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暮云平
永安四年七月初,安阳。
秋雨稀稀疏疏的连续下了三天,细如针尖,轻似牛毛,如烟似雾,像春天飘浮的柳絮,也像天地间织就的一张灰蒙蒙的幔帐,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甚至还有一点冰寒彻骨的味道,一如刘备此时的心情。
刘备骑在站马上,心情却是格外的懊悔,再也没有了当初第一次指点江山的那种风采。他刚从飞鹰谷溃逃回来,他还沉浸在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沮丧之中。
他本来想着凭借自己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将曹操和郭嘉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翻院墙的二师兄,竟然被他们倒打了一耙;
他本来想趁王黎不备,据弋阳为己有,然后以弋阳为根据地四面辐射,一边稳固自己的根基,同时扩展自己的疆域,却不想自己最仰仗的大将二弟关羽因此丧身;
他本想重聚人马替关羽报仇,顺便把王黎的花花豫州搅他一个稀巴烂,自己或许能够乱中取胜窥得一线生机,谁知一个不查再度落入王黎的彀中,他不但一无所获,反而丢掉了梁纲、张达和范强三名将领。
他本来想着壮士断腕,在付出了梁纲三人以及万余将士的性命之后能够立马挥师荆州,却不料安阳的形势同样不容乐观,简直可以用内忧外患来形容。
将士们士气低落,百姓们不愿离开,而安阳城外已经出来了王黎大军滚滚铁蹄的声音。
“主公,文纪先生已经将安阳、轪县两地的十数万百姓悉数送到了城外,还请主公立即出城,再过片刻恐怕就来不及了!”刘备还在沉思中,诸葛亮快步来到他的身边,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备抬起头来,心情微微一松,转念又觉得心中略有不安,急忙问道:“梁将军因我之故不得回还,文纪和元休两位先生的心情如何?”
“主公莫虑,战场生死事原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文纪和元休先生都很清楚这一点,他们都是忠心稳重之人,将百姓交给他们尽可放心!”诸葛亮朝刘备拱了拱手,又轻轻的附在刘备耳边轻轻解释了一句。
“而且梁将军和他二人并无深交,昔日他们在袁公路帐下的时候,三人便没有多少交集,只是因为袁公路的调派,一时阴差阳错才聚集在一起,实则情感不深。”
“哎,梁将军不能赶回来实在是痛彻刘某心扉啊!”刘备点了点头,一道精光在眼中稍纵即逝,起身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走吧,想必文纪二人已经等得太久了!”
言讫,翻身上马驰出城外,与张飞、纪灵以及关平等人兵分多路护送着阎象、金尚、糜竺和十数万百姓,一程程挨着往信阳方向进发。
十数万百姓本就不愿远离家乡,又怎肯因刘备一人之故在风雨中飘摇?出城还未数里,刚至山坳前,便听得人群中哀嚎连连,哭声遍野。
刘备皱了皱眉,正欲施展平生才华说上几句
暖人心扉和振奋的话语,前方一声鼓响,狂风骤起,尘土冲天,一支人马从山坳后转了出来。
当先一员大将拦在山坳前,手中一杆亮银枪斜指众人:“刘皇叔与主公相交多年,怎么今日离去也不打一个招呼?莫不是瞧不起我家主公?”
刘备大吃一惊,他们已经紧赶慢赶,结果却还是让赵云他们赶在了前方,闻言一滞一时无语。
张飞已经挺身而出,出言喝道:“赵子龙,我二兄之仇尚未报之,你居然敢孤身前来?哼,别人怕得你,俺张飞却不是吃素长大的!”
“你张三爷当然不是吃素的,这天下谁不知道你就是一卖猪宰羊的屠夫?”赵云仰天一笑,直笑得前俯后仰长枪乱攒,方才收声双眼直逼着张飞。
“张三爷,也不要说赵某欺负你等,若是今日你家哥哥胆敢上前一步,休说赵某一路兵马,便是要十路大军相送,于我主公而言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你!”
一听卖猪宰羊几个字,张飞勃然大怒,丈八蛇矛一挺,刘备匆匆上前一把按住,色厉内荏的瞪着赵云,张嘴便斥。
“赵子龙,云长为你等所害,刘某顾念天下大局百姓安危,自愿暂时放弃仇恨,退出豫州不再和你们起纷争,你们还想怎地?莫不是还真以为刘某怕了你等不成?”
