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周瑜打黄盖
大东公司高薪招劳工的消息,几天时间里就传遍了堰津城。
此刻,在大东公司门口已经聚集了数百人。
一个穿着绸缎衫的公鸭嗓站在凳子上,说道:“各位老少爷们儿,可能有人认识我,有的不认识,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汪博堂,承蒙袁三爷厚爱,是这次招工的工头,谁有啥问题,尽管问我。”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人群里说道:“汪工头,你们在报纸上说,去日本当劳工管吃管住,是真的吗?”
汪博堂竖起大拇指,啧啧赞道:“看到没?这位兄弟是聪明人,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我可以明确回答你,不仅是包吃包住,生病了免费看医生,每个月还有带薪假期!”
“啥叫带薪假期?”
“具体说就是,每个月给你放四天假,这四天假不扣工钱!”
“每个月给多少工钱?”
“二十块!各位,你们可听好了,我说的二十块,可不是中储卷,是吹一下就嗡嗡响的现大洋!”
人群里有人低声说道:“给黄金又能咋样,到时候拖欠工钱,还不是一样……”
汪博堂耳朵很灵,立刻说道:“我以人格保证,拖欠工钱这种事,绝对不存在!”
“王八汤的话不能信,他把他爹都骗的上了吊!”一个半大孩子喊完这句话,挤出人群撒腿就跑。
汪博堂气的跳着脚骂道:“二喜子,你个小兔崽子,你等着我的!”
骂完了,这家伙又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解释着说道:“二喜子是我家邻居,平时就爱闹,没大没小的……”
一个戴着破毡帽的汉子说道:“汪工头,你现在说的可挺好听,到时候要是不兑现咋办?”
汪博堂把胸脯拍的山响,说道:“兄弟,我要是骗了你,汪字倒着写!再说了,你们不信我,总该信袁三爷吧?”
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说道:“这年头还能信谁?红嘴白牙,还不是说变就变,我说的对不,大伙?”
“对,这话没错!”
“可不是嘛,说话不算话咋办……”
众人议论纷纷,很多人都心存疑虑。
袁文魁迈着四方步从里面走出来,王博堂赶忙拍着手,大声说道:“大伙儿静一静,听袁三爷讲几句话!”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袁文魁干咳了两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大家都知道,我袁某是土生土长的堰津人,跟你们一样喝白河水长大,难道我会骗你们吗?我先声明两点,凡是愿意去日本当劳工,每人先领三块大洋的安家费,而且和大东公司签订合同文书,白纸黑字,这还能假的了吗?”
这番话一出,那些很久没工作,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老百姓,立刻争先恐后的要求报名。
人都是这样,有时候明知道事情不太靠谱,但是既然能解燃眉之急,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报了名,当场签合同文书,三块大洋的安家费并不是立刻就给,在临走前才能由家属到大东公司领取。
…………
宪兵队队部。
袁文魁把一本名册放到桌子上,说道:“少佐,三天一共有两百八十五人报名,我估算着,一个月后差不多就能有上千人”
服部彦雄随手翻了几页,说道:“嗯,做的很好,另外,还需要几个监工,最好找几个能震得住这些劳工的人。”
“我明白!”
“明天安排这批人上船!”
“是!……”
“报告!”宪兵在门外大声说道。
“进来。”
“报告少佐,姜新禹来了。”
“让他进来。”
“是!”
袁文魁说道:“少佐,您有公务,我先回去了。”
“好。”服部彦雄点点头。
袁文魁走到桌子前,拿起那本名册,转身往外走,刚好和姜新禹一进一出。
“姜队长,久违了。”袁文魁客气的打着招呼。
姜新禹微笑着说道:“袁会长,你好。”
现在堰津的大小汉奸,没有不知道姜新禹和服部美奈的事,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谁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宪兵队长眼前的大红人。
袁文魁满脸堆笑的拱拱手,说道:“咱们改日再聊,告辞告辞。”
“袁会长慢走。”姜新禹注意到了袁文魁手上还没来得及揣进怀里的名册。
封面的几个大字很醒目:劳工名册。
最近大东公司高薪招工的事,姜新禹早就听说了,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自然是不太相信。
可是也没什么好办法,双方自愿签订了合同文书,属于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少佐。”姜新禹躬身施礼。
“姜队长,请坐。”因为妹妹的关系,服部彦雄对姜新禹的态度与其他人不同。
姜新禹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说道:“少佐,关于侦缉队内部人员的问题,这段时间,我已经做了彻底的整肃,特来向您汇报!”
“整肃?”
“您上次不是说,侦缉队人员构成太复杂,我回去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情报组是重中之重,所以就进行了一次严格的身份核查。”
“哦……”服部彦雄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跟姜新禹说过类似的话。
“按照您的意思,凡是身份背景有疑点的,一律调离情报组,情况严重者,直接开除或是接受讯问。”
“一共涉及到多少人?”
“十一人。”
服部彦雄沉思着说道:“侦缉队情报组一共才二十多人,你拿掉一半,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
姜新禹正色说道:“少佐,情报人员能接触到第一手情报,虽然这次拿掉很多人,但是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我认为还是值得的。”
“情报组人手不够怎么办?”
“重新招募,然后进行系统强化训练,用不了三两个月,他们就是一批合格的情报员!”
“……好吧,你是侦缉队长,只要不影响大局,这件事就看着吧。”
“多谢少佐理解!”
姜新禹借着服部彦雄一句话,把情报组几个老牌特务以各种理由拿掉,现在侦缉队的情报能力,和之前比较起来是大打折扣!
第197章 吉野丸号
日军前线吃紧,对物资管控越发严格,那些做黑市生意的自然是大受影响。
“铃铃铃铃铃!”桌上的电话响起。
姜新禹拿起电话:“喂,哪位?”
“姜队长,我是彪子。”电话另一端是张金彪的声音。
“你在堰津吗?”
“昨天刚回来。”
“你胆子够大的,我不是告诉你了嘛,这段时间风声紧,最好出去避避风头。”
“袁文魁托人给我带话,如果愿意去日本当监工,倒卖紧缺物资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姜新禹心里一动,说道:“你同意了?”
张金彪叹了口气,说道:“您也知道,现在的生意不好做,而且去日本的时间也不算长,半年就回来了。”
“哦……那你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姜队长,彪子不是忘本的人,这些年您没少关照我,所以跟您说一声,算是辞行。”
“什么时候走?”
“晚上八点钟的船,白河码头,吉野丸号。”
姜新禹看了一眼手表,说道:“这样吧,你去鸿发酒楼等我。”
“您这是……”
“出这么远的门,总要喝一顿践行酒吧。”
“这怎么话儿说的,还让您破费……那成,我差不多二十分钟准到。”
“好,待会见。”
二十分钟后。
鸿发酒楼一间包间内,姜新禹要了一桌子菜,外加一瓶老白干酒。
张金彪说道:“姜队长,菜太丰盛了,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姜新禹拧开酒瓶,笑道:“丰盛一点是应该的,这是你去日本之前吃的最后一顿家乡菜了,那边除了饭团就是酱汤。”
张金彪连忙抢过酒瓶,说道:“哪能让您倒酒,我来我来。”
说着话,把两只酒杯斟满。
姜新禹举起酒杯和张金彪碰了一下,说道:“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祝你此行顺风顺水,早日回到堰津!”
“多谢姜队长,我干了,您随意。”张金彪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姜新禹问道:“当监工给你什么待遇?”
“工钱五十块大洋,还有带薪假啥的,说了一大堆,我其实也没咋听懂。”
“五十块确实是不少……监工就你一个人?”
“大沽的李老二,潮音寺的傻柱子,还有几个,我还都没见过。”
姜新禹一听就明白了,监工都是地痞流氓,显然是为了能对劳工们有点威慑力,张金彪也算是红桥一霸,所以才会被袁文魁相中。
张金彪喝了一口酒,说道:“姜队长,说心里话,要不是生意难做,加上袁文魁找上门,我才不愿意离开堰津!”
“倒卖物资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日本,我可以找服部少佐通融一下。”
“这几年来,一直都是我在前面捅篓子,您在后面帮我补窟窿,彪子谢了。”
张金彪站起身,对姜新禹深深的鞠了一躬。
姜新禹笑道:“彪子,你没事吧,弄了我一身鸡皮疙瘩,好好喝酒不成吗?”
“您说的对,是我太矫情了,自罚一杯!”张金彪拿过酒瓶子又斟满一杯。
姜新禹看了一眼椅子上的行李箱,说道:“你愿意去日本?”
“不就是半年嘛,一晃儿就混过去了。”
一顿酒喝了两个多小时,张金彪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说道:“姜队长,我得走了,误了船可不太好。”
“好,我送你过去。”姜新禹起身招呼伙计结账。
“还得劳驾您送我……”
“别废话了,上车!”
半个小时之后,姜新禹的轿车驶入白河码头。
吉野丸号名义上是商船,其实属于日军后勤补给船,不挂军旗是为了避免遭到**飞机轰炸。
此时,跳板已经搭好,汪博堂带着两个青帮打手,在入口处往来巡视。
姜新禹只能送到岸边,张金彪把行李箱放在脚下,抱拳拱手说道:“姜队长,半年后再见了。”
姜新禹点了点头,说道:“一路顺风!”
张金彪拎起行李箱,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吉野丸号走了过去。
汪博堂快步迎上来,满脸堆笑的说道:“我的哥哥嗳,几个监工全到了,就差你了,我心想是不是出了啥差头?”
张金彪大拇指朝后比划着,说道:“知道我为啥来晚了嘛?侦缉队姜队长给我践行来着!”
汪博堂赞叹道:“彪哥这面子真是没的说……”
正说着话,吉野丸号上飞跑下来一个人,身后有几个人边追边叫道:“拦住他!”
汪博堂一努嘴,青帮的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扭住了那个人的胳膊。
“彪哥,我是三华,卖烤地瓜的三华!”那个人看见张金彪,一迭声的叫道。
张金彪醉眼朦胧的给他相了相面,说道:“还真是你小子,你在这干啥?”
汪博堂在一旁说道:“刘三华,你咋回事?不是告诉你们了嘛,上了船就老老实实待着,不要到处乱跑!”
三华连连鞠躬,说道:“汪工头,我不去了,三块大洋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汪博堂脸色沉下来,说道:“你以为你是在卖烤地瓜,说不卖了就不卖了?”
船上的几个人已经追下船,不容分说上来拖着三华就往回走。
三华急的大叫:“彪哥,彪哥,帮我说句话,我真的不想去了……”
三华平时在红桥卖烤地瓜,张金彪没少白吃白拿烤地瓜。
他自恃着监工身份,上前一步拦住那几个人,回身对汪博堂说道:“汪工头,我说句话,他既然不想去了,就让他回去吧。”
汪博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彪哥,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上了船就不是我说了算,这得问日本人。”
他走过去对三华说道:“再者说了,你签了合同文书,中途毁约要加倍赔偿,你赔得起吗?”
