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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独眼狐狸     备中的伊达独眼龙txt下载     备中的伊达独眼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近江之鹰高岛赖纲

    细川藤孝其实对和田惟政并不是很喜欢,这源自两人的出身,细川藤孝出身名门细川氏上守护家,历代都是室町幕府的重要幕臣,虽说自细川政元被其养子澄之一党家臣暗杀之后走向了衰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一元服就得到了从五位下兵部大辅的官位,这可是朝廷和幕府正式授予的官职,含金量比起自称要大许多。这和田惟政乃是甲贺出身,成为幕臣之后,在细川藤孝面前没大没小的,毫无尊卑。

    细川藤孝从小就具备了一个合格政治家所具有的政治敏锐,懂得该下手的时候就要下手。但是政治家需要那种恢宏大度兼容并收的气魄,细川藤孝没有。但是他能够忍耐,忍耐不是怯懦,更不是屈服,只有成熟的政治家才知道什么事忍耐,似勾践战败后,甘心当敌人的奴隶,韩信被流氓强迫从裤裆下爬过去,他默然接受,这种缩回拳头式的忍耐,一个人如果不够坚强,就绝对无法忍受。

    对细川藤孝来说,他能够忍耐和田惟政的无理,运用各种关系才是他最为擅长的,至于开创某种政治局面,并且全心全意的培养、发展,并非他所擅长的。原来的历史上,细川藤孝先后出仕室町幕府、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直至德川家康,每一次都能够看清事情的真相,做出及时和正确的抉择,虽然无法再现祖先的辉煌,但能够在几代乱世间都能够保全家名不败,也实非异事。

    和田惟政这个人在历史上出名的原因很简单,他的名声是与室町幕府末代将军足利义昭密切相关的。可说是成也足利义昭、败也足利义昭。足利义辉遭松永久秀等暗杀。和田惟政救出足利义昭。之后跟随着后者流浪,在织田信长上洛成功之后和池田胜政、伊丹亲兴担当摄津三守护之一,之后由于足利义昭的作死而沉沦。

    细川藤孝搁下了茶杯,紧了紧衣领子,说道:“扫部头,你可知道伊达弾正忠大人的为人?”

    和田惟政正是足利义辉麾下暗部首领,他其实也知道细川藤孝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但是他对于这件事情也不是太在意。回道:“伊达弾正忠大人,现年二十岁,国人众出身,连战连胜,去年更是夺取了备前、备后、美作三国,兵锋直指播磨国,这件事情震动了畿内,三好逆贼更是暂停了对幕府的逼迫,陈兵数万于播磨边境。”和田惟政介绍着伊达政衡的详细情况。

    细川藤孝静静地听着,大多数消息他都已经听过一遍。可是再次听到还是感到了惊心动魄。自打中国地区发生剧烈动荡的时候,细川藤孝虽然担当幕臣跟随足利义辉逃往近江国。但是他依然立刻派人前去详查情况。传回的消息实在是令足利义辉和细川藤孝等大吃一惊。毛利元就和尼子晴久都是幕府内部备了案的有可能一统阴阳两道的雄才,现在竟然接连败在了一个横空出世的伊达政衡的身上,不仅如此,从备中一国到吉备四国,伊达政衡悄无声息地占据了阴阳两道的广大地盘,播磨国西部也全都在他的兵锋之下。

    足利义辉和细川藤孝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竟然完全不敢相信。但是这些探子全都是历代跟随幕府的暗部成员,绝对不可能搞出一些假情报来糊弄主家。更何况连三好长庆都暂停了对幕府的逼迫,改而将兵马布置在播磨国一线,这件事情就不会是假的了。

    细川藤孝沉吟了片刻,他问道:“扫部头,你来分析一下,伊达弾正忠大人会否答应将军的请求?”

    和田惟政冷笑一声,说道:“您说呢?伊达弾正忠大人接连与中国地区两大战国大名争雄胜利,同样遭到了巨大的损失,钱粮不足,后方同样不稳,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成功,这一趟怕是白走了。”

    细川藤孝同样认可和田惟政的意见,他的看法倒是与和田惟政则有着微妙的不同,他严肃的说道:“扫部头,难道征夷大将军不知道此行未必成功嘛?我想征夷大将军还有深层次的缘由。”

    和田惟政皱了皱眉头,他没有想出足利义辉派遣他们来,还有其他的什么心思,急切地问道:“兵部大辅,这怎么说?”

    细川藤孝再一次端起茶来品了一口,方才说道:“扫部头,近江出现的最新情况,你也知道一二,自从云光寺殿光室龟公大居士前年去世后,左京大夫继承家督之位,对于幕府的态度太不如前,更何况现如今朽木馆方才六岁的城主朽木元纲溺亡,云光寺殿光室龟公大居士庶子赖纲继承朽木馆,与左京大夫不睦,双方在滋贺郡一带摩擦不断。”

    细川藤孝诉说的确是近江的最新情况,原本两岁就继承家督的朽木元纲要活到八十四岁高龄方才谢世,其子孙在江户幕府时代重新得势。这个时代却早早的溺水身亡,六角定赖的庶子,高岛家的家督高岛赖纲迎娶朽木元纲寡母得以成为朽木馆城主,成为东近江五万石的领主,由于在朽木馆的归属权上与他的长兄六角义贤发生龌龊,双方频繁在滋贺郡一带发生摩擦。

    和田惟政却是知晓的更加详细,他用低沉的声音叙述道:“不止如此,去年末,今坚田城反叛,被高岛赖纲麾下叶野纲良击破在后,而左京大夫援军一千二百遭到了高岛家的埋伏而损失惨重,江南旗头山冈景之重伤被俘。刚刚继承家督之位的左京大夫不能在战场上正面打败他的弟弟,直接影响了家中的威信,数位普代家臣有了不稳的迹象。”

    细川藤孝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说句不好听的话,朽木元纲在世时,年幼无知,观音寺城又距离遥远,征夷大将军避居朽木馆招兵买马甚少受到掣肘,现如今高岛赖纲强势崛起,显然不可能坐视征夷大将军频繁插手政务。”

    和田惟政目光一凛,他显然领悟了过来,急问道:“高岛赖纲是否已有异样?”

    细川藤孝回道:“左京大夫拥兵数万,大军压境之下焉有完卵,高岛赖纲赢了一次实为侥幸,为了抵抗左京大夫必须要有外援,遍观四邻,除了三好逆贼外还有谁能够助他。一旦得到了三好逆贼的资助,左京大夫将步步维艰,征夷大将军的处境如何,你我身为幕臣需得未雨绸缪。”

    “这?”

    听了细川藤孝的点拨,和田惟政恍然大悟,有些事情想明白了,可是一想到幕府现在的境况,心头再一次纠结起来,一旦足利义辉流亡国外,他必然要做出抉择,是继续成为幕臣跟随足利义辉流亡还是留在领地内当他的国人众,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细川藤孝没有去看和田惟政,他自顾自的说道:“一旦在近江国失去庇护所,那么就需要向更外围流亡,在三好长庆四周,现如今能够为征夷大将军提供保护的唯有越前的朝仓,只是朝仓军神朝仓宗滴已老,朝仓家暮气沉沉,听闻伊达政衡连战连胜的传闻,便有意向他寻求帮助。”

    细川藤孝和和田惟政能够守口如瓶的话,从他们的随从口中套出了一些情报的草间四兵卫已经将畿内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的禀报给了政衡,政衡显然没有想到历史会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如此陌生。

    高岛赖纲的横空出世,近江国从两强争霸变成了三足鼎立,政衡嘀咕了一声“高岛赖纲,难道又是一个原本历史上过早泯灭的豪杰?”他对于这些历史上的无名之辈已经相当免疫了,可是听到高岛赖纲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诧了一阵。

    想到近江国内乱,难怪足利义辉会派遣细川藤孝和和田惟政前来鹤首城寻求帮助。政衡想到原来的历史上,足利义昭多次劝说朝仓义景尽快出兵上京,但是后者百般推脱,终日沉迷于酒色之中,迟迟没有任何行动,最终成就了织田信长。

    现在可是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风云儿织田信长还在与亲弟弟信行争夺家督之位,美浓的斋藤道三与长子义龙关系险恶,俱都战端一触即发。朝仓家的军神朝仓宗滴已是七十八岁高龄,病魔缠身,再加上加贺一向一揆时刻侵扰着越前国,更加不可能上洛与年富力强的三好长庆争锋。

    足利义辉离开京畿的时间越长,在京畿的影响就越弱,总有一天,他对京畿内的势力将产生不了什么影响。那时候足利义辉想要重夺将军之位将更加困难,要想维持他在京畿的影响力,他就必须要让京畿的武士和子民知道他就在身边。

    遍观四邻,唯有一统吉备四国兵锋直指播磨国的伊达家最是恰当的选择,其他战国大名全都离京畿太远或则实力太弱。可是这样做没有伊达家的许可和支持都是办不到的,确切的说是得不到伊达政衡的首肯,一切都是白搭。

    这才是细川藤孝和和田惟政联袂到来的缘由,想到这里,政衡不由得按了按太阳穴,显然他也没有做好是否接纳足利义辉的准备,是利是弊。

    (高岛赖纲、叶野纲良皆出自本人另外一本小说)

第五章 姐妹花

    深夜,政衡伸了伸懒腰,放下手中的,站了起来,推开了屋门,一阵寒风卷入屋内,深深吸了一口寒风,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精神一振清醒,他微微一笑,走到了书房的门口。不知道何时,已经是云收雪散,繁星重新闪耀于天际。政衡站在走廊上,仰头向天,深邃的天穹有着无尽的神秘。仰望天际,慨然兴怀,也不知道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亲人,是否也能看到同样的星空。

    整个天守阁廊前安静而祥和,甚至能够隐隐听到濑户内海传过来的海浪声。

    政衡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近二十年时间,他从来没有想到能够得到今时今日的成就,原来的那点跟随历史潮流的念想也仅仅是念想罢了,更多的是对这个时代的一种迷茫。

    政衡从来没有想过要终结应仁之乱以来的乱世,也从来没有终结乱世硝烟的雄心壮志,与企图谋取天下的狂妄野心,同时也没有匡正武士本来面目,全力以赴保护黎民百姓的仁爱之心。

    现在坐拥吉备四国,却不得不让政衡重新思考自己的前路到底在何处?室町幕府征夷大将军的使者细川藤孝的到来,使得他应该想一想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是庸庸碌碌的任人摆布,还是和许许多多的穿越者生出改变时代的勇气。

    打开天守阁的窗户,黑夜下的小田川若隐若现,前方是洼田郁郁葱葱的森林,森林的对面则是连绵不断的吉备高原。政衡呢喃道:“没有想到我一个乡下的土鳖竟然有也一日被京都的将军大人记得。”

    说着。政衡不由得自嘲的哈哈笑了起来。显然他想趁着四邻无暇关注休养生息一番的想法太过于天真了,乱世,还是以战养战方才是生存根本,如此想着,便渐渐有了越战越勇的自信。

    经历了毛利元就和尼子晴久的洗礼,政衡已经非常自信,他自认,能够取毛利元就而代之的人。只有他一人,如果有人不服从他的意志,就是他的敌人,必须铲除。现在的他虽然还没有产生统一天下终结乱世的野望,却拥有了对毛利元就取而代之的自信心。

    政衡早已经失去了在继续返回书房的想法,深夜却是无处可去,忽然一阵琴声随着寒风飘过来,似乎还有一个女子和着琴声在吟唱。琴声悠扬悦耳,却并无高明之处,幸得这琴与其他乐器相比。音色甚好,政衡也不觉得难听。他心中略有所感。却见得津田助五郎站在走廊边上候着,便问道:“有什么事嘛?”

    津田助五郎吓了一跳,忙鞠躬请安道:“方才三好夫人叫人过来问殿下办完公了没有,恰好侍卫营那边传话,说殿下出得书房,下臣便专得来侍候殿下的,请问殿下要夜宵嘛?”

    政衡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算是知道了,指着那琴音问道:“刚才是谁在弹琴吟唱?”

    津田助五郎答道:“前几日,三好夫人的娘家人来访,殿下打发了他们去见了夫人,夫人将自己的妹妹旭姬留在了宿中,这事,殿下是知道的。”说着,抬起头,瞧了瞧政衡,小声提醒。

    政衡“哦”的一声方才想起来,前几日确实有三好家的人前来,显然是想借三好夫人的光成为伊达家的显贵要员。他唯一看得上眼的只有三好政胜一人,其他人全都是一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子。

    政衡见得三好政胜没有来便失去了约见他们的想法,打发他们去见了三好夫人,算是了了三好夫人多年不见家人的思念之情,却没有想到三好夫人会将自己的妹妹留宿在城中。

    政衡心头一热,抬脚向着三好夫人居住的西跨院走去,他循着琴音进入了西跨院。

    走到西跨院外,院子前小屋中两个丫头见得一行人到来忙起床行礼,要去通知三好夫人前来见礼,却被政衡摆手阻止,示意她们继续睡觉,不要出声。他已经从侧窗看到了有女子的影子错落有致不知道在干什么。

    果见得一少女坐在灯前勾抹挑滑地抚琴。她那俊俏的瓜子脸,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丰满的上身随着纤指移动轻轻晃动着,灯下看美人令人神醉魂销。三好夫人坐在侧面低声吟唱着,两女一唱一弹倒也相得益彰。

    门没有关严实,政衡轻轻一推便打开,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忽地停住了步子。室内灯光辉映,柔和恬淡,政衡对室内情景,看了个遍。

    只见得一个丰盈的娇躯正聚精会神的,摇晃着身子吟唱着,背对着门,浑圆而紧俏的娇躯被棉裙包裹,紧绷的丰满臀部几乎都要将撑开来,那完美的形状呈两个半圆形,诱人无比。

    政衡盯着那丰满的美臀,心中还真是有些冲动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这里还有旁人,三好夫人对面坐着的女子,与三好夫人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年轻貌美。

    旭姬见得政衡进来吓得错弹了琴弦,“叮”一声打断了三好夫人的雅兴,三好夫人见得是政衡到来,佯装吃惊地对妹妹说道:“这可如何是好?那是侯爷来了!他听闻妹妹来访,一直想要拜晤妹妹,妹妹乃是清白小姐,我一直婉言拒绝。没曾想今日……侯爷不是那种轻薄少年,不理睬他也实在不好,你就暂且躲避在隔帘中躲避一二,等我打发了他。”

    旭姬羞愧交加,低声道:“都听姐姐的。”边说边往里退,退到了个隔帘后面躲避了起来。

    三好夫人让妹妹留宿于城内,并非简单的想念妹妹,其实更多的是想要用自己的妹妹留住政衡的心思,她自知自己的年纪比政衡要大上七八岁,要知道民间俗语“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

    现在政衡贪三好夫人风韵,过得几年,人老色衰,怕是不再宠爱,颇有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紧迫感,又想着政衡后宫愈发充实,见得家人来访,又见到了靓丽的妹妹,萌生了让妹妹同侍一夫的想法,便有了这个弹琴吟唱的典故。

    政衡见得那旭姬逃入里屋,却也没有再去理会,径直走了进去,探问道:“孩儿呢?”