“我们还想怎地?这话应该是王某问玄德公你自己吧?”一声朗笑,张辽、颜良、黄忠、甘宁以及臧洪拥簇着王黎从山坳后转了出来,站在山丘上,淡淡的注视着刘备一行。
“刘玄德,前番你趁王某不在豫州之时,暗地里袭取弋阳、新息搅动风云,接着又暗杀朝廷天使意欲栽赃陷害,妄图趁乱瓜分中原,这些事本将军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不提。
但不管怎么说,你终究也算得上是高祖遗脉,为何你今日却要倒行逆施,以武力挟持我两县百姓,随你远赴荆州同受离乡之苦饥寒之害?本将军问你,你究竟意欲何为?”
“放屁!”刘备还未答话,张飞便已跳了出来,“我家兄长乃是当今皇叔,仁义之名遍布天下,此处百姓皆心慕我家兄长不愿屈服于你的残暴和淫威之下,自愿追随我家兄长,何来强迫之说?王德玉,你少特么的颠倒是非黑白满嘴喷粪!”
王黎并不生气,淡淡一笑:“张黑子,你和你兄长曾经借住过王某的清河,而你亦曾在王某帐下效力过些许时日,王某不怪罪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但是王某的为人你却比谁都清楚。
你既然口口声声信誓旦旦的说百姓皆为自愿,王某也不与你争辩,要不你就让你家兄长前来对质,要不就干脆挑一些老百姓出来问上一问,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愿意随你们流落他乡?”
自家事自家知,张飞虽然不是很明白诸葛亮的计策,但是就老百姓所谓自愿一事,他却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只不过想着大丈夫不拘小节,为了天下为了兄长,而老百姓们也只是从豫州迁到荆州换一个地方继续讨生活,又不是要了他们的性命,因此一直以来却也没有多说。
经王黎一问,张飞顿时哑然,一张脸红如关公,关平却纵马上前破口大骂:“王德玉,你少特么的在老子面前装圣人,我家伯父又不曾亏待百姓,他们自愿追随,与你何干?废话少说,王德玉纳命来,老子今天要活劈了你替我父亲复仇!”
关平的声音慷慨激昂,刘备却听得是心肝乱颤,唯恐王黎真的大手一挥万军齐出,自己这个侄儿、三弟以及他和他的梦想就彻底的交待在这里了。
幸而,王黎并非刘备,关平的话落到他的耳中不过只是见某人放了一个响屁闻了一道声响,他的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刘玄德,本将军代天子巡授天下,见不得百姓受苦,也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
念着往日的情义,今日之事本将军依然可以不做计较,本将军再给你一份薄面,如果你不再挟持百姓,本将军给你三个时辰,任你自由前往各地。否则,五马分尸的大刑便为你设!”
言语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刘备仿佛被人当众脱了裤子一般,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内心如同沸水一样的煎熬,猛然听得诸葛亮远远嘀咕了一句“韩信昔日亦曾受过胯下之辱”,顿时一震,抬起头来看着王黎青筋暴涨:“你说得可算数?”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王某以信誉作保,若是你刘玄德就此离去,王某三个时辰之内绝不追击!”王黎蔑视的看了刘备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好,希望你前将军依然还是那个一诺千金之人!将士们,且随本州离开此地!”刘备心一狠,朝众人一声高喝,与张飞等人率先向山坳一侧奔了过去。
……
“主公,真的就让他们离开吗?”甘宁看着山坳后再无刘备等人的踪迹面露不甘,“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就此白白的放过,这也太便宜了大耳贼那小人吧!”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十数万生灵岂能因我而遭此大难?”王黎拍了拍甘宁的肩膀,颔了颔首,“放心吧,这刘备不过是我主动放出去的,难道他还能蹦出我的手板心?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将百姓们安置妥当再说吧!”
甘宁一怔,郭嘉已经长笑着来到他的身边:“刘备附于韩馥而韩馥亡,寄寓陶谦而徐州陷,如今让他去荆州,也不过只是借一借他这个坑主的风格,让他先去给主公探一探路罢了!”
