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山中岁月
不知何时,一个陌生的白衫男子悄然走到冯曼身边,轻佻的吹了声口哨,色迷迷的上前问她:“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在下愿意效劳!”
正在伤感的冯曼,被来人猛然一惊,下意识的啐了一口道:“登徒子!”
白衫男子作出喜出望外的样子:“你要找登徒子?嘿嘿,那你别找了,我就是。”
冯曼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就像中了魔咒一般,口中喃喃自语:“小闲,是你吗?”
这一幕与当年初见卢小闲时一模一样,连每一句话都一样,冯曼怎么能不震惊。
“当然是我了!”卢小闲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你的脸?”冯曼指着卢小闲,不知该说什么好。
“若不改扮一下面容,怎么可能重演当年邂逅的那一幕呢?”卢小闲嘻嘻笑道,“我记得当年你还有一句话呢!”
“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卢小闲惟妙惟肖的学着的表情和语气声调。
“小闲!”冯曼呜咽着,鸟儿归巢一般投入他的怀中,粉拳轻轻的捶打着他的胸膛,泪水四溅,真正如梨花一枝春带雨,让人生出莫名的怜惜和娇媚。
灵珠子不自觉的转过脸去。
……
又见栖凤山。
天空正飘着细雨,朦朦胧胧的雨雾罩着山塬,一切显得闪烁其词,有着欲说还羞的感觉。雨让栖凤山多了流水,触手都是。急促的、舒缓的,徐急徐缓地流淌。水是山的眸子,水使山的风貌显出灵性飘逸。云重、天低、风紧,山意空濛,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湿润气息。
雨后的山中出奇地安静,稍有的响动便听得真切。沟涧的山泉,或点点滴滴叮咚有声,或涓涓细流浅吟低唱。
晌午时分,卢小闲一行终于到了山顶。
见到卢小闲,缺德鬼脸上泛出惊喜。
精明如斯的他,压根没想到卢小闲会突然出现面前,让他一阵的手忙脚乱。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往日的狡黠。
缺德鬼端上一壶茶,给卢小闲、卢小逸和张猛各自倒了一碗。这是浓郁的栖凤云雾茶,卢小闲端起碗一饮而尽,那感觉似乎让人很回味。
他放下茶碗,看着缺德鬼。
老了,缺德鬼真的老了。岁月像一把利刀,无情地在他的额头刻下一道道沧桑。
“师父,我特意来看您老人家了!“卢小闲笑嘻嘻道。
“嘁!”缺德鬼撇了撇嘴,“你会专门来看我,我才不信呢!说吧,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缺德鬼心里还是挺受用的。卢小闲很少喊他师父,乍一听让他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缺德鬼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徒弟了,简直就是个鬼精灵,保不准就会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是有点小麻烦!”卢小闲脸皮很厚,“还非得师父您老人家出面才行!”
“说吧!”缺德鬼呶呶嘴。
卢小闲道出了自己的计划,他说的很慢,也得详细。
缺德鬼听的很认真。
“完了吗?”缺德鬼歪头问道。
“完了!”卢小闲点点头。
缺德鬼苦笑摇头:“你这事都大的没边了,还叫一点小麻烦?”
“那要看谁了,对师父您来说,这岂不是小事一件!”卢小闲嬉皮笑脸道。
缺德鬼沉吟道:“他真值得你冒这么大险吗?”
卢小闲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但我知道我要不去做,这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安!”
说到这里,卢小闲瞅着缺德鬼道:“你说过,一个人若过多被情绪所左右,肯定成不了大事。师父,或许我就是个成不了大事的人!不光是他,如果是师父您,我也会这么做的!”
缺德鬼微微颔首,拍了拍卢小闲的肩:“我懂了!不过,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得去和你二师叔商量商量!你且稍候一会!”
见缺德鬼去和老滑头商量了,卢小闲便知这事有戏,心中顿时变得轻松了。
缺德鬼刚走,便看到一个褐布衣裳的中年人走进屋来。
“师兄好!”中年人向卢小闲施礼。
卢小闲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安平郡王,是你呀!”
面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辞官归隐的安平郡王武攸绪。辞官后,武攸绪就直接来到了栖凤山,现在他是缺德鬼的徒弟了。因为拜师的晚,自然要称呼卢小闲为师兄了。
“世上已经没有安平郡王了,只有山中一钓翁!”武攸绪邀请道,“可否陪我去钓鱼?”
武攸绪虽然是邀请,但口气却不容置疑。
“这山里有鱼?”卢小闲充满了疑问。
“有!我不糊弄你,跟我走吧。”
巍巍终南山岭绵延起伏,逶迤千里,茂密的大森林郁郁葱葱,层峦叠翠。二人一路走一路聊天,看得出来武攸绪对目前的日子很满足。进山以来,一直跟着缺德鬼心研究《周易》和道教,读书、弹琴、炼药、垂钓、纵情山水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二人沿着一条崎岖小道,终于来到一个潭边。
这个潭是由一条小溪汇集而成的,掩映在一片原始丛林的下边,潭水深幽,景致绮丽,潭面宽达几十米。险峻的左岸林木渺渺,参天的古木、垂挂纠缠的藤蔓倒映于幽潭,一些落叶飘动在潭面岸影之中,那景致,那情调,让卢小闲觉得很享受。
在后世的时候,卢小闲钓过鱼。就是穿越后,他在苦水村也钓过鱼。可是比起武攸绪来,简直不值一提。
武攸绪的鱼竿很简单,钓鱼线是用缝衣线揉搓成细绳后,再把它绑在树枝上,而鱼钩则是用细铁丝弯成鱼钩状。
钓鱼的方式更简单,他把一段饵料套在鱼钩上,可他只套住鱼钩的一半,另一半鱼钩却被露在外面,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鱼钩露在饵料的外面,鱼不会发现鱼钩吗?”卢小闲不解地问。
“有了饵料,鱼钩再显眼,鱼也是看不见的。”武攸绪淡淡道。
果然,不一会儿,朋友就钓上了一条鱼。吞钩的鱼,在岸上蹦跳着、挣扎着。
卢小闲叹了口气,看到诱饵,而看不到眼前灾难的,又何止这些可
怜的鱼呢?
不大一会,武攸绪就钓了很多的鱼,但每钓上一条他就要大概量一量。太大的鱼,他都会丢回潭里。
卢小闲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把大鱼都丢回河里?”
“因为厨房的锅口只有这么长,太大的鱼装不下。”武攸绪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听了武攸绪的话,卢小闲忍不住侧目:“够用就好”也是不错的生活态度。
在武攸绪心目中,权势和财富都是不值得自己费尽心思追求的东西。相较于华宅美眷、官职爵位,他更喜欢做个无忧无虑的山水看客,林鸟知音。
见卢小闲沉默不语,武攸绪扭头道:“你信吗?就算没有饵,有的时候鱼也会上钩!”
卢小闲沉思片刻,摇摇头道:“不信!”
“你跟我来!”武攸绪起身。
顺着流向沉深潭的那条小溪向前走去,卢小闲带着满脑袋的疑问跟着武攸绪出发了。
这里没有喧嚣,十分静谧,只有风儿轻轻吹过,偶尔可听见不知名小鸟的鸣叫。山上满目是葱茏的针阔混交林,林下灌木丛生,杂草茂密。曲曲弯弯的沟壑可闻听见潺潺溪流,水异常清辙洁净。
终于,武攸绪找了一个溪水回流处下了沟,叮嘱卢小闲噤声不语。
没有蚯蚓之类的鱼饵,仅仅是从身上扯下几根线团,弄成小段分别绑在所谓的鱼钩上。
这是什么意思,卢小闲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会儿,武攸绪迅速起钩,只见杆子一甩,一条半尺余长银光闪闪的小鱼就钓上来了。
卢小闲不禁目瞪口呆。
武攸绪笑了笑,轻声向卢小闲介绍着其中的技巧,嘱咐他依法炮制。
不到半个时辰,卢小闲竟然钓到了二十来条鱼。
鱼的鳞非常细小,鱼身上有一条从头到尾的淡红色细纹,由于鱼钩没有倒钩刺,钓到鱼之后,必须迅速取下鱼儿来,否则鱼会挣扎落入溪水之中游走。
卢小闲向武攸绪询问,为什么钓这个鱼可以不用带钩的鱼钩,而且还不用鱼饵?
武攸绪笑着告诉卢小闲,这种鱼是冷水鱼,只有在大山里才有,味道极其鲜美,但这个鱼是长不大的,也就是半尺左右的样子。由于是在人迹罕至的大山里,少有侵扰,鱼钩上绑个褐色的线头使鱼儿以为是可吃之物,迅速吞食,自然被钓了上来,当然,你此时一定要手疾,否则是钓不到的。
在路上,武攸绪还去灌木丛里采来了一些红红的刺玫果。
回去后,卢小闲果然很快品尝到了炖好的鱼。
炖鱼里放了粗盐和大蒜瓣,老远就闻到鱼的香味,让人垂涎三尺。鱼肉很酥烂,毫无腥味,非常鲜美。卢小闲足足吃了三大碗鱼肉和鱼汤,那个香就别提了。
……
缺德鬼表情复杂,瞅着卢小闲道:“你的事我们可以帮忙,但你得先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看了一眼站在缺德鬼身后的老滑头和谢云轩,卢小闲要心中不由叹了口气:这世上能做到像武攸绪一样无欲无求的人,少之又少。
第五百一十一章 二次赌约
老滑头还是原来那副模样,从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谢云轩就不一样了,他脸色通红,就像刚喝了酒一般的微醺模样,胸脯上下起伏,似乎连气也喘不匀了。
“不用说了,不就是我与谢师兄的第二场赌约吗?”卢小闲先入为主道,“你们都精于相面,恐怕也看出来了,中宗也就三五年的寿命了。且不说李氏皇帝家族个个短命,高祖、太宗、长孙皇后、高宗都患有气疾和风疾,中宗也不例外。单说是现在的朝政,也是风起云涌,一不小心哪天就有政变发生。总之,中宗之后总得有人继承皇位。你们的心思我也明白,肯定得以谁继承下任大统为赌约。”
说到这里,卢小闲冲着谢云轩道:“师兄,你就直接说吧,你看重的人谁?”
一潭丽水蜿蜒在景致各样的两岸之间,在这般奇妙的景致中垂钓,能不舒坦畅意?
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说的都说了,卢小闲这一番话,直接将缺德鬼和老滑头的嘴给堵了严严实实,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二人相视一眼,不由摇头苦笑,齐齐把目光看向了谢云轩。
卢小闲的刁钻,谢云轩可是不止一次领教过,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他直截了当道:“我选谯王李重福!”
谢云轩话间刚落,卢小闲便接口道:“那我选临淄郡王李隆基。”
卢小闲的话不仅让谢云轩愕然,就连缺德鬼和老滑头也有些出乎意料。
李显有四个儿子,除去李重润已死之外,还剩余的三个儿子李重福、李重俊和李重茂,虽然李重俊现在是太子,可李重福与李重茂并不是没有机会将来继承皇位。因此,谢云轩选择李重福也说得地去。
可是卢小闲选择的临淄郡王李隆基,就太离谱了。
暂且不说李旦是李显的弟弟,他不可能有机会做皇帝。就算李旦做了皇帝,也不可能传位给李隆基。
李旦有五个儿子,分别为李成器、李成义、李隆基、李隆范、李业。李成器的母亲刘妃是正妃,李成器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要传位也只能传给长子李成器。
嗣圣元年武则天废皇帝李显为庐陵王,改立李旦为皇帝,并临朝称制,裁决一切政事。当时册封正妃刘氏为皇后,而长子李成器被册封为皇太子。
所以说,只要有李成器在就不会有李隆基什么事。
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李成器做不了皇帝,那还有次子李成义,李隆基只是李旦的第三子,怎么算他也没有一顶点希望。
缺德鬼从卢小闲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端倪来,但他并死心,正准备询问,却听卢小闲先说话了:“赌还是不赌?”
这话既是问谢云轩,又是在问缺德鬼和老滑头。
谢云轩毫不犹豫道:“赌了!”
既然谢云轩都应了,缺德鬼与老滑头也无话可说。
卢小闲嘿嘿一笑,瞅着缺德鬼:“你们的条件我答应了,该说说我们的事了!”
…
景龙元年七月初八清晨,当长安城应天门第一声鼓敲响的时候,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士便潮水般的涌向了玄武门。
许多刚出里坊的百姓不明就里,愣愣的瞅着眼前的一幕。而有一些知道轻重的,看着士兵们前进的方向,立刻明白即将会有大事发生。
玄武门太重要了,它是皇宫与外界联系的咽喉要地,也是宫城乃至整座长安城最为关键的一道门户。玄武门修建在龙首原上,地势较高,可以清楚地俯视整座宫城。登上城楼,城内任何一处调兵遣将的动向一览无余
玄武门的得失事关宫城和皇帝的安危,为确保宫城的安全,玄武门城门建造得非常结实、沉重,不会轻易被打开,攻打城门若没有内应则很难成功。但事情总有例外,武德九年,李世民就是在玄武门发动了流血政变,杀死了长兄和四弟,夺取了皇位。
而今天的这一幕,与武德九年又何其相似。
“快!快!迅速攻占玄武门!”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不停的催促着手下。
士兵们只知道大将军奉旨行事,哪敢违命,迅速接近了玄武门。
右羽林将军李思冲与李承况手心都捏着一把汗,他们心里很清楚,哪里有什么圣旨,李多祚只不过是矫诏而已。他们俩都是宗室子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参与到政变当中。此时真要刀兵想见了,他们怎么可能不紧张。
相比起李思冲与李承况,沙咤忠义和野呼利就镇定多了。沙咤忠义本是胡人出身,作为李多祚的部下跟随李多祚征战多年,是李多祚麾下不可多得的一员骁将。野呼利是李多祚的女婿,向来唯李多祚之命是从,只要李多祚一声令下,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敢闯。
由于事发突然,守门士兵猝不及防,被野呼利带来的士兵冲来砍倒一片。
守门的左羽林将军陈玄礼见状,一边率众拼死冲杀一边大喊:“关城门!”
在冲杀军士之后的李多祚,骑在战马上大声喊道:“陈玄礼,你给我速速闪开!”
听到李多祚的喊声,陈玄礼手下不由一滞。
李多祚在羽林军有绝对的权威,从高宗皇帝开始开始他足足做了二十年的大将军。陈玄礼进入羽林军做一名普通士兵的时候,李多祚就是大将军,如今他成了羽林将军,李多祚还是大将军。神龙政变时,就是李多祚率领羽林军攻入宫中,逼迫武则天禅位于李显。
现在,李多祚向陈玄礼下达了命令,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可仅仅只是片刻,陈玄礼便恢复了正常,心中做出了定论:李多祚叛乱,绝不能让他攻入玄武门。
这事说起来,与卢小闲多少也有些关系。
前不久,陈玄礼收到卢小闲的一封书信。除了寒暄问候和回忆往昔之外,在信的末尾还缀有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玄武门至关重要,是陛下的玄武门,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
陈玄礼对卢小闲有所了解,知道他肯定
意有所指,但却一直参不透其中的缘由。今日,李多祚率兵攻打玄武门,陈玄礼立刻明白了卢小闲信中的涵意。
玄武门绝不能丢,这可关系到陛下的安危。
陈玄礼没有停手,在他身先士卒的鼓舞下,守门士兵士兵渐渐稳住了阵脚。
政变要取得成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突然性,如果拖延时间越长对政变者来说就越不利。
李多祚一边命令士兵加紧进攻,一边向后张望,焦急万分的等待李重俊的到来。
李重俊与李千里率兵去了梁王府,按计划他们诛杀武三思之后便会来与李多祚会合。
其实,李多祚心中是不同意李重俊去梁王府的,杀一个武三思根本就不需要他去,有李千里足够了,他最应该出现的地方应该是玄武门。可是,李重俊执意要去梁王府,李多祚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了。现在,他只能指望李重俊尽快来与他会合。
玄武门的厮杀声很快传到皇宫,李显听到禀报后,不但没有惊惶失措。
“杨思,走,跟朕去玄武门!”李显一挥手道。
“陛下!不可!”杨思一听便急了,赶忙劝道,“陛下还是先躲一躲,待事变平息后再说,现在去玄武门太危险了!”
