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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鹰非     后汉长歌txt下载     后汉长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5章 破城

    “韩遂已经到襄武了吧?”

    “启禀主公,属下刚刚接到凉州堂飞鸽传书,韩遂和宋建的两军已经开始渡河。按照他们行军和鸽子飞行的速度,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襄武城下了!”

    “那马腾呢?”

    “马将军已经出祖厉,到了会宁!”

    “所谓的伪诏大义,所谓的半壁江山,这是何等的诱惑?马寿成这人虽说还是有些首鼠两端,但是他既然这个时候还敢坚定的站在我们这一边,那么以后凉州照旧以他为首!”

    “诺!”

    “傅彦材(傅干字)不愧是南容膝下儿郎,这一腔热血终究还是与众不同。不过,南容数年前便已经为国捐躯,我们切不可让傅家从此断了血脉,告诉马寿成三日之后驱兵襄武平定凉州,让韩遂和宋建有来无回!”

    “诺!”

    晨风猎猎,旌旗飘飘。

    赵野向山崖前的王黎行了一个军礼,接过刚刚写好的纸条塞进信鸽脚下的竹管中,双手轻轻伸开。信鸽扑棱扑棱的飞到半空,接着双翅一震,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一圈,消失在远方。

    ……

    时光匆匆,大漠的阳光已经将指针调到了第三日的未时。

    襄武城头血流成河,襄武城下尸骨如山。

    城墙上,无数的汉军将士倒在血泊中,他们手中长剑、弓弩已断,他们的身上早已没有了温度,但是他们依然趴在箭跺口,就是死也朝着叛军的方向。

    城头下,更多的草原儿郎如山一般堆积在城墙下、城门前,残肢断臂,血染黄沙。他们之中有马家军,有韩遂的部队,也有宋建的骑士,他们虽然已经付出了生命,但是他们依旧不屈的书写着勇士的壮歌。

    马超,这名铁打的汉子,嘴角上已经开始皲裂,他已经开始上火,他心中的怒火直欲将城墙上的傅干给活活烧死。

    整整三日了,十万余联军依旧被阻挡在这座看上去并不是那么高大的城墙下。他们为之付出的努力、鲜血甚至生命,都让他们这些不可一世的草原儿郎成为了一个笑话。

    “再来!”

    一道声音在马超身旁响起,显然这并非马超的将令,显然激起怒火的也不止他一人,还有一直在他面前示弱的老狐狸韩遂。韩遂一声怒喝,阎行长枪一挥,又是一万勇士直扑城下,再度激起漫天的飞血。

    三天的激战,双方将士你来我往你死我活,身心早已疲惫。

    疲惫得举不起刀,张不开弓,甚至已经疲惫

    得不愿去想慈母的白发、春闺的遥望,或者自己的亲人、朋友和袍泽又有多少人再次跌倒在这一波的攻击中爬不起来。

    但他们依旧举起了刀,张开了弓。

    长剑和大刀齐出,断肢与残血飞溅,战斗更加的激烈了。

    “城门破了!”

    忽然,城门口咔擦一声,一名兵士手舞足蹈的跳到冲车上大吼大叫,韩遂和马超心中同时一震齐齐向城下望去,只见城门不知道何时已经破裂了一道口子,仿佛巨兽身上不可磨灭的刀痕。

    “嗖!”

    又是一道黑色电闪照亮城下,一支守城巨弩穿胸而过,那兵士还在舞蹈,胸前却已经如同那城门一般,一个明晃晃的大洞透着血色和死寂的光。

    “入城!”

    马超、韩遂哪里还会在乎那名破城的勇士,二人一声长啸,大纛一挥,十万余大军直冲城下。黄沙漫漫,马蹄滔滔,如九霄雷霆一般的震撼,亦如狂风骤雨一般乱凑,仿佛没有什么秩序,也没有什么规律。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古代战场的悲壮和热血之美!

    余秋雨先生不就是说过: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咆哮时的怒目以及丢盔弃甲后的军旗。这一切都是中华历史的荒原!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现在,这一幕又在历史的荒原上划过。

    ……

    十万男儿,哦不,除去这几日的伤损,九万三千余男儿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嗷嗷直叫奔向城门。

    马超和阎行拍马阵前,两支长枪闪电般劈在那已经破碎的城门上,城门再也承受不住这万钧之力,“哐”的一声砸在泥土中,激荡起无边的黄沙。

    草原铁骑蜂拥而入,他们手中的弯刀反射着凄艳的寒光,他们眼中的目光犹如噬人的猛兽。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杀掉城中残余将士替袍泽报仇,迫不及待的想一睹城中那些大户人家闺女和青楼女子的风华,甚至迫不及待的想看着那些汉人匍匐在马前磕头求饶。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虽然已经进了城门,却也只是进了城门,并没有步入到襄武城里的大街小巷中。

    他们的眼前早已撅起了三五道数米宽的壕沟,数不清的竹尖鹿砦和残刀断剑倒立在壕沟里,一看便知那是用来阻止联军入城的防守利器。

    壕沟的对面三五丈处则

    是一道由泥土和砂石堆砌而成五六尺高的土墙,城门后通向城墙的楼梯上同样也被数米高的土墙截断,土墙后摆放着数架守城弩,弓弦紧绷宛若饕餮张口,口中一支支利箭散发出森然的蓝光。

    傅干及其帐下的将士就站在几处土墙之后,他们脸上的表情亦如利箭一样的冰冷。

    “咕噜咕噜”,马超身边的一名兵士吞了一口气,傅干的手却已经渐渐放下,雄浑的嘶吼声伴随着数千支利箭从城门的对面和两侧飞了过来。

    利箭如雨,杀声盈天。

    马超和阎行措手不及,只得握起手中的长枪拼命的清扫着迎面而来的杀气。

    可惜,他们的战马和手下的骑士却享受不到那么好的待遇。

    虽然仓促间他们亦曾将盾牌举在身前,但这种由马钧升级后的守城弩威力巨大,一排巨弩过后,盾牌破裂人仰马翻,更多的利箭从那些打开的口子穿了过来。而更糟糕的是,他们的身后同样是来自联军的队伍,城门已经被他们的袍泽堵得严严实实。

    无数的勇士倒在他们的身前、两侧,鲜血溅在他们的脸上,带着一丝丝温暖,亦带着一丝丝寒意。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退即死,前或许还能生!

    马超和阎行冷哼一声,将几名后退的战士一枪搏杀,其余的勇士咬了咬牙再度飞身而上,抱着袍泽们的尸首直接向壕沟和土墙冲了过去。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指针又向前拨转了一个时辰。

    箭雨还在继续,壕沟已快渐渐填平!

    但马超和阎行二人的脸色却愈发的不堪了,忿怒就写在他们的脸上。

    攻城三日伤折五六千,破城一个时辰却整整丢了三千孩儿们的性命!这让他们情何以堪?这让他们如何面对天下群雄,告诉大家他们方是西凉的第一(或第二)的勇士?

    直到胯下战马长嘶,战马的鲜血从他们的眸子里亮起,二人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声长啸从马背上高高跃起,蜻蜓点水一般在前方的勇士头上或肩上一踮,好似两只展翅的金鹏落在壕沟前。

    “退!”

    听得傅干一声暴喝,一阵钲鸣响起,箭雨忽然不见,土墙前的将士们亦如潮水般退去。

    等马超和阎行二人再次跃上土墙之时,土墙前已是大地一片干净,除了土墙下抛却的守城弩、尸体和血泥外,一个活着的人影都没有,甚至连一片落叶都寻不见。

    他们前方纵横交错的巷陌口依然横握着数道壕沟!

第406章 夜袭

    果然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看着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土墙下那斑驳的泥土,染血的黄沙以及残缺的尸首和利器,马超和阎行站在土墙上朝远处的黑影悲愤的吐了一口浓痰。

    狗日的傅干!

    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老子们在城外与你约战,你躲着不出城毫无身为大将的血性和勇气也就罢了,结果老子们入了城你特么的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玩躲猫猫算怎么回事!

    城门已经打开,通往城墙的道路却已经被截断。

    如果继续攻城实在是没有必要,伤亡也实在不小,但是入了城却不能占据整个城池,还要被迫和傅干他们进行巷战,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这又是哪门子的战术?

    关键是天已经擦黑,难道我们还要挑灯夜战吗?这傅干莫非就不怕我们将这座城池付之一炬消我等心头之恨,他真的就敢将整座城池百姓的性命都押上吗?

    马超二人都不是以智胜的统帅,相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又同时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数年前的那次搏杀还横亘在心头,各自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数着两旁大树上的嫩叶。

    “孟起,彦明,为何停留在此?”一道声音从城门口传来,韩遂和宋建已经在亲军的护卫下踏入城门。

    马超、阎行闻言同时收回心中的那点思量,跳下土墙疾步走到韩遂身前将战况和形势细述了一遍。

    韩遂苦涩一笑,那双一惯精明的眼睛中也透露出一丝黯然。其实不用马超二人介绍,单看眼前惨死的将士和那几处堆满尸体的壕沟,他就已经粗略的猜测到了傅干的用意。

    没错,西凉大马横行天下这句话一直在中原广泛的流传,而且他们也的确配得上这个说法!

    但,如果没有战马了呢?

    没有了战马的将军依旧还是将军,没有了战马的骑士却不再是骑士!

    在联军攻城的这三天时间里,不管守城将士伤亡有多大,也不管城下的攻击是如何的激烈,城墙上始终没有出现一名帮忙守城民夫或者说老百姓。

    很显然,傅干就是在用汉军将士的热血和性命硬抗,他将所有的老百姓都放到了城中,用三天的时间将整座城池都变成纵横交错的田陌。

    他就是要拿自己和全城老百姓的性命搏上一回,他就是要让西凉大马再也跨不了战马!

    已经酉时三刻,晚风带着残阳最后的温暖从城外吹来,吹乱了众人的头发,也吹乱了西凉联军心中必胜的心念。马超无语,宋建无语,就连一向野心勃勃的韩遂已经开始考虑自己此次出征凉州是否正确。

    毕竟时势已易,这几年他一直龟缩在宋建的枹罕,因摩罗和石怀德的制约,始终不能明里的发展自己的力量。

    他的帐下总共只有五万人马,而现在仅仅这一座城池就已经要了他两千余人,如果前面的每座城池都需要这样的坚持,等他拿下长安之时手中还有多少力量呢?

    还好,韩遂就是韩遂,他始终还是那个

    打不死的小强,这么些年来的失败,早已经将他的筋骨和雄心磨练得如大漠中傲立的白杨树那般的坚强。

    很快的,他就走出了心里的雾霾。

    看着土墙对面十余帐外的壕沟和壕沟背后的土墙巷陌,以及那边笼罩在土墙之后巷陌中的黑暗,韩遂朝宋建、马超和阎行等人淡淡一笑:“传令下去,我们今夜就在此扎营!”

    在此扎营?

    众人一懵,虽然他们已经占据了城门,但是却并未将整个襄武拿下,就在敌人前方一箭之外扎营,数万大军聚集在城池一角,这是不是有些儿戏了?如果敌人来一个火攻,他们岂不是只能活活的变成烤乳猪?

    韩遂露出神秘的笑容,附在众人耳边轻声说道:“傅彦材自执掌陇西后,行事之间颇有规矩和爱护,因而在陇西树立了好大的名头,再加上其父傅南容的遗泽,陇西子民倒也愿与其共赴生死。

    所以他倒也有这个挟满郡百姓的勇气,他也能够号召所有百姓挖掘壕沟与我等进行巷战…”

    “主公,如果真的按照傅干的想法进行巷战,我西凉男儿岂是失去了最锋利的利器?”众人闻言冷嘶一声,身为韩遂心腹的杨秋却知道这笑容的背后一定有什么计谋,急忙打断韩遂的话语,做了一回捧哏。

    韩遂捋了捋颔下的胡须,傲娇道:“我凉州男儿都是马上的勇士,离开了战马或许会的确少了几分的战力。但勇士就是勇士,又岂是他临时组建的那些土鸡瓦狗能够抗衡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军对阵,或靠将勇胜,或靠兵威胜。既然这数日以来傅干死活都不愿和孟起、彦明等人对将,那么我们就逼迫他和我们对兵。

    他帐下五千人马,守城之时也折大半,估计也就剩下近两千的兵力。至于城中那些百姓,如果他们不拖后腿,傅干就已经要念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来捋我等的虎须?

    所以,如果傅干想要有一丝的胜算,那么他就必须出奇兵。比如夜袭,比如火攻。所以,韩某之意就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将他们从对面引出来。只要我们今夜摆出一副驻扎于此的模样,傅干必然中计!”

    “主公的意思是说,今夜摆出驻扎的阵势实则埋伏于城外,引蛇出洞然后将计就计一招制敌?”

    捧哏杨秋一句话便将韩遂的心思公之于众,众人恍然大悟,帐下的兵马开始行动,在傅干等人的眼皮底下搭帐篷的搭帐篷,生火的生活,一副常居于此的神情。

    ……

    “明公,韩文约这厮中计了!”

    “韩文约不愧是就去黄河的心思,倒也猜出我们今夜会火攻会夜袭。可惜,很多时候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我们今夜的确会如他所愿,但我们的目标并非城中,而是城外!”

    傅干看着远方忙忙碌碌的联军,拍了拍亲卫的肩膀,双眼透出缕缕森寒之意,“寿成将军已至原道,与我等只不过一山之隔。传令下去,今夜三更时分全军出动驱赶来寇,务必要将韩遂和宋建赶出凉州,重新纳襄武城于我等手中!”

    ……

    夜,银辉洒向大漠。

    茫茫月色下,隐约之间依旧能够看见那些轮廓清晰、层次分明的沙丘。而沙丘与沙丘相连又形成了一道道如山的丘脊,丘脊线平滑顺畅,迎风面沙坡似流水,背风面黄沙如平砥。

    离襄武城七八里的几处沙丘下,围着百十来座白色的帐篷,按阵营分成三处,各相隔两三里路程,在月光的掩盖下恍如沙丘一般与大漠浑然一体。

    突然,远方城池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匍匐在沙丘上的斥候急忙沿着沙丘飞奔而下,帐篷中顿时明亮起来。

    韩遂听着斥候的急报,长笑一声,朝传令兵喝道:“火速报于宋国主、孟起二人,令他二人速与我军汇合,飞奔襄武将傅干等人聚歼于城门之下!”

