店的大门,就用双手搂着了林兆丰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她感觉林兆丰真的就像是来接她下班的。

    他们还是去了友好饭店,他又要了她,她也给了他,等到平静下来,阿莲才告诉林兆丰,自己可能怀孕了。

    “真的?”林兆丰从床上跳了下去,看着她问道,阿莲点了点头。

    “太好了!”林兆丰叫道,“你去医院检查过了?”

    “要死,这种事,我怎么敢去医院?”阿莲骂道。

    “这种事,不就是要去医院,听听医生的建议吗?”林兆丰奇怪了。

    “你以为是你们台湾。”阿莲嗔道。

    “哪里都一样。”林兆丰说,“好了,没事,这酒店对面不就是医院吗,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我陪你去。”

    连阿莲自己也感到奇怪,那么难的事,怎么有了林兆丰在边上,就好像一点也不难,阿莲什么也不害怕了,她居然“嗯嗯”地点着头同意了。

    林兆丰告诉阿莲,他之所以这么久才来大陆,是因为他妈妈病了,住在医院里,他因此推掉了两个团,这不,他妈妈的病一好,他马上就来了,团到上海以后,他就拜托全陪带着团先去黄山,他自己跑到杭城来了。

    第二天上午,林兆丰真的陪着阿莲去了市一医院,阿莲这才知道,原来医院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林兆丰陪着她,到了妇产科,那位中年医生检查了以后,问林兆丰,你是她男朋友?

    林兆丰点点头说是。

    “怎么这么不小心?”医生问。

    林兆丰嘻嘻笑着,说没办法,我们很长时间才能见一次面。

    医生好像也理解了,这才告诉他们,已经怀孕一个多月,要还是流?

    “留留,当然是留。”林兆丰笑着说。

    医生把手里的笔,啪地拍在桌上,骂道:“你们男人,就知道自己痛快是吗?流,流,你知道流对女人的身体影响多大?”

    林兆丰被医生骂糊涂了,他说:“不是每个女人,都要怀孕生孩子吗,这个对女人怎么影响大了?”

    医生这才知道林兆丰是听岔了,她笑了起来;“你哪里的,你听不懂中国话?”

    “我台湾的。”林兆丰和医生说。

    医生笑得直不起腰,笑完才和林兆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的流,是流产的流。

    林兆丰也笑道,我说的留,是保留的留,留下来的留,这个孩子,我们要留下来。

    好好,祝你们幸福!医生说着,就喊下一个了。

    整个过程,阿莲懵懵懂懂的,走到外面,才明白过来,她问林兆丰,你刚刚和医生说的,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要把这孩子留下来啊,她还以为我们是要流产,怎么可能,我们的宝宝,我们怎么可能不要,不然,他会恨死我们的。”

    阿莲听了这话,感觉到很高兴,又感觉到什么地方好像不对,她说,生下来,怎么生,你,我……

    林兆丰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说,我们当然是要结婚。

    “结婚?”

    阿莲奇道,她喜欢林兆丰,但从来没有想到过结婚这个事,或许也是年轻,觉得自己离结婚还远。

    从她的心底里,阿莲还是觉得,自己和林兆丰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台湾,一个大陆,我们竟然可以结婚?

    “当然可以。”林兆丰和她说,“就是麻烦一点,但麻烦怕什么么,用你们大陆的话来说,不是有志者事竟成吗?”

    阿莲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有志者事竟成,还有用在这里的。

    等他们回到友好饭店,林兆丰和她说了,阿莲才知道这事有多麻烦。

    林兆丰说,等他回去台湾,他要拿着他和他父母的户口本,先去法院申请单身证明公证书,还要做他和阿莲,无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关系的公证书,接下来法院会把公证书的副本,寄给台湾的海基会。

    然后,海基会会把公证书副本,寄给浙江省司法厅的公证员协会,等他们确定收到后,我们就要先去司法厅盖完章,再去省民政厅的涉外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

    林兆丰和阿莲说,他早就想过结婚的事,所有这整个的流程,他都去了解了。

    这么复杂,阿莲听着,感觉头都大了,但听说林兆丰早就想和自己结婚,心里还是甜蜜蜜的。

    林兆丰告诉她,没有关系,他都会办好的,阿莲只要等着就好了,阿莲嗯嗯地答应着,只要能和林兆丰在一起,等着就等着。

    当天中午,阿莲就带着林兆丰回家见自己的父母了。

    父母看到阿莲一个晚上没有回家,现在突然又带回来一个男的,还说他们要结婚,当然暴跳如雷。

    但当他们看到林兆丰拿出来厚厚的一叠五万块钱,又听说他是台湾人,父亲是大老板时,他们就不响了。

    林兆丰和他们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们大陆移风易俗,不讲究这个,但按照我们台湾的习俗,上门求婚,是一定要送彩礼的,所以请你们一定要收下。

    阿莲的父亲说,也讲,也讲,我们大陆现在,也讲究这个。

    这就是代表同意了。

    既然同意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那就是商量怎么结婚,商量这个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大陆的婚姻法规定,女的要年满二十周岁,才可以结婚,而今年,阿莲虚岁才十九岁,要等到二十周岁,还要一年半。

    林兆丰和阿莲,这才告诉阿莲的父母,阿莲已经有了,他们能等,但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

    最后还是阿莲的父亲出了主意,他说就这样结婚好了,登记那只不过是一张纸,我们中国人,结婚还是看你有没有摆酒的,也有结婚了几十年,都没有去登记的,只要摆过酒,亲戚朋友都知道你们结婚了,那就好了。

    林兆丰笑道,还是爸爸有办法,那我们就按爸爸说的办。

    阿莲的妈妈心比较细,她说,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你们要是没有登记,虽然摆了酒,大家也都知道你们结婚了,但生小孩,单位、医院和派出所,那是不认的,计划生育在那里管着呢,没有登记,准生证拿不到不说,阿莲恐怕还会被单位里开除。

    林兆丰说,妈妈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们结婚了,阿莲就是去上班,我也舍不得,没等他们开除阿莲,我们自己就把单位给开除了,在我们台湾,结婚了以后,女人都是回家带孩子的,很少有去上班的。

