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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长歌全文阅读

作者:鹰非     后汉长歌txt下载     后汉长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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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夕惊雷越千年

    “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

    北邙山,道教名山,位于洛阳市北,黄河南岸。山势绵延百十里,高耸嵯峨,磅礴壮观。秋风拂过,远山近岭重重叠叠,仿佛大海波涛起伏。

    “生于苏杭,葬于北邙”。自古以来,北邙山就是风水宝地,道教七十二福地。茫茫大山深处,不但聚集了诸如汉光武帝刘秀、魏文帝曹丕、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等六朝二十四帝和吕不韦、狄仁杰、班超等名臣将相的陵墓,秀峰翠峦之下更是道观林立、宫阁浩繁,上清宫、下清宫、吕祖庵等寺观蜚声中外,整日烟霞绕绕,紫气氤氲。当年老子炼丹、吕洞宾报恩、王重阳题诗尽皆于此。

    夜,一弯明月斜挂翠云峰。

    上清宫前,一老道和一青年相视而立。老道手握古朴松文长剑,一身道袍,瘦削如剑,童颜鹤发,一派神仙高人气息。青年则一袭长衫,面如皎月,鼻梁高耸,双眼丰彩神俊,嘴角轻轻上扬,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此剑名承影,乃我派镇教之宝。重三斤六两,长八十公分,千年寒铁所铸,吹毛断发。”长剑出鞘,青光流转,一条青龙蜿蜒盘旋剑柄之上,跃跃欲出。老道轻轻抚摸着剑身,叹息道:“承影与含光、宵练齐名,乃商天子三剑,坊间传说春秋之后商天子三剑已经消失。其实,承影被我道家创始人老子仙师、庄子及张角等人先后收藏,我道家代代相传至今。黎儿,今天我就将此剑传于你,你再给为师舞一回白云十三式。”

    “是,多谢师父相赐!”青年接过承影,微微一躬,耳听着山下松涛阵阵,脚下四方游动,随风起舞。

    初见时,仿若游鱼,剑随身走,听不到剑吟,也见不到剑气,只听得微风徐徐,衣裾飘飘,恰似少女手执红牙板轻吟“杨柳岸晓风残月”。倏忽,剑势顿变,寒光凛冽,剑气袭人,如羚羊挂角,翩若惊鸿,似后羿射日,气贯长虹。一剑更比一剑迅疾,月光下之剑如霜雪,周身银灰,又如关东大汉铁板铜琶高唱“大江东去。”

    一剑舞毕,青年徐徐收剑,如清风明月,身上不沾惹半点风尘。

    “三年前年带你上山,即是一番因缘,也是你的际会。本来打算传授你一些道教功法、经书等以便集成我的衣钵,”老道长袖一摆,唏嘘道,“可惜的是,你入山三年,道家心经、功法等一知半解,玄学五术山、医、命、卜、相等更是只学到一些皮毛,而观中的经史子集倒是看了一大半,一套白云剑法更是将至大成,或许皆与你那天马行空却又沉谋重虑的性子相关吧。”

    “师父……”

    不待青年说话,老道脸色渐渐沉重起来,直接挥手打断了青年的话头,负手凝望夜空。不知何时,明月竟也悄然消失,夜空中群星闪烁。正北方向,北斗七星围绕着忽明忽暗的北极星,北极星不远处呈现出一轮红色的星球,荧荧似火。北极星周边又围绕着三颗星星,呈等边三角形排列,散发出明亮的星光,映衬的北极星越发暗淡。

    “荧惑守心,周宣王‘(yǎn)弧箕(ji)服,实亡周国’,秦始皇‘始皇帝死,而地分’,汉成帝‘三月丙戌,宫车晏驾’。七杀搅局

    ,破军纵横,贪狼肆意,三星聚,天下易。” 老道士身形一动,手指不停翻动,脚下八卦游走,口中念念有词,“当今共和,国泰民安,人寿年丰,天降异象,竟出过往!”

    弧箕服,那黎儿倒是知晓,弧,桑树制作的木弓也,箕服,则是箕木做的箭袋。弧箕服的意思就是说卖桑木做的弓箭的人,实际上就是灭亡周朝的人。

    这是周朝时候的一句谶纬(chèn wěi),出自《史记周本纪》。周宣王之时,有童女谣曰:“弧箕服,实亡周国。”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逃于道,而见乡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出于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奔于褒。褒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于王以赎罪。弃女子出于褒,是为褒姒。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太史伯阳曰:“祸成矣,无可奈何!”

    至于“始皇帝死而地分”,“三月丙戌,宫车晏驾”,同样不过也是历史上的一句谶纬,又岂能足信?更何况,还有那所谓荧惑星。黎儿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轻笑道:“师傅,荧惑星就是火星,哪来的什么荧惑守心啊?杀破狼更是无稽之谈,你这是宣扬迷信哦。”

    “放屁!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道教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谶纬、符咒、功法、星象、玄学等道家文化无一不包含历代祖师的心血和大智慧,又岂是常人所能理解?”老道横了黎儿一眼,突地一惊,黎儿的脸上仿佛被烟云笼罩,竟渐渐看不清楚,莫非此象竟出自黎儿?罢了、罢了,既然是黎儿的际遇,道法讲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且随他去吧。

    老道招了黎儿上前来,拍了拍黎儿的肩头,说道:“白云十三式讲究的是行云流水、变化莫测,重意而轻形,圆满之时如白云苍狗、天涯咫尺。以后你一人在外,还需仔细体会、打磨,争取将本门剑法发扬光大。”

    黎儿一愣,不以为意道:“师父,怎么感觉你这是在交代往后啊?你这是轰我下山吗?你就不怕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道观吗?嘿嘿,师父,我走了,以后谁给你送终啊?”

    老道并不理会黎儿调侃之意,正色说道:“佛教重因果,道家讲因缘,当年孔圣人也曾问道我道教先祖师爷,道法因缘而已。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黎儿,既然为师和你缘分已尽,明日你就下山吧。”

    黎儿大急:“哎,无量那个天尊,师父你不会当真吧,我只是一句玩笑,可不曾亵渎道教仙师啊。”

    “缘聚缘散缘如水,花开花落花如梦,缘分如何强求得来,黎儿昂藏七尺男儿,又何必小儿作态?”老道长叹一声,双眼一番,竟是两袖一摆,身形一纵,如大鹏鸟般窜上树梢,再一纵已不见踪影。徒留下一句回荡在空中的话语伴随着目瞪口呆的黎儿。

    “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上善若水,至柔则刚。”

    ……

    翌日,北邙山周围突然涌现出大批军警,个个手握枪支,神色凛然,一个灌丛一个山洞的搜寻着什么。

    “大哥,这帮警察已经快搜到这里来

    了,怎么办?”汉光武帝陵侧草丛中突然冒出一个壮汉,颧额高耸,一道疤痕斜挂脸上,手中握着一把五四手枪。

    “怕个鸟!”蛮横的声音从另一侧的灌木中传来,一个四十多岁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的男子站了起来,他吐了吐口中的狗尾草,恶狠狠的说道,“二弟,这些年我们兄弟俩打家劫舍,手上的命案没有七八条,也有四五条,早他妈赚够本了,警察来了有什么好怕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怕个鸟!”

    说罢,大哥手中步枪上膛,对外就是一个点射,一声惊叫,一个警察应声而倒,顿时林间枪声大作。

    二弟正待俯身寻找隐蔽之处,突觉眼前一暗,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手中一把古剑从面前大树颠迎面扑来。来者正是黎儿,未待二弟作何反应,就见黎儿手中长剑一挑,摧枯拉朽搬,手臂、手枪已经飞到半空,一鲜血箭一般的射出,林子一声惨叫怦然栽进灌木中。

    “二弟!”

    大哥疾步飞奔,端起步枪就是一枪。

    “当!”

    黎儿双手一拨,长剑恰巧挡在子弹来路,火花四射,铁屑飞溅。双手如遭重击,子弹竟已经嵌在长剑中间。

    好剑!果然坚硬!

    黎儿暗自叹了一声,动作却更加敏捷迅速,一个侧身长剑一磕一带,卸去子弹之力,就地一滚,接着一脚踩在石碑上,借力一跃,顺势一脚侧踢,听得“砰”一声,脚已经踢中大哥手腕,腕折枪落,大哥应声倒地,竟翻不起身。

    “呸,小杂毛!”大哥抱着手腕,蜷在地上,一口鲜血向黎儿吐去,“爷爷整日里打鹰,今儿却被雀啄了眼。小子,你他妈的最好弄死俺,否则爷爷迟早要你生死不得!”

    “装逼?谁不会啊?”

    黎儿一脚将大哥踢昏,从灌木中拖出二弟,叠罗汉般将二人丢在碑前,摆了一个自认很帅的pose,右手一举,剑指长空,一副睥睨天下的感觉。

    “轰!轰!轰!”

    北邙山上空突然乌云遮天,惊雷阵阵,道道闪电如同利刃把天空撕得四分五裂。蓦地,一道闪电仿佛一把利剑划破九霄,带着万钧之势从天而降,直击剑锋,四周一片刺眼的光芒。

    靠,莫装逼,装逼被雷劈!黎儿潜意识里冒出一句,周身一阵麻木,然后渐渐失去知觉。

    当晚,《洛阳晚报》报道:石氏灭门惨案告破,犯罪嫌疑人大王小王也被擒获,据知情人报道,大王小王貌似被一古武青年所伤而失去反抗的。

    晚些时候《洛阳晚间新闻》也证实了这一点,同时指出,该青年疑是被今天突如其来的雷电击中,我方军警人员搜查了两个时辰均已不见踪影,该男子亦或为齑粉。

    ……

    北邙山上清宫,黎儿卧室中。

    “半道北邙身俱灭,一夕惊雷越千年!”

    老道长叹一声,轻轻的擦拭着桌子,桌子上方摆着一本老黄历,黄历上赫然写到:八月初一,宜:嫁娶、祭祀,忌:出行!

第2章 魏郡命案

    “魏都接燕赵,美女夸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车日奔冲。青楼夹两岸,万室喧歌钟。天下称豪贵,游此每相逢。”诗仙李白一首《魏郡别苏明府因北游》道尽魏郡风物。

    冀州魏郡,自汉高祖置郡,辖十八县。至光武帝,更为十五县,郡治邺城,至今沿用。邺城,南北宽而东西狭,方圆七八平方公里。分东南西北四门,城墙采用墙砖堆砌,古朴雄壮。街道均由青石铺就,宽约五六米不等。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酒肆、茶馆、店铺、作坊、青楼等建筑顺着街道向远处延伸,青瓦红砖,错落有致。卖米的、药材的、脂粉的、字画的、古董的、以及屠狗宰羊、沽酒煮茶的,不一而足。街上行人如织,车马辚辚,身着短襦短裤的商贩、深衣高冠的士子、各种服饰的行人顾客,接踵摩肩。更有那醉月楼、落红阁左顾右盼轻倚雕栏的青楼女子:春桃、夏荷、观琴、听画眉眼频顾、弄姿搔首。

    一城繁华半城烟,袅袅炊烟挟裹着池畔的柳色,伴随各种吆喝声、争吵声、讨价声、马鸣嘶叫声交织萦绕在魏郡古城。

    时近东汉光和六年十月中旬,日头渐渐西斜,暖色的阳光透过远处山林照在斑驳的城墙上,魏郡古城沐浴着一股肃穆气息。邺城东门此时仍未关闭,进出城门的门阀士子、往来商贾、农户猎人依然络绎不绝。

    门小校斜躺在城门边的一方小石墩上,一边挠着痒痒,一边则望着城门外的官道。官道由北向东,蜿蜒数十上百里,乃维系冀州与魏郡交通的枢纽要道。官道依然安静幽宁,再过一个吧时辰,就可以关门交班,再约上张三、李四等三五兄弟醉月楼上烫一壶酒,顺便去尝尝春桃、夏荷的胭脂。

    守门的士兵自然上行下效,除了两三个新兵精神尚且抖擞,一干老兵围在一起或说上一段荤段子,或调戏一下进出城的农家女子,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得、得、得!”

    身后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打破了小校的臆想,小校恼怒的转头望去,只见城门内数匹高头大马正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官道疾驰而来,直把飞溅的灰尘远远抛诸马后。

    来人虽只有七八骑,看气势却比百十骑更胜。除了领头之人外,众人头戴铁盔,尽着淡暗红色襦服,胸前和背后系连着黑色盔甲,腿上一双深黑色长靴,背后飘舞着暗红色披风。

    领头之人却是个年轻的公子,十七八岁的样子,并未着官服,而是一袭白色曲裾,腰间一条黑丝带,面容姣好,鼻梁高耸,目如朗星,长发如墨般散落在白衣上,仅稍稍用一条白带在后面束了一下,白衣黑发,裙裾飘飘。

    “城门重地,怎容你等横冲直撞,速速停下接受检查!……嗷呜!”一个新兵神色紧张,挥舞着手中大刀叫嚷着,话音未落,便被小校一脚踢倒在地。

    旁边老兵一把拉起新兵,低声呵斥道:“闭嘴!白衣无常!那是本郡贼曹掾王参军!”

    “王参军?就算是参军那又有什么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就你这样的才算了不起?”老兵蔑视的看了新兵一眼,“王参军乃是辽东人氏,年幼丧父,随寡母迁至邺城,平素急公好义、事母至孝,满城称

    赞。去年春,贼寇当街强抢民女,王参军挺身而出,剑指群匪,手刃数人,因此被太守大人征辟为贼曹掾。王参军上任不到一年,周边宵小竟为之一清。”

    看着不远处威风凛凛、姿态雄壮的骑兵,老兵眼中闪过一丝羡艳,接着说道:“据说王参军练兵极有一套,说是那什么令行禁止。你瞧瞧你们几个坐无坐姿、站无站像,再瞧瞧人家,他娘的这差距几匹马也追不上!”

    几个年轻士兵脸上露出恭敬的神色,整了整衣甲,手执刀柄,将过往行人拦的拦,推的推,火速整理出城门通道,任由十数骑士飞奔而出。

    ……

    顺着官道往东十余里,道路左侧坐落着一座庄园。庄园占地百十亩,园内林木森森,假山耸峙,小桥流水,亭阁蜿蜒,大门前竖立着两尊石狮,门楣正中横挂一匾额,匾额古朴厚重,上书两个大字“贾园”。

    贾园主人乃本郡金曹掾参军贾安,贾府乃本地大姓,平素宾客繁多,可谓往来无寒士,门下皆缙绅。只是今日晌午后,庄园大门已全然紧闭,府邸周围散落着十数衙役。

    八骑径自飞马来到贾园大门前,王参军微微点了点头,便有一名骑士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朝众衙役一亮,铜牌上赫然写着:‘汉冀州-魏郡贼曹’。

    守门的衙役乃是邺城贼曹捕役,见来人竟是郡中赫赫有名的贼曹掾,急忙恭恭敬敬的让出门来:“王参军,里边请!”

    王参军就是贼曹掾,名黎1字德玉,辽东人士,出身不久父亲便失踪,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因难堪辽东异族年年入侵,几年前随母投靠亲戚,迁至魏郡。

    “带我们去命案现场!”王黎点了点头,朝众人挥了挥手,率先跳下马来,朝门内走去。

    园中道路蜿蜒曲折,穿过重重长廊小桥,很快就来到一处精致的小院内,捕役低声说道:“王参军,这里是贾参军的书房,贾参军的遗体就在里面,我们接到报案后,就封锁了现场,房中一物一件仍保持原样。”

    书房并不大,反而显得很小巧。王黎推门进去,一眼便瞧见贾安危坐小枰,斜靠于书桌之上,一手压着几页‘蔡侯纸’,一手紧握一杆白狼豪毛笔,面色发紫,双目紧闭,嘴唇微肿,唇上挂着一缕淡淡的涎液,脚下一滩水渍。

    纸上短短几行字迹,遗憾的是,字迹上一团团乌墨,斑斑点点看不清晰,看样子是贾安应是在书写着什么,可惜还没来得及完成便已中毒而亡。书桌上摆放着一口瓷盅,瓷盅里清汤如玉,汤中漂浮着几片当归和鸡块。

    身后是一排书架,架上摆放了一些木简和书籍,摆放杂乱却并无半点灰尘,看来主人倒是极其爱惜,定是常常打扫。两侧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既有当朝名士的手书,也有贾安自己的笔墨。

    书桌右侧摆放着一盏铜灯,只是铜灯早已熄灭。书房也就十多个平方,并无其他杂物,如果不是贾安死在这里的话,一切倒显得井然有序。

    贾安与王黎平素虽交往不多,却也一起吃过几次酒,毕竟一人执掌贼曹事,一人执掌金曹事,同为魏郡郡守臂膀,又怎可能没有交往呢。王黎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麾下众人顿时四散

    开来,在书房和院落中寻找相关线索及人事。

    “大人,之前我们取了一些鸡汤查验了一下,发现鸡汤里被下了剧毒七张机。”那捕役躬身禀告。

    七张机?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伊。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七张机,当然不是宋朝无名氏所著的《九张机》中的七张机,此时离宋朝都还早了八百余年呢。

    七张机是一种毒药,乃是用曼珠沙华、文殊兰、麦仙翁、相思豆及飞燕草等七种植物提炼而成。效果却与《九张机》所著仿佛,春蚕吐丝而命殒,布裁两般而衣毁。

    “身中七张机,命不保朝夕。”

    王黎点了点头轻笑一声,却不置可否,双目紧紧的盯着铜灯道:“脸青唇中,全身麻痹而死,贾参军死相倒是相符。”

    铜灯虽已熄灭,房中却依然飘逸着油脂的清香。

    “报!大人,贾参军喉咙处有剧毒。依卑职推测,贾参军确实饮用了剧毒汤水无疑。但是否乃汤水剧毒致死,却还不得而知,卑职还需要细查贾参军肠胃才能确定。”蹲在贾安身边的侍卫直起身来,手中捏着一只银针,乌黑发亮。

    “报!大人,卑职将贾参军的所有书籍都整理了一遍,根据书架的摆放和厚度以及书架上书籍序号标记,卑职推断,书架上或遗失书籍一本。”书架旁边的侍卫将书架重新摆放后,回禀道。

    “报!大人,卑职已将贾府一干人等全部集中到大堂,待大人问话!另外,赵五等人在书房外的花园草丛中发现一方包药纸,纸上残留的药物正是七张机!”一侍卫匆匆应门进来道。

    王黎颔了颔首,向仍在贾安一旁忙碌的侍卫问道:“钱乙,你可有补充?”

    “卑职还真有发现,大人,请看!”钱乙掀开贾安的衣襟,贾安的颈部及后背已渐渐发青,灵台穴附近赫然有一个紫色圆点,针眼大小,“大人,灵台穴乃人体重穴,主督脉气血阳热之气,毒针破灵台,或许这才是贾参军的真正死因。”

    “内于灵台外于药,何须多此一举也?欲盖弥彰!”伸手在油灯上挑了一下,油灯却兀自不动,原来这油灯竟是直接连接在书桌之上的,王黎沉吟半晌,摆了摆手摇头道:“贾安执掌魏郡金曹与世无争,为人多有聪慧,但迂阔而不知变通,今忽意外而死并非无因。其人之死不在灵台不在毒药,而在此也!”

    言毕,王黎握住油灯往外一拨,油灯微微颤动一下,接着又将油灯左右各转了半圈,只听得“铮铮”的机括声传来,书桌一侧的墙边竟然弹出一个半尺见方的盒子。

    打开盒子,众人急忙看过去,里面仅余一张纸条,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九章算术!