言罢,上前一步与王黎站在一起,静静的欣赏着天边的景色。
不知何时,秋雨已经停了下来,一轮红日从云头中冒了出来,和煦的阳光扫在身上,暖呼呼的,云层一茬接着一茬平铺在天际,仿佛大草原上吃草的群羊。
二人相视而笑: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第541章 登临壮士兴怀,忠义孤臣许国
城池外的老百姓已经散了,他们在在张辽和颜良等人的安置下由两县的三老以及里长的带领陆陆续续的返回自己家中,安阳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刘备他们已经走了快三个时辰了吧?”站在城头,看着渐渐西落的红日,王黎微微叹了一口气。
甘宁一愣,神色颇为不解:“主公,你不会当真要追吧?整整三个时辰呢,就算是大耳贼他们再慢,此刻只怕也快到信阳城中了吧?这个时候再追,是不是有点马后炮的意思?”
王黎嗔怪的看了甘宁一眼,头痛的摸了摸额头:“兴霸,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间,总不能言而无信吧?既然说过三个时辰后再追当然就得继续追下去了!”
“可是…”
甘宁还想争辩两句,郭嘉已经从城下登了上来,一把拉住他笑道:“追即是不追,不追即是追。兴霸,看来你和崔姑娘还没有打过多少交道,这佛门谒语你还是了解的不够啊!”
接过郭嘉手中的消息纸,王黎匆匆一阅,放声大笑:“子义将军来信,韩猛、鞠义和管亥三位将军分别于原鹿、富波和阜南抵住刘备麾下三将。范强、张达战死,梁纲溃逃,汝南境内郡县悉数皆定!
看来我们也得加快脚步了,否则就得被子义他们比下去了。传令谛听堂:悬赏刘备首级,但凡有砍下刘备首级者,赏黄金五千两授安平县子;反之,若有顽固不化私自收容刘备一行人者,以叛国罪论,异日天兵所至,阖家俱亡!”
“主公,你这是打算将刘玄德往绝境逼啊!这样一来,刘表再收留刘备恐怕就不得不考虑一二了。”郭嘉哈哈大笑。
王黎却摇了摇头,显然意见和郭嘉不大一致:“刘表此人自以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却,不见事变多疑无决,却又重虚名,爱惜羽毛胜过爱己。
我相信刘备前去投靠,刘表初时或者不敢收留,但是经过诸葛亮的三寸不烂之舌搅动,刘表肯定会重新调整对刘备的态度,想让刘备为己所用,让刘备帐下的这支军队成为他荆州的一道屏障!”
“如此一来,刘表对刘备的态度必将使刘备与荆州武将体系格格不入,不出数月,荆州之乱必起也!”郭嘉闻言若有所思,朝王黎抱了抱拳诚恳道,“主公这计和蚌相争渔翁得利,果然是不同寻常!”
这哪里是我的计策,分明就是文若和伯敬二人商议的结果,只要稳坐豫州,将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刘表的头上,就可以一边坐观风云再起,一边为治下的百姓们赢得数月的休养生息!
都是老成持重之言啊!
王黎正欲说话,忽听得城下急报,一名斥候飞一般的冲上城头跪拜于前,双手托着一封插了三支鸡毛的信笺。
“启禀主公,因这数日来孙坚攻打甚急,庐江危急,陆门也危在旦夕。陆逊将军等不及主公调令,亲率将士兵出正阳,如今已至庐江境内,这是陆将军从庐江飞传回来的急报!”
原来,数月前孙坚趁伪帝陈留郡王下诏之际,偷袭庐江。幸得庐江太守陆康不忿孙坚狼子野心,与之周旋,孙坚前进的脚步才被死死的摁在了庐江一郡。
然,纵使陆康一腔忠义,麾下终究并无独当一面的大将,陆氏一门男儿伤亡过半,如今只剩下陆康、陆云海少数几人。陆逊心忧陆氏一门,遂辞别廖化,带领帐下三千骑兵亲赴庐江。
王黎当然早就知道此事,毕竟擅自调军如此大的事情,陆逊和廖化不可能不知会他。只不过他没有想到,陆逊才刚到庐江就开始紧急求援,看来庐江之事确实非同小可!
