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章 开诚布公的谈话
第二天。
保密局堰津站。
情报处长室。
关了一夜，山口小百合面容憔悴，她现在十分的忐忑，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着怎样的命运。
房门一响，沈之锋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压力也很大，上午要是审不出结果，下午就会由周俊臣接手。
翘着二郎腿的白举民，赶忙站了起来。
沈之锋说道：“你先出去吧。”
“是。”白举民转身退了出去。
沈之锋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抽出几页纸看了一会，这是关于山口小百合的全部资料。
过了一会，沈之锋把文件袋放在一旁，说道：“赵太太，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来吗？”
山口小百合摇了摇头。
“在这里有个好处，除了你我之外，没有第三双耳朵！另外，我希望这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审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那好，你先告诉我，赵卓到底是怎么死的？”
山口小百合愣了一会，说道：“这我怎么知道呢？尸体还是你们找到的……”
“根据法医尸检，赵卓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可以断定的是，在他遇害时，并没发生过搏斗，由此可见，他对凶手毫无防范，一点戒心都没有，凶手应该是他非常熟悉的人，我这么说，你同意吗？”
“同意……”
“可笑的是，在没发现尸体之前，有些蠢货居然怀疑赵卓是共党！”
“我也听到了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可笑了，赵卓从延安逃出来，怎么可能是共党呢？”
沈之锋点了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是啊，有的人是愚蠢，有的人是别有用心！保密局……哼，忠奸不分，何谈保密二字！”
感觉自己说的有些跑题，沈之锋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大致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那天晚上，赵卓在返回保密局途中，行驶到牛角巷附近，凶手出现了，他上车之后，趁着赵卓不备……突下杀手，一刀毙命！”
在说到“突下杀手，一刀毙命”时，沈之锋刻意加重了语气，紧盯着山口小百合的眼睛，观察她的第一反应。
山口小百合叹息道：“唉，本以为来了堰津，从此能过上太平日子，哪曾想出了这样的事……”
沈之锋沉吟片刻，说道：“赵太太，依你之见，谁会是凶手？”
“我不知道。”
“即使知道了，你也不会说！”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很简单，你就是那个凶手！”
山口小百合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沈之锋。
沈之锋瞪视了她一会，猛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说！凶手是不是你！”
山口小百合霍然起身，悲愤莫名的说道：“沈处长，如果想拿我去顶罪，随便你们好了，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是，杀夫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沈之锋冷笑道：“弱女子？你要真的是弱女子，我怎么会认定你是凶手！”
说着话，他拿起那份文件袋，说道：“这上面写的很清楚，山口小百合，13岁学习剑道，师从新阴流柳生门下，18岁学习空手道和西洋拳，25岁加入黑龙会，成为唯一一名受过顾问头山满接见的女性成员！九一八事变后，以开垦团家属身份来到中国，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赵卓，潜伏在延安伺机窃取情报！”
山口小百合额头冒出了冷汗，因为担心正府清算日谍，所以她整日摆出一副家庭妇女形象，极力隐瞒真实身份。
本以为能够安然度过，没想到还是被查了一个彻底！
事实上，赵卓始终从事文职工作，论起剑术和徒手搏斗，他根本不是山口小百合的对手！
家庭妇女当然不会是凶手，她就是想杀人，也没那个本事。
但是，一个剑道高手、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人员，完全有能力杀死对自己毫无防范的人！
“沈处长，我承认，我是参加过黑龙会，可是，我和赵卓做了两年夫妻，感情深厚，怎么可能忍心杀害他呢？我的动机是什么？”
沈之锋讥讽着说道：“丈夫刚刚去世，就急着另寻新欢，这是感情深厚吗？比如那位王先生。”
山口小百合面红耳赤，她心里很清楚，王恩东肯定是什么都说了，自己这点花花肠子瞒不过沈之锋的眼睛。
沈之锋看了看她，继续说道：“况且，你们这些职业特工，好像也没什么信仰，一切以利益为中心，换句话说，你完全有可能是为了钱，而帮助共党杀了赵卓！”
“沈处长，我没有杀赵卓，我和他……虽然感情没那么好，但是也不至于杀了他呀？”
“赵太太，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是在帮你！”
“帮我？”
“实话告诉你，上面不想再继续查下去了，你有通共的嫌疑，加上故意隐瞒日谍身份，只凭着这两宗罪名，赵卓被杀一事，恐怕只能落在你的头上了！”
“啊？沈处长……”
“所以，你现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必须如实招供，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或许还有转机！”
山口小百合沉思半晌，自己确实别无选择，按照沈之锋所说，保密局这是要让自己顶罪了。
既然没了退路，索性就撞大运吧！
山口小百合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她知道说这些远远不够，无凭无据的自说自话，根本没人会相信。
于是，她又把监视姜新禹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说道：“赵卓跟我提起过，石川重康被杀那天，他在万国饭店遇到了姜队长一家三口。”
对这个线索，沈之锋特别感兴趣，他费了半天的劲，其他的都是次要，主要是为了调查姜新禹。
“该死，这么重要的情况居然不汇报……”沈之锋喃喃着说道。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遍，审视了山口小百合一会，说道：“所有关于姜队长的情况，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讲，这些无凭无据的话，说出去对你不利！”
第873章 秘密调查
副站长室。
吴景荣眉头紧锁，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派人去北平明察暗访，就是找不到汪学霖的下落，这让他心里非常着急。
汪家上下众口一词，只说汪学霖去北平处理生意上的事，至于说他住在哪，一律推说不知道。
这种事还不能催问的太急，只能通过王新蕊从侧面打听，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了，还是没有丝毫进展。
“笃笃！”
外面传来敲门声。
“进来！”吴景荣坐回椅子上。
沈之锋推门走进来，手里拿着山口小百合的卷宗，说道：“副站长，关于山口小百合一案，我建议延长调查期限。”
“为什么？审问出新的证据了？”
“那倒没有。我觉得，情报工作讲的是严谨二字，不应该就这么草草结案！”
吴景荣说道：“你的意思是说，结案决定不严谨，缺少足够的证据支持，是这样吗？”
沈之锋小心翼翼的说道：“您别多心，卑职无意冒犯，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吴景荣摆了摆手，说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其实，在这件案子上，我也觉得疑点颇多。不过，就像姜队长所说，没必要再继续查下去了，把精力放到该用的地方，无论是对你本人，还是对堰津站的声誉，利大于弊！”
“副站长，我觉得，姜队长不希望继续查下去，或许是另有原因！”
“哦？这话怎么讲？”
“赵卓和山口小百合，曾经多次跟踪监视过姜新禹！”
“你是说，姜新禹有杀人动机？”
“没错！杀赵卓、诬陷山口小百合，显然是为了斩草除根！”
吴景荣皱着眉头，看了沈之锋一会，说道：“上次闹了一个灰头土脸，你还要和姜新禹斗下去？”
沈之锋耐心的说道：“副站长，我不是和谁斗，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党国的利益！通过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您难道就不觉得，站里潜伏着共党的奸细吗？”
“共党奸细……恐怕是另有其人！”吴景荣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沈之锋一头雾水，不明白吴景荣这句话的意思。
汪学霖涉嫌通共这件事，因为事关自己的前途命运，吴景荣一个字也不打算泄露出去。
连亲信周俊臣都蒙在鼓里，更何况是沈之锋。
“副站长，延长调查期限的事，您看……”
“没有任何证据，三番五次的调查行动队长，就像你所说的一样，这么做，太不严谨了！”
“副站长……”
“你别忘了，姜新禹深得毛局长器重，他现在已经是上校了，距离授将衔只差一步之遥！得罪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人，你觉得有必要吗？”
沈之锋这次彻底明白了，在调查姜新禹这件事上，想要再次获得吴景荣的支持，恐怕是不太现实。
看起来，自己只能在暗中进行秘密调查！
…………
西郊盐厂。
路边停着一辆轿车，姜新禹坐在车里，翻阅着手里的报纸，目光越过报纸上沿，注视着盐厂大门方向。
郊外有一个好处，如果想要试着跟踪谁，自己同样也会暴露身份，以姜新禹的反跟踪能力，能够轻易摆脱特务的监视。
十几分钟后，刘德礼快步走了过来，拉开车后门坐了进去，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道：“难怪盐厂的薪水普遍要高一些，在盐滩晒上一天，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烤干的鱼。”
姜新禹放下报纸，回身递给刘德礼一瓶汽水，说道：“等进入了七月份，你再去试试，用不上一天，晒上半天就能让人脱一层皮。”
刘德礼伸手拉上车窗帘，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了半瓶子汽水，稍微喘息了一会，说道：“你说的没错，工地确实在盐厂院里，东南角方向，有当兵的持枪警戒，就算是盐厂里的工人也不能随便靠近。”
“是一座什么样的建筑？”
“二层小楼，现在刚刚建了一个框架，估计完工怎么也得一个月以后。”
“多大面积？”
“额……目测大概有七八百平米，哦，对了，四周也浇筑了洋灰地基，看样子是要准备圈院墙。”
姜新禹沉思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在郊外建了一栋楼房，而且藏在盐厂院子里，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刘德礼说道：“最主要是有当兵的警戒，这太不寻常了。”
“能和租借法案联系在一起，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老刘，我不能经常过来，你最近要多留意这栋楼的情况。”
“知道了。”“我争取一周来一趟……”
“不行！那样的话，容易引起怀疑！我听说，盐厂最近在招工，最好派人进去卧底！”
“不用那么麻烦，有这个就能混进去，门口警卫认证不认人。”
刘德礼掏出伪造的进厂证晃了晃，黑市就有专门做假证的人，不管是工商牌照还是个人证件，只要肯花钱，他们就能想办法做出来。
证件本身是真的，只不过被高价收购过来，换上照片就成了一张假证，应付一般的检查基本没问题。
“一次两次行，次数多了，难免会露出破绽，万一要是被怀疑了，想脱身都来不及。”
“不会吧？我进去转了两个多小时，没人查问我的身份。”
“这种事别心存侥幸！”
“好吧，过两天我安排一下。”
姜新禹调转车头，轿车朝市区疾驰而去。
途中，刘德礼感慨着说道：“如果能看到那份会议纪要就好了，会省去了很多麻烦。”
“不可能了，文件时效期已过，会议纪要今天已经销毁了。”姜新禹开着车，时不时的看一眼倒车镜，他这是防止有人跟踪。