    注释:

    1黎,《战国策秦策三》: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 器。又《礼记》:君子比德如玉。是故,王黎字德玉。

第3章 子午断魂香

    贾园正厅。

    贾府乃本地大姓,正厅自然阔绰奢华,贾园从上到下三二十号人站在厅内并不显得拥挤,一概男女均是面有戚色,贾府的老人和女眷更是面露哀容,泪水长流。显然众人并未从贾安的意外死亡中醒过来,对于整个贾府而言,贾安之死无异于柱椽倒塌,大厦将倾。

    王黎坐在站在堂前,双手背着,扫视着堂下众人,目光如鹰隼般犀利。麾下侍卫仿佛七把标枪,笔直的站立在其后,众人皆是手握钢刀,面无表情,眼神中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人的名树的影,堂下众人自是听说过关于王黎当街手刃伏虎岗悍匪、辟贼曹掾后一平伏虎岗诸事,除贾府老太爷和贾安遗孀外外,众人鸦雀无声,低头不敢直视。贾老爷子脸色黯然的斜靠在胡椅上,双目紧闭,贾安遗孀贾何氏则抱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木然的坐在一侧。

    扫视半晌,王黎看了看跪在眼前低声啜泣的一个身着翠绿襦裙的丫鬟,冷然道:“你叫小荷?”

    “是的,婢子正是小荷!”小荷啜泣着回答道。

    “昨晚可是你一人在照顾贾金曹的饮食?”王黎看了看那小荷,问道:“小荷姑娘,贾金曹最近可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

    小荷想了想,匍匐身前哭泣着说道:“大人,婢子从八年前来到贾府,一直以来都是婢子服侍少主的饮食。少主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与日常不同,只是最近这十许日以来,少主每晚都会在书房待到三更后才会离开。”

    王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寻常都是什么时候给你们家少主送饮食?”

    “因为少主最近都忙碌到三更左右,所以婢子都是两更左右给少主熬点汤喝,然后三更十分再去收拾汤碗。”

    “那你昨夜为何没有去收拾呢?”

    小荷突然双腿匍匐着走过来,嚎啕大哭,跪在王黎身前,泣道:“大人,婢子自幼失去双亲,六岁的时候由人牙子卖给到贾府,少主知婢子命运多舛,待如同亲人般,婢子向来都是用心服侍的。可昨夜婢子也不到怎么回事,昨夜特别的犯困,在案桌旁坐着坐着就睡着了,醒来后少主已经遇害了!”

    王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朝钱乙点头示意,钱乙悄然离开片刻,迅疾返回又在王黎耳边低言了几句。

    小荷房间有迷烟?看了凶手觉得仅仅凭借七张机栽赃嫁祸还不够啊,还要造成小荷不在场的证据?王黎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冷。

    “小荷,你在府中曾可与人结怨?”

    虽是只是单问小荷,一双利眼却也扫向众人,只见众人虽是噤若寒蝉,却齐齐举目向前方一男子望去。王黎心中微微一动,却见那男子身高不足七尺,蜡黄的面孔棱角粗犷,额头上一片乌青,并非汉人模样。

    明知众人聚焦在自己身上,那人却异常淡定,神色间并无半分慌张,反而带着几丝凄苦之色。

    这是故作镇定还是清白坦荡?

    王黎饶有兴趣的走到那人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下人贾忠!”那人稽了一礼,言语间却依旧不卑不亢。

    王黎靠近贾忠身边,直愣愣的盯着贾忠问道:“本曹适才询问小荷姑娘可曾与人结仇,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下人不知!”

    “那你可又知道众人皆望向你,又意味着什么吗?”

    “下人不知!”

    “哦!不知道?你确信你真不知道?”王黎轻蔑的扫了众人一眼,淡淡说道,“那是因为本曹发现贾金曹并非是小荷姑娘所送汤羹药死,而是另有玄机,是被人栽赃陷害,你还不知吗?”

    “小人确实不知!”

    “不知?本曹已经说过小荷姑娘乃是被人栽赃陷害,你还敢这么理直气壮说不知?你既与小荷有仇,是否正是你杀害了你家少主,然后栽赃小荷?”王黎眉角一挑,喝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无凭无据,小人不服!”

    朝钱乙努了努嘴,钱乙点了点头,掏出一支还未使用的迷香,王黎冷然笑道:“好一个不服!本曹专治各种不服!这是钱乙在你房中搜寻出来的迷香,大胆贼子,小荷姑娘房中的迷烟可是你布置的?

    还不从实招来?你可知本朝律令:杀人者当命偿之!”

    贾忠终于抬起头看了贾老爷子一眼,叹息了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愁苦之色却更加浓郁:“小人但凭大人处置!”

    堂下众人一时喧哗,众口纷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亏得家主那么信任他,还为他娶亲生子。草原上的人果然都是白眼狼养不熟!”

    “闭嘴!”人群中一声怒喝,却见贾老爷子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面露不忍得看了一下贾忠,又扫视了一下众人,众人鸦雀无声,这才转向王黎,稽了一礼说道,“一切但有大人公断,你等叫嚣着什么?”

    “大人,我家少主正是小人杀的,我愧对了家主和少主的信任,小人对不起您哪!”那贾忠听完贾老爷子的话,突然一改常态,那凄苦之色也全然不见,闭上双眼,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嘶哑着说道。

    “果然是这狗贼!”

    “那狗贼都已经承认了!”

    贾忠的话语在堂中重新惊起波澜,众人再次议论纷纷。

    却见贾老爷子走到贾忠身前,一拐棍就砸在贾忠背上,痛斥道:“你这狗贼,若非我,你十多年前就已经在雪地喂了狼,你说,你为何恩将仇报,断我贾家香火?你这狗贼还我安儿的命来!”说罢贾老爷子已扑在贾忠身上,一拳一拳的尽往贾忠背上招呼。

    一旁的贾何氏早已将脸转了过去。

    这贾忠先是不言不语,不吭不亢,待王黎点破后却又一口承认下来,贾老爷子和贾何氏却又面含不忍,贾老爷子的棍棒拳脚看似凶狠,却尽皆落在脊背一侧。

    真是日了狗了,这那里是杀子杀夫之仇,倒像是在做戏!

    “结案?还命?你等当本曹是那种草菅人命的腌泼才?贾忠,既然贾金曹为你所杀,那么作案动机、作案凶器以及作案过程又是什么?”王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冷然的看着二人,见那贾忠神色不定,又转向贾老爷讥笑一声,说道,“贾老既然你已认定这贾忠是你的杀儿凶手,为何不见你往那贾忠要害之处招呼?”

    贾老爷子及贾忠二人面面相觑,却听冷笑一声,喝道:“既然如此,按本朝律令,弑主之人杀无赦!钱乙、孙才,速将这背主弑主之人拿下,当场仗毙!”

    “大人!”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贾老爷子,莫非那贾安只是你的螟蛉,这贾忠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大人!”贾老爷子老泪纵横,一跤跌坐在胡椅上。

    “贾老爷子,本曹敬你为贾金曹阿翁,不愿对你用刑,你还不从实道来,休怪本曹将你等下狱,大刑伺候!”

    贾老爷子双目紧闭,泪如泉涌,半晌才一声长叹,黯然说道:“大人,安儿乃老夫独子,老夫与老伴三十乃出,一路含辛茹苦才养育成人。安儿自幼好学上进,颇为知书,长成后又蒙郡守大人抬爱出任金曹掾,老夫只能说是我贾家祖上佑护,上辈子烧了高香,又怎会不心疼我儿?”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可以隐瞒真相?不想替贾金曹报仇雪恨吗?”

    王黎的话如剑一般直刺贾老爷子心扉,贾老爷子仿佛陡然间老了几十岁一般,泪如泉涌,沮丧的说道:“大人,这都是我贾家的命也!大人,你走吧,老夫就当没有生过安儿!”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这贾忠虽然并非贾安一案真凶,可贾安毕竟是贾老爷子独子,而贾忠显然也是知情者,为何贾老爷子却无动于衷,反而还竭力维护对贾安之死的真相更是要全力掩盖?

    这凶手是贾府中重要之人吗?可是贾安并无兄弟,府中还有谁的命能大得过贾安去?还是贾老爷子在担心什么?可贾老爷子已年过花甲,有什么可担心呢?还有什么比杀子之仇更加重要呢?

    王黎转向贾忠,目光如炬:“贾忠,你说!”

    “大人,少主正是仆所杀的,仆一时贪图小荷姑娘姿色,为少主所知,少主便痛责于仆,仆不忿怒而杀人嫁祸小荷!”贾忠朝贾老爷子和贾安遗孀以及那怀中的小孩磕了磕几个头,猛然直起身来奔向堂下的立柱。

    “砰!”

    血流满面的场景并未看见,王黎一脚将贾忠踢到在地,心中只觉得怪异无比,这贾老爷子不愿为子报仇闭口不言,贾忠宁死也要维护的人究竟是谁?

    贾老爷子?虎毒尚不食子,肯定不会!

    贾安遗孀?对于贾老爷子而言,一个儿媳妇哪里及得上自己的亲生儿子?肯定也不会!

    王黎摇了摇头,走下堂来扫视着全场,却见贾安遗孀怀中抱着的那小孩双目茫然,只是呆滞的盯着众人,按说这孩子已四五岁了,也应该懂些事情了,可这孩子既无失去大人的伤心,也无别的小孩一般灵动。

    孩子?孩子!

    王黎心头蓦地一震:若非与这孩子相关?!

    可这孩子不过四五岁,而且呆滞无状,又怎么可能是弑父凶手?凶手是在以这孩子的性命相威胁吗?

    王黎看着那孩子,觉得自己已渐渐拨开迷雾,真相或许就在眼前。

    暗自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摸了摸孩子额头,只觉得孩子额头似烙铁烫的发紧。孩子却一脸惊恐的看着王黎,紧紧的抱着贾何氏的腰腹,尖叫着将头埋在贾何氏胸口处,恍若王黎乃是阴间厉鬼般,兀自浑身颤抖着,不敢再将头伸出来。

    “钱乙!”

    钱乙点了点头,径直走向那孩子把了把脉,双眉微微一蹙,问道:“夫人,可容在下替小郎君瞧瞧?”

    听到钱乙的呼唤,贾何氏麻木的眼神似乎转动了一下,将孩子抱了过来,孩子依旧惊恐的嘶叫着,四肢挣扎不已。

    钱乙掏出一支银针在孩子人中、涌泉、曲池及少商穴各刺了一下,挤了几滴血出来,血如墨漆,咸鱼般腥臭。钱乙凑近闻了一下,接着又在孩子背上几处穴道来回推拿几下,孩子竟渐渐平息下来,缓缓睡了过去。

    看着孩子气息逐渐平复,贾老爷子和贾何氏眼中包含着一种不可言喻的惊愕和激动,贾何氏更是仿佛活过来一般,双颊泛红,眼神中充满渴望和炙热,恍若钱乙便是她苦苦寻找多年的初恋般,急促的问道:“钱先生,您能救治我家宁儿,是吗?”

    “夫人,你先别激动,且容我问几个问题!”钱乙再次把了把脉,想了想问道,“夫人,你家宁儿可是几日前才犯病?”

    见那贾何氏点了点头,钱乙接着问道:“宁儿可是每次犯病的时候是否都是子时?每次犯病的时候总是手脚抽搐,全身滚烫?而且还会伴着一阵阵的惊恐不安?”

    只听“哐”的一声,贾老爷子已经从座椅上翻了起来,一把打翻了座椅,动作之利索,令众人瞠目结舌,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抖抖索索、行之将木的老人,分明就是一个年轻健壮的小伙儿!

    贾何氏泪水如喷泉般从眼中涌了出来,贾一把将孩子交给乳娘,“啪”的一声跪了下来抱在钱乙腿上,声泪俱下:“钱先生,您说的一点也不差,您既然知道我家宁儿的病,您也一定有法子救我宁儿是不是,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宁儿!未亡人贾何氏给您磕头了!”说罢,贾何氏嚎啕大哭,在地上“砰砰”直磕。

    “夫人,你请先起来!”王黎虚扶了一把,示意堂下的丫鬟将贾何氏扶了起来,问道,“钱乙,你可知这是何病,你可曾有什么办法?”

    钱乙双眉紧锁,看了看宁儿,目露不忍说道:“大人,宁儿这并非是患了病而是中了毒!”

    中毒!

    王黎一惊,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下河捉鱼虾,上树掏鸟蛋无忧无虑的时候,竟然被人下毒,何方贼子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看来贾宁中毒必与这贾安之死相关了,这贼子果然心胸险恶!

    看着欣喜若狂的贾老爷子,重新活过来的贾何氏,王黎长叹一口气,贾安已死,偌大的贾府便只剩下一个孙子辈的后人,难怪贾何氏与贾老爷子不敢追查真凶,难怪那贾忠宁愿背上这杀人重罪!

    向堂下一众奴仆挥了挥手,待众人走出堂中,王黎示意其余护卫孙才、周康、朱彤、唐庆等人把手住各处,这才转向钱乙问道:“你可确定?”

    “大人,卑职可以确定宁儿身中剧毒!”

    “什么毒?”

    钱乙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一字一句咬牙道:

    “子午断魂香!”

第4章 魅影现踪

    子午断魂香,天下奇毒?

    给一个小孩投天下奇毒?这是活久见,还是那人一把岁月活在狗肚子上去了!

    “正是!”见王黎疑惑的眼神,钱乙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说道,“卑职昔年行走江湖的时候,曾在徐州遇见一异人,与之聊起天下奇毒,竟夜不能寐。那异人曾提及天下十大齐毒,子午断魂香便是第十位,乃是用狼蛛、蜈蚣、曼陀罗和断肠草炼制而成。其药自带芬芳,而中毒者无不是在子时发作,发作之时又全身抽搐,惊惶不安,旁人唤之不醒若失去魂魄一般,因此被称作子午断魂香。”

    “钱小兄,宁儿可还有治?”贾老爷子希冀的看着钱乙,焦急的问道。

    钱乙点了点头说道:“当年与那异人交谈甚欢,因此蒙其所赐,给了我几例解药,而这子午断魂香的解药正在其中。”

    贾老爷子与贾何氏、贾忠三人先是大喜,接着又露出悲愤和痛苦之色,贾老爷子更是捶胸顿足,泣道:“若是早知钱先生能治我宁儿,又怎能让安儿死不瞑目?”

    王黎扶起贾老爷子,说道:“贾老,本曹知道贾忠并非真凶,贾忠与你应该都是知情者,你们说说吧!”

    贾老爷子难掩脸上悲愤之色,接过贾忠递过来的茶汤喝了一口,徐徐说道:“大约十余日前,安儿从郡衙回来。吃饭的时候,老夫见他脸上犹有愤愤之色,老夫与之开解,安儿却告诉老夫他发现本郡的盐铁及货币诸事,这几个月以来数目缺口甚大,因此他打算禀告郡守大人,以便彻查。谁知那兵曹副指挥使万剑却要求他暂勿上报,且待既然再行处理。”

    “那兵曹副指挥使万剑乃安儿进学之时的好友,又兼现在同在郡治处事。因此老夫也劝安儿息事宁人,那些盐铁或许被万剑贪污挥霍了,既然万剑也提出请缓解几日,又何须因几日的时间而得罪自己的同窗同僚?且待宽限他几日,让他补齐就是。”

    “老夫一生行善,却不想也正是这一念之差却是害了我的安儿,也差点害了我的宁儿。”贾老爷子脸上现出悔恨之色,接着说道,“又过了三五日,那万剑和安儿一起回到我贾府,结果当夜他二人在书房一起喝了很多酒,二人也聊了很多,直到天亮时分,万剑才扬长而去。后来安儿告诉老夫,那万剑无意间说漏嘴,其已早加入太平教,而万剑所盗盐铁货币均已交给了太平教,万剑已无法填补空缺。”

    太平教?

    王黎心中一震:太平教?可是张角所创的太平道?历史上那高喊“天下大吉”大名鼎鼎的太平道?

    却听贾老爷子继续说道:“太平教乃本州巨鹿郡张角所创,供奉黄老之术,前些年在冀州、徐州、兖州等地禳灾布道活人无数,乃世人眼中的活菩萨,又怎会唆使他人偷盗官铁官银?”

    果然就是太平道!

    王黎一愣,如果太平教真是太平道的话,老爷子的话却是大有可能,如今已是光和六年下了,明年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甲子年,张角届时将在冀州振臂一呼,大汉八州二十八郡响应者云集,如没有兵器、盐铁以及货币军饷如何成事?如何打造自己的军队?

    “虽然老夫并不信此事乃太平教所为,可是想想那张角创教十数年,旗下教众遍布各州,怕不有好几十万?因此老夫也不敢让安儿张扬。可是安儿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不顾我等劝阻,私下写了几页纸,说是待几日之后将亲手递交给郡守大人。”

    是了,前几日明公前往冀州公干并不在郡中,看来贾安应是察觉出郡中涉及官员众多,怕事情泄露,并不敢交于郡长史。王黎点了点头,问道:“纸呢?如今可还安

    在?”

    “贾忠,还是你来告诉大人吧。”贾老爷子向贾忠示意了一下,待那贾忠朝贾老爷子行了行礼,却又解释道,“大人,这贾忠乃是老夫十多年前往来辽东经商的时候,从雪地中救起,虽是胡人,却识得诗书,懂得账目,向来又忠心耿耿,是以老夫一直颇为放心的将贾府交于贾忠管理,就是安儿有时拿不定的事情也会找贾忠商量。”

    王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却听那贾忠开口说道,“那日万剑走后,少主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忙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将两张纸交给仆,让仆好生看管,就算丢掉性命也要保证此物不落入他人手中。”

    说罢,贾忠将靴子脱了下来,又从身上拿出一把匕首,将鞋底撬开,双手一掰,鞋底与鞋身脱离开来,鞋底上赫然藏着一张绢。

    “仆已那纸上的内容誊抄在这绢上,并将其付之一炬。”贾忠将绢递给王黎,接着说道,“少主后来又重新整理一份,然后藏在一本《九章算术》中,并将这《九章算术》从书架移到暗格中,并严令仆与小荷严守书房,除家主和少主外不得任何人出入书房中。”

    原来那书架上和暗格中遗失的《九章算术》却是一本贾安誊写的盐铁账目!

    王黎接过那张绢,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张绢上记录的尽是这一年以来金曹的盐铁货币账目,其中盐铁两项分别亏空一百二十石和四百石。而所发生的亏空的日期正是万剑押运和看守其间。

    《汉书律历志上》曾记载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也就是说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约为现在的六十斤,三十千克。

    一百二十石盐,也就是七千二百千克,按汉朝的提纯,人均一天消耗盐10克,一百二十石盐至少可供七十二万人食用一天,或者说两万人可以食用一月有余。而四百石的铁,则可以打造五斤重的兵器约五千多把。

    果然是触目惊心!

    王黎心头一沉,示意贾忠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日,那万剑又来到我贾府,结果这一日,少主与他在书房中大吵大闹,直到傍晚时分,万剑才走了出来,临走的时候曾放话到让少主不要后悔!”