    “这个好这个好。”阿莲的妈妈说,这女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小孩,真的是太辛苦了,还是你们台湾好。

    林兆丰接着和阿莲的父母说,还有其他两个,我也想好了,我爸爸的朋友,在深圳开了一家医院,中外合资的医院,到时候阿莲就去那里生小孩,他们不会不收我们的,自己的孙子,我爸爸肯定会打电话给他朋友,让他好好照顾阿莲的。

    “不要脸,你怎么知道就是男孩。”

    阿莲在边上骂道,其他三人都笑了起来,林兆丰说,一样一样,我还更喜欢女孩。

    至于户口,林兆丰说,现在没有户口又没有关系的,等再过一年半,那时候阿莲年龄到了,我们就可以去登记了。

    登完记,我们还不要他们给户口,阿莲,你不是也很想去台湾吗,登记后,我们就去台湾,你和我们的小孩,就是台北人了,连你在这里的户口都要被注销,更别说我们的小孩,还要什么户口。

    “啊,阿莲还要去台湾啊?”阿莲的母亲问。

    阿莲父亲骂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阿莲嫁给台湾人,当然是去台湾,阿莲去台湾,是去当阔太太的,又不是去吃苦头的,你担心什么。”

    所有的事都谈妥了,接下来就是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把阿莲的房间,当作了他们的新房,婚宴摆在西湖边的香格里拉饭店,让阿莲的父母,觉得倍有面子。

    林兆丰和阿莲的父母说,可惜,他父母很想来,就是他家里人的身份有点敏感,又不方便来,他父亲,原来在国民党里,当的是大官。

    阿莲的妈妈问,这就不能来了?

    阿莲的父亲骂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懂,来了怕被当反动派抓起来,知道吗,你看看那蒋光头,为什么一直都不敢回来?”

0759 阿莲的故事(四)

    阿莲和林兆丰的婚宴结束以后,林兆丰在杭城又住了两天,才回去台湾,那个时候,台湾人来大陆很方便,但大陆人去台湾,就很不方便。

    过了十多天,林兆丰从台湾再来杭城的时候,和阿莲说,他把他们婚礼的照片,带回去给父母看了,他的父母亲很高兴,很喜欢阿莲,让她安安心心地养身体,他爸爸已经给深圳那位朋友打过电话,对方说,阿莲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深圳。

    林兆丰让阿莲,去单位辞了职,他和阿莲说,他也已经从旅行社辞职了,去爸爸的金控公司上班,没有办法,我现在不是还有事求着他吗,不听他话不行,林兆丰笑道。

    阿莲知道林兆丰说的有事求他爸爸,是什么事,阿莲也笑着说,还是听爸爸的话吧,反正你迟早都要回自己家的公司的。

    林兆丰叹了口气,他说,这道理他也知道,就是自己去了金控公司以后,金控公司的生意很忙,而且做的都是岛内的业务,就不能像是在旅行社,经常来大陆了。

    阿莲就笑他没有出息,我住在我自己家里,家里还有父母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不要担心。

    林兆丰去邮电局,给家里申请了一部电话,还交了保证金,开通了国际长途,林兆丰教了阿莲怎么打国际长途,和阿莲说,要是有什么事,就一定要给自己打电话。

    阿莲说好。

    林兆丰留下了一笔钱,回去台湾,去他爸爸的金控公司上班了,他隔两三天,就会给阿莲打越洋电话,问这问那的。

    阿莲辞了工作以后,就待在家里,每天最多也就是去家附近走走,其他的地方,去也懒得去,她发觉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懒了,妈妈笑着和她说,孕妇都是这样。

    肚子一天天地变大,有一件事,让阿莲觉得很头疼,那就是街道上那些个居委会的人,老是会到他们家里来,搞七捻三,说阿莲这样,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什么的,还劝阿莲,是不是能够去引产。

    还是被阿莲的父亲一顿骂,告诉他们说,自己的女婿是台湾人,你们这样,就不怕会破坏两岸关系?再说,等阿莲小孩一生出来,他们母子两个,就都去台湾了,破坏你什么政策?你的政策管天管地,还管得到台湾?

    那个时候,阿莲的父亲,已经找了关系,去给阿莲偷偷做了检查,知道阿莲怀的,是个男孩,林兆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就像显宝一样,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兆丰,林兆丰听了,也很高兴。

    居委会的人接着再来,就不提引产的事了,他们也想,如果男方是台湾人,这事情就比较难办。

    他们转而要求,阿莲他们提供林兆丰的情况,又被阿莲的父亲骂了出去,他骂道,你们是来查户口吗,要查户口,那也是派出所的事,和你们居委会有屁关系,真是多管闲事多吃屁。

    自从有了林兆丰这个台湾女婿后,阿莲的父亲,好像对人的脾气就越来越大,说话的嗓门也越来越高。

    林兆丰再打电话来,阿莲就把这事和他说了,林兆丰说,阿莲,这事情很重要,你等一下,我先挂电话,我要去和爸爸商量一下。

    阿莲说好。

    过了一会,林兆丰打电话过来,和阿莲说,我刚刚和爸爸说了,爸爸的意思是,要么干脆早点去深圳那家医院算了,那医院环境不错,就当是去疗养,而且,现在你在杭城,围产期健保也做不了,总是让人有点担心,到了那里,就什么都可以做了。

    阿莲知道林兆丰说的围产期键保,就是围产期保健,阿莲因为没有准生证,领不到围产期保健卡,没有保健卡,就做不了检查,胎儿的发育什么的,到底正不正常也不知道,阿莲自己心里,也是有点担心,听林兆丰这么说,她就好,我听爸爸的。

    过了两天,林兆丰就从台湾过来了,带着阿莲,飞去了深圳,在深圳机场,有一个女的来接他们,林兆丰向阿莲介绍说,这是他们公司的郑小姐,郑小姐是他的助理,以后他要是工作忙的话,郑小姐会经常台湾和深圳两地跑。