“立即传令:着贾诩为行军主帅,领张辽、黄忠、甘宁和颜良四将,率军三万立即奔赴庐江,务必要将那个一心只为汉室江山和百姓的陆太守救出来!”王黎朝传令兵一声怒喝,拍了拍腰间的中兴剑,大步走下城头直奔县衙。
……
“此后尺素休寄,血脉空口无凭!当日老夫不是已经和你断绝了所有关系吗?你这孽子,此刻回来作甚?若是刚才城下那一战你有半分的差池,老夫如何向大兄交待?”
陆康看着一身是血的陆逊气就不打一处,怒目圆瞪,恨不得亲自持杖将次子杖杀,只可惜他刚刚才经历了一番恶战,此刻也只能坐在地上长气接着短气。
陆逊好像并没有听到陆康言语中的责怪,反而朝陆康深鞠了一躬走到他的身前,挨着他坐了下来:“叔祖父,孩儿身上的鲜血都是敌人的,孩儿并无大碍,切莫担忧!”
“哼,老夫喜欢的是我城中的百姓,城头的士兵和城外的花花草草,谁耐烦担忧你这个不孝子孙?你与我陆门早已没有
关系,今晚趁着夜色你就杀将出去吧,老夫一刻也不想再看见你!”
显然,陆康并不想听陆逊的解释,一脸的不耐烦,甚至还将头扭向了一边。但是,如果有人仔细探究的话,却会发现他的眼底满是怜悯、高兴以及欣慰。
陆逊抹了抹脸上的血水,扮了个鬼脸嘿嘿一笑:“叔祖父,您别来那一套,侄孙儿又不是傻子,您的心思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初,您假借军心一说将孩儿赶出蕲春,不过是想给我陆门忠烈留一个后吧?您还真以为您与陆林叔藏在树林中,孩儿就不知道吗?”
陆康闻言一滞,转而面色一红,恼羞成怒,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根木棍劈头盖脸的就向陆逊揍了过去:“我让你这个臭小子胡说八道,我和你陆林叔吃饱了撑的吗,还用藏在树林之中?”
一通乱揍,打得陆逊招架不住,急忙求饶:“叔祖父,孩儿这就将嘴巴缝上,您可千万别打了,再打下去,孩儿没有被孙坚那狗贼伤着,却要被您伤到了!”
陆康这才将木棍丢到一旁,揉了揉陆逊身上刚才被自己打的地方,怜惜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老夫的用意,你当初为何却还是要离开?而现在你又跑回来作甚?”
“当初要走是因为当时我们的形势虽然稍逊江东却不危急,而孩儿也需要历练磨折。而现在回来却是因为你们需要我,庐江的百姓需要我,我陆氏一门同样也需要我!”
陆逊神色蓦然一正手中的长剑在地上一劈,弹铗而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此诗歌乃是王黎昔日在军中所唱,原本是宋朝著名的爱国此人文天祥的《正气歌》,可惜诗中多有后世名人,比如张巡、比如颜杲卿等,王黎也只能将这《正气歌》拦腰截断。
不过饶是如此,也听得陆家儿郎们热血澎湃,壮怀激烈。
陆康更是满面纵横,缓缓直起身来,抚摸着城墙上的斑斑血迹和刀剑上的缺口,看着城头上或站着、或坐着、或躺下、或残存、或壮烈的陆氏儿郎心潮汹涌,难以自已。
平生能够得此一曲,张天地之浩然正气,扬男儿之侠骨情怀,纵是我陆氏一门满门殉国,又有何妨!
第542章 孤城,孤臣
将军白发,白发将军。
陆康抚摸着城墙上的斑斑血迹一时不能自已,满头花白的须发在风中飘动,一旁的陆林、陆云涛、陆松等人却早已心潮澎湃,仿佛又回到了这两月的血雨腥风里。
……
永安四年四月底,巨鹿决战刚刚结束,江东猛虎孙坚率领帐下文臣武将周瑜、程普、孙策、黄盖、韩当、周泰、陈武、蒋钦以及吕蒙大小将佐悄渡大别山直奔庐江。
庐江太守陆康挥师阻击,麾下男儿奋勇杀敌慷慨就义。
据不完全统计,单是陆氏一门的勇士在这数战之中殉国之士就已经达到了六成,族中儿郎陆云清、陆云聪、陆云慧、陆云海、陆云湛、陆云睿、陆杨等人悉数战死。
陆康轻轻的拂过陆云清一干英烈的灵牌,双目神伤。良久,他才抬起头来,重新点起一支香朝身前的灵位再次拜了一拜,接过亲卫手中的披风牢牢的系在脖间,腰杆一直朝门外走了出去。
夕阳西下,凉风轻摇,一滴浊泪顺着陆康的眼眶落下,悄悄的砸在尘土中。
“擂鼓聚将!”