    三好夫人本就打算着羞事,如何让儿子亲眼看见,就算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娃也颇有害羞之处,摇头说道:“孩儿让乳母抱去了,殿下,妾身已经吩咐下去准备夜宵,让他们多准备一点。”

    说着就要起身,政衡却是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三好夫人,不管里屋有没有人,双手老实不客气的开始在三好夫人的身上游走着。

    三好夫人本就打算两女共侍一夫的想法,娇喘连连,倒也不再拒绝,只是脸色通红,有点儿羞涩难当,只是身子不由自主的迎合上去。三两下扒开三好夫人的衣衫,撩人的身体,顿时让政衡哑了上去,一时间满屋皆春。躲藏在隔帘内的旭姬听得门外传来阵阵弥合之声,虽是情窦初开而不知世故的处女,但一贯生性爱好风流,也并无羞耻或狼狈之色。

    旭姬离家之前,她的这个便宜姐夫早已经穿的神乎其神,少女哪有不怀春的,对自己的姐夫神往已久,今日却在此等情境之下相见,让她好生尴尬,正不知所措间,传来姐姐的一阵呼救。

    旭姬忙走出隔帘想要看看姐姐发生何事,便看见两具赤身涌现在眼前,让她一时间更是茫然不知道所措。政衡见得妙龄少女,却也没有满足,便欲求欢,上前一把抱住了旭姬。

    旭姬哪里是政衡的对手,很快便服了软,任政衡左右开弓了。

    政衡左右开弓的时候,鹤首城下,高阳院想要返回鹤首城,侍卫们却是拦住了她,让她难以重返鹤首城,气急败坏之下只得离开,大有一副赖在城下町不给一个说话不走了的架势。

    现如今势在伊达家,政衡哪里有时间跟她鬼扯,交代了人回去,鹤首城也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更何况,高阳院的使命是探访女儿,既然女儿已经见过了,便没有了理由再留下来。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政衡就起来了,身边的姐妹一身嫩肉津贴这,一条粉腿还压那上头,昨夜荒唐太过,让他不免有点肚饿。动了一下身子,倒是把身边的两女给惊醒了。

    两女赶紧起来先起一步,招呼外间的丫鬟进来伺候。三好夫人搀扶着妹妹离去,想来是去好生抚慰去了,米已成炊,想要反悔也晚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这话在政衡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惊得他猛然坐了起来,穿戴整齐,吃过早餐,看了一会儿文件,便派人通知细川藤孝和和田惟政觐见,她昨夜一夜驰骋却逼出了他的雄心壮志。

    处理了一些文件之后,召见细川藤孝和和田惟政的时候已是下午,细川藤孝和和田惟政已经等了一阵。和田惟政性子比较急躁,等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些不耐烦。细川藤孝倒是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受到了冷遇。

第六章 幕府副将军

    雪后,天空一碧如洗,不着一丝云彩,昨夜雪已经停止,一大早,鹤首城变成一座寂静的城堡变成了一座热闹的城堡,城上城下满是扫雪走动的人们。横穿鹤首町的小田川畔早已经堆满积雪,宛如一条白色大蛇一般,向东方蜿蜒延伸,渐渐地涌入高梁川,远处的吉备高原满是银装素裹的山峰落落错错。

    午时,刚刚吃下第一餐的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便接到了来自鹤首城的通知,让他们未时一刻前往鹤首城觐见伊达政衡,细川藤孝听得觐见两字眉头不由得皱了一皱,这觐见的意思是诸侯见天子之礼,放在倭国便是见天皇之宾礼,知晓变通之法的他倒也没有行那迂腐之辈一般直接驳斥,可在心头还是埋下了阴影,知晓那伊达政衡是一个不知礼法,或许可以说是不拘小节的战国硕鼠。

    和田惟政倒也没有细川藤孝一般心思敏锐,他听得伊达政衡终于答应见他们一面,便知晓两人的差事完成了一半,另外一半就要凭借着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使得对方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要是知道细川藤孝还在思考觐见一词的用法的话,和田惟政怕是会劈头盖脸的一顿嘲笑,如今的幕府可不是足利义满时代的鼎盛,自从应仁时节权臣之间的争斗让幕府丧尽威望,落得也就一个当做傀儡的用处,哪里还有说三道四的地方,更何况这里还是伊达家的核心政治中心,伊达政衡在这里可不就是土皇帝。

    旧时空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能够安心的居住在近江国,一来六角定赖是这位将军的乌帽子亲。向来支持六角家的。反过来六角定赖在世的时候的政策就是联合征夷大将军抗衡三好长庆。现在六角义贤刚刚即位还延续着六角定赖的外交政策没有改变,再加上这里就近能够得到比叡山延历寺的僧兵支持,向来是征夷大将军避居的胜地。

    虽然,随着六角定赖的去世,三好长庆的如日中天,观音寺城的决策层也在考虑是否要改弦易张,更何况此刻的高岛赖纲还是小瑕疵随时都可以扫灭,真正让观音寺城如鲠在喉的是夙敌江北浅井氏。

    如今的局势已经大变。六角义贤与三好长庆之间眉来眼去,高岛赖纲和六角义贤之间的反目成仇,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一边支持着六角义贤一边还要在高岛赖纲的势力范围内居住下去,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可要是反而支持弱小的高岛赖纲更是不可能。

    江东难以居住,江南与观音寺城择邻而居,怕是要寝食难安,再加上三好长庆的谣言,怕是还上不得台面的改弦易张的风言风语变成了正式的策略,那就得不偿失了。江北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如此一来,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在近江却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威望下滑的速度无法遏制。

    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审时度势,派遣亲信家臣带着他的书信前往四邻各个大小战国大名,请求他们的帮助,现如今坐拥吉备四国的伊达政衡自己不清楚自己在京都的声望一时无人可比,兵锋急占西播磨直指中播磨更是让三好长庆急调上万大军陈兵摄津国边界。

    作为一个能够看清楚自身利益所在的人,足利义辉并不认为现在的伊达政衡真的会挑战三好长庆前来上洛,但是足利义辉必须借助伊达政衡的成功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他派遣亲信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的目的只是一个敲门砖。

    政衡处理起公事来便忘了自己还有客人,稍稍处理好公事已经是未时三刻,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茶水也已经喝掉了两壶。和田惟政性子比较急躁,等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些不耐烦。细川藤孝倒是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受到了冷遇。

    一想起还有客人在,政衡便没有梳洗便起身向着客厅走去,丝毫没有整理的意思。木门拉开,头发散落,胡子稀疏,衣衫挤在一起的政衡便走了进去,见得屋内一坐一立,却也没有解释,径直走到了首位坐了下去,两名各持刀剑的小姓也匆匆坐在政衡的身后注视着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的一举一动。

    细川藤孝一直在凝视着这个年轻人的脸,此时心中一凛,毫无疑问,他就是新近坐拥吉备四国的弾正忠伊达政衡。伊达政衡身上与细川藤孝经常见到的那些竭力维持威严、热情、有风度、有气质的战国大名不一样,政衡的举止言行非常自然。在任何时候都让人感觉政衡并不刻意,也不东施效颦,和足利义辉从上到下都要维持其征夷大将军的威仪截然不同,唯有锐利的眼睛和健壮如同猛牛般的身躯让人不敢小窥了他。总之,初次见面,伊达政衡便给了细川藤孝巨大的印象,他身上具有一种逼人的锋芒。

    政衡瞥了一眼一脸不耐烦的和田惟政,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稳坐如山的细川藤孝,突然对自己当日面对宫泽平八时候的那种迫切非常可笑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惹得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非常莫名其妙。

    政衡见得两人露出不解,笑着摇手,方才说道:“刚刚看到两位,突然想到了当日自己初次见到宫泽平八时候的模样,便自觉好笑,不怪两位。”说着也不多作解释,径直说道:“今日得见两位,甚是欢喜,征夷大将军能够两位贤臣,真是莫大的福气。”

    细川藤孝听得政衡如此直截了当的赞美更是皱起了眉头,他当然知道宫泽平八何许人也,现如今在伊达家中自成一派的重要人物,坐镇安艺国直接面对毛利元就和大内义长,也知道他是如何发迹的,没曾想到伊达政衡会将他们与宫泽平八类比。

    整理一下心情,和田惟政说道:“弾正忠大人,大将军派遣臣等前来备中国,是前来邀请您上洛的。大将军说,以伊达家的赫赫威名,您的一统四国平息动荡的功绩,足以成为幕府的座上宾客。”

    在和田惟政说话的时候,政衡一直态度专注的注视着和田惟政,明亮的独眼让和田惟政感觉很不舒服,一分神间,和田惟政竟然有些说不下去。他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不知道弾正忠大人意下如何?”

    听得上洛两字,政衡突然觉得好耳熟的感觉,意味深长的微笑了,说道:“和田大人,我很感谢征夷大将军的盛情邀请,不过现在伊达家政务千头万绪,四邻多是野心勃勃之辈,我们实在是没空处理这件事情。不如等我们处理了宵小之辈,不知道细川大人意下如何?”

    和田惟政听得政衡毫无上洛之心,心中难免有一些失望,他口中的上洛,一来有带兵上洛的意思,二来如果前者无法成行,也可轻装简行,只要与足利义辉见面就可让世人不敢小觑幕府的权威。现如今,伊达家坐拥四国,四邻豪强大名多内部动荡,正是伊达家开疆拓土的好时机。足利义辉的意思很明白,无论如何都要让现在隐隐向上但还没有拥有绝对实力的伊达家被拉上幕府残破的马车上。

    这是攸关幕府未来发展的大事。

    如果按照政衡所说,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现在就得回畿内。再与伊达家谈判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和田惟政本来就比较急躁,只是因为他是足利义辉麾下掌控有一支兵马的幕臣,这才由他担当这次的代表。遭到政衡直白的拒绝之后,和田惟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把画图延续下去。

    细川藤孝看到和田惟政张口结舌的无法继续说话,他连忙接上了话头:“弾正忠大人,大将军已经说过了,吉备守护和幕府副将军的位置现在已经为弾正忠您虚位以待。您现在军务繁忙,也不用您亲自上洛去。只用您说句话,吉备守护和幕府副将军之位就是您的。”

    没有想到足利义辉竟然将幕府副将军的职位拿了出来让给政衡,这不由得又让人联想起了十几年后织田信长的遭遇。政衡对足利义辉的打算心里头跟明镜一样,作为室町幕府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必须为室町幕府的政治利益尽最大的努力。政衡能够理解足利义辉的迫切心理,不过他却不会因为同情足利义辉在历史上的悲情境遇而对幕府会有丝毫的偏向。作为伊达家的创业者,政衡也有让伊达家的利益最大化的义务。

    室町幕府风雨飘摇,连征夷大将军都要寄人篱下,何况幕府副将军一职,怕是更多的作用仅仅只是大义名分罢了,一旦答应了就得与足利义辉一同扛起幕府的大旗,不想上洛也要上洛了。况且,现如今,随着尼子晴久的退缩,伊达政衡的四国守护职位已经确定,再加上一个吉备守护也仅仅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锦上添花。

    看着细川藤孝期待的目光,政衡一点被打动的感觉都没有。他平静的说道:“现如今伊达家草创,内部还没有稳定下来,四邻虎视眈眈之辈众多,成为源氏幕府副将军怕是引起时议,实为不妥。”

第七章 长门探题

    副将军一职,说不心动那是假话,政衡却有自知之明,一旦他接受了足利义辉授予的副将军职位,怕是立即就会遭到四邻的倾力进攻,三好长庆也会越过播磨国直接踏入伊达领。政衡出自藤原山荫流庶支,出身低贱,比他出身高贵的战国大名大有人在。

    如果他成为副将军,这些战国大名如何会服气,一旦以此为由联合起来,刚刚止戈的伊达家又要陷入风雨飘摇之中难以自拔。要得到一个虚无缥缈又无任何大作用的副将军之职,伊达家将会顷刻间倾覆。虽然细川藤孝的提议,差一点让政衡无法守住本心。但是可惜,他没有钓到这条大鱼。

    足利义辉不愧是征夷大将军啊!

    政衡心头禁不住涌起一股怒气,他向来自视甚高,足利义辉和细川藤孝显然是将他当小孩子欺骗,眼下他连自个儿都朝不保夕,就先用副将军的诱惑差一点让伊达家惹一身的事,找一大堆的敌人。

    政衡看了一眼不再吭声的细川藤孝,沉吟着缓缓说道:“细川大人,在下见识浅薄,人微言轻,出身低贱,如何当得这副将军之位。在下推荐一人,传闻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治部大辅,出身显贵,乃是河内源氏嫡流八幡太郎义家一系的名门望族,是幕府将军的同族,虎踞东海岸骏远三一带,部下能臣良将机多,政清人和,素有仁主称号,又与甲斐武田、小田原北条达成盟约,后顾无忧。”

    现如今遍观天下群雄,能够与三好长庆对抗的唯有那阴沟里翻船的今川义元一人,他出身高贵,又与足利幕府同族。担当副将军之职,就算是取足利义辉而代之也怕是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细川藤孝听到政衡坚拒,又提出了让给今川义元担当副将军的职位,眉头直皱。如果今川义元心甘情愿担任副将军。怕是足利义辉早已经派遣使者前去宣示了。怕只怕那今川义元得陇望蜀,志向并不局限于此。同源之族足利氏已经威严扫地。故而今川义元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进京辅政,执掌大权。

    正是看中了伊达政衡出身低贱,一旦同意担任副将军职位,必然要被牢牢的束缚在室町幕府的战车之上。听从征夷大将军的号令行事,为幕府贡献出最大的力量,不敢有僭越之情。

    可是今川义元不同,基于出身高贵的自豪感,他决心在世间普及贵族文化,决心让骏河国内处处飘溢贵族文化的芳香。他制度种种法令并且在民间贯彻实施,领民们对他十分景仰。纷纷称其为仁主。

    这样一位试用仁德化天下者,任何一位上位者都不会心甘情愿的让他担任自己的副手,更何况现如今的幕府风雨飘摇,征夷大将军威严扫地。谁知道今川义元会不会取而代之。

    当然这些实话,细川藤孝是不能够倒出来的,知道已经事不可为,执意让伊达政衡担当副将军的职位也只是自取其辱,作为添头的吉备守护更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政衡眼见得会面一度陷入尴尬,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一时无话可说,便继续说道:“听闻征夷大将军朝不保夕,寄居篱下,外臣绝不会坐视不理,我们送上三十杆铁炮和十副铜甲。细川大人意下如何?”

    伊达家果然财大气粗。铁炮早在十余年前第一次出现在纪州,用极其迅速的时间内盛行起来。由于铁炮制作技术在当时还属于垄断技术,垄断带来的就是昂贵的价格,历史上织田信长大规模使用铁炮的时候,主要生产铁炮的纪州、堺镇、近江国友村俱都在他的领地内,这才装备得起足以撼动天下的铁炮部队。

    伊达家确非冤大头,吹屋町中已经在年前就已经从仿制铁炮到流水线生产铁炮,月产达到了五十杆以上,熟练了的话提高到七八十杆也能够行的,这才能够使得伊达军列装得起。政衡送信给津田宗达便是有意每月分出十到十五杆铁炮由天王寺屋代售,当然主要目的是筑冈山城。

    听到铁炮和铜甲,和田惟政眼睛一亮。现如今幕府残破,要组建起一支保卫幕府将军的军队,需要无数钱粮和军备,三十杆铁炮足以组织起一支百人的铁炮队伍,在一场千人级别的大战中起到决定性的胜负作用,足以保护足利义辉安全。

    细川藤孝听到这话以后,知道真的拿了这些铁炮和铜甲,那么征夷大将军便欠了伊达政衡一个人情,懂得人情世故的他知晓,这是一次性买卖,一旦接受了铁炮和铜甲,那么就没有了下一次。

    细川藤孝凝视着伊达政衡,轻咳一声说道:“不知道弾正忠大人有何条件,方才答应帮助征夷大将军恢复幕府荣光?”