三华愕然说道:“加倍赔偿?合同文书上没写啊……”
王博堂冷笑道:“那是你没注意,如果不想去了,要按照十倍赔偿安家费,也就是三十块大洋!”
“不可能,大伙都说没有赔偿条款……”
汪博堂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带他上船,让他好好看看合同文书!……”
第198章 无赖式的冠冕堂皇
三华挣扎着说道:“我不上船,上了船就下不来了!”
张金彪说道:“有我在船上,你怕啥,要是合同文书没那么写,肯定让你下船!”
三华看了看张金彪的行李箱,疑惑的说道:“彪哥,你上船做啥?”
汪博堂在一旁说道:“彪哥是监工,这次是和你们一起去日本。”
“哦……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三华恍然大悟。
张金彪不满的骂道:“你他吗的信不过我?”
三华往地上一坐,双手紧紧抓着岸边的铁栏杆,一时半会儿还真弄不动他。
青帮的一名打手捡起一块石头,举起来就要砸三华的手,汪博堂连忙拦住,低声说道:“把他手砸坏了,不能干活,去了也是一个废物!”
打手说道:“这家伙死不撒手,咋办?”
汪博堂冷笑道:“你们四个一起上,看他能坚持多久!”
“来,哥几个上手!”
青帮的两名打手,加上船上追下来的两人,四个人合力把三华拽起来,连打带骂的往跳板上拖。
“救命啊,救命啊!”三华不管不顾的大喊道。
姜新禹一直没走,靠在车门抽烟,冷眼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直到三华大喊救命,姜新禹这才迈步走过去,喝道:“都住手!”
张金彪惊讶的说道:“姜队长,您还没走?”
“抽支烟的工夫,就看见这么一出,这是怎么回事?”姜新禹指着三华问道。
张金彪解释着说道:“他不想去了,汪工头说必须日本人同意才行。”
姜新禹转脸对汪博堂说道:“你是工头?”
汪博堂赶紧躬身说道:“是,在下姓汪,是袁三爷的属下。”
姜新禹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说道:“现在是东亚共荣时期,让他在码头上大喊大叫,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绑票案了!”
“您说的是,我这就让人把他的嘴堵上!”
“堵上嘴,不更像绑票的了吗?”姜新禹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小心周围有记者!”
王博堂吓了一跳,袁文魁特意交待过他,无论如何也不要闹出乱子,防备有人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那您说该咋办?”王博堂低声问道,他认为侦缉队长当然是自己人。
姜新禹沉吟着说道:“刚才我听你说,合同文书上有写着十倍赔偿的条款?”
“那错不了!”王博堂笃定的说道。
“确定?”
“确定!”
姜新禹迈步来到三华跟前,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三华茫然的摇了摇头,张金彪说道:“这位是侦缉队姜队长。”
姜新禹说道:“既然合同上写明了条款,那就好办了,你的合同在哪呢?”
三华说道:“在船上……”
姜新禹说道:“我跟你上船看一下,如果属实没有赔偿条款,我保证对这件事秉公处理!”
三华低声嘟囔着说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汪博堂骂道:“刘三华,别给脸不要脸,姜队长这么大的人物,用得着骗你嘛!”
三华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虽然不知道这位姜队长值不值得信任,起码还有一线希望。
王博堂头前带路,一行人沿着跳板走上吉野丸号。
吉野丸号是一艘货轮,货舱里堆满了各种物资,全都用苫布盖着,有水手装束的日本人往来巡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顺着铁制楼梯往下走,一直来到最底层货舱,所有的劳工都在下面。
货舱门上挂着锁头,有监工负责看守,谁要是上厕所或者有别的事,需要请示才能出来。
三华就是借着上厕所的机会,趁监工不备,从里面逃出来,跑到甲板上还是被人发现。
王博堂吩咐着说道:“老虾米,把门打开。”
监工老虾米掏出钥匙打开锁头,伸手推开货舱门。
一股潮湿发霉还带着尿骚的气味扑鼻而来,劳工们小便不允许出来,只能在里面解决。
大约三十平方米的封闭空间里,黑压压有两百多人,待在这种环境中,简直就如同住在公共厕所里一样。
王博堂捂着鼻子说道:“刘三华,你去把自己的合同文书拿来!”
昏暗的灯光下,三华迈步走了进去,在自己的铺位下面拎出一个包裹,然后又回到门外。
劳工们沉默着一言不发,有几个人的脸上带着鞭伤,一定是吃过了苦头,现在谁也不敢再多说话。
三华蹲下身在包裹里翻了一会,找出那份合同文书,然后递给了姜新禹。
姜新禹展开合同,回身对汪博堂说道:“哪一条是加倍赔偿条款?”
汪博堂凑过来,指着其中一行字,说道:“就是这里。”
姜新禹粗略看了一遍,立刻明白了骗人的玄机在哪,在“如劳工单方违约,大东公司无权干涉”的后面加了注解。
这是一行日文说明:但须按照安家费十倍数额,对大东公司予以赔偿!
这是无赖式的冠冕堂皇,劳工们没人看得懂日文,签合同时问大东公司的人,对方含糊其辞没有加以解释。
姜新禹脸上故作轻松的对汪博堂微微点头,招手叫过来三华,指着那处注解说道:“看到了吗?这里白纸黑字写着,如发生违约要十倍赔偿。”
三华目瞪口呆,颤声说道:“姜队长,这不是……这不是蒙人呢吗?”
姜新禹把合同拍到他手里,说道:“你怨不得别人,谁让你当时不弄明白合同呢?没看懂就敢签字?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回去吧。”
王博堂笑道:“刘三华,你说你也是,别人都没问题,偏偏就你事多,如果你们不违约,什么十倍赔偿百倍赔偿,还不都是没影儿的事。”
三华心里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只能去日本捱过半年,然后赶紧回来和家人团聚。
张金彪也安慰着说道:“三华,没事儿,我是监工,到那边儿不会给你亏吃,半年时间眨巴眼工夫就过去了……”
看着劳工们居住的恶劣环境,姜新禹心里叹息着,半年?这些人能熬过半年吗?
第199章 投名状
这些劳工后悔也晚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遭遇。
姜新禹虽然亲眼目睹,但是以侦缉队队长的“汉奸”身份,即使暗中告诉那些报名的人,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他。
更何况,姜新禹也不能把消息透露出去,知道劳工情况的人屈指可数,事情一旦泄密,他是首当其冲的被怀疑对象。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上了船的劳工亲自揭露事情真相,才能有效劝阻持续不断报名的人!
姜新禹开着车,路上偶尔能遇到巡街的警察,看着三三两两的警察,他脑中猛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猛打方向盘,轿车在路口调头,向火车站方向疾驰而去,姜新禹自己不便露面,这件事只能指望秦力派人去做。
即将行驶到孙记杂货店时,看到街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姜新禹经常出入宪兵队,所以即使车尾挂的是民用车牌,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宪兵队的车!
车内漆黑一片,看不清楚里面的人,姜新禹没敢停车,直接开了过去。
宪兵队的车晚上出现在这,是偶然路过?还是在执行任务?
从街口望过去,五十多米远就是孙记杂货店,如果使用望远镜,杂货店附近的情况,能够看的一清二楚。
难道他们是在监视秦力?
不管出于何种考虑,姜新禹都必须提醒一下秦力,他的安全和自己息息相关。
把车停在一处公用电话亭前,姜新禹坐在车里观察了一会,确信没有人跟踪自己,这才下车走进电话亭。
他从兜里掏出两枚硬币投进去,拨通了孙记杂货店的电话。
“喂,孙掌柜,我是老李,最近南方下大雨,路上不好走,你的那批货会延迟一段时间。”姜新禹哑着嗓子说道。
“哦,这样啊……大概多少天能到货?”
“不清楚,你最好早想办法。”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再见。”
“再见。”
这是姜新禹和秦力之间的紧急联络方式,意思就是告诉他有危险,立刻停止一切活动,甚至做好撤离的准备。
如果宪兵队确实是在监视孙记杂货店,既然他们没有动手抓人,那就是说,还只是处在怀疑阶段。
姜新禹相信,通过自己的提醒,秦力一定会暗中进行反侦察,只要确定情况属实,以他的能力起码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秦力指望不上,姜新禹直接开车前往桥西路五福里。
现在距离吉野丸号开船还有半个小时,只要动作足够快,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先到春晖书店买了几本古籍书,万一被人看见自己,这是最好的理由,因为服部彦雄也知道姜新禹喜欢古籍。
姜新禹三转两转,来到徐海川家门口,看了看四下无人,伸手轻轻敲了几下门。
“谁呀?”
徐海川打开房门,看见来人是姜新禹,他多少有些意外。
这不是他们正常的见面方式,除非是有紧急情况,姜新禹才会直接上门。
因为不知道屋子里有没有外人,况且五福里是警察宿舍区,姜新禹不敢做过多停留。
他把在车里事先写好的纸条递过去,一言不发的转身匆匆离去。
…………
七点五十分。
河西街160号,雷朋家。
李志柏穿着一身灰布长衫,头戴黑色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着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
“笃笃!笃笃!”
李志柏伸手敲门。
雷朋打开房门,疑惑的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李志柏微笑着说道:“你是雷朋雷警长吧?”
“对,是我,你是?”
“鄙人姓李,是堰津女中的国文老师。”
“哦……李老师找我什么事?”
“我能进去说吗?”
雷朋迟疑了一下,闪开身说道:“请进。”
李志柏迈步走进客厅,小桃红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见有客人来,连忙起身让座。
“咱们长话短说,实不相瞒,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中统堰津站的特工。”李志柏开门见山的说道。
雷朋吃了一惊,伸手拉开抽屉,作势要去拿手枪。
李志柏面色平静的说道:“雷警长,我要是你,就不会拿枪对着来帮助自己的人!”
“你……什么意思?”雷朋的手慢慢把枪放下。
他也不是一个笨人,既然对方毫无顾忌的表明身份,自然是早有准备,说不定门外就有中统的人在接应,随时都会冲进来。
小桃红吓得躲在雷朋身后,她出身红尘,对什么军统中统共党,或多或少有一些耳闻,知道这都是专门和日本人作对的势力。
李志柏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道:“雷警长,我知道你当日伪警察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日本人是秋后的蚂蚱,气数已尽,你难道心甘情愿做他们的殉葬品?”
雷朋默然片刻,说道:“李老师的意思是,要发展我加入中统?”