    “诺!”传令兵抱拳领命而出。

    未及,嘈杂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韩遂急忙步出大帐,只见宋建和自己帐下的阎行等人早已整军完毕。

    数万名健儿危坐马背,战马套着口笼,马体上绑着布袋,手中火炬高举,腰间弯刀闪烁,脸上镌刻着修罗一般的杀气和狰狞。

    韩遂满意的点了点头挥鞭上马立于阵前,正欲行军,忽然眉头一皱,向杨秋问道:“怎么没见到孟起的军队?难道他们已经我们先一步向襄武城去了?”

    杨秋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陡然心头一寒。

    只见前方的丘脊线上千支火把突兀的亮了起来,一群群骑兵沿着丘脊线傲然站立,黑衣红马,弯刀在手,利箭上弦,在明晃晃的火炬下,仿佛一群从地狱里杀出来的幽灵。

    一名首领纵马上前,手中一杆长枪遥指韩遂,厉声喝道:“韩文约,你可是在等老夫?”

    声音从丘脊上传下来,在夜空里晃晃荡荡,落在众人耳中却是暗自心惊。

    韩遂更是如遭重击,脸色大白。

    这不是小马,而是小马他爹马寿成!这厮怎么来了?这厮什么时候来的?从祖厉数百里地悄然而来,却又不露面不惊动众人,这厮必有图谋!

    马腾仿佛听懂了韩遂心中的疑虑般,长啸道:“韩文约,你这厮果然不愧是黄河九曲,竟然想利用孟起的单纯挑拨本州对朝廷的忠诚,老夫与你本是结义兄弟,你却行此下作之事实在可恶!

    可惜,你再怎么精明,始终天算不如人算。前将军早就知道你按捺不住心中的野心,早也命老夫火速拿下驰援襄武。韩文约,老夫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悄然来到此处,你却浑然不知,你还有什么本事可以蹦跶出老夫的手掌心!”

    韩遂一张脸气得面红脖子粗,那白色的面容早已换成一缕红云覆盖在脸上,握着马缰的手不停的颤抖。

    “兄弟们,杀!”

    马腾自是看不见韩遂的脸色,就算看见却也并不在乎,只是冷笑一声,长枪猛然一指,丘脊线上的数万幽灵大军摇着手中的火把顺着沙坡飞驰而下。

    黄沙洪流一样漫过急速越过的马蹄,水银一般扑向丘陵之下的大军。

    弯刀齐飞,利箭如雨。

第407章 枭雄逃枭雄走,枭雄复又来

    看着马腾大军从山丘上飞马而下,韩遂的心在滴血。

    在城门口的时候,他还在想如何才能够尽可能的让自己的部队少一些减员,现在看来能不能保全还是两回事。

    马腾的数万大军从数百里外的祖厉飞奔至眼前的山丘,再从沙丘飞奔而下,犹如九霄落下的闪电,数百里的路程眨眼而至。他们来的太快了,快的让他反应不过来,快的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雄图大业烟消云散。

    本来,韩遂还以为自己将马超拿捏在手心,结果到头来才发现他自己才是被那个马腾或者雒阳方面拿捏住的人。

    丘脊线已经被马蹄踩断,黄沙还在视野中肆意的飞舞,明月再也看不见,众人眼中只有无边的黑色。

    黑色的沙尘暴,黑色的战马,黑色的骑士和黑色的刀。

    大漠中白日和夜间的温差本来就大,狂风骤起,眼前那被黄沙遮挡住的月色也有了一些冷意。

    韩遂双眼微眯,不敢直视刀尖上的锋芒,害怕一不小心双眼就会被这杀气刺伤。阎行却已接过大军的指挥权,一声怒吼,众军逆流而上,与马腾的大军在沙丘下撞在一起。

    “轰!”

    一声巨响,沙丘下猛地掀起滚滚黄沙,数万大军悉数淹没在整片沙帐里。

    阎行虽然勇猛,也号称是与马超齐名的西凉猛士,而摩罗和程银同样也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仅凭他们三人的发挥又有多少作用呢?

    在军团作战的战场上,个人的武力终究有限。

    马腾、马岱以及麾下七八员副将的数杆长枪和大刀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着他们,让他们根本不能分心。

    其他的骑士则在马休和马铁两兄弟的带领下犹如一把利刃,冲进韩遂大军的阵中。他们或五人一组,或七人成团,一人领头其余则身居两侧,整个队形如箭头,似铁锥。

    他们手中的弯刀便是箭头上那支森寒的箭簇,他们弦上的利箭则像是张良在博浪沙行刺秦始皇那支铁锥上的寒芒。

    他们在阵中不断的变幻位置,时而左突,时而右击,时候快速向前,时而突然停下天女撒花一样同时散开,让敌军摸不清他们的状况,也让敌军如老鼠拖龟无从下

    手。

    很快的,他们就在马休和马铁的带领下刀剑齐出,杀开一条通往韩遂的血路。

    然而,韩遂和宋建根本就不知道,沙帐迷了他们的眼,也迷了麾下将士的眼。

    众人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有沙帐,沙帐犹如张着大嘴的洪荒巨兽。

    阎行和摩罗帐下的将士飞蛾扑火般冲了进去转瞬间又被抛了出来,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但这些将士已经失去了生命,成为了沙漠中的亡魂,就像丝绸之路下埋得那些白骨。

    但韩遂和宋建二人根本就不敢挥兵上前,因为马腾帐下最能打的马超和庞德还没有现身,因为丘脊上还有手握弯刀的万余骑兵俯视着他们。

    鲜血浸染着黄沙,黄沙渐渐凝结,渐渐变色,逐渐稠的如同殷红色的沼泽。

    蓦然,一声尖叫从沙帐里传来,仿佛被踩了尾巴的沙皮狗,声音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接着,一把铁蒺藜骨朵从沙帐中飞上半空,然后一头扎下,斜刺在宋建的马前,溅起半米高的黄沙。

    战马长啸,宋建和韩遂齐齐变色。

    那是摩罗的武器!

    那也是摩罗的性命!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撤!”

    一声惊呼,杨秋、李堪、成公英以及石怀德等人迅速拨转马头护着韩遂、宋建二人就向临洮方向纵马疾行。

    可怜的韩遂本来还想趁着王黎自顾不暇之际重新崛起,结果却遇上生命中的宿怨纠葛了十数年的结义兄弟马寿成,一战而退,不得不将一腔枭雄志付诸大漠黄沙。

    哎,这才是:月黑黄沙高,韩遂夜遁逃。 本想下凉州,谁知走临洮。

    ……

    李白说过:天命有定端,守分绝所欲。这是想告诉大家天命自有定数,还需安守自己的本分。

    韩遂不安守本分,只能重新逃回临洮。而孙坚罔顾王黎昔日的救命之恩,带领孙家一门老少驾长车踏巨浪兵临庐江,同样也遇到了江东孙氏打江山过程中那个绕不开的人。

    毗水穿过大别山,从林间谷壑中钻出来,咆哮着轰鸣着奔腾而过,卷起一道又

    一道雪白的巨浪,此起彼伏,仿佛奔驰的白马撞击在岸边,岸边的岩石被冲刷得圆滑光洁。

    微风轻轻拂过河面,与巨浪稍稍接触便分走些许水汽,落到毗水两侧陡峭的崖畔化作濛濛的水雾浇了下来。

    孙坚甩开孙策、黄盖等人的拥簇缓步来到崖边,看着崖下奔腾的河水,感受着带有水雾的气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离开扬州不过两日,便有些想念这水的味道了。

    只可惜这大别山和天柱山横亘豫州和扬州边界,水流湍急地势险要,艨艟楼船均不能逆流而上,否则大旗一招,我江东水军百舸竞渡千帆齐发,那是何等的壮观,那又是何等的磅礴?”

    孙策上前一步来到崖前,扶着孙坚点了点头应和道:“父帅说的极是!我江东水军天下无敌,昔日共伐袁术兵下蕲春之时,数百艘艨艟战舰和楼船直往江面上一摆,那蕲春守将雷薄和俞涉等人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

    “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程普从亲卫手中接过长袍给孙坚披上笑道,“大帅和少将军难道只看见我江东水军乃是水中蛟龙,难道就忘记他们同样也是山中猛虎吗?”

    孙坚闻言朗声长笑,双眼微咪,虎目中闪过一道光华:“德谋所言正是。昔日平刘繇,定会稽,伐临海,取丹阳,转战庐陵、豫章,都是依靠这帮儿郎们才致胜的,他们的勇猛和强悍着实不可小觑!

    从董贼入京至今十数年,天下闻名的精兵无非是指董贼的西凉大马,王黎的白马义从和陷阵营,公孙瓒的旋风突骑,大耳贼的白眊兵,曹操的虎豹骑以及鞠义的先登营,何曾将我江东水军以及丹阳精兵放在眼里?

    不过,如今西凉大马早已不在,旋风突骑已然作古,先登营先后历经公孙瓒和王德玉数次对战,起起伏伏不复当年。还在天下驰骋的也只有白马义从、陷阵营、虎豹骑和白眊兵寥寥几支军队而已。

    既然已经探得陆康老儿敢在庐江阻击我等,而我江东的艨艟战舰和楼船又不能横渡大别山,那么今日就让天下人看一看我丹阳精兵的厉害,有何不好!”

    众人应声大笑,惊起几片落叶,惊起数朵浪花,声音之雄浑恍若脚下滔滔的毗水。

第408章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春风习习,草木渐茂,沉寂了许久的庐江郡衙中不时响起太守陆康和副将陆云山的声音。

    “孙坚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霍山,正奔六安而来,至此也不足百十里地!”

    “江东素来不产战马,大别山和天柱山又恰好阻挡了江东水师的脚步。若是没有步军,单凭少许骑兵孙坚绝对不敢轻易攻城。百十里?看来要等到他们的主力大军,至少还有一天的时间!”

    “回太守,据斥候传来的消息来看的确是如此。孙坚这次北上共调动兵力六万,其中江东水军和丹阳步军足有五万五千余人,而骑兵却则只有五千。

    其中孙坚、孙策、程普、黄盖和韩当五人各统领骑兵八百,其余一千骑士则分散在陈武、蒋钦、周泰以及吕蒙四人帐下,并未将骑兵单独建制。因此,他们日行确实也只有**十里!”

    “嗯,倒是与老夫所料不差!告诉陆云清和陆云海,让他们各领八千子弟即刻前往搏安,在搏安通往六安的密林间设伏。陷阱、竹箭以及前将军托逊儿送来的火箭随便用用,务必要给孙坚当头一棒!”

    “诺!不过属下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太守指教?”陆云山拱了拱手,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人之所以立德者三:一曰贞,二曰达,三曰志。贞以为质,达以行之,志以成之,君子哉!必不得已也,守于一兹,贞其主也。

    孙坚曾与太守共事一同反过袁术,此次不过是奉维新帝诏令讨贼,而且昔日前将军与太守彭泽湖一会,闹得也并不愉快。若按立德而言,太守当言行抱一,但为何今日太守却要与孙坚刀剑相见力阻其兵入中原呢?”

    座椅上的陆康闻言终于抬起头来,满脸的皱褶仿佛庐江的山川河流一样,眼神里带着一丝睿智和决绝:“此一时彼一时也,前者袁术僭越称号,视汉室如草芥,视江山如自己手中之物,如此大贼岂能不灭?

    可现在呢?王德玉执掌东都以来,两州子民安居,侍奉宫中太后陛下也并无不妥。虽说其权势滔天,在朝中一家独大,却终究也是为我大汉江山一统考量。

    而陈留郡王贪念皇位,为了一己之私竟然愿将高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割让。届时江山凋零,生民涂炭,大汉朝终会国将不国,如此之人岂配先帝血脉?

    你说的不错,言行抱一谓之贞。但你也看见了

    ,并非老夫言行不一,实是先帝之子打算分家,陈留郡王不贞于天下。我陆氏一门选择忠义选择生民,自然应以大义当先,难道不应该阻止金瓯从此一缺吗?”

    陆云山眉头微皱劝谏道:“但孙坚自执掌江东诸州后其兵力已不下王黎,此次又是来势汹汹,若是我等执意反抗,恐怕我陆氏一门…”

    “都说千古艰难惟一死,但忠义面前,生死何足道哉?不过从此长眠不醒罢了!”陆康挥了挥手打断了陆云山的话语,起身走出衙们,看着门外春光明媚一声长叹。

    春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

    夜幕来临,一弯明月爬上树梢,从搏安通往六安的大道和两侧的密林中一片宁静,仿佛死海一般的沉寂。

    但,沉寂毕竟不是死寂,三五只归巢的鸟儿不知道是被林中拨弄嬉戏的松树惊醒还是因为其他原因盘旋而起,一匹快马从密林中穿行而过,直奔三五里外的江东军团而来。

    “报!前方十里外的一线天两侧曾见有草丛涌动,其间刀剑的反光隐约可见,疑是伏兵,还请大帅定夺!”

    山间伏兵?难道就不怕老子一把火将整座山给烧了吗?

    孙坚冷笑一声,向众军喝道:“看来陆康老儿是铁定一条道走到黑了,伯符,本帅令你和子烈(陈武字)、公奕(蒋钦字)二人统领我江东所有的骑兵,快速通过此间密林,绕道三十里由江畔小路直扑一线天后,截断伏兵的归路。

    公覆(黄盖字)、义公(韩当字)为左右两军,各率一万丹阳步兵,悄然抵达一线天谷口,一个时辰后发起攻击,以火焚山将陆康老儿山间的伏兵烧一个片甲不留!”

    “诺!”众人齐齐抱拳,孙策、陈武和蒋钦已经率领江东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当先就向前方的密林冲过去。

    五千骑兵趁着黯淡的月色仿佛长龙一样在大道上疾奔,洪流滚滚,大地飞速的向后退却。铁甲长剑,银盾弯弓在月色下反射出淡淡的寒光。

    “砰砰砰!”

    刚进入密林不足两三里地,前方将士一阵惊呼,胯下战马悲鸣长嘶向前栽倒。

    战马的前蹄猛然少了一截,一片血色,看样子竟是已经被什么物件活生生的割断了一般。马上的骑士同样被战马高高的抛起,然后在空中翻了几个滚,摔倒在地。

    “唏律律!”