一道鼓角伴随着一声长喝冲天而起,陆康大摇大摆的来到郡衙中,看着两侧端坐的陆云涛、陆云波、陆云渊、陆云山、陆槐、陆松等人微微颔了颔首。
“孙坚狗贼奉伪帝矫诏祸乱庐江,我族中子弟死伤惨重,但我陆氏一门一惯以诗书养身军法治家,敬仰的就是前朝卫青、霍去病这样忠贞善战的先烈,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今日,我等虽处于弱势,也非孙坚狗贼的对手,但我们除了手中的刀剑、箭支之外,还有勇气,热血以及我们这条装满天地之气的性命。人头掉了又何妨?不过碗大一块疤。”
话语慷慨激昂,说的在座的陆氏将佐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以身赴死。
陆康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刚才我说的是国仇,现在我们再来理一理我陆氏一门的家恨。密林一战,云清、云慧、云聪战死,峡谷一役,云海、云睿和陆杨亡命,我们与江东孙氏可是谓仇深似海怨恨如江,此仇不共戴天。
夫子曰:以德报怨,
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圣人尚且讲究以直报怨,我等又岂能效仿宋襄公那种满口仁义道德的糊涂蛋,孙坚杀了我们的手足,就必须让他血债血还,让他永远也翻不过我陆氏血脉铸就的巍巍青山!”
“咔嚓”一声,陆云涛、陆云山和陆松等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堂下齐刷刷的半跪于地,手中的宝剑腰刀齐齐插在身前方寸地上,慷慨陈词。
“我等今日起誓:孙坚狗贼弑我兄弟,砍我手足,我等与江东贼子誓不共天,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必让孙坚狗贼人头落地,必要江东贼子血债血偿!”
“好!果然都是我陆氏的好男儿!”陆康振奋的看着跪拜于前的族中弟子满怀欣慰,“我命令:众将分别牢守四门,绝不放江东一兵一卒入我庐江!”
“诺!”
众人一声怒喝抱拳起身,却见一人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也不与众人答话,直接就跪倒在地:“大帅,小公子已经安然到达吴郡老家,末将前来缴令!”
原来此人正是护送陆绩回老家的陆林。
陆康急忙扶起陆林,责怪道:“不是让你回吴郡了吗?你又来此作甚,难道你不知道这庐江郡已经危如累卵了吗?”
陆林抬起头来,朝陆康抱了抱拳,又转头对着族中众人嘿嘿一笑:“这为国赴死之事我族中兄弟尽皆有份,怎可少了我陆林?否则,将来我陆林死的时候,只有孤零零的一人上路,岂不是显得孤单?”
……
过了峡谷,又翻了一座山,远远的就瞧见一座孤城巍巍的耸立在平原上,就仿佛一只噬人的怪兽静静的等待着猎物到来。
孙坚骑在站马上,披着一件烂银铠,手握古锭刀,看着平原上那座孤独的城池,嘴角挂起淡淡的讥讽。
这陆康的脑袋莫不是被门夹了吧,竟然敢以一门子弟对抗我江东雄军?他难道还以为我孙坚帐下的将士还是一年前攻打蕲春时的那支初哥吗?
当然不是!
孙坚称号江东猛虎,又惯于执掌军机,其帐下的士兵又怎会还是一年前的那种水准裹足不前呢?
如果说在那之前他们或者还可能略显稚嫩,但是他们已经随着孙坚定豫章、征鄱阳、伐会稽、平庐陵,南征北战,早已练就了一身铮铮铁骨,成了一名百战沙场的老兵。
他们是“怒吼震林丘,爪牙利钩鋩”的猛虎,也是“追随着箫声和马蹄”的恶狼!