“躲?往哪躲?”李显淡淡道,“皇宫就这么大,若玄武门真的丢了,躲在哪也无济于事!现在唯一之计,就是牢牢守住玄武门等待援兵,尚有一线生机!”
以前的江山是母皇的,李显必须要向后缩。可现在他做了皇帝,还能缩吗?
见杨思还要再劝,李显冷哼一声道:“你若怕了就留在这里,朕独自去玄武门,朕就不信了,大唐的羽林将士会杀了他们的皇帝?”
说罢,李显不再理会杨思,挺身向殿外走去。
陛下要孤身赴险,这还了得,杨思赶忙招呼天极阁的手下,陪着李显浩浩荡荡向玄武门而去。
庭掖内,韦皇后听说李显去了玄武门,她思索片刻,招呼侍女也往玄武门而去。
玄武门下,李多祚身边的沙咤忠义突然大声喊道:“大将军,快看,他们来了!”
李多祚急忙扭头,果然看见李千里率领百十名羽林军士赶来。
到了近前,李多祚只看见李千里,却没见李重俊,急忙问道:“进行的顺利吗?太子殿下呢?”
“很顺利,武三思父子与数十名手下已经伏诛!”李千里回答道,“太子殿下说,还有重要的事情,让我先过来,他随后就到!”
“还有什么事情比攻下玄武门重要!简直是胡闹!”李多祚忍不住抱怨道。
就在此时,李显和杨思等人出现在了玄武门的城楼之上。
李多祚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他冲着城楼上大喊道:“陛下,奉太子之命,现已诛杀武三思父子,请陛下交出韦氏和上官婉儿!”
武三思父子的被杀就像是晴天霹雳,炸响在城楼一群人的头顶。
第五百一十二章 黄雀捕蝉
特别是韦皇后听了李多祚的话,抖得像一片风中的叶子,显 的脸上一片绝望。
她小声对李显道:“陛下,要实在不行,把妾身交出去吧!”
李显大怒,当然不肯交出韦皇后。韦皇后终于松了口气,正因为她对李显的了解,才敢说出欲擒故纵之语。
李显趴在楼槛上仔细看了好一会,始终没有发现李重俊的影子,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让太子前来见朕!”李显冲着李多祚大声喊道。
听了李显的喊话,李多祚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现在他到哪里去找太子。
羽林士兵见状,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大半,军心顿时动摇起来。
见李多祚没有回话,李显心中底气更足,大声道:“太子向来孝顺,如何会与你一起逼宫?你这是假借太子之命谋反!”
听了李显的话,羽林士兵顿时哗然。
“噤声!”李多祚大声吼道。
不能不说,李多祚对羽林士兵的威慑力实在不小,他平日里治军严谨,听了李多祚的命令,羽林士兵顿时噤若寒蝉。
“陛下,臣去灭灭他们的威风!”跟在李显身后的杨思突然道。
“杨思,你要做什么?”李显不由一惊,大声喊道,但还有杨思的身影。
李多祚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只有孤注一掷才能死中求活。他正准备下令
玄武门内突然冲出一人,手持长剑,逢人便砍,不一会便杀出一条血路,到了野呼利十步以内。
李显看得真切,这个像杀神一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思。他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杨思,竟然如此勇武,不由一怔。
杨思就一只大鸟一般高高跃起,原本单手所持长剑已,已合握在双手间举过了头顶,借着下落之势狠狠劈了下去。
剑适于刺,而利于劈,此刻杨思化剑为刀,带着呼啸的风声,以不可思议的力度劈向野呼利。
野呼利久经杀阵,不慌不忙举起手中长槊格挡。
大唐军中长槊槊干坚韧无比,就算砍刀也无法劈得动,更何况只是一柄长剑?
长剑与槊柄碰撞,“噗嗤”只听到沉闷的一声,长剑竟然将槊柄劈成两半,速度不减继续劈向野呼利。
野呼利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劈成两半,鲜血四溅,落于马下。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方面是野呼利的轻敌,另一方面是杨思力道大的出奇,更重要的原因是杨思手中之剑非常奇特。
此剑为玄铁所制,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一般的刀剑根本不可能劈断长槊之柄,但玄铁剑就不一样了。
杨思浑身是血,冷冷的扫视了一圈目瞪口呆的羽林军士,冷哼一声,返身便从玄武又回去了。
羽林士兵见杨思宛如关云长杯酒斩华雄一般,便将大将野乎利砍死,士气大挫。
李显趁热打铁,不顾尊卑,向门下的叛军高声喊道:“你们都是朕的亲兵兵,为何要胁从叛逆来讨伐朕?如果你们能立刻归顺,杀死叛军首领,朕不仅不追究你们,还会赏赐你们荣华富贵……”
站在玄武门楼子上的,是李
唐王朝的真正天子。李多祚只不过是打着太子的旗号谋反,更何况太子从始至终也没有露过面。
羽林兵士宣誓要效忠的是大唐天子,而不是羽林大将军。于是,他们开始倒戈,反身向他们的长官发起攻击。
李多祚见大势已去,不由仰天长叹:“太子负我!”
不一会,李多祚、李承况、李千里、沙咤忠义等人便被斩于玄武门下,斩于李显的眼皮下。
一时间玄武门下血流成河,永远血流成河的玄武门,多少兵变都是发生在这血色的城门下。
……
这三天来,李重俊终于体验到什么是丧家之犬的感觉。当年,李重俊与裴岳在江湖搏命厮杀,虽然艰险无比,可每一次任务结束后,总会得到译充沛的休养。
可这一次不一样,一路上二人被无数羽林骑兵追击,不休不眠,体力已严重透支。更糟糕的是,他们二人都负了伤,而且还伤的不轻。
为了躲避追捕,他们不得不躲入深山当中,毕竟人的两条腿是跑不过战马的四条腿。
羽林士兵得到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重俊与裴岳躲进密林中,情形并没有改善多少。
羽林士兵在将校的带领下,弃马进山搜索,其执着程度可见一斑。
李重俊与裴岳实在是跑不动了,二人相依靠在一棵杨树下,喘着粗气,狼狈之极。
李重俊苦笑道:“裴叔,是我连累你了!”
“主人,我们俩这么些年,哪有谁连累谁一说!”裴岳倒是很看得开,“能与主人死在一起,我裴岳这辈子也值了!”
李重俊叹了口气:“说实话,真的很怀念当年黑白剑客驰骋江湖的那段日子!”
“主人,我也很怀念那段日子!”裴岳脸上露出了笑意。
“只可惜我生在了帝王家,不但连累了你,也连累了如玉!”
一想到如玉,李重俊心中有由绞痛。
“主人……”裴岳还没来得及劝慰李重俊,突然警觉道:“有人往这边来了!”
明知有危险接近,二人却无法动弹分毫,他们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
十几名羽林士兵,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成扇形向二人围拢过来。
“是太子殿下吗?”为首那名校尉沉声问道。
“是我!”李重俊反问道,“你是何人?”
“未将左羽林军果毅校尉赵思慎,奉上令特来请殿下回京!”
赵思慎话说的很客气,但语气却不容置疑。李重俊心里很明白,若是请不动,他们只有绑了,无论如何肯定是要被押解回京的。
李重俊闭上了眼睛。
请也好,绑也罢,已经不重要了,以现在的处境,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发言权。
空中突然传来一连串利箭破空的呼啸之声,接着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
李重俊蓦然睁开双眼,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羽林士兵已经全部倒地,他们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倒在地上的果毅校尉赵思慎,右手抽刀只抽出一半,双目圆睁,早已没有了气息。
这些羽林士兵分明是被强弩袭杀
,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是谁干的?
一丝疑惑涌上李重俊与裴岳的心头。
片刻间,一群黑衣人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仅是黑衣黑裤,就连面上也罩着黑色面套,只露出两个眼睛来。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说话,用随身携带的铁铲,就地迅速挖掘起来,片刻间便挖出一个土坑来,不一会那些羽林士兵的尸体便被扔进土坑内。接着,便开始添土,三两下便掩埋完毕。
这还不算完,多余的土被他们四处洒开,然后再用枯草将新土轻轻覆盖,直到掩埋之处与四周无异,这才停下手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饶是李重俊与裴岳杀人无数,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非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想到,十几名羽林士兵会被埋在这深山老林当中,他们真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们是什么人?”李重俊惊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李重俊的回话,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几名黑衣人,拿着两个麻袋向李重俊与裴岳走来。不用问,他是要把二人装进麻袋里去。
这几名黑衣人走到近前,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接二连三直挺挺摔倒在地,声音很大,就像倒下的一截截木桩。
“怎么回事?”其中一个黑衣人说话了,语气中带着惊慌。
话音未落,“扑通”“扑通”所有黑衣人都倒地不起了,林中一片寂静,只有呜呜的风声。
李重俊惊骇之下,只觉得眼皮沉重,脑袋也抬不起来。
“扑通”一声,他身边的裴岳也歪倒在地。
李重俊倒地之际,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抓紧时间清理现场,迅速把他们俩带走!”
李重俊残存的意识里,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但来不及想便已经没有知觉。
……
王先生背着手,站在树下,眉头紧蹙。
欧阳健小声禀报道:“师父,十四名羽林士兵,还有咱们的二十一名手下,无一活口!李重俊与裴岳也不见了!”
楚成在一旁补充道:“我查看过了,那十四名羽林士兵是被我们的人射杀的。但我们的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还是大意了!”王先生轻喟道,“若我没猜错,对方肯定是用了毒,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无声无息杀死二十一人!”
唐倩点点头道:“师父说的是,他们是用了毒,而且这种毒非常霸道,无色无味,可以在瞬间让人失去知觉!就是在唐门中,这种毒也不多见!”
唐倩虽然是王先生的弟子,但也是蜀中唐门中人,对用毒的判断她是内行。
“师兄,你觉得会是谁干的?”楚成小心翼翼的问。
王先生苦笑道:“计划如此周密,分寸拿捏如此到位,时机掌握分毫不差,除了那位让我们头疼的老对手,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卢小闲?”楚成与欧阳健异口同声道。
乍一听这名字,唐倩心头没来由的一惊,她怕引起王先生的不满,赶忙低下了头。
第五百一十三章 缩骨易容
“卢小闲离开洛阳后,一直在范阳!健儿,你去一趟幽州城,打探下卢小闲近段时间可否离开过!打听清楚后,不要轻举妄动,迅速回来禀报!”王先生顿了顿,又对楚成吩咐道,“安排我们的人向范阳集结,既然李重俊还活着,肯定会在范阳出现,我们要借这个机会下一盘大棋!”
王先生深舒了一口气,虽然李重俊的政变以失败而告终,但他与卢小闲的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床上躺着一个人,他被麻布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鼻孔,就像一个大粽子一般。
麻布一层层被打开,越来越薄,紧裹的粽子终于被去了皮,露出了里面的馅。
这馅正是李重俊。
双方紧闭的李重俊,突然睁开眼,愣怔了片刻,突然扭过头来:卢小闲手里捧着一套衣裤,静静瞅着他。
李重俊毫无征兆的冒出一句话:“你在干嘛?”
“你是自己穿,还是我来帮你穿?”卢小闲面无表情的问。
“唔!”李重俊低头看了看自己祼着的身子,“还是我自己穿吧!”
卢小闲将衣服甩了过去。
衣服准确的罩在了李重俊的脑袋上,他气急败坏的喊:“你能不能温柔一些?我还是个病人呢!”
卢小闲没有理会他,转过身去。
“好了!”李重俊的声音在卢小闲身后响起。
卢小闲转过身来,没好气的问:“要不要扶我起来?”
“当然了,我可是大病初愈哩!”李重俊煞有介事道。
站起身来,李重俊抬头看了看卢小闲的脸,皱眉道:“矮了些哦?”
李重俊的身高与卢小闲不相上下,但此刻他似乎比卢小闲矮了大半个头。
“是!”卢小闲一本正经道,“我喜欢低头俯视你的感觉!”
李重俊伸伸胳膊,踢了踢腿,眉头皱的更紧:“短了好多哦?”
“没错!这就是标准的五短身材!”卢小闲很认真的点点头,“专门为你量身订做的!”
李重俊摸摸自己的脸,苦笑道:“能不能给个镜子瞧瞧,我想知道,你把我的脸糟蹋成什么样了!”
卢小闲取过一个铜镜递给李重俊,当李重俊看清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脸色愈苦。
卢小闲叹了口气道:“我专门叮咛过我师父,要他尽可能把你整的猥琐一些。说实话,还是让我很不满意!”
李重俊瞪着卢小闲:“矮个、五短身材、一脸猥琐的我,天天跟你这大帅哥在一起,你会不会特有成就感?”
“后悔了?之前可是问过你的!”卢小闲理直气壮的反驳道,“你可知道这缩骨易容术有多繁杂吗?我好不容易才求师父和师叔同意的,你要不愿意,大不了再给你做回去!”
“别别别!”李重俊摆手道,“这样挺好!”
再做回去?
开什么玩笑。
李重俊像案板上的肉一样,被人家割了一千多刀,历时一月才有了今天的结果,真算得上是千刀万剐了。
让他再做回去,还不如杀了他吧!
这还差不多!”卢小闲脸上绽出了笑容,“以后你就跟着我,你的新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穆乾韧!”
“穆乾韧?”李重俊摇摇头,“一点也不好听!”
“你再想想!”卢小闲眨巴着眼睛道。
稍一思忖,李重俊便明白了。
“李重俊”三字各取一部分为“木千人”,再取“木千人”三字的谐音,便是“穆乾韧”了。
“好!”李重俊点点头,“以后我就是穆乾韧了!”
……
听老叫花讲完,卢小闲沉声道:“天煞的这份情我记下了,将来一定会还的!”
卢小闲没想到,天煞的实力比自己想象的要强的多。他们不仅将护送敬晖的镖师和武林高手杀的一个不留,而且还把敬晖的首级也取了。当然,天煞的损失也相当惨重。
法正方丈双手合什道:“卢公子客气了,不管怎么说,您也是天煞的上任门主,为您效劳是天煞的本分!”
说起来,卢小闲真的很惭愧,他从就任天煞门主到卸任,前后不超过一刻钟,却欠人家这么大个人情。
卢小闲摆手道:“我做过天煞门主这事,你们师兄弟二人知道便是了,再莫与门中弟子说了!”
老叫花与法正互视了一眼,点点头,不再说话。
……
卢无稽与许氏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笃笃笃!”门外传来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许氏赶忙起身打开屋门,却见管家立在门口。
许氏怔了怔,赶忙道:“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不了,许姨娘!”管家摆摆手,“老爷要在正房议事,让我来请无稽少爷!”
卢家祖辈留下的规矩,遇有大事,家主要召集所有卢家子弟集体商议。这几年,基本没有议过什么事,都是家主一人便决定了。
卢无稽虽然是庶子,可也是卢家子弟,家主召集议事,他当然要参了。
许氏听罢,赶忙对卢无稽吩咐:“老爷议事可不能耽搁,赶紧去吧,回来再吃!”
看了一眼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卢无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早不议事晚不议事,偏偏要在这个时辰议事,肚子咕咕叫的卢无稽恨的牙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怏怏跟在管家身后出了门。
从垂花门就进入了二进院,再穿过二进院的内门,便是卢家的第三进院了。
这里是历代家主的居所,也是卢家的核心所在。
院子正中间,有一棵古槐,劲杆虬枝黑黢黢的,皴裂的树皮饱经沧桑。这是当年的卢家先祖,在刚建好院落时种的,距今已经有二百多年的树龄了。
古槐下,正站着一个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相貌甚美。虽然保养的不错,但眼角还是留下浅浅的鱼尾印迹。
在卢无稽的记忆中,中年妇人是卢若良的正室夫人刘氏。
有了之前的教育,卢无稽不敢怠慢,赶忙向夫人施礼:“无稽见过夫人!”
夫人眉头紧蹙,似乎有什么心事,心不在焉的朝卢无稽微
微点头。
正房大厅内,一干人等早已就座。
卢若良居中卢宇霄和卢若良的几个儿子左右分列跪坐在案几前。
卢无稽最后到场,坐在了下首。
管家没有就座,只是垂首站在卢无稽就座的案几旁。
整个大厅全是男子,连夫人都没出现,卢家议事是不允许女人参与的。
坐在下首的卢无稽,偷眼打量着一干人等,突然觉得有些怪怪的:家主卢若良的旁边,居然还放着一把空着的椅子。
难道还有人要来?