李志柏点了点头,说道:“通过多次观察,觉得你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当然,做这种事很危险,我们不强人所难,你如果不愿意做,我立刻离开。”
雷朋早有寻找退路的心思,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今天中统的人忽然来找自己,让他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要说这位“中统特工”身份的真实性,雷朋还是倾向于相信,在日本人的地盘,谁会闲着没事儿,冒充能掉脑袋的反抗分子?
“人家问你话呢?你倒是表一个态呀……”小桃红低声催促着雷朋。
小桃红的母亲被日本兵祸害死,她骨子里对日本人也非常痛恨,最近每天听雷朋给她讲当前的形势,对这种事自然是持支持态度。
雷朋咬了咬牙,说道:“李老师,我愿意加入你们!”
李志柏故作欣慰的说道:“希望我不会看错人!……不过,你现在只能算是考验期,想要正式加入,必须要替我们做一两件事才行。”
雷朋想了想,说道:“我懂,就是林冲上梁山入伙的投名状呗?”
李志柏笑了笑,说道:“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雷朋说道:“您直说吧,要我做什么?”
第200章 解救
“呜”
“呜”
“呜”
汽笛声响过,吉野丸号缓缓驶离了白河码头。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从白河码头乘船出发,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抵达日本,堰津的战略地位重要性不言而喻。
十几分钟后,两艘快艇像箭打的一样,急速追了上来,一左一右靠近吉野丸号。
快艇上是十几个警察,为首的正是雷朋。
一名警察手持喇叭,大声喊道:“我们是警察,吉野丸号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吉野丸号毫不理会继续前行,他们名义上是商船,其实从船长到水手,全部受雇于日本海军部。
船上大部分水手都是军人,他们身上暗藏短枪,用来应付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同时也是为了看押那些中国劳工。
按照李志柏的嘱咐,雷朋命令警察们都携带长枪,因为手枪对船身高大的吉野丸号形成不了太大的威胁,对方可能会直接闯过去。
“砰!砰!砰!”
雷朋抬手鸣枪警告,同时吩咐喊话的警察:“告诉吉野丸号,再不停船,我们就开枪了!”
船长发现警察们持有长程枪,不敢掉以轻心,另一方面也觉得没必要发生冲突,吉野丸号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雷朋带领警察顺着舷梯登上吉野丸号,他拎着手枪大声说道:“谁是船长?”
一名五十岁左右的日本人走过来,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我是野村船长,请问有何指教?”
雷朋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接到举报,吉野丸号非法走私管制物资,我要检查一下!”
野村傲然说道:“这是大日本帝国的船只,你们中国警察无权检查!”
雷朋冷笑着说道:“野村船长,你可能是太久没来堰津了,这条规矩早就改了!”
“改了?”
“自从查出中村加晃是军统间谍,宪兵队服部少佐特别下令,要求我们对任何可疑目标都要进行搜查,不分国籍身份!”
野村走到雷朋近前,低声说道:“警长先生,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吉野丸号有重要使命!你难道不怕引火烧身吗!”
雷朋板着脸说道:“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我是执法人员,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东亚共荣尽心尽力,怕什么引火烧身!”
说完这句话,雷朋一挥手,说道:“来人,先搜他们的身!”
“是!”
“是!……”
在枪口的威逼下,日本水手们的枪支陆续被搜出来。
雷朋冷笑道:“武装押运?野村船长,你还有什么话说?”
野村气鼓鼓的瞪着雷朋,说道:“我说过了,吉野丸号有重要使命,携带枪支是为了保护货船!”
雷朋也不去理他,吩咐道:“每层货舱都要仔细检查,不要放过任何疑点!”
揭开盖在货物上的苫布,堆放的是成袋的大米白面,摞的像小山一样高,这些粮食全部是要补充给日本本土的作战部队。
“这么多的粮食,还说不是走私?”即使雷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还是被数量巨大的粮食惊呆了。
在沦陷区,白面大米对普通中国人实施配给制,每人每月只能买到很少一部分,不够吃只能混着棒子面甚至杂粮面。
普通人家一般只有在重大节日,有特殊喜事的时候,才会吃上一顿白面饺子,或是奢侈的焖上一锅大米饭。
即使以雷朋的警长身份,吃喝方面比老百姓强很多,他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大米白面。
野村恼怒的说道:“要不要我给你看一下海军部的手令!”
雷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认识日本字,你给我看也分辨不出真假……”
“雷警长,下面有情况!”一名警察从底舱跑上来禀报。
“怎么了?”
“底舱关押着好几百人,不知道是咋回事。”
“野村船长,看来你不仅走私粮食,还贩卖人口?”雷朋回身对野村说道。
野村索性一言不发,他只负责运送粮食和劳工,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雷朋多了一个心眼,他担心船上还藏有武器,自己只带来十几个警察,万一被人家偷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他除了安排人在甲板上警戒之外,干脆让野村连同大副二副陪着自己下底舱,算是多加了一重安全保障。
在警察第一次下来检查时,底舱门已经被勒令打开,负责看守的监工是张金彪,他正一头雾水的摸不着头脑。
见雷朋带着人下来,张金彪惊讶的说道:“雷警长?”
雷朋看了看张金彪,说道:“我说前阵子查走私,怎么找不到你,原来躲到船上了。”
张金彪说道:“雷警长,我可不是躲,我跟大东公司签了合同,去日本当监工。”
雷朋没工夫和他闲扯,指着底舱里黑压压的人群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金彪看了一眼船长,说道:“他们都是去日本的劳工。”
“劳工?劳工干嘛要关起来?”
雷朋走到船舱门口,大声说道:“大家不要害怕,我是警察,如果你们是被人拐卖,我现在就可以解救你们回堰津!”
船舱里沉默了一会,三华颤声说道:“……警、警官,救命……救命啊……”
他这一开口,其余的劳工们七嘴八舌的叫嚷道:“警官,救救我们!”
“我们是被骗的……”
很多事都是这样,只要有一个人勇于站出来,就会有更多的追随者。
雷朋回身看着野村船长,冷然说道:“野村船长,请你下令,吉野丸号立刻返航!”
野村气急败坏的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怀疑吉野丸号走私粮食,贩卖人口,所以,要回去查问清楚!”
“警长先生,你等着回去撤职吧!”
雷朋没理他,对船舱里的劳工说道:“返回堰津后,所有人不许擅自离开,跟我去警察局接受询问,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明白了……”
“谢谢警官……”
夜里九点钟,吉野丸号悄然在白河码头靠岸。
劳工们扛着行李,在警察的看押下,徒步向红桥警察局走去,野村船长和大副二副也一同前往。
这么一支奇怪的队伍出现在街头,立刻引来了人群围观。
不断有好事者凑到跟前询问原因,只要没人逃走,警察们对这种行为也不干涉。
没过多久,有几名记者闻风赶来,拿着钢笔和小本子,边走边对劳工进行采访。
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环节都在姜新禹的预料中,几乎没有任何纰漏。
只要明天一见报,不仅能解救这批人,更多潜在想要去当劳工的人,都会改变先前的决定……
第201章 私心杂念
“号外,号外,赴日劳工遭遇虐待监禁,现场环境臭气熏天!”
“看报了,看报了,赴日劳工惨遭监工毒打……”
“大东公司合同文书欺诈,要求劳工十倍赔偿……”
“赴日劳工亲口讲述事实真相……”
第二天一大早,数家报纸都爆出了这条新闻。
服部彦雄反应还算快,在第一时间查扣所有还没来得及销售的报纸,同时勒令各家报馆不准再报道任何与劳工有关的新闻。
即便如此,这件事还是迅速传遍了堰津城,大东公司没了之前的繁忙景象,前来报名的一整天也没有几个人,负面效果立竿见影。
在服部彦雄的授意下,大东公司很快贴出了一则通告,称打字员误将“安家费如数返还”打印成“安家费十倍赔偿”,公司已对其做出开除处理。
若是劳工不想去日本,绝不存在强迫行为,只要返还安家费,随时可以解除合同文书。
宪兵队队部。
“少佐,野村船长已经回去了,吉野丸号很快就会离开堰津。”宫本少尉刚刚从红桥警察局回来。
服部彦雄点了点头,说道:“劳工都放了吗?”
“遵照您的命令,全部释放。”宫本想了想,说道:“另外,那个姓雷的警长也查过了,他从码头苦力得到的线报,以为有人走私粮食,所以才带人追拦截吉野丸号。”
服部彦雄默然片刻,说道:“搬运粮食的苦力有多少人?”
宫本说道:“差不多四十多人。”
这么多苦力知道船上装的是粮食,雷朋能得到消息也就不奇怪,从表面上看不出疑点,更像是一场误会。
服部彦雄思索一会,说道:“派人盯他一段时间。”
宫本躬身说道:“是。”
服部彦雄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喂,我是服部彦雄。”
“服部少佐,劳工这件事,我个人认为应该由专门的船只运送,这样才能真正做到保密。”电话另一端是袁文魁。
“你的建议很好,我会考虑……这几天有多少人报名?”
“呃……大概有十几个。”
“这样下去不行,你马上组织人手,到周边县镇乡村设立招工处!”
“是!”
堰津地下党早一步印刷了大量传单,组织进步青年在周边地区宣传发放。
当地老百姓大部分都知道了招工的内幕,报名者自然是寥寥无几。
…………
孙记杂货店内。
一名身穿粗布长衫,看面相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他四处看了看,径直来到柜台前。
“老板,手电筒多少钱?”
“一千块。”秦力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在得到姜新禹的警示后,秦力经过反复侦查确认,知道杂货店确实被监视,最近几天他正在思考如何安全撤离。
“买手电送电池吗?”男子继续问道。
秦力心里一动,淡淡的说道:“你要买哪种牌子?”
“猫头牌和三益牌都可以。”
“电池很贵,你如果买猫头牌,最多送你一只。”
“我可以看看货吗?”
“当然,请跟我来。”
这几句话是和总部派遣行动人员的接头暗号,秦力对郑环使了一个眼色,迈步走进里间,男子也随后跟进去。
“您就是秦先生吧?”
“是我。”
“在下北平站行动队王丰,听候您的差遣!”
“你是北平站的?”
“是。总部暂时没有合适人选,所以就把我调过来。”
“哦,难怪来的这么快……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两个,他们在旅店里。”
秦力沉吟着说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我已经准备撤退了。”
王丰惊讶的说道:“为什么?”
“敌人对杂货店进行了监视,估计是因为证据不足,要不然早就动手抓人了。”
“哦……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住在哪家旅店?”
“和顺旅馆,就隔着一条街。”
秦力点点头,说道:“这样吧,等我摆脱了敌人的监视,再去联络你们。”
“好!……另外,总部让我口头转达一则嘉奖令。”
“你说。”
秦力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激动万分,他猜测或许是自己搞到横山勇进攻广西的情报,总部晋升了自己的军衔。
王丰想了一下,说道:“吴敬尧的死,极大鼓舞了抗日军民的士气,鉴于此,特晋升情报员乌鸦为少校军衔!”