    孙策缰绳一勒,大手一举,所有将士齐齐按住马头,只见前方的道路上突兀般的升起百十条铁丝一样的绳索,绳索上寒光四射鲜血淋淋,在林中略显昏暗的月色下显得格外的瘆人。

    “有伏兵,速速入林!”

    果然不愧是江东猛虎孙坚钦定的接班人,根本不用思考也不用去查看前方将士的伤亡,孙策大手向两侧一挥,在马背上一按纵身跃起,已如一只黑色的蝙蝠般投入林中。

    一时间,林中忙成一团,将士们纷纷弃马,撵着孙策的背影追随而去。

    “嗡嗡嗡!”

    孙策、蒋钦、陈武以及三人的亲兵刚刚消失在道路两侧,数千支利箭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密集的镝鸣声和破空声在林中响起,其余的骑兵还来不及躲避或者举起盾牌就看到漫天的锋芒已在眼前。

    紧接着,身前呜声不断,一支支利箭在眼前炸开,无数的箭簇和竹筒的碎片亦如林间的落叶一样落了下来。飘飘洒洒,覆盖在众人的肩上和胸前。

    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一声声战马的悲呼响彻林间,众人顿觉身体一阵阵的疼痛,眼前便是一片殷红!

    “轰轰轰!”

    连珠炮响,前方的密林中忽的转出一彪精锐骑士来,足有把千余人,俱皆黑衣黑袍,铁马银弓,银色的头盔上飘着一缕红色的流苏,头盔下却仅露出一双森寒的眼睛。

    一员大将手提马槊危坐马背,看着身前的惨状朗声长笑:“江东狗贼,胆敢入我疆土,可知死字怎么写,要不要你陆云清爷爷教教你?”

    “哼,一些见不得人的鼠辈,竟敢如此辱我江东儿郎,狗贼哪里去!”

    一声暴喝在大将耳旁响起,大将闻言一惊双眼急剧收缩,只见一点寒星在林间一闪,一杆霸王枪从树上急速而下,在自己的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气势惊人,恍若雷霆。

    枪的那一头赫然站着一名年方弱冠的青年,面色平淡,眼中无物,自有一股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气概。

    寒光稍纵即逝,大将来不及纵马闪过,便觉得喉咙一凉,一朵红色的花朵在喉间悄然绽放。大将苦涩一笑趁着眼睛还未闭上,再次瞧了瞧那青年,眼帘缓缓的阖上。

    原来这就是狗日的小霸王!

第409章 陆门忠烈

    霸王枪出,陆云清身死。

    这是陆康族中的子弟,这也是继陆儁战死疆场之后吴县陆门以身殉国的第一人。

    孙策不认识陆云清,甚至连他的名头都没有听过,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吴县陆门的认知。

    陆云清明知并非江东诸雄的对手却敢孤军深入离城数十里,此谓之曰勇;以绊马绳和火箭杀伤丹阳精兵数百人,废掉江东稀有的战马数百匹,此谓之曰狠;将军血染征袍,庐江子弟利箭长弓面对孙策却依旧稳如泰山,此谓之曰绝!

    集勇、狠、绝于一身的人或许并非什么大智大勇之人,而只是一个疯子。但是,集勇、狠、绝于一身的军队却绝对不是疯子,而是一支钢铁一样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是一支英雄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也值得孙策和陈武等人肃然起敬。

    既然这支军队值得众人尊敬,既然这是一支英雄的军队,那么他们自然当以英雄的方式落幕,就像当年王国在汉阳送别傅南容那样!

    从陆云清落马的一刹那,孙策心中已经转过千百遍的念头,等他再次举起霸王枪之时,他的眼中已经有了尊敬之色。

    “兄弟们,杀!”

    一声唳啸,枪芒在霸王枪头爆裂炸响,孙策虎入羊群般当先冲入敌阵,陈武、蒋钦率领亲兵从树林里杀了出来,而那些还在他们身后的丹阳精兵同样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杀气凛然。

    但是,饱含杀气的并不只有他们,还有对面的庐江子弟。

    主将走了,同样是陆氏儿郎的副将陆云聪和陆云慧兄弟二人当仁不让的接过了军队的指挥权。二人心有灵犀般大手一挥,数千支火箭再度腾空而起,接着相视一眼同时纵马向孙策杀去。

    长箭遥射,短兵相接。

    无数的火箭碎片倾覆在众人头顶,无数的刀光剑影交织在众人身前。一声声惨叫从胶着的阵型中发出,一条条胳膊从小道的中央腾空而起,鲜血很快就将路面染成血红色,小草叶上滴着露水一般的血珠。

    论武艺,陆云聪和陆云慧二人单打独斗根本就不是孙策的一合之敌。纵使他们二人乃是同胞兄弟,联手对敌心中亦颇有灵犀,却依旧不及十个回合就先后追随族兄陆云清而去。

    主将已死,副将已死,对面的庐江子弟也只剩下几员校尉,但孙策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畅快。

    这并不是因为死在他枪下的是什么无名小卒,也不是因为死在他枪下的是什么英雄,而是因为他发现队员残存的校尉依旧还在领着庐江子弟负隅顽抗。

    他需要大胜,也更需要时间!

    孙策一枪挑飞眼前的一名士兵,来到一校尉身前,冷冷的看着那人,眉宇间凝结成冰:“降,或者死!”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那校尉朗声而起,转头向身旁司马低语了一声,抬起头来怒喝道,“孙伯符,我承认我等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告诉你:我陆门子弟中只有战死的男儿,没有偷生的鼠辈!”

    言毕,司马反身回到后阵率领一半的将士撤离战场向搏安方向疾奔,而校尉同样也重新回到阵中。

    孙策暴怒,扫视了一遍战场,握着霸王枪的手背青筋直冒,眼中也几乎快喷出火来:“主将、副将已经战死,你还让那司马带领三四千将士逃亡,莫非你以为单凭你和剩下的两千残兵败卒便能守住此地?”

    “守当然是守不住了,不过,能和名闻天下的江东小霸王死在一起也算是一件幸事!”

    校尉凄然一笑,突然向余下的庐江子弟打了一个手势,面目狰狞的看着孙策,猛然取下长弓搭上一支火箭顺手点燃,笔直的朝天上一射,和身扑到孙策身前,握紧长弓猛烈的朝孙策砸了过去。

    那火箭仿佛是进攻的信号,校尉刚刚腾空而起,人还未至孙策身边,剩下的两千庐江子弟同样将壶中剩余的火箭一一点燃搭在弦上射向头顶的天空,好像要将这昏暗的苍穹刺破一般。紧接着,他们亦如校尉一样解下弓弦纷纷杀入到对面人群。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手中没有刀剑,只有长弓和飘着的弦。

    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不是要与敌人争斗,而是要用弓弦缚住敌人同归于尽。

    既已战败,何须生还?

    既已战败,火箭的秘密又怎能曝光于敌人的视线中?

    所以,他们没有退路,他们只能和火箭一起消失,只能同敌人同归于尽。所以,他们选择了最决绝的一条道路,

    两千庐江子弟向敌人发出了最后的邀约。

    让我们一起死吧!

    孙策、陈武和蒋钦大吃一惊,却也是见机最快,三人一枪将身前的敌人挑落马下飞身跃到林中。

    但其余的将士却没有这个眼色,他们只来得及将手中的刀剑插入敌人的胸口下腹,还来不及将刀剑拔出抽身而退,就已经被敌人紧紧的抱在一起,然后便听到耳边阵阵的雷鸣。

    校尉最先射出的那支火箭从天而降,然后更多的火箭也从林子上空落下来。

    火箭纷纷扬扬,被火引爆的箭簇碎片也纷纷扬扬,犹如冰雹击打在众人的身上,树林中猛地升起一片烟雾,林中顿时一暗,伸手不见五指,而呛人的火药味同样随之弥漫。

    惨叫声声,烟雾重重。

    孙策打了一个寒颤,站在树下静等烟消。

    过了半刻中,浓烟终于消散,场中的情形映入众人眼帘。

    场中一片狼藉,数千名庐江子弟倒在大道上,倒在树林畔。他们或者早在火箭来临之际便已被敌人杀死,或者还剩下一口气,但他们都不孤单,他们的表情都很安然,他们的胸前都紧紧的抱着一名江东儿郎。

    他们做到了,他们真的邀请了敌人一起去赴死亡的约会!

    孙策愤怒的扫视着场中,提着霸王枪狠狠的向每一个尚存一口气的庐江子弟补去。

    这一战,包括副将在内的所有陆门将领全部战死,庐江子弟折损四千余人。但他们同样也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五千名骑士伤损过半,战马的伤亡率更是接近六成,所谓的江东骑兵也仅仅剩下两千完整的骑士!

    陈武亦跟着搜寻着剩下的活口,蒋钦默然无语,从横七竖八的尸骸血山中捡起一支火箭,瞧了瞧复递给孙策。

    火箭的箭簇完好无损,但是绑在箭杆上的竹筒早已破碎,根本就发现不了任何有用的信息!

    “贼子还未逃出密林,公奕,留下一百余人在此打扫战场,其余儿郎都随我去吃了陆氏剩下的那一半军马,替兄弟们报仇!”

    孙策将手中的火箭一折两段扔在地上,霸王枪在脚下一踮纵身上马,面沉似水,却还有两点幽火在眼中闪烁。

第410章 小霸王密林再中计

    从霍山至搏安的这一段路程足有十余里长短,小路和密林一如既往的蜿蜒绵长。月亮虽已至中天,密林中还是显得那么昏暗,仿佛这里便是被光辉遗忘的世界。

    但,孙策、陈武和蒋钦却依旧在赶路。

    庐江的溃兵在司马的带领下正在飞速的通过密林,他们必须将其悉数留在密林中,否则他们如何对得起已经战死的丹阳精兵和那些勇敢的江东骑士?又如何能够悄无声息的绕过一线天打庐江伏兵一个措手不及?

    离开密林入口处的尸山血海和嘈杂哀鸣,又行了三五里路,将将要到密林出口处,便见得前方千余支火把正向密林外蜿蜒。

    “兄弟们加把劲,那些狗贼就在前方,我们今日务必要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孙策先是欣慰,继而愤怒,最后化作一阵春雷般的怒吼。

    陈武和蒋钦同时应和了一句,双腿猛然一夹,奋起一鞭拍在马背上,战马长啸一声如离弦之箭直向密林出口奔去。

    战马雷动,杀气腾腾。

    两千余剩下的丹阳精兵亦跟在三人身后拍马疾行,好似一支硕大无比的黄肩弩,其速度之快气势之狠,几欲将密林直接刺穿。

    “唏律律!”

    忽的,数十匹当头马一阵悲鸣,前蹄霍然腾空,半立于路,驻足不前。

    孙策、陈武和蒋钦眼疾手快,再加上骑术不凡,缰绳一勒猛地抓住马鬃抱住马脖子,才没有在麾下将士面前展露一下“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的绝学。

    但其余的数十名将士则惨了,他们不会什么“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却自创了更新的招式“空中转体三百六”,一个个犹如抛石机抛出的石弹一样砸落在身后的队伍中。

    众人纷纷纵马躲避,却依旧有百十名骑士刹不住脚,撞在了前方已经停步的马儿身上,阵营一时大乱。

    “特么的,这帮狗贼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前是绊马绳直接将道路拦断,现在来不及布置绊马绳,却一边逃跑一边在道路上洒满铁蒺藜,这帮狗贼实在可恶!”

    孙策翻身下马从马蹄上取出两枚铁蒺藜,接连骂了两句狗贼才稍稍平息了心中的怒火,却见前方的火光渐渐变暗,知道刚刚拉近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怒火又重新升至脑门。

    “众人火速下马,趟着出林!”

    言罢,孙策也不

    管那些摔倒在地的蠢货,率先做了一回二师兄牵着战马就向前行。

    适才的这一幕,就如同烧着沸水的锅里突然被人浇了一瓢冷水一样,众人心中的怒气越积越多也越来越大,但速度和气势却再度降了下来。

    等众人小心翼翼的趟着双脚行至密林口的时候,早已累得腰酸背痛差点直不起腰,而一直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庐江溃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凭空消失,所有的火把都湮灭在这浓浓的夜色中。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大家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异常的诡异。

    “少将军!”

    陈武刚刚叫了一声,孙策突然心中悸动,猛然直起身起来向众人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焦躁的喝道:“兄弟们快将火把灭掉,迅速找地方躲藏起来!”

    灭掉火把,难道不成要摸黑赶路吗?

    陈武和蒋钦一愣,耳中陡然数千只蝗虫在夜色中“嗡嗡嗡”的振翅声,心中猛地一寒:这个时候哪里有如此密集的蝗群?这不是飞蝗,而是来自地狱的利箭!

    二人大吃一惊,急忙躲在树后,无边的飞箭已然从黑暗之中冒了出来,雨打芭蕉一样落在他们刚才憩息的地方,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乱石上、树干上和道路旁全是横七竖八的长箭,森然的箭簇在还未熄灭的火把之下露出骇人的寒芒。然而,更多的箭支却落在了那些还未找到躲避点的士兵和战马的身上,鲜血四溢,惨叫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众人这才领悟过来孙策的那声疾呼,一边迅速将手中的火把在地上按熄,一边上前扶起受伤的袍泽轻挪脚步向林中退去。

    但,他们似乎又忘记了一件事。

    没有了那些火把,他们又如何看得清脚下的铁蒺藜呢?后退的人群中不断的发出惊呼声,脚掌被一只只铁蒺藜刺伤或者刺穿,鲜血淋淋,不利于行。

    陈武、蒋钦相视一眼,骇然的看着前方的夜色中那根本看不见的伏兵,他们已然中了陆氏的奸计。

    原来,那密林入口处陆云清等人的设伏其实都只是为了给此处埋下伏笔而已。

    陆康老儿真正的用意就是要拖延他们进攻的速度和步伐,就是要大力杀伤他们的骑兵让他们再无骑兵可用,就是要引君入瓮利用他们自己的眼睛和固有思维给他们下套。

    毕竟

    他们在入口处都曾眼睁睁的“看见”了那些溃兵的仓皇逃走,也“看见”了溃兵从林中逃出,既然这些溃兵能够顺利的通过密林,那么他们理所当然的不应该有事。

    但,陆康老儿不愧是有名的老狐狸,竟然蛮横的骗过了他们的眼睛,给他们这些江东的青年才俊上了一颗!