    贾忠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因这万剑与少主乃至交好友,因此小主人与万剑也非常的熟识,那日清晨万剑刚来之时还曾报过小主人。现在想来,小主人可能就是那时就已经被这万剑贼子下了毒。那日子时,小主人毒性就开始发作,我们都以为这只是小主人生了病,并无大碍。于是第二日就去魏郡,请了那名医张三剂来替小主人救治,可是这张三剂也无计可施。”

    张三剂就是魏郡名医张晨,据说不管病患病症如何,只要病患还清醒,三剂之内必然痊愈,更难得的是张晨还经常为付不起医药费用的黎庶、车夫、小贩免费诊治,活人无数,因此全城人均尊称为张三剂。

    张三剂确是名医不假,可这是身居十大奇毒的毒药,医不对症,张三剂自然也无可奈何。

    王黎暗忖了一下,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我等又找了几处名医,结果发现都没有好的办法,小主人的症状已日趋严重,除了少夫人和乳娘外已不认识他人,人也越发的呆滞。”贾忠黯然说道,“昨夜子时时分,小主人再度发病,仆陪着少夫人去找少主,结果就发现少主已经惨死在书房中,暗格中的《九章算术》也不翼而飞,而暗格中却多了一个纸条。”

    贾何氏起身,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纸来递到王黎眼前,只见上面赫然写到:

    宁儿之命尽在汝一念之间!

    “少夫人见到少主的惨

    状已瘫倒在地,仆没有奈何只得迅速禀告家主,由家主定夺。家主猜测少主之死应该和万剑甚至太平教有关,而少主乃魏郡金曹掾朝廷官员,必然会惊动朝廷派人查看。家主既想护住小主人,又不希望少主死的不明不白,因此一边命小人去小荷姑娘布下迷烟。另一边却又让小人将那纸绢书藏在鞋垫中并伪装少主中毒假象,同时借机在众人面前散布仆与小荷姑娘有仇恨。”

    “那这张纸又怎说?”王黎将贾何氏所递的纸条收起,又从怀中掏出写着‘九章算术’的纸条掷了过去,问道。

    贾忠捡起那张纸条,歉意的看着小荷,说道:“本来想着若是遇上一个昏庸无能之辈,小荷姑娘将替真凶戴罪,而可以借此保全小主人;若遇上一个中人之姿之辈,以仆乃一介胡人,不过恩将仇报‘栽赃陷害’,则仆将带着证词上堂,根据小主人安危再确定仆是否要在衙们大堂上呈上此证。至于大人手中的纸条,则是仆自作主张存放于此,想着若是老天开眼,我贾家能遇上大人之类的官员,少主之冤屈或许能够得以伸张!”

    王黎点了点头,看了贾老爷子和贾忠二人一眼,问道:“若是那万剑借助太平教之力,灭了贾府又当如何?”

    贾忠苦笑一声,说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仆蒙家主活命之恩,又以远方侄女妻之,仆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再说,纵使我贾府满门俱灭,届时因仆乃胡人且与小荷及家主仇怨,或许反而能觅得一丝生机,终不至让我贾府冤沉大海。却不想得遇大人一眼看破仆与家主所谋之事。”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王黎点了点头,这贾忠虽是胡人,倒是如春秋战国时朱亥、侯赢一般的义士。这法子也并不可取,特别是小荷冤屈可能无辜害命,却也是无奈之中的自保了。

    看了看门外,落日残照,余晖掩映,天色渐渐阴暗。王黎一把拔出配剑,肃然喝道:“众位兄弟听令!”

    “诺!”众侍卫双手背负,腰跨钢刀,齐整整的站在身前。

    “钱乙、唐庆、朱彤!”

    “卑职在!”

    “你等三人暂住贾府,护佑贾府中人,并着手救治贾宁,不得有误!”

    “诺!”钱乙三人出列齐齐抱拳喝道。

    “孙才、周康、赵五、刘七!”

    “卑职在!”

    “你等四人随我1返城,火速前往兵曹军备器械司捉拿凶手万剑,不得有误!”

    “诺!”四人齐齐抱拳,随王黎疾步走出门外,齐齐翻身上马朝邺城飞奔而去。

    ……

    十数里的路程说近也不近,可是在众人的疾驰之下,还是在将将落门之前已赶到城门前。

    天边残阳如血,暮色渐盛。鱼纹般的云彩浸染着朵朵绯红挂在天边,仿佛针织的羽绒,又恍若镶嵌在天空的棉花糖。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大汉朝当年强盛一时,霍骠骑封狼居胥,窦冠军勒石燕然,打得匈奴痛呼“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可曾想到这大汉朝亦如这天边的夕阳,早已江河日下,日薄西山?

    驻马城门下,王黎回头望去,远处的山峰、树林、村庄影影憧憧,渐渐的淹没在黑暗之中。

    注释:

    1按汉朝习惯,自称时应为“某”,但为方便读者日常习惯,本书中自称统一为“我”。

第5章 明月弯弯照长街

    魏郡军备器械司隶属魏郡兵曹,主要负责魏郡地方军的军备、将士服装、兵器、战时工程器具、城墙防御物事、兵力防御分布图等物件的管理、维护和更换,乃魏郡重要军事要地。

    军备器械司坐落于邺城北安平大街,两棵胡杨高大挺拔的矗立在大门两侧。司衙门前数名侍卫站立两侧,一手叉着腰部,一手紧握钢刀,面无表情,一片肃穆。

    “贼曹奉命查案,胆敢阻挠者杀无赦!”王黎一行飞奔而至,火速跳下马来,将马缰随手一扔,便往司衙中疾奔而去。

    众人进入司衙,只见司衙中人来人往,烛火高照,王黎手按配剑,一声厉喝:“兵曹副指挥使万剑何在?”声若惊雷,震得堂上檩梁灰尘簌簌直落。众人一愣,鸦雀无声。

    片刻,一名身着官服的吏员走上前来,拱手道:“敢问大人可是贼曹掾王参军?我兵曹与贼曹向来互不干涉,却不知王参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王黎哼了一声,孙才已举着令牌高喝道:“兵曹副指挥使万剑涉嫌谋杀金曹掾贾安,我等奉命捉拿此贼!”

    “啊?参军大人,那万剑今日告假不曾前来。”

    “搜!”

    王黎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大手一挥,众卫士散入衙中。

    见孙才等人里里外外搜了一刻钟,也不见万剑踪影,王黎面沉似水,冷哼一声,一行人鱼涌而出。堂中众人只觉得脖子飕飕发凉,待回过神来,门前马蹄声已渐渐远去。

    王黎等人离开不久,军备器械司隔着一条街的地方,“砰!”的一声,一道烟花直冲霄汉,在夜空中绽放,转瞬间化为点点光芒四散而开,恍若朵朵盛世莲花。

    王黎冷笑一声回过头来,看着半空那朵朵烟花,眉毛一扬,双腿一夹,胯下红马如同流星般没入黑暗中。

    ……

    邺城南永丰大街平安坊,一三十许的男子一袭黑衣,站在院落中望着夜空中渐渐消失的烟花,一手勾住墙头,腰部一拧已翻身骑在墙头上,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看着越来越亮的火光,冷冷一笑,仿佛山野间的夜枭。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明月弯弯照长街,嫦娥姑娘透过婆娑的枝叶,给邺城的街道披上一层斑驳的银纱。可惜只有明月,没有美人,陪伴自己的也只是胯下的战马和孙才等人。

    王黎看了一眼渐渐升起的明月,一颗心却提了起来。从贾府到兵曹军备器械司,再从城北安平大街至城南永丰大街,时间已悄然流逝一个半时辰。

    他还有一个约会,所以他心急如焚,如渴骥奔泉般急促,只怕再稍微晚点,那人已杳然远去。

    当然,与他相约的并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情人,也绝非“莲动下渔舟”的佳人,而是一个男人,不折不扣的男人,兵曹副指挥使万剑!

    五骑人马手执火把,从远处飞奔而来,尚未至大门,便听一声大喝“都闪开!”,王黎已纵马越众而出,手中长剑一挥,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明月已击在大门之上。

    明月虽还晦暗,剑光却如明月。

    大门轰然打开,王黎一众已疾步跃了进来。前门、中门、后门,耳房、厢房、中堂,前

    院、中院、后院,众人如蝴蝶般穿梭其中,但见庭院幽幽,火把煌煌,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又被走脱了?

    想起那半个时辰前燃起的烟花,王黎皱了皱眉,摸了摸堂中案桌上的铅釉陶茶盏,却觉茶水未凉尚有余温。一个箭步已窜出大堂,左脚在院中一蹬,一个纵身,只见墙面迎面而来,暗提一口气,右脚在墙面上顺势一踮,飞身站在墙头。

    站在墙头之上四下打量,四周昏暗,只有小巷不远处一道黑色身影正向巷口疾奔。

    “哪里去?”

    王黎气运丹田一声大喝,脚尖一踮,如猿猴般在高墙和坊市间来回奔纵。顷刻间,已渐渐赶上,却见那人影抬头冷笑一声,脚下一蹬,仿佛一条游鱼悄然转入巷口隐匿不见。

    巷口正好在永丰大街与平安巷交界处,而前方十数米却正好是清河巷。王黎眉眼一扫,已发现黑影竟绕到清河巷,难怪刚才竟失去他的踪影。

    王黎双脚奋力一蹬,宛若大鹏展翅,从屋顶直扑街心。刚刚落地便听得身后一声大吼“何方宵小,竟敢夜间破禁?”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和兵戈声从后传来,只见一队骑士转瞬即至。

    定睛一看,却是魏郡兵曹指挥使和琳。和琳率众迅速来到王黎身前,借着火光一看,迅速滚下马来,稽首说道:“王参军?卑职和琳见过王参军,今夜乃卑职巡城守禁,适才见参军一人独行还以为有人犯了宵禁,冒犯了参军,还请参军见谅!”

    “和指挥,闲话少叙,本曹正追踪贼子,还请麾下兄弟火速让开,切勿误了本曹大事!”王黎瞪了和琳一眼,正待离开。

    却见和琳嬉皮笑脸、一脸谄媚上前拉着王黎说道:“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有什么事您让小的效劳即是!”

    “是吗?”王黎似笑非笑的看了和琳一眼,却听得身后一声战马嘶叫,正是自己的枣红马。王黎嘴角一扬,一声激越的口哨声乍然响起,那枣红马听见主人的呼唤,一声长啸,如一团火焰一般从远处飘了过来。

    王黎一脚双腿轻轻一曲一纵,跃上战马,回头看了看已渐近的孙才、周康、赵五和刘七四人,朝孙才和周康二人使了个眼色,见二人拔马沿着永丰大街尽头走去,渐渐没了踪迹。这才转头向和琳笑道:“既然和指挥愿意效劳,就请和指挥和本曹一起前去看看。”

    “得嘞!”和琳迅速跨上战马,得意洋洋的朝着麾下士兵喝道,“兄弟们,王参军命我等协助捕贼!若是能够拿住此贼者,本指挥今夜请他去落红阁喝花酒!”

    众骑士“嚯嚯嚯”的嗷叫着,纷纷上马,随王黎往清河巷疾奔而去。

    远远的只见一条黑影正向前飞奔。

    眼见这黑影即将跑出巷口,却听得巷口外两声马鸣,巷口处转出两骑人马。黑影止步往后扫了一眼,身后巷口已被一队骑士封的严严实实。黑影大吃一惊一声长啸,一把弯刀带着破空声脱鞘而出,漆黑的刀鞘,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身,借着月夜淡淡的银辉,如一团墨一般泼向两骑。

    孙才和周康相视一眼,双脚一蹬,二人已跳跃马下,手中长刀齐齐向黑影挥去。

    看见三人交织在一起,王黎大手一挥,众骑士已飞奔过去,将三人围在中央。

    王黎心中大定倒

    也不在着急,慢吞吞的跨着战马,瞥了一眼和琳问道:“和指挥,你可知本曹此次所擒何人?”

    和琳拍了拍马脖子哈哈一笑,长鞭直指黑影,说道:“不管他是什么人,在下知道只要王参军出手,那人定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大人要不要在下助两位兄弟一臂之力?”

    “好啊,那就有劳和贤弟拿下这万副指挥使了!”

    “没问题,包在小弟身上,和某正愁没事干,这就让兄弟们一起捉拿此贼,保教还大人一个活生生的万副指挥室使!”和琳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口,脸上突然一愣缓过神来,诧异的看着王黎,“万副指挥使?大人,你说这贼子是我兵曹副指挥使万剑?”

    王黎点了点头,笑着看着和琳说道:“怎么,和贤弟是在质疑本曹吗?本曹听说和贤弟与万副指挥使私交甚厚,好的同穿一条裤子可有此事?”

    和琳抬起头来,讪讪一笑说道:“大人说笑了,这万副指挥使虽然乃在下下属,但在下与此人并无深交,什么私交甚厚,同穿一条裤子都是外界乱说而已,不足为信,不足为信!”

    “哦?那不知和贤弟打算协助愚兄大义灭亲呢,还是徇私纵匪?”

    “哈哈,当然是大义灭亲了!”和琳哈哈一笑,笑声戛然而止,一张脸如苦瓜般看向王黎,“大人,这万剑与在下真无任何干系!只是这万剑究竟所犯何事?能否告知在下?”

    王黎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瞪了和琳一眼,“和大人这么关注案情,莫非想给万剑脱罪不成?”

    “不敢不敢,大人稍息,且待在下前去捉拿此贼!”见王黎的神色,和琳顿觉身子一矮,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纵马飞至圈中,长刀一指趾高气扬的喝道,“万剑贼子,你身为我兵曹副指挥使,竟敢勾结贼子?我大军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黑影一刀挡住孙才、周康二人的联手攻击,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正是魏郡兵曹副指挥使万剑。

    万剑喘了一口气,蔑视了和琳一眼,笑道:“切!就凭你这狗官?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配与老子比试?”

    “你!你这恶贼,胆敢对本官不敬!”

    和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哆哆嗦嗦的指了指万剑,不顾众人的神色,脚下一夹拍马上前,长矛一挥,一道寒光向万剑飞去。

    月亦寒,光亦寒。

    寒光还未及万剑身前,就听得万剑一声厉喝:“看我九天十地暴雨梨花针!”

    那万剑一剑打断矛影,从怀中掏出一物怦然砸在地上,地上腾地升起一团白色尘雾,以万剑为中心四面八方飞散开来,众人纷纷四散躲开,掩嘴直咳,待抬起头来,那万剑竟已全然看不见,方圆十来米白茫茫一片。

    和琳一阵惊愕,却觉长矛骤然一沉,一人已在长矛上一踮,跃向半空。

    万剑踏上高墙,举目四下,只见众人尚在白雾中纷走躲避,啧啧一笑:此次老子离去恰如游龙入大海,鲲鹏在天涯,看你等如何找我?

    陡然心头一震,头顶传来一声大喝,如雷贯耳:

    “万剑,哪里去!”

第6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未篡谦卑时

    万剑跃上高墙之时,脑海中还想着游龙入大海,鲲鹏在天涯。可惜,大海尚远天涯更遥,明月却近在咫尺。

    王黎一声厉喝,一道明月从天而降。

    那明月在眼中越来越近,丝丝光华清晰可见,凄凄寒意让皮肤直起鸡皮疙瘩。

    万剑来不及持刀格挡只得横臂身前。蓦地一阵刺痛,如相思般一阵刺痛,相思入骨,明月亦入骨,身子和胳臂已然两分。断臂处血花四溅,一声惨叫,万剑已仰天跌倒,渐渐没入巷底尘雾之中。

    却见尘雾中兀的冒出一段矛尖,那长矛已从万剑背心而入,将万剑刺了个对穿,胸前血流汩汩,矛尖殷红一片。

    尘雾渐渐散去,王黎跳下高墙冷冷的扫了和琳一眼,和琳不禁打了一个寒蝉,支支吾吾道:“大人,适才在下被…被那尘雾迷了眼,只是下意识的…挺矛而已。”

    下意识的吗?特么的,这线索就这样给断了!

    王黎心里骂了句脏话,看着横挂在长矛的万剑,冷然说道:“是否王某还要庆幸掉下来的不是自己,否则现在躺在你面前的就是我了是吧?”

    “啊,不会…怎么会?大人金刚护体,断不会如此!”和琳急急的摆了摆手,赔笑道。

    王黎摇了摇头,虽说贾府一案真凶已经伏诛,贾府阖家上下的安危警报业已解除,可这万剑显然并非幕后之人,一百二十石的盐和四百石的铁,区区一人如何能运走?哪怕此人是魏郡兵曹副指挥使,哪怕此人手握重兵,执掌城门防守及盐铁押运诸事。从计划的制定到盐铁转运,守城士兵、兵曹甚至魏郡官员又有多少人参与此事?王黎一无所获,但可以肯定的是,万剑身后必然有一张更大的网!

    按贾老爷子的说法,这万剑乃太平道中人,那么这网中又有多少太平道人?整个魏郡又有多少太平道人?

    遗憾的是,万剑已死的不能再死了,死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明月也爬到半空,夜雾渐渐升起,在月光的照射下,氤氲蔓延,仿佛给邺城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帷幕。

    王黎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万剑,又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和琳、孙才、周康及众骑士,也不知晓其中是否还有太平道人,只觉得这一切都恍若此时的邺城一般,眇眇忽忽,隐隐绰绰。

    在万剑身上搜索了一下,发现并未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甚至那本《九章算术》也不在其中。想必已经被万剑毁掉了吧,王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孙才四人说道:“你们将这尸首收回贼曹司衙,就回去休息吧!”

    “诺!”四人应声抱拳。

    却见和琳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王黎在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和琳,抱了抱拳说道:“今夜虽说没有捉住活的万剑,却终究没有让他逃脱,有劳和指挥和众位兄弟了。就烦恼和指挥代王某请兄弟们喝个酒,王某就此别过!”

    和琳讨好的走上前去,一把接过银子小心翼翼的揣到怀中,仿佛那并不是银子,而是一方开国玉玺般,生怕磕了一下,脸上挤出一朵朵花儿,谄媚的问道:“大人可要一起去喝一杯?”

    “不去了,还得回家陪阿母呢!”王黎摆了摆手,一跃跨上战马,双腿轻轻一夹,渐渐消失在长

    街尽头。

    ……

    明月高悬,银辉泻地。

    王黎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

    王黎的家在邺城南永丰大街甜井坊,占地约半亩的三进院落,还是王黎任职魏郡贼曹掾后托人典买的,因是典买,两万钱上下,按王黎目前的工资秩三百石,算下来一年有九万到十万钱,所费倒也不多。此时已近深夜,院中却还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和说话声。

    虽然今夜的任务并不算成功,虽然将来仍然是一团迷雾,但他听着院中那熟悉的声音,看到门口灯笼散发出的淡淡红光温暖而又光明,负面情绪早已悄然散去,只觉得自己的心头也一片温馨。

    王黎当然并不是王黎,而是来自一千八百多年后的黎儿。他不过是当了一回英雄,就被雷电带到了这里,带到了东汉辽东王家。当然来的也只是魂魄,这是个玄幻却又难以解释的现象,或许在那闪电末端就连接着时空黑洞,谁又知道呢?

    他借着雷电之力,打算携带九天气势君临天下,却一样迷茫和惶恐,命运容不得他有丝毫的反抗,就将他附身在孝顺却又懦弱的王黎身上。度过了几日的病床生活,如果不想继续看着名义上的母亲整日里一筹莫展、以泪洗面,他就只能承认自己就是王黎,辽东王黎!

    只可惜,他来的这个时代,是大汉最黑暗的时代,甚至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如果他不想被人吃掉,那么就只能吃人。于是他摈弃了原来王黎身上的懦弱,当街拔刀,见义勇为。于是他成了邺城的英雄,也成了魏郡贼曹掾。

    一阵唏嘘,王黎来到门前,轻轻拍了拍,一张清秀的小脸蛋从门缝中探头出来,旋即打开中门,惊喜叫道:“是少主回来了!”

    王黎怜爱的抚摸着小姑娘的头:“至儿,你怎么还不休息,阿母睡下了吗?”