“保密局为什么忽然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刘德礼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
姜新禹淡淡的说道：“国芳部二厅的那些长官们突发奇想，一拍脑门就计上心来，这样显得他们很忙碌，并不是整天坐办公室喝茶聊天看报纸。”
“你是在讲笑话？”
“还真不是笑话，这是吴景荣亲口跟我说的……”
提到了吴景荣，姜新禹说道：“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吴景荣公开声称，他不知道汪学霖的去向，我怎么觉得这里面不太对劲呢……”
刘德礼也很纳闷，疑惑的说道：“对啊，按说，汪学霖跟他请假了……吴景荣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姜新禹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会不会是王新蕊告发了汪学霖？”
“如果王新蕊告发汪学霖，吴景荣为什么不派人抓捕？”
“有两个可能，一是等着汪学霖自投罗网，二是……要实施暗杀行动，如果是后者，我估计，杀手正在北平到处寻找汪学霖！”
第874章 心绪难平
“暗杀？”
“对！”
“吴景荣为什么要这么做？”
“主要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如果公开抓捕汪学霖，南京方面肯定要厘清责任，吴景荣难辞其咎！”
“真要像你说的这样，汪学霖等于是暴露了……”
“差不多吧，窃取情报被抓了现形，无论汪学霖是不是共党，他在保密局的前程已经结束了。”
“唉，就这么暴露了，实在是得不偿失啊！本来，汪学霖对王新蕊还抱有幻想，认为她不会告发自己，现在看起来……”刘德礼轻轻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姜新禹说道：“据我观察，王新蕊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她和汪学霖在一起，一半是因为喜欢，另一半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命令汪学霖暂时离开堰津。”
“他现在在哪？”
“静县。”
“这么说，他没去北平？”
“去了，他在印染厂露一面，然后直接乘车返回静县。”
在情况不明朗的前提下，这个声东击西的办法确实比较稳妥
只要汪学霖自己不犯错，吴景荣就算翻遍北平城，也不可能找到他。
姜新禹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跟上级联系一下，把汪学霖调离堰津，以后别再回来了。”
“保密局那边怎么办？”
刘德礼多少有些不放心，调走汪学霖可以，关键是要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不能在心事重重中展开工作。
“让他给毛局长写一封辞职信，就说受到了排挤迫害，不得已只能远走高飞。”
说完这句话，姜新禹在心里笑了一下，想不到同样的办法居然可以用两次。
不同的是，那次是用在党通局，这次是用在保密局。
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保密局不会公开通缉汪学霖，能够最大程度确保他的人身安全，家里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
两天后。
下午三点钟。
静县西关附近，一条幽暗狭窄的巷子里。
通达旅店就坐落于此。
这类旅馆价格低廉，主要以四人间、八人间、大通铺为主。
单人间设施也极其简陋，只是区别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和脚臭汗臭的味道而已。
走廊里，不时的有人走来走去，住在这里的客人，老板都懒得看证件，只要给钱就让住。
单人间在走廊尽头。
此刻，汪学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呆呆的发愣。
他躲在这已经一周时间了，按照刘德礼的命令，不能主动联系任何人，几乎做到了与外界音讯隔绝。
堰津现在是什么情况？
家里怎么样了？
王新蕊会告发自己吗？
所有这些问题，汪学霖一概不知。
只能等在这家不起眼的旅店内，等着刘德礼派人来联系自己。
他在附近留了暗记，如果是自己人，就能循着暗记找到通达旅店。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屋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三长两短——这是事先约定的接头暗号。
汪学霖从床上一跃而起，他伸手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枪，蹑手蹑脚来到门旁，低声问道：“谁呀？”
“我是三婶家的大发，从小王庄来。”门外的人回答道。
汪学霖打开房门，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别看此人身材矮小，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精明强干，肩头搭着破旧的褡裢，看着像是出门在外的乡下人。
汪学霖把男子让进来，探身向外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回手关上房门。
“家里还好吗？”
“离收麦子还早，特意给你带来新鲜的豆子。”
“怎么称呼？”
“就叫我大发吧。”
“你好，大发同志。”
大发摆了摆手，侧耳听了一会，指了指隔壁房间，低声说道：“咱们说话，隔壁不会听见吧？”
汪学霖说道：“放心，隔壁是一对夫妻，这会儿出去了。”
这种简陋的房间，只在中间隔了一块木板，隔壁也是同样格局的单人间。
因为隔音效果极差，每天晚上汪学霖都要忍受奇怪的动静，对于一个有过经验的成年人来说，简直比上刑还要难受。
汪学霖倒了一碗水，递给风尘仆仆的大发。
大发也没客气，一仰脖喝了个干净，然后抹了抹嘴巴，说道：“本来昨天就应该来接头，可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你，幸亏静县不大，总算是蒙对了地方。”
汪学霖惊讶的说道：“怎么会找不到？我留了暗记了？”
大发笑道：“以后留暗记，要记得写在高一点的位置，免得让小孩子擦掉了。”
汪学霖恍然大悟，连声说道：“抱歉抱歉，我一时大意了。”
因为受过不同方式的培训，所以在特工技能方面，汪学霖其实强过大多数同行，唯一不足是他的实践经验太少。
从英国留学归来后，凭借家里的帮助，成功打入了保密局堰津站。
此外，再无任何地下工作经验。
暗记一共标注了六处，其中一个地方标注的位置太低，被小孩子无意中涂掉了，这才造成了接头延迟，好在没耽误正事。
大发循着暗记前来，走了不少的冤枉路，折腾了一天才找到通达旅店。
即便知道隔壁没人，大发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上级指示，明天一早，送你去解放区！”
“这么说，我暴露了……”汪学霖颓然坐在床沿。
大发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的任务就是把你送走！”
“去了解放区……然后呢？”
“不知道。”
“明天几点钟？”
“六点。出了巷子，我在第一个路口等你。”
“好，我知道了。”
大发不再耽搁，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汪学霖也赶紧收拾东西，他随身带了一只藤木箱子，里面的东西很简单，除了换洗衣服再就是大额钞票。
收拾完了行装，汪学霖心绪难平，他心里很清楚，暴露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王新蕊告发了自己！
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的是，想不到所谓的感情，在王新蕊心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汪学霖虽然有过留学海外的经历，但是他骨子里其实很传统，自从和王新蕊有了夫妻之实，他早已经把这个女人当成了自己的妻子。
如今，这个“妻子”不念旧情，翻脸不认人，竟然真的告发了自己，让汪学霖心里十分难受。
在房间里闷坐了一会，汪学霖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他想当面问问王新蕊，为什么如此绝情！
即使有这个心思，现在这种情况下，回堰津是不可能……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王新蕊跟自己提起过，每天晚饭后，只要天气没问题，吴景荣夫妇都会出去散步……
第875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傍晚。
吃过了晚饭，吴景荣夫妇出门到街上散步，只有王新蕊和佣人在家里。
“铃铃铃！”
电话骤然响起。
“喂？”王新蕊伸手拿起电话。
“新蕊，你干嘛呢？”电话另一端是档案股的孙婧，两人算是关系比较不错的同事。
“没事，待着呢……”王新蕊说道。
孙婧声音很亢奋，兴致勃勃的说道：“七点钟，美华电影院上映摩登女性，别人给了我两张电影票，怎么样，一起去吧？”
“哦……”
“哦什么呀，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在电影院门口汇合。”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摩登女性呀，欧阳莎菲主演，都说这部片子很好看，什么蒙太奇手法……”
“我有点不舒服，真的不想去。”
“新蕊，你这未来的汪太太，架子可越来越大了……”
“对不起，我还有事，不说了。”
听到“汪太太”三个字，王新蕊感觉格外的刺耳，不等孙婧把话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没过两分钟，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佣人正在客厅擦拭桌椅，走过去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对坐在沙发上的王新蕊说道：“小姐，找你的电话。”
以为又是孙婧没完没了，王新蕊浏览着手里的报纸，头也不抬的说道：“就说我不在，出去了。”
佣人迟疑了一下，伸手捂住了话筒，低声说道：“小姐，听声音好像是汪先生……”
听说是汪学霖的电话，王新蕊立刻起身走过来，忙不迭的接过电话，伸手示意佣人先出去。
“喂？”
听筒里静默无言，过了好一会，传来汪学霖艰涩的声音：“是我。”
“哦，是学霖呀，你在哪呢？”王新蕊掩饰着慌乱，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新蕊，告诉我，为什么？”
“你说什么呢？”
“为什么告发我！在你心里，我们的感情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我没有啊，学霖，你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是你告发我，那就活见鬼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一走这么多天，连一个电话也不打，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王新蕊知道，只要自己咬住不松口，汪学霖多半也会半信半疑。
果然，面对连珠炮一样的反问，汪学霖多少有些犹豫，会不会是刘德礼搞错了，自己冤枉了王新蕊？
“那天在档案股发生的事，你没说出去？”
“没有！”
“真的没有？”
“我要是想告发你，当时就可以向上面报告。”
“可是，这件事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怎么解释？”
汪新蕊心里一动，汪学霖既然这么说，那就是说明他所知有限，或许什么都不知道……
“你让我解释什么？姑父说，你请假去了北平，按时间推算，明天就应该回来了。”
“……你是说，保密局没通缉我？”
“通缉你？这怎么可能呢，别听信那些小道消息。”
“算了，不管怎样，咱们俩好过一场，你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你不义！就这样吧，再见！”
“学霖，你现在在哪儿……”
汪学霖并非两三岁的孩子，他很快也冷静下来，感觉没必要再争执下去，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好，何必一定要闹的反目成仇呢。
从个人角度来说，王新蕊也没做错什么，她爱的是汪家大公子、是保密局档案股股长，可不是被正府称为“斐”的赤色分子！