    政衡显然没有想到细川藤孝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摊开了说话,显然有点儿急了,还是太年轻了啊?!政衡如此想着,却不知道他的年纪也就比细川藤孝小上一岁,摆出了一副长者的模样。

    政衡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说道:“细川大人如此忠勤国事,实在是让在下钦佩不已,非是在下冷血,实在是伊达家四邻环绕强敌,不瞒二位,年前抵抗毛利元就的时候,我军损兵折将伤亡近三成,几近崩溃,最后上天保佑,毛利元就率先崩溃,我家方才逃过一劫,可万万没有想到出云尼子晴久起兵三四万雄师踏足备前国,应浦上宗景之请援救备前国,天神山城合战激战连连,浦上宗景战死沙场,我家再次折损良多。现在还与毛利、尼子处于战争阶段,毛利、尼子过得冬季很有可能重新来犯,实在是力不从心,如果能够从中脱出身来,定然上洛辅佐征夷大将军,助其扫清天下浊。”

    听了政衡的描述,细川藤孝忍不住看了一眼和田惟政。他们并不知道伊达家与毛利元就、尼子晴久之间激战的真实情况,和田惟政身为甲贺流达人,对于伊达家之事也只不过是一些外面流传的谣言,却不知道伊达家到底损失了多少。

    按照他们的想法,要战胜毛利元就和尼子晴久,显然不可能如同现实那般轻松取胜,定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今日亲耳听政衡的介绍,方才知晓伊达家现在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领地已经扩大到极限,实在是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细川藤孝听得政衡的拒绝,知道事不可为,便不再劝说,直接向政衡请求离开。政衡倒也没有挽留两位历史名人,只是淡淡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倒也没有过多的想法。

    政衡听得麾下来报,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离去的时候,提了三十杆铁炮和十副铜甲,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不为五斗米折腰,原来也有英雄气短的时候。”转念一想,幕府的衰败自不待言,连征夷大将军都需要寄人篱下,如果任由民心涣散,无论多么强大的武力,也不能够平息乱世。

    连幕府都如此不堪,那么皇宫的话讲更加衰落,据闻宫墙崩坏,四周围着竹篱和蔷薇,天皇一家住在残破的皇宫里。皇室的领地都在地方上,地方起了战乱,朝廷早已经颗粒无收。

    一念至此,政衡便起了勤皇之心,其实他对待天皇的态度受到前世无休止的电视的影响,对于天皇一家没有任何尊敬之意,甚至还有一丝厌恶,可是来到这个时空,却明白拥戴皇室正合现实主义。政衡需要一个勤皇的大义名分,便起了向皇室进贡钱粮的想法。

    一等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离开伊达领,政衡便召来草间四四兵卫,让他将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前来伊达领的事情传播开来,添油加醋之下将最为重要的征夷大将军有意重设长门探题。

    长门探题,又称西国探题,为防备中国元朝军攻袭,连仓幕府于建治二年(1276年)派遣北条宗赖任该职,总览当地行政、军事和审判大权,此后该职由北条氏继任。足利尊氏倒幕,镰仓幕府灭亡,北条氏诛族,此职名存实亡。

    仅仅两三天时间,细川藤孝于和田惟政一同出入鹤首城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人们纷纷猜测和打听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会征夷大将军派遣心腹细川藤孝与唯一拉得出的武装头目和田惟政前往伊达领。一些在政治上很敏感的任很快就从这次蹊跷的会晤中察觉出不同寻常的东西,再加上伊达政衡真真假假发布的谣言,使得人们将长门探题和风头正劲的伊达政衡连接在了一起。

    新消息随时都在冒头,也随时都在被传播和被议论。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吃了哑巴亏,不敢将让副将军的事情传播出去,只能够咬碎了牙齿吞下去,闭口不言,更是默认了谣言的真实性。

    谣言在畿内流传,三好长庆听了不过嗤笑一声。长门、周防的实际统治者大内义长听了长门探题的事情,他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霾。堂堂百济国琳圣太子的后人,却让一个土豪的儿子给刷下来了。大内义长怎么可能不介意,唾面自干的本事他可没有。

第八章 安艺国序幕

    天色阴沉了下来,天文二十三年的二月中旬的天空,泛着沉甸甸的浅灰色,灰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却在天地的交界处模糊起来。风也起了,不算凛冽,却足够寒冷,看起来要下雪的样子。

    入夜之后,小雪如棉,从天空中洋洋而落,吉田郡山城的城墙,灰蒙蒙湿漉漉的,城头上的旗帜早已经淋得耷拉着贴在了一起,和城内寂静的气氛相交呼应。

    天守阁内,说是隐居,一直暗中掌舵毛利家方向的毛利元就再一次出现在了人前,只不过现在的毛利家远远不如年前那般人强马壮,可说是凄凉无比。随着毛利隆元和吉川元春的先后陨落,伊达家强势来袭,备后国原本从属于毛利家的豪族背弃而反。安艺国内也群情激愤,原本早已经泯灭的守护家武田氏的遗孤安国寺的惠琼暗中联络着毛利元就的不满者,梦想着举兵再兴。

    自从回到吉田郡山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人敢于主动和毛利元就说话。大家都知道毛利元就的情绪极度恶劣,每个人都特别谨慎小心,尽可能的避免去触怒他。这个时候要是有哪个笨手笨脚的婢女或则侍童闯了祸,肯定会遭到最为严厉的责罚,连向来受到宠爱的乃美大方都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所以城内上上小小可说是陷入了一片紧张的气氛,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毛利元就很长一段时间不管事情,唯一长大成人的小早川隆景终于有机会重登吉田郡山城,小早川隆景居住在三丸。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各类事情。勉强让毛利家不陷入更加困难的绝境当中。

    原本还想着凭借着一己之力理顺局势的小早川隆景。很快就有点力不从心起来,他虽然号称小毛利元就,文武双全,毕竟太年轻了,对于决定毛利家命运的决定难以决断。

    小早川隆景、肉户隆家、国司元武、熊谷高直鱼贯进入天守阁之时,乃美大方怀抱着幼子缩成一团,眼睛还是红的,显然刚刚哭过。当着四人的面,毛利元就又把乃美大方直接给轰走了。

    毛利元就脸色青黯地望着四人,小早川隆景是他寄予厚望的三个儿子中仅存的一人,肉户隆家是他极力拉拢的女婿,国司元武是国司元相的嫡男,熊谷高直是熊谷信直的嫡男,这些人可说是现在毛利家的中流砥柱,沉声说道:“有何要紧事?”

    肉户隆家、国司元武、熊谷高直三人不禁蹙了蹙眉头,毛利元就的脸色很不好,显然近段时间的沉迷酒色。要掏空他的身子骨了,毛利元就的父兄可都是沉浸酒色没几年就去世了。全都望向了小早川隆景,脸色中尽是不满。

    毛利元就郁郁寡欢,沉迷酒色,这对困境中的毛利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看来等一会下去后要好问问小早川隆景,让他提醒他的父亲远离酒色,重新振作,否则,毛利家的前途命运就堪忧了,他们可是和毛利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小早川隆景脸色显露无奈,整理了一下思路,方才答道:“父亲,伊达贼子击败了尼子晴久,与大内义长联络频繁,那大内义长更是不止一次的宣布要在秋收之后邀伊达贼子会战于吉田郡山城,还请父亲大人决断?”

    毛利元就转头对着小早川隆景吼道:“三郎,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上给我筹集三万石军粮,我要亲提三万大军再次征讨伊达小贼,只要率先击败了他,那大内义长安敢来袭?”

    小早川隆景苦笑,别提三万石军粮,他现在连一千石都拿不出来,每一石每一斗都捉襟见肘,还要想着如何度过这个荒年,明年春耕的种子都缺口巨大,哪里还有余力出征。

    肉户隆家叹了口气,幽声劝道:“岳丈,您确信能够迅速击败伊达贼子,然后返身对付大内义长嘛?”

    毛利元就脸色更差,恶狠狠地手指着肉户隆家,肉户隆家同样不屈服的回视着毛利元就,继续说道:“伊达贼子,坐拥吉备四国,麾下常备兵马二三万之众,虽说同样粮草不济,可要是筑城守御,怕是短时间内难以攻克,一旦长时间对峙,吉田郡山城就得便宜了大内义长。”

    毛利元就哪里不知道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同样明白单凭现在的他自身都难保,只是心中气不顺罢了,不愧是后人所称呼的“谋将”、“谋神”、“知将”、“西国第一谋将”等等称号的名人,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当下闷声说道:“哼,便宜了伊达贼子,诸位,你们说说下面毛利家该如何渡过危机?”

    小早川隆景、肉户隆家、国司元武、熊谷高直四人却是面面相窥,不知道从何说起。

    毛利元就似乎是真的被刺激到了,或则是他已经知道,如果再这样沉迷于酒色,不仅自己很可能步父兄的后尘,只怕连肉户隆家、国司元武、熊谷高直等重臣也会离心离德,环视了一眼,说道:“现在的局势,我不说,你们也都清楚,既然如此,那么唯有一途方才能够度过危机向大内义长参降。”对于夹缝中生存的家族来说,降服强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和毛利元就这般理直气壮也是实难可贵的。

    小早川隆景转念一想,拱手作揖道:“父亲英明!”肉户隆家也自我脑补了一下,微微点头表示了赞同。倒是国司元武和熊谷高直两人还如同蒙在鼓里,无法短时间内理解毛利元就的意思,不解的神情溢于言表。

    小早川隆景见得父亲兴趣缺缺,便向两人解释道:“现如今吉田郡山城形如危卵,安艺国内群情激愤,出云国动荡不已,吉备四国趋向统一,长门周防的大内义长稳定了脚跟。伊达贼子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必然会扩展领地,其扩张的方向不外乎东征播磨、西扩安艺、北征出云,播磨国过去便是如日中天的副将军三好长庆,此路难行;北征出云,虽说出云国尼子之乱,可一旦外敌入侵将会团结一致对抗,显然也难以成效;唯有安艺国,群情激愤,一点就燃。”

    停顿了片刻,小早川隆景看了一眼毛利元就,见得毛利元就没有任何不满,心气一下子上来了,继续说道:“大内义长虽说高傲无比,可也不是暗愚之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一旦伊达军西扩,安艺国实难抵挡多久,故而无奈之下才邀请伊达平分安艺国,可就算是平分了安艺国,伊达贼子西扩之路也不会停下,故而才有了屡次宣布。原本我还不清楚大内义长为何会不止一次的宣布要在秋收之后邀请伊达贼子会战于吉田郡山城,现在父亲一言茅塞顿开,他这是再向我们发言呢,不然的话秘密之言哪里会传到我们的耳中。”

    国司元武和熊谷高直忙鞠躬道:“殿下英明!”

    距离吉田郡山城不过二十余里的镜山城附近的神社后边屋中,安国寺惠琼煞有介事地穿着一身讲究的僧衣,膝前还焚着香,品川左京亮和武田刑部少辅宗庆神色匆匆的赶到。

    品川左京亮是武田重臣品川党的头目,品川党在武田覆灭后遭到了毛利元就的惨烈打击,只能够在山野之中苟且偷生,这武田宗庆乃是安国寺惠琼的堂兄,两人全都是支持安国寺惠琼还俗举兵再兴的主要支持者。

    安国寺惠琼年纪虽轻,师从竺云惠心的他学得一身本事,素来怀有野心,他原本想着依靠师范的关系出仕毛利一展本事,哪里想到毛利元就经历了一场惨败顿时一蹶不振,颇看轻了毛利元就,便在品川左京亮和武田宗庆的说动下动了举兵再兴的念头。

    可是一旦行事起来,安国寺惠琼又举棋不定起来,虽说安艺国群情激愤,可是真正想要举兵造反的却没有几人,连原来的武田家的家臣也都婉拒了他们,何况其他人,毛利元就积威日久,早已经深入人心,哪里会有人愿意跟随一刚刚元服的少年干杀人的买卖,又不是过家家。

    现在三人可都是骑虎难下,品川左京亮一踏进屋子便开口说道:“少主,情况不是很好,八木城的香川光景一条道走到黑了,若不是刑部少部眼子尖,看出他狼子野心,怕是回不来了。”

    安国寺惠琼知道事情难办,可没有想到一向以武田家忠臣自居的香川光景都难以说动,顿时有些心灰意冷,转念一想,明白自个若是退缩了,怕是永无出头之日,深思了起来,好一会方才说道:“如今的安艺国如同还未达到沸点的水,看起来冒着白气,可是却没有彻底沸腾,唯有再加上一把柴,方才能够火中取栗。”

    品川左京亮和武田宗庆目光注视安国寺惠琼,道:“何意?”

    安国寺惠琼说道:“外间传闻今年秋收之后,大内义长与伊达政衡会战于吉田郡山城,显然这是大内义长故意传播的消息,毛利元就若是聪明必然会向大内义长参降,我们就向伊达政衡参降。”

第九章 大内义长的愤怒

    周防,山口馆。

    虽说还是冬日,但已到了二月底,天气开始变得温和。院子里大内义兴上洛时从京都移植回来的寒绯樱上,已经早早的盛放美姿,深红的花瓣吸引了许多早起的昆虫。年已三十又三岁的城主大内义长已经沉默地凝视寒绯樱多时。和煦的阳光下,三岁的末子鹤寿丸,不时蹒跚着走到大内义长的身前,抬头看着愁容满面的父亲。

    大内义长,如今正是三十又三岁年富力强的年纪,武艺高强。每日清晨,他便出来习武练箭,打熬筋骨,冰雪无碍,风雨无阻,乃是标准的武将之为。若是如此小觑了他,那便大错特错,其文化造诣精深,乃是当时著名的文人。

    三年前与旧主兵戎相见,逼旧主大内义隆渡海,陶隆房迎奉大内义隆曾经的嗣子晴英的计划难以实施而失败,在众人的推举下改名大内义长,坐上了长门、周防的新主人。

    自此,一方面大内义长一直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内氏的更替,另外一方面仍然对旧主大内义隆抱有深厚的感情和无可奈何的遗憾,在水军优势之下,却没有渡海将旧主赶尽杀绝。

    大内义长每日清晨习武练箭之后,便会在寒绯樱之下静静的望着,怀念幼时的情怀。望了许久,看见家中重臣江良房荣早早的等候在了远处,江良房荣身为近臣俱都知晓自家主公缅怀往事的时候切忌打扰。

    大内义长回过头来,方才问道:“美浓守,有什么事?”

    江良房荣移前了一步。鞠躬说道:“主公。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刚刚从小儿那里返回京都。畿内便开始流传幕府将军有意重设长门探题,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还请主公早作打算。”

    大内义长何尝不清楚这个消息,早在多日前就已经有人通报给他,今日听得江良房荣的话,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江良房荣口中小儿,不会有别人。只有刚刚落了大内义长脸面的伊达政衡。

    江良房荣见得大内义长脸色突变,心中得意,突然想到了弘中隆包。

    弘中隆包自从见过伊达政衡之后便在大内义长面前极力撮合两家的盟约,江良房荣与弘中隆包都是陶隆房升格成为大内家主之后提拔的重臣家老,俱都想要成为大内义长麾下第一家臣,因此关系紧张。时不时想要拖对方后腿,如今伊达政衡出现如此大一个纰漏,不趁机落井下石,那里还会有如此好的机会。

    江良房荣徐徐说道:“细川藤孝,何许人也。世人皆知。这幕府将军派遣细川藤孝前往备中国,其意。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是当年其祖今出川御所的翻版,听闻回去时带回了大量礼物。”

    他口中的今出川御所是室町幕府第十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稙,明应政变之后流离诸国,寄居在大内义兴的门下,永正五年(1508年)在大内义兴的支持下复归京都,复位为征夷大将军。

    江良房荣口中说的便是此事,今时今日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与当年的足利义稙境遇相差无几,俱都是在京都的争斗中失利流离诸国,寄人篱下,想要复归京都,遣使拉拢地方的大名,正如当年拉拢大内义兴一般。

    大内义长冷笑了一声,扭头直视寒绯樱说道:“伊达小儿竟敢与大内介相提并论,他也配!”没了外人在侧,大内义长也不必将心底的火气掩藏,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伊达政衡这个名字。

    江良房荣见得大内义长被撩拨起火气,知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便继续说道:“话可不能那么说。今时今日的伊达小儿在中国地区可说是如日中天,接连击败毛利元就与尼子晴久后更是大有一统中国之势,现如今尼子晴久陷入内乱难以自拔,毛利元就虚弱不堪无法抵御伊达小儿。伊达小儿若是败了尼子晴久和毛利元就,吞了两家领地,其也并不比当年大内介的势力弱多少。”

    大内义长略显奇怪的望了一眼江良房荣一眼,只见得江良房荣一脸的诚恳,没有任何异样,他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霾,显然江良房荣的话说到他的心底里去了。伊达政衡的势头发展顺利,两三年时间便已经挣得旁人数十上百年也无法挣得的基业。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的话,难保不会如外间传言那般统一天下,要统一天下必须要先统一中国地区。今时今日,征夷大将军派遣使者与伊达政衡会晤,便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伊达政衡已经在幕府那里挂了号了,更是传出了要重立长门探题的谣言。

    正如江良房荣所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长门探题,一开始的职权所在便是大内义长统治的长门、周防两国,后来才延伸至整个中国地区,成为主宰山阴山阳两道十余国的统治者,现在幕府要重立长门探题,却要将此职位撇开大内义长授予伊达政衡。

    大内义长看了一眼江良房荣,方才问道:“你说说该如何应对伊达小儿的西扩?”