    至儿名唤夏至,当初王黎当街仗义杀人,以一己之力救下的正是至儿一家。而夏家也因此变故,家当器物尽皆损坏,身无恒产,一家老小四口贫无立锥之地,嗷嗷待哺,适逢王黎典买新居添置仆役,遂举家托身府上。

    至儿恰至总角尚未及笄,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头顶扎着两个小结形似羊角,小脸蛋上挂着一弯浅浅的月牙,仰头答道:“夫人还未就寝,正在堂屋缝补少主的靴子。至儿也不困,至儿还要和阿母陪着夫人等少主呢。”

    东汉末年男女大防倒不为甚,更何况至儿年纪尚幼,心中一暖,王黎轻轻刮了刮至儿的鼻弹,牵着至儿轻快的向堂屋奔去。

    堂屋正中摆放着一张楠木桌几,四周围放着几张小枰。桌几上两支铜灯摇曳着火光,虽不昏暗却也不甚光明,一个中年妇人危坐正堂之上,身着一件枣红曲裾,直系淡黄腰带斜披白色襦衣,一手握着靴子,一手捏着针线。妇人面容苍白,樱唇琼鼻,姿态端庄,年轻的时候定然是名闻乡里的大家闺秀,只是额头上浅浅的皱纹让她看上去也不再年轻。

    旁侧则陪坐着一个老妪和年过及笄的少女,王贾氏与那老妪两人不时低语,少女脸蛋一阵通红。

    “阿母!”

    王黎疾步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才直起身来将妇人手中的针线靴子放在桌几上,拉起妇人的手,坐在

    一旁小枰道:“孩儿不孝,又劳阿母久候了。只是孩儿如今是官身,督查郡县贼曹,郡中捕盗、查案诸多事务繁杂,还请阿母务必爱惜身体,以后早些休息,切勿再等孩儿了。”

    王贾氏拍了拍王黎的手背,慈祥的看着王黎,说道:“黎儿,娘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哪有那么孱弱,为娘也只是一时睡不着而已。”

    “夫人,您也忙活了一天了,既然少主回来了,您也早点息着吧!”夏妪见是王黎回来,微微屈身道了一个万福,拉着至儿自去左厢房休息。

    “阿母,可是还不习惯?要不明日孩儿去牙行看看,寻两个乖巧的丫头回来服侍您?”王黎轻轻的扶着王贾氏越过堂屋后门,来到后面的耳房前。

    “何至于此?为娘又不是七老八十,刚才只顾着和夏妪聊着她大姊的事来呢,不觉就已经夜深了。”王贾氏点了点王黎的额头,叹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沉凝,眼神中带着一丝落寞和不安,“自你阿翁离开后,这么多年为娘还不是一个人将你带大?也不知你阿翁现在在哪?是死是活!”

    如今虽不如当初汉高祖时官府允许甚至鼓励人口买卖1,但这几年大汉党锢之祸,风雨飘摇,天灾**更是不断,逃难灾民卖儿鬻女,私相授受非常普遍。不过王黎心理终究还是迈不过那道坎,既然王贾氏不愿意,他倒也不再坚持。

    至于阿翁,原来王黎的记忆中也不曾见过几回,更何况来自千年以后的黎儿,更是一头雾水。

    王家在辽东即非大姓,更非士族门第,甚至在王黎四五岁的前还一度隐居山林。可阿母日常行事一副名门大家的模样,阿翁又是怎生婚娶的呢?而且这么多年来,王家的大门也不曾见阿母的亲戚登门往来。

    当然,更离奇的是阿翁临走前居然给王黎留下了一本内功功法及剑谱,功法乃是《庄子心经》,而剑谱却正是王黎一直修炼的《白云十三式》!

    想到这个便宜老爹,王黎突然觉得原来这个老爹竟也是一团迷。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万千,王黎索性起身,翻开《庄子心经》按图索骥,打坐练功。

    慢慢的心神渐定,体内真气宛如窗外的银辉一样滋润和温养着经络。一道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身前,案桌上的铅釉陶茶盏在月光下反射着如玉的光辉,雪白如银,暗红似血,恰似和琳刺穿万剑那一瞬间,刺目而森寒。

    “适才在下被…被那尘雾迷了眼,只是下意识的…”

    脑海中猝然想起和琳的解释,王黎心头蓦地一震,堂堂一郡兵曹指挥使,行走行伍之间,竟会因为一团白雾失去方寸,下意识的将万剑刺个对穿,还恰巧就在那心脏之处?

    和琳那张时而阿谀奉承谦卑惶恐、时而趾高气扬气急败坏的面孔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未篡谦卑时!

    王黎心中一惊,推开窗户脚下一个倒钩,已翻身跃上房顶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注释:

    1西汉人口买卖:《汉书货食志》记载:高祖乃令民得卖子,就食蜀汉。

第7章 九章算术

    夜雾如纱,明月似水。

    和琳与众人在落红阁大醉一场,谢绝了众人的护送,独自一人摇摇晃晃的回到家。

    关上院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双眼微微一闭,两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掉在尘埃之中。再次睁开眼,眸子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态?

    朝一旁的老仆摆了摆手,和琳只身走进书房,掩上大门插上门栓,推开窗户朝院落四周打量了一下,又紧紧的合上窗户,用燧石点燃蜡烛,这才靠着胡椅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

    那书竟然是一本《九章算术》!

    《九章算术》是中国古代的数学专著,《周髀算经》、《海岛算经》、《张丘建算经》等九部著名数学巨著并称为“算经十书”,乃我国古代数学的高峰。魏晋时刘徽为《九章算术》作注时说:周公制礼而有九数,九数之流则《九章》是矣。

    《九章算术》包括: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及勾股等九章,其中勾股定理直到后世在高等数学及其他学科中都有广泛的应用,乃“几何学之基石”。

    只是这和琳乃一郡兵曹指挥使,不研究兵法战阵,不琢磨军需兵备,却抱着一本《九章算术》爱不释手,莫非他还打算改行研究数学做一名数学家?

    和琳将书放在案桌上,小心翼翼的一页一页的翻开,从书中抽出几张“蔡侯纸”,却将书轻轻阖上,靠在椅背上拿着那几张纸在烛火下仔细的端详。

    “……”

    “五月初九,盐拾叁石,铁矿廿玖石。”

    “六月初一,盐拾伍石,铁矿廿柒石。”

    “七月初七,盐拾玖石,铁矿卅壹石。”

    “……”

    纸上并未写着勾股定理之类的东西,反而记录的是光和六年魏郡盐铁亏空事项,正是贾安秘密记录下来的盐铁亏空疏,原来此书赫然便是贾安所藏之《九章算术》。那万剑自知不得逃脱,趁白雾弥漫之际,竟已将书籍悄悄的交给了和琳。

    和琳长舒一口气,将纸置于火烛之上点燃,纸尖渐渐腾起一圈烟雾,恍似一张狰狞的脸孔,在半空缭绕盘旋,良久方散去。

    眼见那纸慢慢烧成一撮白灰,和琳这才拍了拍手,和衣躺在床上:“幸好那贾安已死,账目未曾泄露出去。万兄弟,你英灵未远,你一定要看着愚兄,愚兄不久就让王黎那厮下来陪你!”

    见和琳已安然入睡,房顶上一道身影起身打了个哈欠,嘴角轻轻一扬,几个纵步,如幽灵般融入夜色里。

    ……

    翌日清晨。

    洗完手净了净脸,王黎来到堂中,早餐却早已摆放在桌几上,两碗粟米粥,一盘肉脯,一碟水煮菘菜,还有一碟酱腌芦菔。

    菘菜,也就是大白菜,古称“菘菜”,又名结球白菜、黄芽菜或包心白。而芦菔,则是一种白萝卜,北宋文豪苏轼当年还为此专门写了一首诗《撷菜》,诗曰中: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

    “阿母!你昨日和夏妪在聊什么呢?”危坐小枰,端起一碗粥,夹了几片肉脯,拌着菘菜和芦菔几口就已下肚,不得不说,这天然的食物就是爽,虽

    无多少调料,却是清新爽口,王黎不顾形象的拍了拍肚子,问道。

    “慢点吃,慢点吃,你总是这么着急干甚,又没人和你抢?”王贾氏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才转过头看了看身旁服侍的少女,笑道,“和你夏妪说的自然是这丫头的事情了。”

    少女自然是至儿的阿姊,唤做夏蝉的姑娘,也就是当初被王黎救下的女子。夏蝉听见王贾氏的话语,眉眼半敛,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

    “她阿母昨夜正和我聊起她的婚事呢。说是昨日晌午,隔壁马家老妪上门替人向她提亲。”王贾氏突然正色说道,“黎儿,夏翁一家虽已托身我王家,但家中的情形你已尽悉,除我母子二人及夏翁一家外,家中悉数也无他人,蝉儿去年就已及笄,你可不能误了人家。”

    “阿母说的是,既然夏伯和夏妪已经谈妥婚娶,那纸卖身文书自当归还。不过,阿母,既然是我王家的喜事,我们是否应该置办些嫁妆呢?”王黎瞟了一眼一旁手无足措的丫头,点了点头笑道,“当然,相比此事,孩儿更好奇的是究竟哪一家男儿竟能抱的蝉儿归呢?”

    “你莫取笑蝉儿了。”王贾氏笑了笑,解释道,“是如意坊裴家铺子的裴家二郎。蝉儿阿翁说,裴家二郎模样甚是周正,老实本分,委实可托终身。”

    裴家二郎?好像是叫裴续吧?这个人王黎倒是有些印象,就住在城南永丰大街如意坊,与王家仅隔一道坊。父母早亡,与兄长裴继相依为命,兄弟二人在如意坊操持了一家山货铺子。裴继主外,常年奔走于山间草林,负责山货、野豕等货物采买。裴续主内,打理铺子买卖一切勾当。裴家能有今天这般模样多赖兄弟二人相互护持。

    不过说到老实本分,王黎暗自一笑,老实未必是真,侠气倒是有几分,当初王黎营救夏家的时候,这个裴续就站在身后摇旗助威。莫不是那个时候就看上了人家夏大姑娘吧?

    王黎用完早饭与阿母闲聊了几句,就见钱乙、朱彤、唐庆及孙才、周康五人联袂来到府中。

    “一大早就赶回来,还没用过早饭吧?贾宁的毒解了吗?”王黎将众人迎到书房,示意众人在案桌旁坐下,呈上一盘肉脯和两例果脯,问道。

    钱乙等人嘿嘿一笑,抓起肉脯和果脯就往嘴里塞,一边说道:“大人,那异人果然是杏林国手,在下给宁儿用完药,一夜间宁儿已经痊愈。”

    “恩,那你可知那异人可有什么徒弟或者亲朋也懂那子午断魂香吗?”

    “当年与那异人交谈之间,并未听那异人提及过徒弟,所以卑职并不确定。”钱乙回忆了片刻,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惊疑,“大人,你的意思是?”

    王黎点了点头,说道:“据你所说,这子午断魂香居天下十大奇毒,其药方必然非常珍贵,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得出来。既然那异人知晓其药方,而万剑已死,那么从那异人身边的亲朋或徒弟着手,或许能找到什么不为我们所知的线索!”

    “大人,你不说,卑职也打算向你主动请缨,去调查一下这子午断魂香的来源。”钱乙嘿嘿一笑,又抓过一片肉脯塞在嘴里,接过王黎递来的凉白开,灌了几口,打了一个饱嗝,接着说道,“卑职听说那异人现今正在我冀州,卑职用过饭就去找寻!”

    王黎将昨夜的事情与众人说了

    一遍,听得座中一声怒吼:“此等狗贼不思为朝廷尽忠,安抚黎民,竟敢与贼人勾结狼狈为奸,实在该杀!”

    周康在案桌上狠狠一拍,已豁然站起,正待请命,却觉衣襟一紧,原来却是孙才拉扯着自己,目视自己,不觉勃然大怒,一把挣脱孙才的手掌,拱拳说道:“孙兄弟,如果你不愿意去,俺绝不勉强,大人,就让周某一人前去,定能拿的那和琳归案!”

    “周兄,非是孙才惜命,而是大人另有安排。”孙才看着周康那横眉冷对的神情,无奈的苦笑了一声,问道,“周兄,你的武功可比得过大人?”

    “俺是直的汉子,只有一身牛力,怎及得大人武艺高强?”

    “既然你知道大人武艺卓绝远非那和琳可敌,那我再问你,大人昨夜为何并不直接将那和琳拿下以正律法?”

    周康拍了拍脑袋,瞪着孙才,说道:“你也知道俺只有一身蛮力,并不会那些花花肠子,你问俺,俺怎么知道?”

    孙才轻咳了一声,朝周康努了努嘴,周康摸了摸额头蓦地开窍似得,抬头看去,只见王黎正是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周康迅速低下头来,讪讪的说道:“大人,卑职并没有说你,卑职是在说孙兄弟…大人,卑职…卑职嘴拙,请大人恕罪!”

    说罢又一把将孙才的手打开,愤愤道:“还说是好兄弟,你知道俺头脑不够机灵,俺说错了,也不知道告诉俺。”

    孙才愕然,众人一阵大笑,王黎也不禁莞尔,这周康性格粗犷,头脑大条,在贼曹掾也算是另类了。

    王黎拍了拍周康,赞许的看了孙才一眼,环顾了众人一眼,见众人面色肃然,比肩站立,点头说道:“孙才猜测的不错,本曹之所以昨夜没有捉拿和琳,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从贾府归来不过一两个时辰,万剑就差点从我们手中溜走,而且从年初到现在整整十个月的盐铁频频被盗而无人知晓举证,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

    “说明太平道在我邺城已经织就了一张大网,这其中我们所知道的仅仅万剑和和琳二人。但是,各位请记住,这二人均乃我郡兵曹大员,那么我贼曹、金曹、户曹、仓曹、法曹等各部衙就敢保证水清冰洁,一尘不染?和琳身居高位不甘人下,本曹敢肯定其在太平道中就算不是邺城之教魁,也必然是其重要爪牙。”

    王黎一拳击在案桌上,肃然喝道:“我命令!”

    众人齐声应和,背手直立案桌之前。

    “钱乙!”

    “卑职在!”

    “持本曹令,探访老先生,务必查清子午断魂香源头!”

    “朱彤、唐庆!”

    “卑职在!”

    “你二人带领手下兄弟,暗中探访这一个月来与和琳所接触的所有人物,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所有人都要给我查清楚,任何线索都不得遗漏!”

    “孙才、周康!”

    “卑职在!”

    “我命你二人率麾下弟兄,从即刻起严密监视和琳府邸,不得打草惊蛇。但,和府中往来进出人等,都务必给我查明去向,任何风吹草动必须了如指掌!”

    “诺!”

第8章 李代桃僵

    夕阳,又见夕阳。

    时已至酉时,一道橘红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树叶斜铺在贼曹司衙门口。

    望着案桌上那堆书简痛苦的摇了摇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王黎虽然不是秀才,关于和府诸人的报告还是如流水般的送到案头。

    不得不说经过王黎整治过得贼曹办事效率还是极高的,不到一天的时间,随着朱彤、唐庆二人分散出去十多位兄弟各自均呈上了自己的调查记录,从两三份到七八份不等。不过大部分都是些鸡皮倒灶的事情,有用的消息着实不多,王黎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

    孙才和周康那边已很久没有传来新的消息了。王黎起身走了两步,伸了伸懒腰,静静的看着门口的那道余晖。

    上一次传递的消息还是两个时辰前,整个和府除了买菜的仆人外,只有一个老仆出了一次门,甚至连和琳也没有跨出和府半步,据说和琳今日还向兵曹告了病假。

    没有消息来,说明那老仆尚未归家,是孙才、周康二人一时疏忽忘记禀报,还是那老仆迷了路?王黎心中一动,从架上取下外套便往外走去。

    “大人,徐家酒肆有情况!”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唐庆刚进司衙就急喳喳的喊道。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早就告诉你们每逢大事有静气,天又塌不下来,你慌乱什么?”王黎白了唐庆一眼,接过递过来的纸条,匆匆看了一眼,那纸上赫然写着:和钟离,未时入馆,未出。

    和钟离,即和府老仆也。在徐家酒肆整整坐了两个时辰?王黎嘴角扬起一丝讥笑,和府主人告了病假卧病在床,和家仆人居然出去喝了两个时辰的酒?

    “走,我们瞧瞧去!”王黎将外套披在肩上说道。

    “是,卑职这就陪大人去徐家酒肆!”

    王黎站直身子,转过头来,晃了晃手指笑道:“不,是你带着兄弟们去徐家酒肆继续盯着,包括徐掌柜、店小二和和钟离等,不得放走徐家酒肆任何一人!”

    唐庆身形一顿:“大人,那你去哪?”

    “和指挥既然卧病在床,本曹作为同僚难道不应该去探望一番吗?”王黎走出司衙牵过马匹一跃而上,长鞭微微一扬,马蹄声顿时在街道响起。

    从贼曹司衙到和府不过两三里路,王黎骑在马上,远远的望见和府门前街道上坐着几个下棋的、猜耍子的、卖酒的。

    王黎下马来,将马缰递给一旁卖酒的,一鞭子轻轻抽在一个喝茶的人帽子上,那毡帽顿时飞了出去,露出一张粗犷的面孔,正是孙才,那卖酒却是周康。

    “大人,你怎么来了?”孙才张大嘴,仿佛刚吞了一个鸡蛋,惊愕的问道。

    “你们两个家伙,也不打扮打扮,直接戴顶毡帽就出来了,就不怕人家不认识你们?”王黎指着二人笑骂了一声,接着说道,“和指挥卧病一日,本曹于公于私总得去看望一下吧,而且本曹说不定还有治愈和指挥的灵药呢。”

    “大人,你还会医术?”周康愕然问道,却见王黎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还不上去敲门?”

    周康神色一窘,摸了摸头,疾步跨到和府门前,敲得大门“哐哐哐”直响。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门内探出一个头来,问道:“谁呀?”

    “去告诉你家和大人,就说本曹前来探病!”王黎也不待那人阻拦,直接推门就闯了进去。

    那仆人居然绕到王黎身前,砰的一下跪倒在地,解释道:“大人,

    我家家主昨夜外出归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实在不能起身,还望大人见谅!”

    “和大人既然不能起身,本曹自行前往便是!”王黎瞥了那仆人一眼,淡淡的说道,“看来王某来的还正是时候,王某家学渊源,手中还正巧有着风寒的良方。”

    那仆人也不起身,仍只是在地上砰砰直磕,匍匐在路上:“大人,您不能前去啊。今早家主也请疾医看过,那疾医说家主这是风寒之症,最是传染,因此不让任何人前去”

    “风寒客於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区区风寒,不过风邪和寒邪入体而已。”王黎仰头一笑,眼神转而渐渐发冷,一双眸子冷冷的盯着那仆人,“本曹前来探看同僚,你这刁仆屡次三番拦住本曹救治你家家主,是何居心?”

    “大人!”

    “滚!”王黎一脚将那仆人踢开,大步往前走去,“莫非你还想去大狱中试试本曹的手段!”

    那仆人怨恨的看着王黎的背影,却听房中一声轻咳,一个声音传来“大人,屋外雾寒深重,您乃千金之躯,又岂能久立檐下?禾苗,快带大人进来。”

    正是和琳的声音,却少了昨夜的圆滑和雄浑,低沉嘶哑,中气不足。

    禾苗将王黎等人带到和琳卧室,却见床上挂着一帘帷幕。透过帷幕,隐隐绰绰的可以看见一人靠墙而坐,身上紧紧的裹着两床被子,身子兀自发抖。

    “大人…让您看笑话了,在下昨夜和兄弟们胡闹,回来时…不慎偶感风寒…咳咳!”