    耳边的惨叫声终于渐渐的消失了,剩余的将士已经悄悄的退回林中。

    “布谷布谷!”

    两声布谷鸟的鸣叫在林中骤然响起,一条黑影拖着长枪扑了过来,陈武和蒋钦急忙接住,声音中带着焦虑:“少将军,现在进退两难,若是一直拖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到达一线天之后?”

    孙策放下霸王枪,揉了揉眉宇间的愁苦和不安,叹了一口气:“公奕,子烈,先别考虑一线天之事,我总觉得这还不是他们最后的手段,毕竟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打算突袭一线天!”

    “这不是最后的手段?”陈武和蒋钦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升出一丝寒意,身子微微一抖,打了一个寒颤。

    孙策点了点头,面色沉重:“你们不觉得他们的这一波箭雨来的很是奇怪吗?”

    “奇怪?”

    “是的,如果他们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杀伤我军主力,那么他们其实只要在道路的两侧设伏,相信在箭雨覆盖下的效果定会比现在来的更加严重!”

    “少将军的意思是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在林中和我们纠缠厮杀,而是要将我们逼回林中?”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想不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阻挠我军出林,这样做有何意义呢?只要天一明,他们留在林外的部署就将尽入眼底,根本再无任何的险阻!”

    孙策靠在树干上,直觉的身心疲惫。

    他是以武力名闻天下的小霸王,却不是以智谋擅长的谋士,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伤脑筋。

    突然,蒋钦的脸色大变,一张脸变得纸一样的惨白,嘴里嘟嘟囔囔:“他们这是想仿效主公的火攻之计,以火焚林,将我等悉数灭绝于此!”

    孙策一惊飞速的站了起来,然而一切都晚了!

    又是一阵飞蝗振翅的声音响起,黑暗之中兀的闪现出无数的星光,一支支利箭尖啸着,破空而至。箭簇火光灼灼迎风轻舞,仿佛天边划过的流星。

第411章 孙文台割发代首

    利箭落在草地和树枝上,火光冲天而起,整片天空都好似烧着了一样,浓黑的夜色败给了光明,压得极低的云层滴红泛紫,密林内外一片火红。

    “撤!”

    孙策一枪挑飞一支破空而来的冷箭,跳到大道中央捂着口鼻朝两侧闷声怒吼了一句。

    前方已经出现一道火墙,将他们阻隔在林中。

    进则死,退…则有孙坚的将令。

    不过,现在嘛……

    蒋钦和陈武苦笑一声,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如果不是孙策在此,他们又哪里敢违背孙坚的将令?既然少将军有令,自当以少将军为尊。更何况,他们不退,难道还在此等死吗?至于那该死的将令,该咋地就咋地吧!

    幸好,陆康那老儿没有料到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孙策,一个能抗住军令的少将军!

    想起就是后怕,二人相视一眼,迅速带着余下的一千六七百人从密林中钻了出来,紧紧的追上孙策的脚步。

    将士们整了整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残血,牵着战马重新从密林深处向入口处走去。他们身心疲惫,满脸尘灰,看上去倒不像是精锐的骑兵,倒是和那遇到山贼抢劫的商队仿佛。

    ……

    “走吧,孙策他们应该不会出现了,我们也撤回一线天吧,云清兄长和云聪、云慧兄弟二人的仇只有来日再报了!”

    等了良久,也没有发现有半个身影从那火海中窜出来。

    陆云海将口中的青草狠狠的吐在地上,从密林前方小丘后的草丛里探出脑袋,向身后大手一挥,跳下小丘借着火光循着大道向一线天走去。

    草丛的两侧立时响起稀稀疏疏的声音,万余黑衣将士猫着腰跟在陆云海身后消失在道路的远方。

    ……

    天已亮,晨风轻拂着林间的树叶,激荡在人们的心头,带去无比的惬意。可惜,孙坚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舒畅,他的心头窝着一团怒火。

    五千骑兵,伤折六七成,仅余一小半死里逃生狼狈不堪。

    对于不产战马的江东来说,绝对也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够再重新打造出这样一支骑队。

    看着半跪于地的孙策三人,孙坚就气不打一处出,骂人的话脱口而出,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兵法有云: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又: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

    伯符,必杀可死,是告诉你一味的硬拼可能战死疆场;敌近而静者,是要告诉你对方有险要可以依仗,行军必须小心;而远而挑战者,则是告诉你对方将引诱你等前进。

    这些都是当年本帅从凉州回来之后就教给你的道理,难道你都抛诸于脑后了?整整五千骑兵,如今却只剩下三成左右,届时两军对阵你让为本帅拿什么去掩护侧翼,又以什么作为机动?”

    越说越来气,越想心中的怒火越旺,孙坚的唾液都快奔到孙策的脸上了:“数千儿郎就因你的莽撞和一时大意从此留在江北,魂归无所依,你让本帅如何向我江东父老交待?

    伯符,你虽贵为本帅长子,却也是本帅帐下的前锋大将。本帅治军一向严正,赏罚有度,如今你却因蛮干冒险而失机致使儿郎们血染沙场,按律当斩,你切莫怪本帅狠心!”

    言讫,古锭刀猛然出鞘,宝刀所向直指孙策。

    众人大惊,黄盖急忙飞身上前一把抱住孙坚,其余韩当、程普两位老将以及周泰、吕蒙两员小将迅速跪拜于地,纷纷劝谏。

    “主公不可,此战之败固然有少将军指挥不力,但充其量也只是误中陆康老儿奸计也!”

    “此战之败主要是因前锋斥候军情不详甚至错误所致,与少将军无关。少将军不过是听信了消息才做此行动罢了,真正有罪的乃是前锋营斥候,还请主公明察!”

    “主公,少将军能够从火海中带领兄弟们逃生,足可弥补此战之罪,否则我江东雄狮将再无一匹可用之战马!”

    众人一阵劝解,孙坚握着宝刀的手终于垂下,却见跪在一旁的斥候身如筛糠毫无将士之勇,顿时火冒三丈,心中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双手一震猛地从黄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脚将斥候踢翻在地,古锭刀一扬,一腔热

    血高高喷起,一颗硕大的头颅离开脖颈直窜半空。

    孙坚一把抓起那颗带血的头颅往马鞍上一挂,接着取下头盔和发髻,脑袋一摇摇散那披肩的黑发,古锭刀轻轻一横,一缕长发从肩上掉下,缓缓落入尘土。

    “因斥候探听消息不利以及前锋营孙策指挥不当,以致我军惨重重击,按军中将领,本帅本欲将其二人斩首示众,已告慰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但碍于众将校和兄弟们的颜面与苦谏,本帅暂且放过孙策和蒋钦、陈武等人一马,斩斥候之首,割本帅之发以正军令。若有再犯者,本帅决不轻饶!”

    言出如山崩,众人俱皆凛然。

    中国古代政治伦理著作,儒家十三经中的《孝经》就讲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而且在古代还有一种刑法称之为“髡刑”,即割发为奴。

    孙坚割发代首,不但将自己置于不孝之地,同样也把自己的身份从豪门世家降到了低贱的奴隶身上。

    要知道,在汉末这个年代阶级的层次是何等的明确和森严,孙坚敢于割发代首,虽然付出的不是自己的脑袋,却是自己的尊严和心灵上的惩罚。

    众人如何不惧?

    孙坚缓了一口气,遥望着十里外的浓烟宛如重甸甸的乌云压在林子上空,心情颇为烦闷:“既然陆康老儿已经知道本帅前来,并在林中设伏阻挡我军前进的脚步,不能再以奇兵致胜。

    那么,本帅就索性光明正大的摆出阵势缓步推进直逼六安。此处距离六安也不过百十里地,相信以区区庐江的兵马孱弱和陆氏将领的中庸,纵使陆康再如何排兵布阵,也绝对挡不住我江东男儿的血勇。

    令:公覆率两万步兵为前锋,并调孙策、蒋钦和陈武三人至公覆帐下听令;德谋和义公为左右两军,各领军一万,掩护大军左右两翼并随时支援锋线的攻击;其余人等均随本帅坐镇中军,缓步推进拿下六安,不得有误!”

    “诺!”

    黄盖、韩当和程普以及孙策等人齐齐抱拳高喝,声音震耳发聩响彻寰宇,宛若春雷滚过密林,又如同一支长剑几欲刺破压下来的乌云。

第412章 老将出马

    孙武倾心与万夫,削平妖孽在斯须。才施偃月行军令,便见台星逼座隅。

    经过一番折腾,江东军重新启程。

    行了约莫七八里路,离出口起火处大约一里的路程,前锋大营却再次停在里路中央。经过半个夜晚的燃烧,大火并未熄灭,反而有一种越燃越烈的态势,铺天盖地的热浪瞬间就在众人的额角上涂满了豆大的汗珠。

    黄盖看着头顶叹了一口气,手中的将旗轻轻一摇。

    三千铁斧兵和千刀盾兵迅速从阵中走出来,分作两列来到小树林中,七八人一组,团团将身前的大树围住,只待将军再次令下,他们手中的铁斧就将化作雷电劈向树干。

    他们相信老将军的经验,也相信他的判断,只要手起斧落,只要给他们半个时辰,他们就能将这一片树林给清理出来形成一条隔火带。

    但,他们等了三五息的时间,老将军的命令却依旧还未传来。

    老将军还在马上,还在看着头顶的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边已经聚集起一团团的乌黑色的云团,手拉着手向搏安的天空涌过来,掩去了头顶那边明亮色,仿佛结满果实的树木沉沉欲坠。

    一缕凉风在林间凄厉的叫了起来,树枝不断的拍打着邻近的树木和空气,旗帜也呼啦呼啦的在旗杆上悲鸣,前方的大火却愈发的肆掠了,长长的舌头舔过林间,露出狰狞的笑容。

    众人一阵惊呼。

    老将军依然不为所动,双眼紧紧的盯着头顶,好像云层里会忽然跳出来一名绝世的仙女一般。

    风,越刮越烈了。

    云,也越压越低了。

    众人还在迷茫,忽然眼前一亮,一道白色的闪电从高空落下稍纵即逝,密林亦跟着亮了一下,然后再度陷入昏暗中。

    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春雷在大家耳边响起,“哗哗哗”的落雨声同时也开始敲打众人的心田。乌云渐渐散开,瓢泼大雨从九霄倾泻直下,豆大的雨滴浇在枝头、路旁以及火龙的身上。

    道路上雨花四溅,火龙顶雨滴成雾。

    “天佑江东!”

    孙策将霸王枪猛地插在地上,取下头盔,任由雨水从脖子上灌入全身,双手使劲的在脸上搓了一把,朝天怒吼一声,发泄着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愤懑和怒火。

    蒋钦、陈武以及经历过昨夜那场大火的将士同样也跟着在林中怒吼和叫嚣。

    今晨孙坚割发代首的那一幕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也同样给他们套上了一层心灵的枷锁。

    三军的主帅竟然为他们的失败而买单,这不是主帅的耻辱,而是他们的耻辱!

    当然,他们并不是懦弱,也不是无能,只是在那场熊熊的烈火面前他们好像能做的确实不多。但是,如果…如果昨夜也有这场暴雨,那么他们的结局一定不是这样!

    知耻而后勇,孺子可教也!

    三人不屈的姿态在黄盖视线里一闪而过,黄盖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出发!”

    雨正滂沱,火焰却已经熄灭。

    两万步卒在嘴上扎着布巾从烟雾弥漫的林中走了出来,脸庞和衣甲上的雨珠让他们重新做回了“水军”。但他们并不以为意,袍泽的仇恨还镌刻在心底,他们的热血亦如昨夜的大火那般滚烫。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已来到一线天峡谷口。

    一线天地处两座大山的夹道,两边山势峻险,悬崖峭壁雄奇伟岸,两厢的石壁仿佛刀削斧凿危峰兀立好似两栋巨大无比的摩天大厦迎面压下,山顶的石头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便能吹下。山腰间草木丛生,几面旗帜随着山风轻摆慢摇,隐约可见。

    哼,好一个故弄玄虚的陆康老儿!

    黄盖暗中鄙视了一声,将孙策三人招至身前说道:“此间地形险要,颇有一夫当关之势,乃是我军前往六安的必经之路。先前陆康在林中设伏,唯恐走漏消息;如今却又放置几面旗帜于山间,唯恐众人不知。

    依老夫看来,这应是陆康老儿迷我心志、乱我军心之计,此间理应并无伏兵,其真正的埋伏活在峡谷之外。但兵家亦有云: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事关我前锋营全体将士性命,也不得不防。

    公奕、子烈,你二人各领三千步军从峡谷两侧悄悄上山,如遇伏兵悄然杀之不得打草惊蛇,然后踞险固就地埋伏,但等响箭升空便将山顶巨石抛将下来。

    至于越峡谷诱伏兵之事,就交于伯符和麾下的骑兵为之。主公将所有的骑兵都交到我前锋营的手中,老夫也将他们重新尽付于给你。你切莫再让老夫失望!”

    众人领命而出,蒋钦和陈武率兵马上山设伏自是不提,单道孙策率领江东军中残余的一千七百骑兵直奔谷外。

    冒着风雨一路风驰电掣,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众人就已经通过了那狭长的谷道。

    看来黄盖所料的果然没错,这一线天两侧的山腰竟然没有任何的动静,显然一线天中的确没有陆康的伏兵,那些旗帜也真的不过是些旗帜而已。

    孙策小心翼翼的看着谷外,谷外只是一片纵横交错的田陌,田陌中间一条数尺宽的马路蜿蜿蜒蜒,马路上覆盖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落叶和枯草,在滴滴答答的雨雾中安静如常,并无一丝一毫大军过境的痕迹。

    谷中无敌,谷外有兵,这是黄盖的判断。

    没有痕迹,便是痕迹,这是孙策的理解。

    否则又如何解释那些从密林溃散的将士到哪里去了?这世上又不曾有真正的鸟人,难道他们还能变出翅膀飞走?岂不知他们越是掩饰,露出的破绽更大!

    孙策手中的霸王枪微微一指,便有几名将士纵马上前,纷纷挥刀挑枪,将数米外的那些落叶枯草移开,枯草下赫然露出一块长宽高各两三米长的洞穴。

    洞中竹尖倒插,铁蒺藜遍地。

    哼,果然有鬼,若不是黄老将军的提醒,只怕自己莽莽撞撞的一阵冲杀,又将损失部分兵士!