秦力的内心无比失落,想不到嘉奖令竟然跟自己毫无关系。
姜新禹从中尉破格晋升少校,除了刺杀吴敬尧的功劳之外,乔慕才在里面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横山勇11军进攻广西的情报,还需要时间来印证,其实一旦得到证实,秦力和常红绫都会接到嘉奖令。
王丰不知道秦力的私心杂念,站起身说道:“秦先生,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秦力犹豫了一下,说道:“等等!……”
“您还有什么事?”
“后天上午,温士珍将会出席富士山制铁厂的开业庆典,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您要实施刺杀行动?”
“对!”
“可是,敌人对杂货店已经采取了监视,这么做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放心,我自有办法!”
既然自己的上级信心满满,王丰只能无条件服从。
秦力拿过一只手电递过去,说道:“你们带枪了吗?”
“没有,路上查的很严。”
“明天中午,如果有人在和顺旅馆外面叫卖小笼包子,你让卖包子的给你送两屉,枪就藏在里面,还有具体的行动计划,是密写信。”
“明白。”
几分钟后,王丰拎着手电筒离开了杂货店。
当天傍晚,秦力来到街口,故作警惕的四处看了看,然后快步拐进墙角,不断的回头张望,似乎在里面藏东西。
他是宪兵队监视的主要目标,突然做出奇怪的举动,立刻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短短十几秒钟,一辆收泔水的骡车准时出现在杂货店门口,郑环迅速把装着电台的皮箱放入泔水桶里。
皮箱用油布包裹,短时间内防水没有任何问题。
杂货店既然不再安全,电台必须提前转移走。
秦力在上面没有任何靠山,全凭着常红绫这张“好牌”,这些年迅速累积功劳,从一名小少尉升至少校。
在如今的情况下,秦力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对温士珍采取行动,但是姜新禹的晋升令,刺激到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
自己必须再立新功,才会保证不被别人超过!
当然,秦力也不是盲目急功近利,对温士珍的刺杀计划,他心里有好几套成熟的方案。
只要不出现重大失误,即使行动失败,自己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第202章 覆水难收
宪兵队队部。
“……然后,他就回去了。”一名特务正在汇报当天监视秦力的情况。
服部彦雄问道:“他在墙角里藏东西?”
“我们派人看过了,什么也没发现,只有墙砖上画了一个十字符号。”
“有人去看过十字符号吗?”
“没有。”
服部彦雄思索着,假设孙掌柜确实是谍匪,他当然不会画一个毫无意义的符号,应该是向同伙传递消息。
“画符号的那块砖,距离地面有多高?”
“……差不多一米左右,他可能是不想惹人注意,手垂在下面画的符号。”
“一米左右?”
服部彦雄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孙掌柜画的高度,很容易被小孩子乱涂乱画破坏掉,变得面目全非。
而且最近雨水频繁,如果长时间没人去看十字符号,被雨水冲刷掉的概率也非常大。
很显然,孙掌柜不像是在给谁留暗号,而是在吸引监视者的注意力!
他是在掩护同伙做别的事情!
这么说,孙掌柜发现了自己被监视?
服部彦雄沉思半晌,继续问道:“他在做这件事当天,有没有和陌生人接触过?”
“有一个男人来买过手电筒。”
特务监视了这么久,对经常去的人多少都有些印象,加上孙记杂货店位置偏僻,顾客本来也不是很多。
“派人跟踪了吗?”
“跟踪了,那个人住在北街的和顺旅馆。”
“他是外地人?”
“是。”
“北街没有杂货店?”
“大概有三四家。”
“既然北街有那么多家杂货店,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服部彦雄喃喃着说道。
“会不会是老主顾,走顺脚了?”
“……马上派人查清楚这个人的身份背景,以及他来堰津做什么!”
“是!”
没到半天时间,特务回来禀报:“少佐,情况基本查清楚了。”
“说。”
“那个人叫王丰,廊坊人,是北平三友车行的车夫,昨天刚到堰津。”
“昨天刚到堰津……那就是说,根本不存在什么老主顾的情况,这个人非常可疑……把宫本给我叫来!”
“是!”
…………
天空中阴云密布。
今天是富士山制铁厂开工典礼的日子,因为有日本军方背景,所以不光是市长温士珍到场祝贺,堰津一些头面人物也纷纷前来捧场。
为了保证安全,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在四周负责警戒,警察局便衣队也藏在人群中,监视着一切可疑目标。
秦力像是偶然路过一样,远远的站在人群后面,抻着脖子向前张望。
温士珍坐在主席台后面,低声和身边人交谈着,等一下剪彩仪式的时候,会安排他讲话。
这是刺杀温士珍的最佳良机,射程距离足够近,只要枪法不是烂到家那种,想打不中都很难。
枪声一响,现场必然大乱,加上自己人的掩护,枪手安全撤退的机会很大。
正常来说,秦力的安排没有任何不妥,暗杀行动本就是一半一半的机会,不可能做到绝对胜算。
“现在有请温市长讲话!大家欢迎!”台上有人带头鼓掌。
秦力的精神为之一震,他向人群里看了看,王丰肩上挎着一个木盒子,盒子里是各种牌子的香烟。
这是一个小时前,王丰从一个香烟贩子手里高价买的,手枪就藏在香烟下面。
温士珍笑容可掬的走到话筒前,干咳了两声,说道:“先生们,女士们,鄙人很荣幸受邀参加富士山制铁厂的开工典礼,众所周知,自古以来,日华关系就犹如亲兄弟一般……”
王丰对同伴递了一个眼色,三人在心里默念五个数,突然同时掏出手枪,分开人群冲了过去。
在王丰三人的身前身后,至少有六七个特务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砰!”
“砰!”
“砰!”
他们刚掏出手枪,宪兵队特务人员的枪先响了!
服部彦雄下达的命令就是,只要王丰三人稍有异动,立刻开枪打伤对方,同时逮捕秦力。
“哧……”
“哧……”
埋伏在暗处的堰津站军统行动人员,按照秦力事先布置的方法,只要听见枪响,立刻扔出数枚烟幕弹。
女人的尖叫声,军警们的呼喝声,四周乱成一锅粥。
这部分内容如秦力预料的一样,如果暗杀行动成功,那么一切堪称完美。
不容秦力多想,有两个特务已经冲过来,他闪身混入四处乱窜的人们,快步向街边跑去。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秦力拉开车门坐进去,急促的说道:“快,开车!”
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宫本少尉冷笑道:“你要去哪里?”
秦力吃了一惊,他不明白为什么敌人能准确找到自己安排的车辆!
在得知王丰到富士山制铁厂附近反复踩点后,服部彦雄判断出了秦力针对的目标,当天最有名的大人物就是温士珍。
制铁厂门前道路宽敞,军统行动人员不管用什么手段,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乘车离开现场!
所以,服部彦雄调查了这两天所有出现在制铁厂附近的车辆。
在行动之前,司机一定会开车演习一遍撤退路线,熟悉路况做到心中有数。
按照以往经验,这类车都是被盗车辆,只要仔细筛查,很快就能够锁定目标!
惊吓之余,在警卫护佑下,温士珍匆忙离开了现场,宫本指挥军警继续搜捕漏网之鱼。
服部彦雄赶到时,烟雾散尽,一切恢复正常。
宫本迎上来,躬身施礼说道:“少佐!”
“情况怎么样?”
“逮捕一人,另外三名枪手都死了。”
服部彦雄皱了皱眉,说道:“我特意嘱咐过你,要留活口!”
宫本解释着说道:“三名枪手衣领子里有氰化钾,他们负伤后,当场服毒自杀!”
“逮捕的那个人没有服毒?”
“我当时在车里,及时扯掉了他的衣领子。”
“他是哪一个?”
“杂货店那位孙掌柜。”
“其他人都没抓到吗?”
“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使用了烟雾弹,当时的视线非常不好,所以……”
“报告!”一名特务跑过来说道。
宫本:“什么事?”
“孙记杂货店的伙计不见了……”
“不见了?你们两个人盯不住一个人吗?”
“一个要饭的进门讨饭,他拿钱收买了对方,两个人互换衣服,再加上化了妆……是我们疏忽了……”
“混蛋!”宫本扬手给了特务一个嘴巴。
服部彦雄摆了摆手,说道:“那个伙计没参与行动,说明他不过是一个小喽,感觉孙掌柜更像是幕后主使,抓到他或许可以挖出一串!”
为了自己私心杂念,秦力付出了惨痛代价,他现在追悔莫及,但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覆水难收……
第203章 跌宕(一)
宪兵队审讯室。
“啪!”
“啪!”
“啪!”
“啪!”……
一声声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人。
负责审讯的宫本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高挽着袖子,坐在桌子后面喝令道:“不要停,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审讯室的铁门咣当一响,服部彦雄迈步走进来,他看了看低垂着头的秦力,转脸对宫本说道:“怎么样了?”
宫本赶忙站起身,说道:“报告少佐,这家伙骨头硬的很,一个字都不肯说……不过,他现在原形毕露了。”
服部彦雄:“原形毕露是什么意思?”
宫本大步走过去,伸手托起秦力的下巴,说道:“少佐,您看。”
秦力脸上的化妆术已经被洗掉,涂抹的颜料和几颗麻子都不见了,露出一张白皙英俊的脸,嘴角的那颗黑痣依然还在。
服部彦雄走到近前,仔细端详了一会,缓缓说道:“是你杀了原田医生?”
秦力喘息着说道:“……没错!我的使命……就是杀尽……杀尽所有的倭寇!……”
服部彦雄并没有生气,说道:“你是军统的人,跟皇军作对,我能够理解。但是,原田医生夫妻是平民,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秦力冷笑道:“平民?南京屠城的时候,你们考虑过死在刺刀和子弹下的都是平民吗!”
服部彦雄摇了摇头,说道:“你是特工,无缘无故去杀一个对自己没有威胁的人,逻辑性在哪?”
秦力吐了一口带血的痰,说道:“我的逻辑性就是……以血、以血还血!”
宫本在一旁说道:“少佐,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皮鞭和他说话!”
宫本说的是日语,服部彦雄注意到秦力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
“你懂日语?(日语)”服部彦雄忽然问了一句。
秦力不再说话,凛然不惧的瞪视着服部彦雄。
宫本从炭火盆里拿出冒着丝丝黑烟的烙铁,来到秦力面前,恶狠狠的说道:“你不是喜欢化妆吗?用这个东西烫一下,保证谁也认不出你!”
服部彦雄凝神沉思了一会,对宫本说道:“停止用刑!”
“少佐……”
“既然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明在堰津一定有人认识他!”
宫本多少有些明白了,说道:“您的意思是?”