不等王新蕊继续说下去，汪学霖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王新蕊心里怅然所失，两年的感情付之东流，任谁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门一响，吴景荣夫妇推门走进来。
吴太太把一兜水果递给佣人，对王新蕊说道：“以后呀，你也别总闷在家里，外面热闹着呢……新蕊，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王新蕊把电话放下，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吴景荣略一思索，对佣人说道：“小姐刚才和谁通电话？”
“哦，好像是汪先生。”佣人回答道，
吴太太连忙问道：“学霖来电话了？他们聊了些啥？”
佣人说道：“小姐让我出去，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些啥。”
“聊了多久？”
“大概、有十几分钟吧……”
“太好了，两人肯定是和好了，要不然怎么能聊这么久呢……”吴太太喜不自胜，自言自语的说道。
吴景荣迈步出了客厅，径直来到王新蕊房间，伸手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姑父。”王新蕊站起身。
吴景荣看了她一眼，说道：“汪学霖来电话了？”
“嗯。”
“他在哪？”
“不知道，他没说。”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学霖指责我告发他，反正就是发了些牢骚……”
“你承认了？”
“没有。”
“你不承认，汪学霖相信吗？”
“他、半信半疑吧。”
吴景荣喃喃着说道：“奇怪，你告发汪学霖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王新蕊犹豫了一会，低声说道：“姑父，听学霖的口气，他是不会再回来了，您就……您就放过他吧。”
吴景荣目光一闪，上下打量着王新蕊，冷冷的说道：“放过他？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肯定会被派往别的地方工作，你能保证，他不会被捕吗？如果汪学霖被捕，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王新蕊低下头，默然无语。
吴景荣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椅子上，说道：“新蕊，听姑父一句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汪学霖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为了我们的安全，必须要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王新蕊沉默了一会，嚅嚅着说道：“可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哪……”
“这个好办，如果从外地打来的电话，一定会经过电话局话务员人工转接，我现在就去电话局查问清楚！”
吴景荣起身走了两步，站在原地沉思半晌，回身说道：“不过，汪学霖没那么笨蛋，他或许使用的是公用电话，所以，想要在一个大致范围内找到他，还要你亲自走一趟……”
第876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电话局门前，在暗影里停着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吴景荣感觉有些眼熟，问道：“那是谁的车？”
司机仔细看了一会，看清了车牌照，说道：“是沈处长的车。”
吴景荣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的说道：“他怎么来了……”
现在是晚上六点多钟，除了话务班和维修处，电话局其他部门都已经下班，整栋楼显得很安静。
吴景荣出示证件说明了来意，值班长不敢怠慢，很快查到了汪学霖打电话的位置——静县安和旅馆。
对外声称去了北平，实际上躲在静县，如果心里没鬼，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吴景荣对值班长说道：“这件事涉及机密，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我说的任何人，包括你的上司、亲戚朋友、所有人，明白吗？”
“明白。”值班长恭声说道。
“保密局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哦，十分钟前，有一位沈处长也来过。”
“他来做什么？”
“询问一些技术方面的问题，沈处长也要求我保密，所以……”
“他在哪？”
“他去了维修处。”
“维修处在哪？”
“我陪您过去……”
“好！”
“吴副站长，您这边请。”
吴景荣心里很清楚，沈之锋特意晚上过来，显然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他查的案子肯定也极其隐秘。
沿着楼梯下楼，在值班长的引领下，三转两转来到维修处。
维修处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值班长推门而入。
维修工小李子正嗑着瓜子，嘴里哼哼呀呀唱着西皮流水。
“怎么就你自己？老张呢？”值班长问道。
小李子赶忙站起身，说道：“老张陪沈处长去后楼了。”
值班长哦了一声，转脸对吴景荣说道：“吴副站长，要不，您在这等一会儿？”
吴景荣想了想，说道：“后楼是什么？”
“是机房。”
“带我过去。”
“好，您请。”
目送着吴景荣和值班长走远，小李子自言自语的说道：“都他吗属夜猫子的，白天不来，晚上折腾人……”
来到后楼机房门口，吴景荣停住了脚步，对值班长说道：“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
“好的。”值班长转身回去了。
机房内灯光明亮，吴景荣迈步走了进去，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沈之锋沉声问道。
吴景荣循着声音走过去，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机柜，一边说道：“是我。”
沈之锋从4号机柜后面转出来，看着笑容可掬的吴景荣，惊讶的说道：“副站长，您怎么来了？”
“路过，看见你的车，就进来瞧瞧。你来电话局做什么？”
“额……我在查在哪种情况下，电话会发生串线。”
“查到了吗？”
“刚刚有了一点眉目。”
“说说看，我也长长见识！”
吴景荣心知肚明，沈之锋来电话局的目的，肯定和山口小百合那件案子有关。
示意维修工老张先出去，沈之锋说道：“副站长，我查过了，虽然电话发生串线的几率非常小，但是如果私搭电话机，也可以人为制造串线。”
“人为制造串线？”
“比如说，您给周俊臣打电话，只要知道哪根线是您家里的线路，我就可以在这里接上一部电话机，冒充周俊臣接听您的电话！”
吴景荣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理，说道：“我拨出的号码，虽然是周俊臣家里的电话，但是，电话在半路上被截听了，是这样吗？”
“没错！”
“还有这种事情……”
“每一个电话线路都有一串代码，只要掌握代码，就有机会窃听电话，看似很复杂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
“这么说，电话局藏有共党分子？”
“很有可能。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有人潜入电话局，盗取了相关数据！”
“说了一大堆，还是没证据。”
“是……”
沈之锋隐瞒了一件事，老张形容那个打听“孙晓玉”的男子长相，除了凸出的雷公嘴之外，其他面目特征都和姜新禹非常相似。
这种语焉不详的证词，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他这次下定了决心，在没有查到确实证据之前，自己不会再轻易去指证姜新禹。
从电话局出来，两人站在台阶上，沈之锋犹豫了一会，说道：“副站长，我今晚来电话局的事，还希望您能替我保密。”
吴景荣淡淡的说道：“今晚，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
“当然。”沈之锋微笑着说道。
远处车灯一晃，吴景荣的专车由远而近开过来。
吴景荣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作为一名特工人员，汪学霖难道就想不到，他给王新蕊打电话，有可能会被查到藏身处吗？
答案毋容置疑，汪学霖肯定能想到这一点！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打这个电话？
难道仅仅是心有不甘，要质问一下自己的未婚妻？
似乎没那么简单……
见吴景荣目光游离，沈之锋提醒着说道：“副站长，您的车来了。”
一时想不到答案，吴景荣心里很快有了决定，他知道沈之锋心思缜密，这件事倒是可以和他商量商量……
想到这里，吴景荣略一思索，说道：“之锋，有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请教可不敢当，您说。”
“有一个人，出于某种原因，不想别人知道他住在哪，忽然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朋友，这样一来，就等于暴露了行踪，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之锋知道，这件事肯定和吴景荣来电话局有关，既然他不想透露实情，作为下属自然不能贸然打探。
沈之锋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如果不是脑子进水了，我认为，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他马上就会离开那个地方！”
“离开？”
“对！他有可能已经走了，也有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总之，这个人心里有数，即便暴露了行踪，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之锋的一番话，犹如冷水浇头，瞬间把吴景荣浇了一个清醒！
第877章 相信我
黑夜中，两辆轿车一前一后，急速行驶在前往静县的公路上。
王新蕊坐在其中一辆车里，望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脑海中回响着吴景荣的叮嘱：“汪学霖在静县，一定要把他找到，除掉他，永绝后患！”
晚上九点多钟，两辆车终于到达静县。
按照电话局提供的坐标，汪学霖是在安和旅馆打出的电话。
安和旅馆坐落于县城中心，算是住宿条件比较好的旅馆之一。
轿车缓缓停在街边，一名特务开门下了车，快步穿过马路走进旅馆，他是去确定一下汪学霖是否住在安和旅馆。
几分钟后，特务返回车里，说道：“王小姐，查过了，他不住在这。”
派来执行暗杀行动的特务，都是吴景荣的亲信，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此次行动一切听从王新蕊指挥。
吴景荣也想到了，汪学霖不太可能住在安和旅馆，他只是借用电话而已。
这也是让王新蕊连夜赶来的原因，她是最有机会找到汪学霖的人！
特务恭敬的说道：“王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新蕊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也许，他已经走了吧！”
“副站长说，你一定有办法找到汪学霖，假如他还没离开静县的话。”
“……静县一共有多少家旅馆？”
“差不多有二十家。”
“粉笔带了吗？”
“带了。”
“在旅馆附近显眼的地方，画一个四角星符号，然后写上相信我三个字！另外，他早餐喜欢吃馄饨，盯紧旅馆附近的馄饨摊子。”
“这样就能把他找出来？”
“能不能找出来，我保证不了，凭天由命吧……”
虽然旅馆数量不算多，但是像这种小县城，消息传的特别快，还没等找到人，肯定会走漏风声。
王新蕊用的这一招，说穿了还是在打感情牌，希望汪学霖念以往的情分，肯现身和自己见上一面。
…………
早上五点钟，一缕晨光照亮了天际。
汪学霖早早起床，刷牙洗脸一通收拾，藤木箱子也放在床边，然后静静等着时间的到来。
隔壁忽然响起奇怪的声音，汪学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对夫妻真是精力充沛，大清早也不让人消停。
“馄饨，皮薄馅大的馄饨！”