    王黎上前一步,掀开帷幕,只见那人面色发黄,双目无神,说话间有气无力,虽说面容憔悴,却正是和琳。

    在和琳额头上摸了一下,并不见发烧:“无妨,只是风寒初期而已,你吩咐下人用葱白、生姜若干,三碗水熬成一碗,和着红糖趁热服下,本曹保你明日即可痊愈。”

    看上去并不像是装模作样,莫非这和琳还真的感染了风寒?还是自己想多了?王黎放下帷幕暗自摇了摇头,向孙才二人招了招手,说道:“好生调养,待病愈后本曹再请你喝酒!”

    “多谢大人看望,在下…咳…痊愈后,定要请大人去落红阁喝上一天。”

    “唔!”王黎颔了颔首,大踏步往门外走去,将将至门口,蓦地心中一动,本郡官员均知自己从来不去烟花之地,为何这和琳竟然邀请自己去那落红阁?

    是病得糊涂了吗?王黎突然转过头来,看了看病床上的身影,说道:“对了,和指挥,昨夜本曹曾说过要找你借调二十名士兵,你看本曹什么时候前去啊?”

    “大人敬请放心,在下明日…病愈后,亲自挑选二十人…以供大人驱遣!咳…咳!”

    和琳又是重重的咳了两声,却见帷幕再度掀开,王黎重新回到床边,目光似剑,语寒如冰:“阁下是谁?”

    和琳惊愕的看着王黎,脸部不停的抖动,突然哑然失笑说道:“大人,你...是在和在下开玩笑吗?在下…乃是和琳啊!”

    “是吗?”

    王黎淡淡的看着和琳,说道:“真正的和指挥又怎会不知道本曹从来不去烟花之所?真正的和指挥又岂能不知道本曹昨夜根本就没有说过借兵一事?真正的和指挥又怎会放任下人酗酒不归?阁下究竟是何人?”

    “大人…在下今日只是烧的糊涂了,脑中一团浆糊,所有事情都记不…太清楚,还请…大人恕罪。”和琳有气无力的解释了几句,又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大人,您看这张脸…可是…如假包换啊!”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深相待,兄弟还相忘。”王黎哈哈一笑,转瞬阴冷的看着和琳,“好一招李代桃僵之计!”

    说罢,已如一股风一般窜至床头,一手按住和琳的头,一手在脖子和耳朵后摸了片刻,感觉到一处凸起处,一把扯住用力一撕,将那皮肤一把撕裂开来,但那和琳的脸上并非血肉模糊,反而露出一张清瘦矍铄的脸孔,颧骨高耸,鼻梁笔挺,颔下一缕山羊须,赫然正是和家老仆和钟离!

    “大人…”和钟离尚未来得及发声,便觉得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已从床上飞起,重重的摔在地上,声音戛然而止。

    和琳,你现在才想跑么?王黎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朝孙才二人冷哼一声:“拿下!”亦如苍鹰展翅窜了出去,跨过假山,越过府墙,轻盈的落在马上,一声长喝,战马恍若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

    ……

    徐家酒肆前。

    看着夕阳溅落,徐家酒肆的酒客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朱彤、唐庆二人来回的踱着步子,双手不断的搓着,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朱兄,大人什么时候过来,你可知道?”唐庆双眉紧皱,焦虑的问道,“这眼见的天就要黑下来了,那些酒客都快散去了,难不成咱们还要在这里守夜吗?”

    “闭嘴,大人行事怎容我等置喙?大人既然吩咐我等好好守在此处,我们就要像木楔一般钉在这里!”朱彤横了唐庆一眼,接着问道,“那些散去的酒客你都记下了?”

    唐庆嘿嘿一笑:“朱兄这你就放心吧,这徐家酒肆的酒客多为我邺城中人,我唐庆不是吹,我的眼睛可是过目不忘,这里面的酒客我一扫就知道那些是生客熟客。”

    “咦!”

    说话间,只见徐家酒肆中走出一人来,那人身高七尺,腰圆体阔,头戴一顶毡帽斜斜的遮住脸面,只看到颔下一大蓬的胡须,背上背着一支长长的东西,却是用布匹掩住,腰间跨着一把大刀。

    “这人没有去过徐家酒肆,怎会出那里走出来?”唐庆一愣,却听朱彤轻轻一喝,“看住此地,愚兄跟上去瞧瞧。”朱彤将小贩的衣服往身上一批,几个健步,竟亦悄悄的坠在那人身后。

    “唐庆!”一声厉喝将唐庆从疑惑中拉了回来,唐庆回神一看,只见不远处一匹马飞奔而来,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王黎。

    “大人!”唐庆急忙拱了拱拳。

    “唔!”王黎在马背上轻轻一按,跳下马来,手中长鞭一指,喝道,“命令众兄弟捉拿和琳!”

    “诺!”唐庆将手放在嘴中,打了个忽儿,一声清脆的哨声响起,周遭的街头小贩、乞丐、下棋的十数人纷纷丢掉手中的家伙什,从兜里掏出一块令牌挂在腰间直往徐家酒肆扑去。

    王黎和唐庆二人进入店中的时候,贼曹众兄弟已经占据了徐家酒肆前门后门等要害之处,一肥头大耳掌柜模样的男子正在和几位兄弟争执着。

    见到王黎和唐庆二人进来,那掌柜的一把甩开那几位兄弟,屁颠屁颠的迎了上来,满脸谄媚的笑容:“两位大人大驾光临,本店有失远迎。楼上还有两间雅座,还请大人移步玉趾。”

    唐庆在王黎耳边低声附耳几句,王黎点了点头,并不理会那掌柜的,而是直接向楼上一人走去。

    那人见王黎唐庆二人上来,直接指着竹帘后面,躬身禀道:

    “禀告大人,那人便是和钟离!”

第9章 猎狐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竹帘后面一人身着灰色淄衣,头戴一顶毡帽席地而坐,趴在案桌上,案桌上东倒西歪的放着几瓶酒和几碟下酒菜。

    “大人,这就是和钟离!”

    和钟离?不见得吧!王黎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众人飞奔之前,将那和钟离团团围住。

    “大人,使不得啊!”那掌柜亦如肥猪一般滚上楼梯,速度之快令王黎一干人等瞠目结舌。

    这是刚才那掌柜?一团几百斤的肉球,竟然能够在不助跑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楼梯下滚了上来?这特么的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狂!

    王黎看着那掌柜一身膘子肉,揉了揉眼,一阵阵的牙疼:“何以使不得?”

    “大人,这位客官乃兵曹和指挥使家人,是我徐家酒肆的常客。大人您可不要大水冲走了龙王庙啊。”说着,那掌柜一把拉住王黎苦苦哀求着,脸上竟硬生生的挤出几滴眼泪来,“大人,你这要是将和指挥使的家人从本店带走,小的肩膀这么柔弱,又怎么挡得住和指挥使得暴风雨啊!”

    王黎瞥了那一身的肥肉,拈着一只兰花指自谦柔弱,只觉得恶心不已,恨不得一脚将此人踢开。

    不露痕迹的将那人挤开,王黎直接来到和钟离桌前,一把将和钟离拉了起来,喝道:“你说这是和钟离?”

    众人极目视之,那人却哪里便是那年过半百的和府大总管?分明只是一张年轻的脸!

    “这不是张三吗?”那掌柜的一脸惊愕的看着那呼呼大睡的年轻人,哆哆嗦嗦的说道。

    “大人,这…”适才那监视和钟离的兄弟一把拉过那张三,啪啪扇了几个耳光,只抽得张三眼冒金星,双眼迷离的睁开,这才愤恨的说道,“大人,卑职该死,没有发现这二人已经掉包。”

    “和钟离什么时候离开过?”

    “回大人,大约半个时辰前,和钟离貌似去了一趟茅厕,过了一会才回来。然后就一直背对着我,坐在这里喝酒。”那人诚惶诚恐的回答了几句,一双眼珠却死死的盯着张三,恨不得将张三活活看杀。

    “唔!先将这张三和掌柜的带回司衙。”王黎朝那人点了点头,又转向唐庆,问道,“可有其他人出去?”

    “大人,小的冤枉啊,您可不能带小的走啊,小的一无所知啊!”那掌柜的如杀猪般的嚎叫着,引得酒客纷纷注目。

    “徐掌柜,你涉嫌私藏邪教逃犯,冤不冤枉不是你说了算。”王黎微微皱了皱眉头,唐庆在案桌上拿起一张抹布塞进掌柜口中,又示意了身旁的兄弟,待众人将二人架了出去,接着喝道,“大人,还真有一个从这里出去的生面孔,朱兄已经追下去了。”接着又将适才的情况向王黎叙述了一遍。

    看来和琳走的还不算远!

    “持本曹令,令城门校尉严加检查出城行人…”二人并肩疾步走出酒肆,王黎尚未吩咐完毕,就见城东西北角一丛紫烟升起,急忙喝道,“走,朱彤有难!”

    仰天两声长啸,战马一声嘶叫飞奔而至,不待战马停住,王黎已飞身而上,双腿一夹向城东疾驰。

    ……

    邺城东上阳大街,甜水坊甜水巷。

    一声铿锵的刀戈之音,两道人影交织相错,朱彤按着左肩退了七八步,左肩殷红一片,按着的右手间点点是血,眼神兀自紧紧的瞪着对面那人。

    对面那人一身淄衣,手执长刀,一顶毡帽斜斜的戴在头上,颔下胡须如钢针般坚硬,赫然正是从徐家酒肆出来的汉子。

    “姓朱的,就凭你也留得住我吗?”那汉子将手中长刀扔在地上,取下背上的长条物件,嘶哑的说道。

    这人竟然知道我?

    朱彤摇了摇头,吐了口气,嘴含长刀,右手将衣摆撕下一截,胡乱的缠在左肩上,活动活动了左手,再将刀紧紧握住,抬头瞥了一眼渐渐散去的紫烟,坚定的说道:“以阁下的身手,朱某自问不敌,但足可以拖住阁下!”

    “找死!”

    汉子一声暴喝,将那布匹一把扯下,露出那物件,银光闪闪,锋利无比,竟是一把长矛。汉子长矛高高举起,仰天一声长啸,须发俱张,倏地落下,往朱彤脑门一劈而下。

    “铮!”的一声,朱彤双手紧紧握住钢刀恰恰抵在长矛上,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人已“蹬蹬”连退几步,左肩伤口崩开,血流如注,嘴角同样一片殷红。

    “再来!”朱彤擦了擦口角的鲜血,主动向汉子攻去。

    那汉子眼角闪过一丝狠厉,脚下一动身形一侧,让过朱彤的大刀,手中长矛如张口的银蛇般,划过一道弧线,直取朱彤面门。

    蛇影在朱彤眼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带着阵阵寒意,眼看就到眼前,看来今日难以善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朱彤心中念头一起,张口就向那蛇影咬去,手中大刀去势同时一变改劈为刺,刀尖已刺破冷空,直接向那汉子刺去。

    这是以命搏命!

    可,血肉之躯又如何能够抵得铁甲之利?

    眼见得朱彤就要命丧当场,只听得一声怒斥,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一把长剑宛如一条长龙般缠在那长矛之上。紧接着一股卸力逼得朱彤退了两步在唐庆的帮助下才站稳脚跟,抬头望去,白衣飞舞,黑发飘飘。

    “幸亏你们来的及时,否则朱某就要丢下你嫂子和小石头了。特么的,我邺城啥时候冒出这么多的高手来?”朱彤心有余悸,侧身向扶着自己的唐庆问道。

    “没事就好!”王黎渊岳峙的站在巷中,见朱彤只是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转向那汉子淡淡说道,“指挥大人,昨夜本曹还承蒙兄弟相帮,怎么今日见面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不愧是魏郡赫赫有名的白衣无常,果然凶若猛虎狡似银狐。本指挥的瞒天过海之计竟然瞒不过你!”那汉子手臂青筋直冒,一双手捏的格格只响,片刻渐渐发送下来,哈哈一笑,将头上毡帽甩在一旁,在脸上揉了几下,露出自己真实的面孔,正是魏郡兵曹指挥使和琳。

    “和琳?!”

    “和指挥?!”

    朱彤和唐庆嘴巴瞪得大大的,可以塞下一个拳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和琳亲手取下脸上的面具,谁敢相信这就是太平

    道邺城的内奸魏郡兵曹指挥使和琳?更何况孙才和周康不是说这厮卧病在床吗?

    “狡似银狐?不,你说错了!”王黎看着和琳,轻笑道,“我只是猎人,你才是那只狐狸。以卧病的幌子瞒天过海,再行李代桃僵,顺势溜之大吉,不过为了逃出邺城,三十六计你就用了三个计策,环环相扣,还不算狐狸吗?可惜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手心,莫非你以为本曹是吃干饭长大的!”

    “哦?那却不知王参军为何直到现在才发现我呢?”

    王黎点了点头,说道:“你用心之深,本曹一度也被你蒙在鼓里,所以本曹说你才是狡若银狐。初时,本曹也差点就相信你饮酒受寒,只可惜…”

    王黎摇了摇头,怜悯的看着和琳,接着说道:“只可惜,狐狸就是狐狸,做事总是疑神疑鬼。你怕本曹在城门处也有伏兵,所以专程前往徐家酒肆,等候麾下打探城门状况,发现一切平静如常这才敢重新易容出城。

    和琳哪和琳,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你这一耽搁反而让本曹开始怀疑你的去向,也恰好给了本曹有充足的时间去追查你的机会。如果你午时直接易容成你那老仆大摇大摆的走出城,本曹也只能望洋兴叹追悔莫及了。”

    和琳眉毛一挑,说道:“言寡尤,行寡悔,圣人尚且如此,你觉得本指挥使错了?”

    “你可见过家主生病,素称忠心耿耿的老仆却一人在酒肆独酌一两个时辰的人吗?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

    那日你矛刺万剑,本以为你做事决绝,虽心狠却果断,且身居高位执掌一郡指挥,必乃太平道邺城教魁,今日观之,无非也是多谋却寡断之辈,想来你也并非邺城教魁,不过一爪牙之士耳。”

    本曹欲射一马,却误中一獐也!

    王黎叹了一口气,突的一剑如龙已向和琳刺去,和琳见来剑势急,急忙挺矛架住,复与王黎争斗在一起。

    但见:一个三尺剑势如霹雳,剑起处点点寒芒,一个丈二矛勇若奔雷,矛落时声声虎啸。三尺剑天马行空,如九曲黄河变幻莫测,怎生遮挡?丈二矛气吞斗牛,似五岳诸山渊岳峙,堪堪抵住。

    朱彤、唐庆二人看得如痴如醉,斗不过十余合,只听得和琳怒吼一声倒飞出去,白衣黑发手执银剑指在和琳喉咙处。

    “和琳,你还有何话可说?”

    “呸!”

    和琳吐了一口痰,笑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今日既然败于你手,不过有死而已。”

    这哪里还像昨夜那个阿谀谄媚、唯唯诺诺的小人,原来却上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王黎点了点头,虽说不合偷盗盐铁犯下造反一般的重罪,但和琳终究身为朝廷命官,一郡指挥使,也算得上是一方人物了。若非当今天下民不聊生,灵帝无能,阉宦当道,又有谁愿意背负这造反的大罪呢?

    再次转向和琳,王黎眼神中闪过一丝恻隐,向朱彤、唐庆二人摆了摆手说道:

    “带回去吧!”

第10章 引蛇出洞

    魏郡治所,郡衙大堂。

    郡衙内两侧案桌旁围坐着六七名官员,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堂中来回踱步,男子身着赤色深衣,头戴切云冠,国字脸,双目虽是焦虑却炯炯有神,颔下一缕胡须,显得颇为精神。

    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男子方才抬起头来,却已见到王黎早已上前拜道:“贼曹掾王黎拜见明公!”

    原来此人正是魏郡郡守张则,字元修,汉中人士,为人正直清廉,以文名于世间。

    “德玉,你来的正好。”张则一把扶起王黎,指着堂上众人说道,“近日来,你屡破奇案,本郡甚是欣慰,但因和琳一事事关重大,本郡和众位同僚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王黎与众人行礼毕,还未入座,就听见那兵曹掾何正站起来气势汹汹的问道:“敢问王参军,那万剑、和琳均乃本曹麾下,不知阁下为何私下捕捉二人?导致一人身死,一人下狱?阁下既未禀告明公,也未曾知会本曹,擅自越权行事,又是何用意?”

    王黎向张则欠了欠身,回道:“禀明公,这万剑涉嫌谋杀我郡金曹掾贾安,证据确凿。而万剑乃和琳之卑职,贾金曹一案这和琳必然牵涉其中,甚或这和琳就是此案的幕后主谋也未可知,因此下官才会使人逮捕二人。”

    “笑话!”

    何正见王黎只是向郡守禀告,对自己却不加理会,顿时恼羞成怒指着王黎喝道:“仅仅因为万副指挥使乃和琳麾下,就敢擅拿一郡兵曹指挥使,王参军,这二人俱为本曹麾下,你是否也要将本曹拿下?”

    淡然的扫了一下众人,见张则默然不语,郡丞、长史、功曹三人冷眼旁观,门下督贼曹及门下议曹跃跃欲试,那都尉大人却似有维护之意,王黎心里自然明白,自己先斩后奏的作风无意间触动了官场的规则,是以引起众人心中的不爽。

    见何正依然一脸怒意,王黎不屑的瞥了一眼,淡淡的道:“何参军确定这二人乃你麾下?”

    “废话!不是本曹麾下,难道还是你王参军麾下不曾?”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二人当然并非本曹麾下,若是本曹麾下有这样的人,本曹早就将其拿下了,何至于引出这么多的风波来!”

    “你!”

    “你什么你?何参军身为万剑和和琳的直属上司,王某请问,何参军可知道万剑与和琳的真正关系?”

    “什么关系?”

    王黎目无表情的看了何正一眼摇了摇头,转向张则深鞠一躬,说道:“明公,魏郡贼曹主一郡之求盗、捕贼及查案诸事。捕盗之事事涉被害人之安危,案件之真相,往往变化不定,时机稍纵即逝。因此下官事先并未先知会明公,还请明公降罪!”

    那都尉点了点头,说道:“明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道虽不同,理却一样。末将行伍冲阵之间,战机往往转瞬即逝,因此主政之人必须果敢决绝,当机立断,否则或可致遗祸也。”

    “恩,元都尉所言不差!”张则点点头,轻拈胡须道,“德玉,此事不提,你适才说述万剑与和琳的真正关系是什么?”

    王黎起身向元都尉投去感激的目光,接着说道:“明公,这二人虽非贼曹属员,下官未

    告而越权处置,并非下官刻意隐瞒,而是此事实在关系重大,甚至危及我郡之安危!”

    “什么!究竟何事?”张则遽然色变,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王黎。

    “经卑职察知,这二人不但涉及盗取我郡盐铁诸事,还牵涉到另一极为庞大的组织。”

    “极为庞大?有多大?”

    “风云动色,改换天地!”

    张则豁然站起身来:“什么组织?”

    王黎朝众人扫了一眼,一字一句顿道:

    “太、平、道!”

    ……

    太平道?!

    众人素知王黎辟就贼曹掾以来,执法如山言出法随,王黎既然已经出口,纵使无十足的把握,七八成总是不离的,大堂一时无声。

    太平道!这三个字如魔力一般震得众人外焦内嫩,俱皆豁然站起,神色各异的看着王黎。

    众人未及开口,一声呵斥打破了这寂静的氛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见那何正已勃然色变,指着王黎喝斥道:“且不说和琳二人是否涉及盐铁诸事,单说那太平道尊崇黄帝与老子,信奉黄老之术,我魏郡就不知有多少人尊其为圣教,就是我朝中权贵也多有信奉此者。难道王参军仅凭和琳二人崇奉太平教,就敢乱下妄语,污蔑二人,栽赃太平教吗?”