服部彦雄目视着秦力说道:“拿照相机来,给他好好拍几张相片,查出他的底细不会太难!”
秦力心里很清楚,只要把自己的照片拿出去一查,用不了一天半天,肯定会查到自己“李近山”的身份。
想到这,秦力冷冷的说道:“不用费劲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日语)”
宫本吃惊的说道:“你……真的会说日语?”
服部彦雄满意的点点头,微笑着对秦力说道:“我洗耳恭听!”
“我叫李近山!”秦力面色平静的说道。
“你是李近山?”服部彦雄脸上笑容渐渐凝结。
…………
几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十几分钟后,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姜新禹回到家里,立刻来到书房,打开收音机,调到短波特定的频率。
他心里很清楚,秦力被捕,重庆总部一定会通过短波呼叫,直接和自己取得联系。
“青城山呼叫乌鸦,青城山呼叫乌鸦,请做好记录,4454、5785、4528、5690、4672、3512、4457、6478、230,完毕,一小时后重复本次呼叫。”
从书架上找出对应的密码本,很快译出了电文内容:探险家被捕,你已危险,密切注意宪兵队动向,如听见三声枪响,立刻撤离!十八街老杜豆腐房……
探险家是秦力的代号,电文末尾是姜新禹的撤退方式。
在宪兵队还潜伏着一名军统特工,如果他开枪报讯,一是说明秦力变节投敌,再就是通知所有人撤离。
“笃”院外传来门铃声。
姜新禹快步走进厕所,点燃电文扔进便池,然后伸手拽了一下水箱拉绳,哗啦一声,灰烬被冲的无影无踪。
来到院子里,姜新禹大声问道:“谁呀?”
“是我。”门外是服部美奈的声音。
姜新禹打开院门,服部美奈站在小雨里,搓着手正原地打转。
“怎么不拿把雨伞?”姜新禹关切的说道。
服部美奈一脸焦急之色,说道:“绫子让哥哥带走了!”
姜新禹心里暗暗吃惊,难道秦力变节投敌了?那为什么没听见报讯的枪声?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别着急,慢慢说。”
服部美奈拉着姜新禹的手,说道:“你陪我去宪兵队,路上我再跟你详细说。”
姜新禹略一思索,说道:“好,你先进来,我把窗户关一下。”
进了屋子,姜新禹拿过毛巾递给服部美奈,说道:“擦擦头发,小心着凉。”
服部美奈接过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头发,说道:“我帮你关窗户,你穿衣服吧。”
姜新禹嘴里答应着,迈步走进卧室。
从抽屉夹层里拿出一支勃朗宁手枪,绑缚在裤腿里,顺手多揣了两个弹夹,现在姜新禹身上有两把枪。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多做一点准备总是好的。
出门上了车,姜新禹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又吵架了?”
服部美奈郁闷的说道:“要是吵架就没事了,刚才哥哥忽然回到家,让绫子跟他去宪兵队,绫子问什么事,哥哥说带她去见李近山。”
姜新禹边开车边说道:“李近山……名字很耳熟,好像听你说过一次。”
“他是学校图书馆管理员,那时候和绫子很谈得来。”
明知道服部美奈在说什么,姜新禹还要假装不知情,继续问道:“哪所学校?”
“就是我在沈阳读书的学校……唉,听哥哥的意思,他好像抓了李先生,这可怎么办好呢……”服部美奈不无担心的说道。
姜新禹多少放下心,服部彦雄是因为查出了“李近山”的身份,而这个人竟然是军统特工,所以才把常红绫带过去。
姜新禹猜测着,服部彦雄可能是想当面观察两个人的反应,以此对心中的怀疑加以论证!
第204章 跌宕(二)
来到宪兵队,常红绫并没有立刻去见李近山,她故作赌气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纷飞的细雨一言不发。
事情还没有定论,服部彦雄总不能对常红绫强拉硬拽,众目睽睽之下,自己面子上也不好看。
“绫子,我们到了。”服部彦雄耐着性子说道。
“你不说明白,我不会下车!”常红绫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服部彦雄挥手示意司机先下去,然后对常红绫说道:“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带你来是见一见李近山。”
常红绫转过身,目视着服部彦雄说道:“服部君,我跟你解释很多遍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想过没有,读书的时候我才多少岁?”
服部彦雄淡淡的说道:“我不妨告诉你,共党曾经派人去沈阳查过你,而这个李近山又是军统谍匪身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常红绫瞪大眼睛,吃惊的说道:“这么说……你怀疑我是谍匪?”
服部彦雄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希望自己的妻子不论是在任何方面,都是一尘不染,清清白白!”
常红绫摇了摇头,说道:“真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居然是一个不清白的女子!”
说话间,姜新禹的轿车开进了宪兵队。
服部美奈打开车门,匆忙走了几步,在姜新禹的提醒下,才发现停在院子里的轿车里有人。
“哥,绫子,你们在干嘛?”看着车里两个人斗鸡一样的对峙,服部美奈惊讶的说道。
服部彦雄推门下了车,对姜新禹说道:“有事吗?”
服部美奈抢过话头,说道:“是我叫新禹来的。”
服部彦雄看了看妹妹,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和绫子吵架,所以找人来当和事佬?”
服部美奈噗嗤笑了一下,马上因为自己情绪的不合时宜,懊恼的用力跺了跺脚,说道:“哥,到底是怎么了嘛,你也不说清楚,我要被你吓死了!”
“你来了也好,去劝劝绫子,告诉她,今天必须见一见李近山!”说着话,服部彦雄迈步向审讯室走去。
常红绫从车里下来,说道:“服部君,请等一下!”
服部彦雄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常红绫说道:“不就是见李近山吗?好,我跟你去!……美奈,你不想去看一看李先生吗?”
服部美奈点了点头,见哥哥没有表示同意,立刻又摇了摇头。
服部彦雄忖量着,回身说道:“都跟着来吧!”
审讯室里,秦力被绑在木桩上,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两名行刑手坐在一旁闲聊。
见服部彦雄进来,两人立刻站起身,躬身施礼:“少佐。”
“让他清醒清醒!”服部彦雄指了一下地上的水桶。
“是!”一名行刑手拎起水桶走了过去。
现在是五月中旬,下了一天的雨,晚上的气温依然很凉。
一桶凉水兜头浇下去,秦力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陆续走进来的几个人。
服部美奈躲在姜新禹身后,偷偷打量着秦力,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秦力的相貌并没有太大变化。
“李先生,你还好吗?”服部美奈怯生生的说道。
秦力勉强笑了笑,说道:“你是谁?”
“我是服部美奈……”服部美奈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服部彦雄厉声呵斥道:“美奈,你干什么!”
服部美奈委委屈屈看了哥哥一眼,不情愿的退了回去。
常红绫迈步走了过去,面色平静的说道:“李先生,你还认得我吗?”
秦力剧烈的咳着,一口血呛出来,险些喷在常红绫身上,他喘息着摇了摇头。
“我是山口绫子。”看着秦力的惨状,常红绫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力喘息了一会,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在沈阳日本人学校读书……还有刚才那个美奈……”
常红绫:“李先生,你真的是谍匪?”
秦力看了看她,冷笑道:“怎么,你们是来做说客的吗?”
服部彦雄冷眼旁观了一会,终于说道:“李先生,只要你愿意跟皇军合作,我保证……”
秦力打断他的话,说道:“落到你们手里,我只求一死!”
服部彦雄沉思片刻,缓缓的说道:“想死很容易,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来人,把他带到槐树沟刑场,等候处决!”
“是!”两名行刑手上前解下秦力。
秦力受了重刑,虚弱的半分力气也没有,被一路拖拽出审讯室。
望着秦力的背影,服部美奈拽了拽哥哥的衣袖,低声说道:“哥,你放了李先生吧……”
服部彦雄沉着脸说道:“美奈,你在胡说什么!”
服部美奈无奈的对常红绫说道:“绫子,我们走吧。”
“绫子先等一下。”服部彦雄在她们身后说道。
常红绫哀怨的说道:“你还要怎样?让我亲手杀了李先生?”
服部彦雄微笑着说道:“绫子,你陪我去刑场看一下,等枪声一响,我们就一起回家,你说好不好?”
常红绫默然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服部君,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该这么对我!”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走出去,直接上了姜新禹的车。
这种行为没有任何不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妻子对丈夫表达着不满情绪。
服部美奈埋怨着说道:“哥,你看看你,刚好了没多久,又开始吵架!”
服部彦雄心里也在动摇,但还是对姜新禹说道:“姜队长,开车跟我去刑场!”
“是!”姜新禹快步走了出去。
服部美奈紧忙着要跟着,被服部彦雄叫住,说道:“处决犯人有什么好看的,等在宪兵队!”
服部美奈嘟囔着说道:“那你还让绫子去?”
“……你不懂,听话,乖乖的去队部等着!”
服部美奈还要争辩几句,见哥哥铁青着一张脸,吓得后面的话都咽回去,气哼哼的去了队部。
此刻的雨势越来越大,两辆轿车一先一后,几分钟后来到了槐树沟刑场。
一个小队的宪兵负责警戒,秦力被绑在一棵树上,四名宪兵持枪站成一列,等候着最后的命令……
第205章 跌宕(三)
坐在车里,常红绫说道:“你觉得服部彦雄对我的怀疑有多少?”
姜新禹沉吟着说道:“在审讯室见到秦先生时,你显得过于冷静了。”
“有什么不妥吗?”
“在服部彦雄看来,你和秦先生是多年未见的故人,你如果表现出一种克制的激动,会更合理一些,就像美奈那样。”
常红绫沉思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姜新禹说的不无道理,自己在情绪方面确实有太刻意的痕迹。
秦力被两名宪兵推搡着,在距离轿车二十几米远的地方站住,刺目的车灯灯光让他不由得伸手挡住眼睛。
一名宪兵来到姜新禹车旁,伸手敲了几下车窗,躬身说道:“少佐请夫人下车。”
常红绫推开车门,宪兵立刻撑起雨伞,姜新禹也紧跟着下了车。
雨势已经渐渐停歇,秦力的头发上依然有雨水在流淌,在车灯的照射下,他的脸色看上去苍白至极。
“李近山,行刑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服部彦雄背着手来到秦力面前。
秦力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服部彦雄回身喝令道:“准备!”
穿着雨衣的四名宪兵动作整齐划一,“哗啦!哗啦!”拉栓上弹,枪口对准了十几米外的秦力。
常红绫转过身去,做出不忍直视的样子,她在纠正自己先前的错误,尽量让人把她看做一个普通女人。
宫本跨前一步,大声说道:“听我口令,预备行刑!”
“砰!”
“砰!”
“砰!”
“砰!”
四声枪声响过,秦力瘫坐在泥水里,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子弹射中。
服部彦雄皱着眉说道:“宫本少尉,怎么回事?”