    孙策冷哼一声纵马至洞口,双腿猛然一夹,战马前蹄高高跃起然后猛地落下。“轰”,洞口霍然塌下塌陷,泥土四处飞溅,道路上沉积的雨水顺着已经改变的地势向塌陷处流去,洞中的竹尖和铁

    蒺藜就此掩埋。

    “呜!”

    一声尖啸破空,一支利箭仿佛黑色的闪电穿过雨帘,直奔孙策眼前,如丝如雾的雨水刹那间就被那道光芒隔成两段。

    孙某不上当,你就等不及了吧!

    孙策看着利箭行来的方向,冷冷一笑,霸王枪轻轻一提竖在身前。叮的一声,枪尖恰恰挡在利箭飞行的路上,利箭从中折断,一滴雨珠从枪尖上飘下,落在脚下,与地上的泥水融合在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箭阵!”

    孙策的行为好像惹恼了暗藏在草丛中的庐江子弟,陆云海一声大喝,八千,不,还有司马撤回来的近四千余人,合计一万两千将士齐齐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挽弓托泰山,张箭如满月。

    万余支隐藏在雨雾中的利箭携着强劲的破风声倾射而至,雨帘再次被割断,雪亮的寒光映入众人眼中,雨滴击打在箭簇上,立刻便被箭簇上的杀气刺碎,四分五裂。

    “有伏兵,快撤!”

    孙策力灌双臂,将霸王枪舞得密不透风,牢牢的护住自己和身前的几名将士。

    但,依然有无数的箭支越过他的头顶落向身后的士兵,依然有数支利箭透过间断的枪隙插到胯下战马的头上。

    哀嚎声起,战马悲鸣。血液从兵士的前胸、大腿、双臂以及战马的头颅上流了出来,如潺潺的小溪缓缓的汇聚在一起,将脚下的泥水染成一片血色。

    “撤!”

    孙策再次朝众将士一声怒嚎,不待胯下战马倒下,飞身跃起落在邻近一名骑士的马背上,勒住马缰一拨马头,长鞭直接摔在马屁股上,战马一声长嘶腾空而起,率先冲破眼前的雨雾,冲向不远处的一线天。

    “追!”

    孙策慌不迭忙的骑在他人马背上落荒而逃,江东骑士同样也是狼狈万状。

    陆云海自然是不知道孙策一行此来就是诱敌之计,还以为孙策等人不过是现在才利用暴雨从火海中逃出来。

    毕竟这一行只有一千七百骑士,这与他估算的江东残余骑兵数量大致相差无几,而且在这支队伍中竟然没有一名步兵!

    到手的鸭子怎么可能让他飞了呢?

    陆云清兄长和陆云聪、陆云慧兄弟还在天上看着他替他们报仇呢!

    热血已经被复仇的心思点燃,冰冷的雨珠击打在陆云海的脸上也浇不灭他心中的仇恨,陆云海一声长啸挎弓于背插箭入壶,一杆长枪向前一挥,万余将士齐声一诺踏着齐脚背的雨水便向一线天掩杀过去。

    战马早已在设伏之时就已经着人聚集到前方三五里外的山坳中去了,但是却依然没有延缓众人的速度。盏茶的功夫,他们便已经来到一线天。

    雨还在下,谷中已经没有了孙策一行的身影,只有密集的马蹄声还在谷中回响。

    陆云海冷笑一声,当先闯入峡谷中,麾下的将士也跟着纵身而进。万余将士铿锵有力的步伐践踏起无边的雨水,如雷轰鸣,就算是天上正在浇打的滂沱大雨也掩盖不了他们的声音。

第413章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一万两千名将士排成四列足有两三里路长短,后方的军马还没有踏进峡谷一步,陆云海就已经来到了峡谷中央。

    马蹄已经消失,背影早就不见。

    前方能看见的除了两侧巍然耸立的石壁,就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雨帘。

    雨滴从头盔灌入衣襟,脖子一阵冰凉,陆云海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之前云清兄长和孙策小儿对敌之时,孙坚就已经离密林不远了。而今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孙坚怎么可能还在原地踏步?

    陆云海侧耳听了听,只听到峡谷中呜呜的风声和雨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寂静的有点可怕。

    急忙大手一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瞬间消失,队伍齐刷刷的停在原地,任由雨水浇泼在他们的衣甲和兵锋上激荡起朵朵雨花也不再挪动一步,不动如山。

    副将陆云涛疾步上前:“将军,可是发现了敌情?”

    陆云海将心中的担忧细述了一遍,接着说道:“孙坚虽号称江东猛虎,却并非只是一味的打打杀杀莽莽撞撞,其心思反而是极度的缜密为人也极善未雨绸缪。否则,他又如何能够一统江东成就一番大事?

    想当初,他镇守关内之时便向张温屡屡谏言,可惜张温不思进取兼且刚愎自用,竟将其言论悉数抛诸脑后。后来所发生的董卓篡国以及张温死难等一系列事件,无不印证了孙坚昔日之言。

    这样一个兼有猛虎志向和鹰隼眼光的一代枭雄,怎么会看着前方军情如火自己却还按兵不动?更何况,这先锋营中还有他寄予厚望的长子?”

    陆云涛点了点头:“将军所言极是,孙坚的大部队虽然只是江东水军和步兵,不过按照时间来讲,的确应该早就过了密林,现在也应该到了谷外。

    但此行我们所接到的命令是尽力将孙坚的江东军阻击在搏安境外,如果我们敌人都没有看见却就此退去,这张树皮一样的老脸怕不是都得给丢干净了!”

    “脸丢了捡回来就是,命丢了却到哪里再去寻一条命?战争说到底,靠的无非是金钱和人力而已。明知谷外可能有伏兵,结果我们却一味蛮干不思变通,你当我傻啊?”

    陆云海摇了摇头,拍了拍陆云涛的肩膀凝望着谷口,坚定和死志浮上双眸,“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来都来了,总要看一看才能

    安心。你和兄弟们先撤到谷外,且让前锋营随我去那谷口走上一遭!”

    “将军…”

    陆云涛刚刚喊了一声,就被陆云涛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再抬头时,陆云海和三千前锋营已经重新踏入雨帘,峡谷里重新响起激越整齐的步伐声。

    雨雾重重,仿佛在众人眼前挂起数十匹白纱。

    陆云涛忧心忡忡,众将士也忧心忡忡。他们的心如春雨一样的冰凉,他们也感觉到将军此去可能会有无尽的危险,雨中那消失的背影或许就是将军留给他们最后的印记。

    但,将令不可违!

    陆云涛叹了一口气,手中的令旗刚刚举起,一支鸣镝便在峡谷的山腰间窜了出来。

    利箭穿破雨帘,声音响在谷中。

    紧接着,前方再次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数十道春雷同时从天而降,众人的耳膜一阵刺痛,大地也跟着颤抖;又好像无数的恶鬼掰开谷底那层土壤,嗷叫着从地狱里杀出来。

    不好,孙坚贼子果然另有计谋!

    陆云涛心中一惊,也不管是否违背将令,令旗一摇直接挥师冲向前方。

    雨水愈发的急了,脚下践踏起的泥水和着雨水覆盖在陆云涛的脸上,冰冷刺骨,好似陆云涛现在的心情。

    峡谷上那几块巨石已经掉了下来,无数的碎石和树枝却还在谷中飞跃,前方的谷道上突兀般横起一座座百十米的山丘。一杆杆破碎的战旗坚韧的从石缝里探出来,旗帜上满是泥水。一具具袍泽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他们的身上落满石子。

    将军的身影却杳如黄鹤,或许他也埋在了此间。

    “将军,将军!”

    陆云涛用衣襟擦干脸上的泥水,站在一块巨石上向四野焦躁的呼叫。旗下的兵士同样飞奔到前方,奋力的将袍泽身上的石头挪到路旁,心中的悲伤、不忿和怒火化成一句句歇斯底里的呐喊。

    “别在那里嚎叫了…咳…不要让头顶的贼子…咳…发现你们也来到谷底!”

    一只手从石缝中伸出来,陆云海满面尘灰的从罅隙中钻出来,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雨水裹挟着他脸上的泥土顺着他的脸滑进他的嘴巴、喉咙直至胃里,陆云海才好像又重新积累了一些力气。

    数百名将士也从石缝中爬过来靠在他的身边,他扶着身旁一名兵士努力的站起来,看着陆云涛欣慰中带着怒意:“陆云涛,你特么的居然敢违抗老子的将令,快滚你娘的蛋!”

    “我娘就是你婶子,我娘没有蛋…”陆云涛声音有些呜咽。

    陆云海眼睛有些湿润,嘴角上却扬起一丝笑意,大手猛然向前一挥伤口微微一痛,汗水如注,声音也略略有些变形:“陆云涛,还记得老子刚才和你说过的话吗?人在城池在疆域方在。

    我陆氏满门忠烈,战死疆场亦死得其所,不要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老子和兄弟们已经走不动了,我们打算就在这里和江东水鬼再干上一场便值了!

    你特么的要死就滚远一点,老子身旁死的兄弟都是个顶个的好汉,你那娘们儿样,老子一刻都不想看到你,带着中军和后军的兄弟们给老子滚!”

    说完这段话,陆云海又弯腰咳了好几声,直咳得撕心裂肺,脸上青筋直冒双脚微微颤抖。

    陆云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朝陆云海行了一个军礼,又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过头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向身前的将士吼道:“立即回师搏安,违令者杀无赦!”

    ……

    六安,陆氏祠堂。

    陆云山神色黯然,将军报递给陆康:“云清、云海、云聪、云慧兄弟四人战死,将士伤折近万,一线天已破,云涛正率领将士们苦守搏安!大帅,不如让云涛带着兄弟们撤回来吧!”

    “撤回来?那云清和云海他们岂不是白死了?”

    一滴浊泪从眼角滴下,陆康将战报轻轻放在案桌上,接过仆人点起的香支朝堂上新添的几副灵牌拜了一拜,转身走下大堂,怒视着陆云山。

    “告诉族中兄弟和将士们,我陆氏一门从来就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云清云海死了,云聪云慧也死了,但死上几个人怕什么?我们的热血就是要捍卫天下正义朝纲,如此就算我陆氏一门满门俱灭老夫也在所不惜!”

    声音一刹那便传遍了六安的大街小巷,“满门俱灭也在所不惜”更是刻在众将士的心中,热血猛然沸腾起来。

    族长都如是说了,他们又当如何?无非就是一条贱命罢了,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第414章 镜已断,计可续

    春风化雨,遥想着百十里外的那几场战役以及未来可能会在这座城下的僵持和激战,陆康眉间紧锁,亦如雨一样的愁。

    但,与他相隔不远的两名邻居却是心情迥异。

    陆康因为一颗忠心将自己和陆氏一门紧紧的困在城中,拿着一份家谱的“皇叔”刘备以及前太尉之子曹操却欣喜万分,以至大喜之下还放弃了他们之间的仇恨。

    半壁江山,虚位以待!

    短短八个字,让曹刘二人从中看到了利益,看到了希望,甚至还看到了未来的某一日他们驱赶着战马长车来到了雒阳。

    所以,春雨才刚刚落下,他们就已经趁着春风迈向前方的汝南。

    ……

    汝南安城郡衙。

    郭嘉半趴在案椅上,摇着手中的酒壶,睁开惺忪的双眼迷离的看着荀攸:“公达,你从新阳到安城一路车马劳顿马不停蹄,也不知道稍作休息,竟然铁青着一张脸跑到郭某的郡衙之中,还将郭某的酒坛给摔碎了。

    幸好郭某手快将这壶酒牢牢的抱在怀中,否则郭某又到哪里去寻这般好的酒?公达,不是我好为人师,你这人啊,活的就是太无趣了,闲暇时间饮饮酒听听曲不好吗?就瞧不惯你那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

    荀攸恨不得把郭嘉手中的那个酒壶也抢过来给他泼在脸上,却也知道这浪荡儿一辈子最好杯中物,偏偏身体还不是很好,揍也揍不得,骂一句却能还上十句。

    一时之间,荀攸倒也必无他法,只好依旧板着一张臭脸,在案桌上猛地一拍瞪着郭嘉叱道:“姓郭的酒瓮子,你还知道这是你的郡衙?那你知不知道你在这样混下去,过几日这郡衙就要姓刘或者姓曹了?”

    郭嘉慵懒的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呵欠,开始自吹自擂:“姓刘、姓曹?你是说那个卖草鞋的大耳贼和阉宦后人曹阿瞒这两个家伙吗?

    切,不是郭某小瞧他们,就算于禁和吴敦已经被刘备退还给曹阿瞒,就算他们烧黄纸斩鸡头甚至来一个滴血认亲,郭某照样将他们的狗屁联盟给拆了!”

    “你是说你已经有了对敌之策?”

    急切的脸色渐渐平复如初,荀攸暗自点了点头,还好这家伙并没有饮酒误事,否则若是汝南在他手中给丢了,只怕自己和叔父也不好向主公求情。

    “那是当然,要不然郭某怎敢在这个关节口还在郡衙中畅饮一番?”郭嘉嘿嘿一笑,从杌凳上坐了起来,双手使劲一搓,又从案桌下掏出一支酒樽放在面前,脸上的醉态全无。

    “枉费郭某与你相交十数年,你这家伙竟然还不如主公了解我信任我,你看主公就从来不曾问责过我,甚至还给我送来了几坛好酒。来来来,给郭某将酒斟满,郭某亲自与你细说一番!”

    酒樽在手中捏的嘎嘎直响,荀攸眉角一挑忍了又忍,终于按捺将酒樽砸在郭嘉头上的想法,续了一杯酒推到郭嘉身前,咬牙切齿的看着郭嘉道:“郭大爷,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声音看似淡然平和,偏偏却又透着一丝冰冷,寒可刺骨。

    郭嘉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坐正身子整了整衣冠,说道:“主公常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大耳贼和曹阿瞒就是盘踞在豫州的两头猛虎,而且还是有一对仇怨的猛虎。

    大耳贼帐下关羽、张飞和陈到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如今又添了一个据说智力冠绝天下的诸葛村夫。而曹阿瞒麾下同样也有夏侯兄弟、曹仁兄弟、许诸及典韦等猛将以及程昱、钟繇和刘烨等有志之士。

    所以,我等不能力取只能智取,否则要同时直面刘备和曹操两军,文远和公明只怕也无能为力。届时,如果腹背受敌,我汝南岂不是将陷入曹刘二贼之手?”