街上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
汪学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和大发约定的时间还早，与其在房间里受罪，还不如出去躲躲清静，顺便把肚子填饱。
锁好了房门，汪学霖从旅店出来，信步朝一个馄饨摊子走去。
“老板，给我来一碗馄饨。”他拽过条凳，背对着大街坐下。
老板嘴里答应着，手脚麻利的捏了十几个馄饨，一股脑倒进滚开的沸水里。
“要香菜吗？”
“要。”
“葱花呢？”
“少来一点……”
汪学霖和老板搭着话，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着，距离馄饨摊子不远处，有一个海碗粗细的电线杆子，上面用粉笔画了一个四角星。
汪学霖心里怦怦直跳，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是王新蕊给自己留的暗记！
在北平秘密调查马汉三期间，两人事先做了约定，如果遇到突发状况，就用四角星作为联络暗号见面。
如今，这种特殊的暗记忽然出现在静县，毫无疑问，王新蕊来了！
问题是，她来做什么？
带人来抓自己？
汪学霖四处观察了一会，起身来到电线杆子近前，他这才发现，四角星下面还有三个小字：相信我！
“先生，您小心烫。”老板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条桌上。
汪学霖拿起汤勺，心不在焉的在馄饨碗里搅了一会，王新蕊这么快找到了静县，显然是通过电话局查到了地址。
按说，根本不用理会她，按计划撤离静县才是上策！
一碗香气四溢的馄饨，汪学霖全没吃出任何滋味，唯一的感受就是，胃里像是着了火一样的滚烫发热！
算了，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圈套陷阱，一切都结束了，汪学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回到房间内，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汪学霖拎着藤木箱子出了旅店。
在第一个路口，一辆黄包车停在街边，大发换了一身粗布短褂子，蹲坐在马路牙子上。
汪学霖坐上车，大发拉着黄包车，低声说道：“把屁股底下的东西拿出来。”
汪学霖伸手一摸，坐垫底下果然有一叠物件，其中有一本身份证件，上面贴着自己的照片，名字叫刘春山。
“记住了，你这次去河北，是受到保定崇文中学聘请，担任国文老师，聘书都在里面，仔细看一遍。”大发一边走一边嘱咐着说道。
汪学霖看了一会聘书，问道：“做的还真是像……这也是伪造的？”
大发无声的笑了一下，说道：“聘书是真的……”
大发本来是准备要伪造证件，无意中发现一个准备去保定的教书先生，于是就顺手牵羊，把聘书偷来了。
按照刘春山这个名字，伪造了一本证件，这样遇到检查，应付起来也更加的稳妥。
听大发讲述了事情经过，汪学霖想了想，说道：“要是遇到真的刘春山怎么办？”
“不会，真的刘春山这会正赶往警察局，请他们出具一份聘书丢失的证明，现在才六点钟，警察八点钟上班……”
“这样不犯纪律吧？”
“犯啥纪律？哦，你是说刘春山啊，没事，他最多耽误两天行程。”
“咱们这是去哪？”
“长途汽车站。”
“几点发车？”
“七点二十。”
十几分钟后，黄包车来到了长途汽车站。
大发停下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你先到车站里等一会，我把车放一个地方，马上就过去找你。”
“你也去保定？”汪学霖下了车。
“我不去保定，把你送沧南，有那边的同志接应，我再回来。”大发简单解释了几句，拉着黄包车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车站附近是旅馆的聚集区，在一处告示栏上，又发现了四角星暗记，汪学霖心里多少有些紧张，难道王新蕊就在附近？
第878章 最毒不过妇人心
街边停着一辆轿车，王新蕊神情木然的坐在车里，望着远处汪学霖的身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一名特务来到车窗旁，低声说道：“现在街上人少，最适合动手！”
王新蕊沉默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
这次一共来了四个人，他们随身都带着匕首，因为吴景荣特意嘱咐过，尽量用刀解决问题，这是为了制造抢劫杀人的假现场。
汪学霖感觉到了异常，这里是长途汽车站，附近几个旅客都空着手，连一件简单的行李都没有，这种事本身就透着古怪。
如果进了汽车站，那可就真的没退路了，汪学霖慢慢停下脚步，忽然转身迎着四个特务走去。
特务们互相使了一个眼色，等到汪学霖走近了，蓦然一齐扑了过来，手里都拎着明晃晃的匕首！
街边有一个早点摊子，一辆脚踏车停在边上。车的主人正唏哩呼噜吃着热汤面，全然不知意外即将发生。
汪学霖早就看准了目标，他大喝了一声，抡起藤木箱子逼退了特务，然后飞身骑上脚踏车夺路而逃。
特务发足狂奔追了下去，他们并没有过于担心，因为汪学霖逃走的方向，有王新蕊等着那里。
看着汪学霖骑车冲过来，王新蕊猛然把车门推开！
咣当！
汪学霖躲避不及，脚踏车正撞在车门上，稀里哗啦的一通乱响，他自己也重重摔在地上。
此时，一名特务已经追到近前，只见寒光一闪，匕首在汪学霖后背刺了一刀！
汪学霖退后了一步，堪堪躲过了另一个特务的袭击，他目光一瞥，看见了车里面色惨白的王新蕊。
汪学霖悲愤莫名，嘶声狂吼道：“这就是让我相信你！”
王新蕊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不敢去看汪学霖的目光，把脸扭向另一侧，只当外面发生的事与自己无关。
“噗！”
又一刀刺入汪学霖的肋部。
匕首拔出，血花四溅！
汪学霖踉跄着险些摔倒，身体重重撞在车门上，伸手在腰间一摸，把手枪掏出了出来。
这时候，一名特务挥着匕首冲到近前，汪学霖拼着肩头挨了一刀，忍着疼痛顶上子弹，近距离扣动扳机！
“砰！”
一声震耳的枪声响过，那名特务胸口中弹，仰面朝天栽倒在地上，匕首也扔在一旁。
“砰！”
“砰！”
“砰！”
汪学霖连开了三枪，将其余的特务逼退，他顺手捡起地上一把匕首，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王新蕊的惊叫声中，枪管已经顶在她的头上，汪学霖喘息着说道：“我警告你，要是敢动一动，我立刻打碎你的脑袋！”
此时的汪学霖狼狈不堪，眼镜也不知道掉哪去了，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伤口处还不停的淌血。
特务们有些托大了，本以为干掉一个文质彬彬的汪学霖，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没想到对手如此的顽强，身中数刀竟然还能还击。
“怎么办？”
“副站长也说了，实在不行就开枪！”
“王新蕊在车里，伤到她怎么办？那是副站长的外侄女！”
“这他吗的……”
剩余三名特务围着轿车，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汪学霖喘息了一会，瞪着王新蕊半晌，缓缓说道：“最毒不过妇人心，在今天之前，我还以这句话太过偏激，现在看起来，我错了！”
“砰！”
他把枪探出车窗，对着慢慢靠近的特务又开了一枪，喝道：“你们再敢靠近，我一枪崩了她！”
王新蕊从最初的慌乱，慢慢平复了心情，说道：“没错，我骗了你，你开枪吧！”
她非常了解汪学霖的性格，这种时候若是苦苦哀求，无济于事不说，反而会让他心生厌恶。
汪学霖手指搭在扳机上，冷冷的说道：“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
“趁着他们投鼠忌器，你应该先逃出去，然后再杀我。”王新蕊语气平静的说道。
汪学霖心里很清楚，王新蕊说的没错，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再不走怕是没机会了。
他用枪逼住王新蕊，让她坐到副驾驶座位，自己挪到司机的座位，轿车调转车头疾驰而去。
“快快快，跟上！”
“汪学霖受了伤，他跑不远！”
“大家不要慌，我算过了，他一共开了五枪，枪膛里最多还有两颗子弹……”“万一他有备用弹夹呢？”
“别废话了，先把大齐抬上来！”
“箱子！”
七嘴八舌争论中，受了重伤的特务被抬上车，连同着汪学霖的藤木箱子也塞进车里，特务们沿路紧追不舍。
汪学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枪逼住王新蕊，看了一眼倒车镜，特务的车已经追了上来。
他没有备用弹夹，勃朗宁手枪里的确只剩最后两颗子弹。
与特务近身搏斗中，汪学霖一共中了三刀，后背和肩头的伤势不算太严重，最重的是肋部的伤口。
汪学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用敌人来杀自己，要是再跑一会，血流干了也同样活不成。
“学霖，你真的是共党？？”王新蕊问道。
汪学霖淡淡的说道：“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你不该骗我……”
“我本来最近要告诉你，可惜，你没给我机会说出来。”
“这边你不熟吗？”
“你想说什么？”
“尽快甩掉跟踪，你需要去看医生。”
汪学霖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说这些话，就不觉得亏心吗？猫哭耗子假慈悲！”
王新蕊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我心里难受极了……”
汪学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就当你是被逼无奈，你刚才说，我骗了你，好，现在咱们两清了，从此一刀两断！”
王新蕊泣不成声，捂着脸放声痛哭。
汪学霖一言不发，把手枪和匕首放到另一侧，专注的开着车，心里也急于甩掉追兵，哪怕有时间包扎一下伤口也是好的。
静县终归不是堰津，汪学霖不熟悉路况，十几分钟后，轿车竟然误入一条死胡同……
第879章 保安队
枪膛里只剩两颗子弹，前面无路可走，后面追兵已经堵住了街口。
因为失血过多，汪学霖感到头晕目眩，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既然你想让我死……好，我成全你！”汪学霖把手枪倒转，示意王新蕊接过去。
王新蕊有心接枪，可是转念又一想，汪学霖忽然这么做，会不会是在试探自己？
况且，自己从来没摸过枪，汪学霖是知道的，毫无疑问，他肯定是在试探自己！
想到这里，王新蕊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道：“学霖，我知道你恨我，认为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可是，你替我想过没有？未婚夫是共党，我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听从姑父的安排！”
“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随便你怎么想吧！”
汪学霖略一思索，恍然说道：“哦，对了，你不会用枪，我忘了这个茬儿了……”
他嘶啦一声扯开衬衣，把匕首塞到王新蕊手里，用手点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枪不会用，刀没问题吧？用力刺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王新蕊抽泣着说道：“你是魔鬼吗？你故意这么做，就是为了折磨我，是吧？”
汪学霖长叹了一声，将枪口对着自己的脑袋，喃喃着说道：“我不是想折磨你……我只是，不想亲手杀死自己！”
王新蕊哭声渐弱，她最担心汪学霖在临死前，会不顾一切的拉上自己当垫背，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汪学霖只是没勇气自杀而已。
正在这时候，街上忽然一阵纷乱，一辆军车风驰电掣而至，从车厢里跳下来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士兵。
士兵们很快把巷子团团包围，中正式步枪对准了两辆轿车。
军车驾驶室车门一开，一名中尉从车里跳下来，手里拎着一支毛瑟手枪，大声喝道：“里面的人听好了，我是静县保安队队长宫良，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谁要是敢妄图反抗，格杀勿论！”
说完这番话，宫良大手一挥，保安队士兵端着步枪冲进巷子。
因为是暗杀行动，特务们不能随便暴露身份，在枪口的威逼下，他们只好高举双手从车里下来。
现在是早上七点多钟，保安队大张旗鼓的抓人，附近居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远远的在街边围观。