谁能与家主平起平坐,并排坐在上首?
不仅卢小闲心中有这样的疑问,除了卢若良之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疑问。
莫非是老太爷?
连长年在佛堂从不理会外界的卢老太爷都惊动了,看来今日所议之事非同小可。
卢若良一脸凝重,手托着腮正入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瞅着家主,一言不发,整个大厅内寂静无声。
最后,还是大公子卢无忧站起身来,小声提醒着卢若良:“父亲,人已经到齐,您看……”
“唔!齐了吗?”卢若良醒过神来,瞅了一眼身旁的椅子,摇头道,“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白衫公子走进大厅来。
卢无稽惊讶的望着白衫公子,心中暗忖:卢公子怎么也来了?
难怪卢无稽会奇怪,卢家议事一般只限于家主及其子嗣,外人是不允许参加的。家主平日里虽然对卢小闲客气有加,但也不可能坏了规矩让他来参加议事。
不仅是卢无稽,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卢小闲此刻前来是何意。
只见卢小闲大大咧咧朝卢若良抱了抱拳:“家主,我来迟了,请恕罪!”
嘴上说着“恕罪”,可表情一看就是敷衍。
卢若良也不计较,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对卢小闲道:“卢公子,快快请坐!”
卢小闲也不客气,大刺刺便在卢若良旁边坐了下来。
众人差点没被惊掉下巴,原来这个与家主平起平坐的人不是老太爷,而是这位神秘的卢公子。
卢若良也不解释,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了。
卢家的议事,和后世单位的开会似乎没什么两样。
卢若良是卢家家主,当然就是单位的一把手,他能决定单位每个人的命运。
大公子卢无忧是卢若良的副手,作为卢若良的嫡长子,他是卢家家主当仁不让的继承人,很多事一把手都是要和副手商量的。
二公子卢无伤地位仅次于卢无忧,同样是嫡子的他,虽然没有家主继承权,但他也相当于单位某个部门的负责人,他说话也是有份量的。
卢无涯和卢无稽都是卢家的庶子,算是单位的底层员工,看上去他们也参加了议事,体现了民主,实际上他们的话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卢宇霄地位超然,就好比单位退居二线的领导,只享受待遇而不参与日常管理。
至于管家,等于是单位的老员工,因为资格老,当然有话语权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唇亡齿寒
听卢若良说完,卢小闲大致了解了此次所议的是何事。
士家大族,自古便有之。
东晋有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大唐有崔、卢、李、郑、王五姓以及清河、博陵二崔。
幽州虽然只是大唐一隅,但也不例外,卢、刘、黄、秦四家虽比不得大唐的五姓七望,但在幽州当地也有数百年历史,四姓几代人之间相互联姻,关系盘根错节。
不管是卢氏这样的超级大家族,还是像其他三姓家族,要想长久的传承下去,除了家主的英明、家规的严谨、子弟的杰出之外,最主要的是要有庞大的经济来源做支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了银子,哪一个家族也无法正常延续下去。
正因为如此,卢、刘、黄、秦四大家族在幽州城里都有不少产业。凭着产业每年的盈利,供给家族巨额的开销,保证家族的正常运行。这些产业大多是世代经营,由祖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被横空出世的林家给颠覆了。
说林家是横穿出世,一点也不夸张。
半年前,四大家族谁也没有听说过林家。
但仅仅只过了半年,林家便悄无声息的迅速崛起,让四大家族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虽然林家根基不深,远比不了卢、刘、黄、秦四家百年大族,但林家家主却毫不含糊,接连祭出几个大手笔,让之些大族吃尽了苦头。
林家首先瞄上的是秦家在幽州城的产业,林家家主咄咄逼人强势出击,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将秦家在幽州城内的各项产业打压的抬不起头来,致使秦家的收益急剧缩水,以至入不敷出。
没有了银子的支撑,秦家难以为继,最终不得不向林家俯首称臣,主动将所有产业都退出幽州城。
秦姓百年大族顿时没落,转瞬便消逝在寻常百姓当中。
尝到了甜头的林家如法炮制,没过多久,黄家也举步维艰,不得不步入了秦家后尘。
四大家族倒了两家,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林家下一步对付的不是刘家就是卢家。
林家就像一个高明的猎手,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猎物,在这种情形下,卢家和刘家都很紧张。
林家再次出手,很不幸,倒霉的刘家成了林家下一个猎物。
虽然刘家顽强抵抗,苦苦支撑没有倒下,但在林家有步骤的围剿之下,刘家已经朝不保夕了。
秦家与黄家没落的过程,卢若良始终袖手旁观,没有任何举动。
若说以前卢若良是为保存实力,不愿激怒林家惹火烧身,可现在局势如此明朗,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刘家若倒了,林家的下一个目标毫无疑问肯定是卢家。
正是基于当前的形势,卢若良有些踌躇,是不是应该与刘家联合,共同对付林家。
除了卢氏自家利益的考虑之外,卢若良不得不考虑夫人的感受。
卢若良的夫人刘氏,正是刘家现任家主的嫡亲妹妹。
大户人家的婚事讲究门当户对,
卢若良与刘氏的婚事,是当年卢老太爷与刘家上任老家主共同商定的。
今日,卢若良召集卢家子弟议的便是此事:帮,还是不帮刘家。
在座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发表着对此事的看法。
除了二公子卢无伤极力赞成与刘家联手对付林家,其他人都不赞成卢家援手刘家。
在他们看来,林家与卢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卢家贸然出手帮助刘家,岂不是摆明了要与林家为敌?
林家对付其他三家的手段,他们都看在眼里,若因帮助刘家而招惹了林家,对卢家有百害而无一利,故而都不同意这种盲目树敌的举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林家如此强势,站在家族的角度,卢家众人当然一厢情愿的希望,林家与卢家继续能和平相处。
可作为旁观者的卢小闲,却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林家对付完刘家之后,下一个目标毫无疑问便是卢家。
秦、黄、刘三家都被击垮,林家有什么理由会放过卢家。
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还坐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议事。
对卢家众人的这种短视行为,卢小闲叹了口气,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卢无稽没有想到,自己的细微的动作,被站在身旁的管家敏锐的收入眼中。
卢小闲不想参与他们的争执,但却不能不考虑卢无稽。略一思忖,卢小闲便有了计较。
作为卢家的庶子,卢无稽很有自知之明,像这样的会议他一般只带耳朵来,从来都是一言不发。
此时,他和往常一样,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就像一尊泥菩萨。
“无稽,我是卢小闲,你只管听,不要有任何异动让别人看出来!”正在入神的卢无稽耳中突然传来细小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
他下意识左右看了看,似乎没有人注意他。又向坐在卢若良旁边的卢小闲望去,卢小闲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稍安勿躁。
卢无稽百思不解,没见卢小闲说话,他是如何这么远将声音传入自己耳中,又不让别人发现的?
卢无稽来不及细想,耳中又传来卢小闲的声音:“等一会,你这么办……”
听卢小闲说完,卢无稽知道,今日自己是不得不发言了。
卢小闲说的很明白,发言不是为了给家主听,而是为了说给另一个人听:站在院里的夫人刘氏。
蓦的,夫人刘氏焦虑的面孔在卢无稽脑中前闪过。
刚才,在院中见到夫人,看上去她似乎满腹心事,当时卢无稽还觉得奇怪。
此时,卢无稽明白了,夫人是为刘家之事而忧心忡忡,她在等待卢家最终商议的结果。
这一瞬间,卢无稽不能不佩服卢小闲的心计。
作为家主夫人,刘氏在卢家的地位,仅次于卢若良。卢小闲的意思很明白,让卢无稽借这个天赐良机,通过发言让夫人感激于他。卢无稽要想摆脱庶子身份的羁绊,在卢家挺起胸膛做人,夫人的助力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既然想明白了,剩下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卢小闲稍一酝酿,大声道:“父亲!我觉得卢家必须出手帮助刘家!”
卢无稽的声音很大,压过了大厅内其他人的声音,显得很是突兀。
卢无稽当然是故意这么做的,卢小闲事无巨细都交待了:不大声点,万一院里的夫人听不到,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众人愕然,齐齐把目光投向卢无稽。
卢无稽参加议事向来不发言,大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已将他忽略不计,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发言。
“哦?”卢若良奇怪的看着卢无稽,“你说说看!”
“很简单,刘家是夫人的娘家,所以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卢无稽声音依然很大。
“还有吗?”卢若良继续问道。
“没了!”卢无稽摇摇头。
“没了?”卢若良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个理由?”
“这个理由还不充分吗?”卢无稽侃侃而谈,“夫人为卢家生下两子一女,帮着老爷管理卢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年,付出那么多心血。如今,夫人的娘家有难,难道卢家不应该出手救援吗?若眼睁睁看着刘家倒下,卢家上上下下如何能对得起夫人,夫人将来又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娘家?”
卢无稽的声音传出好远,一字不落被院里的夫人听在耳中。
两行清泪,顺着夫人的脸庞滑下。
卢无稽这一番话,真是说到了夫人刘氏的心头。
她嫁到卢家二十多年,恪守妇道,相夫教子,打理上上下下,从不曾懈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原本以为自己的日子就应该如此,可此时此刻卢无稽说出这么感人的话来,让夫人刘氏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些年来,夫人从不曾好好待见过卢无稽,可就是这个自己从没正眼瞧过的庶子,竟然记着自己对卢家的付出,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自己说话,为刘家说话,这让夫人对卢无稽感激不已。
“你懂什么?”卢无忧不屑地瞅了一眼卢无稽,反驳道,“刘家是阿娘的娘家不错,可这事关系到卢家的命运,阿娘嫁给卢家,就应该为卢家考虑,卢家刘家孰轻孰重,阿娘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用不着你在这里为阿娘歌功颂德!”
卢无忧是卢若良和夫人的嫡长子,今年二十一岁。
作为卢家家主的未来继承人,为了历练他,卢若良将卢家在幽州城的所有产业,都交给卢无忧来打理。他一般都住在幽州城,很少回卢家老宅。今日若不是卢若良召集议事,众人也不可能在这里见到他。
卢无忧向来眼高于顶,整个卢家他谁也瞧不入眼,更何况是卢无稽这个庶子,所以他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二公子卢无伤虽然极力赞成与刘家联手,但也不认同卢无稽所说的这个理由,他对卢无稽说话就客气多了:“四弟,与刘家联手是为了卢家的生死存亡,这里面可不能掺杂个人感情。你对阿娘的这份情,我替阿娘谢谢你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家主夫人
卢无伤作为嫡次子,只比兄长卢无忧小了一岁。卢若良对卢无伤抱了很大的期望,专门将他送到幽州府学苦读。
明年,卢无伤将赴长安赶考,若是能考得功名,便是卢家最大的荣耀。若不是今日商议之事过于重大,一心苦读的二公子,是绝不会放下书本回到卢家老宅的。
听了卢无忧与卢无伤的话,一旁的卢小闲心头不由暗笑:什么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院里的夫人听到就好。只是不知院中的夫人,听了两个亲儿子的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卢若良也觉得卢无稽有些儿戏,对他摆摆手:“好了,你坐下吧!”
既然是作戏,当然得把戏演足了,卢无稽诚恳地对卢若良大声请求:“父亲,您再考虑考虑,看在您与夫人多年夫妻的情份上,就帮夫人这一回,帮刘家这一回吧!”
卢无稽越说越不像话,卢若良不由恼了:“住嘴!你给我坐下!”
卢无稽不再言语,乖乖坐了下来。
卢小闲朝卢无稽挤了下眼,以示赞许。卢无稽演戏演的很到位,夫人肯定会领他的情。既然目的达到了,最终商议的结果,对卢小闲和卢无稽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卢无稽嘴角微微上翘,像看戏一般瞅着众人。
卢小闲与卢无稽来回变换的表情,让一旁的管家很是奇怪,他隐隐感到,他们二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秘密。
议来议去,最后也没个定论。
卢若良询问卢小闲的意见,卢小闲摇摇头:“这是卢家内部的事情,我听听可以,绝不会发表意见!”
见卢小闲如此说,卢若良也不好勉强。
最终卢家商议的结果是:暂时先不出手帮刘家,静观其变,看看林家下一步动作再做打算。
……
卢无稽回到自己的屋中,许氏正在焦急的等着他。
“议事怎么议了怎么久?”许氏将扣在饭菜上的碗碟取下,“饿了吧?快点吃吧!”
“何止是饿了!”卢无稽拿了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含混不清的说,“我都快要饿死了!”
“老爷心情怎么样?”许氏问道。
“心情?”卢无稽摇摇头,“心情不太好!”
说这话时,卢无稽不由暗忖:等林家收拾了刘家,全力开始对付卢家的时候,就不是心情好不好的问题了,卢家能不能生存下去都很难说。
听卢无稽这么说,许氏有些放心不下,起身对卢无稽道:“无稽,你慢慢吃,我去看看老爷和夫人!”
许氏匆匆离去,卢无稽叹了口气。
……
刚吃完饭,卢宇霄便来找卢无稽了。
抄写《急就章》,这是程夫子布置的作业。帮这种忙对卢无稽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他摆好笔墨纸研,笔入手中信手写来,笔锋回旋进退,莫不中节,结字造型或倚或正,或重或轻,整行一笔而下,来去无踪。
卢无稽有如神仙般的纵逸书写,直看的卢宇霄目瞪口呆,如痴如醉。
仅一柱香工夫,卢无稽便写完了,卢无稽似乎还
有些意犹未尽。
卢宇霄瞅着卢无稽洋洋洒洒写的《急就章》原文,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三叔,怎么了?”卢无稽奇怪地问道:“我写的不行吗?”
“不是不行?是写的太好了!”卢宇霄苦着脸道:“可是,若我拿它给夫子,夫子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是我写的?”
卢无稽天分极高,自小便苦练书法,所写的字飘逸潇洒。而卢宇霄写的字则如狗爪子爬一般,把卢无稽写的字交给夫子,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夫子:此字乃捉刀代笔。爪
卢无稽把这茬给忘了,挠挠头道:“没关系,三叔,我再重新写给你!”
卢宇霄要写一遍《急就章》,估计至少也得三个时辰。虽然卢无稽写的快,可让他再专门为自己写一遍,卢宇霄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卢无稽索性信笔涂鸦,连纸面都不看,一边与卢宇霄聊天,一边运笔如习,一气瞎胡写。
这一次写的更快,写完后卢无稽舒了口气:“这下该没问题了吧?”
卢宇霄依然摇头:“不行,还是写的太好,夫子那里肯定过不了关!”
这让卢无稽有些为难了,他没想到把字写的差一点,竟然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卢无稽当然不能半途而废,他笑了笑道:“三叔,这样吧,你把以前写过的字拿来,我模仿你的字写便是了!今后,你的功就课全包在我身上了!”
听了卢无稽的话,卢宇霄感动的差点没掉下眼泪来。有卢无稽替自己做功课,卢宇霄岂不是有更多的时间去玩了?
刚从卢无稽屋里出来,卢宇霄便迎面碰上了管家。
“咦?三老爷,您这是……”管家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卢无稽替自己做功课的事情,卢宇霄哪敢让管家知道,若传入卢老爷耳中,岂不是要遭殃了。
他支吾道:“我找无稽借本书!”
说罢,头也不回便急匆匆走了。
见管家进屋来,卢无稽赶忙起身施礼。
在卢家,管家算是老资格了。
老太爷做家主的时候,他便是管家,将卢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卢老爷做家主,对管家依然倚重。虽然他只是管家,可包括卢老爷在内,卢家谁也不敢把他当作下人看。
卢无稽当然也不会慢怠管家。
“无稽少爷,你对今日议事怎么看?”管家没有客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卢无稽一愣,管家怎么莫名其妙问起这个问题,难道是自己作戏被他看穿了?
不可能呀!
管他呢,就算看穿了,自己死不认账,他又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卢无稽小心翼翼道:“我只是觉得夫人太难了,所以才建议卢家应该……”
“我问的不是这个!”管家打断了卢无稽的话,“我想知道,你对林家怎么看!”