    阿莲说好。

    郑小姐开着车,带着他们两个,去那家中外合资的医院,医院就在海边,环境果然很好,老板是台湾人,也就是林兆丰父亲的那位朋友,对他们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他把阿莲安排在了一间套房里,和阿莲说,有什么要求,随时和护士说。

    把阿莲送到深圳,林兆丰有事,当天就回台湾了,郑小姐留了下来,一个套房,阿莲住在里间,郑小姐住在外间,她和阿莲说,有什么事就叫她。

    郑小姐人很好,她陪阿莲去买了衣服,和一些化妆品什么的,阿莲以前没来过深圳,对深圳一点都不熟,郑小姐每天就带着她,去这里那里玩,吃好吃的。

    郑小姐年纪比阿莲大,两个人熟了以后,阿莲就叫她姐姐。

    郑小姐没有像林兆丰说的,台湾深圳两地跑,而是一直就在深圳陪着她,两个人亲热得就像是一家人,几乎无话不谈,就连晚上睡觉,阿莲也央求她不要睡在外面,进来和自己睡在一张大床上。

    林兆丰除了打电话,就没有时间再过来了,郑小姐和阿莲说,他以前又没有金控公司的经验,大学里学的也不是金融专业,现在就只能临时抱佛脚了,我们金控公司的工作,你也知道,一点都不能马虎,不然损失的都是钱。

    阿莲说知道知道,有姐姐在这里,我一点也不想他,他不来更好,我们可以睡在一起,他来了,我还担心,他会把姐姐调回台湾。

    “你放心吧。”郑小姐笑道,“我虽然是他的助理,他可调不动我,董事长才可以调动我,董事长和我交待过,你没有生产之前,我就不能离开深圳。”

    阿莲知道,郑小姐说的董事长,就是林兆丰的爸爸,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公公,虽然从来也没有见过面,但他对自己这么照顾,阿莲听着,心里就有一些感动。

    阿莲在深圳,顺利地生下了儿子,林兆丰还是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他抱怨说,自己是个新手,进了公司,那些老人都倚老卖老,有些欺负他。

    郑小姐笑道,你现在知道自己是新手了?当初董事长叫你来公司,你为什么不来?

    林兆丰说,幸好我没有来,我要是来了,就碰不到阿莲了。

    阿莲在边上听着,一个劲地笑。

    林兆丰走了,郑小姐还是留在深圳,陪着阿莲,儿子很乖,很可爱,阿莲和郑小姐两个人,都喜欢得不得了,儿子也很喜欢郑小姐,其他人抱着会哭,但一到郑小姐手里,他马上就不哭了,把郑小姐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儿子的名字叫虎虎,这还是林兆丰起的,林兆丰说,我们的儿子,就是要虎虎生风。

    郑小姐很舍不得虎虎,每天抱着他,除了喂奶,都舍不得还给阿莲,阿莲笑道,姐姐这么喜欢,要么就送给你好了。

    郑小姐作势要逃,她说,那我真抱走了?

    “好,你抱走吧。”阿莲笑道。

    郑小姐叹了口气,摇摇头,她说算了,我不怕林兆丰,但怕董事长,董事长要是知道,我把他孙子抱走,可饶不了我。

    两个人大笑。

    他们在深圳又住了一个多月,把月子都坐完了,这才回到了杭城,还是郑小姐送她们母子回去的,林兆丰打电话说要来,阿莲说,你别来了,有姐姐在就可以了。

    到了杭城,就和在深圳相反,郑小姐以前没来过杭城,那就阿莲带着她到处玩。

    两个人推着婴儿车,带着虎虎,每天进进出出的,阿莲恢复得很快,一点也不像一个刚生完小孩两个月的产妇。

    居委会的人又来过阿莲家一次,看看儿子都已经生下来了,又听说再过半年,阿莲就要办手续,去台湾定居了,也就懒得再管。

    林兆丰打电话过来,和阿莲说,他正在打通关系,争取让阿莲去台湾一次,他的爸爸妈妈,迫不及待要看看孙子了。

    因为林兆丰和阿莲,还没有登记结婚,所以她还不能以依亲的名义去台湾,那时也没有开放大陆人入台旅游,只能是以商务的身份。

    阿莲在大陆这里的手续很简单,去公安局,办理一张《大陆居民往来台湾通行证》就可以,郑小姐陪她去办了,办完通行证,郑小姐和她说,还要再去派出所开一张无犯罪记录证明。

    阿莲笑死了,还要办这个,我能做什么犯罪的事情啊,不过,她还是想起来了,自己偷过一本书,就是那本《女性妊娠一百问》,乖乖,幸好那时没被抓住,要是被抓到送去派出所,自己是不是就连这个证明都开不出来,就没有办法去台湾了?

    哼,那也是你林兆丰害得,谁让你说好十天半月,结果一个月都不回来的,去不了就去不了,我们母子就留在杭城,让你林兆丰,一个人在台湾打光棍。

    阿莲这时候再想起那天的事,恍如隔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麻烦的还是要向台湾移民署申请办理《台湾地区出入境许可证》,郑小姐帮她把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好,寄去台湾,过了半个月,林兆丰打电话给她,兴奋地说,已经办好了,阿莲,我今天就把入境许可证给你寄出去。

    等阿莲收到那张淡绿色的纸,她和郑小姐开心地抱在一起,阿莲叫道,姐姐,我终于可以带着虎虎去台湾了。

    郑小姐看着她,也笑,她说:“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0760 阿莲的故事(五)

    阿莲和郑小姐带着虎虎,在台北中正机场顺利入境,让阿莲稍感意外的是,电话里说好会来机场接他们的林兆丰没有来,来的是一位司机,他和阿莲说,林先生临时有事,不能来。

    郑小姐说,没有关系,我们先回家,住下来再说。

    他们开着车,走了四十多分钟,从中正机场,到了阳明山脚的一幢别墅里,别墅很大,有他们花港饭店的一幢楼那么大,阿莲都看傻了,她这辈子也不知道,原来还有人的家会是这么大。

    阿莲问郑小姐,这里就是林兆丰的家?