“江东儿郎们,前方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也是陆康老儿自己亲选的墓地,他们再也没有任何蹦跶的余地。曙光就在眼前,胜利之日可待。
兄弟们,都随我冲吧,让那陆康老儿和他陆氏一门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孙坚一声长啸,手中的古锭刀一挥,数万勇士跟随在孙策、蒋钦以及周泰等人身后乌泱泱的冲了出去。
疾若闪电,势若雷霆。
数万人便如数万头出柙的猛虎一般,扛着大旗刀剑从远方直奔城下。
虽然他们已经没有了战马,但是他们还有跑不废的双脚。沙尘在他们的践踏下纷纷扬扬,平原在他们的飞驰下急速后退。不大一会,漫天的沙尘和杀气就将城池笼罩的严严实实,不见天日。
“咚!”
“咚咚!”
“咚咚咚!”
江东军刚至城下一箭之地,城头上就已经鼓角雷动,两三万铁甲之士在陆云涛、陆云睿、陆林、陆松等人的带领下牢牢的据守在四座城门之上。
一排排铁甲银戈在夕阳的照射下灼灼光华,一簇簇箭矢锋芒在众人的目光中熠熠生寒。
这不是铁甲,这不是银戈,这不是锋芒,这也不是箭矢,这是庐江所有老百姓心中的希望,就像遮天蔽日的尘霾中他们依旧能够看到的太阳!
鼓角再起,一名白发老将身披重甲立于城头,眉蹙蜂聚双目如电:“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鼂吾以行。
孙坚狗贼,当今天下战乱纷纷,百姓流离失所,你这狗贼不思报国安民,竟然以一己之私擅动兵戈。你挥师东进不宣而战,不就是想要我庐江之地吗?来吧,握紧你的武器问问我庐江儿郎答不答应!”
第543章 吾道不孤
“……来吧,握紧你的武器,问问我庐江儿郎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江东的憨货们有种就冲上来吧,让你家爷爷看看你们胯下有没有带把?”
陆康的话在六安城池的上空回荡,守城士兵一阵激荡,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声的回应,喊声乱七八糟此起彼伏,裹挟着陆康的声音汇聚在半空,犹如一道道呼啸九天的惊雷。
孙策愣了,蒋钦愣了,六安城下所有的江东勇士都短暂性的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特么的,难道不是他们打了败仗吗?为啥这帮鸟人比我们还有杀气,比我们还有更加猖狂?
六安城头鼎沸,万军鸦雀无声。
唯独孙坚、周瑜、黄盖、韩当以及程普等少数几名身经百战的老将或者足智多谋的谋士方能明白陆康何意,庐江儿郎何为。
陆康的话就那么几句,但是意思却绝对深远,他就是要告诉孙坚和所有的江东军: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陆家的儿郎早已萌生死志,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孙坚有些苦恼,或者说有些骑虎难下。
他本来想着陆康虽然老而弥坚,但这六安终究也不过只是一座孤城,而前番的密林和峡谷中的血腥杀戮或者也能够给陆康长个记性,谁知陆康根本就不鸟他这个江东猛虎,只是一味的摆出车马告诉他:老子不怕你,有种你就来,大不了就与城共亡!
“攻城!”
孙坚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倒不是因此怕了陆康,而是唯恐江东大军在此一阻,自己入主中原的梦想就成了水中泡影,正疑虑间陡然听得周瑜附在耳边低语一声,心神一动,瞬间反应过来。
是啊,这个时候怎能出神呢?
军中最重士气,自己多耽搁一分,士气便会降低一分!
心中豁然开朗,管他娘的这陆康老儿是与想城偕亡还是独自逃亡,与我何干?江山终究是打下来的!手中的古锭刀猛地一挥,孙坚一声厉啸:“狭路相逢勇者胜,江东的儿郎们,握紧你们的刀剑都随我冲,拿下六安割下陆康老儿的脑袋灌酒喝!”
风雨砥砺鼓征帆,快马扬鞭自奋蹄。
没有战马,自然就没有什么马蹄也没有马鞭,但是孙坚的话就是长鞭,抽在他们身上的长鞭。孙坚的话音刚落,孙策、蒋钦和周
泰再次领着麾下的儿郎们向六安城头发起冲锋。
上千名勇士潮水一般从阵营中冲了出来,一具具云梯扛在他们的肩上;数千条大汉上前一步仰天躺下倒在众人眼前,一张张蹶张弩架在他们的脚下。
“进攻!”