宫本装模作样的过去询问了一番,然后跑步回来,躬身说道:“报告少佐,行刑队枪膛里误装了训练用的空包弹,所以没能击毙犯人!”
“四个人同时误装?看来这是天意……先把李近山带回去,改日行刑!”
“是!”
宫本一挥手,两名宪兵走过去,架起满身泥水的秦力,押解上一辆军车。
服部彦雄走到常红绫近前,微笑着说道:“这种好运气不是谁都能遇到,如果李近山只是一名普通犯人,我甚至考虑当场释放他。”
常红绫裹紧外衣,轻声说道:“服部君,我感觉很累……我可以回家了吗?”
服部彦雄:“当然可以,我们回宪兵队接上美奈……”
常红绫截口说道:“我现在就想走!”
服部彦雄看了她一眼,常红绫的态度冷淡,目光低垂望着地面,神情带着一丝执拗和倔强。
“……姜队长,麻烦你顺路送绫子回家!”说着话,服部彦雄钻进轿车里。
“是!”姜新禹躬身施礼。
服部彦雄的轿车疾驰而去,在宫本的指挥下,宪兵列队紧随其后。
常红绫松了口气,说道:“还好,总算过去了……”
姜新禹没有说话,迈步走到秦力刚才瘫坐的地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然后对常红绫招了招手。
“怎么了?”常红绫走过来,地上泥泞不堪,除了一些积水,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像我一样。”姜新禹没有抬头,依然注视着地面。
常红绫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一下,她担心服部彦雄会派人暗中监视。
姜新禹说道:“放心吧,起码现在很安全。”
“你怎么知道?”
“从宪兵队出来的时候,一共来了二十八个宪兵,走的时候还是二十八个。”
常红绫惊讶的说道:“你数过了?”
“嗯,数过。”
“难怪秦力常说你谨慎……”常红绫有样学样,也蹲下了身子。
“闻到了吗?”姜新禹低声问道。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辨识其他气味就非常容易,常红绫刚刚蹲下身,立刻闻到一股尿骚气。
她惊讶的看了姜新禹一眼,说道:“这是什么味道?”
姜新禹站起身,说道:“走吧。”
两个人快步回到车里,轿车急速驶离槐树沟。
姜新禹开着车,说道:“我们要做好秦力叛变的准备!”
常红绫吃了一惊,说道:“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知道刚才的气味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尿,枪响之后,他尿了!”
常红绫恍然,说道:“你是秦力在最后关头……崩溃了?”
姜新禹叹了口气,说道:“实事求是的讲,秦力能坚持到现在,也实属不易,如果这次是真处决,他的名字必然会永载史册,万世流芳!”
“死都不怕,没死反而吓成这样?”常红绫百思不得其解。
“你知道怎么劝那些一时想不开上吊的人吗?”
“怎么劝?”
“别拦着,等人吊上去,手刨脚蹬的时候,再把他救下来。”
“然后呢?”
“然后这种人基本不会再寻死了……我的意思是说,死过一次的人,会比从前更加珍惜生命!”
常红绫若有所思的说道:“秦力并不知道是假枪毙,从心理层面来说,实际上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所以,我们要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
常红绫摇了摇头,说道:“撤退不是一个好办法,损失太大了……”
“我也知道撤退不是好办法,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
常红绫默然半晌,语气平静的说道:“我需要一支手枪。”
“你要枪干嘛?”
常红绫笑了笑,说道:“既然准备撤退,有一支手枪也好防身。”
姜新禹从裤腿里把那支勃朗宁拿出来,说道:“刚好我多带了一支。”
“哪来的?”
“在缉私科的时候,从查扣物品库房里顺来的。”
“能查到源头吗?”
“查不到,枪号都擦掉了。”
这支勃朗宁有七八成新,保养的也不错,弹夹里压满了子弹,常红绫用手绢包裹好,放进挎包最底层。
轿车停在服部彦雄家门外,姜新禹提醒着说道:“保持住刚才对服部彦雄的态度,尽量让自己进入一个既愤怒又不敢违抗的情绪中……”
常红绫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现在对你也很怀疑!”
姜新禹心里跳了一下,笑道:“怀疑我什么?”
常红绫噗呲一笑,说道:“怀疑你是一个戏子出身!……”
第206章 跌宕(四)
上午八点钟,宪兵队队部。
“少佐,司令部的军事联席会议,您别忘了。”铃木曹长进来提醒。
服部彦雄放下手上的公文,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知道了。”
他穿戴好军装,走出队部,正要准备上车,想了想又返回身来到审讯室。
卫生室的医生拎着药箱从里面走出来,躬身说道:“少佐。”
服部彦雄指了指审讯室,说道:“犯人怎么样了?”
“他感染了风寒,有一点发热症状。”
“严重吗?”
“不严重,刚吃过药,估计到了晚上就能退烧。”
服部彦雄目光一闪,说道:“犯人自己吃的药?”
“是。”
“非常好……”
“少佐,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
口口声声只求一死的人,主动服药配合医生治疗,说明他的求生**很强。
秦力的这种表现和之前截然相反,服部彦雄感觉到了一线希望!
警卫打开审讯室的铁门,服部彦雄迈步走了进去,秦力靠在角落里呆呆出神。
“李先生,现在感觉如何?”服部彦雄的态度很客气。
就如姜新禹分析的一样,经过昨夜的假枪毙事件之后,秦力的思想正发生着巨变!
他悟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道理:不管怎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抽烟吗?”服部彦雄递过去一支香烟。
秦力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背叛多年的信仰,并不是一件能够轻松做到的事。
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服部彦雄尽收眼底,他愉快的点燃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李先生,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配合,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没什么好说的。”
“李先生,对这场战争来说,你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有可无的小人物而已,你死了,除了自己的家人伤心难过,谁还会记得你?”
“为抵御外辱而死,为民族崛起而死,不需要谁记得!”
“可是,你想过没有,中国有很多你这样的人,请问他们死了之后,除了一黄土又得到了什么?”
“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服部彦雄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在沈阳多年,看看满洲现在的国泰民安,你真的认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为了侵略而来?”
秦力冷哼道:“要不然呢?”
“我们是为了建设东亚新秩序而来!几百年来,欧美列强一直在试图瓜分亚洲,英国人占了印度和缅甸,俄国人占了你们的……”
“少佐,时间快到了。”一名宪兵进来再次提醒。
服部彦雄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李先生,我有公务在身,失陪了。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不再是敌对的关系!”
秦力没说话,他的沉默有太多纠结情绪在里面。
服部彦雄心里很满意,从态度上来看,“李近山”距离招供只是时间的问题。
走出审讯室,服部彦雄对警卫吩咐道:“让厨房给他送点吃的东西,最好是有鱼有肉,不能像对待普通犯人那样,明白吗?”
“明白!”
“另外,没我的命令,不许再对李近山动刑!”
“是!”
出了审讯室,服部彦雄乘车前往堰津华北驻屯军司令部。
十几分钟后,常红绫和服部美奈来到宪兵队。
门口的卫兵恭敬的说道:“服部夫人,美奈小姐,少佐刚刚去了司令部。”
服部美奈懊恼的说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在11点左右。”卫兵回答着说道。
服部美奈对常红绫说道:“本来想让你们关系缓和缓和,偏赶上哥哥不在……”
身为特工人员,常红绫早就知道今天司令部要召开军事联席会议,她故意在家里耽搁了一会,估算着服部彦雄不在宪兵队,这才和服部美奈赶过来。
“美奈,陪我去一趟审讯室!”
“去那干嘛?”
常红绫恨恨的说道:“要是没有李近山,我和服部君也不会闹矛盾,他就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服部美奈想了一会,说道:“说的也是哦……可是,你去了还能怎样?”
“骂他几句也能出出气!”说着话,常红绫当先向后院走去。
服部美奈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也没当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审讯室内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儿,服部美奈提鼻子闻了闻,惊讶的说道:“犯人的伙食好像不错啊……”
常红绫对警卫说道:“把门打开。”
警卫躬身说道:“服部夫人,这里是审讯室,您……”
“我和美奈认识这名犯人,来探监总可以吧?”
“可是……”
“我让你把门打开!”常红绫提高了声音,她心里很清楚,警卫绝对不敢拦阻少佐的夫人和妹妹。
警卫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又不敢得罪这两位,只好掏出钥匙打开铁门,让她们进去。
审讯室桌上摆着一碗土豆炖牛肉,一盘红烧带鱼,有了服部彦雄的命令,厨房特意给秦力做了两道中国菜。
秦力一天一夜没吃饭,胃口出奇的好,其实他已经有了投敌念头,只是内心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常红绫和服部美奈进来时,秦力手里拿着饭团,筷子上夹着牛肉,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
“绫子……”秦力尴尬的放下筷子。
看着眼前的一切,常红绫心里知道,姜新禹的猜测基本接近事实,秦力果然有叛变的倾向!
“李近山,你害的我好苦!”常红绫故作咬牙切齿的说道。
服部美奈在一旁也说道:“李先生,你可别乱说话,绫子因为这件事受了不少委屈。”
秦力说道:“我没有乱说……”
常红绫紧逼着问道:“没乱说吗?”
秦力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低声说道:“没有。”
服部美奈拍了拍胸口,说道:“谢天谢地,没乱说就好,李先生,绫子还说要跟哥哥替你求情呢,你可别害她……”
三个人谈话,常红绫和秦力说的是同一件事,服部美奈则是自成一派,她所表达的意思完全不搭界。
第207章 内奸
桌子上摆着送饭的食盒,常红绫慢慢走了过去。
警卫提醒着说道:“服部夫人,不要离犯人太近。”
常红绫回头嫣然一笑,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借着身体的遮挡,常红绫把挎包里那支勃朗宁手枪悄悄放进食盒里,她是面向秦力,这个隐蔽的动作只有他们两人能看见。
“找机会挟持美奈,外面有人接应你!”常红绫用唇语说道。
宪兵队里虽然有军统的潜伏者,但是靠一个人接应,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常红绫说这些话,只是意在扰乱秦力的心神,她“哎呦”了一声,故作不小心撞到桌子。
条形桌本就不稳,食盒晃了两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勃朗宁手枪也摔在常红绫和秦力中间。
有准备的一方自然反应迅速,在众人错愕的刹那,常红绫抓起手枪,对着秦力扣动了扳机。
“砰!砰!”
近距离射击,两枪都命中了秦力的胸口,常红绫随即尖叫着扔掉手枪,做出惊恐万状的表情连连后退。
在常红绫开枪的同时,秦力清楚的看见她用唇语说道:“该有人替我牺牲一次了!”