“这……”
卢无稽有些犹豫,他不知该说实话,还是该装傻。
管家似乎看破了卢无稽的心思,淡淡道:“我知道,一直
以来,因庶子身份你都做事谨小慎微,生怕引起别人的猜忌。可不管怎么说,卢家若在,还有个栖身之处。若卢家土崩瓦解,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都将成为无根的浮萍。真若到了那时,再谨小慎微又有何用?”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管家说的很直白。
卢无稽试探地问道:“管家,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管家逼视着卢无稽:“我想请教,无稽少爷怎么看待林家,怎么看待卢家与林家的关系,下一步卢家应该怎么做?”
卢无稽不知管家是怎么了,非要逼着自己表态,这让他很是为难。
管家似乎并没打算放过他:“我可是诚心求教,无稽少爷难道真不愿赐教吗?”
管家在卢府内的地位不可小觑,卢无稽不想因此得罪管家。
想到这里,他对管家道:“管家若真想听,无稽当然可以直言不讳,只是想求管家答应无稽一件事情!”
“请讲!”管家点点头。
“我说的,只是一家之言,管家听听便可,千万莫要再传出去。”
管家再次点头:“我答应你!”
……
正屋的寝室内,双眼红肿的夫人一言不发。
卢若良心烦意乱,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终于,卢老爷停下了脚步,瞅着夫人道:“我知道,你是为刘家的事埋怨我!”
夫人没有言语。
“我这也是没办法!”眼药水叹了口气,“若只是我个人的事情,别说是帮大舅哥的忙了,就是让我赤膊上阵去跟林家斗,我也没有怨言。可是,这事关系到卢家,几百年的基业若毁在我手上,岂不成卢家罪人了?将来,我有何面目去见卢家列祖列宗?”
说到这里,卢若良不由叹了口气。他才刚过不惑之年,两鬓已经爬满了白发。家主哪是那么好当的,从做家主第一天到现在,他就没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早知道这样,这家主还不如让给卢小闲去做呢!
看着夫君憔悴的面容,夫人不由有些心疼,顾不得再和他呕气,抹着眼泪道:“这都是命,谁能想到一个林家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来!你为卢家着想我不怪你,可眼睁睁看着刘家就这么倒了,我也心不甘呀!”
卢若良本想劝劝夫人,可却不知该说什么。
倏的,夫人恨声道:“还有那两个白眼狼,连一句贴心的话也不肯说,我算是白养他们了,还不如一个庶子!”
卢若良被夫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是在恼自己的两个亲儿子。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许氏轻轻走进屋来。
见夫人正抹着眼泪,许氏怔了怔,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准备悄悄转身出去。
夫人叫住了许氏:“秀儿,有事吗?”
夫人口中的“秀儿”,便是许氏。
许氏年轻时,是卢老爷和夫人房中伺候的丫鬟,这么多年来,卢老爷和夫人都习惯唤她“秀儿”。
“哦,没事。我听无稽说老爷心情不好,所以过来看看!”许氏赶忙答道。
第五百一十六章 新任刺史
听许氏提到卢无稽,夫人想起刚才议事时,卢无稽为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由心中暖融融的。
她叹了口气,柔声问道:“无稽最近还好吧?”
许氏又愣了愣,夫人怎么关心起无稽来了,她陪着笑道:“多谢夫人关心,他好着呢!”
夫人忍不住白了卢若良一眼:“无稽的事,都是你造的孽!”
卢若良莫名其妙被夫人数落,有些尴尬,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夫人不是无端发邪火,这事还真和卢若良脱不了干系。
十几年前,当时卢老太爷还是卢家家主,作为嫡长子的卢若良出门与朋友小聚,回家时已醉眼迷离。恰好夫人回了娘家,卢若良酒后失德,借着酒劲强行破了许氏的处子之身。
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睡了丫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问题是,许氏怀上了卢家的骨血。
卢若良也算讲情义,最终给了许氏名分,也就有了卢无稽这个庶子。
这么多年来,夫人为这事可没少埋怨卢若良。
见卢若良一脸的窘状,许氏赶忙替他圆场:“夫人,这事怪不得老爷!”
夫人眉毛一挑:“怪不得他,难道是你自愿的?”
许氏一听,顿时脸色变的煞白,赶忙跪倒在地:“夫人言重,奴婢不敢!”
大唐户籍分为良籍和贱籍两种,许氏是卢家家奴的女儿,出自贱籍,自小便是丫鬟,地位十分低下。依大唐律,奴婢私嫁良人为妻妾,无异于盗取主人的财产,以盗论罪。
许氏向来胆小,听了夫人这话,安能不惶恐?
卢若良本就对许氏心怀歉疚,听夫人如此说,心中颇为不快。本想去扶许氏一把,却忍住了,他看了一眼夫人,淡淡道:“秀儿是丫鬟没错,可好歹也是无稽的阿娘,你就不能给她留点情面?”
夫人出身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并非刻薄之人,刚才所言也是脱口而出,卢若良一提醒,她也意识到话说过了头。
许氏为卢若良生了儿子之后,十几年如一日依然尽着丫鬟的本分,将卢若良和夫人伺候的妥妥贴贴。
人心都是肉长的,夫人对许氏在心里还是非常满意的。
再说了,卢无稽在议事时,才刚帮自己说了话,自己这么做的确有些过分了。
夫人微微颔首,对卢若良道:“前院那些屋子阴冷潮湿,老爷能不能向老太爷求个情,让他们娘俩搬到二进院的东厢房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卢若良脸上显出为难之色。
当年,为许氏脱离贱籍之事,卢老太爷大怒,差点对卢若良动了家法。卢若良苦苦哀求,看在许氏怀了卢家骨血的份上,卢老太爷好不容易松口同意许氏从了良籍,却执意让许氏母子搬到前院和奴婢仆人一起住,这一住就是十六年。
如今,卢若良虽然做了家主,可让他去向卢老太爷求情,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
管家进了佛堂,还没来得及问安,便听卢老太爷直接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管家有些诧异,平日里卢老太爷很能
沉得住气,今儿这是怎么了。
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管家回答道:“林家开出条件,让刘家悉数退出陈州城各项生意,可以保留周边几百亩良田,今后靠着收租,刘家生存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在范阳,刘家曾经富甲一方。
当年,刘家老家主与卢老太爷关系十分密切,正因为如此,两家才会顺理成章联姻。
三年前,刘家老家主病逝,刘家嫡长子继任家主。谁能想到,现在的刘家,竟然被林家逼迫到如此地步,要靠收租度日。
卢老太爷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轻叹了一声,不知是怀念早逝的好友,还是为刘家目前的处境惋惜。
倏的,卢老太爷又问:“依你看,林家会不会对卢家动手?”
管家身子微微一颤,他想起了下午与卢无稽的那番对话。
管家小心翼翼道:“老爷,这事无稽少爷看的比我远!”
“你说无稽?”木鱼声顿了顿,又恢复了节奏。
“正是!”管家点点头,“无稽少爷说,卢刘黄秦四家若能抱成一团,还有一线生机,战国时六国合纵对付强秦便是如此。事实上,各家都有自家的利益,不可能真的成为铁板一块,很容易被林家各个击破,最多是多残喘些日子罢了。就如战国时的强秦,最后还是统一了六国!”
“这是他对四家的看法?”卢老太爷的声音带着诧异。
“是的!”
卢老太爷不置可否,对管家道:“你继续说!”
“他还说,秦家和黄家已向林家就范,如今刘家也快倒了!林家的胃口大的很,没有理由会放过卢家,但卢家却一点准备也没有。现在援手刘家,既是给夫人一个交待,更是为了让刘家多支撑些时日,给卢家争取时间,帮助刘家就是帮助卢家。”
“他说没说卢家应该如何对付林家?”卢老太爷追问道。
“他没说!”管家补充道,“不过,他不看好卢家!”
“怎么个不看好?”
“无稽少爷说了,林家与卢家对垒,就如同两军打仗一样,要做到知己知彼。林家想对付卢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肯定对卢家了解的很透彻,该使什么手段也清清楚楚。而卢家,不仅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林家,甚至连黄秦两家是如何败在林家手里的都不清楚,有心算无心,卢家必败无疑。”
卢老太爷沉默半晌,问道:“无稽能看得这么远,看得这么透,你信吗?”
“不信!”管家毫不犹豫摇头道。
不用说,他们也想到了,这里面的始作俑者是谁。
“宇霆知道此事吗?”卢老太爷又问。
“我没告诉家主,无稽少爷叮咛过我,他的想法不能告诉任何人!”
老太爷面无表情答:“不说也好,也该让他经经风雨了!”
……
出了府门正准备下台阶,卢小闲突然瞥见对面刺史府衙门门品,一个中年人正在向看门的衙役焦急的说着什么。
衙役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放大了声音道:“刺史大人说了,他没有时间,刘家主,您请回吧
!”
刘家主?
卢小闲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看来刘家家主被林家打压的喘不过气来了,病急乱投医,把希望寄托在新上任的刺史身上。可惜,人家刺史根本就不愿意见他。
最终,刘家家主失落的离开了。
刺史衙门里出来了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人,望着刘家家主渐渐走远,又与门口的衙役说着什么。
在刺史衙门里,能穿深绯色官服的人,除了刺史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显然此人正是新上任的幽州刺史。
卢小闲越看越觉得此人面熟,不由向前走了两步。
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他是郭敬之。
郭敬之原本是房州刺史,卢小闲与武三思去房州接李显回京时,与他打过交道,没想到他竟然又被调到幽州做了刺史。
郭敬之显然也注意到了卢小闲,他一下便认出了卢小闲,三两步过来,热情的打招呼道:“卢公子,原来是您,您也在幽州城?”
卢小闲指了指自己的府第:笑着道:“是呀!我和郭刺史现在可是门对门!”
郭敬之瞅了一眼卢小闲的府第,意味深长道:“卢公子向来不走寻常路,没想到在幽州也是如此与众不同!”
卢小闲点点头,一语双关道:“那是自然,不是想着沾沾刺史大人的福气嘛!”
“走走走!”郭敬之也不客气,拉着卢小闲的手,“去我那里坐坐,我给你泡上等好茶!”
郭敬之与卢小闲亲热的手拉手进入衙门,瞅着二人的背影,守门衙役一脸的诧异之色|:新刺史真是奇怪,幽州城大家族的陈家的家主他不见,却与一个陌生人打的火热。
……
卢无稽与卢宇霄在斗鸡场边,等候着卢小闲。说好这个点在这里见的,可始终没见卢小闲的影子,让他们二人好不焦急。
无聊之下,两人聊起斗鸡来。
正说的起劲,突然听旁边一人笑着插言道:“你们真是少见多怪,五日后的斗鸡大会,那才是真正的大场面呢!”
二人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个头不高,五短身材,面貌普通猥琐,身着粗布大衫,稍显有些邋遢,让人看了甚是不舒服。
“斗鸡大会?”卢宇霄一听便来了兴趣,瞪大了眼睛问,“这位兄台,什么是斗鸡大会?”
年轻人也不嫌他孤陋寡闻,笑着道:“幽州城的两个把头结怨,互下战书,约好以斗鸡定胜负的法子,谁输了便向对方磕头认罪,除此之外还要将自己的地盘拱手让给对方。与斗鸡大会比起来,这里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场面!”
钟无稽与卢宇霄对视了一眼,这样的大场面,他们怎能错过?
“要观看斗鸡大会,每人要交三百文才行!”年轻人补充了一句。
卢宇霄拍着胸脯道:“没问题,钱由我来解决,这些年我攒下的零花钱有好几十两银子呢,咱可不能错过这大饱眼福的机会。”
三老爷人虽然长得寒碜,可出手向来大方,这一点钟无稽是深有体会的。
第五百一十七章 请客吃饭
正说话间,卢小闲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卢公子好!”卢无稽与卢宇霄恭恭敬敬的向卢小闲施礼。
自打上次卢家议事后,卢无稽对卢小闲越加佩服,现在已卢小闲成为他心中的偶像。
“无稽,三老爷。不用客气!”卢小闲回了礼,指了指刚才与他们说话的那人,笑着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穆乾韧,你们叫他穆公子便是!”
二人心中不由暗忖:敢情这位穆公子原来是卢公子的朋友,只是卢公子相貌堂堂,怎么会有这么一位朋友?
心中虽然犯嘀咕,但二人却没有表现出来,礼貌的向穆乾韧施礼。
“好说好说!什么穆公子不穆公子的,你们就喊我穆兄,或喊我老穆都行!”穆乾韧可是豪爽的紧。
“穆公子欠我银子未还,今日他要请我吃饭,你们俩也算有口福了,一起吧!”卢小闲笑着道。
穆乾韧看了一眼卢小闲,心中暗暗鄙视:我什么时候欠你银子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卢无稽与卢宇霄对视一眼,诚恳对卢小闲道:“卢公子,每次都吃你的,今日我与三叔来,就是想回请您一顿,正好穆兄也在,就一起吧!”
“这怎么能行?”卢小闲摆手道,“得有个先来后到,下次你们请,这一次穆公子请,他求我好几次了,我都答应!今日必须他请!”
什么时候求你好几次了?难道我非要上赶子请你吃饭吗?穆乾韧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你说是吧!穆公子!”卢小闲笑着问穆乾韧。
穆乾韧脸上抽搐了一下,笑着咬牙切齿道:“是是是,说好了我要请的,不把卢公子撑个半死,我岂不是太不热情了?”
见穆乾韧如此说来,卢无稽和卢宇霄只能作罢。
穆乾韧带着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卢小闲瞅着离官正街越来越远,不由皱眉道:“你这是带我们去哪?我可把话说到头里,要是随便找个地方糊弄我们,我可是不依的!”
“嘁!”穆乾韧撇撇嘴道,“天天吃秋风破,你不嫌烦呀?我带你去的地方,你绝对没有去过,保准你满意!”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个小小的院子前。
突然,穆乾韧鼻子一抽一抽的,像极了一条饿狗。
“你闻什么呢……”卢小闲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下了。
他也闻到了,是极香的煮肉味,口水差点滴到地上。
“我们有口福了!”穆乾韧向二人招手,“跟我来!”
院门紧闭,穆乾韧却脸皮厚的很,上前还未及叩门,门却开了。
一个腰系青花围裙的年轻女子,端着木盆出现在他们面前。
女子十**岁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
女子似乎认得穆乾韧:“原来是穆爷,有事吗?”
穆乾韧也不客气:“小珍姑娘,今日带几位朋友到徐老爹这里叩扰一顿,烦请小珍姑娘给徐老爹说一声!”
“什
么叩扰不叩扰的,穆爷您太客气了,不用和我爹说,我答应了!”小珍将盆中的水泼了,回过身来对穆乾韧道,“快快请进!”
卢无稽与卢宇霄忙不迭道:“多谢姑娘!”
几人跟着小珍进了院子,卢小闲暗中向穆乾韧伸了伸大拇指,穆乾韧却看也不看,一脸的不屑。
院子不大,却也干净。
屋子看上去年代久了,屋顶有些破旧,连茅草都露了出来。
徐老爹是个憨厚人,听穆乾韧说明了来意,将三人让进屋内,笑呵呵道:“也不是甚好东西,这狗肉若在三九天还可暧暧身子,这会吃了,就怕你们燥的慌!来,三位请坐!”
狗肉色泽鲜艳,香气浓郁,口味极佳。
俗话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
徐老爹让闺女将自家酿的烧酒取来,大家一同就着狗肉同吃。
众人一面用筷子去夹切成小块的狗肉,再在盐水辣子里打滚,一面拿起碗抿着烧酒。
不大一会,几人便熟络了。
卢无稽好奇地向穆乾韧问道:“穆兄,您说的那两个把头,还有斗鸡大会定地盘,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来长了……”穆乾韧泯了一口烧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所谓把头,说穿了也就是街面上的混混头子。
幽州城共有六街十巷,每条街巷都有一个把头,商户小贩、三教九流都得按月向把头交纳份子钱。当然,把头收了份子钱,就要保护他们。
榆钱街的常把头和庙儿街的王把头,不知何时起了冲突,都想压对方一头,于是便约定了这么个斗鸡大会,谁若输了,便要将自己的地盘拱手送给对方。
俗话说:穷溜狗,富斗鸡。
想在斗鸡中取胜,得要有财力支撑。为此,双方都下了大本钱,买来几十只各色名品斗鸡,聘了专门养鸡的鸡倌,就为最终能在斗鸡大会中取胜。
卢无稽有些不解:“既然是争地盘,为何不凭实力真刀真枪去夺,偏偏要搞出这么文绉绉的法子?”