听到嘈杂声，汪学霖探身回头观看，一支步枪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拿枪的士兵喝道：“下车！”
大发也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在长途汽车站的时候，他去存放黄包车，还没等找到合适的地方，汪学霖这边已经出事了。
大发手无寸铁，干着急也帮不上忙，只能一路尾随跟在后面，直至目睹汪学霖被保安队抓走。
…………
午后。
静县保安队队长室。
宫良是静县本地人，早年在战场上被榴弹炮震聋了耳朵，没办法继续在部队任职，这才回到家乡担任保安队队长。
保安队的性质介于正规部队和警察之间，主要职责是协助警察局维护治安。
听说长途汽车站发生了枪战，宫良亲自带队前去缉拿人犯。
他的想法很简单，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先抓了再说。
“把人带进来！”宫良吩咐道。
副官大声说道：“队长，带哪个进来？”
宫良说道：“你说啥？大点声！”
副官暗自苦笑，自己就差扯脖子喊了，大门口都能听得见。
他凑到宫良耳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宫良说道：“把姓王的女人带进来，我看那些家伙对她挺恭敬，弄不好是领头的！”
过了一会，王新蕊被带了进来。
她一进队长室，立刻说道：“宫队长，我们的人受了枪伤，需要马上动手术……”
宫良示意她停止，转脸对副官说道：“她说啥？”
副官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宫良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说道：“那个人伤的很重吗？”
副官喊的累了，索性直接点了点头。
“你们到底是干啥的？如果是土匪，我看也不用救了，直接死了算了！”宫良对王新蕊说道。
王新蕊刚要回答，想起这位宫队长耳背，于是对副官说道：“麻烦给我纸笔可以吗？”
副官说道：“你是想写给宫队长看？”
“没错。”
“想法挺好，不过，你还是省省吧！”
“为什么？”
“宫队长不认字！”
王新蕊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副官淡淡的说道：“想救人，就要表明身份，要不然谁知道你们是干嘛的……”
“我说过了，我们是在执行秘密任务！”
“啥秘密任务？”
“我不能说。”
“那个刘春山是什么人？他真的是一名老师？”
王新蕊闭了嘴，如果说出汪学霖的真实身份，宫良肯定会通知保密局堰津站，那样一来这件事就不再是秘密了！
副官说道：“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那就等着蹲大狱吧！要不是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宫队长早就动刑了！”
宫良看了看副官，不高兴的说道：“你们在说些啥？当老子是摆设吗！”
副官赶忙凑过来，大声说道：“队长，她不肯表明身份，您看该怎么办？”
“先关起来，直到他们肯说为止！”
别看宫队长耳聋，脑子可清楚的很。
眼见这些人开着小轿车，被抓进保安队之后，看不出丝毫害怕的样子，弄不好还真有可能是在执行秘密任务。
王新蕊心里非常着急，她刚才注意到了，保安队连门岗都不设，防范松懈到如此程度，万一汪学霖被同伙救走怎么办？
况且，汪学霖的伤势看着挺吓人，其实根本没伤及要害，只需进行简单的缝合包扎，基本不会有生命危险。
因为持有“刘春山”的假证件，随身还携带了一份保定崇文中学聘书，汪学霖在十分钟前已经被送进了医务室。
倒不是宫良区别对待，主要是那个受枪伤的特务，伤势实在太重，保安队医务室没有救治条件，最多只能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第880章 营救之前
一栋破旧不堪的房子，这是大发上线老肖的住处。
老肖出去和上级接头，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大发心急如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谁啊？”大发来到门前问道。
“是我。”门外是老肖的声音。
大发赶忙拿掉门闩，吱呀一声打开房门，老肖闪身走进屋子，刘德礼紧随其后也跟了进来。
大发说道：“老肖，你可回来了，还以为出啥事了呢……这位是？”
老肖没有太多客套的话，给双方做着引见，说道：“大发，这位是堰津来的老刘同志。老刘，他就是大发。”
刘德礼和大发握了握手，三人围着八仙桌坐下来。
“我听老肖说，汪学霖受了伤，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刘德礼对大发说道。
作为护送汪学霖去解放区的交通员，大发掌握的情况最为详细。
大发说道：“保安队还在核实他的身份，汪同志暂时没啥大事。”
“追杀他的那些人呢？”
“都在保安队关着呢……奇了怪了，他们为啥不表明身份？”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王新蕊不敢表明身份，反而起到了保护汪学霖的效果。
刘德礼临来时就打定了主意，趁着保安队摸不着头脑，利用这个时间差，把汪学霖营救出来。
老肖对刘德礼说道：“老刘，拿个主意吧，我担心时间久了，肯定是要出问题！”
刘德礼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说道：“保安队有多少兵力？”
老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说道：“差不多有四十人。”
“四十人……保安队内部有咱们的人吗？”
“没有。”
“如果有内线接应就好办了……”
大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表哥在保安队当厨子。”
刘德礼闻言心里一动，赶忙问道：“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谁？我表哥？”
“对。”
“好着呢，我每次来静县，都住在他家里。”
“大发，我们这次能不能把人救出来，你的这位表哥非常关键！”
“需要我表哥做啥？”
“我们的人必须混进保安队，最好躲在厨房之类的地方，等到天黑时，里应外合一起动手！”
大发本来有些紧张，听说是这件事，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满口应承着说道：“没问题！”
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刘德礼有点不太放心，说道：“这样吧，你现在就去找你表哥，侧面透露一下情况，告诉他，事成之后，我们不会亏待他！”
大发嘿嘿笑道：“老刘同志，你是不了解我们静县的情况，就算是没人帮忙，随随便便也能混进保安队。”
刘德礼愕然半晌，看了看老肖，说道：“是这样吗？”
老肖也笑道：“大发说的没错，白天的时候，我扮成烟贩进去打探情况，根本没人问，还当我是给谁送烟呢。”
听他们这么一说，刘德礼心里踏实多了，看起来营救汪学霖的行动，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送汪学霖去解放区这件事，由刘德礼全权负责，他这次来静县救人，并没有通知姜新禹。
…………
保安队长室。
副官推门走进来，来到宫良近前，说道：“队长，那个姓王的女人要见您。”
宫良放下茶碗，皱着眉头说道：“你以后进来先敲门，一点规矩都不懂……把她带进来吧！”
“门都要敲碎了，您听不见啊！”副官无奈的说道。
宫良最近在针灸治疗耳聋，自我感觉听力比从前强了许多，对于副官的抱怨，他多少有些半信半疑。
过了一会，在副官的引领下，王新蕊迈步走了进来。
宫良点燃一支香烟，翘着二郎腿，说道：“怎么着，王小姐，你肯说了吗？我事先声明，保安队依法办案，要是耽误了你所谓的秘密任务，那可怨不得别人！”
王新蕊说道：“因为涉及机密，我要单独和你谈谈。”
宫良示意副官先出去，副官巴不得少喊几句，转身退了出去，随手把房门关好。
王新蕊指了一桌上的电话机，意思自己要打一个电话。
“可以。”宫良说道。
王新蕊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过了一会电话接通，说道：“请给我接堰津30392。”
“请稍等。”电话接线员说道。
一分钟左右，电话终于接通。
“喂，我是吴景荣。”
“姑父，是我。”
“哦……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失手了。”
“你现在在哪？”
“静县保安队。”
“目标呢？”
“也在保安队。”
吴景荣立刻就明白了，王新蕊不能表明身份，肯定是被保安队抓了，于是说道：“我知道了。”
看着王新蕊挂断电话，宫良说道：“王小姐，我破例让你打这个电话，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的上司很快就会过来！”说完这句话，王新蕊转身走了出去。
…………
保密局堰津站。
小会议室。
吴景荣居中而坐，沈之锋、姜新禹、周俊臣，站里的主要头头脑脑都分坐在两旁。
“过一会，外事局会派人过来，办理山口小百合的移交手续，周主任，你负责接待一下。”吴景荣说道。
“移交……什么意思？”周俊臣莫名其妙。
吴景荣解释着说道：“经过核实，山口小百合的国籍没有变更，她依然是日本人身份，所以我们无权处置，只能按例驱逐出境。”
“便宜这个女人了！”周俊臣轻轻摇了摇头。
吴景荣看一眼手表，站起身说道：“我马上要出去一趟，下午不在站里，如果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的话，暂时由沈处长代责。”
“是。”沈之锋躬身说道。
回到办公室，听到楼下传来嘈杂声，姜新禹打开窗户，探身向下看了一眼。
吴景荣的专车停在门前，总务处的人正在给汽车加油，司机站在一旁提醒着说道：“把油箱加满，往返二百多公里，别扔在半道儿上了！”
“出差啊？”总务处的随口问道。
司机世道：“加你的油吧，瞎打听什么……”
第881章 营救中
静县保安队。
医务室。
汪学霖躺在病床上，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煎熬，缝合的伤口没那么疼了，他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房门一响，医生迈步走进来，粗略检查了一下汪学霖的伤口，说道：“刘老师，你的运气不错，伤口没感染，照这样下去，十天半月就能康复了。”
“谢谢医生。”汪学霖说道。
“别客气，我这个人平生最敬重老师……嗳嗳，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医生的后一句话，是对刘德礼说的。
刘德礼头戴宽檐草帽，身穿灰色粗布短褂，拎着一竹筐雪花梨，他扮成了一个小商贩。
“又甜又脆的雪花梨，先尝后买……”刘德礼陪着笑脸，挑了一个大梨放在桌子。
老肖和大发一点没夸张，进出保安队就像走城门一样方便，刘德礼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了医务室。
既然要组织营救，必须提前通知汪学霖，起码让他在心理上做好准备。
医生拿起梨，看了一眼刘德礼，说道：“先尝后买？”
“不甜不要钱，您随便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梨没洗，您最好洗洗，省得拉肚子……”
医生吹着口哨，心情愉悦的出去洗梨，屋子里只剩下汪学霖和刘德礼。
汪学霖挣扎着坐起来，说道：“老刘，我……”
刘德礼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什么都不要说，情况我都知道了，记住，今天晚上九点钟，我会派人来营救你！”
汪学霖刚要说话，医生从外面走进来，津津有味的吃着梨，说道：“甜是挺甜，就是皮太厚了……多少钱？”
“两百块一个。”刘德礼说道。
医生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手里的梨核，说道：“就这烂梨？两百块一个？你干脆去抢算了！”
“您不买没关系，我再去问问别人。”
“刚才可说好了，这个梨是尝的？”
刘德礼本来也没打算卖梨，这筐梨是掩护身份的道具。
他打算再四处侦查一下，虽说保安队防范不严，那也要做到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嘀嘀——”
一辆轿车缓缓开进院子里。
刘德礼从医务室出来，发现这辆轿车挂着堰津牌照，他很怕遇到认识自己的人，赶忙把草帽拉低，低着头匆匆走了过去。
车门一开，吴景荣迈步下了车，望着刘德礼远去的背影，转脸对手下说道：“商贩可以随便出入保安队吗？”
手下回答道：“听说保安队长是本地人，他觉得都是乡里乡亲，没必要管的太严……”
正说着话，一个烟贩挎着香烟盒子从楼里出来。
一名中士在身后说道：“卖烟的，给我一包哈德门！”