一声怒吼,大纛猛然飞起。
没有冲车,也没有抛石机,上千名勇士冒着城头上的箭雨和戈林将上百具云梯送到城下,并搭在了城墙的箭跺之上,又有数千名勇士将盾牌高高举过头顶,跟在他们的身后跳上了云梯。
更多的将士则将一支支利箭搭在弦上,听得主帅将令落下,纷纷松开手中绷紧的弓弦,任由那满是杀气的利箭破空而去,在六安城头交织成茫茫的暴雨。
“哼!”
陆康既然已经决定以身殉国与城共亡,哪里还将这下架势看在眼中,一声冷哼,一剑劈飞眼前的冷箭,淡淡的朝传令兵喝了一句“反击”,城头上的陆氏儿郎迅速将手中的火油、滚石、圆木以及戈矛向城下抛了下去。
惨烈的攻守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
“杀!”
一声不屈的吼叫,一名江东士兵终于登上了箭跺口。
他们已经在六安血战了旬月的时间,可是任由他们如何肆虐如何搏杀,陆康总是能够找到机会和他们以命换命,而六安这座城池同样也在这场风雨中岿然不动。
现在,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终于出现了,他已经跨上了六安的城头,只要再咬牙坚持几许,或者六安城今日就可易主。看着城头上那名士兵,孙坚想着就是一阵雀跃,静心以待,希望就在那转角处!
“砰!”
“砰砰砰!”
孙坚还在冥想,就见城头上一名庐江士兵咬了咬牙,将腰刀一抛和身扑在那勇士的身上,勇士脚下一软,随着那士兵一起从城头上栽了下来,溅起三尺高的尘土。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陆氏儿郎猛虎一样跃上城头,他们有样学样全都放弃了搏杀,选择了与江东勇士来一场共赴黄泉的约会。一声声震天价的落地声响起,一排排灰尘漫天飞舞。
“再上!”
江东将士们一怔,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守城,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以命换命的搏杀,孙坚却是勃然大怒,弯弓搭箭朝城头一射,一声咆哮顿时压过了城下传来的
闷响。
孙策将霸王枪一拨,马缰一勒,战马前蹄奋起忽律长嘶,数千勇士再度踏上了这趟战与火之旅。
他们或如海面忽生的潮水一般,一列接着一列从冲出阵营;或如江心突涌的巨浪一样,一排接着一排奔向城池;或如跃出碧波的鲸鲨和大鱼,奋勇的扑上云梯。
一时间,六安城头上手忙脚乱,越来越多的江东儿郎爬上了象征着这场大战制高点的箭跺上。
“大帅,东门告急!”
“大帅,南门告急!”
“大帅,北门告急!”
“大帅,西门告急,末将快支撑不住了,还请大帅将机动部队调上来吧!”
一道道请援的请求传到陆康耳中,陆康头也不抬,依旧牢牢的锁在城下那杆玄色的猛虎旗上,声音平静如常:“告诉陆云涛,机动部队乃是我六安城最后一道屏障,只有到了最后的时刻,我才会调用,否则绝不轻出。
他们不是自诩死士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告诉他们,没有利箭就用大刀,没有大刀就用双手,双手断了他们也还有牙,就算是他们的牙齿缺了,也必须将这些江东狗贼给我赶下城去!”
“诺!”
传令兵纷纷抱拳起身,正欲转头奔赴几道城门,却听见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如雷滚来,急视之,只见六安城中的七八名大户竟然亲自领着两千余家将和数千名百姓抬着从自家房檐屋顶上拆下来的木头砖瓦来到城头。
陆康霍然起身:“你们这是打算做什么?为何不在城中安居?难道不知道城头上的危险吗?”
“明公,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昔日晋侯假途灭虢之事我等岂能不知。孙坚狗贼野心勃勃,目无纲纪,若是城池被他打破,我等只怕同样也难逃虞国之难。
明公一片丹心,为国为民,身居明公治下我等深以为傲,也深感恩德。可惜明公一惯不求回报,让我等实在汗颜的很。既然无以为报,就只好与明公一起守城池抗贼军,同生共死!”