    荀攸点了点头,直接问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还是直接说说你的计策吧?”

    “不管是刘备也好曹操也罢,他们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从郭某手中夺去一郡一县之地,总得付出一点代价吧?”郭嘉哂然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冷漠,“公达可还记得之前主公提过的破镜计划?”

    破镜计划乃是当初陈留郡王设宴腊八粥之时,主公担心数面受敌,暂时以安丰和

    弋阳两郡为代价,挑拨曹操刘备二人关系所设定的战略。

    此计划一直进展比较顺利,最后却因为陈留郡王一封“割让半壁江山”的伪诏搁浅。

    荀攸一怔:“奉孝的意思莫非是要继续这破镜计划?”

    “镜子已破,岂可重圆?妙计偶断,却可再续!”郭嘉一拳砸在案椅上,眼角一挑,一股寒意在衙中散发,“大耳贼和曹阿瞒竟敢背信弃义向我汝南用兵,就不怕给撑死了?

    虽说主公现在为冀州局面所制,我军主力暂时还抽不出身。但是只要平了袁绍活捉陈留,哼哼,这天下还不是主公一家独大?两个贪得无厌的家伙,郭某定要让他们吃了我的就给我吐出来!”

    ……

    “刘备那厮已经开始攻占城池了吗?”

    “开始了,听斥候快马传回来的信息,说他兵不血刃便拿下了新息,如今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兵分两路直取安阳和褒信!”

    曹操向程昱点了点头,青釭剑出鞘在案椅上一批,朝堂下一声高喝:“既然大耳贼已经向王黎射出了第一支箭,那我们还在等什么,还需要等什么?

    令:夏侯渊为左路大军主帅,满宠为军师,曹洪、于禁、吴敦以及曹真和牛金等人为辅,领大军三万取原鹿!

    令:夏侯惇为右路大军先锋,臧霸、曹仁、曹纯、乐进以及朱灵和路招等人为辅,随本帅领兵三万兵取富波!”

    曹操顿了一顿,又向于禁和吴敦投去勉励的目光:“文则,吴敦,你二人之前在光山为关羽所败,此乃我曹氏兵马的耻辱,也是你二人的奇耻大辱。

    如今你二人既然重归行伍,那本帅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希望这次你们不要再辜负本帅的期望,也希望你们能够用敌人的鲜血洗掉身上的屈辱!”

    “诺!”

    众将齐齐抱拳,于禁和吴敦二人更是热血澎湃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即穿越关山,提金枪纵烈马,浴血沙场,让天下英雄重新认识一下。

    老子于禁和吴敦重新回来了!

第415章 钉子

    于禁和吴敦重获重用?

    郭嘉将手中那封从安丰传来的飞鸽传书丢在案桌上,嘴角微微一撇,砸了砸嘴。

    曹孟德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区区激将之法就让两员大将彻底归心。可惜,那夏侯渊生性狷介,又一惯的自视清高,如何能够将这两员败军之将放在眼中?

    当然,兵败并不可耻,毕竟先秦前汉成名的大将都曾有过这些经历;被俘,或者也不可耻,毕竟当年灭吴的一国之君越王勾践尚且做过夫差的阶下囚。

    但兵败被俘后不能以死尽忠甚至不敢直言怒斥贼酋,这就让人看不起了。

    曹孟德固然有胸怀天下之志,敢于打破陈规唯才是举,可夏侯渊那孤傲的性子沾不得半点尘埃,如何肯将帐下兄弟的性命托付于此二人?

    哼,少了一个善于用兵的于禁从旁协助,夏侯渊这次只怕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郭嘉在案桌上重重一拍,抬起头来看着堂下的徐晃、田迟和樊稠诸将,眼中的利芒如刀光一般的锋锐:“曹贼昔日与主公称兄道弟,主公待之甚亲,但其人奸诈无诚信,先后两次背叛主公,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今主公身在冀州,又正逢全面剿灭袁绍和陈留败军之时,分身乏术。而我等往日身受主公厚恩却一直无以为报,今日便替主公全面清扫掉这些臭虫,以报主公之万一。各位将军,可愿助郭某一臂之力?”

    “固所愿不敢请耳,我等在军中这些年都快发霉了,军师你就直接下令吧!”徐晃和刚刚从弘农和雒阳赶过来的樊稠、田迟齐刷刷的在胸口猛烈的一锤向郭嘉请命道。

    郭嘉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虎符一一放到三人手中:“此去原鹿南二十里处,有一沃野名曰汝北原,背靠汝水三面环山,正好适合安营扎寨。

    夏侯渊远道而来,从安丰到原鹿小路崎岖大河田陌,今夜必然将修整一夜养足精神方敢一战。田迟、文广,你二人近日才入我汝南,曹操暂不知悉,我等正好可以奇兵应对。

    公明,田迟,你二人各率一万精兵埋伏于两侧山间待凌晨寅时夏侯渊军中安睡之时,发起攻击!

    文广,夏侯渊一败必将原路退回安丰,汝北原之后七八里处有一小丘,你子时乘船渡河悄悄伏于小丘背后,待夏侯渊兵败逃往之际,趁乱击之,务必要将夏侯渊赶出汝南!”

    “诺!”

    田迟和樊稠双双抱拳而出,徐晃却是迟疑了片刻,问道:“军师,公达先生已经领文远、曼成以及梁兴等将军前往富波,对抗曹贼,但安阳和褒信似乎并无兵马。

    据末将所知,刘玄德占了新息之

    后,已经打算由关羽和张飞兵分两路直取安阳和褒信。这关羽和张飞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安阳两县不过区区几百守城兵士,如何能敌?

    甘兴霸虽领两万大军于新蔡,廖化、陆逊两员小将亦由公达先生拨了一万兵马坐镇正阳,却也怕是鞭长莫及。所以,末将不明白为何军师一心对抗曹贼却弃刘备于不顾?”

    “哈哈,你徐公明不愧是和高伯循齐名的将才,大局观果然在诸将之上!”郭嘉示意徐晃在一旁坐下,笑着解释道,“这安阳和褒信的确是郭某卖的一个破绽,公明你知道这是何故?”

    徐晃思索了片刻,脑海中一亮,眸子里闪过一道异彩:“军师莫非是想继前面之计?”

    “哦,你说说看?”郭嘉知道徐晃用兵颇严,森法有度,却不知道徐晃同样也善谋,顿时兴趣盎然急忙开口问道。

    “昔日主公置安丰和弋阳两郡于曹操,乃是惰其兵顺便示好以方便主公冀州成事。结果,弋阳被刘备不告而取,坏了曹操打通淮南、谯郡和两郡的大局。

    至此,这几个月以来,曹操和刘备兵事连连,只杀得两军两败俱伤,曹操麾下大将于禁和吴敦更是被关羽一战而擒,成为了曹军之耻。如果没有伪诏之事,他们二人此时应该还在对战。

    而今形势与昔日大同小异,所以,末将是想,如今军师可是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在曹刘二人心中扎下一颗尖锐的钉子,以攻心之计诱使二人再度反目?

    一方面,军师不惜代价将汝南原本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原鹿和富波,与曹操大杀四方;另一方面,却又暗中将安阳和褒信顺手丢给刘备,而甘兴霸和廖元俭等人则按兵不动。

    曹操如果获悉定然心中不忿,自己费了无数的兵力却让刘备不劳而获,再想起之前弋阳和于禁之事,只怕同样也会来一个暗度陈仓,曹刘二人纵使不以兵戈相向,其同盟却也绝对告破!”

    “知我者,公明也!”郭嘉长笑一声,朗声而起,拍了拍徐晃的肩膀,“既然如此,公明可知今晚我要的结果是什么?”

    徐晃猛然离地抱拳,斩钉截铁的答道:“徐某今夜若不能大力杀伤夏侯渊大军主力,让曹操撕心裂肺的痛,徐某誓不罢兵!”

    ……

    亥时,深蓝色的夜空仿佛仿佛一大块一大块的墨水在宣纸上缓缓渲染泛开,色彩也跟着向远方浸润,逐渐的变淡变浅,最后变成棉花一样的白。

    月牙却害羞了,半遮半掩羞羞答答的隐藏在头顶上那大片的墨染中,恍如伊人一笑,然后手中的翟扇轻轻一摇,便颜面遮住了朱唇。

    樊稠在河水拍岸声响的掩盖下正准备悄悄渡河走向

    小丘,汝北原上的曹兵亦还坐在地上,或三五成群吹牛打屁,或独自牵着战马前往河边汲水,无数的营帐已经拿了出来散乱的放在地上。

    夏侯渊和于禁却还在争吵,对于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暂时还一无所知,却又各抒己见。

    于禁朝夏侯渊行了一个军礼谏道:“大帅,末将还是以为此地不适合扎营,至少说今日不适合扎营!是的,正如大帅所言,此地平缓辽阔又背靠汝水,方便将士们汲水甚至战马亦可以畅饮几分。

    但,大帅切莫忘记了前方两三里外便是几处山林,如果原鹿守将在此地埋伏上几路兵马,夜半待将士们深睡之际再从中杀出,大帅将以何挡之?届时进不能进,退却有汝水阻隔,我军必败也!”

    “放肆!”夏侯渊猛地从地上站起,指着于禁破口大骂,“于文则,你一个败军之将竟敢口出狂言乱我军心,信不信本帅立马将你斩于此地?”

    于禁眸子一黯,脸色却愈发红起来。

    当初夏侯渊与他可谓是曹操帐下相对比较投契的两员大将,只可惜自己一旦被擒背上了这千古的耻辱,夏侯渊待他就再不复往日的情谊,自己的话于夏侯渊而言也不过是一阵耳旁风,甚至有时候在看着他的眼神中全是藐视和轻蔑。

    于禁叹了一口气,面色渐渐恢复正常,当然心中是否还在滴血他也顾不上了,抱了抱拳诚挚的看着夏侯渊:“大帅,我知道光山一事也成为我这一生之耻,我也知道你现在根本就看不起我。

    但我还是希望你仔细思索一下,半夜时分将士们本就困顿,山中敌骑突至,背后又是汝水切断去路,除了败北沿原路溃逃,大帅你将带着将士们何去何从?”

    “哼,虽说那徐公明颇有几分本事,但这原鹿也终究只有他一人而已,你担心什么,难道他还敢主动离巢吗?更何况,就算他将城中兵士尽出,我夏侯渊又有何惧?

    不过是学一学淮阴侯置之死地而后生,来一场背水而战罢了!文则,昔日之时本帅对你多有几分看顾,但自光山一战之后,本帅便觉得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于文则了,一败而已,为何竟然将自己的筋骨变得如此的软弱怕死?”

    夏侯渊脸色稍稍平和,眼神中却是几度的复杂,言语间也依旧犀利无比,毕竟光山于禁之事也算是同样在他的心里扎了一颗钉子。

    “大帅…”于禁脸色再变,尴尬、激愤、惭愧以及莫名的痛心让他的脸上再度挤出一堆红云。

    夏侯渊却已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失望的看了于禁一眼:“别再说了,你已经不再是昔日的于文则了。传令下去:今夜就在此扎寨,明日辰时全力攻打原鹿!”

第416章 两营飞将拥月戈

    夜已深,帐篷早已搭好。

    于禁拖着疲乏的身躯独自向营帐缓缓走去,背影落寞寂寥,就如天上的那轮孤月。

    夏侯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全是惋惜的表情。

    可惜自己昔年与他交好,也深为他的军事素养所折服,却不知这丫居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听说光山被俘后他在刘备面前表现的也颇为不堪,真真是瞎了自己的狗眼!

    虽说主公唯才是举,可自己的眼里又怎么揉得下那些污垢中淘出来的沙子?论起自己对这天下人物的厌恶程度,只怕他也只比那个三姓家奴和卖草鞋的大耳贼少了几分而已。

    夏侯渊心思重重,直到于禁消失在前方营帐里这才放下门帘转身回到营帐,却又想起于禁言语间的信誓旦旦,终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向一旁的部将牛金一招。

    “于文则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打仗还是有几分见识的。今夜你就辛苦一下,多安排一点兵士进行巡逻,特别是要注意那几处山腰下,确保并无任何伏兵!”

    牛金点了点头,抱拳而出。

    ……

    寅时一刻,大营一片宁静,所有人都已进入深眠,除了巡逻的兵士还在打着呵欠,就只剩下一轮如戈的月牙还挂在天空。

    夜风乍起,春寒料峭。天空中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赶至中央,乌黑的云层就像画家UU小说的浓墨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片黑色,任凭月牙儿用那银辉的光芒洗涤,也毫不改色。

    巡逻的兵士们齐齐打了一个寒颤,一名微胖的士兵揉了揉冰冷的脸颊,一口痰吐在道路旁。

    “狗日的于文则,若不是他出的什么馊主意,老子现在正抱着被子梦周公呢。特么的巡逻巡逻,老子都巡逻了半夜了,连只蚊子都没有发现,却要被这寒风给冻死了!”

    “少说两军,一会别让头儿听见了!”身旁一名士兵拉了拉胖子的衣角,“那于文则再怎么说都是你我的上官,军中辱骂上官该是一个什么罪过,你又不是不知道。”

    “呸,一个战败被俘偏还怕死的将军算是个鸟的上官,不知道你们在怕逑啥!

    “不管怕不怕,终究那是头儿的上司,我们的将军!”

    “鸟的将军,你们要认便认,反正老子不认,说出去老子都觉得丢杀了人…哇呜!”

    “啪”的一声,长鞭响起,一条红色的鞭印刻在胖子脸上打断了他还咽在喉咙中的话,

    校尉手执长鞭站在他的面前,眸子中一片寒光:“原鹿不过徐公明一人,巡逻之事也就是做做样子。你特么的要休息便休息,要是嘴里再叽叽歪歪说三道四惹怒了将军,休怪老子不顾情面割了你的鸟头!”

    胖子讪讪的摸着脸上的鞭印,低着头不敢说话,众人心底却是一阵雀跃。

    如今虽已是春天,毕竟春寒犹在。众人沿着山脚和汝北原走了两圈,一双脚倒是暖和了,曝露在外的大脸和双手却在夜色里愈发的冰寒。

    如果能偷偷懒找一个山坳避避风,傻子才不干呢!