烟贩说道：“哈德门卖没了，大将军成吗？”
中士一边掏钱一边说道：“下回想着多带几包哈德门，老子抽不惯别的烟……”
吴景荣迈步走了过去，对中士说道：“你们队长在吗？”
中士撕开香烟封口，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看了看停在一旁的轿车，说道：“呦，有钱人啊，开小轿车来的。”
“我问你，你们队长在吗！”吴景荣加重了语气。
中士翻着白眼，上下打量了吴景荣两眼，说道：“在。”
“带路。”
“上楼左转，第三个门就是……”
“带路！”
吴景荣面沉似水，冷冷的看着中士。
中士感觉这位派头不小，没准儿是一位大人物，他不敢过于放肆，乖乖的在前面引路。
沿着楼梯上楼，队长室房门紧闭，屋内隐约传来如雷的鼾声。
中士推门而入，保安队的人都知道，来见宫队长不用敲门，敲门和不敲门都一样，反正他也听不见。
宫良靠坐在椅子上，军装敞着怀，军帽随意扔在桌子上，半张着嘴正在呼呼大睡。
中士来到近前，大声说道：“报告！”
鼾声戛然而止，宫良哈欠连天的坐直了身子，说道：“啥事？”
中士躬身说道：“有人要见您。”
“谁要见我？”宫良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中士也不知道吴景荣的来头，只好含糊其辞的说道：“就是这位先生。”
吴景荣走到近前，盯着宫良看了一会，冷冷的说道：“把保安队搞成这个样子，按说，我现在就应该将你撤职查办！”
中士把吴景荣的话，一字不拉的对宫良重复了一遍。
宫良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整理军装，从吴景荣的态度上，就能断定这位的来头肯定不小。
见中士每次都要大声重复一遍，吴景荣很快就明白了，这位保安队长的听力不太好，于是刻意提高了嗓音，说道：“宫队长，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宫良客气的说道：“敢问，您是……”
吴景荣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宫良虽然不认字，但是也认识国芳部的大印，他对保密局的证件也非常熟悉，毕竟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纪律部门。
“你先出去吧，不许任何人进来！”宫良对中士说道。
“是！”中士退了出去。
宫良把证件双手奉还，毕恭毕敬的说道：“长官贵姓？”
吴景荣愣了一瞬，证件上写着自己的大名，这位宫队长干嘛还要问一遍？
“你不识字？”吴景荣很快反应过来。
“是的。”
“我姓吴，保密局堰津站的。”
“吴长官，请坐。”
吴景荣也不客气，慢慢坐在椅子上，说道：“宫队长，你抓的那些人，都是保密局的人，他们是在执行密派任务。”
“您指的是……王小姐那些人？”宫良始终保持身体前倾，努力去听吴景荣在说什么，很怕自己漏掉重要的话。
“没错！”
“我这就让人把他们释放……”
几分钟后，王新蕊推门走了进来，见吴景荣在座，恭声说道：“副站长，您来了。”
听说吴景荣是副站长，宫良的心怦怦直跳，心想怪不得这位刚才那么大的口气，说是要把自己撤职查办。
在保安队关了一夜，王新蕊头没梳脸没洗，看上去也有几分狼狈。
吴景荣说道：“辛苦了，情况怎么样？”
王新蕊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然后说道：“他化名刘春山，在保安队医务室养伤呢。”
“这么说，他倒是因祸得福了！”
“我们该怎么办？”
吴景荣沉思了一会，他现在有了新的想法，没有直接回答王新蕊，说道：“有人受伤吗？”
“大齐胸口中弹，伤势很严重，静县做不了这种手术。如果送回堰津的话，一路上太颠簸，我担心……”
“没关系，一会给陆军医院打电话，让他们派医生过来，手术在静县做。”
吴景荣踱步来到窗前，向楼下看了看，说道：“宫队长！”
“吴副站长，您有什么吩咐？”宫良躬身说道。
他现在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吴副站长会怎么处置自己。
吴景荣说道：“我来静县的事，包括我们这些人的身份，你必须要严守机密，如果被我知道你胡说八道，那就不是撤职查办的事了，泄露军情的罪名，你担待不起，明白吗？”
“明白，您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还有。从今天起，任何闲杂人等，严禁进出保安队，医务室内要加双岗，24小时不能离人！”
第882章 营救时间到了
宫良不敢怠慢，亲自去安排人手，他这是在将功折罪，很怕被吴景荣定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姑父，您打算怎么处置汪学霖？”王新蕊问道。
看着保安队士兵在楼下驱赶商贩，吴景荣淡淡的说道：“新蕊，事到如今，你对他还是念念不忘？”
“我没有……我的意思是说，保安队抓了汪学霖，我们再想悄无声息除掉他，恐怕是行不通了。”
“你错了，保安队并没有抓汪学霖！”
“啊？”
“保安队抓的是刘春山！”
“您的意思是……”
“既然这里没有叫汪学霖的人，那就更好办了，今晚就让他彻底消失！”
“可是，保安队方面……”
“宫良想保住头上的乌纱帽，绝不敢到处声张，即便走漏了消息，死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刘春山，跟汪学霖扯不上半点关系。”
在来静县的路上，吴景荣就做好了打算。
在保安队除掉汪学霖，然后拉到荒郊野外焚尸灭迹，就算事后有人追查，那也是死无对证！
…………
入夜。
医务室内。
汪学霖昏昏沉沉迷糊了一会，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戴上了手铐，走廊里有两名士兵在持枪看守。
医务室的窗户，隐约能看见大门方向，白天商贩随便进出的场景不见了，两名端着步枪的士兵在门口往来巡视。
这是怎么回事？
向来松懈的保安队，为什么忽然加强了警戒？
问题是，刘德礼今晚要派人来营救自己，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进得来吗？
“医生！医生！”汪学霖大声喊道。
一个士兵推开房门，呵斥道：“鬼叫啥，医生早就下班了！”
汪学霖客气的说道：“兄弟，帮忙倒杯水好吗？我该吃药了。”
士兵想了想，把步枪挎在肩上，迈步走了进来，问道：“水在哪呢？”
汪学霖示意了一下墙角的暖水瓶，然后说道：“兄弟，为什么给我上手铐？”
“你是犯人，上手铐有啥奇怪！”
“可是白天的时候……”
“白天是白天，晚上是晚上。”
“……兄弟，我想求你帮个忙。”
“帮啥忙？”
“你看我这两天没抽烟了，实在是受不了，一会能帮我买包烟吗？”
士兵拎起暖水瓶，一边倒水一边说道：“你没看见嘛，卖东西的都不让进了，上哪去给你买烟！”
“为什么不让进了？”
“鬼才知道，堰津来了一个大官……”
房门一响，副官和一名特务推门走了进来。
副官板着脸，对士兵说道：“你在干啥呢？”
士兵赶忙放下暖水瓶，恭声说道：“刘春山让我给他倒点水。”
副官看了一眼特务，特务微微点了点头。
副官轻咳了一声，对士兵说道：“宫队长有令，这里不用你们了，马上去后门巡视！”
“是！”士兵躬身退了出去。
支走了两名士兵，副官也退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汪学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保密局的人在这里发号施令，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
特务背对着汪学霖，从兜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药瓶，然后在桌上托盘里拿过一支针管，把药瓶里的药液抽出来。
药液是剧毒氰化钾，这种毒药见血封喉，只要注射进血管里，用不了半分钟，汪学霖就会当场毙命！
汪学霖慢慢坐起来，屋子里诡异的气氛，让他暂时忘了伤口的疼痛，警惕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特务微笑着说道：“医生临走时交待过了，你需要注射一剂止疼药。”
汪学霖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针管里不是止疼药，而是杀人的毒药，对吗？”
特务愣了一瞬，随即嘿嘿笑道：“汪股长，你别怪我，我也是上支下派，没办法……”
“铛、铛、铛、铛、铛……”
屋子里的自鸣钟响了九下。
…………
十分钟前。
保安队厨房内。
储物间房门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慢慢推开，从里面依次钻出来三名面色肃然的青年男子。
他们都是前来营救汪学霖的行动人员，在大发表哥的帮助下，中午就提前混进保安队，在厨房储物间躲了大半天。
“麦子，几点了？”一个声音低声问道。
“差十分钟九点。”
“换衣服，九点钟准时行动！”
“好！”
“好！”
三人脱下外面的衣物，里面都穿着保安队的军装。
厨房内漆黑一片，他们不敢开灯，小心翼翼的摸到门口，透过门缝向院子里窥视。
“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晚上的，你要啥动静？”
“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今天是咋了……”
“时间到了，走！”
从厨房里溜出来，三人迈步朝医务室走去。
按照原计划，他们负责把汪学霖带出医务室，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刘德礼在保安队门外接应。
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副官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小算盘。
保密局的人许诺了，一会由他领路去郊外，把“刘春山”的尸体处理掉，额外会给他一笔赏钱。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副官站起身问道：“谁？”
没人回答他，由远而近走来三名保安队士兵，走廊内灯光昏暗，看不清他们的五官长相。
快走到近前时，副官这才察觉到异常，问道：“你们是几队的？我怎么不认识……”
话音未落，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一名队员低声喝道：“想活命，就别吭声！”
副官吓得高举双手，大气都不敢喘。
一名队员走过来，毫无预兆的一掌劈在副官颈部，副官眼白向上一翻，身体软倒在地上。
脖颈后面是人的迷走神经，只要力道掌握好了，会让人瞬间陷入昏迷。
另一名队员随即推开房门，刚好看到特务手举着针管，正要给汪学霖注射毒药。
见有保安队的人进来，特务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话一出口，他立刻知道情况不对劲。
保安队士兵面色不善，手里还拎着手枪，在他身后那名副官已经瘫倒在地上。
“砰！”
特务反应很快，掏出手枪迅速开了一枪。
第883章 炼狱
特务很机敏，开枪示警之后，立刻躲到柜子后面，大声说道：“你们跑不掉了，放下武器……”
“砰！”
一颗子弹射过来，特务反手开枪还击。
吴景荣并没有走，准备等事情办完之后，明天一早回堰津。
听到医务室传来枪声，他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共党前来营救汪学霖！
此时，在保安队周围，至少有六七个地下党行动人员，只等刘德礼一声令下，随时准备接应汪学霖。
听到医务室方向传来枪响，刘德礼喃喃着说道：“要坏……”
忽然，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刘德礼惊出一身冷汗，对方要想对自己不利，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赶忙回身一看，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男子，雷公嘴，八字胡，黢黑的肤色，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圆眼镜。
男子低声说道：“取消营救行动，赶快撤！”
“你怎么来了?”对方一开口说话，刘德礼这才看出来，眼前这个乔装改扮的人竟然是姜新禹。
“保安队收拾了里面的人，很快就会封锁附近街道，快撤，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可是，汪学霖他们……”
“他们出不来了。半小时之后，到四海旅馆5号房间找我！”
姜新禹不再多说，转身匆匆离开了现场。
刘德礼知道，肯定出现了意外情况，他赶忙通知接应人员，悄无声息的撤了下来。
医务室内，三名营救人员连门都没冲出去，两人当场牺牲，麦子负伤被俘。