    江良房荣瞧着大内义长脸上的神色的变化,知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下面将是说到重点的时候了,说到:“伊达小儿东扩之路暂时已达顶点,在没有一个安稳的大后方之前必然不会上洛。其西扩之路却大有可为,尼子晴久、毛利元就俱都败于其手,安艺、出云等国唾手可得。说句主公不想听的话,单凭主公一己之力,难道真的挡得住伊达小儿的兵锋。”

    大内义长倒也没有发怒,一片沉寂之后,说道:“确实难以抵挡,你的意思是与尼子晴久、毛利元就结盟抗击伊达小儿。”

    江良房荣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臣并非此意,毛利元就何德何能能与主公相提并论,恕臣死罪,前几日毛利元就遣子小早川隆景前来求见于下臣,想要臣代为引见,乞求重回大内家,行臣下之格。”

    大内义长方才知道江良房荣今日会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原因,原来是想要为毛利元就求情。虽说江良房荣帮助毛利元就说话,让他气颇有点不顺。但是转念一想,江良房荣所说句句属实。伊达政衡接连击败了尼子晴久和毛利元就,两家元气大伤,怕是难以抵挡伊达政衡的进犯,到时候兵锋所指,琳圣太子后人所创建的大内氏怕也难以抵挡,成为伊达政衡踏上巅峰的垫脚石。

    更何况,听江良房荣所言,毛利元就只是请求他代为引见,想要重回大内家,行臣下之格,意思就是想要重新臣服于大内家。虽说,大内义长对于毛利元就出尔反尔相当不忿。不过,大内义长也能够理解毛利元就的一系列不义行为,在诸强夹缝之中,小藩必须避免互相争斗,左右逢源,不惜一切代价生存下去。在强藩况且如此,何况小藩。

    大内义长思量片刻,方才说道:“今晚,让小早川隆景入城见上一见,在没有定论之前,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够传出去。”

    江良房荣听得大内义长话语,知晓他已经说动了大内义长,忙应道:“臣知道!”他怎么可能去传扬呢?难道让弘中隆包进谗言破坏了自己提议的功绩,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了。

    当晚,大内义长与小早川隆景相谈甚欢,次日一早,小早川隆景是带着满意离开山口馆的。当然,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仅仅数日时间,毛利家的使者来到山口馆的消息就传遍了长门、周防两国,甚至愈演愈烈的传往他国。

    当大内义长、毛利元就等人算计伊达政衡的时候,伊达政衡却是下达了一系列行政命令。如今各旗卫军都已经就地转入防御和休整,从现在开始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伊达领的政治重心将不再是军事,而是诸如安抚遣返逃难民众和尽快恢复生产这样的地方政事。

    首先春耕在即,政衡一口气向各郡乡村派遣了几十个奉行官。这些奉行官立刻把地方上吓出一身汗,说起来,这些人中大多数出身贫寒,并非高士出身,可架不住这些人大部分是哲多、阿贺出身,在伊达政衡开设的学堂中学习过,算是伊达政衡的门生,又跟随赤木高雄、野山益朝等人处理过政务,办公一丝不苟做事雷厉风行,顿时给给地方上一潭死水般的拖沓习气带去了几分清新气息。随着他们的督促和努力,伊达政衡的统治渐渐坐稳,他的行政命令也有条不紊的渐渐展开。

    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的二月,整个伊达领基本上都在这种既忙乱又有序的气氛中度过的。不过接连二三十天的忙碌也是成绩斐然,终于将检地工程初步完成了,调查出了较为准确的数字,同时一些需要重建的桥梁道路堤坝也基本明了,只待拨下大量钱粮之后就能够开工,当然这些工程将会在春耕之后展开,现如今只是让地方做好准备。

    看到各地传来的呈文,鹤首城的政衡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在二月底在安艺国高山城附近的山林中发生了一场袭击战让安艺国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关于安艺国的故事也拉开了帷幕。

第十章 毛利隆景的反击

    越过垰时还积累残雪,等由稹子寺山进入沼田乡时,大地开满了辛夷。从镜山一路潜行的安国寺惠琼与他的家臣品川左京亮、武田宗庆稍稍松懈了下来,远处隐约可见的城檐让他们明白,终于来到了伊达领的边境。进入沼田庄后,沼田川就变宽,在河川地两侧有点点村落。

    一进入永福寺范围,马上就看见数名僧兵从山间的永福寺中跑来,到了近前,僧兵头目下来说道:“我们是永福寺的人,奉主君宫泽平八德命令来替你们带路。”

    他们口中陈述着,并且分别报出每一个人的姓名。永福寺本是山间小寺,自从宫泽平八担任城主之后,由于其比睿山延历寺僧兵的出身,他对领地内的寺庙多加保护,投桃报李,寺庙反过来率先支持于他,使得他的政令很快在沼田乡实施开来。

    自从小早川隆景从山口馆回来后,毛利家一反往常龟缩吉田郡山城的政策变得再一次咄咄逼人,安国寺惠琼隐居的寺院屡次受到威胁,在感到了自身危机的情况下,他同意了品川左京亮和武田宗庆的意见,向伊达家求援,同时率领上百亲随向沼田乡靠拢以获得安全。

    宫泽平八得知安国寺惠琼的求援书信,心知这正是一个进取安艺国的契机,他一面回报伊达政衡,一面加紧监视吉田郡山城的动向。上百人的队伍行走在一起,如同一盏明灯在黑暗中照耀一般夺目,想不让吉田郡山城知道都难。

    人们聚居在沼田川畔。形成了沼田庄。小早川氏在讨伐平氏家人沼田氏后成为了沼田庄的地头职。又在承久之乱中战功又得到了都宇庄河竹原庄的地头职。沼田川师由东流向北西,愈往北,川面就愈宽,属于川的流域内的田地也逐渐增加,不过还不算很宽阔。

    田地中还留有许多残雪,春耕还没有开始。点点村落中的人们看到全副武装的上百人从他们的村庄附近经过的时候紧张万分,大多紧闭门窗,还有一些更是拿出了简陋的武器聚篱而守。这便是战国时代普通村落的生存智慧。

    就在河岸的另外一侧的一片小树林倒是一副安详的模样,只是如果将目光瞧向树林中的情景的话怕是立即就会大吃一惊,在树林中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全副武装的人,甚至还有上百匹战马在林子后面的小山坳中。

    在小树林的后面的一座丘陵顶上,小早川隆景安坐在一块大石上观看着对岸行进速度明显减慢了的队伍,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并不担心被对方发现自己的踪迹。在他的身边还有他的三家老乃美宗胜、浦元信、井上春忠,还有他属下的八百小早川步骑。

    乃美宗胜、浦元信、井上春忠三人俱都是小早川隆景入主竹原、沼田小早川家时候的干臣。其中乃美宗胜和浦元信在宫泽平八来到后由于后者第一件事情就是诛除了乃美一族,乃美宗胜和浦元信显然将身家性命全都放在了小早川隆景的身上,井上春忠从小就跟随着小早川隆景从吉田郡山城来到竹原庄。是小早川隆景的亲兵头目,三人俱都是小早川隆景最为亲近的家臣。

    小早川隆景望着行进的队伍。嘴角撇了一撇,冷冷说道:“乃美宗胜,第一阵就靠你了,一定要将武田余孽留下,我倒要看看高山城如何应对,野战的话,以有心算无心,高山城唾手可得,龟缩在城内的话,杀鸡儆猴,也让国内的人们好好瞧瞧投向伊达贼子的下场。”

    乃美宗胜冷冷的望了一眼行进中的队伍,又看了一眼远处露出城檐的高山城,低声吼道:“是,还请少主将宫泽平八交给臣,臣要在上百惨死的族人的坟前血祭。”说着看到小早川隆景的首肯便匆匆离去。

    不久,沼田川绕过一个无名丘陵的时候,乃美宗胜率领两百步兵出现在了它的拐角,看着越来越近的目标,咬了咬牙齿喝道:“进攻!”

    骑在马上的品川左京亮刚刚还想向永福寺的僧兵探问一下宫泽平八德消息,就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其他几人还没有明白过来,他对这个早就是非常敏感,又看到身边的僧兵一脸茫然,立即叫道:“敌袭!”

    品川左京亮的话音刚落,成片的弓箭就向安国寺部射来。一时间,安国寺部倒下十几人,喊叫声不断。

    “敌袭!”“敌袭!”“敌人攻来了!”“保护殿下!”各种喊叫声在队伍中四处喊叫,一路潜行,在吉田郡山城的势力范围内的时候时刻准备着,在看到高山城的时候,不仅仅安国寺惠琼放松了情绪,连他的属下们都松懈了下来,一时间受到了难以企及的混乱,乃美宗胜等人的突袭的目的初步达到了。

    武田宗庆显然比起其他人更加早的清醒过来,大声呼喊道:“混帐东西,收缩兵力,保护殿下安全,向高山城求援!诸位,高山城在侧,只要顶过一阵,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在鞭笞了两名乱跑的士兵后,在武田宗庆的鼓舞和呵斥下,队伍终于有条不紊的布阵在安国寺惠琼两侧,长枪队在外,太刀队在后,左右分成两列。

    乃美宗胜身形一凛,大声喊道:“本队结阵,其他人等监视两侧道路,不能给他们逃跑的可趁之机,给我杀!”两百步兵当中突然冲出五十人,他们都是乃美宗胜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亲信护卫,他的话音刚落,五十人就靠向来他,组成了一个尖形攻击型的阵型。

    他的副将也没有闲着,同样大喝一声,带领着剩下的一百五十人又是射来一阵弓箭,见已经失去了突然性,没有了多大效应。只得扔掉了长弓。拿起来各式武器保护着侧翼一同冲了下去。

    这些长弓不同于丸木弓。小早川隆景为了此次立威行动可算是煞费苦心,将吉田郡山城内好不容易搜集的长弓一网打尽,是真正的强兵利器,不然也不会瞬间造成死伤惨重。要不是铁炮发射声音太大,怕高山城宫泽平八吓得不敢出城野战,小早川隆景方才没有让乃美宗胜带去,留在了本阵。

    乃美宗胜处于阵型的最前尖头,他不断挥舞着长枪激斗着敢于挡在他身前的任何人。而另外人的则舞动着长枪抵挡着周围的长枪阵捅破他们的阵型,阵型相当简单,却是非常实用,一下子撕开了好不容易布置起来的第一阵长枪队。

    安国寺惠琼部同样悍不畏死,躺在他们四周的尸体越来越多。

    队伍已经开始转向,在品川左京亮的保护下开始了退却,向着永福寺方向撤退,企图以永福寺为屏障等待援军到来,作为殿军的士兵们还是悍勇地冲击着乃美宗胜的阵型,以阻挡敌袭的速度减缓下来。

    的确。他们办到了,乃美宗胜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强烈的抵抗。坐在后方的小早川隆景也没有想到,在他们的预期当中,安国寺惠琼等人率领的队伍全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每一个家族灭亡之后都会留有残存的勇气,跟随在安国寺惠琼身边的士兵大部分是当年跟随他的父祖死在毛利元就刀下的儿孙,他们原本应该是武田家的武士,因为毛利元就的原因成为了叛逆,又经过了品川左京亮等人的潜移默化的洗脑,视毛利元就为仇敌。

    在安国寺惠琼的许诺一旦他再起之后,他们将会重现其父祖的荣光,重新成为武士。“为了成为武士,杀啊!”安国寺部的士兵眼见得迟滞了乃美宗胜的队伍,大声叫着冲了过来,杀得乃美部难以前进。

    形势越来越危险了,阻挡乃美部前进的殿军死伤越来越大,已经再也无法阻挡他们的前进,乃美宗胜眼睁睁的看着安国寺惠琼等人越离越远,他明白一旦让他们逃入永福寺,再想进攻就难了。何况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让宫泽平八集结地兵马也越多,可以更加从容的应付战事。

    乃美宗胜抓住长枪挡住想要阻拦他前进的一名敌兵,硬生生地把这名敌兵刺透了身躯,他的长枪也因此断裂,只得拿过对方手中的长枪继续前进,刚刚拾起长枪,他的侧后又有一名敌兵挥动着太刀向他砍来。

    他的副将也出现在了他的身侧,眼见得乃美宗胜旧力未去新力不济难以抵挡,奋力一击生生从那敌兵后侧脖颈直接捅穿了过去。形势越来越危险了,品川左京亮骑着战马突然冲了回来大声喊道:“品川左京亮在此,休得猖狂!”

    随着喊声,品川左京亮骑马便直接向乃美宗胜冲杀了过来,但凡挡在他面前的士兵根本没有抵挡的能力,全部被他一枪刺死。

    殿军心中很是激动,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没有想到品川左京亮竟然杀了回来,又听到一声咆哮:“武田刑部少辅宗庆在此,谁敢与我一战!”武田宗庆骑马率领三十余人从侧面直插,目标同样是乃美宗胜。

    此刻,面临崩溃的不再是安国寺部,乃美宗胜节节败退。

    小早川隆景瞭望战场变化,低声喃喃道:“没有想到武田余孽中竟又此等勇士,如果让他们继续存在下去,必然是毛利家的生死大敌。”他存下了定要将其扼杀在此的念头。

    浦元信望着惨烈的战场,神色凝重地说道:“主公,速战速决才是上策,上百敌人一心要逃的话,兄长两百兵马难以阻挡,此刻高山城出兵的话,怕是要遭到两面夹击之苦。”浦元信是乃美宗胜的同父异母弟。

    小早川隆景凝重的点了点头,嘱咐道:“好极了,骑兵全部出动,一定要将安国寺惠琼斩尽杀绝,其余人等与我阻挡宫泽平八的增援,速战速决,然后伺机而动。”

第十一章 宫泽平八出击

    浦元信听到攻击的命令后,冷冷一笑,会动了一下马鞭,低声吼了一声:“杀给给!”身子前倾,身下坐骑立刻冲了出去,随着他的冲锋,身后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三百骑兵跟随着一同冲了出去。

    双方很快接触在了一起,品川左京亮和武田宗庆一见到骑兵的到来,就明白事不可为,现在撤退已经晚了,背朝向遭到骑兵杀戮,还不如誓死一搏,随即大声呼喝着组成了阵型再一次加入了战团。

    浦元信镇定自若,他的脸上甚至于出现了得意的笑容,他把马速降下来,他排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是三百人分成的五个队列,每个队列六十人都骑马站在一条线上,等待出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浦元信在众人的期待中终于举起了右手,高声喝道:“杀给给!”骑在高扬前腿,仰首长嘶的黑马上,回首向自己的部下发出了出击的吼声,接着黑马如同风一样冲了出去。

    骑兵的优势很快发挥了出来,阵型虽然实用,可是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步兵训练的,对付骑兵起来就有点力不从心了,死伤立刻显现出来,安国寺部更是有了崩溃的迹象。

    品川左京亮已经失去了底气,他看到冲过来的浦元信,大声喝道:“阁下何人,在下品川左京亮,武田再兴军副将,报上名来!”扬起双腿碰撞了一下马腹,战马吃痛冲了出去。

    品川左京亮挥舞着长枪,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他非常厉害。在他手下没有三合之人。

    浦元信的嘴边布满了长长的胡须。大声喝道:“幸会。在下浦兵次郎元信。”说着挥舞着手中长枪向着品川左京亮冲杀了过去,两人打完招呼,就各自举枪摆开架势。品川左京亮也是舞枪的高手,但是与浦元信硬柄枪不同,他的枪柄是软的,在夕阳照耀下,像一条燃烧的舌头游动着。

    忽地两人同时大喝一声,冲向对方。两人一触即收。第二招紧跟而上,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只是半柱香的功夫,两人互相拆了不下两百招。两人越打越快,攻防转换之迅疾令人目不暇接。浦元信的战术很简单,最快时间地拼掉你的体力。

    这一场可谓是势均力敌,在场的士兵也是看得心潮跌宕,期待感不由而生。正当战场突然发生剧烈改变的时候,渐渐的,浦元信和乃美宗胜两兄弟人数占多的优势逐渐显现出来。

    安国寺惠琼的一百余士兵在顽强奋战半个多时辰后,由于人员损失过大。慢慢的支持不住了。

    安国寺惠琼部损兵折将灭亡在即的时候,小早川隆景坐镇的小树林倒是一副安详的模样。自从三百骑兵离开后,在他身边守备的只有井上春忠一员大将,其他侧近家臣在远处守备。

    井上春忠出身井上一族,天文十九年(1550年)毛利元就肃清井上元兼一族时幸免于难,毛利元就三男,竹原小早川氏当主小早川隆景相续沼田小早川氏时作为侧近跟随同行,以后在小早川隆景侧近活跃。旧时空小早川隆景死后归参毛利家,由于其出身受到冷遇,关原之战后息子景资出奔,以后消息不明。

    小早川隆景脸色凝重,回头望着高山城方向,沉声说道:“看来局势已经稳定了,希望浦兵部和兵次郎快点结束战斗,高山城还没有出兵嘛?”浦兵部,乃美宗胜别名。近在咫尺的高山城始终让他如鲠在喉。

    井上春忠嘿嘿一笑,蔑视道:“少主不用担心,宫泽平八,色厉胆渣之辈,显然是害怕了少主的雄风,龟缩在高山城内不敢出城了。”小早川隆景现如今是毛利元就三名嫡子中唯一存活的,井上春忠变主公改称为少主,小早川隆景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下来。

    小早川隆景哈哈大笑起来。主君们谈笑风生,三百步兵也显得相当的轻松,对于他们而言,胜利已经在望,无法亲自出手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可正当他们还在向往着冲入战场的同僚们的时候,一场灾难出现在了他们躲避的小树林的侧面。

    正当十余名士兵懒散地站岗的时候,等他们再一次神情紧张的时刻,头颈就触碰到了一股冰冷的时刻,尖刀已经割断了他们的咽喉,上百名身穿伪装足具的士兵出现在了他们的侧翼。

    “不好!敌人杀来了!”“阻挡他们,快,阻挡他们前进!”小早川部步兵们发出惊呼声,主阵当中也敲响了锣鼓声。

    “杀给给!”小树林马上成为了血的战场,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杀声震天,虽然只有区区三百人,但却都是竹原小早川氏的精锐,都是多年来跟随着小早川隆景出生入死当先锋的勇士们。