    郑小姐点点头说是,阿莲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梦里,心怦怦乱跳的,这么说,自己以后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他们刚下车,就有一群佣人迎了上来,郑小姐让一个佣人把虎虎接过去,抱去他自己的房间,喂奶给她吃,又问另一位佣人,房间准备好了吗?

    佣人说好了。

    “那你们都下去吧。”郑小姐和佣人说。

    佣人们纷纷说是。

    郑小姐带着阿莲,去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和阿莲说,你就住在这个房间。

    阿莲又一次地看傻了,眼前的房间很大,有落地的窗户,外面是一片碧绿的阳明山,窗户前面,有一个很大的敞开式的大浴缸,坐在浴缸里,可以一边泡澡,一边看着外面的美景。

    整个房间的装修,阿莲觉得,比他们花港饭店的总统套房还要豪华。

    郑小姐和阿莲说,你先好好洗个澡,换洗的衣服,在衣橱里,洗完以后,你到楼下客厅找我。

    阿莲说好。

    阿莲在那个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多小时,这才起来,她走到了郑小姐和她说的,衣橱的那扇门,打开来,却不是一个衣橱,而是一个房间,房间的四周,挂满了衣服,正中间的墙上,有很大的一面镜子。

    阿莲看看周围衣架上的这些,都是新衣服,连吊牌都还在,显然是林兆丰刚给自己买的,阿莲的心里,就有些感动。

    她走走看看,不停地试着,最后还是选了一件缎面的浴袍穿在身上,阿莲不知道有钱人家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但她看到电影电视里,那些贵族小姐和贵夫人,洗完澡后,在家里不都是穿着浴袍吗?

    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自己就是要穿着浴袍,在家里等着林兆丰回来。

    阿莲系上浴袍的腰带,在镜子里照照,自己都觉得自己穿上这浴袍后,变得十分的妩媚,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电影里的那些女人,要穿着浴袍迎接从外面回来的自己的男人,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阿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禁不住笑了起来,自己以后,每天就是这个样子在家里等着林兆丰了,自己以后,就真的成为了电影里的那些贵夫人了,她心里怎么能够不欢喜。

    阿莲穿着浴袍和拖鞋下了楼,她看到郑小姐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让阿莲感到有些吃惊的是,她看到郑小姐也穿着一件浴袍,不再是阿莲已经习惯的职业装。

    郑小姐显然也是刚洗过澡,还稍稍化了妆,她穿着浴袍的样子,竟然也十分的像一个贵夫人。

    看到阿莲下来,郑小姐站了起来,她伸出了一只手,看着阿莲笑道,你真好看。

    阿莲赶紧过去,牵住了郑小姐的手说,姐姐你也很好看。

    郑小姐把阿莲引到沙发前,让阿莲坐,和她说,不要客气,到了这里,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样。

    阿莲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感觉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而自己,反倒变成了客人似的。

    阿莲朝四周看看,原来在房子里的那些佣人和司机,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阿莲问:“虎虎呢?”

    郑小姐说,我刚刚去看过,虎虎很乖,有佣人在照看着,她们都是经过专门培训的,你不用担心。

    阿莲越来越感到心里蹊跷,她试探着问:“姐姐你在这里,也有房间?”

    郑小姐看着她笑了起来,她说:“当然,这里是我的家啊。”

    阿莲大吃一惊,她问:“这里不是林兆丰的家吗?”

    郑小姐看着她,继续微微笑着:“是的,也是他的家,我不是他的什么助理,而是他夫人。”

    “什么?!”阿莲如五雷轰顶,腾地站了起来。

    郑小姐也站了起来,走过来,搂住了阿莲的肩膀,柔声地和她说,好妹妹,你快坐下,听我慢慢和你说。

    阿莲挣脱了她,她坚持着,又搂住了阿莲,嗔道:“怎么,你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认了?”

    阿莲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傻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郑小姐,木木地问:“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当然啊,我还告诉你,他现在真的在金控公司上班,不过,那金控公司的老板,不是他爸爸,而是我爸爸。”郑小姐说。

    阿莲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历自己这辈子最可怕的事情,而且是在台北,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在台北,自己唯一认识的人,就是这个郑小姐,还有那个一直没出面的林兆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是谁啊?

    郑小姐把阿莲按在沙发上坐下,她自己坐在了一边,看着阿莲。

    郑小姐和阿莲说喝水,阿莲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机械般地拿起茶几上的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水,把大半杯水都快喝完了,她感觉自己才稍稍清醒了一点,她转身问郑小姐,你们为什么要合起来骗我?你们要干什么?

    “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虎虎,我喜欢你和虎虎还来不及,好妹妹,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好吗?”

    不伤害我?阿莲心想,你们已经伤害了,把我从杭城骗到台湾,然后告诉我说,那个我以为是我老公的男人,其实是你的老公,这还不是伤害吗?

    阿莲心里一凛,她马上想到,这个郑小姐,会不会是在报复自己,林兆丰去了大陆,和自己说爱啦结婚啦什么的,其实都是为了把自己骗到手,而他的老婆,却以为是自己在勾引她的老公,为了报复,她才把自己骗到台湾,到这里好好收拾自己?

    但看看这个样子,又好像不像。

    她要是报复自己,既然已经把自己骗到了这里,在这个大房子里,她就是叫人把自己打得死去活来,把我的脸抓破毁容,外面也没有人知道,更别说来救自己了。

    “好一点了吗?想不想听我说?”