徐老爹一撇嘴道:“还不是因为林老爷压着的缘故,不然,他们早就干起来了!”
“林老爷?”卢无稽心中一动。
他突然想起了卢家议事时,卢若良提到的林家,这个林老爷莫非与林家有关系。
想到这里,卢无稽试探着问道:“夺去了秦家和黄家在幽州城的产业,莫非就是林老爷的杰作?”
“可不是嘛!那么大两个家族,竟然斗不过林老爷一个人!”徐老爹一脸神秘道,“听说陈家也快不行了!”
“一个人?”卢无稽奇怪地问道:“林老爷不是林家的家主嘛,怎么会是一个人?”
徐老爹笑道:“林老爷是林家家主没错,可林家上上下下,除了林小姐和林老爷之外,再没有一个姓林的了。所以说,林家就是林老爷,林老爷就是林家!”
卢无稽听罢,震惊万分。
以一己之力对付四个百年大家族,而且是轻松获胜,这个
林老爷的确不简单。
卢无稽又问道:“林老爷怎么能压得住这些把头?”
“当然压得住!”徐老爹竖起了大拇指,“林老爷可是幽州城大名鼎鼎的人物……”
听了徐老爹的介绍,卢无稽对林老爷有了大致的了解。
林老爷名叫林飞翼,绰号林老虎。
百姓心中都很清楚,明面上刺史于大人是幽州最大的官,可实际林老爷才是幽州城地地道道的土皇帝,于刺史见了他,也要让他三分。
作为幽州首富,林老爷掌控着幽州城里近一半的产业。他不仅有钱,而且势力也颇大,府里豢养了百十号家丁护院,各条街面的把头,每月都得乖乖向林老爷孝敬例钱,否则根本不就可能在幽州立足。
常把头与王把头的恩怨,林老爷当然知道,他们之间谁是谁非很难说清楚,林老爷偏袒哪一方都不合适。可若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厮杀起来,官府那里也不好交待。
林老爷酷爱斗鸡,他绞尽脑汁,最终便想出了这么个以斗鸡定胜负的主意。
常把头和王把头原本是想着狠狠厮杀一场,彻底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谁知林老爷却给他们划下这么个道道,林老爷的面子他们不能不给。
再说了,此事也容不得他们选择,谁若退缩岂不是要被对方看扁了,今后没脸再在幽州城里混。
于是,这斗鸡大会应运而生了。
卢无稽恍然大悟,原来这斗鸡大会背后的原因,竟然也不简单。
与此同时,他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黄秦两家败的不冤,陈家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像林老爷这样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岂是他们能对付的了的?
如此看来,卢家若让林老爷瞄上,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卢宇霄哪知道,这么会工夫卢无稽便想了那么多,此刻他的心思全部在斗鸡上,便向徐老爹问道:“徐老爹,依您看,常把头与王把头斗鸡,谁的赢面大些?”
徐老爹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卢小闲笑着抢先说:“当然是常把头了!”
“为什么?”
“因为有穆公子在,所以常把头一定能赢!”说这话的时候,卢小闲笑呵呵看着穆乾韧。
卢宇霄莫名其妙,瞅了一眼穆乾韧,又问道:“这和穆兄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徐老爹一脸赞赏,笑着接口道:“穆爷虽然给常把头**倌仅仅两个多月,但那些斗鸡个个都与以往大不同了,我敢保证,穆爷是幽州城内最好的鸡倌。所以,常把头必胜无疑。”
听了徐老爹这话,卢无稽和卢宇霄这才知道穆乾韧的身份。
难怪穆乾韧会许诺免了他们观看斗鸡的三百文钱,难怪徐老爹和小珍姑娘对他那么客气,原来穆乾韧是常把头的手下,而且是专门为常把头驯斗鸡的鸡倌。
卢宇霄一脸羡慕地望着穆乾韧:“穆兄是从哪里学得驯鸡的本事的?”
卢小闲在一旁道:“穆公子家里以前养了不少斗鸡,他是跟那些鸡倌学的!”
第五百一十八章 斗鸡大会
家里养了许多斗鸡?卢无稽诧异地看了一眼穆乾韧,普通百姓人家怎么可能养斗鸡呢?还有鸡倌?
看来,穆乾韧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可他为何会来到幽州城?富贵人家的公子,怎么会屈尊做起鸡倌来呢。
卢无稽试探着问道:“不知穆兄的家在……“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穆乾韧摇摇头,喝了口酒不再说话。
见穆乾韧不愿说,卢无稽便不再问,岔开话题道:“穆兄,您是内行,能否为我讲解一下,这斗鸡大会是什么过程,最终如何定输赢?”
卢无稽问的,卢宇霄同样想知道,也把目光投到了穆乾韧的身上。
这回穆乾韧没有拒绝,笑着解释道:“很简单,按斗鸡规矩,双方先互相观察对方的斗鸡,谓之“对鸡”;然后抱鸡上台撒手,谓之“放鸡”。放鸡后点起一炷朝天香,每斗一炷香算作一“盘”,双方共斗三盘,即头盘、中盘和残盘。每盘之间,略作休整,鸡倌将斗鸡抱起,用嘴噙水往鸡身上喷洒,给斗鸡降温,使之恢复体力,谓之“使水”。三盘战罢,一般便会定出胜负,看谁的斗鸡落荒而逃便算输了!”
常王二人的斗鸡大会,已成为幽州城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谁胜谁负的悬念更是扣人心弦。毫无疑问,卢无稽和卢宇霄内心也在期盼着这场决斗。
徐老爹的烧酒是自家酿的,徐老爹与穆乾韧都喝上头了。
卢宇霄饮的不多,但也面红耳赤。
卢无稽却喝的最多,这些日子他过得很郁闷,想借酒发泄一下,所以频频举杯。
可谁知,他越喝越清醒,三两斤酒下肚,跟没事人一样。
卢小闲在一旁瞅着也很是诧异,没想到卢无稽看上去弱不禁风,却如此能喝酒。
卢无稽奇怪地向徐老爹问:“我是头次饮酒,市面上的酒都与您酿的一样烈吗?”
徐老爹尴尬地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穆乾韧借着酒劲道,“市面上最有名的酒有郢州富水、乌程若下、河中桑落、袁州宜春、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宜城九酝、浔阳湓水、齐地鲁酒。若要喝长安佳酿,有西市腔、新丰酒、阿婆清,这些酒都不如徐老爹酿的酒烈!”
卢无稽愣愣地看着穆乾韧,他对酒竟然了如指掌。
见卢小闲这副模样,穆乾韧摇头晃脑继续道:“说起喝酒来,皇宫内还有更奇特的法子呢!遇有大的宴请时,会建起一个高坫台,台上放着大银瓶,自左埋有地下管道,美酒通过管道直通台下,往上涌入高坫的银瓶中。银瓶下有管道引出,将美酒转注饮者杯中。多的时候有数千人之众,敞开痛饮,还剩下一半的酒没饮完。”
卢无稽听傻了,这种喝酒的法子闻所未闻。
卢小闲看了一眼穆乾韧,淡淡道:“我说穆公子,你咋就改不了这喜欢吹牛的毛病,天底下哪有如此喝洒的?难道你去过皇宫?”
听了卢小闲的话,穆乾韧似乎突然清醒了,讪讪笑道:“卢公子说的
是,今天吹牛又吹过头了!来来来,我们喝酒!”
……
卢无稽很严肃地瞅着卢宇霄:“你可别诓我,到底带银子没有?”
卢宇霄从怀中掏出个钱袋来,在卢无稽面前晃了晃:“呶,足足二十两呢,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听到了碎银碰撞的响声,卢无稽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走,看斗鸡大会去喽!”
进了幽州城,卢宇霄向人打听清楚斗鸡大会的地点,二人一路来到一个大大的院落门前。
门口有两个壮汉把守着,闲杂人等是不允许入内的。
卢宇霄向看门人报了穆乾韧的名字,其中一人点点头,让他们二人等着,扭头便进了院子。
不一会,穆乾韧从院里出来,带着二人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正中央搭起了一个大大的斗鸡台,台边的看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观看斗鸡的至少要交三百文,当然出钱多的待遇也不一样。
离斗鸡台最近的地方,放着几个胡椅,胡桌上则摆放着茶汤和点心。
穆乾韧偷偷告诉他们,坐这样的位置,至少要花五两银子。
卢宇霄虽然带了银子,可要花五两银子去坐那位置,也是舍不得的。
卢无稽对穆乾韧道:“穆兄,说起斗鸡来,我可是门外汉,穆兄可否介绍一二这斗鸡技巧?”
穆乾韧似乎对大赛已经胸有成竹,否则也不会有心情与卢无稽闲聊,他笑了笑:“这要说起来,话便长了,说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说完。不过,常用的有‘金距’、‘花冠’、‘芥羽’、‘狸膏’等法子。”
卢无稽和卢宇霄盯着穆乾韧,静待下文。
穆乾韧侃侃而谈:“‘金距’是用铁片裹在鸡的脚爪上,以增加斗鸡的攻击力。‘花冠’是在鸡的鸡冠上戴上红绸,不仅仅为了好看,还有保护作用,鸡冠可是对方攻击的主要部位之一。‘芥羽’是在鸡的翅膀上涂上芥末粉,振动翅膀扇出的芥末粉就会迷住对方鸡的眼睛。‘狸膏’是让斗鸡适应狐狸的气味。”
“这是为何?”卢宇霄插言道。
“鸡最怕的狐狸,一闻到狐狸味,就会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所以在被训练鸡的场所要长期放置用狐狸肉炼制出的一种油。开始时,这些鸡会寝食不安,恐惧躁动,时间一长,它们就会习惯了。等到比赛开始之时,鸡的主人会在己方鸡的头上略微抹上一点狐狸油,气味虽然轻微,但对方的鸡由于平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这样一来,两只鸡刚刚上场,己方就已稳稳地占据了优势。”
卢无稽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斗鸡竟有如此多的名堂。
“穆兄,你斗鸡是不是也要用这些法子?”卢宇霄又问道。
穆乾韧摇摇头,不屑一顾道:“我才不用这些下三滥的法子,比的是斗鸡真正的厮杀能力!”
斗鸡还没有开始,听了穆乾韧这一番话,二人已经心潮澎湃。
穆乾韧对二人道:“斗鸡大会还有一个半时辰才开始,你们先去找个地
方歇一会吧,我得过去招呼招呼了!”
“还有一个半时辰才开始?”卢无稽想了想,对穆乾韧道:“穆兄,趁这个空档,我们想去看看徐老爹,你看行吗?”
穆乾韧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递给卢无稽:“唔!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没顾上给徐老爹送上次的狗肉钱,正好,你们帮我带去给他!”
卢无稽赶忙摆手:“不用了,这次我们带了银子!”
说罢,卢无稽拉着卢宇霄便朝院外走去。
穆乾韧向他们大声叮咛:“待会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看门的报我的名字,就能进来!”
“知道了!”卢无稽应了一声,便消失在大门外。
二人轻车熟路,不一会便来到徐老爹家的门前。
跟上次一样,大门依然紧闭,但卢无稽和卢宇霄没有了上次的拘谨,大大方方径自上前敲门。
敲了好半晌,也没有人应声。
莫非徐老爹与小珍姑娘不在家?
卢无稽与卢宇霄正打算转身离去,门开了,徐老爹出现在二人面前。
短短数日,徐老爹似乎苍老了许多,脸上愁云密布,哪还有上次的爽朗。
“噢!是两位小郎君呀,不知你们有何事?”徐老爹声音斯哑,显然还记得卢无稽和卢宇霄。
“徐老爹,上次吃了您的狗肉,今日我们是专程付钱来的!”卢宇霄一脸诚恳。
“都是自家吃食,哪能收钱呢?两位小郎君,老汉家中出了变故,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回去吧!”
徐老爹说完,就要掩门。
卢无稽觉得奇怪,赶忙上前拦住:“徐老爹,不知您说的变故,是指何事?”
徐老爹听了卢无稽的发问,面上现出悲戚,摇头叹了口气:“唉!不说也罢!”
卢无稽和颜悦色劝道:“徐老爹!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可以给您出出主意呢!”
卢无稽的诚心实意打动了徐老爹,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他点点头:“两位小郎君,屋里请!”
一进屋,卢无稽就迫不急待问:徐老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珍,她……”徐老爹话刚出口,便哽咽起来。
徐老爹口中的小珍,就是上次请他俩进屋吃狗肉的那个姑娘,卢无稽对她颇有好感。
听了徐老爹的话,卢无稽心中一惊,追问道:“小珍姑娘她怎么了?”
“小珍她杀了人,被官府拘走了,这个苦命的孩子!”徐老爹不由泪水潸然。
“什么?”
卢无稽和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热情大大方方的小珍姑娘竟会杀人。
这个消息太震惊了,二人半晌没回过神来。
不可能,小珍姑娘怎么会杀人呢,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卢无稽沉声问道:“徐老爹,你能把经过说得仔细些吗?”
徐老爹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卢无稽也大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第五百一十九章 救人一命
小珍的娘过世早,徐老爹没有再娶,独自将她拉扯大。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倒也安稳。城郊上洼村的刘水和小珍是两家大人从小订下的娃娃亲,前两日,刘水来到小珍家,恰巧徐老爹不在。
招待未来夫君最简便又客气的方式就是煮荷包蛋,小珍什么也没说就到锅灶口烧火煮蛋。
刘水见到未来的娘子,心怦怦地跳,怔怔待在院里等徐老爹回来,不时扭过头来向草屋里瞟着。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屋里的烟囱不冒烟了,刘水知道鸡蛋熟了,便移步进屋。
满满的一碗荷包蛋在桌上放着,香喷喷的热气直往屋梁上冒,碗边放了一双筷子,只是不见小珍。
刘水向闺房里一瞧,小珍正躲在里里面梳妆打扮,羞得粉脸儿通红。他幸福地坐下来吃着荷包蛋,一口一个。
刘水一边品味着,一边不断地朝房里瞟,小珍害羞地低下了头,轻轻地掩上房门,但没有掩紧,留下一条缝。
刚放下蛋碗,还没离桌,刘水突然觉得肚子剧烈疼痛,“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儿功夫,脸上、唇上、指甲上一片青紫,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儿子去看望未来的岳丈,吃了未过门娘子煮的荷包蛋,竟突然身亡,刘水的父母哪能接受这个现实,不依不饶将小珍告了官。
官府派人调查验尸,刘水被毒死无疑。
抄身婆子在检查小珍下身验证贞节时,遭到了她拼死反抗,因此一口咬定小珍破过身。
官府由此断定小珍是因有奸夫而毒杀未婚夫君,依大唐律将择日问斩。
……
从徐老爹家中出来,卢无稽眉头紧皱,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若就这样枉死,岂不太残忍了。
可是,怎么样才能帮小珍洗涮冤屈呢?
见卢无稽这副模样,卢宇霄小声提醒道:“无稽,你快点呀,我们还要去看斗鸡大会呢!”
卢无稽忍不住白了一眼卢宇霄:“小珍姑娘都快要死了,你还有心情去看斗鸡大会?要去你去吧,我没心情!”
卢宇霄听了顿时不吱声了。
遇到问题,卢无稽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卢小闲。
听卢无稽说完,卢小闲不由皱起了眉头。
小珍为何要毒死刘水?
毒药从何来?
若不是小珍下的毒,刘水又是怎么死的?
思忖片刻,卢小闲对卢无稽一挥手道:“走,咱们再去一趟徐老爹家!”
徐老爹见卢无稽二人去而复返,而且还带来了卢小闲,不由一怔。
卢小闲也不客套,直截了当问道:“徐老爹,那日小珍姑娘煮荷包蛋大约是什么时分?”
“约摸是在申时刚过!”
“那和现在的着不多!”卢小闲微微点头,“徐老爹,你按我的吩咐去做,说不定能救了小珍姑娘的性命!”
徐老爹听卢小闲这么一说,喜出望外,哪有不依的道理。
徐老爹煮了一碗荷包蛋放在小桌上,三人屏住呼吸倚在门边偷看。
看了好一会,也没什么
动静。
门边摆着一堆粉未状的东西,卢小闲奇怪地问道:“徐老爹,这是什么?”