    王黎怜悯的看着何正,真想揪住他的耳朵问问他,熊他妈是怎么死的!是的,王黎的确是有所越权,可那又怎样?若非为了魏郡之安危,王黎又何须僭越行事,惹人讨嫌?

    这太平道一事若是不假,必将牵涉到堂上诸人的乌纱帽及阖家性命,一点点的越权,扯淡去吧,郡守都已不再追究,这蠢材还纠缠不清,喋喋不休,甚至替那太平道背书!真不知当初郡守究竟是看中了他哪里的好,竟将此人提到一郡兵曹掾!

    果然,只听得堂上“砰”的一声,张则将茶盏重重的放在案桌上怒吼:“何正,你特么的给老子闭嘴!”

    能让张则这个一介文士魏郡的太守直接爆粗,可想而知张则有多么的愤怒!何正立时吓得目瞪口呆,缩了缩脖子讪讪的坐了下去,张则这才愤愤的转头说道:“德玉,你且将案情细细说来!”

    王黎点了点头,也不掺假,不带任何感**彩的将所有事情平铺直叙向在座各位讲了一遍,只听得张则等人心惊肉跳。

    盐铁亏空,爪牙遍地。这太平道已经将触手伸进了魏郡兵曹,若是一旦有什么事端发生,众人的位置甚至居家性命将置于何处?更为胆寒的是,在座诸位的同僚金曹掾贾安已经因太平道而死于非命,贾安之子身中毒药也差点步了贾安之后尘,而贾府阖家更是惶恐不可终日。

    这太平道不是标榜的黄老之术吗?这太平道不是处处宣导“致太平”吗?为何一旦露出爪牙就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如此的不择手段?

    “何正,你可知罪?”何正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呆若木鸡,听到大堂一声暴喝,两腿战战,差点晕厥了过去。

    张则遽然在案桌上一拍,直身喝道:“何正,你玩忽职守,身居本郡兵曹掾,麾下将领犯了如此重罪,你竟全然蒙于鼓中,毫不知情,本郡要你何用?来人啊!除去何正官服,将其打入大牢!”

    见两名侍卫将何正架了出去,张则背起身在堂上走了几圈,忽然转向元都尉说道:“子故,你乃本郡都尉,主管兵事,这兵曹一事我看就由你先兼着,何如?”

    “明公不弃,维本当领命,但这兵曹一职,维倒觉得德玉比维更为适合。”原来这人姓元,名维字子故。元维看了王黎一眼,继续说道,“德玉文武兼备,武艺超群,心思缜密,行事果决,颇有大将之风,明公意下如何?”

    张则思索了半晌,捋了捋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依子故所言,本郡征辟德玉再兼我郡兵曹掾一职!德玉,可敢一试?”

    貌似就这样被升官了?虽然职位高低、秩禄多少与之前并无差别,可从今日起就已经迈入了掌控兵权的一方大员了。

    王黎暗自苦笑了一声,摸了摸鼻头,拱手说道:“明公吩咐,黎敢不遵命!”

    那元维见王黎应了下来,脸上甚是高兴,转头向张则道:“明公,既然德玉已经答应,兵曹那边应无大碍,眼下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如何处置那太平道了。”

    “唔!单从兵曹一案看来,太平道在我魏郡显然已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若非德玉通过贾安一案发现端倪,诸位又有谁会知晓这太平道已经在我魏郡根深蒂固尾大不掉?其组织之严密可见一斑。”张则点了点头,“仅仅贾安一案就已经涉及到兵曹正副指挥使,本郡想知道的是我户曹、仓曹、金曹、尉曹、法曹、水曹、田曹、门下诸事以及都尉府等诸部又有所少人涉及其中?”

    说着,张则神色一正,扫了一下众人,严厉的说道:“虽说目前朝廷中并未指定这太平道乃不赦邪教,但本郡现下的状况已经刻不容缓。当务之急便是各位务必尽快厘清本部太平中人,查处各部亏空,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诺!”

    众人齐齐抱拳应声。

    张则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坐下,接着说道:“太平道人多势众,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据本郡所知,甚至我冀州州牧李文卿家中夫人也是太平道信众,所以如何处理这和琳,还请各位群策群力,既要除掉太平道在本郡的根基,又不能大动干戈,引朝堂州府注目。各位可有何计策助我?”

    不大动干戈?太平道明年就要在这片燕赵大地上燃起熊熊烈火,届时张角旌旗一展,天下黄巾马首是瞻,太平道将席卷大汉八州数十郡,大汉江山摇摇欲坠。还不想引起朝堂侧目啊!

    王黎一怔,便听得堂上长史呵呵一笑,说道:“明公无忧,我有一小计,定不会引起朝堂注目,同时也能将太平道魏郡根基一网打尽!”

    “何计?”

    “引蛇出洞!”

    “计将安出?”

    “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和琳此人自是当斩无疑,若明公连同狱中罪大恶极之人犯以杀人罪之,一并上报朝廷及州牧,如九曲黄河泥沙俱下,朝中重臣与州牧又何知之矣?同时将榜文张贴至我魏郡各衙,布置精兵良将于菜市口四周严阵以待,太平道贼子必然自投罗网!”

    张则点了点头,鹰视狼顾,环顾了一下众人,拍案而起:“本郡立即请旨,十五日后午时,菜市口行刑!”

第11章 饮不尽的奸人血,杀不尽的仇人头

    王黎就任魏郡兵曹掾后,觉得时间越发的紧张了,恨不得能将自己劈成两半,当两个人使用,除了频繁往来兵曹与贼曹之间,整肃队伍,厘清账目,盘点各类器械军备,竟整整七八日没有在家陪阿母用过一顿晚餐。

    而在整顿中,王黎惊骇的发现兵曹与贼曹中兵卒及吏员中竟有三二十人入教太平道,兵曹军备器械司的盘点更是令其触目惊心。从三月到十月七个月时间内,和琳、万剑及一批兵曹吏员以报废和更换军备器械的名义,淘汰了一批兵器布甲暗中盗卖、转运,约合千余件。其中刀剑六百余件,短梢弓七十五把,长梢弓五十二把,布甲三百余,箭矢若干。

    大汉军制多承秦制,分为京师军、地方军和边军,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百人一屯、二百人一曲、千人一部,千余件的军备兵器足可武装一部兵卒了!

    王黎勃然大怒,将所涉及的兵曹官员包括兵曹吏员、仓曹吏员及兵卒二十余人一并上报郡守,全部投入大牢。

    半个月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眨眼间就从指缝间悄悄的溜走,今日便是那和琳诸人行刑之日。

    几日前,朝中旨意已定,告示遍贴于邺城四处,诰曰:

    案犯和琳,原魏郡兵曹指挥使,与同犯汪粤、文津、张渝、赵疆、马三、朱四、樊五、余快、庄慢等十数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癸亥年初至十月间,于本郡屡犯命案,罪大恶极,今查证据确凿,按律当斩,将于本月x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和琳当然未曾和汪粤等人一起犯过命案,甚至到现在都还不认识这些人,但,朝廷既然不愿意给太平道冠以谋反的罪名,也就只能委屈和琳一下了,反正都是死,换个罪名又何妨呢!

    告示墙外贴着和琳、汪粤、文津等人的画像,郡府衙内张则、元维等人却是紧锣密鼓的部署着,都尉元维甚至暗中调动了一部士兵埋伏在菜市口四周坊市内。

    显然,张则和元维虽然忌讳朝中侧目,但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魏郡的太平道教徒,匿藏的这一千的士兵明显大有深意,可不单单只是摆设。

    还未到午时,北城菜市口的行刑台已经搭建起来,行刑台四周站满了荷甲士兵,黑盔黑甲,黑靴黑袍,跨刀仗剑,眸子中散发着黑色的寒意,甚至连手中的长戈也是点点的冷寂。

    行刑台面朝菜市口,背对城北安平大街,左右各接城东上阳大街,城西忠义大街。此刻四侧街巷中已围满了前

    来观刑的人群,密密麻麻,接踵摩肩。甚至街坊两边的茶楼酒肆窗户口也伸出不少面孔,俱皆瞪着行刑台方向。

    邺城并非没有杀过人,每年秋月间朝廷都会勾决一批犯人,不过当街处决朝廷官员,还是一名兵曹指挥使,这在魏郡尚属首次。

    元维陪张则坐在主台,身后及两旁分列着两队人马,红靴红袍,红枪红缨,斜背箭袋,手执腰刀,面如重枣,眼似利剑,目光交织处仿佛能射出一团团烈火。

    显而易见,此乃魏郡地方军之精锐,比外围的士兵又强了不少。

    眼见离午时不足一刻,人群中传来一阵骚乱。

    王黎带着两队士兵,押着十数辆槛车从上阳大街转了过来。槛车上众囚形容消瘦,嘴中塞了一块破布,身着白色囚衣,脚镣手铐,背上插着一条长长的明梏,明梏上写明众囚正身。和琳自然也在其中,不过和琳神情倒是淡然无比,仿佛此行并非踏足断头台,而不过只是菜市口一日游。

    王黎骑着战马,目视前方,指挥众士兵从人群中清理出一条道,将众囚押至行刑台。

    一干士兵已将众囚列成一排面对主台跪下,那些桀骜不驯的江湖人物,膝弯处或遭脚踢或遭刀把重击,挣扎不起,虽已跪下,却依旧骄横的昂着头,睥睨众人。

    “咚!”的一声催命鼓响起,这就是午时一刻了。一刻一通鼓,三刻三通鼓,刻刻惊人魂,鼓鼓催人命!

    纵是骄纵恣睢的江洋大盗,脸色亦微微一变,或黯然片刻随即谈笑面对,或哈哈一笑更加肆无忌惮。

    张则向刽子手和囚犯身后的士兵示意了一下,众人纷纷拿掉囚犯嘴里的破布,那些囚犯本是汪洋大盗,本就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破布一旦拿开,顿觉一时间呼吸畅快,口中再无任何阻隔,纷纷破口大骂。

    和琳扫了一下众囚说道:“看各位兄弟也是五岳高人,三山义士,和某能与诸位兄弟黄泉路上相伴而行,也算不负此生了!”

    “说得好,是条汉子!”一人喝道,“我等在这人世间睥睨纵横,啸聚山河,今日命归此处,又有何惧哉?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就算见到阎王老子,老子也要捅上他两刀。”

    “余快,你放你娘的臭屁!”众囚中一人听了那人的话,突然朝和琳吐了口痰,笑骂道,“此人乃邺城兵曹指挥,因私盗盐铁作奸犯科,才与某等一起受死,算他娘的什么好汉?汪某最恨的就是这种贪官污吏,若是

    汪某尚在外面,也要打杀了此辈。”

    “汪粤说的极是!”

    “这天下就是败在这些狗官手上的,我等羞于此人为伍!”

    众囚鄙视的看了和琳一眼,纷纷与和琳撇清界线,破口大骂,言语中更加无所顾忌,从当今陛下到朝中衮衮诸公,袁氏三公、弘农杨家,冀州州牧李邵及在座的魏郡郡守张则,全无遗漏,逐一被问候了个遍。

    这些人尽皆亡命之徒,在狱中严刑拷打更是家常变法,倒是早已看破生死,围观众人却是暗自钦佩。

    “咚!咚!”两声鼓响,恍若断魂钟敲动,张则命士兵取来断魂酒挨个的喂到众人嘴边。

    “哈哈!”和琳将唇边的酒一饮而尽,突然仰天长笑,“耻与和某为伍?一群江洋大盗,越货小贼,区区萤萤之火以敢放光华?和某生就天地间,若非这浑浊的世道,和某上好男儿怎愿将这身傲骨热血投了官府?”

    和琳朝众人“呸”了一声,喝道:“当今朝廷,贪官横行,污吏遍地,衮衮诸公尽若魑魅魍魉,在位高官全似豺狼虎豹。逼得天下百姓离乡背井、卖儿鬻女,仅我冀州一州便已处处哀鸿,灾民遍野。和某一郡指挥使,不过不忿朝局糜烂,周济盐铁于黎庶,虽犯王法有何惧之?”

    众人大哗,围观百姓更是一片喧闹,众百姓也是深受朝廷蠹虫之害,感同身受,又岂能不动恻隐之心。人群中几个人头戴毡帽的人相识了一眼,手悄悄的摸在腰间隐藏着刀把之上。

    周济盐铁于黎庶?

    张则见和琳大放厥词,明明不过一介太平道徒,私盗盐铁供其教中驱使,死到临头竟然还敢蛊惑人心,恼怒的向一士兵使了一个眼色,只见那士兵走到和琳面前,“啪、啪、啪”就是几耳光,打得和琳齿落血飞,嘴角红肿,半截子话咽进肚中。

    和琳愤怒的看着眼前的士兵一头撞去,竟直接将那士兵撞下台去,咧着嘴狂笑道:“怎么…这就怕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们堵得住和某的嘴…还能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吗?”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可惜这浑浊的世道!

    和琳眯眼抬头看了一下日头,太阳高高悬挂正空,万道光芒覆盖着大地,蔑视的看了一下主台诸公,一口血痰飞出,恨道:

    “饮不尽的…奸人血,杀不尽…的仇人头!”

第12章 劫法场

    饮不尽的奸人血,杀不尽的仇人头!

    张则心神不定暗自心惊,这和琳以前在自己帐下的时候,看上去明明就是一个唯唯诺诺、阿谀奉承的十足官僚。倒不想竟然还是一个狠人,也不知这太平道中人是否都是如此凶狠?如今公然斩杀太平道徒,也不知这魏郡是否还会有更大的变局?

    王黎却并不心惊,只是扫了和琳一眼便静静的站在一旁,心中默默的咀嚼着和琳的话语。

    大汉朝从西汉高祖刘邦开国至今,西汉东汉两朝四百余年,先后经历汉武盛世、文景之治、昭宣中兴、光武中兴,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鼎盛一时。军事、经济、工业和农业尽立世界之巅,中华民族更是因此被冠以大汉民族的称谓。

    可惜,之后的历任皇帝:顺帝、冲帝、质帝、桓帝等,要么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呼呼大睡肆意妄为,要么寿命不永半途夭折,要么崇信阉宦卖官鬻爵,一味任由奸宦蠹虫执掌朝宇,大汉朝早已沉疴宿疾积重难返。

    而到如今灵帝执政,更是不思变革锐意进取,反而重开党锢阻塞言道,已至朝中贪污弥漫,门阀土地兼并,农民生活越加贫困,既无御寒之服也无立锥之地,拖儿携女四处逃难随时可见。

    光和,和光同尘吗?可惜,这汉灵帝不见得愿和光同尘,却愿和钱同尘。这样的天子,又怎能怪别人要造他的反呢!

    正沉思间,陡然听得“咚!咚!咚!”三声催命鼓炸响,王黎抬起头来,只见张则咬了咬牙抽出签令筒中的签令牌扔到地上,大喝一声:“行刑!”

    台上的刽子手纷纷取出众囚背上的明梏(gu),牛也似的饮了一口酒喷在大刀上,用手擦拭了一下,又在众人脖颈上比了比,正欲扬刀。突然听得人群中一阵骚乱,几个毡帽大汉,从怀中掏出一匹黑巾系在脸上,其中一个大汉更是从怀中掏出一支烟花点燃,一朵金黄色的莲花“嗡!”的一声直飞天际。

    一人手执一条马槊从附近茶馆一跃而下,威风凛凛,一声暴喝震惊全场:

    “太平道山门金旗全伙在此!”

    那人周边数人纷纷掏出火燧石就近点起火来,茶馆酒楼火光四冒,浓烟乍起。

    前来围观的人群顿时如炸了一般,士子、商贩、农夫、猎人数百酱油党、吃瓜群众如蚂蚁般慌不择路四散逃窜,菜市口刹那间乱作一团。

    摔倒的、跌伤的、踩踏的、挤倒的,翻滚在地四仰八叉;案桌、小枰、酒旗、茶具,纷纷扬扬洒落一地;人群中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和尖叫。

    那伙人已手执大刀冲上行刑台直指台上众囚身后,台上士兵迅速结阵将行刑台团团围住。

    太平道山门金旗全伙在此?怎么听着仿佛梁山石秀大名府救卢俊义一幕?你还真以为你是拼命三郎啊!王黎嗤笑一声,却见众多老百姓纷纷倒地,顿时怒发冲冠,手中长剑一挥,喝道:“此辈穷凶极恶,格杀勿论!”一剑已向那手持马槊之人冲去。

    一时间,行刑台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但见:

    士兵奋戈,群匪拔刀。士兵奋戈,如海底夜叉,手执利器奋勇向前;群匪拔刀,似山巅猛虎,张牙利爪饿虎吞羊。鸳鸯阵、十字阵,黑盔黑甲,戈尖点点光寒;两人组,三人组,毡帽黑巾,刀锋处处杀机。

    群匪虽是勇猛却是各顾各,打斗全无章法。毕竟不敌兵卒精锐人多战阵森然,不消半个时辰,已被分割成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圈子,渐渐落败。

    王黎一剑逼退马槊大汉,扫视了台上一眼,除了几个士兵和两个刽子手战死当场外,已渐渐控制了局面,一双冰冷的双眼看着马槊大汉,一脚踏上马槊,剑如灵蛇,人似飞鹰,条条银蛇扑向马槊大汉面门。

    那马槊大汉空负一身蛮力,却不及王黎迅疾,马槊刚刚挥出,还来不及撤回抵挡,一声惊叫,手指已被削断,马槊掉在地上,胸口早中了一脚,仰天向后跌了数步,栽倒在地。

    “哼!”

    王黎看着满地的百姓,暗哼一声正待上前,却见城北安平大街尽头又是一朵烟花升起,长街尽头马蹄声响起,数十匹高头大马飞奔而来。

    飞马滔滔,蹄声滚滚,似火焰,若雷鸣!

    数十匹战马如浪潮席卷而至,每匹马

    上均端坐着一名黑衣骑士,为首一人却是一袭紫袍,虽是看不清楚脸面,却见得那人生就一双倒八眉,一副蓝色双眼中充满狡黠和凶悍。

    眼见得那马匹越来越近,领头人突的右手往下一按,众人皆从怀中掏出尺许长的匕首来,一把插在马背上,纷纷跃下马背。

    马群骤然吃痛,拼命往前疾驰,不顾行刑台下一众士兵阻挠,马蹄飞扬势若惊雷。更何况马匹皮糙肉厚,士兵举刀相砍不能瞬间致命,反而使得马儿更加惊慌,越加疯狂,马蹄高高扬起尽往士兵身上落下,顿时人仰马翻,哀声遍野。

    片刻间,群马已冲破士兵的阻拦飞上行刑台,各处阵脚为之大乱。众人却紧跟马匹身后,顺势挥刀舞剑,行刑台上的士兵被马儿和众人的夹攻,转眼间一半的士兵就已丧失了战斗之力。

    那领头人冲到行刑台,直奔和琳而去,身后那刽子手见其来势汹汹,迅速向那人砍去,可惜刽子手虽擅杀人,却从未直接与人以命搏命过,哪是那人对手?那人一剑削去,刽子手已身首两离,头颅掉在地上,双眼缓缓闭上意识渐消,当了一辈子的刽子手,不曾想自己的脑袋也有被砍的一天,而且比自己更快更利索。

    “门主,你怎么来了?”

    和琳从地上跳将起来,那人已一剑挥断和琳身上的脚镣手铐,喝道:“走!”说罢一把扯起和琳,一个纵跃跨上就近一匹马,缰绳一勒纵马而奔。

    “哪里走!”

    元维见势不对,一声怒喝,一支鸣镝已飞向半空。

    “杀!”