    郑小姐还是细声细气地问,阿莲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比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吸引她的了,她不由地点了点头。

    ……

    郑小姐是台湾数一数二的金控公司老板的独生女,什么金控公司,好妹妹,我不方便和你说,郑小姐和阿莲说。

    林兆丰是金控公司的高级副总裁,也是老板亲自看中的女婿,他们结婚了好几年,虽然两个人很努力,但郑小姐,始终没有能够怀上小孩。

    他们也不敢在台湾看医生,因为这要是被外界知道,金控公司老板的独生女夫妇,去看了不孕不育,马上会引起公司股价的巨大波动。

    毕竟他们的小孩,是这个巨无霸公司未来的继承人,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影响投资者的信心。

    他们只能去欧洲,去美国检查,检查的结果是一致的,那就是郑小姐的染色体有问题,简单说,就是他们是不可能会怀孕的,而原因,不是因为林兆丰,而是郑小姐。

    全家人虽然万分沮丧,但又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就是这个公司,不允许没有继承人,不仅不允许没有,而且这个继承人,还必须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

    他们曾经想过领养一个,但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孩,领养来后风险太大,不仅小孩本身的风险大,还有小孩的亲生父母,会不会突然地又找上门,都不知道。

    而且光领养这件事的曝光,都是他们不能承受的,领养不行,就只能找人代孕。

    台湾的报纸,也曝光过一件事情,说是有一个和他们相同情况的夫妻,在大陆开厂,找了厂里的女工代孕,后来是因为女方的家里,想要更多的补偿,双方没有谈拢,女方的人找到厂里闹事,这事才暴露出来。

    他们得到了启发,觉得要是代孕,那去大陆找是最合适的,只有在大陆那个当时还十分封闭的环境下,才可能避开众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而且,婴儿带回来的时候,完全可以说是郑小姐在大陆生的,这个谁会知道?

    让自己的老公去和别人睡觉,还是漂亮的小姑娘,男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没那么反感,但郑小姐觉得很难接受。

    父母轮番劝她,她最后也想明白,毕竟这不是只关系到自己一个人的事,自己要面对现实。

    郑小姐接受了,但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这个人必须自己去找,不然,随随便便的什么女人,老公和她睡了,还要来和自己睡,多脏多恶心啊。

    我也是女人,你知道我同意这样做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郑小姐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好妹妹,我们真是有缘,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你总是那样笑眯眯的。”

    郑小姐和阿莲说,阿莲哼了一声。

    “真的,看到了你,我就在想,要是有一个人,是我小孩的亲生母亲,我就希望是你。”

    阿莲确实不知道,她不知道郑小姐其实去过杭州,还在花港饭店住过,不过她第二天就搬去了香格里拉,接下来,她安排了林兆丰开始和阿莲接触,那个旅行社,本来就是他们公司下属的企业,林兆丰要进进出出,想干什么都很容易。

    之所以要进旅行社当领队,那是因为这个身份,是能和阿莲接触最多,也最方便的,果然阿莲一步步就按着他们的计划走了。

    郑小姐把事情和阿莲说了,阿莲就想起身,去找虎虎,郑小姐拉住了她,和她说,你就当是帮帮姐姐,只要让虎虎留下来,你要什么条件,姐姐都答应你。

    “我给你钱好吗,你要多少钱?”

    阿莲摇了摇头。

    “你不是很想来台湾吗?我帮你来台湾,或者去美国,去香港,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阿莲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到底要什么?”郑小姐问。

    “我要回家,我要带着虎虎离开这里回家,虎虎是我的儿子,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他的,你们别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阿莲大声地叫道。

    郑小姐放开了她,和她说,虎虎已经不在这房子里了,你要是不信,你就自己去找吧。

    阿莲看着郑小姐,眼里冒着火,大声地咆哮着,你把他带哪里去了,快还给我!

    郑小姐定定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她说:“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很欣慰,说实话,你要是不这样反应,我倒是要担心虎虎的基因问题了。”

    “你别和我疯七疯八,快把我儿子还给我!”阿莲叫道。

    郑小姐看着她说:“你觉得虎虎要是你的儿子,他来得了台湾吗?一只猫一只狗进来,都要手续,你给虎虎办了什么手续?他连出生证都没有,户口都没有,你是怎么办的手续?

    “实话和你说吧,我现在就是把虎虎给你,你也带不出去,只会让自己被抓去坐牢,然后遣送。”

    一句话,就让阿莲从头到脚冰凉,是啊,阿莲在涉外酒店待过,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自己一直被郑小姐和林兆丰洗脑,说所有的手续他们都会办好的,自己怎么就忘了,虎虎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出入境?

    但虎虎,现在明明一路畅通无阻,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大陆,畅通无阻地到了台湾。

    阿莲怔在了那里。

0761 阿莲的故事(六)

    阿莲想起来了,不管是出境还是入境,郑小姐和她走的都是不同的两条通道,出境的时候,郑小姐和她说,我是台胞,我带着虎虎方便一点,不然他们会乱问。

    入境的时候,她又和阿莲说,我是台湾人,入境连队都不用排,你要去那边排队,虎虎给我。

    虎虎平时就是郑小姐抱得多,阿莲抱得少,阿莲又是第一次出境,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有郑姐姐在边上不停地帮她出主意,她当然巴不得,现在看来,他们是早就已经计划好的。

    阿莲不知道的是,其实虎虎,早就已经在台北落了户,他是台北人,进出当然都不会有问题。

    从阿莲到深圳的那天,她住的那个套房,根本就不是医院的病房,而是医院台干的宿舍,在阿莲入住之前,郑小姐已经办理了住院手续,反正医院办手续又不看身份证的,就是看又有什么问题,那家医院,是他们家出资开的。

    最初开这家医院的目的,是因为大陆的医疗条件不太好,而他们的很多客户,又在大陆办了厂,开这家医院,就是为在大陆的台商台干提供服务的,从医生到院长,都是他们金控公司从台大医院和长荣,挖来派过去的,在两岸都小有名气。

    郑小姐到了这里,自然是呼风唤雨。

    阿莲所有的检查,都是医生和护士上门做的,包括最后送进产房,躺在手术室上的那个产妇的名字,也叫郑丽文,而不是她阿莲。

    虎虎出生以后,由医院开具的虎虎的出生证明,上面的父母亲也是郑丽文和林兆丰,那是台资医院,父母亲又都是中华民国籍,虎虎的出生证,连公证都不需要公证,寄回台湾就入了户,郑小姐出入境提交的户口本上,已经有虎虎的名字。

    就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郑小姐和阿莲说,你们大陆是官僚政治,我们台湾是黑金政治,在台湾,还没有我们家办不成的事情,一切办得很正式,只是不想引起更多人注意而已。

    你说,好妹妹,你说虎虎是你的儿子,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不管是在大陆还是台湾,你有一点能证明虎虎是你儿子的东西吗?