宫良的家就在附近，保安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身为队长自然是必须到场。
吴景荣站在院子里，对宫良说道：“马上封锁附近街道，全力搜捕共党分子，他们肯定有同伙在外面接应！另外，保安队也要继续加强警戒！”
“是。”宫良匆忙去分派人手。
吴景荣略一思索，对身边的王新蕊说道：“跟我过来！”
说着话，他迈步走进医务室。
医务室门口躺着两具尸体，还没来得及挪走。
走廊里到处是迸溅的血迹，王新蕊的心怦怦直跳，看都不敢看一眼，小心翼翼的从尸体旁绕了过去。
一不小心踩到了死者摊开的手，王新蕊尖叫了一声，快步追上了吴景荣，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
即使没回头，吴景荣也知道身后的情况，淡淡的说道：“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特工，这种场面必须经历，这就是炼狱！”
王新蕊欲言又止，她现在有种极度的不适感，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让人随时都会呕吐。
那名特务也负了伤，胳膊上中了一枪，他正在寻找掉在地上的针管，准备趁着混乱给汪学霖补上一针。
刚找到针管，见吴景荣走进来，特务赶忙站起身。
吴景荣四处看了看，说道：“只需要几秒钟就能解决问题，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活着？”
“刚刚没找到针管……”特务试图解释着。
“凡事都要动动脑子，就不知道随机应变吗？”
“您的意思是……”
“刚才你就应该直接用枪解决问题，就说是双方交火过程中，流弹不慎打中了这位刘春山老师！”吴景荣语带讥讽的说道。
“卑职愚钝！”
“你去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特务把针管放在桌上，转身退了出去。
吴景荣看了看汪学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汪学霖，枉顾我对你的一番苦心，想不到，你竟然是一名共党分子！”
汪学霖默然无语，并没有回答吴景荣的话。
吴景荣拿起针管，迈步来到汪学霖近前，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在保密局这么久，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氰化钾！”
“人要是服用了这种毒药，大约三十秒钟就会死亡，死的样子很难看，嘴歪眼斜，七窍流血，死状极其惨烈！”吴景荣自顾自的说道。
汪学霖面色惨白，始终一言不发。
吴景荣对王新蕊招了招手。
王新蕊一直站在门口，见吴景荣叫自己，没办法只好慢吞吞走了过来。
吴景荣目视着她，缓缓说道：“新蕊，我说过，你需要一个炼狱的过程，今天恰好是难得的机会！”
王新蕊愕然，她猜到了吴景荣的想法，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抽泣着说道：“姑父，我做不来，你别逼我了……”
吴景荣沉吟片刻，说道：“这么做，确实有些残忍……算了，那就退而求其次，你看着，我亲自送他上路！”
王新蕊松了一口气，让她亲手杀死曾经的爱人，这种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来，自己要是真的那么做了，那和魔鬼又有什么区别？
针头慢慢逼近汪学霖的身体，王新蕊闭上眼睛，不忍看到这一幕，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夺门而逃。
汪学霖喉结嚅动着，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对王新蕊来说，这是一次炼狱的过程，对汪学霖何尝不是如此！
这就好比是钝刀子杀人，一刀下去一了百了，死亡本身并没有那么可怕，折磨的过程才是令人崩溃的环节。
吴景荣忽然停住了手，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信息，虽然始终没有开口求饶，但是汪学霖眼神里充满着恐惧之色。
“明明可以活下去，为什么要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白白的把生命葬送掉呢？”吴景荣面带微笑，仿佛是和老朋友说着推心置腹的话。
“什么不相干的人？”汪学霖喉结嚅动着，显然心情十分激动。
从一言不发到开口询问，这是一个破冰的信号！
吴景荣说道：“自己的亲人、朋友、未婚妻，他们都心向党国，你宁愿把命葬送掉，也要和这些人为敌？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我不需要理解，我有我的信仰，为了革命风险生命，我辈终将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你去翻翻历史书，从古到今，历朝历代，内斗谁敢称英雄，哪个青史留名了？”
夜晚的温度并不是很热，汪学霖全身上下却已然湿透，他剧烈的喘息着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遍。
第884章 海阔天空
半小时后。
四海旅馆5号房间。
姜新禹摘下牙套，端起水杯漱了漱口，然后说道：“老刘，咱们长话短说，我不能待的太久，必须赶在吴景荣之前离开静县。”
“吴景荣？他到静县了？”
“要不然，保安队怎么会忽然变了一个样。”
‘“早知道他来了，这次行动……唉！”刘德礼懊恼的一拍大腿，他这才想起来，在保安队看见的原来是吴景荣的车。
姜新禹说道：“这件事不怪你，按照保安队之前的情况来说，营救计划布置的足够周密，吴景荣是一个意外情况。”
刘德礼心里很自责，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考虑事情不周，这才造成行动失败。
姜新禹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说道：“在保安队安排了几个内应？”
“三个。”
“外面接应的有多少人？”
“算上我八个人。”
“静县有这么多的行动人员？”
“只有三个是静县地下组织的同志，剩余的七个人，是从大沽支队临时借来的。”
“曹云飞的大沽支队？”
“对。”
姜新禹想了一下，说道：“三名内应也是大沽支队的人？”
刘德礼点了点头，闷闷的说道：“唉，借来七个，还回去四个，曹云飞肯定要骂娘了！”
“老刘，你要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撤退？”
“对！”
“你是说……汪学霖有可能会叛变？”
“他要是叛变，能告发的只有你，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以防万一！”
“你上次说，这件事牵扯到吴景荣的利益，他不会让汪学霖活下去吗？”
“此一时彼一时，假如你是吴景荣，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先审一审……”
“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问题是，怎么判断汪学霖会不会叛变？”
“吴景荣一心杀人灭口，他不想让外界知道汪学霖的真实身份，如果过了今晚，汪学霖还活着的话，就很说明问题。”
这是1＋1＝2的道理，汪学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变节投敌继续活下去，要么宁死不屈慷慨就义！
刘德礼默然半晌，缓缓说道：“以我对汪学霖的了解，我认为……他不会叛变。没有尊严的活下去，对他来说，比死还要难受！”
姜新禹说道：“我赞成你的观点，汪学霖只是缺少经验，要不然他会是地下工作中的一颗明星。不过，我现在多少有些担心，王新蕊对他的影响……”
…………
夜里十点钟。
保安队。
医务室寂静无声，走廊已经被清理干净。
王新蕊默默的坐在一旁，不时瞥一眼神情木然的汪学霖。
吴景荣没在屋子里，他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天亮之前，何去何从，汪学霖必须表明态度！
“干嘛还不动手？”
“学霖……”
“你要是下不去手，那就换别人来，熬到天亮，结果也是一样。”
“姑父让我劝劝你……”
“劝我什么？劝我投降？”
“姑父说的对，哪有谁投降谁，说到底大家都是中国人，为什么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呢？”
“信仰不同，阶级立场不同，中国人也分黑白。”
“你的信仰是什么？”
“我的信仰是伟大的无产阶级、人人平等的贡产主意！”
“那、你是什么阶级呢？”
汪学霖愣了一会，随即冷笑道：“你不用拿话套我，虽然生在资产阶级家庭，但是我有一腔热血，一颗为皿煮自由战斗的决心！”
王新蕊轻叹了一声，目视着汪学霖良久，幽幽的说道：“学霖，你会原谅我吗？”
汪学霖淡淡的说道：“无所谓原谅还是不原谅，你我信仰不同，走的不是一条路，我能理解你，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王新蕊低声说道：“其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走另外一条路！”
“另外一条路？”
“我们可以去英国，去法国，去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去过平凡人的生活！”
“你是说……我们各自脱离组织？”
“嗯！”
望着王新蕊热切的目光，汪学霖思索了一会，说道：“你说的天花乱坠，说来说去，所有的这一切，还是建立在我背叛革命的前提下！”
王新蕊劝道：“人常说，退一步海空天空，为了父母、为了学霐、为了我、为了那么多关心你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呢？”
“别再说了，我成了你们的阶下囚，哪来的海阔天空！”
“学霖，只要你说一句，你原谅我了，我就能想办法救你出去！”
汪学霖狐疑的说道：“救我出去？你是在开玩笑吗？”
王新蕊焦急的说道：“都火烧眉毛了，我会开这种玩笑吗？”
王新蕊说的都是心里话，对一个连蟑螂都怕的女人来说，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
面对尸体和死亡，王新蕊已经吓破了胆。
她现在很后悔，如果自己今后将要面对的生活，都是如此的暴力血腥，无异于是一场没完没了的噩梦！
王新蕊骨子里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既然确定自己无法适应这种环境，她马上就会想到另一种解决之道。
“学霖，倒是说话呀？”
“让我好好想一想……”
在汪学霖心里，对王新蕊的信任早就荡然无存，他猜测这肯定又是在给自己下套，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用意何在。
房门一响，一名特务推门走进来，说道：“王小姐，副站长让你过去。”
“副站长在哪呢？”王新蕊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在审讯室。”
“那汪学霖……”
“放心吧，我在这看着，外面还有保安队的人，出不了事。”
“我是说，副站长有没有下令，让你来处死汪学霖？”
“没有。”
王新蕊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脸看了汪学霖一会，快步走出了医务室。
目送着王新蕊走远，汪学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曾经的爱人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到底是真是假让人无从分辨。
不过，退一万步说，即使这是一个圈套，自己难道就坐以待毙，为什么不能将计就计呢？
看着桌上的氰化钾针管，汪学霖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种恐惧感深入骨髓，段时间内都无法消除……
第885章 密探
保安队队长室。
吴景荣坐在椅子上，在他对面是负伤被俘的麦子。
对于这个共军俘虏，吴景荣打算以诱降为主，如果能在大沽支队安插进去眼线，对掌握这支武装的动向太有帮助了。
大沽支队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机动能力极强，若是任由他们在后方搞破坏，也不是长久之计。
麦子大名叫谷小麦，在大沽支队算是枪法比较好的了，正是因为枪法好，所以才被派来参与营救行动。
“长官，能给我一口水吗？”谷小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吴景荣没说话，示意特务倒水。
特务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谷小麦倒了一杯，茶水沏了好一会了，现在温凉刚刚好。