    小早川隆景眼神缩了一缩,沉声说道:“好厉害的宫泽平八!”他的侧近家臣井上春忠、椋梨弘平、梨子羽宣平、国贞景氏率领着步卒冲杀了出去,阻挡敌军的进攻,以待乃美宗胜和浦元信得胜之后前来支援。

    椋梨弘平眼见局势危机,大喝一声,吼道:“在下毛利中务大辅隆景侍卫大将椋梨治部少辅弘平,谁敢与我一战!”椋梨弘平乃是沼田小早川氏一族,积极拥护小早川隆景入继沼田小早川家,后来担任小早川隆景的笔头家老,由于伊达政衡的横空出世,本领沼田新庄椋梨乡遭到罚没,只能够寄居在吉田郡山城,乃是有名的武士。

    一年轻武士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手中的巨刀已经染满了鲜血,红色的鲜血还在滴答滴答得滴着,他望了一眼对面出来的战将,从他的身上看到战场上的杀伐气息,知道又是一名战将,不敢轻视,神情肃穆地说道:“嘿嘿,看来城主所说不错,这里的确是小早川隆景的本阵所在,在下正红备足轻大将,高山城与力岩根勘兵卫。”

    椋梨弘平怒吼一声,如同发疯一般不顾死活的冲向了岩根勘兵卫,根本不看对面已经有十余人隐隐然将他包围了起来,岩根勘兵卫显然不打算单打独斗,而是想要将对方欺骗过来围杀之。

    大家都被椋梨弘平的气势震撼了,岩根勘兵卫却是镇定异常,举起巨刀高吼道:“杀!”率先冲了出去,士兵们齐声高吼:“杀!”瞬间互相绞杀在了一起,伤亡立即加剧起来。

    “呜……”

    突然,沉浸在战场上血腥厮杀的双方,同时被一声长长且低沉的牛角号声惊醒了。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扭头望向发出号角声的山丘上。在无名山丘上出现了一支装备整齐的骑兵队伍,密密麻麻的骑兵占据了整个山头。那高高飘扬的大旗上,赫然是朱红色的如同鲜血浇灌的竹二羽飞雀。

    正在苦战的岩根勘兵卫和他的士卒们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震天狂呼。竹二羽飞雀,那是伊达家的标志,朱红色的竹二羽飞雀正是伊达家四色备中的赤备,由一色骑兵组成的赤备骑兵。

    小早川隆景立即明白了来人正是沼田庄的代管,高山城的城代宫泽平八,如今之计备包围,只有突围一条路了。小早川隆景猛然转身,大声命令道:“井上春忠,你率领一百步兵殿后,其余人等与我前往与乃美宗胜、浦元信汇合。”

    井上春忠“嘿”一声提刀率领一百步兵依山而守,小早川隆景带领着剩下的百余步兵向着永福寺方向撤退。山丘上的骑兵开始驱马下山,在响彻满山的冲锋号声中,发起冲锋。

    宫泽平八为了立威,故意在吉田郡山城散播安国寺惠琼东逃之事,然后向伊达政衡请兵,八百赤备分批次的潜行至高山城附近的山林中躲藏了起来。今日,宫泽平八的计谋得逞,八百赤备首次展现在世人面前,同样急于表现,马蹄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震耳,终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宫泽平八大声吼道:“伊达弾正忠政衡麾下大将,高山城代宫泽平八来也!”挥舞着手中的长枪猛然刺向阻挡在他面前的士兵,那士兵呆滞间完全忘记了做动作,“扑哧”一声,一颗年轻的头颅随着长枪的冲刺飞了出去,身子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鲜血喷溅而出,随后倒地不起。

    岩根勘兵卫和椋梨弘平之间的战斗,前者笑到了最后,后者死不瞑目的望着七八支长枪贯穿自己的身体,巨大的痛苦伴随着四溅的鲜血,由椋梨弘平的嘴中撕心裂肺般地喊了出来。

    椋梨弘平死了。周围的士兵惊呆了,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消息被战场上的敌我双方同时喊出时,所产生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宫泽平八的军队士气大振,小早川隆景的军队人心涣散,人人自危。不管椋梨弘平是如何死的,最后的胜利者正在享受胜利者的荣光,岩根勘兵卫兴奋地割下了椋梨弘平的头颅。

第十二章 京观

    旧时空宫泽平八作战非常勇猛,常常以强悍的突击战术扭转本军不利的战况。从野良田合战直到佐和山笼城,都是作为浅井家的最强战斗力登场。每次大小战役浅井长政都会委派他担任前锋,以求凭借他的勇猛先声夺人。姊川合战中,担任先锋的宫泽平八率领一千五百精锐将织田军二万三千之十三段阵备突破了阵十一段,要不是稻叶一铁从后赶上浅井军的右侧面发动急攻,最后的胜负还不一定呢。

    现在宫泽平八虽然没有改名矶野员昌,也没有成为浅井家的家臣,佐和山城之主,却成为了伊达政衡麾下处于安艺国最前沿的沼田庄,一心想要在安艺国战事上建功立业。

    宫泽平八大吼一声,拍打坐骑,坐骑吃痛,从队列中冲了出去,向着井上春忠所在阵地杀了过去,井上春忠眼见得对方大将冲杀过来,持枪的手心满是汗水,怒视着来敌一刻也不停。

    宫泽平八嘿嘿狞笑着,手中的长枪挥舞了一下,划了一个半月,在场的人们大半都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那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当人们听到井上春忠凄声惨叫时,手中的长枪匡当一声重重落在了林地上。

    井上春忠单膝跪地,捂着自己的右手腕,脸上痛苦万分,手腕上一道飚溅出鲜红的鲜血来,右手掌齐腕折断掉落在了地上,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冷冷的枪锋已经切过了他的头颅,一颗大好头颅就这样在他的刀法下滚落到了地上。

    又是数声惨叫声响起,国贞景氏被一赤备武士从身后直接切掉了半个脑袋,正率军抵抗的梨子羽宣平一见椋梨弘平、井上春忠、国贞景氏三人战死,心中恐惧。再也不敢抵抗下去,瑟瑟发抖之下向着小早川隆景撤退的方向跑了。

    小早川隆景的亲卫死伤惨重,他手上的武器也已经变换了几样,现在拎在手上的是一把长弓。他的坐骑也被三四名伊达军士兵不顾性命地杀死了。

    小早川隆景步行在鲜血横溅的战场上。沼田川中塞满了尸体。沼田川畔的残雪也变成了黑红色,他立即组织残存的士兵形成了一个圆形阵势。一面死命顽抗,一面向着永福寺方向前进。他站在园阵中心,一面指挥,一面准确无误地射出一支有一支的长箭。将准备冲击阵势的赤备逼退。

    宫泽平八的马上水平非常厉害,比起其他需要靠绳索绑缚双脚的赤备成员要强悍了许多,他拿着长枪,从东杀到西,从南杀到北,死在他手上的敌兵高达十位数,成了战场上的索命阎王。

    战场上崇拜强者。宫泽平八显然赢得了赤备们的尊重,大家都跟随在他身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向着小早川隆景所在的圆阵开始冲锋。杀气腾腾,步步紧逼,杀得小早川隆景不得不加快退却的步伐。

    乃美宗胜和浦元信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小树林方向浓烟滚滚,又看到一大群骑兵正在追杀小早川隆景一行,小早川隆景的圆阵在宫泽平八的冲击下土崩瓦解,他本人也被五六个如狼似虎的赤备团团围住,嘴里的叫声嘶哑无力,已经是强弩之末,支持不了多久了。

    乃美宗胜和浦元信立即放弃追杀所剩无几的安国寺惠琼部,来不及将品川左京亮和武田宗庆的首级取走,不错,品川左京亮和武田宗庆在最后一刻倒在了血泊中,两人来不及整理队伍,便呼啸一声向着小早川隆景那里杀去。

    浦元信在前面挥舞着太刀,向着赤备开始冲锋,原来手中的长枪在与品川左京亮的战斗中用力过猛已经折断,现在手中的太刀是从品川左京亮的尸体上得到的战利品,四下猛砍,手下无一合之敌,后面的士兵在乃美宗胜的带领下用长矛逼退赤备骑兵,队伍很快接近小早川隆景。

    小早川隆景眼见得乃美宗胜和浦元信到来,他用手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血水,张口说道:“撤,不要理会他们!”如果乃美宗胜和浦元信救援迟疑一点,小早川隆景估计就要被砍成肉泥了。其实小早川隆景能够生还,是因为宫泽平八和赤备骑兵们全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重要性,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更何况小早川隆景身上的穿着和普通士兵一模一样,要不是看他指挥着一支小队顽抗也不会五六骑赤备来攻击他了,这才给了乃美宗胜和浦元信救援得逞的时间。

    井上春忠显然没有那样的好运,宫泽平八看到井上春忠身着的铠甲,就认定了对方一定是这场遭遇战的指挥者,也就是那硕果仅存的毛利元就三男小早川隆景,指挥着上百赤备将井上春忠团团围住。

    宫泽平八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向着井上春忠刺去,井上春忠早已经折了胆量,他看到宫泽平八脸上狰狞扭曲的笑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离自己是如此的近,在生死搏杀之间疏忽带来的就是死亡。

    井上春忠倒在了血泊之中,宫泽平八割下了首级,耀武扬威的炫耀着自己的战功。他将目光看向了另外一个战场上,看到了两三百敌骑已经向着他们冲了过来,接连砍倒了十几名冲在最前沿的赤备骑兵,接应回了一小队残冰败旅,目光紧缩,他低头看了一眼狰狞扭曲的首级,明白是自己找错了对象,恶狠狠地将首级挂在了腰间,口中大声喊道:“集结!集结!集结!”

    小早川隆景看到井上春忠的首级挂在了那名风驰电掣在战场上飞驰的坐骑的背上,正在呼喊着集结的口号,赤备骑兵们有样学样将杀死的敌人首级同样挂在了腰间,显得更加的狰狞。

    小早川隆景回头看了看乃美宗胜、浦元信等人,还好,他们的胆略没有被震慑,再去看其他人的时候他的眼珠子不禁缩了缩,赤备骑兵的凶残显然将麾下的骑兵和步兵吓得失去了胆气。

    一支失去胆气的队伍,是难以取得最终的胜利的,在对方集结之前脱离战场方为上策,挥挥手,调转马头沿着沼田川上游奔去。乃美宗胜跟随在后,浦元信率领骑兵队伍缓缓后撤,应付伊达军的突袭。

    宫泽平八抬眼望着离去的小早川隆景,恶狠狠地说道:“可恶,割取所有首级,将敌人赶回吉田郡山城,摆京观,杀贼立威。”听到要摆京观,赤备骑兵们纷纷侧目,望向宫泽平八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戒。

    宫泽平八原本就是凶残之辈,不然也不会叛寺而出,显然对于摆京观是否有伤天和没有放在心上,对着赶回来的岩根勘兵卫喊道:“勘兵卫,你带上步兵前去看看安国寺惠琼还有没有死,没死就给带回高山城。”

    说话间,便带着七百余赤备骑兵向着小早川隆景逃跑的方向缓缓前进。

    小早川隆景和安国寺惠琼双方都死伤惨重,最后得利者只有一人,那就是急于立威的宫泽平八,肃清乃美一族震慑了沼田庄,永福寺遭遇战之后其名可怖儿啼。战前,小早川隆景和安国寺惠琼,甚至于许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莽夫,怕是只有政衡一人知晓,如果仅仅只是一个莽夫的话,会从一员外臣升格为浅井长政麾下最为重要的重臣,升任为佐和山城之主。

    这场遭遇战可说是宫泽平八一手自导自演的,从一开始他便将自己的外在形象表现为粗鲁莽撞,在肃清乃美一族的时候也是因愤怒而生杀机,得到安国寺惠琼东投的情报之后便在各地散播谣言,使得安艺国人心荡漾,同样急于立威的小早川隆景虽然有所怀疑,但在家臣们的连番怂恿下,起了杀入沼田庄灭一灭宫泽平八的威风的念头。更何况小早川隆景本是沼田庄的主人,也可以让沼田庄的人们知道他时刻都在。

    宫泽平八原本应该一开始就发动突袭的,只不过他看到安国寺惠琼麾下的品川左京亮、武田宗庆等人奋勇无比,他知道自己的主公伊达政衡需要的只是一个大义名分,只要安国寺惠琼一个人就行了,失去了军队的安国寺惠琼将会更加的依赖伊达家,便推迟了一刻钟的时间,反倒是因此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松懈下遭到偷袭,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吉田郡山城,毛利元就望着去而复返的伊达军赤备骑兵,一口浊血吐了出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耳中嗡嗡作响,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鲜红,莫名的人影在视线中晃来晃去,口中连连呼道:“又四郎误我,又四郎误我。”说完在众人的视野中缓缓栽倒,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这已经是毛利元就第二次晕死。

    在吉田郡山城外,将近三百五十颗人头堆得像是一座小山一样,鲜血淋漓,触目惊心,毫无疑问这样做会触怒毛利家,同时给予安艺国的震慑力是巨大的,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这就是与伊达家作对的下场。

    吉田郡山城外的京观不仅仅震慑了安艺国,瘫痪了毛利元就,传到了美作国内,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叛乱再起波澜。

第十三章 死灰复燃的阴影

    时已入天文二十三年(即1554年)的二月底,美作国,横野川畔,万物复苏,平原樱花已经开得正艳,山中樱花却还是含苞待放。中山神社作为美作国内社格最高的神社,享有崇高的地位。

    天色微明,晨鸡尚未啼叫,万籁俱寂。只几个祠官之类老人的诵经声清晰可闻,想必这些老人是在为朝山进香预先修行吧。古时,神道与佛道一致论拥有极大的市场,神佛一致的思想根深蒂固。

    中山神社还没有迎来神道昌盛的时代,进入诸侯割据的战国时代,神道与佛教一样由鼎盛而至衰微,唯有以武士联合以适应环境的真言、天台等宗,还有结合被压迫的民众,入农民及下阶层人,以争取有利形势,如净土真宗及日莲宗等即是。

    许多神社改换门庭祭祀佛陀菩萨,中山神社同样不能够免俗,一方面老一辈顽固的守着老本主祭镜作神,另外一方面由一帮子年轻人组成的团队改信净土真宗,也就是俗称的一向宗,在中山神社不远处改建了分寺,取名为本光寺。

    一向宗极具蛊惑性,使得本光寺参拜的香客比起主社来要多的多,个个口诵佛号。现在的本光寺主人是石山本愿寺的证如的记名弟子证诚,曾经前往大阪的石山御堂参拜过第十世宗主证如,成为了证如的记名弟子,证如的记名弟子没有三百也有两百。

    在回廊背阴处,站着一个武士模样的人。他头戴斗笠,以遮掩面容,一双眼睛不断从斗笠下打量参拜的人群。他的衣服落满尘埃,早变了色,刀鞘上的漆也已剥落。大概是长途跋涉来到此处。他的草鞋早已破烂不堪。

    他肩膀很宽,腰却非常细。他一手捏住斗笠的边沿,从法堂的一个墙角走到另一个墙角,巡视了一番之后。便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来参拜的人群。

    这时候,证诚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低声对身旁的小沙弥说道:“去,请他到后堂来。”

    那小沙弥低声应了一声,便向着那头戴斗笠的武士走去,在离三步远的距离站定。抬起头看去,刚好看到斗笠下的面容,吓得他差点尖叫起来,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好可怕,脸上有两道刀疤,明显是新伤。泛起的息肉将整张面皮整的狰狞可怖,吓得小沙弥忙低下头说道:“大人,师范请您到后堂见面。”

    说着不等斗笠武士回应,忙连呼阿弥陀佛。斗笠武士干咳了一声。知晓又是自己的这张脸吓坏了旁人,他低声周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明白的话语,便随着那小沙弥向着后院而去。

    证诚眼见得斗笠武士进来,忙说道:“新见贞经,可把斗笠摘掉,你的伤还是我治好的,不用再用斗笠掩饰,只要心中有佛,不用害怕伊达的探子。”

    新见贞经,第一个成为伊达政衡垫脚石的倒霉蛋,也是让伊达政衡成为独眼龙的罪魁祸首,他在失去了城池之后只身逃往出云国,在尼子晴久出征讨伐备前国的时候跟从。

    在天神山城之战中,新见贞经驱马在战场上奔驰以引起尼子晴久的注意,当他注意到伊达家的武士们从四面八方正在奔他杀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处境,那种剧烈的憎恨使他全身都似乎要胀裂开。新见贞经把身子贴在马上,紧握着短短的刺枪,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因为憎恨伊达政衡让他失去了一切的信念终于让他杀出了出去。

    逃是逃了出来,新见贞经受了重伤,脸上两道明显的刀伤再加上背上绽开的血肉让他变得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来,逃入美作国后死命逃命,终于倒在了血泊当中,遇到了路过的证诚。