    郑小姐问。

    阿莲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觉得万念俱灰,郑小姐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一丁点的证明也拿不出,唯一能证明的,也就是居委会的那几个人,但他们能证明的,只是你大过肚子,又怎么证明得了你肚子里的小孩,就是虎虎?

    那时又还没有dna亲子鉴定,就是请再聪明的判官来判案,看看虎虎,对郑小姐比对阿莲还亲热,大概都会认为,虎虎是郑小姐的儿子。

    “原来你从虎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每天都要抱着他,就是为了这一天?”阿莲看着郑小姐,悲愤地问。

    郑小姐说,刚开始这确实是计划中的事,但没多久,我就真的喜欢上了虎虎,他那个小手,在我脸上摸着的时候,你知道吗,我的心都要融化掉了。

    很多时候,我看着他,我自己都觉得,他好像真的就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

    阿莲坐在那里,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就要失去自己的虎虎了,她连妈都没有来得及听他叫一声,她就要失去他了。

    郑小姐坐过来,抱着阿莲,也哭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这种人,就是要被雷劈的,但我没有办法,真的,你就当是帮帮我好吗,阿莲,你就当我是你的亲姐,帮帮姐。

    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的钱,阿莲,我给你一百万美金,这笔钱,让你回去大陆,可以一辈子都不用愁了,阿莲,你再去找一个好男人,再去生一个小孩,好不好阿莲,你年轻,你还可以生,但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阿莲。

    阿莲一个劲地摇头,她说不要不要,我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卖了。

    你怎么这么傻呀阿莲,你没有卖你的儿子,虎虎也是林兆丰的儿子,虎虎在这里,是和他爸爸在一起,不是和其他的人在一起,阿莲,就是为虎虎着想,你觉得他是在这里好,还是跟你回杭城好。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痛哭着,阿莲觉得,郑丽文至少有一点,说到了她的心里,虎虎在这里,是和他爸爸在一起,虽然那个爸爸,是个混蛋,但混蛋的爸爸也是爸爸,自己的那个爸爸,不是也一样混蛋?

    她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和林兆丰在一起的,虎虎注定,不是要离开他的爸爸,就是要离开他的妈妈,虎虎,你可怎么办啊?

    “阿莲,你相不相信,姐会对虎虎很好的?”郑丽文哭着问。

    阿莲摇头又点头,她觉得在这点上,自己没有办法说不相信。

    “阿莲,我会让虎虎受最好的教育,读世界上最好的大学,我会让你的儿子虎虎,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阿莲,你就放心吧。”

    两个女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哭着,外面的天黑了下来,整个阳明山,整个台北和台湾,都沉入了黑夜里,她们在黑暗中絮絮叨叨地说着。

    郑丽文答应阿莲,她一定会每年都让阿莲看到虎虎,只要阿莲不暴露自己是虎虎亲生母亲的身份,她就一定会让阿莲,每年都看到她的虎虎。

    两个人就在沙发上哭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阿莲答应了郑丽文,她觉得自己除了答应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要求郑丽文,自己在台北的这段时间,让虎虎每天和自己睡,她每天要喂虎虎吃奶,郑丽文说好,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她们在深圳,在杭城,郑丽文带着她和虎虎,每天在台北玩,吃好吃的,郑丽文给她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她只要用手去摸或者问问某件东西,郑丽文就一定要买下来送给她。

    有时候,她们两个推着婴儿车走在街上,看到对面有警察过来,阿莲会有一种冲动,想喊救命,但她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

    郑丽文说的对,她就是喊了,到警察局,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和虎虎有一点的关系,结果只有一个,她会被认定是一个神智不清楚的女人,她会被驱逐出境,而且从此,她就再也别想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郑丽文说,在台湾,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这一点阿莲相信,自己在台湾算什么啊,连一只苍蝇也比不上,苍蝇至少还是台湾的苍蝇,而自己,是那个入台证上,在台湾可以逗留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最后注定要离开台湾的人。

    到了最后的那天,郑丽文拿了一皮箱的美金,要给阿莲,阿莲不肯收,她说,我不能要这个钱,要了,我就感觉虎虎是被自己卖掉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郑丽文想了想,她从哪一箱钱里,拿出十刀,她说,我理解你,但这个,你一定要收下,就当是姐姐送给你的,你回去了,连工作都没有了,没有钱你怎么办?姐姐请你一定收下,不然我想起来,就会很难过的。

    郑丽文这么说,阿莲就没有再拒绝。

    阿莲回到了杭城,父母亲看到她回来了,虎虎没有回来,就问她怎么了,虎虎呢?

    阿莲说,我把虎虎卖了。

    他们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看阿莲的脸色也知道,她在台湾,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情,阿莲一定是和林兆丰吵架,自己翘回到杭城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阿莲的爸爸说,好啊,卖了就卖了,钱呢?

    阿莲瞪了他一眼,把那十万美金扔到了他面前,他们两个不认识美金,但数字是认识的,知道这一刀是一万,十刀就是十万。

    她爸爸拿着一刀美金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嘀咕道,说这国民党反动派是卖国贼,还真是没错,连这钱上面,印的都是外国佬,这外国佬是谁,是蒋光头的干爹吗?

    饶是阿莲心事再重,也差点被她的爸爸逗笑,她骂道,什么台湾的钱,这是美国钱。

    那这钱一块,抵我们中国的钱多少?

    阿莲在花港饭店总台,每天看到的就是背后墙上的外汇牌价,她脱口而出,3.74。

    “多少多少?”爸爸问。

    “三块七毛四,一块钱抵我们三块七毛四,够了没有?”

    阿莲冲她爸爸喊着,两个人被吓了一跳,这么多,那就是说,这里是三十多万了?

    阿莲的爸爸赶紧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人,阿莲的妈妈骂着阿莲,叫什么叫,你不怕别人听到?

    阿莲的爸爸回来,赶紧说,收好收好,快点把钱收好,别让人看到。

    阿莲一扭头,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阿莲的爸爸,就去中国银行,想证实阿莲说的,是不是真的,走到门口,看到好几个黄牛,手里拿着的就是和他一样的钱,他凑上去问问,赶紧兴冲冲地跑回来,一进门就冲阿莲的妈妈叫,错了错了,不是三块七毛四,中国银行门口,黄牛在收八块五。

    “真的?”