徐老爹瞅了一眼,继续盯着屋内,漫不经心道:“这是酒糟,也就是酿酒后剩余的残渣。本是该清除出去的,这两日没顾上,都已经干了,小郎君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随便问问!”卢小闲点点头道。
约摸过了半柱香时辰,只见屋顶的茅草中钻出七、八只壁虎,爬上了桌,在鸡蛋上爬来爬去。
卢小闲将那鸡蛋倒给狗吃,那狗立即狂叫不已倒地乱滚而死,口舌上一片青紫。
“徐老爹,你且在这候着,我去去就来,小珍姑娘有救了!” 卢小闲扔下一句话,也不理会卢无稽和卢宇霄,便急急出门了。
“卢公子,你去哪?”卢无稽不明就里,大声喊道。
可哪还有卢小闲的影子
……
医馆内,华云峰正在为患者瞧病,卢小闲不管不顾拉着他便走,急匆匆去了后院。
进了后院正屋,卢小闲掩上门,直接了当问道:“华郎中,您告诉我,壁虎是不是有毒?”
“卢公子为何有此一问?”华云峰一头雾水。
“华郎中,待会再和您细说,您先告诉我壁虎是否有毒?这可关系着一条人命呢!”卢小闲心急如焚。
见卢小闲不似开玩笑,沉吟片刻,华云峰缓缓道:“据我所知,壁虎无毒!”
“什么?无毒?”卢小闲愣了片刻,又追问道,“你确信吗?”
“千真万确!”华云峰言之凿凿。
刚才的试验,让卢小闲误错认为壁虎有毒,来找华云峰就是为了求证。若壁虎真的有毒,那就可以救小珍一命了。
谁知华云峰的回答却是否定的,这让卢小闲很是失望。
华云峰觉得蹊跷,奇怪地问道:“你先别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小闲竹筒倒豆子,将前后经过原原本本讲于了华云峰。
华郎中听罢,对卢小闲道:“壁虎本身虽然无毒,但也不是不能致人死命的!”
“什么?你说壁虎可以致人死命?”卢小闲急切的问。
“壁虎又叫守宫,守宫极淫,喜水,每遇水则交,其精剧毒,人食之必死。所以自古隔夜茶都是不许喝的,怕晚上有壁虎体液落入水中。”
华云峰的一席话让卢小闲开心不已:“哈哈,这么说真有此事?”
卢小闲心情顿时好了许多,面上也布满了笑容,嘴角轻翘,瞅着华郎中,眼珠子骨溜溜乱转,突然道:“华郎中,你得与我去一趟刺史府!”
“去刺史府做什么?”华云峰奇怪的问。
卢小闲一脸坏笑道:“医者父母心,小珍姑娘的事情得您华郎中出面才能解决!”
华郎中是幽州城名气最大的郎中,他去说话当然要比卢小闲管用的多了。
说完,卢小闲拉着华云峰转身就走。
……
刚到卢家大门口,正巧卢若良与卢无忧匆匆走了出来,卢无稽与卢宇霄吓的赶紧躲到一边。
卢无稽觉得奇怪,卢无
忧一般都住在幽州城,今儿怎么回到老宅了?
这么晚了,卢若良怎么会急着出门?
卢无忧似乎有些惊惶失措,卢若良脸上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眉头锁在一起。
再仔细再一看,驾车的竟然不是卢府的车夫,而是管家。
卢无稽当即生出一个念头:应该是出大事了。
卢若良与卢无忧子上了马车勿勿而去,卢无稽盯着飞驰的马车,看了好一会,这才与卢宇霄走进院中。
……
卢小闲刚起床,便见张猛来说,卢府管家要见他。
卢府管家?
他怎么来了?
虽然打交道不多,但卢小闲精通读心术,看得出来卢府管家深藏不露,是个很难缠的角色。
见到管家,卢小闲询问来意。
管家叹了口气,也不隐瞒,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昨晚,大公子卢无忧匆匆从幽州城回到卢家,告诉了卢若良一个不好的消息:最近客户纷纷退货,说卢家卖的绸缎都被虫子咬了,连别的绸布也被染上虫子。那些老主顾不仅要退回原货,还要求赔偿损失。
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是损失点银子那么简单,这可关系到卢家的声誉。
作为家主,卢若良当然清楚其中的利害,所以连夜与管家赶住幽州城的稠庄察看,但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卢若良便让管家来请卢小闲了。
“很严重吗?”卢小闲皱眉问道。
“很严重!”管家点点头,“我和家主亲自去了绸庄库房,打开严严实实的包装,一匹匹上等绸缎完好无损,可拿起来一抖,全变成了碎片。库里所有存货,都是这样!”
“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卢小闲接着问道。
“没有!”管家也觉得不可思议,”稠庄是卢家经营了好几代的生意,仓库管理严格,每月都打防虫药,我实在想不明白,绸缎怎么会有虫子?”
“会不会是看库的人干的?”张猛在一旁插言道。
管家摇摇头:“家主让人把看仓库的伙计绑起来严刑拷问,但什么也没问出来!”
“这事应该与看库的没有什么关系,若说看库的盗一两匹绸缎还说的过去,他怎么会放虫子进去呢?”说到这里,卢小闲顿了顿,瞅着管家,“带我去仓库看看!”
卢小闲跟着与管家,来到卢家的绸庄。
果然,库房内码放整齐的一匹匹上等绸缎,拿起来一抖,全变成了碎片。
卢小闲叹了口气问道:“损失有多大?”
“我大概算过了,库房屯的货、退清的货款和给主顾的赔偿,大概要损失六万两银子!”
看得出来,管家对绸缎生意也很在行,算起账来一点都不含糊。
六万两银子?
卢小闲知道,这对卢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卢小闲沉吟良久,对管家道:”管家,你可否让人把绸缎都搬到一边去?”
管家点点头,指挥伙计按照卢无稽的吩咐做了。
绸缎搬走后,卢小闲发现地上一些碎渣,接着又从装绸缎的麻袋上抖出不少。
第五百二十章 酒糟事件
这些碎渣看着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却想不起来。
沉思良久,卢小闲心头一动。他把这些碎渣聚到一起,拿个小布袋装了进去。
管家觉得奇怪:“卢公子,你这是……”
卢小闲对管家道:“您先回去,我去办点别的事,说还定这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管家半信半疑的离开了。
……
从卢家绸庄离开,卢小闲直接去找了穆乾韧。
“穆公子!恭喜你获胜了!”卢小闲笑呵呵道。
常把头在斗鸡大会取胜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幽州城的大街小巷,卢小闲当然也听说了。
“只是一场简单的斗鸡而已,没有什么恭喜不恭喜的!”穆乾韧大大咧咧道,“要是放在以前……”
卢小闲眉头一皱,冷声道:“你搞搞清楚,这世上已经没有李重俊了,你要忘不了以前的日子,迟早有一天要坏事!”
见卢小闲一脸的不瞒,穆乾韧尴尬道:“知道你为我好,我只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也不行!”卢小闲正色道,“祸从口出,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明白的!”
“我知道,我知道!”怕卢小闲接着唠叨,穆乾韧赶忙转移了话题,“上次斗鸡赢了,今晚常把头请我到秋风破吃饭以示谢意,一起去吧!”
“去秋风破还需要常把头请客吗?”卢小闲笑着道,“还是我来请吧!”
“别别别!”穆乾韧赶忙摆手道,“常把头最好面子,你若替他请客,他肯定不干!”
“那好吧!”卢小闲点点头,“这样吧,我把卢无稽和卢宇霄一起叫来,让他们也结识一下常把头,长长见识!”
“为了培养他们俩,你可真没少花心思!”穆乾韧感慨道,“当初要是有人像你这么上心的教我,恐怕我也不会是今天这种结果!”
“你又来了?”卢小闲没好气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吗?”
穆乾韧苦笑道:“你看我这嘴,真是欠!”
卢小闲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正是从卢家绸庄装了碎渣的那只小布袋。
“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酒糟?”
在卢家绸庄里,卢小闲就觉得这些碎渣眼熟,但一时没想起在哪见过。刚才来的路上,卢小闲突然想起来了,这些碎渣与那日在徐老爹的门前见的酒糟,似乎很相像。他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酒糟,所以才会让穆乾韧帮着辨认一番。
穆乾韧用拇指与食指捻了一点碎渣,拿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后肯定道:“没错,的确是酒糟!”
卢小闲没猜错,果然是酒糟。他想不明白,绸缎库房里怎么会出现酒糟呢?
穆乾韧见卢小闲不语,奇怪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卢小闲将卢家绸庄的事说了一遍,穆乾韧听完笑着道:“这事你找我算是找对了!这酒糟大有名堂!”
“什么名堂?”
“酒糟里能长出一种虫子,小得用眼睛看不到,一般的防虫药对它不起作用,
平时不碍事,一沾上绸缎就会疯长,绸缎被咬以后,表面看不出来,拿起来一抖就成碎片了。”
“会有这种事?”卢小闲瞪大了眼睛,
“当然了!”穆乾韧言之凿凿道,“当年,内侍省宫闱局的一名内给使为了除去自己的对头,便使用过这种手段,在对手掌管的绸缎库放入酒糟,出现的情况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后来,查出真相后,这名内给使被流放到了岭南!”
“还有这种事情?”卢小闲沉下脸来,故意问道,“皇宫内这么隐秘的事情,你一个鸡头是如何知道的?”
穆乾韧嘿嘿一笑,一本正经道:“卢公子,不瞒您说,我在长安住过一段时日,认识了一个宫中太监,这是他告诉我的!”
“唉!”卢小闲忍不住叹气道,“当初给你改头换面的时候,应该让你彻底丧失以前的记忆就好了,省得现在每天还得提醒你!”
“那不行!”穆乾韧摇头晃脑道,“长得丑点没关系,要是记忆也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卢小闲懒得再去逗嘴,若穆乾韧说的是真的,那就说明卢家绸缎库里的酒糟,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谁这么阴损,竟然故意往绸缎仓库里撒酒糟?
林老爷,一定是林老爷。
毫无疑问,林老爷已经开始对卢家下手了。
想到这里,卢小闲心头不由一沉:该来的终究是要来,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
“这么急着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卢小闲瞅着老叫花与法正方丈。
法正方丈与老叫花对视一眼,然后对老叫花道:“师兄,还是您来说吧!”
老叫花点占头,搓着手对卢小闲道:“小林招惹了卢家,请卢公子万万不要和他计较,他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小林?哪个小林?”卢小闲一头雾水。
“哦!就是一直打压卢家的那个林老爷!”老叫花解释道。
“这个林老爷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卢小闲越发奇怪。
“他是我的大徒弟!”法正方丈在一旁接口道。
“啊?”卢小闲愣了愣,接着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给我细细说说!”
听法正讲完,卢小闲这才恍然大悟。
“说起来这事也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让你们去取敬晖的首级,也不会有今天这么一出!”卢小闲斟酌道,“你告诉他,他该怎么就怎么做,我绝不插手!不过……”
卢小闲冲老叫花笑了笑:“你得帮我一个小忙!”
瞅着卢小闲像狐狸一般的笑容,老叫花不由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
“别那么紧张,只是让你收个徒弟而已……”
卢小闲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完了还不忘给老叫花戴个高帽子:“这小子精得很,也就你能收拾得住他!交给你我放心!”
老叫花正要反驳,却听法正方丈在一旁道:“师兄,这么些年了,您连一个徒弟也没收过,这个如果可以的话,您就收了吧!”
听法正这么说,老叫花想想
,这才道:“现在我可答应你,到时看情况再说吧!”
……
夕阳西下时,卢小闲、穆乾韧、卢无稽和卢宇霄走在官正街上,有说有笑向秋风破而去。
卢宇霄不无遗憾道“穆兄,那日因临时有事,没有亲眼目睹斗鸡盛况,真是可惜的很呐!”
穆乾韧微微一笑:“你们俩那日是为了救小珍姑娘,说起来还应该感谢你们呢!”
卢无稽吃惊地看着穆乾韧:“你怎么知道?”
穆乾韧笑着道:“当然是徐老爹告诉我的!”
那天,卢小闲和华云峰直接去见了郭敬之,将徐小珍有可能是受了冤枉一事告知于他。
卢小闲与郭敬之有旧,华云峰在幽州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出面让郭敬之不得不重视。郭敬之亲自带着衙役捕快来到徐家,又做了一次试验,果然与他们所说一模一样。
徐家年久屋子的茅草顶棚里壁虎甚多,壁虎闻到鸡蛋的香气爬上去后难免会留下毒液。
小珍不让验身又是何故呢?
经过再次审讯,她终于道出了实情。
小珍有个表哥,前年冬天表哥走亲戚留宿家里。半夜三更表哥摸到小珍房间要强行房事。小珍拼死护住自己的裤腰带,狡猾的表哥操起放在床柜上的一把剪子,“嘶啦”一下子突破了防线,剪子划破了小珍的下身,被子上渍了一片鲜血,她又气又急当时就晕了过去。
为了不草菅人命,郭敬之又叫来了两个抄身婆子对小珍验身,发现她还是处女。
原来,那夜徐老爹起来小解惊吓了表哥,未能行事。而小珍昏厥之后,发现被子上渍了一片鲜血,以为自己处女身已破,坚决不让婆子检查,心想刘水已死,只求速死跟刘水去做阴间夫妻。
穆乾韧盯着卢无稽与卢宇霄:“这事坊间都传开了,徐老爹让我替他感谢你们!”
卢无稽赶忙道:“不是我们,其实,是卢公子!”
“要不是你们发现的早,说不定还真造就了一场冤案呢!”卢小闲在一旁笑道:“这叫吃人的嘴短,谁让我们都吃了小珍姑娘家的狗肉呢?”
穆乾韧拍拍卢无稽的肩头:“你们俩都是好样的,斗鸡大会没看上不打紧,改天我专门给你们表演一场斗鸡,让你们开开眼!”
“这敢情好!”卢宇霄听了不由喜笑颜开。
……
“咦?”卢无稽突然停了下来。
“无稽,怎么了?”卢宇霄奇怪地问道。
“三叔,你看那不是我大哥吗?”卢无稽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
卢宇霄放眼看去,果然是卢家大公子卢无忧和另外一个年轻人,边说着什么边向前走。
“嘿,没错,还真是你大哥!”卢宇霄点点头。
瞅着卢无忧的背影,穆乾韧微微摇了摇头。
穆乾韧脸上的不屑落入了卢小闲眼中,他奇怪的问:“穆公子,你莫非认识他?”
“何止是我,估计幽州城里不认识这个花花公子的人不多?”穆乾韧揶揄道。
第五百二十一章 江湖武林
卢小闲又问道:“他身边那人是谁,好像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穆乾韧来幽州城的时间虽短,但混迹于市井当中,消息也灵通的很,他淡淡道:“此人叫秦二,是幽州城里有名的贴食!”
“什么是贴食?”卢无稽不解地问道。
穆乾韧对市井中的事情很清楚,他解释道:“贴食又叫帮衬,说穿了就是读过书的混混。秦二略谙文墨,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说噱调笑无不解事,专在富家子弟间钻营,靠帮嫖贴食、陪赌伴酒、插科打诨、奉承助兴的伎俩嚼白食。”
穆乾韧话音刚落,卢无忧与秦二进了幽州城最大的好运赌坊。
卢小闲心中已经了然,看来林家已经向卢家出手了。
卢家面临重大危机,卢无忧作为嫡长子,掌管着卢家在幽州城的产业,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去赌钱,这让卢小闲彻底无语了。
……
常把头比卢小闲想象的要年轻,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五大三粗,一看就是那种很有力量的类型,可偏偏说起话来又柔又慢。
看得出来,常把头与穆乾韧关系不错,听穆乾韧说卢小闲三人是他的朋友,便豪爽地请他们一起坐了。
常把头出手很大方,点了一桌丰富的菜肴,还特意要了一坛酒楼珍藏多年的“女儿红”。“女儿红”是秋风破最好的酒,一坛要四十两银子,甚至比一桌菜的价格还要贵。
常把头没有任何架子,不仅与卢小闲、卢无稽和卢宇霄随意说笑,而且频频举杯。
因为惦记着晚上要回去,卢无稽与卢宇霄压根就没敢喝。倒是卢小闲来者不拒,只要端杯就会仰脖喝的一滴不胜。
都说男人之间在酒桌上,最容易建立感情,果然不假。卢小闲喝酒的豪爽,让常把头对他顿生好感,不一会便称兄道地起来。
“小穆,你说江雨樵与贡扎大师比武,最终究竟是谁赢了?”常把头冷不丁向穆乾韧问道。
江雨樵,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卢小闲脑海中顿时闪现出那人执着武痴的面容来。
自打营州城一别,卢小闲好久没见过江雨樵了。若不是今日常把头提起,卢小闲都快把他忘记了。
“不知道!”穆乾韧夹了口菜道,“江雨樵挑战贡扎法师,一去不复返,彻底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谁赢谁输了!”