    见校尉只是怕被人知晓他们在背后议论将军的是非,却并不反对他们去寻一块宝地悄悄休憩片刻,众人急忙拥簇着校尉来到先前发现的那处背风口。就连那胖子也顾不得脸上的血丝,匆匆的寻了一块大石,一脸谄媚的放在校尉的屁股下面。

    众人围成一圈坐在背风口,不过片刻时间,便鼾声四起。

    校尉哭笑不得,交待了两名放哨的亲卫几句,同样靠在胖子的身上进入沉睡之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草丛里传来,也不知道是冬眠过后的长蛇苏醒了,还是蟋蟀蝈蝈之类的小动物在草丛中一跃而过,眼前的草丛微微一阵晃动。

    两亲卫却不敢放松,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草丛,一边按着腰刀,一边想着将军的命令,随时准备将校尉叫醒。

    直到草丛复归平静,两亲卫脸上的肌肉才彻底松弛下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松弛之际,变生肘腋,两名黑衣人从身后的草丛中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他们身后,左手捂住他们的嘴巴,右手一横,两把短刀闪现在二人手中。

    月如戈,刀似月。

    短刀

    轻轻一划,鲜血从脖子上喷出,喉咙咕噜咕噜不停,两亲卫拼命的想摆脱对方的控制,却再也无能为力。仅仅片刻间,他们的头和手就耷拉了下来。

    他们最后努力的看了一眼天上的弯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陷入永久的黑夜。

    血腥味顺着寒风飘起,那月牙儿好像也不忍直视人间的自相残杀,悄悄的收起惨白的脸色藏在了云层之后。

    黑衣人顺势将两亲卫的尸体轻轻的横放在地上,向身后打了一个招式,一大群黑衣人在一名首领的带领下宛如山魈一样从草丛里跟着窜出来,直扑身前还在打着盹的校尉及其他的士兵。

    接着,那首领双手轻轻向众人一摇,众人随之消散,然后渐渐的在夏侯渊大军营帐外围冒了出来,开始汇聚,直等大营外围的暗装全部消灭才重新出现在山坳中。

    这朱厌堂果然不愧是主公手中的尖刀!

    远处山石后的两员副将看着一个个还在睡梦中就已经去见了先帝的士兵,不禁抖了一个激灵,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以及去掉曹军眼睛后的喜悦,轻轻咳了一声,两声布谷鸟鸣在山腰响起。

    夜静春山空,月没惊鸟鸣。

    一声声布谷鸟从近到远传递到山的那一头,此起彼伏。

    两万余将士如地狱中冒出来的鬼魂一样,身着黑色的衣甲,跨上套着马嚼子裹体勒口的战马轻踏道路徐徐走来,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惊醒了沉睡的夜。

    将近山坳,离夏侯渊大军的营帐也不过两三里路,徐晃大手一挥,战马骤然开始加速冲刺,整齐的马蹄声刺破了宁静的夜。那声音先似无数的明珠嘈嘈切切的在玉盘上滚动,后却如密集的雷霆响彻山谷。

    战马飞驰,两边的山坳和脚下的大地飞快的往后滚动,两万名骑兵搭箭上弦,一簇簇微弱的火光在箭簇上跳跃,齐齐的指向前方白絮一般的大帐。

    那是巨鹿决战中赵云对阵颜良时用过的火箭,那是陆云清绞杀江东骑兵是用过的火箭,那是汉末一代巨匠马钧亲手设计的天下利器!

    火光跳动锋刃生寒,弓如满月箭似繁星。

第417章 一个人的战斗

    夏侯渊高枕无忧,于禁却是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着。

    主公一向唯才是举,肚量虽然还不能撑船却已可以泛舟,这一次能够重新将他和吴敦提拔为领军大将,已经算是主公对他二人格外的恩遇。

    但他知道光山之后,他开始与曹营将领格格不入,初夜时分他和夏侯渊的那一场谈话就已经代表了曹营所有武将的态度。主公可以不计较他的过失,但战场上的袍泽呢?他们还敢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吗?

    当然不能!

    所以,夏侯渊虽然还念及了些许往日的情义,言语间却依旧犀利如刀,将他的心一片一片的割裂开,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曹洪、曹真甚至以前还跟过自己的副将牛金等人却根本就不曾露面。

    他们已经将他彻底的排斥在外,或许在他们心中以前的那个于禁已经死了!要想重新真正的回到曹营的怀抱,这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帐外寒风忽起,夜色笼罩着整个营帐,于禁的眼睛却越来越清晰。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绝对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哪怕那个人就是夏侯渊本人。所以,他要亲自巡逻,他要亲眼看着这座大营安然无恙,他还要第一个登上原鹿的城池!

    于禁翻身而起,将衣甲穿在身上,握起三尖两刃刀在门口士兵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中走出大帐。

    风还在刮,他却并没有感到有一丝的寒冷,反而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妥帖。

    于禁伸了伸懒腰,突然耳尖微微一动,一丝不同于夜风的声音隐隐从远处传来,血液瞬间开始喷张。多年的行伍经验告诉他:那是万马奔腾的声音,也是两军对阵冲锋的令旗!

    “敌袭!”

    这徐晃特么的真的不愧是主公亦曾看重的大将,独守孤城依旧敢于出城伏击!

    于禁一声怒吼,拖着大刀就向马厩的方向奔去。

    大营中好似装了声控开关一样,于禁的怒吼瞬间就将整个大营齐刷刷的给点亮。

    一束束火把将大营照的透亮,不论是将军还是兵士全部都手忙脚乱起来。衣服就在身侧,武器就在身侧,战马也在马厩中,仿佛他们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

    看着汝北原上突然开始闪烁的点点繁星,看着就在眼前不愿的马厩,想起这将是他最后证明并正名机会,一丝渐渐笑容爬将上来将于禁脸上的那道已经沉寂了多日的阴霾驱离,他的脚步亦开始变得轻快起来。

    他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已经喊破了徐晃大军偷袭的计策,他只需要跨上战马挥动千军将徐晃拦在营外,他就成功了!

    但很可惜,诸事往往不遂人愿。

    他还没有步入马厩之中,远处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了,抬头便能看见鹿砦外的千军万马,密集的声音在耳中如雷霆炸响。

    “呜!”

    一支利箭尖啸着破空而至,打破了他最后一次正名的希望。

    利箭落在数十步远的马厩上,一股青烟腾

    空而起,火光开始在马厩上闪耀。紧接着,数百支、数千支、上万支利箭也跟着越过他的头顶落在四周的营帐顶上。

    悲鸣阵阵,哀啸声声。

    火光中,数千匹战马和无数的将士群魔乱舞,从帐篷中奔出来在原野上齐齐嚎叫着,恰似在汝北原上奏响了一曲多重唱。

    “徐公明,我干你老·娘!”

    于禁的脸色一刹那间从微黄到苍白,从苍白到铁青,再从铁青到红润,愤怒的神色刻印在他的脸上,如千万支银针插进他的心里将他希望的泡沫戳破。

    一声怒吼,不管马厩是否就要倒塌,也不管周围的大火如何肆掠,于禁一头扎进马厩中跨上一匹战马,长刀一挥马缰断裂,一人一骑径直越过火海奔向前方的敌人。

    仿佛这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马蹄声声,一百多步的距离,于禁越过燃烧的帐篷,跨过袍泽的遗骸,一个人独自前行。

    落寞的背影落在帐外那些将士的眼中显得那么的孤寂,那么的悲壮。

    “将军,我来助你!”

    “将军,俺老陈愿随你前往!”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从将士们的喉咙中吼了出来,一名两名、百十名、甚至数百名兵士已从混乱中清醒出来,握起兵器跟在于禁的身后,就连刚刚走出大营的夏侯渊、曹洪以及曹真等人也牵过了马匹。

    然并卵,徐晃和田迟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大手只是一招,数千支利箭和长戈同时从骑士的手中飞起。

    仅仅眨眼的功夫,那利箭和长戈就刺破了寒风的阻隔和空间的距离,来到他们的头顶和身前,宛如夜空中的一片散发着嗜血光芒的血月。

    单凭一腔热血和愤懑的曹营兵士根本就来不及整军,也来不及躲避,就被这片长矛林穿胸而过插在地上。

    鲜血淋漓,尸横遍野。

    于禁身旁少了许多的人,仅剩下几名亲卫还护在身旁,他好像又重新回到刚才单枪匹马闯雄关的姿态。

    两万余铁骑飞奔而来,数百名眼中只有前方营帐的勇士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于禁好像被遗忘了一般,茕茕孑立,在钢铁的海洋中时隐时现。

    老子是名震天下的青州军将领于禁于文则,就算光山兵败,也只能主公瞧不起,你们特么的算什么东西,竟然敢眼中无我!

    “啊!”

    满腔的愤懑化作点点怒火,于禁猛然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亦如一泓明月在他的身前亮起。

    光华如水,银辉泻地。

    两名骑士刚刚经过于禁的身边,光华便已罩在他们的身前,硕大的头颅离开脖颈,带着两腔鲜血腾在半空,胯下奔腾的战马也忽然失控,前蹄猛地一曲,怦然摔倒在地,溅起偌大的灰尘。

    “找死!”

    数名骑士不约而同一声长啸,数把长枪便向于禁递了过去。

    “让开,我来!”

    金戈声刚起,怒火接便踵而来,两匹

    战马闪电而至,骑士们还未来得及腾出位置闪到一边,两把开山大斧便已经穿开人群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三尖两刃之上。

    “砰”的一声巨响,火光四溅,虎口一麻,虎躯在马背上晃了一晃,本就在心情跌宕之间的于禁,深深的受了徐晃和田迟一击再也忍捺不住,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擦了擦嘴唇间的血色,于禁冷冷的看了看徐晃又转向一旁的田迟:“他既是徐公明,阁下又是何人?”

    “老子前将军帐下大将田迟是也!”田迟口中长啸一声,手里的开山大斧却并不迟疑,一招接一招的劈向于禁,如碧海潮生,又似钱塘潮汐。

    原来这田迟已经悄悄到了这里,他们竟然一无所知。于禁大吃一惊,却已经失去了先机,手中只有招架之力。

    徐晃扫了于禁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在谛听堂见过于禁的画像,自然知道这便是主公曾经提及过的五子良将,也知道正是这位因为光山之事成为了曹操军中的弃儿。

    刚才愤怒出手,眼下却只有怜悯。

    徐晃一斧架住二人的利器,横在中间:“于文则,徐某奉军师之令与田将军亲率两万铁骑剿灭汝北原之贼子,帐下俱是皇甫将军在西凉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士。

    你等已经失去了先机,营中火势滔滔,任夏侯渊、曹洪等人如狼如虎也再无半分获胜的机会,你何不就此归顺于我家主公,重新踏上征程一雪前耻?”

    一听“归顺”二字,于禁气得的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了:“徐公明,老子敬你是一条好汉,为何竟出言侮辱撩我逆鳞?”

    “嗤!”田迟一声冷笑,“少特么的在这里装好汉,当日光山一役,你于文则的大名天下尽知,怎么今日公明好言相劝却不识得好人心?你于文则昔日又不是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田迟话一出口,徐晃就知道要糟糕,当着和尚骂秃驴这让人情何以堪?

    闻言,光山的一幕幕、刘备营中的一幕幕以及回到曹营后的一幕幕在于禁的脑海中纷至沓来,后悔、愤懑、痛苦、热血以及最后的那些不屈全部涌现在眼中,于禁悲凉的看着徐晃,身形是那么的落寞。

    “正是因为昔日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今日便不能再动了。自于某重新回到曹营后,昔日的袍泽和朋友便离我而去,你二人可知那千夫所指是什么样的滋味?

    徐公明,于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今日只怕又要让你们失望了,那种滋味于某不想再次尝试。来吧,今日只有战死的于禁,再无苟且的将军,死在你二人的斧下也不算委屈!”

    徐晃身为军中大将自然是感同身受,换做是他,也不敢将轻易的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曾经背叛过的人。

    “那就来吧!”

    两声高喝,两把斧头再次祭起,卷起漫天的杀气和尘烟,将于禁笼罩其中。

    “轰”一声巨响,战马哀鸣,银光悄然而逝,于禁捂着胸口随着战马缓缓倒下,一朵血花在他的胸前绽放,他眼中的那缕痛苦和愤懑终于消散,只剩下无尽的解脱。

第418章 尊严

    斧落马摔,于禁身死。

    徐晃收回怜悯的目光微微叹了一口气,站在远处的夏侯渊却似心如刀绞。

    他和于禁相识于青州,初次见面他便见识了于禁的不凡,二几番长谈和合作后,他更加的认可了于禁的军事能力,他和于禁的关系也愈发的亲密起来,甚至在心中还隐隐将其引为知己。

    光山兵败于禁被俘,他恨不得立即亲率帐下儿郎手提大刀杀入弋阳,亲手取了大耳贼和关大胡子的首级,将他的兄弟用八抬大轿给接出来。

    于禁因求生而行谄媚,他恨铁不成钢,恨不得将于禁再度从刘营中拎出来抽上几个大耳光,然后将自己的双眼挖掉,当做自己这辈子都没有交过这个兄弟。

    所以,于禁回到曹营,他眼中再也没有这个人,心中再也没有这个兄弟。他与于禁割袍断义,言语间更是刻薄至极,甚至恨不得能够用言语将于禁千刀万剐。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于禁的战死而散了。

    今夜,是于禁第一个发现敌军夜袭,也是于禁独自上前力扛徐晃和田迟的两万骑兵,于禁的表现足以证明他依旧是那个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他和于禁相隔不过百十米远,这距离却割断了生死。

    铁骑如龙,刀剑如虎,他和于禁之间不但相隔了百十米,也相隔着徐晃帐下的两万骑兵。他才刚刚从营中出来,还来不及整军上前,便眼睁睁的看着于禁倒在血泊里。

    士兵们在呐喊,营帐在燃烧,夏侯渊心中大恸,徐晃和田迟却已经挥动着大军越过了第一层营帐靠近了中军,汝北原上那星罗棋布的朵朵白云变成了一片血色。

    “大帅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一声呐喊将夏侯渊从悲痛中唤醒,牛金牵着战马来到身边,曹洪、曹真以及吴敦三员大将已经组织起那些在大火和箭雨中残存下来的将士直扑前方的铁流。

    “走,往哪里走?文则已然战死于此,你我又怎能苟且?”