谷小麦接过茶碗，用嘴试了试凉热，然后咕嘟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砸吧砸吧嘴，心满意足的说道：“真解渴，好喝！”
吴景荣微笑着说道：“你倒是想得开，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喝水。”
谷小麦满不在乎的说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咋也不能做一个渴死鬼！”
“有饿死鬼、冤死鬼、吊死鬼，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渴死鬼。”吴景荣大笑着说道。
“喝不着水死了，就是渴死鬼呗……长官，那是啥？”队长室各种摆件很多，谷小麦看啥都觉得新鲜。
吴景荣态度和善，不仅没吹胡子瞪眼上刑具，而且对自己还很客气，这让谷小麦也很放松。
他也想开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索性不用顾忌随着性子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顺着谷小麦手指的方向，吴景荣回身一看，原来是桌上的一部留声机，于是说道：“这是留声机，你没见过吗？”
谷小麦摇了摇头，忍不住问道：“这个留声机……能唱戏吗？”
“当然。”
吴景荣回手把唱针搭在唱片上，屋子里立刻响起咿咿呀呀的西皮流水：“……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眼见得红日坠落在西山后，叫一声解差把店投！”
谷小麦听的很专注，不知不觉中，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流了下来。
吴景荣觉得很奇怪，一个看上去大字不识的粗人，居然能听懂戏文，于是问道：“你能听懂吗？”
“三家店嘛。”
“那你哭什么？”
谷小麦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小时候，我娘每次带我进城，要是哪家店铺唱三家店，她都站在门口听完为止……”
这出京戏三家店，谷小麦从小听的多了，自然懂得戏文的意思。
“你是堰津本地人？”吴景荣问道。
谷小麦点了点头，说道：“辛家甸的。”
“除了你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了，都没了。”
“看你的年龄也不大，父母也就四十多岁，都没了？”
“前两年，小鬼子在村子里放毒气弹，爹娘和两个妹妹没跑出来……”谷小麦眼圈发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当年日军派出便衣队，突袭藏在辛家甸的平津游击队，交火中便衣队使用了毒气弹，村子里因此死了很多人。
谷小麦当时没在家，万幸逃过了一劫。
耐心的听谷小麦讲述了事情经过，吴景荣叹息着说道：“苦命人啊，生逢乱世，能活下来都不容易……谷小麦，你跟着曹云飞有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一年了。”
“这次来静县，知道自己的罪名吗？”
谷小麦摇了摇头，虽然知道事儿挺大，但是到底能定一个什么罪名，他还真是说不明白，反正就知道被俘肯定没好。
事实上，这次营救行动，除了刘德礼、老肖和大发之外，其他人连汪学霖的真名都不知道。
倒不是存心故意隐瞒，而是没必要告诉他们。
刘德礼这么做，是不想因此影响到汪学霖的家人。
“武装攻击正府执法机构，杀害**军人，这两项罪名，审讯都免了，直接就可以拉到大街上枪毙！”吴景荣漫不经心的说道。
谷小麦默不作声，他事先也想到了，只要被抓肯定是九死一生。
吴景荣看了他一会，说道：“想活命吗？”
谷小麦眼睛一亮，他可没想到还有活命的机会，立刻说道：“当然想。”
“想活命，就要听我的，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在这里，只有我能救你的命！”
“您说。”
“我放你回去，继续留在曹云飞的手下，做我的内线。”
“你是让我回去当……当奸细？”谷小麦瞪大了眼睛。
吴景荣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们称之为密探！”
谷小麦想了想，脑袋晃的像拨浪鼓一样，说道：“不行不行，我不干，要是被曹队长知道了，他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吴景荣说道：“我是觉得你可怜，想给你留一条生路，你们家也不至于绝后，既然你不想干，那就算了吧……来人，把谷小麦拉出去，就地正法！”
“等等，等等，长官，你容我想想……”
“我很忙，没时间陪你在这想！”
谷小麦挠了挠头，支吾着说道：“长官，你放我回去，就不怕、不怕我变卦啊？”
吴景荣笑道：“肯定怕。所以，你如果愿意当我的密探，必须表示一下忠心，只有这样，我才会放你回去！”
“咋表忠心？”
“你的同伙关押在牢房，你去毙了他们，这就是表忠心！”
谷小麦心中暗想，那两个人明明已经死了，这个姓吴的长官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吴景荣说道：“我不勉强你，想死，还是想活，随你心意吧！来人，把他带过去！”
“笃笃！”
谷小麦刚被带走，屋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王新蕊推门而入，来到吴景荣近前，恭声说道：“姑父，您找我？”
“汪学霖怎么说？”吴景荣神情略显疲惫。
从堰津到静县马不停蹄，几乎都没怎么休息，一直折腾到大半夜，他也是奔五十去的人了，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
“他说……还要考虑一下。”
“新蕊，今晚你要辛苦一点，跟汪学霖好好聊一聊，要是能把他争取过来，你就是首功一件！我们担心的事，也就不存在了，甚至可以向上面汇报，就说早就查实了汪学霖的身份，假意与他交往，伺机策反！”
第886章 留声机
“砰！”
“砰！”
枪声响起的同时，一名特务迅速按下照相机快门，拍下谷小麦开枪射击两名同伴的瞬间。
为了向吴景荣“表忠心”，谷小麦无奈之下开枪射击同伴尸体，纯粹就是为了能够尽早脱身。
他心里盘算好了，回去之后，完全可以向曹云飞解释这么做的原因，或者干脆不提这段儿。
哪曾想，吴景荣技高一筹，竟然拍照留了证据，这一下弄巧成拙，不想做奸细也不行了。
回到队长室，看着蔫头耷拉脑的谷小麦，吴景荣微笑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阴险？但是，不这样做，我心里也不踏实。”
谷小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吴景荣说道：“其实，这么一来，对你也有好处，彻底断了你的私心杂念！”
谷小麦沉默了一会，说道：“啥时候放我走？”
“这件事需要安排一下，不能让曹云飞起疑心……”吴景荣看了一眼手表，对特务说道：“给谷小麦弄点吃的，一整天没吃饭，他肯定是饿坏了。”
特务答应着退了出去。
吴景荣指了指椅子，示意谷小麦坐下，说道：“我给你详细讲一下，以后我们怎么联络……”
十几分钟后，特务送来了饭菜，谷小麦也确实饿了，管不了许多，先填饱肚子最要紧。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吴景荣打开留声机，周璇的歌声在屋内回响。
谷小麦停住了筷子，长大了嘴巴很认真的听着，说道：“吴长官，这是啥歌？”
“好听吗？”吴景荣点燃一支香烟，在烟雾缭绕中问道。
“好听！”
“比三家店还好听？”
谷小麦连连点头，他终归是年轻人，相比较慢半拍的传统戏曲，对新鲜事物更容易接受。
“曹云飞喜欢听戏吗？”吴景荣漫不经意的问道。
谷小麦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说道：“喜欢。以前他有一台留声机，后来转移的时候，不知道弄哪去了……”
“他没再买一台吗？”
“那怎么能行，队里没有闲钱买那玩意，这个、不少钱吧？”
“确实很贵……不过，你要是喜欢，这部留声机可以送给你。”
谷小麦惊喜的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了？吴长官，你不是开玩笑吧？”
吴景荣淡淡的说道：“只要你能为正府做事，别说是一部留声机，就算是再贵重的东西，我也可以送给你！”
…………
灰暗的云层里透出一丝曙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天快亮了。
“……学霖，别犯傻了，好好想一想，你要是死了，谁会为你伤心落泪？是你的同志们吗？你知道不是，他们甚至会在心里欢呼，因为你死了，他们就安全了！”王新蕊苦口婆心的劝道。
汪学霖低头不语，不像刚开始那样义正词严的反驳，似乎有被说动的迹象。
王新蕊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别人倒也没什么，可是，你为自己的父母考虑过吗？他们受得了吗？白发人送黑发人，弄不好……”
“别再说了！”汪学霖揪着自己的头发，做痛苦不堪纠结状。
王新蕊看了他一会，柔声说道：“学霖，你只要随便说出两个名字，满天的云彩就都散了。”
汪学霖默然半晌，神情黯然的说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就可以找机会离开堰津，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问题是，出国需要签证，我相信，只要我们出现在任何国家的使馆，第二天吴景荣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怎么解释？”
汪学霖这么说，是在尽量取得王新蕊的信任。
王新蕊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很好解决，再过几天，我会被派往南京受训，趁着这个机会，带上我们两个人的文件资料，偷偷在南京办理签证，那边没人认识我。”
“可是，签证需要本人……”
“实在不行，找人冒充你，反正文件资料都是真的，你之前有过出国记录，使馆不会怀疑的。”
“好吧……”
“你同意了？”
“我不想让父母伤心。”
“那就是说……你原谅我了？”王新蕊小心翼翼的问道。
汪学霖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说的对，在这件事上，你也是身不由己，如果换成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
“所以……”
“所以，你还是我的未婚妻！”
王新蕊激动的热泪盈眶，一年多的朝夕相处，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想放弃这段感情。
“学霖，谢谢你肯原谅我，谢谢你……”她伏在汪学霖怀里，泣不成声的说道。
汪学霖抚摸着她的头发，温言安慰着说道：“人这一生，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都过去了，别哭了。”
说这番话时，汪学霖的脸上毫无表情。
正在这时候，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王新蕊赶紧坐直了身子，把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房门一响，吴景荣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特务。
王新蕊站起身，恭声说道：“副站长，您来了。”
吴景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汪学霖，心里多少猜到了结果，回身的对特务说道：“你去买些早点送过来，三个人的份儿。”
特务躬身退了出去。
“吃过了这顿饭，我就要回堰津了。”吴景荣慢慢坐在椅子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汪学霖知道，吴景荣这是等自己开口，他思索了一会，说道：“十八街黑市，有一个叫刘德礼的人，他是我的上线。”
吴景荣熬了一夜，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汪学霖供出了上线，吴景荣顿时困意全无，急切的说道：“这个刘德礼现在在哪？”
“在静县。”
“静县？”
“对，这次营救我的行动，就是他组织的。”
“怎么能找到他？”
“把我被枪毙的消息放出去，他就会放松警惕，然后派人在他家附近等着就行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汪学霖若是还活着，为了安全起见，刘德礼肯定会躲起来，甚至撤离堰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