常把头猜测道:“我觉得应该是贡扎法师赢了,江雨樵要么是被打败在哪养伤,要么是怕丢人藏了起来,要不怎么会彻底没了音讯?”
穆乾韧微微摇头:“那倒未必,江雨樵能排在七大门派之首,岂能那么容易就败了?”
听了二人的话,卢小闲故作不知,询问道:“江雨樵是何人?”
常把头吃惊地望着卢无稽:“你不会连江雨樵都不知道?”
卢小闲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听过江湖七大门派吗?”常把头又问道。
既然是装傻,那就要装到底。
“没听说过!”
常把头忍不
住摇了摇头,似乎在为卢小闲的无知而惋惜。
“这样吧,你喝三杯酒,我便告诉你!”常把头盯着卢小闲道。
“没问题!”
瞬间卢小闲三杯酒便下了肚。
常把头向他解释道:“东海符龙岛、中原落花刀派、蜀中唐门、南诏乌龙寨、突厥圣水宫、西域雄鹰堡、吐蕃密宗,这七家被称为武林七大派!刚才我们说的江雨樵,便是七大派之首东海符龙岛的岛主!”
卢小闲朝常把头竖起了大拇指:“常把头对江湖上的事知道的还真不少!”
“哪里!”常把头用嘴呶了一下穆乾韧,笑着道:“这些都是小穆说给我听的!”
穆乾韧谦虚道:“常把头最喜欢听这些江湖上的事情了,我便把知道的说给他,好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卢小闲不说话了,他能够理解常把头的心情。只要是男人,谁没有过江湖梦、武侠梦。梦想有一天成为寂寞高手,在武林大会上砍瓜切菜,赢得美人青睐,万人敬仰。
常把头虽然只是幽州城街面上的一个混混,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江湖武林的神往。
“常把头,既然你喜欢听江湖武林中事,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也算是初次见面的见面礼!”卢小闲微微一笑、
“好啊好啊!”常把头欣喜道:“卢公子,你赶紧说吧!”
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卢小闲才把压缩了大量内容的《射雕英雄传》讲完。当然,他书中的宋朝改成了以前的某个朝代。
卢小闲讲完了,可常把头还沉浸在故事当中,良久才深深舒了口气道:“如此让人荡气回肠,当喝三杯!”
说罢,常把头自斟自饮喝了三杯酒。
“卢公子,就凭你讲的这个故事,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常把头拍着胸脯道:“假如你在幽州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只管来找我,我会全力以赴帮你,若我言而无信,就像杨康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常把头现学现卖,竟然用故事中的杨康来发誓,可见这故事真的是打动他了。
本是件让人觉得好笑的事情,可卢小闲却笑不出来,他能感觉到常把头发自内心的真诚。
卢小闲也不客气,同样饮了三杯酒,对常把头真挚道:“有常把头这句话,若真有什么难事,我一定会打扰!”
说到这里,卢小闲指了指卢无稽与卢宇霄:“还有他们,有了什么麻烦,望常把头也伸一把援手!”
“没问题!”常把头豪爽的应允了。
或许是气氛太过于沉重压抑了,常把头主动岔开话题,朝笑着问穆乾韧:“我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能行走于江湖,行侠仗义。不知小穆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穆乾韧叹了口气:“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像普通人一样,无忧无虑过着普通的日子!”
“过普通人的日子?”卢无稽傻乎乎地问:“你难道不是普通人?”
卢小闲有意无意瞅了一眼穆乾韧,并没有说话。
“唉!怎么说呢?”穆乾韧淡淡道:“我家里有点钱,也有点势力,我父亲想让我今后继承他的事业,可我打小便受不了绊羁,于是便从家里逃了出来。所以,对我来说,能像普通人一样过普通生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原来穆乾韧竟然是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听了穆乾韧的话,卢无稽半晌无语。
穆乾韧接着道:“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亲问我们兄妹几人都喜欢什么花。有说玫瑰的,有说牡丹的,我却说我喜欢狗尾巴花。父亲很奇怪,问我为什么。我说狗尾巴花虽然比百花低贱了许多,但它不张扬,不矫饰,不做作,我希望能跟它一样,坦荡荡随遇而安!”
这又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卢小闲怕穆乾韧控制不了情绪,说露了嘴,把目光转移到卢宇霄身上:“三老爷,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卢宇霄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斗鸡玩,走狗玩,玩所有好玩的,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玩一辈子,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卢宇霄的话虽然上不了台面,却也直率,三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卢宇霄挠挠头:“我这可是真心话!”
卢小闲心中动,又问道:“光玩怎么生存下去,假如让你从事一门职业,你先什么?”
卢宇霄想了好一会,这才认真的说:“我想去经商!”
卢宇霄不喜欢读书早就在卢小闲的意料当中,但卢小闲没想到他会竟然会选择去经商。
要知道,大唐商人的地位相当低下。按照大唐的法律,商人不仅不能做官,连普通老百姓的地位都不如。
太宗曾对大臣房玄龄说:“脱设此官员,以待贤士,工商杂色之流,假令术踰侪类只可厚给财物。必不可超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意思是商人给他们一些物质上的好处就可以了,千万不能让他们做官,和朝庭上的圣贤明君们坐在一张桌子上。
高宗在位时,还颁布了许多歧视商人的法令,如商人不得穿黄衣服,不得坐马车等。
卢氏家族虽然有不少产业,但也不会让他们的子弟放弃学业专门去经商。譬如说卢家的嫡长子卢无忧,只需要了解掌握卢家的产业有哪些就足够了,绝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商人。
“为什么?”卢小闲很想知道原因。
“因为我喜欢呀!”卢宇霄理直气壮道。
卢小闲先是一怔,接着笑了。我喜欢,这恐怕不是理由,但却是最大的理由了。
他郑重其事对卢宇霄道:“也许,你的这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但愿你将来能做一名优秀的商人!”
穆乾韧也举起了酒杯:“为了你的愿望能尽早实现,我们干三杯!”
几人笑着把酒喝了。
“该你了!卢公子!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常把头瞅着卢小闲。
“他哪有什么最大的愿望!”穆乾韧接过话来,“他一直都在按自己的愿望活着,能保持现在这种状态,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踩人与被踩
卢小闲不由侧目,没想到穆乾韧还真的很了解自己。他向穆乾韧伸出了大拇指:“知我都穆公子也,当浮三大杯!”
卢小闲喝完酒后,放下酒杯,看向卢无稽。
穆乾韧知道卢小闲的心思,直接替他询问道:“无稽,我们都说了,你也说说你的愿望吧!”
卢无稽怔了怔,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日日得看人脸色,过的小心翼翼,被家法惩治,还得装出心服口服的模样。
“无稽,怎么不说话了?”穆乾韧觉得奇怪。
卢无稽苦笑道:“我只是个庶子,若说最大的心愿,只希望能在卢家不踩别人,也不要被别人踩在脚下!”
“不可能!”听了卢无稽的话,穆乾韧毫不犹豫便脱口而出。
“什么不可能?”卢无稽莫名其妙。
“你不去踩人或许可以做到,但你想不被人踩在脚下,根本就做不到!”穆乾韧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着踩人和被人踩。譬如说,你是个将军,上了战场要么是杀死敌人,要么是被人杀死。你是青楼的女妓,要么是被捧红人人趋之若鹜,要么是无人理睬看人眼色过着凄惨的日子。就拿常把头来说,在幽州城的六街十巷的把头中,要么他去踩别人,要么被别人踩。前不久,他与王把头的争端便是如此,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相安无事的说法!”
“讲道理就讲道理,怎么拿我说起事来了?”常把头白了一眼穆乾韧,接过话来:“兄弟,小穆说的没错,不管我在这里做把头,还是去闯荡江湖,都得面对踩人还是被踩的问题。”
穆乾韧冷声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到哪里都有规则,卢家也不例外,你身处其中,要么去踩人,要么被踩,不论家族大小都是如此!”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想去踩别人,难道就注定要被别人去踩吗?”卢无稽苦着脸问道。
“当然有办法!”穆乾韧眉头微微一挑:“至少有两个办法,可以让你不被人踩!”
“你说说看!”卢无稽眼前一亮。
“第一,就是像我这样,离开那个家,这样你就不用踩别人,别人也踩不到你了!”
“啊?离开?”卢无稽愣了愣。
离开卢家当然是不用被人踩了,可离开之后去哪里呢,他还真没想过这问题。
“第二个法子是什么?”卢无稽又问。
“让自己强大,强大到让别人仰视,根本不敢踩你,或者想踩也踩不了你!譬如,你做了家主,就没有人再敢踩你了!”
“做家主?”卢无稽苦笑着摇头道,“不可能,卢家祖训规定的明明白白,只有嫡长子才能做家主!”
“什么只有嫡长子才能做家主!”穆乾韧不屑道,“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卢家,就算大唐李家天下,有几个是嫡长子最终做了皇帝?”
卢无稽愕然。
穆乾韧自顾自继续道:“大唐建国至今,嫡长子封为太子后没有一个能继位的。高祖皇帝的嫡长子李建成,亲母为窦皇后,高祖登基将其封为太子,最终
是他的弟弟太宗做了皇帝。太宗嫡长子李承乾,生母是长孙皇后,八岁就被立为太子,后来因谋逆被罢黜太子贬为庶民,最后是高宗做了皇帝。高宗嫡长子李忠被立为太子,后来被废也没有做皇帝,反倒是当今圣上中宗做了皇帝。”
卢小闲轻咳了一声,对穆乾韧道:“穆公子,知道你是富家子弟出身,从小读过书,那也别在这里卖弄。大唐皇帝是你我能议论的吗,小心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穆乾韧干笑道:“卢公子说的是,以史为鉴,我只是拿这些来告诉无稽,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那样一成不变了,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只有努力才能改变!”
听了穆乾韧的一席话,卢无稽再看向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几人将一大坛“女儿红”喝了个干干净净。
道别的时候,穆乾韧和常把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回去的这一路上,卢无稽一直在思考着穆乾韧的那番话。
卢宇霄冷不丁对卢无稽道:“无稽,我觉得穆兄说的有道理,你虽然是庶子,我支持你做家主!”
卢无稽停了下来,盯着卢宇霄看了好一会:“三叔,我也支持你去经商,我们共同努力吧!”
……
从秋风破回来,卢小闲发现卢府管家一直在大门口等待着自己,当他看到卢小闲的身影时,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管家毫不掩饰焦急的心情。
听卢小闲说完,管家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卢小闲与管家又说了一会话,管家这才与卢小闲告别,急匆匆回去了。
……
卢家大院的佛堂内,听管家艰难地说完,卢老太爷的手中的木鱼掉落在了地上,半晌无语。
谁这么阴损,竟然故意往绸缎仓库里撒酒糟?
“老爷,如果我没猜错,这事十有**是林家做的,估计他们已经开始向卢家下手了!”管家提醒道,“老爷,您还是出山吧,我怕家主应付不了林家!”
卢老太爷从地上拾起了木鱼,拿在手上,却没有敲响,似在思索着什么。
“这事若良知道吗?”卢老太爷颤声问道。
“我还没有告诉家主!”
“不说也好!”卢老太爷又敲起了木鱼。
“老爷,您到底……”
卢老太爷淡淡道:“我出山的事情,以后休要再提,记住,若良才是卢家真正的家主!”
管家突然有了一种无力感,他缓缓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卢老太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替我给若良捎句话!”
卢若良转过身来:“老爷请讲!”
“卢家家主只传嫡长子这是祖训,若真到了卢家生死关头,不用拘泥于此了,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长子还是次子,谁能挽救卢家于危难当中,谁就可以做卢家的家主?”
管家眼前一亮:“老爷,我明白了,我会一字不差的将话带给家主!”
“还有!”卢老太爷斟酌道,“从明日开始,宇霄不用去私塾了!让他去熟
悉卢家的各个产业!交给别人不放心,你亲自教他吧!”
……
刘家终于撑不下去了,将所有产业打理完毕后,黯然撤出了幽州城,又一个大家族倒在了林家的围剿之下。
就在刘家撤出幽州城的第五天,卢家在幽州城开的客栈莫名其妙起火,好不容易扑灭,但却损失惨重,根本无法再继续经营。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正在喝茶的卢若良将手中的茶杯摔的粉碎。谁都知道,这个茶杯可是家主的心爱之物。
前些日子绸缎庄出了事,现在客栈又着了火。就是拿脚趾头想,卢若良也知道有人在其中捣鬼。除了林家,没有人会这么做,而且做的这么绝。
此刻,卢若良心中不由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助刘家一臂之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孤立无援。
就算是要斗,也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斗,卢若良瞧不起林家这种暗箭伤人的勾当。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是时候了,是该当面锣对面鼓好好理论理论了。
一座豪华的府邸前,马车慢慢的向这里行驶了过来,管家将卢若良扶下马车,然后上去叩门。
大白天竟然关着门,一看就是见不得人的模样,哪像卢家院的大门,始终是敞着的,卢若良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门开了,一个看门的家丁露出头来。
“我家老爷要拜见林老爷,这是拜贴,请通禀一声!”管家将拜贴递上。
“等着!”家丁接过拜贴,也不客气,“咣嘡”一声将大门又关上了。
趁这工夫,卢若良打量着林府。
府邸门口四棵门槐,有上马石下马石,拴马的桩子。朱漆大门两侧,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
卢若良心中一阵鄙夷,简直就是暴发户,竟然立着红色的大门,有底蕴的家族哪个不是油黑的大门。
不一会,一个人走了出来。
“我是林府的护院总管何石!”那人自我介绍完,接着道,“我家老爷说了,今后少不了要与卢老爷打交道。卢若良亲自来林府不妥,我们老爷去卢府同样不妥,卢老爷最好能找个中间人,只要不是住在卢府内的,谁都可以!”
说完,何石不再理会卢若良,转身进了大门。
客人来访,林老爷不但不请进府去,甚至连面也不露,只派个下人来,盛气凌人的说了这么番话。
简直是太无礼了,林府的冷遇,让卢若良气的浑身直哆嗦。
“老爷,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管家提醒道。
卢若良来林府拜访,管家本就不赞成。在他看来,这是在向林家示弱,若卢老太爷还是家主,决计不会这么做。
卢若良脸色铁青,转头上了马车。
林府的客厅内,林老爷与卢若良的亲弟弟、卢家二老爷卢若悲相谈正欢。
林老爷不到三十五六的年纪,与卢若良不同,他既没有文人的儒雅,也没有生意人的谦和,反倒是浑身上下透着一丝彪悍之气。特别是他的目光,锐利之极,颇有些咄咄逼人,让人望上一眼便觉得极不舒服。
第五百二十三章 卢家二老爷
林老爷一边与卢若悲说着话,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和大多数人一样,卢若悲同样不喜欢林老爷的目光,但他却没有丝毫表露,面上带着笑容,侃侃而谈:“要不了多久,他肯定要请我回到卢家。到了那时候,我们二人联手,他想不完蛋都不行!”
“你那么肯定,他会请你回去?”林老爷泯了一口茶问道。
“当然了,我太了解他了!”卢若悲有成竹道。
说实话,林老爷打心眼里瞧不起卢若悲,为了能做卢家家主,居然如此不择手段,也算是心狠手辣之辈了。不过,目前他们属于合作阶段,所以林老爷并没有过多表现出对他的嫌恶。
……
从林府出来,卢若悲背着手来到了雨润茶楼。
雅间内,一个男子见卢若悲进来,赶忙站起身来,点头哈腰道:“二老爷来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幽州城有名的“贴食”秦二。
卢若悲瞅了秦二一眼,没有答话,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早已没有了在林老爷面前的谨慎。
“怎么样了?”卢若悲问道。
“按照二老爷的吩咐,一有空我就引着他去赌坊,他已经欲罢不能了!”秦二答道。
“他输了多少?”