    新见贞经在得知尼子晴久惨败后,已经无路可走,便留在了本光寺,成为了本光寺的宗门武士。一向宗向来有指挥下层百姓暴动的传统,这些宗门武士在紧急情况下便是负责门徒的指挥者。

    新见贞经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他狰狞的面容,显然没有将证诚当做主人家,他径直坐在了证诚的对面,说道:“证诚大师,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如果下定决心了,就不能够心慈手软。”

    证诚,全名本光寺证诚,中山神社上代祠掌的儿子,在他的父亲去世时,他还是一个稚童,祠掌的位置由他的叔叔继承,他自己更是辗转流浪到了石山御堂,成为了证如的记名弟子。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带着十余僧众回到了美作国,当时的中山神社刚刚遭到尼子晴久攻打美作国的兵祸,烧毁了许多建筑,他倒是没有和许许多多的家族争斗一样将他的叔叔赶下台,而是在中山神社附近重建了一座寺院,取名为本光寺。大力发展信徒,顺理成章成为一向宗在美作国的本堂,他也因此成为了国中国的主宰。

    美作国动乱不已,给了本光寺的发展提供了基本。随着美作国的动乱结束,伊达政衡一统美作国,一些有利于民生的政策的发布,六公四农的强制执行,再加上要检地,清算违法侵占的寺田,使得本光寺的根本发生了动摇。再加上,随着地位的提升,证诚个人的欲望和野心也随之膨胀,起了行加贺国中国的想法。

    证诚高声宣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说道:“本光寺本是济世救人之所,现如今伊达家要来侵占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只有拿起武器奋起反抗,才能够完成莲如上人的大悲之愿,救百姓于水火。”

    “典型的当婊子立牌坊的做派。”新见贞经腹诽了一句,倒也没有再反对下去,给伊达政衡使绊子,是他现在活下去唯一的动力,美作国发生一向宗的暴动,显然会让伊达政衡非常被动。他想了一想说道:“要是如此的话,我在外流浪经年,对于山贼浪人以及本愿寺僧众的战法有所涉猎。乱世之中,靠城主们的正规战法无法保全百姓。如果不靠城池,而选择在村庄和山地中遍布属下的办法,一旦到了非常时期,这些人就可以迅速成为作战力量;而在平时分散开来,则又成为普通百姓,隐藏在众人之中。这种力量的强大令人难以想象。”

    证诚显然专门研究过诸一向一揆,特别是加贺一向一揆的过程,知道新见贞经所言非假,一向宗传教的基础组织名为讲,一般一村一讲,也有数村一讲或则一村数讲的,一讲的人数从数十人到几百人不等。本光寺在美作国发展了近二十年,在山区之中有大量的信徒,如果组织起来的话怕是有数万兵力,这才是证诚的底气。

    证诚思忖了片刻说道:“现如今各个路口的告示牌都在宣扬六公四农,伊达家的奉行官也在严格执行告示上的法令,再加上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美作国内的百姓怕是很难被煽动起来。”

    新见贞经低声笑了一笑,不置可否的说道:“不用担心,现在正是发生暴动的好时机,一旦今年秋收之后证明了伊达家所言非虚的话,百姓们就很难再被煽动起来了,现如今只要稍稍使用一些伎俩就能够使得百姓们乖乖就范。”

    证诚问道:“计将安出?”

    新见贞经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首先是纵火,百姓看到大火,最容易害怕。然后就是抢掠,使得百姓失去安全感。再次煽动百姓,散布谣言,说领主已经不再保护他们,已经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如此一来,再加上本光寺号召门徒前来保卫寺院。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前来追随本光寺,表面看是领民暴动,实际上是本光寺取代世俗家族成为新的领主。”

    证诚没有想到新见贞经的计策会如此毒辣,他的脊背上掠过一阵寒意,望向新见贞经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之色。证诚冷静下来,越发感觉新见贞经的可怕,能够想出如此毒辣的计谋的人,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新见贞经看到证诚面色变化,知晓自己的话语让证诚充满了嫉妒之心,可是他并没有丝毫低头的意思,抬头望着坐在首位的证诚,他相信以证诚的聪明,该知道如何抉择。

    两人沉默了下来,一名专门打探伊达家动静的行脚僧急匆匆地在小沙弥的带领下来到了后堂,见得证诚和新见贞经,马上汇报道:“大师,刚刚从安艺国传来消息,毛利家攻打沼田庄,遭到了伊达家的反击,死伤惨重,毛利元就一气之下昏死过去,已经数日没有苏醒了。”说着将沼田庄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特别是将那吉田郡山城外的京观颤颤抖抖的讲诉了一遍。

    听得证诚再次脊背发冷,他显然没有想到伊达家的犯忌讳如此激烈,对于美作国发动一向一揆又开始犹豫不决起来,还好身边有新见贞经等人的怂恿。就在伊达政衡为应对安艺国危机紧急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一向宗突然在美作国发起暴动,迅速遍及美作国大半地区,甚至还向伯耆、因幡等国扩张开来。

第十四章 鹤山城合战(上)

    天文二十三年(即1554年)二月二十七日一早,神乐尾城的留守大藏尚清弃城逃入了鹤山城内。鹤山城位于吉井川附近的鹤山之上,城的东部是吉井川支流宫川,南部是吉井川支流兰田川,津山盆地的中心位置,乃是战略要冲。此前,美作国的国府就建在此处,山名教清统治美作国时的政治中心,伊达家入主美作国后,重新焕发了春天。现在的城代是伊达政衡的小姓众出身的三天狗之一的松岛衡胜。松岛衡胜不敢怠慢,立即在正堂接见了大藏尚清。

    大藏尚清原本乃是尼子晴久家臣,伊达家入主美作国后立即改换门庭保住了本领,现在风尘仆仆满面恐惧的样子,显然是急匆匆逃难出来的,长乐尾城怕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松岛衡胜看着大藏尚清的面容,顿感发生了什么大事,顾不得责问对方弃城之责,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大藏尚清心有余悸的直言相告道:“在下不敢期满大人,今次赶得路急,不是因为他事,而是昨日夜里长乐尾城附近的本光寺发疯了一般,在下好奇之下率队赶往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怕什么来什么,松岛衡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光寺何方神圣,他是知道的,那可是著名的暴力武装集团一向宗在美作国的总堂,他定了定神,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藏尚清一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脸色再度变得凄白,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些暴乱者们将佛卷经文挂在长枪尚,呐喊着击败佛门之敌。进着‘往生极乐净土。退者堕入无间地狱!’的声音。当时在下带着百余人,发现他们的时候,也被他们发现了,数百上千手持农具的暴乱者们突然冲了上来,在下麾下当即就有三十余人倒戈一击,队伍混乱不堪,只得且战且退。惨败之后,本光寺聚集近三四千暴徒。随即冲向长乐尾城!长乐尾城剩余不足二三十足轻,那里顶得住,只得弃守长乐尾城,还请大人救援一二。”

    松岛衡胜知道大藏尚清显然没有说实话,否则的话也不会要求他前去救援长乐尾城,如果按照大藏尚清的说法,长乐尾城内早已经没有人了,何来救援一说,顶多败敌之后重建就是了,不过就算如此。从大藏尚清的言辞中还是让松岛衡胜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向一揆,那是闹着玩的。更何况现如今是一年最为重要的春耕时节,就算是最后平定了一向一揆,耽误了春耕,也要忍饥挨饿。

    大藏尚清眼见得松岛衡胜没有出城援救长乐尾城的意思,狠狠的甩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忙跪倒在松岛衡胜的面前,颤抖着说道:“还请大人发兵救援长乐尾城,在下离去之时,城内还有不少老幼妇孺。”

    松岛衡胜眼中疑惑的看了一眼大藏尚清,暗忖道:“这个家伙,难道是一向一揆的内奸,派来专门让我出城援救,然后在野外全歼之的。”他却是知道,凭借着鹤山城和城内三百从备中国带来的新兵,守到援军到来绰绰有余,可是冲到野外打野战的话,在疯狂的一向宗暴徒面前怕是立即就会陷入泥沼当中,连个泡都不会冒一下。当然他也没有白痴到直接质问对方的程度,好生安抚了一阵了事。

    大藏尚清想到自己尚留长乐尾城的妻妾,还有才七八岁的独子,想起他们即将要面临的遭遇,他的身子都抖了起来,不停地在松岛衡胜面前磕头求援。

    松岛衡胜眼见着大藏尚清的行径,若是大藏尚清专门研究过伊达三天狗的话,怕是不会立即急迫的表达自己的意思,甚至连武士的基本尊严都忘记了的程度。

    清河衡秀性慎,岩濑衡忠性莽,松岛衡胜性狡。性格狡诈的人的思想方向,却是一贯的偏向阴暗面。凡事都会先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总是不惮于从最卑劣的角度去揣测人心。

    而事实,往往证明了他这种做法的正确性。普通人听到发生了一向一揆事件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躲到安全的地方去,然后关起门来等待大军的来援,大藏尚清却是一味的反之而行。

    松岛衡胜便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他却没有宣之示人,连连安抚之,因为他从他的主公伊达争衡口中知晓,固守战术大抵都是因为内部的疑神疑鬼、勾心斗角而被敌人破之。

    大藏尚清眼见得松岛衡胜只是敷衍了事,瘫坐在地,竟是老泪纵横。他知道鹤山城可以不怕一向一揆,城内的守军都是出身自备中国,去年伊达大军入美作国时留下了一大批粮食过冬,短时间内显然是吃不完的,东南两条河川都可以取水。有人有粮有水,就能够稳稳守住城池。当然这也是一向一揆攻击的首选,其他城堡在挨过了冬季之后哪里还有存粮,他的长乐尾城内就只剩下了一些种粮。

    大藏尚清哭丧着脸,恨得直跺脚,他家都快要被灭门了啊!松岛衡胜出门前,让部下好生照顾大藏尚清,说是照顾,其实是变相的软禁了起来,他也怕大藏尚清真是内奸。

    松岛衡胜别看风轻云淡的,其实他的心中也是火烧火燎的,从大藏尚清的口中知晓一向一揆的规模在三千人以上,说是夸张,怕是起码也得有二三千人,这还是刚刚开始,一旦时间越长,规模就会越来越大。

    还好,现在春耕在即,连武士都没有余粮,更何况百姓们了,怕是也就只剩下了种粮。人马聚集的越多,人吃马嚼的,需要的粮食就多,津山盆地之中距离本光寺最近的唯有鹤山城还存有余粮了。

    只要守住鹤山城,就是饿也能够饿死一向一揆。只是如此一来,松岛衡胜对于能否守住鹤山城没有足够的信心。城内的守军全都出自备中国。却全都是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新兵。

    伊达家的军队基本上都没有经过长期训练。都是以战代练的方式,残酷是残酷了点,效果不错,没有什么能比在生死一瞬间学到的经验更深刻的了。只不过这也是循序渐进的过程,鹤山城的三百新兵却要一下子经历最为残酷的宗教战争,恐怕心理上难以承受,这才是松岛衡胜最为担忧的地方。

    不打也得打,松岛衡胜一面鼓舞士气。一面加紧向四周报告敌情。

    松岛衡胜知道津山盆地四周各个城堡中只有鹤山城内还留有余粮的事情,本光寺的证诚当然也清楚,特别是在攻破长乐尾城之后,看到城内只剩下了半袋子种粮和一些干萝卜的时候,更是知晓,如果无法短时间内攻破鹤山城的话,就算是再坚定的信仰,也难以抵挡饥饿的煎熬。

    新见贞经事前不止一次的劝告证诚发动一向一揆最好待到秋收之后,到时候人人能够吃饱喝足,就能够更加从容的应付各种复杂的乱局。只是证诚显然铁了心了。他甚至非常乐观的认为,一向宗一至。鹤山城就会主动开城纳降。

    本光寺证诚夺了长乐尾城后,便想着利用城内的女眷让大藏尚清前去引诱松岛衡胜出城野战,他不清楚松岛衡胜的性格,却是从新见贞经的口中知道伊达政衡的性格激怒年轻气盛的松岛衡胜。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本光寺证诚给了大藏尚清发挥的时间,同样也给了鹤山城坚守的准备时间。在没有大藏尚清半点音讯的情况下,本光寺证诚知晓自己被甩了,便立即发布了攻打鹤山城的命令。

    鹤山城内,松岛衡胜同样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一伙人从横野川岸边冲来,另外一伙人则从本光寺的树林里杀来,他们高举着旗帜,喊着口号,向着鹤山城逼来,数目在二三千人以上。”

    越来越多抗着反万字旗帜的一向宗暴徒出现在了鹤山城下,每一面旗帜下都有数十上百手持木棍、农具的老弱妇孺,他们除了破衣烂衫和简陋的武器之外只有一腔虔诚的热血,他们马上就要投入浴血厮杀之中。

    数十面染血的反万字旗帜在春风中摇荡,突然人群分开一列,从中走出一群人来,在人群中头顶烙印的中年和尚显得异常的突兀,他便是发动此次一向一揆的本光寺证诚。

    本光寺证诚咳嗽了两声,郎声喊道:“南无阿弥陀佛,伊达氏的城代松岛衡胜快出来!”

    听到城下的喊声,松岛衡胜把手中的薙刀狠狠地插在地上,高声喊道:“我就是松岛衡胜,你是暴乱的头目?”

    本光寺证诚再次颂了一声佛号,提高声音喊道:“贫僧本光寺主持证诚,奉法王证如之命,救百姓于疾苦,济世救人,现伊达氏穷兵黩武,践踏百姓家园,实为佛门之敌。弃暗投明,开城纳降,可往极乐净土,顽抗到底,堕入无间地狱!松岛衡胜,想好了没有?”

    他的声音透着得意,而松岛衡胜的回答更是干脆,双手一抬,便嗖的一箭射出。从城头到城下足足三四百米之远,显然不可能射中,箭矢在半路上便偏了很远的距离,只是人数太过于密集,一个倒霉蛋被射中了脖子,泛着白眼栽倒在地。

    射完弓箭,松岛衡胜猛然抽出薙刀,高举过顶,吼叫道:“我家主公仁德慈悲,已经准备好种粮和铜制农具,一等春耕开始便免费发放给领民,还将农税降低至六公四农!尔等不思济世救人,一味从百姓口中索取种粮,煽动百姓作乱,践踏百姓生存之农田,名为佛门弟子,实为世间恶人!杀!”

    四周的士兵紧跟着他,振臂高呼:“杀!”“杀!”“杀!”

第十五章 鹤山城合战(中)

    劝降无望,还被痛骂为世间恶人,那么接下来除了强攻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在本光寺证诚率领的一向宗僧徒的祈祷声中,一群群信徒开始行动起来。近千号手持木棍、农具的老弱妇孺向着鹤山城缓缓移动,一个个俱都朗声念诵着“南无阿弥陀佛”,脸色俱都异常虔诚,为了佛祖,他们可以抛弃亲情、抛弃道德、抛弃生死。在距离鹤山城不足百米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年轻力壮者将佛卷经文挂在长枪上,口中呐喊:“击败佛门之敌。进者往生极乐净土,退者堕入无间地狱!”率先向着鹤山城大门冲出。

    在他们的眼中,冲进鹤山城,杀死高高在上的武士老爷,就能够往生极乐净土,就这样向着坚固的鹤山城无所畏惧的扑了上来。他们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密密麻麻的冲上来,并且高喊着神佛的名字。

    鹤山城内一片肃静,沸腾的热水在铜锅中冒着水泡,松岛衡胜听到了轻微的牙齿打颤声。他转过头来,目光柔和の望着身边的少年,少年只有十三四岁,脸上还是稚气未脱,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短枪,握枪的双手证在轻轻颤抖。

    松岛衡胜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淡然的说道:“阿弟,别怕,等下跟着我就行。”说完他就不再理会少年,用大拇指的指肚刮着刀刃,眯缝着眼睛仔细体会着指肚上传来的感觉。

    少年叫做松岛弥四郎,是松岛衡胜的堂弟。松岛衡胜原本以为家中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堂弟。当时甲笼城烧毁的时候跟着其母探亲。后来松岛衡胜发达后。便寻了来。一直跟在松岛衡胜身旁。

    松岛衡胜突然高声喊道:“敌人快到城门前,敌人快到城门前,让他们瞧瞧备中武士的厉害,准备好,大勺子,对,大勺子,给他们洗洗澡!”呼喊声中。松岛衡胜提着薙刀不停地在城墙前走动,鼓舞着手脚颤抖的守城将士。

    松岛衡胜回头看了看墙下,铜锅里面沸腾的滚水冒着腾腾白气,只要对着城外的暴徒浇下去几桶,足够让那些敢于打鹤山城的暴徒浑身起泡,满地打滚,什么神佛都救不了他们。

    松岛衡胜爬上了瞭望塔,然后站在塔顶,高声喊道:“诸位,在我们伊达家。唯有军功至上,斩首一个就可以换取到一石土地。斩首五个就可以变成旗本武士,斩首十五就可以受赐长刀,成为正式的武士。无论出身,只论军功,大家有的是浪人出身,有的是农民出身,更有甚者还有山民出身,只要获得足够的战功,大家都能够成为武士。”

    原本还在颤抖着的士兵们记起伊达家的军功制度,俱都红了眼睛,他们望向城外的暴徒不再是虔诚的信徒,而是一座座宝山。松岛衡胜声音宏亮,周围老远都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周围立即发出了“哄”的一声,这样的激励政策立即就起到了效果,哪怕是原本十分紧张的新兵们眼中都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武士阶级,受人尊敬,社会地位崇高,乃是当时的统治阶级。

    看着大家兴奋得左顾右盼,交头接耳,松岛衡胜满意的从瞭望塔上下来,上面还是挺冷的,他坐在了大门附近的木凳上,静静地等待着战斗开始。

    冲在最前面的乃是遭到伊达政衡严惩的美作国江见氏的族人江见伊豆率领的一百五十名江见残党,还有近千一向宗门徒,其中最有战斗力的还属一百五十名江见残党。江见伊豆看着高高的鹤山城,他突然觉得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到,这城堡居然建得如此高,需要把头仰的这么高才行。马上就要碰撞在了一起,江见伊豆突然有一些后悔,后悔不该听信本光寺证诚的蛊惑,前来打头阵。说什么打下美作国后,让江见家再兴,人都死光了还再兴什么。

    现在后悔也晚了,后面人挤人早已经堵塞住了退路,况且一旦退却,怕是这帮子红了眼珠子的信徒会首先将自己一帮人撕成碎片,江见伊豆对着身边两个子侄喊道:“牛若丸、平次,跟着我。”牛若丸是他的儿子,平次是他的侄子,两孩子原本负责指挥人撞门,现在显然有些疑惑地望着江见伊豆,江见伊豆却没有废话,喊道:“撞木准备,撞木准备,给我撞!”