    阿莲的妈妈也吓了一跳,不相信地问,阿莲的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钱,和他妈妈说,我带去两张,看到没有,换回来这么多,那黄牛还和我说,有多少换多少,多的话他还可以加点钱。

    阿莲的妈妈,想不相信也不行了。

    接下去的几天,阿莲在房间里,每天就听到外面爸爸妈妈在嘁嘁喳喳,不是说涨了涨了,就是说今天跌了一点点,两个人在说的,都是每天黑市美元的价格,阿莲走出去的时候,两个人就闭嘴了,等阿莲离开,两个人又开始嘁嘁喳喳。

    有一天阿莲实在忍不住了,跑出去拍着桌子骂道,钱钱钱,你们除了钱还有什么,你们怎么就没有人关心关心虎虎怎么样了?

    切,他爸爸不屑地说,虎虎跟着他爸爸,那还会怎么样,还用得着我们关心?那是他亲生的爹,你从小到大,爸爸亏待过你吗?

    就是。阿莲妈妈在边上说。

    阿莲冲回到房间,眼泪不停地流,她觉得郑丽文有一点又说对了,让虎虎回到这样的家,还真不如就留在台湾。

    阿莲回到了杭城,再没有走,林兆丰又再没有露面,周围的邻居,难免开始有些议论,有人实在是忍不住,问她妈妈,阿莲怎么不去台湾了?

    阿莲就听到她妈妈和邻居们说,你们没有去过台湾,你们不知道,台湾很吓人的,台湾哪里有我们杭城好,台湾的自来水都是臭的,我们阿莲,到哪里以后,天天拉肚子,吃什么都吐。

    吃什么都吐,那是她肚子又被台湾人弄大了吧?有邻居叫道,众人哈哈大笑。

    单位里是回不去了,阿莲也不好出去找工作,让邻居们看到她每天和其他人一样的上下班。

    她妈妈已经是几条街的牛逼都吹出去了,说自己的台湾女婿,是多大多大的老板,这阿莲,自己从小就是当千金小姐养的,一点点重活都不让她干,细皮嫩肉的,不然那大老板,怎么会看上她,她就是当阔太太的命。

    阔太太阿莲,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自从父母知道了美金的价值,她身上所有的美金,都被他们收光了,连一个美金的硬币,都被她爸爸从她的钱包里搜走,台币也没有幸免,剩下的那点人民币,也终于花光。

    没有工作没有钱,阔太太阿莲,还不能向父母开口,一开口,父母就拿起电话,让她打给林兆丰,她爸爸说,没有这个道理的,把自己的老婆扔在这里,还要我们养,每个月一个铜板,也不寄过来,你还好意思和我们开口?

    就是,她妈妈在边上说。

0762 我十八岁的时候

    “那个姓林的,你在台北这么多天,他就一直没有出现?”刘立杆问。

    “没有。”阿莲说。

    “后来呢,你后来就没有再见过他?”

    阿莲摇了摇头,刘立杆心想,其实也不奇怪,就是连那个郑丽文,大概也不会希望,自己的老公,还会有机会和阿莲再见面吧,这也是阿莲和她回到杭城,一切就都她完全接手,姓林的再也没有露面的原因。

    阿莲哼了一声,刘立杆看了看她,这时候外面天都已经亮了,两个人还是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铺。

    外面的西湖,迷离朦胧,连朝阳也不知道躲在了哪里,不肯出来,西湖,不是潋滟的,而是有点冷艳。

    “虽然没有再联系,但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干这个,那个客人,还是他介绍的。”阿莲说。

    “怎么会这样?”刘立杆奇道。

    那是一个傍晚,家里的电话响了,阿莲接了起来,电话里的人和阿莲说,他是从台湾来的,有一个朋友,让他带了口信过来,他希望能面对面和阿莲说。

    阿莲以为是郑丽文托他来的,和虎虎有关,她问清楚了对方住的酒店和房号,就是在这望湖宾馆,阿莲就过去了。

    到了对方的房间,是一位四十几岁的男的,看上去面容很和善,阿莲问他,你是不是郑丽文的朋友,对方说不是,他是林兆丰的朋友。

    阿莲一听就想走,对方不让,请她再坐一会,他说别急别急,你等我把话说完。

    对方拿出了一大叠钱,放在茶几上,和阿莲说,自己是在林兆丰那里,看到阿莲的照片,实在是太喜欢她了,日夜都想着她,没有办法,忘不掉就是忘不掉,这次有机会到杭城来办事,他死活求着林兆丰介绍,林兆丰就给了他这个电话。

    阿莲,对方知道她叫阿莲,对方说,阿莲,你就可怜可怜我,陪陪我,这些钱就都是你的。

    阿莲站起来想走,但她看着那叠钱,感觉自己迈不开脚,她实在是太穷了,也穷的太久了,她为了钱,可以说是天天都在发愁。

    郑丽文给她打过电话,和她说,下个月她会带着虎虎去香港,要是可能,她想在香港见见阿莲,阿莲也可以见见虎虎。

    阿莲嘴里应着好好,但心里是虚的,自己口袋里,连去公安局办港澳通行证的那几十块钱都拿不出,还怎么去香港?

    从她父母那里,她是不可能拿到一分钱的,只会得到一顿奚落,她也不可能和郑丽文说,我口袋里没有钱,你能不能寄点钱给我?