秦二像邀功一般道:“有七八千两银子了!”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卢若悲很不满意地摇摇头。
秦二瞪大了眼睛,卢家大公子输的银子,难道不是卢家的银子?这位卢家二老爷怎么一点都不心疼,还嫌输的不够。
卢若悲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扔在桌子上:“这是一百两,拿去吧,有什么本事尽管使便是,要想办法让他输的越多越好!明白吗?”
秦二赶忙将银票收入怀中,对卢若悲保证道:“二老爷放心,我一定让他输的连裤子都不剩!
……
从林家回府的这一路上,卢若良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卢府大门口,管家扶着卢若良下了马车。
卢若良一只脚刚迈上台阶,稍一停顿又收了回来,转过头来盯着管家。
跟在后面的管家,不知卢若良何意,一时怔在了原地。
“管家,你把父亲带给我的话再说一遍!”
管家点点头:“卢家家主只传嫡长子这是祖训,若真到了卢家生死关头,不用拘泥于此了,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长子还是次子,谁能挽救卢家于危难当中,谁就可以做卢家的家主?”
卢若良听罢,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这才又向门内走去。
管家心中一动:莫非他心中生出让无稽少爷继承家主的念头了?
……
夕阳西下。
卢无稽下学,走在回家的路上。
也不知是不是借了卢小闲的吉言,卢宇霄竟然不用去私塾了,天天由管家带着学记账、打算盘,让卢无稽好不羡慕。
远远见管家又候在门口,卢无稽头皮不由有些发麻。
细想想,自己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心里多少还是
有些不踏实。卢无稽无比艰难,像蜗牛一般慢腾腾往前挪,恨不得这路永远没有尽头。
终于,卢无稽还是挪到了管家面前。
管家笑眯眯瞅着他,也不说话,卢无稽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
“管家好!”卢无稽向管家打了个招呼,低头便向门内走去。
管家冲着卢无稽的背影喊道:“无稽少爷,老爷交待了,你一回来就赶紧去正屋,他有要紧事要说。”
卢无稽脑子“嗡”的一下,他回过头来,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叫我去是何事……”
似是看透了卢无稽的心思,管家淡淡道:“不用担心,是别的事情,二老爷要回府了,老爷让你们几个去与二老爷见个面!”
“哦!”卢无稽松了口气,差点没被吓死。
卢无稽跟在管家身后,朝着里院走去。
进了二进院,管家突然停了下来,指了指东厢房,对卢无稽轻声道:“老爷一直让这里空着,就是留给二老爷的。今后,二老爷就要搬回来住了!”
东厢房与西厢房面对面,同样也是五间。西厢房住的是卢宇霄、三公子和魏氏,东厢房却一直是空着。听管家这么一说,卢无稽这才明白,原来是卢若良留给二老爷的。
管家像来寡言少语,卢无稽不知他为何要给自己说这个。
管家继续往前走,像是自言自语轻声道:“魏姨娘也就是撒泼使浑的本事,倒不用担心。二老爷却不简单,不多留个心眼,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管家虽然是自言自语,但卢无稽听的分明,这话就是说给自己的。显然,魏氏上门寻衅之事,管家也知道了,他这是在提醒卢无稽,即将见面的这位二老爷,是个惹不起的主,让他多长个心眼。
管家这番好意,卢无稽当然要领情,他感激道:“多谢管家提醒!”
“不用谢我,我什么也没说!”管家的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正房大厅内,已经坐满了人。
除了以前议事的卢家子弟外,右边的上首,坐着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
男子中等身材,与卢若良长的酷似,面容白皙,始终挂着笑容。
毫无疑问,他便是卢若良的嫡亲弟弟、管家嘴里的二老爷。
这次会议很简短,卢若良告诉大家,幽州城的林家对卢家不遗余力的进行打压,卢家现在面临着极大的威胁。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卢若良才下决心,将已经离开卢家的二老爷请了回来,为的是共同商议如何对付林家。
卢若良希望每一个卢家子弟,在关键时刻,都能为卢家的安危着想,都能为卢家尽一份力。
当然,卢若良心中还有另外一层想法,他并没有告诉大家。请二老爷回来,除了需要二老爷帮着出谋划策外,卢若良还要让他担负起与林家沟通谈判的重任。
拜访林老爷吃了闭门羹,卢若良气恼归气恼,可心中清楚,今后还得要与林家打交道。既然林老爷让他选择一个中间人,卢家大院之外又让卢若良放心的人,除了二老爷,再没有合适的了,这也是
他请二老爷回来的重要原因。
卢无稽知道,林老爷的势力大的很,连幽州城各个街面的把头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黑白两道通吃,根本就不是卢家所能抗衡的。所以,卢无稽很不看好卢家。
想到这里,卢无稽偷眼向卢宇霄瞟去,发现卢宇霄也正悄悄看向自己。显然,卢宇霄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想法与卢无稽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卢无稽和卢宇霄交换眼神的时候,在场还有一个人的脑子也没闲着,这人便是刚回到卢家的二老爷卢若悲。
卢若悲盯着卢若良所坐的位置,眼中喷射出炽热的火焰。
坐在那里,象征着权力,卢家家主的权力。
卢家家主在有些人眼里,或许并不算什么,可对卢若悲来说,那可是梦寐以求的。
当年,卢若悲本有机会坐上这个位置。无论是能力,还是口碑,他都比卢若良强的太多。就连卢若良本人也承认,卢若悲比自己更适合做家主。
踌躇满志的卢若悲万万没想到,自己刚一成亲,便被卢老太爷赶出了卢家,将卢家家主传给了兄长。
从云端突然掉落在硬邦邦的地上,心高气傲的卢若悲眼中整个世界都变的灰暗了。
他恨,恨父亲的绝情,狠心将亲生儿子赶出家门。
他恨,恨大哥的运气好,就因为是嫡长子的身份,就能轻而易举成为家主。
他恨,恨所有卢家的人,他们都把自己当作了笑料。
整整八年了,每每想起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幕,卢若悲的心就在不停流血,莫名的屈辱如同毒蛇一样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喘息。
他要复仇。
什么狗屁嫡长子继承家主,看着吐沫横飞的卢若良,卢若悲面上虽然恭敬,心中却不由冷笑:既然你让我又回到了卢家,那就怪不得我了,家主之位我势在必得。
……
“你把我的话传到那了吗?”卢老太爷诧异地问道。
“传到了,一个字不差!”管家点点头。
沉默良久,卢老太爷忍不住大吼道:“简直就是头猪,蠢猪!”
管家能够理解,老太爷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卢老太爷给卢若良传话,意思很明白,是想让卢若良将卢无稽作为家主继承人培养。谁知道,卢若良竟然误解了卢老太爷的意思,将卢若悲请回了卢家。
“老爷,要不我去找家主说说,把您的真实意思告诉他?”管家试探着问道。
“不妥!”老太爷摇摇头,“不管怎么说,若良也是卢家家主,既然做出了决定,哪能出尔反尔!”
管家叹了口气,卢老太爷说的不是没道理。
“若良这个决定是个败招呀!”卢老太爷幽幽道:“当年,我把老二逐出家门,一方面是为了若良能顺利继任家主,另一方面是因为老二这人心术不正。若良做家主,老二心中一直不服。如今,若良请老二回来,以为老二能帮他的忙,根本就是一厢情愿。若我没猜错的话,老二不仅不会帮忙,还会给他添大乱子!说不定,这就是卢家灾难的开始!”
第五百二十四章 寻衅
管家心中一懔:“那怎么办?”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你盯紧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卢无稽正与卢宇霄盯着场中的斗鸡,眼睛也不眨一下。
穆乾韧果然说话算数,那日卢无稽与卢宇霄没看上斗鸡大会,他答应专门为二人表演一场斗鸡,今日便兑现了诺言。,
场上这只斗鸡深眼窝、豆绿眼,浑身铁灰色,羽毛光泽闪闪似黑缎,模样呆而不笨,丑而不俗,一望而知不是中原斗鸡品种。
穆乾韧指着斗鸡,不无自豪道:“无稽,这是产自西域的斗鸡,听说曾经还是宫中供品呢,上次与王把头斗鸡,便是它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对手啄垮在地,轻而易举便取得了胜利。”
徐老爹在一旁赞叹道:“真是一只骁勇善战的极品斗鸡!”
卢无稽和卢宇霄救了徐老爹的女儿,让他感恩不尽,恩公长恩公短始终挂在嘴上,只要卢无稽与卢宇霄来幽州城,徐老爹总少不了款待他们一番。
今日,听说卢无稽与卢宇霄来穆乾韧的住处看斗鸡,徐老爹便匆匆赶了过来。
穆乾韧从笼中又取出一只斗鸡。
这是一只羽毛呈枣红色的斗鸡,屁股后拖着翠绿的大尾巴,骨架也不小,挺胸翘尾。
“这只斗鸡倒是挺漂亮!”卢无稽不由自主道。
穆乾韧摇摇头:“它看上去不错,其实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卢无稽似乎不信,嘴角微挑问道:“这是真的?”
穆乾韧也不说话,一撒手放开了枣红斗鸡。
果然,西域斗鸡在场上斗性十足,嘴啄、翅扫、爪蹬,杀得枣红斗鸡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战至中盘,枣红斗鸡被西域斗鸡狠狠啄了几嘴,头上鲜血四冒,便开始四处逃窜。
穆乾韧将西域斗鸡捉住,送回了笼里,转身对卢无稽笑道:“斗鸡圈子里有句行话,叫做‘逃鸡架不住三圈撵’,这枣红斗鸡必败无疑!”
卢无稽意犹未尽:“没想到,这斗鸡还有如此大的学问!”
说罢,卢无稽对一旁的卢宇霄道:“三叔,穆兄为我俩表演了一场斗鸡,你不得犒劳犒劳穆兄吗?”
卢宇霄点点头:“当然得犒劳,走,咱们下馆子去,今日我作东!”
酒足饭饱,卢无稽、卢宇霄与穆乾韧和徐老爹道了别,便往回赶。
走到榆钱街,二人看到一个店面前围了不少人。
卢无稽觉得奇怪,与卢宇霄上前去看热闹。
这是一个漆器店,店铺伙计正在低声下气向一个中年人说着什么。
中年人双臂抱在胸前,眼睛望着天上,理也不理伙计。
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恶狠狠盯着店伙计。
正僵持间,一个青衣公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卢无稽瞧着来人,与卢宇霄对视一眼,竟然是卢无忧。
卢无忧与伙计耳语了几句,然后点点头。
卢无忧很客气地朝中年人施礼道:“这位客官,敝店的伙计失礼了,就按照您的意思
,这件漆器二两银子卖给您了!”
说罢,卢无忧示意伙计将那件漆器取下,捧到汉子面前。
这是件做工精美的漆器,上面有用稠漆堆塑成型的凸起花纹的堆漆,还镶嵌了金、银花片,就是傻子也能看的出来,这件漆器至少要上百两银子,可大公子毫不犹豫二两银子就出手了!
卢无稽也看明白了,这家漆器店是卢家的产业,卢无忧之所以将漆器贱卖,为的就是息事宁人。
中年人上下打量着卢无忧,不屑道:“你是什么人?”
卢无忧陪着笑道:“我是这家店的东家”
“原来是卢大公子,久仰久仰!”中年人口中说着久仰,但神态中哪有半点久仰的意思。
“不知客官尊姓大名!”卢无忧小心翼翼问道。
“我叫王三,是林老爷府上的护院!”中年人也不藏头露尾,直截了当道。
林老爷府上的?
听了汉子的话,不仅是卢无忧,卢无稽与卢宇霄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王三肯定是故意来寻衅的,这是卢无稽的第一反应。
“既然客官是林老爷府上的,那这件漆器就送给客官,也算我们交个朋友!”卢无忧索性大方到底。
“卢卢无忧也有点太小气了!”王三微微一笑:“这样吧,同样的漆器五件,派人送到林府来,我就交卢卢无忧这个朋友了,如何?”
简直太欺负人了,卢无忧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突然想起了卢家酒楼遇到的麻烦。
卢家在幽州城的酒楼,算是老店了,虽然名气不如醉霄楼大,可生意也算红火。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每日都有许多花子来酒楼讨要吃食。刚开始随便给点便能打发了,可随着花子的人数越来越多,酒便架不了。若往外轰,那些花子便齐聚在酒楼外堵着门,哪还有食客愿意进去。
眼看着生意日益萧条,卢无忧无奈,只得报官。
官府派捕快前来驱散了这些花子。可捕快前脚刚走,花子们后脚便又聚拢过来。
总不能让捕快们一直守在酒楼门口?
卢无忧心中憋屈,明明知道是林家使的手段,却一点没办法。
因为酒楼的事情,卢无忧这些日子心情本就不好。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在酒楼下完手的林家,又来漆店搞事,怎能不让卢无忧恼火。
卢无忧冷冷一笑:“客官这么说就过分了,恕不奉陪!”
说罢,卢无忧不再理会汉子,转身就朝店外走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
王三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便揪住卢无忧的后脖领。
王三显然是练过武的,他往回一使劲,卢无忧噔噔噔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三看也不看地上的卢无忧,朝着身后一挥手:“给我砸!”
听到王三的指令,他身后的三个汉子便在毫无顾忌地在店里乱砸一气。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看这架势,生怕殃及池鱼,呼啦一下向外散去产,却没有一个出来劝阻,显然都让林老爷的名头给吓住了。
卢无忧见状,赶忙起身,向王三作揖央求道:“客官,我依你了,五件漆器马上送到林府去,赶紧让他们住手!”
“晚了!”王三狞笑一声,对手下吩咐道,“狠狠砸,一件都不剩!”
卢无稽不由叹了口气,卢无忧真是脑残了,这些人就是来找事的,怎么可能高抬贵手?
想到这里,卢无稽他悄悄对卢宇霄耳语几句。
卢宇霄听罢,愕然看着他。
卢无稽眉头一皱,轻声道:“赶紧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卢宇霄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卢无稽挤出人群,走到街角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蹲下身拣起一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悄悄藏在身后,便又挤进了人群当中。
王三指挥手下砸的正欢,卢无稽冷不丁从他的身后冲了过来,抡起石头砸在了王三的后脑勺上。
王三向前踉跄了几步,没有倒,卢无稽又朝着他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王三扑倒在地。
王三是练过武的,而卢无稽年龄小,身子骨也弱,若是与王三面面对面,估计连王三的身边都近不了,就会被打趴下。但他突然出手,王三猝不及防之下,便吃了大亏。
王三从地上爬起,转身来,血从额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整个脸看上去很是狰狞瑛。他没有去擦,只是斜着眼睛恶狠狠盯着卢无稽。
局势骤变,王三的手下也停了下来,齐齐瞅着卢无稽。
王三一言不发,朝着卢无稽逼了过来。
“你去死吧!”
到了近前,王三怒吼一声,举起碗口大的拳头朝着卢无稽当头便挥了过来。
卢无稽傻傻站在原地,他不是不躲,而是根本就躲不过王三挟愤出手的这一拳。
眼看着卢无稽就要遭殃,一个身影突然闪出,挡在了卢无稽面前。那人伸手接住王三的拳头,抬脚当胸便踹了过去。
只听“扑通”一声,王三像个麻包一样跌出好远去,可见这一脚力度之大。
那人踹完之后,看也不看王三,转过身来,冲着卢无稽微微摇头。
卢无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常把头,我遇到麻烦了,所以只好向您求救!”
常把头苦笑:“我不来能行吗,若不帮你,岂不就得像杨康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
直到这时,卢宇霄才气喘吁吁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这会才赶到,显然是没能跟得上常把头的速度。
王三当然认识常把头,也知道常把头的份量,所以吃了亏也没有贸然行事。
他站起身来,怒视着常把头:“姓常的,你掂量掂量,林老爷的事情是你能插得了手的吗?”
“林老爷?”常把头淡淡道:“回去告诉你们林老爷,榆钱街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你!”王三没想到常把头这么横,他指着常把头说不出话来。
“滚!”常把头啐了一声道。
“你等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王三丢下一句话,朝三名手下一挥手,灰溜溜离开了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