    夏侯渊再次悲愤的看了于禁的遗骸一眼,寒月刀一提,纵身一跃跨在马上,双腿猛地一夹便欲向阵地冲去,却觉得马缰一紧,胯下的战马纹丝不动。

    夏侯渊心中一动目如闪电扫向牛金,牛金神情已有了几分焦躁之意,手中却

    依旧紧紧的抓住马缰:“大帅,快走吧,我们已经撑不住了。徐晃、田迟二人趁势而来,帐下的铁骑也绝非普通的马兵。

    子廉、子丹和吴敦三位将军只来得及跃马而战,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甚至反攻。况且,我营中将士死伤近半士气低落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败亡或在盏茶之间,还请大帅务必以大局为重速度离开此地!”

    说话间,杀喊声离他们又近了几许,曹洪三人以及万余曹军将士组成的防线再度逼近中军大帐。

    “牛金,本帅命令你立即放开马缰,否则休怪本帅不将昔日情面!”

    “大帅,来日方长,我们不争一时,快走吧!”

    夏侯渊本就性子急躁刚烈小觑天下英雄,于禁又直接死在他的眼前,岂愿做那临阵脱逃之主?可惜,任凭他吼破喉咙,牛金兀自立在马前,紧捏着马缰就是不松手。

    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吴敦从前方飞奔而来,拖着一杆长枪来到二人身前,枪锋上的鲜血如山间清泉滴个不停。很显然,吴敦已经历经了一番激战。

    吴敦朝夏侯渊抱了抱拳:“大帅,贼兵突然而至,我军来不及布阵,前番随文则将军迎敌以及葬身火海和箭雨中的将士约有三五千人,而受伤的兵士更是逼近七千之数。

    我们能够组织起抵抗的仅有一万五千之众,但因军心混乱以及仓促备战之故,刚刚一番血战又有不下一千五百余人的伤亡,子廉和子丹两位将军令我转告大帅,务必请大帅火速撤离!”

    “撤离?说得好听,撤离和逃跑有什么区别?本帅若撤了,他们又当如何?”

    “大帅尽管放心,末将已经与两位将军商量过,末将自愿率两千将士殿后,只要末将还在,就绝不容一兵一马越过汝北原!”

    “你留下?你可知此是九死一生之局?”

    “末将知道!昔日光山之战,文则将军与末将战败被擒,此乃末将一生之耻。文则将军已然以身殉国,末将又岂敢独后?还请大帅早作决断,末将这就追赶文则将军去了!”

    吴敦朝夏侯渊和牛金抱了抱拳,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拨转马头将一道伟岸的背影留在二人眼中,孤寂,悲壮,让人肃然起敬!

    “传令全军,火速撤离战场!”

    夏侯渊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寒月刀一挥,朝牛金一声怒吼,曹洪和曹真二人同时将身前的武器一荡脱身而出,众将士也迅速的脱离战场跟在他们身后扒开脚丫子就逃。

    徒剩下吴敦率着他帐下的两千精兵逆流而上,仿佛一群扑火的飞蛾。

    ……

    汝水畔,夜风寒。

    一万两千余大军跟在夏侯渊身后仓皇东顾,刻着“夏侯”两个大字的帅旗在风中摇摆,就连那残留的鲜血和残破的窟窿也跟着寒风肆意的飞舞。

    夏侯渊、曹洪、曹真以及牛金四人却是默然无语,他们的心里都憋着一团火。

    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甚至烈焰滔滔的出安丰跨汝水,本想一举拿下原鹿清除掉王黎在汝南的一个据点,却没有想到徐晃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更没有想到王黎早已经派了援兵来到此处。

    当然,他们最没有想到的是于禁和吴敦。这两人自从重新回归曹营后,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将领都深鄙二人,日常见面时他们基本上也不会正眼看过他二人。

    可是这一次,却是他二人救了他们,他二人也因此将一抔鲜血抛在了原上。

    身为大将能够战死沙场本就是最好的归宿,如今于禁和吴敦就战死沙场,他们与有荣焉,甚至对杀死于禁的徐晃和田迟二人也有了些许的敬意。

    毕竟徐晃二人保全了于禁他们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但他们依然恨,恨那个出奇迹偷袭了弋阳的诸葛村夫,恨那个光山擒拿了于禁二人的关大胡子,更恨那个传谣于禁二人在刘营中种种不堪的大耳贼。

    正如他们所见,于禁和吴敦二人今夜能够不惧生死的逆行,日常能够在曹营中忍辱负重,他二人早就将生死度外,他二人就是当今世上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

    又怎会如大耳贼口中描绘的那般?那大耳贼不但偷袭了我曹营疆域,捉拿了我曹营大将,居然还敢口出狂言,污蔑我曹营将军的声誉践踏我曹营将军的尊严?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来火。

    夏侯渊猛地将寒月刀一劈,一支树枝从树干上飞下,斜斜的插在地上,一道声音传遍全军:“大耳贼,老子今生必与你势不两立!”

第419章 曹操的愤怒

    富波,虽名富波,其实根本就名不符实。

    它并没有任何一家人可以富裕到金银成山琼浆泛波,反而极为的贫困,不要说和安丰、弋阳两郡相比,就是和两郡治下的县城相比都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县城,曹操亲自带了三万大军以及夏侯惇、曹仁、曹纯主将轮流攻击了一天,却连城墙的一块砖都没有给薅下来。

    那座城墙并不坚固,城墙的表面沾惹了许多曹营将士的鲜血和箭痕,在阳光的照射下斑驳沧桑带着一种古朴和腐朽的味道。

    但是,那个张辽和曹操的前麾下李典二人就牢牢的站在那座城头上,一步也未退却,仿佛两颗崖畔的黄山松,又好似两颗楔在曹操和汝南之间的两颗钉子。

    他们用眼神告诉曹操:他们将一直驻守在这里,而且还能够守很多天。

    曹操很郁闷,也很生气。

    当初王黎是那么的大方,弋阳和安丰两郡刚拿到手转手就扔给了他,好像扔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毫不在意。

    可现在呢,王黎简直就是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座穷得只剩下满城叫花子的县城都牢牢的抱在怀中。以至于他整整折损了三千精兵甚至就连刚刚痊愈的曹仁再度受伤,却还是停留在城下望门兴叹。

    想着张辽和李典的决绝,曹操叹了一口气,觉得当初拟定的战术应该有所改变。

    朝程昱苦涩一笑,曹操开始了他的筹划:“仲德,既然张文远和李曼成二人能够悄然从荆州来到此处,那么原鹿那边王黎也应该有其他的安排,妙才和子廉他们或者也正如我们一样,被阻挡在原鹿城外,进退不得。

    所以,本帅在想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战术。毕竟,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趁着王黎不能脱身之际壮大自己,以便将来天下之争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硬碰硬对于我们而言终究有一点得不偿失。”

    “主公的意思是打算实行怀柔之计,就算不成也可以在王黎和张文远、李曼成之间插上猜忌的钉子?”程昱果然不愧是曹操的首席军师,开口便是一语中的。

    曹操起身伸了伸懒腰,朝程昱点了点头:“张文远和李曼成都是当世少有的良将,如果他们坚守城中不出,与他们一味的争锋是不是落了下乘?

    而且,本帅听说那张文远虽是一员猛将却颇有儒将之风,更何况,曼成当年也曾是本帅帐下大将,如果我们示之以好,并告知以天下形势,他们会不会弃暗投明?”

    “主公不可!”程昱还在思索,满宠已经站了起来,“主公可还记得张文远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原因跟在王黎麾下的?”

    “当然记得,昔年董卓初掌朝廷雄踞雒阳之时,董卓欲遣吕布谋刺丁建阳作为投名状。王德玉不知道如何知晓了此事,救了丁建阳一命!”

    曹操想了想,目光中有了一丝惋惜,“后来,丁建阳为报救命之恩便向王黎举荐了张文远和高伯循二人。可惜,当年曹某还不知这二人的价值,终究与他们失之交臂。”

    满宠颔了颔首,接着说道:“主公既然记得昔年之事,那么就应该不会忘记

    当时的王黎还只是一个草创班子,结果却为张文远单独设立了一支骑兵尉。

    张文远是一个重情义之人,王黎又以国士以待,他怎肯放得下心中的忠义呢?主公若是将心思放在招降纳叛之上,还不如想一想我们应当如何打开富波的城门…”

    “伯宁之言虽然有些道理,但主公之谋又何妨一试呢?”程昱打断了满宠的话语,说道,“就算张文远对投靠主公没想法,那李曼成呢?李曼成当年也曾深得主公之心哪。

    更何况,即使他们不降于主公,只要他们二人默认了与主公的军前交往,这颗猜忌的钉子也就算插在了他们和王黎之间。

    假以时日,若是王黎能够从冀州平安归来,猜忌心一起,他定然会彻底清算此事。而一旦王黎留在了冀州,他们也将重新择主,对于其他诸侯来说,我们岂不是占了一个先机?”

    “仲德之言固然有理,但那也终究是将来之事,现在迫在眉睫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如何破城吗?”钟繇也起身反对道,显然他也并不赞成此事。

    程昱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大军昨日从安丰至富波,一路上颇多辛苦,再加上今日一战更是身心俱疲。我们何妨就此暂时修整几日,一则养兵,一则可以实施此计与张文远二人来一个跨越两军的友谊?”

    友谊?

    友谊个屁,劝降就劝降吧,说的这么文绉绉的,也不嫌膈应的慌!

    夏侯惇眼睛一翻,白了程昱一眼,向曹操抱拳道:“主公,那张文远确实是一员少有的良将,行军打仗和排兵布阵都甚是对我等的脾胃,如果能够劝服张文远投效,我举双手赞成!”

    臧霸、曹纯和乐进亦纷纷起身谏言。

    “既然如此,那就让全军暂时休息两天,另派人前往城中劝降张文远和李曼成二人……”

    曹操点了点头,正打算依计行事,一道急促的脚步从帐外传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语,顿时勃然大怒,指着那斥候喝道:“出了何事,竟然如此慌张?莫非已经忘记了我曹营的军规!”

    曹操一顿喝骂,让那斥候心中的七分不安变成十分,急忙将手中的消息呈上前:“启禀主公,昨夜徐晃和田迟突袭汝北原,夏侯将军大败,于禁和吴敦两位将军战死。

    夏侯将军率众突围,却不料在汝北原七八里处的小丘中伏,王黎帐下大将樊稠率兵埋伏于此以逸待劳,夏侯将军不敌,只好撤军退回安丰,三万大军也只剩下一万余人!”

    “哐当!”

    一声脆响,案椅上的酒樽砸在地上,曹操莫名的惊骇。

    他们刚刚还在商讨王黎可能会在原鹿留有后手,却不想夏侯渊已然兵败,而于禁和吴敦两位将军居然已经战死沙场。

    “主公…”众人齐齐呼唤。

    曹操摆了摆手,撑着案椅努力站起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作风早已抛诸脑后,手指直指斥候,满脸的悲伤:“妙才是如何大败的,文则和吴敦是如何战死的,你与本帅一一说来!”

    斥候急忙走出帐外,从帐外拉了一名风尘仆仆满面悲容的兵士重新走入大帐:“主公,这位兄弟就是夏侯将军帐下的

    传令兵,个中详情还需这位兄弟细述!”

    曹操点了点头重新坐下,待那传令兵将整个事情回顾了一遍之后,本来已经趋于平淡的脸色再度绛紫色,青釭剑猛然出鞘劈在案桌之上:“大耳贼欺我太甚,若不能为两位将军报得此仇,本帅异日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言讫,程昱等谋士固然不惑,夏侯惇等将领的脸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其实,曹操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战死更是战场上的家常便饭。直接导致于禁和吴敦二人身死的是徐晃的伏兵,但间接害死他们的除了他自己和曹营将领外,就是卖鞋子的大耳贼。

    于禁的死,与其说是战死沙场,不如说是死于心结。

    因为心结,所以逆行。

    因为心结,所以死志。

    而这些心结都是大耳贼以及关大胡子给他们带来的,否则以于禁的军事素养和夏侯渊的配合,他们又怎会遭此大败,于禁二人又怎会孤军逆行?

    曹操戎马倥偬多年,自然是明白帐下的将军们不管打了多少次仗骨子里还是那个武夫,心中讲究的也只是快意恩仇,他很想趁王黎远在冀州之时火速拿下汝南,但他同样也知道大势不可逆,军心不可逆。

    现在的大势和军心便是复仇!

    而程昱年少时也颇有侠气,同样心有戚戚,钟繇和满宠却站起来谏道:“主公,我军与刘备乃是对抗王黎的联盟,如果单方撕毁盟约,会不会引起天下人的非议,甚至将刘备逼到王黎一方?”

    “非议?难道文则和吴敦两位将军就白死了吗?”夏侯惇气得火冒三丈,两只眼睛等如铜铃,怒视着钟繇二人。

    “夏侯将军,主公如今的目标是汝南,我们是否应当以大局为重?更何况,于禁两位将军都是在与王黎大军交战时牺牲的,就算是要替他们报仇,也应该把矛头对准徐晃和田迟吧!”

    “冤有头债有主,报仇当然得找源头了。徐晃和田迟等人固然该死,但最该死的难道不是那个污蔑文则将军的大耳贼吗?”

    一向莽撞的夏侯惇这一刻仿佛化身张仪,在营帐中与钟繇唇枪舌剑争得不亦乐乎。

    突然,一道声音再次从帐门口传来,又一名斥候飞奔而至:“启禀主公,刚刚得到战报,刘备遣麾下张飞和徐盛率兵万余直接袭了褒信,沿途并未遇到王黎大军任何的抵抗!”

    “好一个大耳贼,本帅与王黎战得你死我活,足足伤折了两万余人,甚至还包括两员大将,你特么的却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两座县城,敢说你与王黎暗地里没有勾结,哄鬼吗?”曹操气极反笑,声音如夜枭一般在帐中响起。

    钟繇急忙劝谏道:“主公,此乃王黎的祸水东引之计,切莫因小失大啊…”

    “祸水东引?或许吧。但于文则和吴敦二人的仇不可不报,昔日大耳贼夺我弋阳之仇亦不可不报!”曹操粗鲁的打断了钟繇的话题,青釭剑又是一挥。

    “传令下去,全军故布疑阵,留下仲德、子和以及朱灵率领一万大军拖住张文远,其余将士今夜子时与本帅汇合妙才大军,夤夜前往褒信,替文则复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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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长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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