    七八个江见残党成员抬着撞木,向着城门默默地走去。围在撞木旁还有上百号信徒,随时等待着一撞开城门就冲进去,其他江见党成员早已经被围在了人群之中动弹不得。

    “杀啊!”上百信徒齐声呐喊一声,拥着撞木直直冲向城门。

    看到撞木撞向城门,松岛衡胜笑着说道:“兄弟们,给他们洗洗澡!”文辞很文雅,事实很血腥,城头不停地倒下滚烫的热水,落在衣衫褴褛的暴徒们的肉体上,立即痛的嗷嗷乱叫起来。

    而城头的守军显然没有给这些暴徒攻上来的机会,“弟兄们,把这些暴徒给我统统打死!”松岛衡胜高声喊道,随着他的命令,城头上嗖嗖的羽箭破空声连珠一般响起,杂言之间。正在冲锋的一向宗暴徒就倒下了上百人。

    热水和弓箭的风暴当中,一向宗暴徒不断受伤倒下,有的暴徒直接被打死在门口,有些暴徒被打伤动弹不得,有些是被后来的人践踏而死的,也有的人满身血泡挣扎着想要逃出门口的这片死地。

    江见伊豆痛苦的看着自己的族人挣扎在人群中,他们挣扎扭动着,想要逃出一条性命却始终无法如愿。他的两个子侄紧紧跟随在他的身边,颤抖着,很是不知所措,如果刚刚是自己上去指挥的话,那么躺在地上死命挣扎的人群中定然有自己。

    一直念着佛号诅咒着伊达氏的一向宗暴徒突然发出了尖叫和哭声,一直在人群中的江见伊豆躲躲闪闪的不让其他人看到他,想要躲避战争指挥的责任,可是身边无数人红着眼珠子的一向宗暴徒瞧向了他,不由自主的脚抖了一下,马上回头大声吼道:“撞木继续前进,撞木一刻也不能够停下,人不行了就换,江见家的人们,弓箭手压阵,准备齐射!”

    说着不顾众人的挤兑,挤开人群,召集了江见残党,江见伊豆看着刚刚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不足百人的江见残党,心疼啊,他大声喊道:“弓箭手准备,压制城头攻击,撞木继续前进。”

    江见伊豆高举长枪,奋力前指:“射!”立即就有十几名党徒上前挽弓扣箭,左手一抬右臂用力一引,举弓到眼前瞄一眼手指一松,随着弓弦颤动时发出的嗡嗡细响,十余支羽箭便蹿向城头。

    十余支羽箭立即招来城头上一通箭雨,老弱妇孺之间鹤立鸡群的江见残党的几个弓箭手立即成为了城上守军的活靶子,他们中一大半人根本来不及射出第二支箭,就倒在这拨箭雨里,这还是在身旁同伴的保护之下造成的。但是他们为一向宗的人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又有十几二十来个人翻过路障,呐喊着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冲向了城门口,背起撞木冲向了城门。

    “铁炮瞄准,打火,放!”铁炮侍大将牛野重根高声下令,鹤山城内总有调拨有十二门铁炮,数量不多,可是填塞都是散弹,打在人群中满脸身都是灼热的伤口,居高临下,借着土墙和城头的掩护朝下放枪。散弹对人员的杀伤力有限,只能够零星打死数人,对于狂热的一向宗暴徒来说没有半点用处,咬牙切齿睁着红彤彤的眼珠子向着城门前进着,撞击着。

    本光寺证诚眼见难以攻破城门,心中焦虑,大声呼喊着鼓舞着士气,如果无法攻破鹤山城,一向一揆就会崩溃,他实现佛国的梦想将成为泡影。本光寺证诚大手一挥,剩下的二千信徒也给推了出去,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不足百余本光寺的宗门武士。

    一向宗暴徒如潮水般漫上鹤山,扛着反万字旗帜往上冲,城上拼命的放枪放箭反击,并将石块掷下去。山坡陡峭,一向一揆人多的优势无法发挥出来,成员多是农民,哪里有攻城拔寨的本事,只靠着信仰一股脑的往上冲,猛攻了近一个时辰,眼见得死伤惨重,仍然攻不破城门。随着时间的推移,攻击势头越来越弱,一开始战死的全都是一向宗的狂热信徒,是一向一揆的中坚力量。

    本光寺证诚在阵后看得焦急,连声下令,督促众人接着进攻,如此往复三五次,每一次都因地势不利而败退,伤亡近千。新见贞经忙劝说罢战,本光寺证诚无奈只得命令收兵,待号召四方信徒聚集再战。

    本光寺证诚不想再战,城内的松岛衡胜却不给一向一揆休整的机会,他马上下达了整军出击的命令:“有攻有守乃守城之道,备马,我要冲他一阵,让他们不敢小觑了我们。”

    伊达家骑兵不多,为了供养八百赤备几乎将四国内的战马一网打尽,由于松岛衡胜原本是伊达政衡的小姓出身,终于从赤备手中捞下二十三匹战马,编了一队斥候队伍。

第十六章 鹤山城合战(下)

    天文二十三年(即1554年)二月二十七日黄昏,太阳已然西沉,美作国的晚霞,绚丽灿然。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时辰内,鹤山城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较量,城内的士兵伤亡不大,箭矢火药倒是消耗颇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新兵心慌之下难免不会理智的发起攻击,见惯了生死之后总会成熟起来的。城外的一向宗门徒死伤惨重,倒是没有敢于上前搬尸,就这样挂在城门跟前。

    入夜后,一向一揆就开始在城外点起篝火。鹤山城外也有村落,村中都是附近的村民,津山盆地是美作国最为重要的农业区,人口数量也最为庞大,仰仗着鹤山城的保护,种田开荒。这些村民不思感恩,俱都因为信仰跟随着一向一揆起事,前来破坏自己的家园。

    篝火映红了晚霞,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安居乐业的百姓,他们的房屋拆卸下来当做柴火在火中付之一炬,松岛衡胜感到无比的愤怒,也感到无比的讥讽。被信仰煽动起来的人,竟然愚蠢到主动破坏自己的房屋,仅供点燃篝火。

    松岛衡胜愤怒归愤怒,讥讽归讥讽,坐骑很快便准备妥当,二十余名身着轻甲的武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坐在战马之上,对着大家说道:“这次出战不是为了破敌,也无需冲得太过深入,树立鹤山城信心,虚张声势。不要死战,但也不要没有杀几个就跑回来了。”

    众人听得心中一松,原本以为是要冲阵,转念一想,现如今鹤山城有人有粮有水,何须拼死冲锋,全都昂然说道:“我们理会的。”

    松岛衡胜笑着喊道:“打开城门。击鼓,点火把,冲锋!”死守就是守死,要有攻有守才能够破局。要想要敌人一不攻城。又不得不围困下去,最佳的办法就是趁夜主公进攻。使之不能够辨别攻守之虚实。

    一人一个火把,二十余骑人手一支火把,城门大开,视野开阔。他们的目光瞧向远处一向一揆的营地,却没有去关注脚下尸横遍野血流满地的山坡。松岛衡胜一手持长枪,猛然挺直了身躯,激动地狂吼起来:“兄弟们,杀!”义无反顾地向着一向一揆的营地发起冲锋。

    二十余骑同样爆着各种粗口,狂叫着冲了出去,他们高声喊叫着。声嘶力竭,冲至山坡下的时候,二十余支火把自松岛衡胜身后,飞舞掷出。摔入想要集结起来的一向一揆人群当中,正对面的几个暴徒被火烧着,吃痛之下,木棍农具歪成一团。

    松岛衡胜看清楚了阻挡在他面前的一个一向一揆的面孔,那是一张皱成一团的老妇的面孔,在篝火的摇曳下清晰可见。他显然没有因为对方是一老妇便放过了她,手中的长枪狠狠的一枪将老妇的头颅砍飞,没有脑袋的矮小驼背的身躯栽倒在地,松岛衡胜的坐骑已经冲了过去,大砍大杀起来。

    二十余骑在人群中砍杀着,一向宗门徒显然没有做好准备,一下子被打乱了阵脚。一向宗门徒惧怕他们的神勇都不敢靠得太近,四散而退,但是不久又如潮水般涌上前来。

    一张张暴民的面孔令松岛衡胜等骑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大部分人都是老弱妇孺,武士残杀老弱妇孺是最没有尊严的事情,可是今时今日却不得不举起屠刀砍杀下去。他们天真地相信伊达政衡即是佛敌,鹤山城的人们俱都是佛敌的帮凶。他们显然是想要浪费松岛衡胜等骑的体力,待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好把他们分割开来各个击破。

    松岛衡胜看到围在四周的敌人远远地手持武器想要包围了他们,不禁豪性大发,哈哈大笑起来,手指一小群一向宗门徒喊道:“给我杀了他们!”说话间他自己便冲了出去。

    这是一群四十来人的队伍,拥在一面反万字旗帜之下,呐喊着佛号丝毫没有畏惧的表情,大声喊叫着,松岛衡胜手指之处,二十余骑便开始冲锋。人借助飞奔战马的助力,挥出的武器依靠速度的惯性,力量要大上无数倍。

    在战场上,一骑讨往往是最为绚丽的战斗。

    松岛衡胜的骑术非常厉害,二十余骑的骑术也不赖,起码不用担心掉下马来,一旦掉下马的结局就是死在一向一揆的冲锋之下乱棍打死,显然他们短时间内还留有余力砍杀。

    短短的时间内,这面反万字旗帜倒地,四十余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不足十余伤痕累累的残兵,其余人等就被松岛衡胜这帮子骑兵屠杀了个干净。要不是有一人腿上中了一枪外,几乎是完胜的结束。

    一向一揆方面终于有了像样的还击,一队队弓箭手出现在了松岛衡胜的侧翼,在信徒的保护之下重重叠叠的躲藏在人群之中,向着奔跑中的骑兵射出了箭矢,乱箭横飞,其中一支箭突地划过松岛衡胜的脸颊。松岛衡胜感到嘴角一阵血腥味。

    松岛衡胜手中的长枪早已经断裂,现在手中拿着的是他的薙刀,咧嘴一笑,大声喊道:“兄弟们,朝着城内方向冲锋!”说着呼啸着向着涌过来的一向宗门徒乱砍乱杀起来。

    麾下的骑兵们纷纷朝着城门方向冲去,本光寺证诚哈哈大笑了起来,高声吼道:“给我杀,冲上去,围杀了他们!”一向宗发动的一揆大多数是种地的农民和小手工业者,没有人能够在一两天时间内让一群农民变成训练有素的士兵!

    本光寺证诚的一嗓子,结果却只是让一向宗门徒的阵型混乱不堪,弓箭手也不敢随意射箭,全都想要冲上去围杀,很快就将通往山门的道路挤得混乱不堪,只有冲在前面的上百一向宗门徒在信仰的号召下乱哄哄的冲了上去。

    松岛衡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场景,大声喊道:“兄弟们,下马,与我迎战!”在山坡上调转马头那是找死,只有跳下马来以步战的方式迎战,城门洞开,上百手持刀枪的足轻冲了出来。

    很快双方便在山坡之上碰撞在了一起,锋利的长枪轻易的刺穿了衣衫褴褛的一向宗门徒,瞬间演变成了一场屠杀,短短的时间内,四五十人在刀枪之下失去了性命。一向宗门徒立即阵脚大乱,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魂飞魄散、惶然不知所措,开始逃跑。

    松岛衡胜一来一回再一次斩杀了近二百多号人,打得城下一向一揆的士气全无,冲在最前面的狂信徒死伤惨重,那些裹胁来的信徒的心态在血腥残酷的战争之下发生着转变,本光寺证诚和新见贞经等人还没有发觉信徒们瞧向他们的目光中不再只有崇拜。

    出城时二十三骑,回来的时候还是二十三骑兵,只是有三个倒霉蛋伤势严重,接下来的战斗怕是要在床上度过,缺医少药的显然要靠意志力挨到胜利到来。城内欢声雷动。

    夜色沉沦,一向一揆的营地不再东一堆西一堆,紧紧地靠在一起,中间部位围坐在一起,由一些僧徒领着念诵着南无阿弥陀佛的佛经,悼念着战死的亲人,在外围一队队青壮年谨慎的警戒着。

    本营之中,刚刚结束了佛经的本光寺证诚脸色苍白的望着沉寂的鹤山城,问道:“新见君,你说说伊达贼子今夜还会不会来偷袭?”他显然已经被松岛衡胜的突袭打怕了。

    新见贞经仰头瞧瞧天空中稀稀落落的星星,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今夜星光暗淡,再加上经过了一日的战斗,伊达军早已经精疲力竭,怕是不会再来攻打了,只是我军同样精疲力竭。”

    本光寺证诚见得新见贞经似乎有妙计献上,忙问道:“你说说看。”

    新见贞经叹了一口气说道:“鹤山城今日一战伤亡不大,现如今人数应该还在四三百人之间,他们知道我们只有二三千人,今日一战死伤惨重,已经不足二千,他们不会想到我们真的会有胆子去偷城。所以,我们先派一队在城下敲打锣鼓,扰其安睡,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去骚扰一次,等到城内麻痹了,不再理睬我们为止。这时候就是我们夜袭偷城的最佳时机。”

    本光寺证诚听罢大声赞道:“妙计,新见贞经不愧曾是一方豪杰,贫僧并非没有生力军,等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那百余僧兵,贫僧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夺取鹤山城。”

    新见贞经却是目瞪口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典型的作茧自缚,新见贞经原本想着自己身为本光寺证诚的谋臣,显然不会冲锋陷阵的,没有想到刚刚献出了漂亮的一计,最后动手的事情却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本光寺证诚看来,将本光寺最精锐的百余僧兵交给新见贞经,那是看得起新见贞经,是给新见贞经立功的机会,他一见新见贞经没有及时点头答应,便拉下脸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第十七章 鹤山城合战(终)

    新见贞经的想法不错,他也是现学现卖,当年他所守备的揲城也是在伊达政衡的连番骚扰下陷落的,现在他所要面对的鹤山城的城代松岛衡胜当年就跟在伊达政衡的身边听用。

    看到城东和城南连续出现了多次袭击事件之后,松岛衡胜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意,低声说道:“一向一揆中也有能人啊,竟然会想出此等骚乱的计谋来,只是他用错了地方。”

    他的堂弟松岛弥四郎略显疑惑地说道:“二哥,一向一揆今夜真的会来攻击,是从城东还是城南?”其余人等纷纷看着松岛衡胜,这让松岛衡胜突然有种指点江山的感觉。

    松岛衡胜眯起眼,朝着城外望了会儿,城外篝火点点,什么也瞧不真切,面带讥讽,道:“城东?城南?现在可是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河中流淌的全是从高山上下来的冰水,寒夜泅水,真当他们有神佛护身,刀枪不入。”

    松岛弥四郎年幼却不太搞得清楚其兄话中的意思,疑惑道:“那为何要选择城东和城南骚扰,不选择在正门骚扰呢?一旦骚扰多了,松懈麻痹了,不是正好给了他们机会?!”