“绫子,你、你好……”其中一颗子弹射穿了秦力的肺部,他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有短短十几秒钟时间,等到警卫反应过来,秦力大瞪着双眼,早已经气绝身亡。
亲眼目睹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一个熟悉的人,服部美奈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堆坐在地上。
现场的情况很明了,有人事先将勃朗宁手枪藏在食盒里,意图里应外合搭救“李近山”!
一个小时之后,宪兵队队部。
服部彦雄打量着常红绫,说道:“你为什么要开枪?”
常红绫身体还在发抖,颤声说道:“……我不知道……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就开了枪……”
“跟谁学的使用手枪?”
“父亲教我的……”
服部彦雄沉吟片刻,说道:“绫子,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最近几天你哪都不能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明白吗?”
常红绫泪眼婆娑的说道:“服部君,我真是很难理解,妻子受到了惊吓,做丈夫的不说好言安慰,还要疑心我?”
“这件事……”
房门哗啦一响,宫本推门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少佐。”
“说。”
“手枪擦掉了枪号,查不到源头。”
“厨房的人查过了吗?”
“查过了,暂时没发现疑点。”
“……送饭的和审讯室警卫都要查!”
“是!”
服部彦雄也知道,宪兵队内部藏着一个军统奸细,手枪出现在食盒里并不奇怪。
难道“李近山”上午的表现,是在跟自己演戏?只是为了配合同伙将手枪能顺利送进审讯室……
事情的详细经过,服部彦雄盘问过了美奈和警卫,并没有证据表明,绫子和谍匪有瓜葛。
在服部彦雄看来,常红绫开枪击毙李近山,究竟是下意识行为,还是出于内心的愤怒,好像都有那么一点。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绫子也是军统的人,她开枪射杀李近山,根本就是杀人灭口!
只不过有一点说不通,李近山被捕后,一直表现的坚贞不屈,军统应该没理由杀人灭口,展开营救似乎更合理一些。
…………
一周后。
宫本匆匆来到队部,说道:“少佐,报告您一个好消息!”
服部彦雄心不在焉的说道:“什么好消息?”
他现在也很郁闷,绫子最近经常找借口去美奈房里睡,明显是对自己不信任她的一种反抗。
“军统内奸查到了!”
服部彦雄霍然起身,问道:“是谁?”
宪兵队内部藏着军统奸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服部彦雄始终没有向外透露,一直在暗地里秘密排查。
“伍长浅野辽一!”
“是他?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家伙?”
“是。”
“……找到证据了吗?”
“找到了,他在藏酒精灯的时候,被我们当场拿下!”
酒精灯能够让密写信显影,一个伍长没必要使用这种东西,更何况还偷偷摸摸藏起来,自然是奸细无疑。
“酒精灯藏在哪了?”
“库房后面的墙砖里。”
“他人呢?”
“在审讯室。”
“浅野辽一……我亲自审!”
说完这句话,服部彦雄大步流星走出队长室,宫本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赶往审讯室。
浅野辽一27岁,从资料上看,他18岁就应召入伍,在军队表现庸庸碌碌,靠着混年头才熬上伍长军衔。
两年前,在与八路军作战时,浅野腿部中弹负伤,不适合继续留在作战部队,这才把他调来宪兵队。
现如今日军兵源奇缺,要不然像浅野这种情况,腿上有残疾,早就退役了。
宫本边走边说道:“少佐,还有一件事,您一定会很吃惊……”
服部彦雄不耐烦的说道:“有话直说!”
“浅野其实是在假装瘸子。”
“他的腿伤有假?”
“腿伤是真的,我猜他是故意夸大伤势,估计在做完手术后,其实已经彻底康复了。”
“你怎么知道?”
“刚才抓他的时候,这家伙想跑,腿脚跟健康人一样!”
“真是一个有心计的家伙!……”
说话间,两人来到审讯室门口。
服部彦雄想了一下,说道:“警卫加双岗,不许任何人靠近审讯室,饮食方面由你亲自负责!”
“是!”宫本嘴里答应着,示意警卫打开铁门。
浅野辽一剃着日军标准的短发,军服上衣被扒掉,只穿着一件白色内衬,被铐在铁栏杆上。
服部彦雄围着他转了两圈,说道:“浅野,你是帝**人,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国家!”
浅野冷笑道:“自己的国家?服部少佐,你一定没仔细看过我的档案,我自己的国家是琉球王国,而不是日本!”
宫本在一旁呵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琉球早就纳入大日本帝国版图,归冲绳县管辖,还提什么琉球王国!”
浅野恨声说道:“那是你们这些侵略者的想法!”
第208章 胁迫
服部彦雄说道:“想不到现如今还有你这种冥顽不灵的人!”
浅野说道:“只要有侵略,就永远有我这样的人!”
“你假装瘸子,就是为了有机会进入宪兵队,是吗?”
“你说的没错,我可不想稀里糊涂死在战场上!”
“那时候,你就加入了军统?”
“对!”
浅野忽然笑了笑,说道:“服部少佐,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我的腿伤,是我自己开枪打的!”
“我记得你的档案里说,你是被中正步枪近距离射中……”
浅野得意的说道:“战场上中正步枪随处可见,很容易就能捡到,我当时躲到战壕里,给自己来了一枪!”
宫本忍不住冲过来,扇了浅野一记耳光,怒骂道:“叛国者还这么猖狂!”
服部彦雄背着手没有阻止,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
宫本双手扯住浅野的衣领子,低吼道:“说,你的上级是谁!跟你接头的人是谁!”
浅野睥睨着说道:“宫本少尉,我见过你审讯犯人的手段,有什么本事,尽管来吧!”
“你觉得我会对你客气吗?来人,准备动刑!”宫本回身吩咐道。
铃木曹长走进来,抱着一个纸箱,说道:“少佐,这是浅野辽一的私人物品。”
服部彦雄点点头,说道:“放下吧。”
铃木曹长把纸箱放在桌子上,转身退了出去。
浅野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木桩上,宫本拎着皮鞭亲自上阵,他要狠狠教训这个叛国者!
“啪!”
“啪!”
“啪!”
“啪!”
伴着浅野的闷哼声,宫本抡起皮鞭劈头盖脸抽打下去。
纸箱内有厚厚的一叠信件,从信封上看,大部分都是浅野和家人的通信,还有一些是作战部队时同僚的信件。
服部彦雄随手拆开其中两封信,仔细看了一会,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宫本少尉,先停一下!”
服部彦雄起身来到浅野近前,微笑着说道:“浅野,感觉如何?”
浅野喘息着说道:“谢谢服部少佐关心,我感觉非常好!”
“你不怕疼?”
“世上没有不怕疼的人。”
“但是你能挺住,对吧?”
浅野冷哼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服部彦雄展开手里的一封信,说道:“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浅野警惕的瞪着服部彦雄,隐约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来替你读一读,小公主的来信……爸爸,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你给我做的秋千坏了,妈妈又不会修……”服部彦雄用一种夸张腔调,读完了浅野女儿的来信。
看着浅野忐忑不安的神情,服部彦雄森然说道:“浅野,你的父母妻女都在日本,如果皮鞭落在他们的身上,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怕疼?”
浅野心里一惊,怒道:“你、你什么意思?即使是对待叛国者,也不应该殃及家人!”
服部彦雄冷笑道:“普通人叛国,当然不会殃及家人,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你拒不交待,我会立刻给国内发报,以间谍罪逮捕你的家人!”
“你不能这么做……我父母都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孩子才刚刚七岁……他们怎么可能是间谍?”
“我也相信他们不是,但是必须要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然后,他们才不是间谍!懂我意思吗?”
浅野内心犹如油煎的一样,想到父母妻儿因此锒铛入狱,而且可能遭受非人的折磨,那种情景想想都后怕。
服部彦雄大声吩咐道:“宫本少尉,你马上去电讯室,以华北驻屯军司令部的名义,给冲绳县警署发报,要求他们立刻逮捕浅野辽一的家人,配合调查一桩间谍案……”
“是!”宫本转身向门外走去。
信念终于抵不过对家人的爱护之情,浅野颓然的说道:“等一下!服部少佐,你想知道什么,我愿意交待……”
服部彦雄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浅野君,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提供的情况属实,对你的叛国罪,我不会向上面汇报。”
浅野苦笑道:“你不用宽我的心,只要能保全家人,我就很满足了。”
服部彦雄说道:“宪兵队出了一个军统间谍,这种事我会四处张扬吗?不,我会尽量控制消息,到时候随便给你一个处分,开除军籍遣送回国。”
“你说的是……真的吗?”浅野多少有些激动,即使是替军统做事期间,他也无时无刻都在幻想着能早日回家。
服部彦雄淡淡的说道:“我用得着骗你吗?即使不许诺,你该交待的一样要交待!”
“多谢少佐……”浅野鞠了一躬。
服部彦雄略一思索,说道:“李近山的案子中,食盒里的那支手枪,是你放进去的吗?”
浅野摇摇头,说道:“不是。”
“这么说,宪兵队还有军统的人?”
“据我所知,还有。不过,好像并不在宪兵队……”
“那他在哪?”
“具体在哪我不知道,应该也是在特务部门。”
“特务部门……特高课?满铁?侦缉队?”服部彦雄沉思了一会,说道:“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情况吗?”
“他的代号叫乌鸦,除此之外……没有了。”
“乌鸦……前不久他刺杀了吴敬尧,这个人果然是藏在我们内部!”
服部彦雄在心里把自己怀疑的对象筛查一遍,一时之间也理不出头绪,继续问道:“你的上级是谁?”
“我没见过他,只知道他的代号叫探险家。”
“那你们怎么联络?”
“我在旺德福浴池租一个衣物柜子,如果探险家有任务,他先在老久油坊墙上画一个特殊暗记,事先把密写信塞进衣物柜里。”
“密写信……即使被人无意中发现,你也不会因此暴露身份,是这样吗?”
“对。”
“在宪兵队使用酒精灯,你不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行为吗?”
“其实这个酒精灯是备用,并不经常使用,只是因为我在宪兵队接到一封密写信……”
第209章 探望服部美奈
浅野辽一的心情很复杂,内心深处既想尽可能保守军统的秘密,还要说出让服部彦雄感兴趣的情报,只有这样自己的家人才会真正安全。
他有些后悔说了这么多,交待怎么和上级联络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越牵扯越多。
服部彦雄追问道:“谁交给你的密写信?”
浅野说道:“没看见人,我去军需领毛巾袜子,随手把东西放在窗台上,签完字出来的时候,密写信就压在毛巾下面。”
服部彦雄沉吟片刻,说道:“就是说,这个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可以这么理解吗?”
“……可以。”
“信呢?”
“烧了。”
“信的内容!”
“让我密切注意李近山有无变节投敌迹象,一经确认,鸣枪示警!”
服部彦雄心里很清楚,浅野在宪兵队鸣枪示警,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虽然可能会趁乱蒙混过去,但是被发现的几率也相当大。
如果浅野没有说谎,侧面说明李近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他如果愿意招供,必然会引发连锁反应!