    阿莲打死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阿莲犹豫着,对方就知道有机会了,和阿莲说,你陪林兆丰都可以,就再陪陪我又会怎么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

    原来,林兆丰和他的朋友,是这样说自己的,让他的朋友,以为自己是干这个的。

    阿莲在心里冷笑,是啊,自己让林兆丰那个王八蛋都干了,干了还白干,你就为了钱,再干一次又会怎样,躺在那里,把眼睛闭上就好了。

    阿莲拿着那钱回家,觉得放在哪里都不保险,都会被她的父母发现,被他们发现就完了,这可是自己的命,是要去看虎虎的钱。

    那一个晚上,她把那叠钱放在枕头下面,担心睡着了,她妈妈会进来摸她枕头下面,她以前干过这样的事,阿莲连觉都不敢睡,天一亮就出了家门,在西湖边,坐到银行开门,赶紧就进去开了一个存折把钱存了,自己身上,只留了一张一百的。

    存折也不敢带在身上,回到家里,用塑料袋把存折包起来,把房间里的五斗柜挪开,用橡皮胶把塑料袋贴在墙上,再把五斗柜移回去,压住它。

    当天傍晚,那个台湾人又打电话过来,阿莲又去了。

    后来,就经常有台湾来的人打电话给阿莲,阿莲都去了,她渐渐,也开始有了一些钱。

    很多事就是这样,看上去很难,但你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没有那么难了,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惯了,对吗?

    还要什么脸,我的脸早就没有了,脸都是自己挣的,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还拿什么去挣脸,真是好笑。

    阿莲冷笑着,刘立杆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又是姓林的设计的圈套?你这样,就有把柄在他手里了,你要是想怎么样的话,他随时可以举报你,让你去坐牢,这样你就威胁不到他了?

    阿莲怔了一怔,低声说,可能吧,我没有想过,不过,当时就是知道这是他的圈套,我也会钻,我太需要钱了。

    阿莲说着,就叹了口气。

    “你后来见到你儿子了吗?”刘立杆问。

    “那次没有,郑丽文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的计划改变了。”阿莲说,“到了年底,我见到了,还是在香港。”

    “怎么样?”

    “哈,怎么样,我儿子见到我,都不认识我了,郑丽文让我抱抱他,我一抱,他就哭个不停,我只好把他又还给了郑丽文。”

    刘立杆心想,这算是见什么面啊,人家这就是让你,见一次心死一次。

    “第二次呢?”刘立杆问。

    “第二次见到,是三年以后吧,也就是去年,虎虎都会说话了,但他当然不认识我,我们一起吃饭,他叫郑丽文妈咪,叫我阿姨,每叫一次,我这心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次。

    ”不过,郑丽文确实把虎虎带得很好,很乖很懂事,对人很有礼貌,那么小的人,连服务员给他拿东西,他每次都不会忘了说谢谢。”

    阿莲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她说:

    “你是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小小的人,派头还很足,穿着背带裤,头发这样朝后面梳着,一个大背头,还打了发蜡,我们不管是去吃饭,还是逛街,每个人看到他都会多看一眼,那眼睛里,都是说不出的喜欢。”

    “后来呢?后来还见过面吗?”刘立杆问。

    阿莲低下了头,纤细的手指立在地毯上,交叉着一步一步往前走,走远,又交叉着,一步一步退回来,刘立杆看着她这样,有些淘气,有些滑稽,刘立杆想笑,又笑不出来。

    两个人都沉默着,阿莲的手指,不再交叉走动,而是刷刷刷,一下一下在地毯上划着,仿佛这纤细的手指,是一根火柴,刘立杆都担心她会被点着了。

    “后来,也就是前几天,郑丽文还打过我电话,说他们会去香港跨年,问我去不去和他们一起过年,我和她说,不用了,我们以后不用再见面了。”阿莲说。

    “你也不想见你儿子了?”

    阿莲摇了摇头:“不想见了。”

    “为什么?”

    阿莲看着他,凄惨地一笑:“有这样的妈,还不如没有好。”

    阿莲说完,跳了起来,她朝刘立杆伸出了手,刘立杆握住了她,她“嗨”地一声,把刘立杆拉了起来,和他说,困了,我们睡觉吧。

    刘立杆说好。

    两个人躺到床上,阿莲背朝着刘立杆,和他说,抱抱我。

    刘立杆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的身子朝刘立杆怀里缩着,这么多天,刘立杆第一次感到,怎么有点瘦骨嶙峋?

    阿莲叹了口气,很快就睡着了。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阿莲已经醒了,连衣服都穿好了,逆光坐在落地玻璃前,静静地看着刘立杆,刘立杆坐了起来,问,你看什么?

    阿莲笑了一下,说,我在等你醒来,我要走了,好吗?

    刘立杆下了床,他说好,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阿莲想了一下说,还是不要了,你知道我太多的事情了,再见面,毛难为情。

    阿莲说着的时候,一句话,从普通话,很自然地过度到了杭城话,杭城话就是这样,女孩子说起来的时候,温柔婉约,听多了,会让你神魂颠倒。

    刘立杆说好,那就不见面了。

    “你知道吗?”阿莲说,“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真的,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这些事情的人,你相信吗?”

    刘立杆点点头说,我相信,“对了,我想多给你一点钱,可以吗?”

    “为什么?”阿莲笑着,歪着头问。

    刘立杆也笑了起来,他想了一下,和阿莲说,就算是买断你故事的版权吧,让你从此,不要再和其他的人说起这些事。

    阿莲看着他,点点头:“好,成交。”

    刘立杆起身,走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包钱,这些钱,本来是他想从杭城到广州,再从广州到贵州,找陈启航找李勇用的,现在看来,他们找不到了,这些钱也用不到了。

    刘立杆把这包钱,拿给了阿莲,阿莲看到,吓了一跳:“这么多?”

    “拿着吧。”刘立杆说,“这点钱能买断你的故事,很便宜了。”

    “好吧。”阿莲把钱接了过去,有些自嘲地说:“其实我现在,是很见钱眼开的,你不用找这样的理由,我也会要的。”

    她看着刘立杆说:“你是个好人,真可惜。”

    “可惜什么?”

    “我十八岁的时候没有碰到你。”

    刘立杆笑了起来,他说:“我十八岁的时候,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走到花港饭店的门口,都不敢走进去,放心吧,我们就是碰到,也什么都不会发生,你不会看上我的。”

    是啊,阿莲想起来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单纯,漂亮,看到一只蜜蜂都会笑的。

    我十八岁的时候,骄傲着呢,看得起谁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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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100/ 第一时间欣赏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作者:眉师娘所写的《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为转载作品,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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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