    松岛衡胜点头笑道:“弥四郎,会思考了,有所长进。”停顿了一下,松岛衡胜朝着城外一指,说道:“昨日一战,一向一揆伤亡惨重,单单死在我们手中的怕也有三四百之众,伤者倍之,我们自己呢,战死二人,伤者七八人,可说是完胜。现如今。一向一揆方面数量当在二千不到,体力同样匮乏,敢于夜战的会是谁呢?”

    松岛弥四郎思索了一下,应道:“是僧兵?!对。是本光寺的僧兵。”

    松岛衡胜点头赞同。笑道:“说的不错,本光寺的僧兵不会超过百人。再加上一些青壮,偷城的人数不会超过三百人,如果连续骚扰正门的话,我们定然会将大部分力量摆在正门处。就算只有一人发现了敌情,他们的计谋就会泡汤。况且,他们也只有一次机会。”

    松岛弥四郎连连点头,听到松岛政胜最后一句话,不解道:“为何?”

    松岛衡胜望着深深的夜空,颇有深意的说道:“伊达家的虎须是好拨的?”说着,对着身边数名足轻队长说道:“我让你们准备的稻草人扎好了没有?他们不是想要我们分散兵力吗?就给他们好好瞧瞧。”

    诸足轻队长嘿嘿冷笑道:“嗨!”说着在城东、城南还有城北方向在火把的摇曳下人影闪动。

    正在城外高处观看鹤山城敌情的新见贞经拍了一下膝盖。喝道:“好,鹤山城守将上当了,三百守军守备一面绰绰有余,可要分摊到四面去。就显得稀松了,就算是发现了强攻,想要从其他地方前来增援,也来不及了。”

    站在他不远处的江见伊豆听得新见贞经的喝声,仔细瞧了瞧,他还是没有搞清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想出这等计谋出来,若是自己碰到,怕是立即就会土崩瓦解了吧。

    新见贞经扭头笑着说道:“江见伊豆守,等一会还请多多关照。”原来本光寺证诚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也为了保全僧兵的性命,将江见残党的剩余人员以及百余青壮编进了突袭队伍一起行动。

    江见伊豆拱手一礼道:“彼此彼此!”

    新见贞经倒也没有再提,只是对着身旁的一员僧兵说道:“再给他们来上一次,从城东方向,将阵势靠近河边,让城内影影绰绰的看清楚一点。”

    鹤山城内,松岛弥四郎轻咦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道:“二哥,一向一揆又来了?”抬头看时,远远的瞧不真切,影影绰绰,模模糊糊一大片。三四十面旗帜的样子,粗略一观,一二千人的规模,看似全军出动了,敲锣打鼓,高声呐喊着,隐约入耳。

    松岛衡胜轻声讥讽一笑,低声吩咐道:“按照原定计划行动。”说着,看了看天上的星星,说道:“现在是丑时,到寅时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大家先眯上了一会儿。”

    天文二十三年(即1554年)二月二十八日,寅时一刻,人在最为困顿的时候,半坐在鹤山城头的松岛衡胜突然听到了一声低沉的鸟叫声,嘴角微微裂开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一手握住了插在地上的刀柄,喃喃道:“来了!”

    早已经等待着的松岛弥四郎看到兄长的动作,悄悄对着身后的人做了一个准备的动作,十余人提起手中的木桶,做好随时倒下去的准备,再无其他的声音,静静地等待着命令的到来。

    城内寂静的只能够听到急促的呼吸声,经过了一场血战的守军将士们在战场上学到的第一件本事就是听从命令,唯有听从命令才能够保住性命,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人人保持着寂静的动作,不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新见贞经弯着腰手脚并用的攀爬着昨日血浆凝固了的山道,时不时还能够从影影绰绰中看到不远处的尸体,他强忍着恶心和呕吐向上攀爬,使得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他身旁的僧兵们也都强忍着不发出除了攀爬的声音外其他的杂音,生怕引起城内的动静,让城内提前发现了他们,接近一点就是一点,一旦被发现了那就得强攻,强攻的结果很难预料。

    在僧兵的后面则是江见伊豆的江见残党和百余青壮,他们原本也应该跟随着一起攀爬上去,显然他们无法和训练有数的僧兵们一样保持镇定,只得留在后面,一等城门大开,就第二批冲上去。

    在他们的后面还有上千困顿的一向宗信徒。

    城门外十几步的时候,新见贞经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望着上面,只见得城头几乎没有几支火把,借着星斗闪烁的微弱亮光,只能够瞧见黑黝黝的城墙,墙头没有弓没有箭也没有守军的影子。

    那里上面都没有,新见贞经突然有一种心悸,城门已经近在咫尺,可是心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再次抬头看去,心中骤然一惊:“不好,有埋伏!”

    僧兵们瞧见新见贞经一动不动,,却没有继续停下来,已经走到这步了,要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僧兵握紧了刀,看向新见贞经目光中充满了威胁。

    新见贞经知道如果不继续前进的话,等一会打起来的时候死的第一个就会是他,抱着侥幸的心态只得蒙头继续前进。

    “倒!”

    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从城头上飘了下来,随后仰头看到城头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影,一大盆黏糊糊的液体倾倒了下来,倒在了山道之上,湿滑的让新见贞经都差一点摔倒,他摸了一把脸上黑乎乎的液体,凑到鼻尖闻了一闻,惊恐的喊道:“油,是火油!”

    说话间,一支火把从城头晃晃悠悠的掉落下来,落在了山道之上,显得异常的明亮,新见贞经看到火把落下的时候,忙朝着阴影处攀爬,想要逃离,只听到“砰”的一声,整个山道之上便点燃了起来,二十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僧兵犹如火人一般啊啊乱叫着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点燃了更多的人。

    新见贞经一个跌跤,从山坡之上直接滚落了下来,倒是躲过一劫,只是从上百米高的山坡上滚下来,实在是不好受,还好下面有尸体堆在一起,还不至于摔死,只是晕死了过去。

    实际上,新见贞经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只有一只还能够看见了,腿也瘸了,还缺了几根手指,口中常常念叨着“啄木鸟战法!啄木鸟战法!”的话语,后来再也没有人在西国看到过他。

    回到战场,山坡上陡然燃烧了起来,二十余僧兵在火中滚动,然后从山下滚落下来,引起了最大的混乱,越来越多的人跟随着一同摔倒在地,引起了连锁反应。在火光的照耀下,城头的弓箭手瞄准了射击着,铁炮也发出了巨响。

    山下,江见伊豆一见到山上的混乱,扬声喊道:“撤退!快!撤退!”他再也顾不得山上的友军安全与否,先退出战场再谈其他,忙带着江见残党向着后面退却,上百青壮同样懵了,只得跟着江见伊豆一同撤下来。

    本光寺证诚失魂落魄的望着山上的大火,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到前面乱糟糟一片,看到接引的江见伊豆快速后撤,想要上去拉住江见伊豆质问,江见伊豆劈头盖脸说道:“法师,失测了,敌人早已经准备好了,再冲上去也是死路一条,天快要亮了,一等天亮,敌人就会从城中冲出来,到时候我们拿什么拼,唯有赶紧退到本光寺去,等待更多的信徒到来。”

    本光寺证诚此刻早已经没有了主见,听得江见伊豆一通急语,很是拿不定主意,想要先等等新见贞经再提其他,对于江见伊豆的提议模棱两可。江见伊豆瞧得本光寺证诚还在犹豫不决,腹诽道:“竖子不足与谋!”说着,便假传命令,搜罗了两百多青壮悄悄离开了鹤山城,向着因幡国方向远去。

    原本应该轰轰烈烈的一向一揆,仅仅过了两天时间便在鹤山城栽了一个巨大的跟头,立即一蹶不振了。

第十八章 平定内乱(上)

    三月的吉备地区依旧有些冷,春天已经到来,城内樱花盛开。一向一揆来的迫不及待,去的也让人费解,在鹤山城外一日一夜之间,一向一揆便烟消云散了,只空留下上千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和一堆烧毁的佛经。

    本光寺证诚手持佛卷包裹的木杖躲入了本光寺中,和本光寺一同缘起缘灭,死前不知道有没有和快川绍喜一样口吟遗偈“安禅不必须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反正伊达援军到来前,那座本光寺早已经化成灰烬。

    本光寺证诚与寺同殉的罪名背在了伊达政衡的身上,成为了他不喜一向宗的佐证,显然又给了伊达政衡的敌对势力们一个挑拨离间的理由。

    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政衡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他放下了手中的关于美作国一向一揆后的战功记赏,虽然事情早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可是给予他的震动还是颇为巨大的。

    伊达政衡僧徒出身,虽不是净土真宗信徒,可也对其没有限制发展,年前仓敷寺院作乱,他也只不过草草了事,最后不了了之,没有想到今日会发生这等恶事。他自认并非苛刻之人,六公四农在近世来看显然是一种重税,作乱起义也不足为奇,可是在当时的倭国却是一种良政。

    况且为了施德于民严禁苛捐杂税,推行单一种田赋,政衡派遣了大量的奉行官下地方。在备中国,随着战乱的结束,德政的实行。渐渐恢复了一些民气。只是政衡用兵良久。使得大多数青壮年征调入伍。才使得备中国没有大步进展。

    随着战事的结束,重整军备,足轻脱下戎装,再加上春耕的开始,备中国的发展有了长足进步。

    政衡对于在备中国实行的一套推行到了新增加的领地中去,原本以为很快就会见效,对于伊达家稳定政局起到积极的作用。现在发生了一向一揆显然狠狠地打了政衡一个巴掌,告诉他并非如此。

    政衡前世出生于一个小村庄。村人们和平相处,互相亲善,来到这个世界后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也颇为强烈,还俗之后他起码也要使得领民免受强盗劫掠之苦,好好的呵护他们。

    统一备中国后,为了阻止那些沾染魔鬼习气的恶贼进入领地施暴,两次出征境外,巩固了地盘,再让太平的种子散播四方。政衡对待领地内的豪强的态度,在当世可说是异常宽容的。只要开城投降都能够存活,连烧毁甲笼城间接害死政衡的兄长信衡的凶手平川一族也得到了宽恕。

    显然。现在这种宽容纵容了一些不法之徒的野心滋生,口上念着南无阿弥陀佛,行动上做着侵占领地的勾当。年轻的政衡立即涌起一股怒气,他首先想到了日后布武天下的织田信长以杀止杀,仅仅伊势长岛、北陆加贺等地的一向一揆当中,他就杀得只剩下小猫两三只,搞得后来一向一揆爆发之地赤地百里聊无人烟。他当然不会采取织田信长这种暴戾行为,滥杀平民是不仁,更何况还是自己的领民,这与他生平所执着的信仰相矛盾。

    就算是要杀人,也必须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与织田信长刚好形成相反的是刚刚和好基友上杉谦信搞了一场的甲斐老虎武田信玄,这位仁兄十五岁娶了大他三岁的三条公赖的女儿为继室,是的,就是继室,也就是说他前面还娶了一个女人,当然这些都是政治联姻,身不由己。

    在描写武田信玄的书中多将这位生养了三子两女的三条夫人是一个善妒相貌平平的女人,正是这位女人让武田信玄和还未继位的法王本愿寺显如成为了连襟。两家缔结了三条盟约,结成了强固同盟,配合默契,将上杉谦信憋死在北陆难以动弹,只得连连向北条家发难以图振奋。

    与本愿寺缔结盟约一事,政衡倒是想,可是本愿寺方面显然不会这样想,况且刚刚将美作国内的一向一揆斩杀千余人,本光寺自焚的黑锅背在了身上。如果再这样还能够答应结盟,只怕是任何人都会怀疑所图不小。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政衡将书桌上的茶水拿起来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茶水中显然放了一些糖,抬头对着门口侍候的津田助五郎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津田助五郎在门外答道:“是小三好夫人,说是从京都带来的糖粒。”

    小三好夫人便是三好旭姬,自从得到政衡宠信之后,便住进了鹤首城,为了和她的姐姐相区分,臣子们称呼他为小三好夫人。政衡听得是小三好夫人,便不再询问,他敲打了一下书桌,转头望向了挂在墙壁上的大幅吉备四国地理图。

    手工绘制的舆图非常简陋,只是用不同的符号和文字大致境内的河流、关隘、城堡以及町市的分布,根本无法让人对吉备四国的地理环境有什么直观的印象。更何况,还有许多村落山庄,以及无数城砦没有标注在上面,按照当时土豪的秉性,多筑城砦多占地成了他们的本能,以及农夫山民为了逃避战争逃入山林之中,这些都难以在舆图上一一表明。

    政衡再一次揉了揉太阳穴,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出征在外的时候只想着如何战胜敌人,原本以为只要战胜了敌人,领民自然而然就会感恩戴德,就会稳固他的政权。

    大局上来看,如今吉备四国的形势还算是不错的,都在日趋好转和稳定,美作国一向一揆迅速平定也能够看出一点。可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他们竟然如此回报与他,还是让他恼怒异常,这才是让他发火的原因。

    想了一想,美作国一向一揆虽然已经镇压下来,可是政衡显然对于此事还是耿耿于怀,便命人将野山益朝、陶山政赖、清河衡秀、赤木高雄、宫原正重、石川久孝等人找来。

    野山益朝、陶山政赖、清河衡秀原本驻扎在备后国诸城内,吉田郡山城外的京观一事更是使得气氛紧张,不过随着美作国一向一揆的爆发,真实情况是伊达家也没有做好大举入侵安艺国的准备,气氛稍稍和缓了下来,三人便返回鹤首城履职。

    政衡看了一眼众人,淡淡的问道:“赤木,伊达家现在有多少米粮?”

    赤木高雄身为文官之首,专管着后勤事务,虽说现如今伊达家的奉行众数量庞大,这些奉行众都直属于伊达政衡一人,可他的地位还是难以撼动,对于伊达家的钱粮一事所知甚详,缓声答道:“回主公,伊达家现在还有二十三万担粮秣。”

    对于这个数字,政衡早已经知晓,今日之所以让赤木高雄重新说一遍,只是要让在场家臣知道罢了,一直以来他都通过津田宗达的天王寺屋将从铜矿中提炼出来的金银从畿内购买粮食,再加上去年击败尼子晴久,夺取了他的军粮,这才拥有二十三万担粮秣。

    政衡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向众人淡淡的说道:“寺院本该由百姓捐舍而建,但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寺院成为了藏污纳垢之地。诸位也都清楚,吾本为寺中一沙弥,为了家族的延续只得重拾兵戈。始终怀有执念,武士手执兵戈拯救世间,僧徒应放下兵戈净化人心。现如今僧徒本应劝人向善,却对内奢靡放纵,对外发号施令、奴役百姓,早已经失去了佛法之本性。”

    野山益朝见得忙上前劝道:“美作国爆发一揆实属宵小之辈胡作非为,现如今正是一年最为紧要的春耕之时,这些恶贼竟然罔顾百姓之根本,荒废农田,实属咎由自取。”

    政衡听言环视了一眼众人,说道:“诸位俱都是吾从无到有一直跟随的重臣,今日召见诸位前来,便是想着与诸位商议一下,关于如何处理本家与一向宗之间的关系?”

    石川久孝乃是信仰日莲宗,领内多筑日莲宗的寺院,捐了许多钱粮于寺院之中,日莲宗与一向宗之间的关系向来恶劣,他听得政衡话语中含有的火药味,眉头紧皱。说的是一向宗,原本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何总有一种不好的情绪。他低声说道:“主公,美作国爆发一揆实属恶人为了个人利益煽动所致,臣知一向宗在其中扮演了不好的角色,只是还请殿下少造杀孽,请饶恕他们吧。”

    冒险求情,实在是石川久孝看到了一旦对一向宗制裁,怕是会连累日莲宗。一向宗和日莲宗的教义有所差别,但是他们的特征非常相似,这两宗充满着其他宗派所没有的世俗力、政治野心和斗争意识。天文法华之乱,便是当时的日莲宗爆发了法华一揆,受到了当权者的打击才导致的结果。一旦一向宗受到打击,无差别攻击之下,日莲宗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政衡显然没有想到石川久孝会首先反对,他原本以为信仰日莲宗的石川久孝会大力支持才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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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世纪的日本,沉沦在战国乱世之中。乱世,是由妇孺老弱累累白骨所搭建的,热血男儿得以大展长才的血腥舞台。然而,在动荡和变幻里,英雄、魔鬼,又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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