“浅野,你不是在跟我编故事吧?”服部彦雄目视着浅野辽一。
“少佐,我保证所说句句属实!”
“想要我相信你的话,有一个办法……但是你必须配合我们!”
“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照旧是宪兵队的伍长,还按照以往的联络方式等待上级命令!”
“我明白……”
服部彦雄回身对宫本说道:“浅野这件事,要务必做到绝对封锁消息!”
“是!”
“目前知情者有几个人?”
宫本想了想,说道:“五个。”
“这五个人要暗中监视,命令他们严守机密,未经允许,不准离开宪兵队半步!”
“是!”
…………
上午九点钟,服部彦雄家里。
佣人端来茶水,恭敬的说道:“姜先生,请您稍坐一下,小姐马上就出来了。”
姜新禹客气的说道:“好的,谢谢。”
他今天是以探望服部美奈的名义来访,主要是来和常红绫接头。
昨晚刚刚接到总部指令,常红绫取代秦力的职务,成了潜伏小组组长,姜新禹直接受她领导。
但是常红绫如今被软禁在家里,无法和外界接触,姜新禹只能找借口亲自上门。
常红绫从楼上走下来,姜新禹站起身说道:“你好,服部夫人。”
常红绫微笑着说道:“姜队长真是稀客。”
“听说美奈受了惊吓,我特意过来看看。”
“放心吧,美奈已经没事了……”常红绫转头对佣人说道:“姜队长是贵客,要好好招待,把那盒英国奶糖拿来,哦,对了,佐藤社长送来的上海点心,每样都拿来一些。”
“是。”佣人退了下去。
姜新禹低声说道:“组长,你好,我接到总部命令,来找你接头。”
常红绫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热茶,说道:“我现在寸步难行,没办法开展工作,潜伏小组的情报联络只能由你来做。”
“我明白,具体怎么做?”
“你去老久油坊东墙外……”
十几分钟后,服部美奈梳洗打扮一番从房间里出来,姜新禹来之前没和她打招呼,就是为了制造单独和常红绫说话的机会。
常红绫笑道:“美奈,舍得从你的房间里出来了?”
服部美奈嘟囔着说道:“口渴了,出来喝一碗茶。”
看着服部美奈脸上憔悴神色,姜新禹关切的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服部美奈闷闷不乐的说道:“嗯,半夜吓醒了,再也没睡着。”
姜新禹:“到医院开一点镇静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常红绫:“姜队长,你来的正好,替我们劝劝美奈,医生给开了安眠药,她说什么也不肯吃。”
服部美奈撅着嘴说道:“那种药对脑神经不好,我才不吃呢,哥哥总说我笨,脑子要是吃坏了,就更笨了!”
姜新禹笑道:“只要控制好用药剂量,不长期服用,没那么严重。”
服部美奈歪着头想了想,说道:“那我今晚就吃一片,省得总做噩梦。”
常红绫摇了摇头,说道:“医生的话你不信,哥哥的话你也不信,我就更不用说了,看起来还是姜队长说话管用。”
服部美奈白了她一眼,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你,我哪用得着吃安眠药!”
常红绫拿起一块点心塞进服部美奈嘴里,说道:“当着姜队长的面儿,我正式给你道歉!唉,其实我也吓的不轻……”
服部美奈吃着点心,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绫子,我也真是佩服你,竟然有胆子开枪杀人。”
常红绫说道:“我当时完全是条件反射,你没看最近我连饭都吃不下吗?”
“我还以为你是跟哥哥赌气,不爱吃饭呢……”服部美奈剥了一块奶糖递给姜新禹。
提起这件事,常红绫的目光立刻变得黯然,轻叹道:“可能都有一点吧……”
姜新禹心里感叹着,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亲手开枪击毙从前的情人,依然能如此镇定自若,这个女人表现出的冷酷真是少见!
服部美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道:“新禹,我又学了几道中国菜,中午就在家里吃吧?”
姜新禹还有事和常红绫商量,于是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打扰了。”
服部美奈娇嗔着说道:“打扰什么,家里也没有外人。”
说着话,她欢快的站起身,边走边说道:“梁妈,中午有客人,多准备几道菜……”
目送着服部美奈走远,常红绫说道:“美奈对你真的很好,我都没见过她进几次厨房。”
姜新禹岔开话题,说道:“你说的浅野辽一可靠吗?”
“他是琉球人,骨子里比我们还恨日本人,以前执行过几次任务,我感觉没什么问题。”
“哦……”
见姜新禹有些将信将疑,常红绫说道:“浅野最喜欢闻一多先生写的七子之歌,他对中国更有认同感……”
姜新禹从常红绫嘴里得知,浅野辽一是军人出身,断断续续接受过十几天的特工培训。
只不过,他长期潜伏在群狼环伺的宪兵队,会不会因为经验不足而露出马脚?
ps:附《七子之歌.台湾》:
我们是东海捧出的珍珠一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台湾。
我胸中还氤氲着郑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点染了我的家传。
母亲,酷炎的夏日要晒死我了,
赐我个号令,我还能背水一战。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第210章 迟来的情报
侦缉队队长室,姜新禹靠在椅子上打盹。
赵玉虎急匆匆走进来,说道:“队长,服部少佐来了。”
“人在哪呢?”
“已经上楼了。”
听到走廊里熟悉的脚步声,姜新禹故意大声说道:“门岗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打电话通报一声!”
服部彦雄推门走了进来,笑吟吟的说道:“姜队长,是我没让他们通报,做一回不速之客。”
姜新禹站起身说道:“少佐,您请坐。”
服部彦雄四处看了看,说道:“人和人的兴趣爱好不一样,连办公环境也截然不同,以前周仁杰的队长室,布置的像是大烟馆,你这里倒像是一间书房。”
姜新禹说道:“可能是我比较喜静,书生气会偏重一些。”
赵玉虎手脚麻利的倒水泡茶,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服部彦雄坐在沙发上,说道:“听美奈说,你昨天去家里了?”
“是。”
“怎么样,美奈的厨艺还好吧?”
“是我喜欢的口味。”
“那就好,男女之间最重要的是合拍,不论是性格爱好,还是饮食习惯都一样,其他的……其实没那么重要!”
听着一番感慨,姜新禹心里知道,一定是常红绫还在继续冷战,让服部彦雄心里不舒服。
服部彦雄自诩尊重女性,自然不会用强硬手段让自己的妻子屈服,只能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继续维系着男人脸面。
姜新禹把茶碗递过去,服部彦雄接过来喝了一口,说道:“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您说。”
“据可靠情报,在我们内部还隐藏着一名军统间谍!”
“是吗?查到线索了吗?”
“线索勉强也算有一点,这个人代号乌鸦,很大概率潜伏在堰津的特务部门!”
“没有更具体的线索?”
“暂时还没有,特高课、满铁、侦缉队,都有可能。我今天来,就是要当面提醒你,要多留意身边的人!。”
“是,我明白!乌鸦……我记得刺杀吴局长的凶手就是这个人。”
“对,就是他!老邱还没查出来,这又冒出来一个乌鸦……唉,真是有点按倒葫芦瓢又起的意思!”
“少佐,您不必多虑,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乌鸦藏身在特务部门,只要我们仔细排查,他早晚会露出蛛丝马迹!”
“但愿如此……”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姜新禹说道:“进来。”
田力钢推门走了进来,这家伙就像一个蹩脚的三流戏子,故作惊讶的说道:“少佐,想不到您在这,恕卑职来的鲁莽。”
楼下停着服部彦雄的轿车,几名宪兵持枪守在周围,凭着田力钢的鬼心眼,他怎么可能猜不到来的人是谁。
服部彦雄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姜新禹说道:“田组长,有事吗?”
田力钢躬身说道:“本来有一件情报要向您汇报,可是,您和服部少佐有公务谈,要不然……我等一会再来?”
对这种小把戏,姜新禹心知肚明,田力钢早不汇报晚不汇报,偏赶上服部彦雄在的时候汇报,这是存心要表现表现。
即使姜新禹跟他说,好,你等一会再来吧,田力钢都有可能会找一个借口,把情报当着服部彦雄说出来。
服部彦雄淡淡的说道:“不要紧,我正好也想听一听,侦缉队的情报能力究竟如何。”
田力钢一脸谄媚的假笑,说道:“少佐,姜队长,卑职刚刚探听到一件奇怪的事,前一段时间,有人在堰津各家纺织厂采购了大量的布匹!”
姜新禹不动声色的说道:“大量布匹?有多少?”
田力钢说道:“至少有一卡车!”
姜新禹说道:“现在正值春夏换季时节,每年这个时候布匹卖的都很好,况且皇军的被服厂也经常采购,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田力钢解释着说道:“我特意查过了,堰津的几家大绸缎行,包括皇军的被服厂,都没有大批量采购布匹,那些小绸缎行就更不用说了。”
服部彦雄在一旁说道:“会不会是外地的批发商来堰津进货?”
田力钢躬身说道:“报告少佐,这种可能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查过堰津的各个关卡,他们都有大宗货物进出记录……”
服部彦雄立刻就明白了,说道:“关卡没有这批货离开堰津的记录?”
田力钢伸出大拇指,赞道:“少佐果然智慧超群,您猜的没错,一卡车的布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驻扎在冀中的十八集团军,在日军严密封锁下,各种军需物资无一不缺。
士兵们每天摸爬滚打,队列操练,对军服的损耗尤其巨大,这不是什么机密情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在这种大背景下,一卡车的布匹忽然神秘消失,立刻触动了服部彦雄那根敏感的神经!
姜新禹对田力钢说道:“查到采购布匹的人了吗?”
“查到了。”
“是什么人?”
田力钢有些尴尬的说道:“是……隆昌绸缎行的老板杨峰。”
“俄国城附近那家隆昌?”
“……是。”
“人呢?抓了没有?”
“我派人去看过,店门上了锁,门上贴了一张红纸,写着家有急事,暂时停业。”
姜新禹一拍桌子,声色俱厉的说道:“田组长,宪兵队把案子转过的时候,是由你负责监视隆昌绸缎行,现在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一下!”
田力钢擦着额头的冷汗,说道:“姜队长,当时确实没发现任何疑点……当然,我不是在推卸责任……”
服部彦雄摆了摆手,说道:“姜队长,算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要说责任,宪兵队的责任更大!”
田力钢深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少佐宽宏大量!”
服部彦雄想了想,说道:“姜队长,你认为这件事应该从哪查起?”
姜新禹沉思半晌,说道:“既然关卡没有进出记录,那只有两种可能,这批货要么是被分批运走,要么还在城里!”
服部彦雄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分批运出城,无论是军统,还是共党,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而且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份迟来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