    两股杀喊声从安平大街与上阳大街及忠义大街交界处传来,数百上千名铁甲士兵从剑头掩杀而来,将众人围在中间。

    “箭!”

    元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大手一挥,数百道箭矢蜂拥而出,如一团团乌云铺天盖地飞向圈中,刹那间,尖叫声和呐喊声时起彼伏,众士兵手执盾牌抵挡在身前,来不及躲闪的老百姓、囚犯和群匪则纷纷中箭,血流如汩,血色刺猬般倒在场中,场中霎时为之一清。

    “啊!贼子敢尔!”

    门主见到麾下众人已倒在血泊之中,气得睚眦欲裂,大刀一把将身前的一名士兵拦腰砍作两截,一声长喝,大刀脱手而去,如箭矢般射向元维。

    元维远远望见大刀破空而来,势如疾电,竟不敢挥刀格挡,只得拿出一块盾牌挡在身前,“当!”的一声轰响,大刀正中盾牌,元维只觉得恍若电击般,手臂酸麻,手中盾牌几乎拿捏不住,盾牌“咔!”的一声,一道道裂缝从受力点四散蜿蜒。

    一击不中,门主见身后及身前士兵又进了几分,前无去路,后又追兵。冷笑一声,竟从怀中掏出一支飞爪,右手一扬飞爪直飞右侧酒肆房顶,眼见那飞爪力有所不逮就要落下,房顶上猛然又飞出两支飞爪刚好勾住,时机配合的恰到好处,仿佛已练过数十上百遍似得。

    随即,房顶上冒出两人,赫然正是适才那余快和另一素未谋面之人。看样子那人应是余快的同伴,也是来劫法场救人的。也不知此二人是什么时候脱得身,竟然比他们还先逃出来。

    门主诧异的看了余快二人一眼,也顾不上多想,径直从马背上飞起,一手拉住和琳,在马头上一踮,一手拉住绳子使劲顺势一拉,如鹰隼般跃上房顶,旋即几个纵跃和余快二人一起消失在房顶。

    张则和元维对忘了一眼,皱了皱眉,脸色甚是难看。

    二人数日前便开始布置,直欲一举掀翻这太平道在邺城的部署,将太平道一网打尽。抽调了一营精锐,分别藏在上阳大街和忠义大街两侧的坊市内,更调动了都尉麾下的一百红枪军,可谓精锐之中的精锐,可惜还是让太平道魏郡的党魁那门主与和琳二人脱逃。

    虽说此役过后,太平道在邺城或者再无隐患,余党也几乎一网打尽,可那所谓门主与和琳以及那汪洋大盗余快二人终究如刺一般扎在二人喉咙。

    菜市口一役虽然早有布置,但双方损折人马均是不少。魏郡都尉营战死五六十人,太平道所谓山门金旗十数人以及那些汪洋大盗处余快外全部毙命,那门主所带领的四十余人也尽丧于此。另外还有数十名无辜老百姓遭受鱼池之殃,躺在血地上呼天抢地,嗷嗷直叫。

    王黎收回长剑,黯然的踱步在菜市口,看着菜市口周遭及行刑

    台上下,鲜血淋漓,残肢遍地,依然心里凄凄,一声长叹:太平道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如何咽的下?这魏郡的天怕是再难平静了。

    挥了挥手,示意麾下众兄弟前去帮忙救助手上的袍泽与百姓。王黎暗叹了一声,抬头望了一眼,不知道何时,天空的那轮红日已经被乌云遮住,四下里一片阴暗,冷风习习,直吹得窗棂、旌旗、树叶哗哗直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夜已深,一轮下弦月挂在天边。

    邺城西忠义大街,一个小院落,后门轻轻推开,四道人影从院中悄悄的走了出来,隐在黑暗中。

    “门主,你怎么亲自来了?若是你有什么差池,卑职万死莫辞!”身后那人紧紧的跟着前面那人的步伐,恭敬的说道。

    那门主转过头来,瞪了说话那人一眼,说道:“你和琳乃我山门金旗使,本门主之臂膀,更兼从军多年,深谙士兵训练、排兵布阵,实乃我教不可或缺的人才。既然你亦蒙难,身陷囹圄,本门主又怎可放任不管?”

    “可是我旗下众兄弟俱皆阵亡,邺城根基尽被摧毁,琳实乃本门之罪人!今日幸好还有余快二位兄弟暗中相助,否则连累门主也同遭缧绁,和某这颗头颅如何当得起!”和琳悲愤的叫道。

    “此番确实全赖余快二位兄弟,大恩不言谢,既然你二人也愿意投效本教,以后就是一教兄弟,本门主以后再做报答!”门主朝身后余快二人稽了一礼。

    “我当年也是恨透了这些污浊的贪官污吏,才愤而杀人流落江湖,最终被张则那狗官捉下大牢,如今我居无定所身无外物,能蒙门主不弃收于麾下,我已是感激不尽,门主又何须客气!”

    余快二人连称不敢,又转向和琳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次劫法场,致使众兄弟死难,异日我等再百倍报还便是!”

    余快这话就已经开始融入太平道了,看来果然是恨透了这帮贪官污吏。

    门主点了点头,赞许的看了余快二人一眼,接着说道:“此番虽然损兵折将,可毕竟也是为了营救众位兄弟,我等浪迹江湖自然以义气为重,这本无可厚非。只是,如此一来,只怕是误了教主的大事啊。”

    教主的大事?

    和琳朝二人抱了抱拳,直起身问道:“门主说述教中大事可是指首义之地吗?邺城乃四战之地,为何教主会选择此地作为首义之地?”

    这首义之地乃是教主钦定,只有太平道高层才知道的,不想被和琳一语道破。

    果然不愧是深谙行军布阵的魏郡和指挥,竟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门主瞧着和琳,神色间尽是欣赏之意,颔首说道:“邺城虽乃四战之地,但魏郡地处冀州之南,西接并州,东壤兖州,南通司州,卫河淇河护卫。一旦立足魏郡,即可放眼并冀,俯视兖司。教主勃姿英发,雄才大略,战略目光深远,岂是我辈能望其项背的?”

    和琳脸上现出一丝不安:“可如今邺城根基已失,岂不影响教主大业?”

    话语刚落,门主突然拉过和琳,又往身后余快二人一招,躲进路旁的石板下,阴恻恻笑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未来之事谁人说得准?待他们高兴几日又有何妨,日后只要我太平道能够卷土重来,再拿张则的狗头祭旗便是!”

    “唔!”和琳点了点头,待巡逻士兵走过后,与门主三人继续向前行进,一路跃沟堑,跨坊市,穿小巷,躲过众多巡逻士兵,很快便来到城墙上。

    门主朝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再次从怀中掏出一把飞爪固定在城墙上,向和琳问道:“盐铁每次都另有教中人接收,兵器则是你一人专门负责。如今邺城根基已破,盐铁诸事更为重要。你可曾都安置好了?”

    和琳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门主,卑职每次都将所盗兵器放置在黎阳附近。黎阳地势险峻,山高林密,即可避开官府耳目,又靠近卫河一带,不但隐藏无忧,转运也即是方便。”

    门主看了和琳一眼,又朝余快二人点了点头,一把拉住绳索,轻声喝道:“走!”

    四人如同夜枭般从城墙直扑大地,转眼间消失在城外。

第13章 纵马蛾眉觅良医,捣熟蓝桥隔云深

    翌日,一缕阳光驱散邺城的阴霾,透过稀疏的树叶照在王家大院中。

    王黎双手环在脑后,头枕双手,舒舒服服的靠在胡椅上,懒洋洋的看着阿母,听着阿母的教诲。

    太平道一事暂告一个段落,十来天没有在家陪陪阿母了,又正值休沐,王黎索性一大早起来就陪着阿母在大堂上闲坐,阿母的絮絮叨叨也如仙乐般悦耳。

    虽然几天没有回家,但阿母向来就是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人,并未因此责怪王黎,反而笑盈盈的看着王黎,点点都是慈爱。

    百十个人眼中有百十个王黎,在敌人眼中王黎狡诈如狐凶悍似虎;在下属眼中王黎和善易处果敢而又稳重;在王黎自己眼中,无非就是有始有终,从不放弃而已;

    但在阿母眼中,王黎至顺至孝,文韬武略,七尺男儿,有时却又如孩童般淘气。一句话,不管王黎在外如何威风凛凛,如何谋算制敌,王黎在阿母眼中依然是那个挂着羊角流着鼻涕的孩儿。

    一上午的时光就在阿母的絮叨中度过,没人来打扰,甚至夏妪和夏翁也没有上前说一句话。

    夏妪和夏翁当然也在院中,只是他们都很忙,忙得不可开交,忙得兴高采烈。经过几番考察,二人对裴续印象极好,夏蝉与裴续的婚礼已经火速提上了日程。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金钱的驱使下,媒婆来回奔波,几日的工夫,纳彩、问名、纳吉、纳币和请期就也完成,六礼中也就只剩下亲迎一礼,喜事就定在本月底二十八,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夏蝉或许因为婚事临近,反而害羞起来,整日藏在自己小屋里,就剩下至儿一人在院子里侍弄着笼子里的两只大雁。大雁当然也是纳彩的时候,裴续的兄长裴继从山中猎人处买来的。

    至儿蹲在笼子旁,一手抚摸着大雁的头,一手拿上一两片菜叶、嫩苗丢到笼中,任那大雁啄食,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至儿活泼大方,心地良善,仿佛邻家小妹,王黎倒是一贯宠溺。

    “黎儿,我们王家只有阿母和你。虽说黎儿你如今也做官了,处事也沉稳决断,阿母也不再整日里提心吊胆,阿母现在身体也越来越好,又有夏妪和至儿在旁照顾,你年前请个假去一趟京城吧。”王贾氏看着王黎那张越来越像他大人的脸,突然长喟一声,说道。

    “京城?”王黎一惊,“阿母,咱家京城可没有什么亲戚,我们再这里生活的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好端端的要我去京城?”

    “魏郡虽好,终非长久之地。京城纵远,总是一国之都。身为王家男儿自当仗剑舒意,游历四方,又岂可坐井观天,偏安一隅?” 王贾氏摇了摇头,郑重的说道。

    十八岁的大郡贼曹掾兼兵曹掾,在阿母眼中竟成井底之蛙?

    王黎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头,讪讪笑道:“阿母,孩儿也没有您说的那么不堪吧?”

    王贾氏瞪了王黎一眼,并不理会王黎,继续说道:“更何况蝉儿如今都快出嫁了,你可比蝉儿还年长几岁,也老大不小了,为娘还想着早日抱上孙子呢。

    别拿霍骠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那一套来搪塞为娘,你二伯来信说,在京城与你觅得一良伴,乃是大家闺秀,名门子女,与王家倒正是门当户对,为娘想让你自己去看看。”

    二伯?

    果然!阿母并非一般小门户女

    子,说话行事端方坚定,话语间更是珠玉连连,又怎是一般小户人家的见识?

    可这十多年来从未听说我王家的过往,甚至至今自己都不太清楚阿翁的真实名讳和去向,这冷不丁的在京城冒出一个二伯来,阿母和我王家到底又深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呢?

    王黎整理了一下思路,试探道,“阿母,我王家不过是辽东独姓,哪里来的什么门户?又何拘大姓小姓,名门闺秀?”

    王贾氏白了王黎一眼:“无需试探阿母,事涉你阿翁,该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这次你上京后,你二伯自然会告诉你一切!”

    “那孩儿总该知道二伯何方神圣吧?”王黎拉着王贾氏的衣襟,腆着脸说道,“烧香拜佛,总得让孩儿知道进的是哪家庙?烧的是哪柱香吧?”

    “作怪!子不语怪力乱神。”王贾氏敲了敲王黎的脑袋,正色道,“黎儿听清了,你二伯乃当朝侍御史……”

    “啊!”一声尖叫打断了王贾氏的话。

    当朝侍御史?王黎尚未回过神来,已见至儿四仰八叉摔倒在地,胸口处压着一方青石,那装着大雁的竹笼倒在一侧,只是上面压着的青石却也不见。

    一个飞步,王黎已高高跃起,冲到至儿身前,掀开青石,一般抱起。

    “至儿!”

    “至儿!”

    王贾氏、夏翁、夏妪一家已经围了过来,面色紧张,焦虑的喊道。只是至儿胸膛急促的起伏,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并不见回应。

    ……

    城西忠义大街,回春堂。

    “大夫1,大夫!”

    王黎抱着至儿火速冲开人群,大步迈进医馆,眼睛紧紧的锁住大堂中的一位老人。

    老人正端坐大堂中央,一身葛袍,精神矍铄,右手轻轻捋着颔下的山羊胡,双眼微闭,时而抬起头来看看堂中忙碌的小儿和坐堂医生,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看样子这就是魏郡名医张三剂了!

    “久闻神医回春妙手,舍妹半个时辰前被砖石砸中,至今昏迷不醒,还请神医相救,在下感激不尽!”王黎抱着至儿大步走到张三剂面前,恳求道。

    “令妹寸脉濡而关脉涩,血气逆冷而阳气弱,宜用干地黄汤,内补散,附之以针太冲。”张三剂双目微睁,扫视了一下至儿,一只手轻轻搭在至儿脉搏处,沉吟半晌,说道,“受重击昏厥,乃是气血堵塞之故,待老朽推拿一下即可,倒无大碍。不过……”

    “不过什么?”

    “令妹先天气血虚弱,疑是从娘胎得来,老朽虽能暂保令妹无碍,但以后仍需好生调养,否则令妹恐怕性命不永。”

    张三剂叹了口气道,伸手扶过至儿,双手在至儿背上推拿了片刻,又在虎口掐了掐,掏出金针在几处穴道刺了几下。至儿咳了两声,口中溢出几缕紫黑色的血液,呼吸渐渐均匀,眼睫毛微微眨动着,眼见得竟是要苏醒了。

    “那…先生,可有什么根治的办法?”王黎大喜,急忙问道。

    “老朽倒是有根治的法子,只是用时太长,至少需要三年五载方见成效。”张三剂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过,老朽这里还有另一个法子,十天半个月或可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先生,还请

    直说无妨!可是缺了几味草药,还是耗费巨大?烦请先生明言,但有用的着王某的地方,王某水里去火里来,定不叫先生失望!”

    “那倒不是!医者父母心,若老朽能够药到病除,实乃人生一大快事,何须烦劳郎君。”

    张三剂摆了摆手,脸上渐渐透出神往的神情:“老朽说的是另一宗事:斥丘县有一谷名蝴蝶谷,谷中有一老先生,善能医治各种疑难杂症。据说老先生乃沛国人氏游历四方途径蝴蝶谷,因甚爱谷中景色,暂时隐居此处。

    那老先生擅方药、针灸,甚至还会仙技,能将人肚子剖开后重现缝合,十天半月后病人竟能痊愈。当年老朽曾闻此神技,专门前往拜访,可惜,当日老朽并没有见到真人,据那老先生的门人介绍,老先生游历四方,倒是很少在该处落脚。”

    剖腹手术?此人莫非是华佗?王黎心中一惊:“不敢动问那老先生名讳?”

    “这个老朽也不太清楚。”张三剂唤人给至儿喂了些汤药,这才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老朽当日只见到一名唤樊阿的男子,年约弱冠,一身医术也不在老朽之下。老先生正是这樊阿的师尊,郎君尽可放心前去,老朽已给令妹金针度穴,并服食了些汤药,令妹暂时并无大碍,不用担心路途颠簸远近。至于能否遇见老先生,就看郎君的运气了。”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神医了!”

    至儿喝了一剂药,渐渐清醒过来,王黎接过药包,扶上至儿,一拱手,转身策马而去。

    ……

    蝴蝶谷坐落在魏郡斥丘县。

    蝴蝶谷三山环抱,千峰万岭,古木参天。弯弯清泉沿着山脉缓缓流淌着,滴着翠,带着绿,渐渐的汇合在一起,融合成汩汩清泓,悄悄的藏入谷中月牙湖。夕阳的照射下,湖面静静的闪耀着宝蓝色的光芒,像一面大的镜子映衬着周边的青峰翠崖。每逢夏季,此地更是蝴蝶翻飞,花儿朵朵,交相辉映,仿佛置身于蝴蝶的天堂。

    谷外一条大道,从北向南,两侧数间低矮的茅草房,残阳余晖,袅袅炊烟。

    “得、得、得!”激扬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一匹俊逸的白马从北飞奔而至。马上骑士身着白衣,腰跨长剑,怀中抱着一个总角少女,少女上顶着两只羊角辫。

    长途的奔袭和颠簸,至儿脸上竟渐渐红润起来,只是脸色依然萎靡不振。至儿打量着四周,强撑着坐了起来,问道:“少主,这里就是蝴蝶谷吗?”

    “应该差不离吧!”王黎看了看至儿的脸色,担忧道,“至儿你要不要先休息片刻?”

    “不碍事,少主,我们还是先赶路吧,日头都快下山了,一会天色就暗下来了。”

    单传扁鹊卢医术,不用杨高廓玉针。三斛火,一壶冰,蓝桥捣熟隔云深。

    打量着四周的山势,看着渐渐被山头、树巅遮掩的斜阳散发出昏黄的光芒,丛丛古树掩映其间。王黎暗自点了点头,果然不愧是杏林名医隐居之所在!

    正待徐步入谷,却见谷中深处一道浓烟冲天而起,在残阳的照射下,如丹似血。

    注释:

    1大夫:宋朝是称呼医生为大夫,汉朝时则为“疾医”、“食医”等,本书统一称呼“大夫”,就当医生也穿越了吧!

第14章 蝴蝶密谷

    不好!

    此行最终目的地正是蝴蝶谷中,可别是那老先生出了什么变故!

    唏律律,一声轻喝,王黎缰绳一勒,双腿用力,马匹如箭般窜进谷中。

    谷中烟雾弥漫已然看不清晰,只见得远处几间茅屋火势冲天,噼里啪啦只响,一阵大风拂过,烟雾席卷而来,王黎急忙从衣裾上撕下两条带子,在腰间的牛角中蘸湿,刚刚蒙住至儿和自己的口鼻,便听见远处“轰”的一声,那几间茅屋已轰然倒地。

    “至儿小心!”

    王黎一跃下马,反手揽起至儿,冲进浓雾中循声而去,还未接近茅屋,便瞧见几个人影正围在茅屋周围指指点点,不时更有‘噼噼’火焰声伴随着几句笑骂稀疏传入耳中。

    王黎勃然大怒,天底下竟有如此心思歹毒之人?这年月一代名医,便能活人无数,这狗贼究竟有何冤仇,竟敢在光天化日下纵火行凶,其后还要肆意围观嬉笑怒骂?

    “恶贼!那里去?”

    王黎腰带一翻将至儿缚在背上,欺身而上顺手一撩,剑若游龙离鞘而出,已向就近之人掠去。

    就近那人正得意洋洋,突见一道剑光袭来,来不及闪躲,只得顺手拾起一截枯木挡了过去。只听一声咔嚓,枯木应声而断,断枝打在脸上,拉过一条血槽。

    那人惊慌失措,就见眼前浓雾中走出一人,眼似寒星,白衣黑发,背上背缚这一弱小少女。

    “阁下何人?竟敢阻我等兄弟行事?”

    “我认识他,他是魏郡贼曹掾王黎那狗官,和旗使就是栽在他手中的!”

    众人大惊,纷纷拔出刀剑奔了过来,将王黎围在中间。

    王黎看了看四周,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上惊恐中夹杂些许愤怒与仇恨。可惜来人尽皆不识,却能一语道破自己的行藏,言语间还提到和旗使,金旗使和琳吗?看来又是太平道党羽了!

    瞄了瞄前方轰然倒塌的茅屋以及那犹在烈焰中嘶叫的残枝败木,也不知华佗或是那樊阿是否还在其中。

    王黎冷哼一声,不是说太平道“致太平”人人平等吗?一代名医救死扶伤又何尝挡着你的道了?竟然也要杀人放火。太平道,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太平!

    “至儿,别怕,待会把眼睛蒙上!”王黎轻轻的拍了拍背上的至儿,目光如炬寒意四射,豪气纵生厉声喝道,“太平道持恶行凶,残害他人,屡触国法,几位既然来了,今日就留下吧!”

    未待言尽,一声轻叱长剑飞出,剑光森寒,带起朵朵剑花,游离在众人头上身侧。

    “狗官,就凭你一人,身上还背着一个累赘,也敢说留下我们?兄弟们上!”

    带头那人一声喝骂,带头拔剑向王黎扑来。

    “几只软脚虾耳,本曹一只手足矣!”

    王黎斜视了众人一眼,口不停歇,脚下却是一闪,闪过迎面而来的剑光,反手从肋下斜刺出去,只听的背后“呀!”的一声,一人已怦然扑地,胸口处溅出一朵血色的花。

    一个!

    王黎冷然一笑,右手剑鞘再次出手,如大山般横在眼前,银光闪闪,金戈争鸣,眼前剑影戛然而止。来人只觉得手中剑势一顿,未及变招,又见左手钵大的拳头迎面而来,咔嚓一声,喉咙处传来一声清脆之音,脖子一软向后栽倒。

    两个!

    仅仅一个照面,几方就已损失了两人。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你妹啊,王黎这厮也太不讲究了,不是说只用一只手的吗?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钉,能不能要点高手的面皮啊?武艺高强也就罢了,还他娘的这么不要脸!

    众人眼中已流露出惊恐之色,相互扫了几眼,竟是分头转入浓雾之中。

    “哪里去!”

    王黎一声长啸右脚一点腾空而起,力灌右

    臂长剑一掷,剑如离弦之箭脱手而出,飞入浓浓的烟雾中,竟已深深的扎透一人背心。那人凄叫一声,缓缓转过头来,牙齿咯咯直响,一双眼珠惊恐的凸起,犹自不信。

    王黎一跃上前,环伺四周,发现余下二人已不知去向。这才转头蔑视的看了那人一眼,一把拔出长剑再轻轻一推,那人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不再动弹。

    只是那火已渐近熄灭,黑烟滚滚,尘雾更浓了,抬头竟也看不清丈许之处。王黎小心翼翼的换了个位置,原地静候片刻,便听得前方一声咯吱传来,似人踩断枯木残叶。

    恶贼,看你们往哪里跑?

    王黎精神一振揉身而上,长剑方待出手,却听得头顶陡然传来一声喝斥:

    “狗贼,纳命来!”

    一刀如风,雷霆而下!

    “钱乙?”王黎单手举剑过顶,问道。

    “当!”大刀与长剑磕出清脆的鸣音,来人一个踉跄,退了几步方自站稳,喘息着,言语中微微有些激动:“可是大人?”

    王黎飞步来到来人跟前,那人方面大耳虎背熊腰,却不正是钱乙?只是此时的钱乙早已没有往日的风采,额头上青一块黑一块,嘴唇惨白,汗流浃背,一身衣服亦是斑斑点点,前胸漏出几处破洞,手扶着身侧的大树气喘吁吁,狼狈至极。

    “出了何事?怎么搞得如此狼狈?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啊,卑职差点只能与大人在梦中相见了!”钱乙终于站直身子,目光转向王黎身后,惊道,“大人,至儿怎么啦?可是府上出了变故?”

    王黎摇了摇头,说道:“至儿只是生了点病,张三剂推荐某来这里找一位老先生。那位老先生可就是你说的那位奇人?那子午断魂香是否和老先生有关?”

    钱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让卑职先带您去一个地方吧!”

    ……

    沿着路弯弯曲曲的走了约**百米听到汩汩水声,二人才停下脚步。

    抬起头赫然便看见前面一棵硕大的榕树,枝繁叶茂冠如华盖,高十五六米,树围五六米,树干和枝蔓覆盖之地方圆竟达六七十平方米,足有几个房间那么大。榕树上爬满了黄绿的藤条,枝枝蔓蔓,盘根错节,与榕树融为一体。树下溪流潺潺,蜿蜒曲折,这水竟是从榕树中流出。

    蝴蝶密谷!

    王黎眼神一亮,却见钱乙已径直走到榕树下一藤蔓繁密之处,双手扒开藤蔓,露出一个大的洞穴,里面隐隐光芒。

    “大人,跟我来!”钱乙当先跳进洞中,王黎背着至儿轻轻一跃,亦跟在钱乙身后。脚下水流淙淙,洞中空气湿润,洞穴两畔的岩壁上斜挂这几只火把。

    原来这榕树乃背靠洞穴长成,如非深入洞中而仅凭外观,又有谁能知道这里竟是一处绝妙之地?大自然果然是鬼斧神工!

    撑着火把,又沿着洞穴走了大约一二里路,蓦地视野一变,眼前豁然开朗。在这洞穴尽头,竟又有一个小山谷!离洞口百十步伫立着两间小茅屋,屋外一方石桌围着三五小石凳,屋内尚燃烧着几只蜡烛,烛光昏昏,背影摇摇。

    进得屋中,却见屋中简陋,除了一堆竹简,几床被子,竟还有两方蒲团。一方蒲团上正跪坐着一年已弱冠的青年,淡灰葛袍,眉目俊逸,神色间颇有神韵,看上去倒不像是医生,更像一个道士,除此之外,屋中并无他人。

    “樊兄!”

    樊阿挥了挥打断了钱乙的话头,瞄了一下至儿,至儿已放了下来正斜靠在王黎身上,说道:“小娘子1先天气血虚弱,阳气不足,并无大碍,只是处置之时需要几味并不常见的草药而已。”

    望闻问切,既未切脉,也未问病,单凭望一望气色,就能判断出至儿的病因,倒确实比张三剂更胜一筹。

    王黎心中

    一喜,却又一惊:樊阿所述的草药可是有些麻烦?

    “草药之事并不麻烦。”樊阿瞧了王黎一眼,仿佛读懂了王黎的心思,摇了摇头促狭道,“不过,阁下今日倒是有些麻烦!”

    “黎有何麻烦?”

    “破财之灾!”

    “哦,先生不但会治病,还会算命?”王黎眉头一皱。

    樊阿已站了起来,笑了笑拱手道,“参军何出此言?樊某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山野疾医,哪里会什么相面算命,占卜打卦?只是这几日来听钱兄说起参军诸多好事,今日一见,参军却未免让樊某有些失望,莫非参军打算赖掉在下的诊金不成?”

    “哈哈,樊兄说笑了!”王黎眉展眼舒,哈哈一笑道,“赖掉倒不会,却不知樊兄诊金几何?在下虽非腰缠万贯,一二十金还是有的,却不知樊兄要多少诊费?”

    “非也!纵然田地百亩,广厦千间,不过一日三餐,几尺土床。山野之人素来粗野,又何须金银财帛,绫罗绸缎?樊某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樊阿摆了摆手说道,“樊某只想跟参军讨要一个人!”

    “一个人?”

    “正是!”

    “谁?”

    “唐客!”

    “唐客?”王黎诧异的看着樊阿,说道,“樊兄与此人可是有仇有怨?在下乃本郡贼曹掾,若此人作奸犯科自当有律法惩戒,何劳樊兄费心。更何况医者父母心,却不知此人如何惹得天怒人怨?竟劳樊兄亲问?”

    樊阿冷笑一声,说道:“在下并非要干涉参军行事,只是想瞧瞧这祸害我冀州百姓的贼子的下场,当面问问他可有脸面苟延这世间?”

    祸害冀州百姓?这么严重?如此说来此人倒是穷凶恶极,倒可以卖樊阿一个人情,只是可惜自己从未听闻此人。

    王黎正待摇头,却见钱乙站出来说道:“大人,那子午断魂香正是这唐客所有!”

    唐客所有!

    那就是说万剑也是从唐客处得来?这唐客也是太平道中人?看樊阿待人及物云淡风轻,唯独对这唐客咬牙切齿,莫非唐客事涉樊阿?钱乙说的奇人可是此处主人,樊阿的师尊?樊阿的师尊可是那首创麻沸散、刮骨疗伤的千古名医华佗?

    这唐客如果真是那万剑及和琳背后之人,倒是无妨,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虱子多了不怕咬。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王黎点了点头,应道:“既然如此,在下自当答应,不过舍妹的身子还要劳樊兄费心了!”

    “参军尽管放心,师尊一直教导樊某医者仁心,就算参军适才不愿意,在下也绝不会勉强,更不会拿小娘子身体要挟的。”樊阿正色说道,“小娘子之疾并无太大干系,几幅药的事,倒是参军你们一路车马劳顿,如不嫌弃,就请参军和小娘子在隔壁休息片刻。”

    瞧着至儿面容憔悴,王黎倒也不再客气,抱着至儿自去隔壁休息。一盏茶时间,樊阿和钱乙已将饭菜和草药煎好,服侍着至儿吃完饭喝完药。

    吃完晚餐出得门来,屋外寒风习习,繁星点点,两颗星星一闪一闪,隔着辽阔的星河遥遥相望。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王黎躺在草地上,嘴里衔着一根青草,双手抱头枕在石头上轻声吟哦,却见一颗流星拖着一条璀璨的尾巴划过星海,刹那间消失在茫茫星际。

    可惜,人世间的美丽大抵皆是如此,就仿佛今夜的安宁也终会被那丑陋的事情打破一般,绚烂却又短暂!

    注释:

    1小娘子:乃唐朝时少女的通称。汉朝则时一般称呼为女郎,因阅读习惯的原因,本书统一称呼为“姑娘”或“小娘子”。

第15章 师门秘辛

    王黎吐掉口中的青草,看着身旁的钱乙,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说吧,让某欣赏欣赏你这几日既有追兵又有堵截多姿多彩的生活!”

    钱乙拱了拱手面含疑色,迟疑片刻接着说道:“大人,卑职从冀州到青州,又从青州到冀州,寻摸了十数日才找到这里。那日卑职在贾府所提及的奇人,正是此处主人,也是樊兄的师尊。

    而万剑当日所持有的子午断魂香,这唐客大有嫌疑,但因事涉樊兄师门秘辛。大人,卑职不便直言,能否由樊兄向大人说明卑职在一旁补充,可好?”

    秘辛?

    樊阿师门的秘辛?

    王黎看着樊阿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的八卦烈火:“樊兄,这唐客究竟何许人也,能否请樊兄详细告知?”

    樊阿呆呆的看着夜空,静立半刻:“我师尊乃沛国谯人,姓华名佗,字元化。师尊一心钻研医术,儿、妇、针灸、外科无一不精,行医足迹更是遍及大汉数州,活人无数。”

    果然是华佗,这是自己来三国近距离接触到的第一个名人,可惜缘铿一面。

    王黎心中一振,却见樊阿依旧望着天上的星星,仿佛陷入回忆一般:“众所周知,师尊门下有弟子三人,分别是师兄吴普、师弟李当之和我。却鲜有人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大师兄。

    我们四人跟随师尊学习,却各有所长,吴师兄擅长五禽戏、草药,李师弟精通医经药学,而我则粗略针灸。”

    “那唐客呢?可是解毒?”

    “正是!大师兄据说乃是济阴人氏,最早开始跟随师尊,在我们师兄弟中最是聪敏灵巧,沉稳端重。本来我们都想着大师兄应该可以继承师尊衣钵,把我门医学发扬光大。

    可惜这贼子心地不正,不思钻研救人之术扶持众生,唯独喜欢旁门左道,整日里不是研究毒物、瘟疫就是摆弄缥缈的道玄、符药之术。这本来也无大碍,只要心存善念,解毒治病也是造福苍生。

    但可恨的是这贼子在六七年前突然消失,而师尊所著的《毒经》也自然不见踪影。”

    樊阿突然直起身来吐了口痰,仍觉意犹未尽,一巴掌拍在一旁的石桌上,脸上露出愤慨之色。

    钱乙轻轻拍了拍樊阿双肩,插嘴道:“大人!据樊兄说,那子午断魂香正是记录在这《毒经》之中。”

    樊阿朝钱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时隔不久,我们便听到冀州巨鹿、渤海、清河等郡爆发大规模瘟疫。参军当知,每逢灾害之年,往往会有瘟疫应运而生。

    恰巧那一年正逢大旱,我冀州百姓颗粒无收、流离失所,所以一开始我们并未多想,秉着治病救人的衷心,我们师兄弟随师尊前往冀州救治百姓。”

    果然是名医风骨,仁者仁心!

    王黎暗赞了一声,却见那樊阿叹了口气:“我们在渤海大约待了**日天,师尊渐渐的察觉到一些异常,原来此次瘟疫竟与往昔所接触的病例并不太一样,以往的病患多以老弱幼小居多,且只要能够及时服药,五七日之内总能有所好转。

    但本次所遇到的病患,竟大半是青壮年,而且服药后并不见得有所好转,往往三五日后会再次复发。”

    王黎虽不甚懂医学,却也明白青壮年抵抗力比老弱幼小强上许多,因而相对来说更易抵抗病毒。而五七日,差不多也是一般病毒的潜伏周期,如果草药对症及时服药,虽不能立即药到病除,但终归也算种下抗体,大致也不再复发。

    当然,事无绝对,如果出现病毒变异,那么按照以前病案的处理方式,不说肯定不行,至少药不对症,要想康复自然并非易事。既然樊阿如此说法,那么此事定是另有玄机。

    “可是另有蹊跷?”

    樊阿无奈的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戚色,厉声道:“正是如此。我等师兄弟继续开药治病,而师尊则潜心研究时疫及其解药。两日后,终于让师尊发现一丝端倪,原来此次瘟疫中还夹杂着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虽不致人命,却能使人快速虚弱,降低人们的抵抗力。

    这种疾病乃是当年师尊在岭南游历的时候偶然之下才发现的,长江以北从来是见所未见为所未闻。而这种病例正是记录在那《毒经》之中!所以此次瘟疫绝非仅仅只是天灾,而是天灾和**!”

    天灾,**?!

    樊阿的意思竟是人为种植和散播瘟疫?!

    “师尊惊骇不已,本打算亲自去找那贼子,却又听闻冀州清河和巨鹿的瘟疫竟已渐渐平息,原来那冀州巨鹿出了一个大贤良师,师持九节杖擅以符水、咒语治病。大贤良师身后更有数名大医,众多教徒协助,巨鹿和清河两郡虽疫情更重,却比渤海更早扑灭下来。”

    大贤良师?太平道张角?张角还真的会治病!

    王黎心中一惊,又听樊阿继续说道:“师尊一面佩服此人的医术和胸怀,难免起了心心相惜的念头。一面却找人收集这大贤良师所用的药方,打算以此药方作为借鉴,以便早日平息渤海的疫情。

    但是收集到此人的药方后,师尊却发现那符水中所含的草药成分,除了多了一剂甘草之外,其余成分与师尊之前记录在《毒经》中的药方竟完全一样。”

    樊阿说完徐徐的吐了口气,眼神中尽是落寞。

    “可这也并不能就证明唐客是否与此有牵连。”王黎拍了拍樊阿安慰道,“并非在下诋毁元化先生和樊兄诸师兄弟,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单单以此论证唐客深陷其中,更是以此手段害人是否有些牵强呢?”

    樊阿感激的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继续说道:“师尊也是如此安慰我们,所以师尊一面游历行医,一面继续寻找那贼子。就这样,我们从沛国到徐州,从徐州到渤海,再从渤海到此处,我们足足寻找了两年,却并未再见到他的任何踪迹。直到两年后,兖州和青州再度爆发瘟疫。师尊终于在兖州陈留郡发现那贼子,不过很快又失去了行迹。”

    还真是日了狗了,王黎刚刚劝慰了樊阿,就觉得脸被打的乌央乌央的红,冀州、青州、徐州等数州两度发生瘟疫,却两度出现唐客的身影。

    他是去救人吗?从华佗及樊阿等人的发现来看,显然不是!目前虽无任何直接证据,但是这些线索足以证明一切,那唐客与这两次瘟疫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纵或他不是投毒者,也绝对是知情者,甚至就是那幕后之手!

    可是这唐客这样做

    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一个人就能搅动那么大的风云?帮手是太平道?还是说太平道借助唐客收买人心?甚或至唐客本身就是太平道中一员?

    倒不是王黎对太平道有什么偏见,反而因为前世师父的教诲耳濡目染,便宜老爹给自己留下的《庄子心经》,以及在这个时代就能、就敢提出划时代意义的人人平等思想,相对于其他门派教义王黎心里依然更觉道教亲近些。

    虽然与太平道‘相处’的并不愉快,甚至对贾府案、和琳案等几起案件的直接参与者和幕后之人更欲擒之而后快,但这却是王黎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然而贾府案,和琳案以及邺城法场的种种苗头,却让王黎越来越质疑历史的客观性。

    在历史的记载中,黄巾起义乃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正义的化身,但是这里面是否就夹杂着其他因素而不为历史记载呢?

    张角是否就真的抱着一颗纯粹的心,只为建立一个平等的世界呢?

    不错,历史上的一代代雄主,无一不双手沾满血腥,敌人的,对手的,甚至亲人的,无不如此。

    汉武帝刘彻屡溃匈奴,远征西域,雄才大略一代明主,中华民族更是因此冠以“汉”族,仍逃不过晚年的巫蛊之祸,太子刘据及皇后卫子夫因此而亡;

    天可汗李世民踏着亲兄弟的残骸,逼退唐高祖,才坐上皇帝宝座,开创举世瞩目的贞观之治;

    明太祖朱元璋勤政爱民,轻徭薄赋,登基之后大兴冤狱,蓝玉案、李善长案,胡惟庸案,开国功丞几乎全部罹难。

    难道这张角也逃不开吗?巨鹿和清河疫情的爆发和平复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

    想那张角不过一介秀才,因得于吉授以《太平清领书》,辅之以黄老之学,便能布道八州数十郡,开创席卷大汉十三州的太平道。

    不但为天下百姓所爱戴,在朝野之中也同样拥有大量的拥趸。在当前社会环境下更是以超越千年的意识提出“人人平等”思想,通过建立三十六方控制和组织起几十万教众。

    这样的一个人,又岂止颖悟过人、惊才绝艳能形容的了!

    这样的人敢做、会做这样的事情?且不说所作所为是否与自己主张的“致太平”思想违背,只说数州瘟疫的真相一旦被人识破,那就无异于作茧自缚自掘坟墓。

    是张角被眼前的大好情形冲昏了头脑吗?还是张角已然失去了耐心,已经迫不及待欲取汉朝而代之?

    王黎默然片刻,口里竟有一丝丝的苦涩:“那青州和兖州的瘟疫可也是那大贤良师……”

    “唔!师尊到达青州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开始安排布药了,正是那大贤良师麾下的两名大医及其重要党羽,而大贤良师更是直接坐镇兖州。”樊阿点了点头,叹息道,“师尊为此已快三年未归此处了,至今仍在四处寻访着那贼子的踪迹。”

    猜测被一点点的证实,王黎只觉口干舌燥:谁说历史就一定真实准确的呢?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这操蛋的历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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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长歌介绍:
万马南归纵江海,一剑西来横九州。 赤壁崖前,楼船仓里看涛涌;洛阳城下,金鳞阵中听长歌。 三国,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我们又来了! 诸君且看:这一曲老歌,又将如何重弹新调!后汉长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汉长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后汉长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