为首的一名老者朝陆康深深鞠了一躬,大手一挥,家将和仆人们齐齐放下木头砖瓦捡起落在地上的刀剑分作四拨人马随着传令兵向东南西北四座城门飞奔而去。
陆康鼻子微微一酸,拍了拍老者的双肩,仰头望着那一碧如洗的长空,心神振奋:一片丹心图报国,满腔正义在人间,我道不孤也!
第544章 必有邻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而《战国策》中也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或许,这就是陆康所言“吾道不孤”的原因吧。毕竟,陆康之贤那可是在整个大汉朝的贤臣榜上都能挂上名的。
陆康年少时便有义烈之名,初受扬州刺史臧旻也就是臧洪的老爹举荐为茂才,出任高成县令。因其于高城县令任上先后遣返民夫树立恩信,百姓大悦盗贼臣服,名闻州郡。
后,陆续升迁为武陵太守、桂阳太守、乐安太守以及现在的庐江太守。
恰逢黄穰叛乱,江夏蛮望风影从,一时叛乱贼竟达十余万,庐江四县相继失守。陆康到任后视民如子,赏罚分明,以庐江百姓为抗贼之根基,很快的就让黄穰吃尽了苦头迅速败下阵来,庐江再次重现昔日的风调雨顺。
庐江百姓颇感陆康的恩德,平素在私下里提及之时也多有尊重之色,更何况,现在为了六安一城百姓的安危陆氏一门又搭上了逾半子弟的鲜血和性命?
未知天地恩何报,翻对江山思莫开。
陆康的恩德无从回报,那么庐江的百姓也就只能翻对江山思莫开,将自己的这一片热血报诸于太守了。
有了庐江城中高第门阀和所有老百姓倾力的支持,江东军的这一次势在必得的攻击再次无功而返,而六安城依然挺拔在这猎猎的血雨腥风之中,就像城头上的那道身影一般岿然不动。
……
江东军始终没有放弃,陆康也同样没有放弃。
他相信德不孤必有邻,他亦相信这世道终究还是好人居多,孙坚的蓬勃如草的野心就像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他更相信只要再坚守些许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如他一样的人物站出来,站在孙坚面前挥斥方遒。
不过,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来的这么快!
……
池水渐凉蝉唱稀,长空雁阵岭南飞。与君携手花间舞,夜露沾鞋又湿衣。
不知不觉,陆康就已经在六安抵抗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或者他还真有可能像历史中的那样,以寡敌众坚守六安两年余。
永安四年七月初七,立秋。
天刚亮,秋雨就如同满天发亮的珍珠,飘飘扬扬的从天际落了下来。此刻,陆康就站在城头上。他目视着城下,双眼微微有些失神。
城头下刀枪林立铁甲森然,勇士如蚁群,帐篷
若腰带。
数千顶白色的帐篷由西向东,再经过北门重归起点,仿佛一条白色的玉带一般环绕着六安城。三五万江东勇士在雨水中身披铁甲手握刀枪,分列雁形阵、锋矢阵以及先天四象阵等阵营,冷冷的盯着城头,犹如密林中悄然吐着毒信的长蛇。
经历了近百日的杀伐,而且又抱着许国的决心,陆康倒也不再惧怕孙坚和他的麾下,但是孙坚部队前方的那数具抛石机却不由得他不担心。
原本孙坚离开水路,一路上轻车简从,一干辎重早已丢弃在了江东,可是三个月的僵持不下给予了孙坚充足的时间,也让孙坚的部队从脚下武装到了牙齿。
抛石机、冲城车甚至井阑等攻城利器都陆陆续续的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给打造了出来。
看来今日这立秋就是一场血战哪!
“呜呜呜!”
刚叹了一口气,城下鼓角齐鸣,孙坚领着一列人马从数道大阵之中冲了出来,旌旗翻飞马蹄倒卷,烂泥和着雨水四溅,铁甲裹挟刀锋光寒。
“孙某听闻: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陆康老儿,这孟子老先生的仁政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你执掌一郡身为一方父母,全郡父老乡亲的安危全系于你一人之手一时之念,结果你却因为一个陈腐破旧的朝廷与我江东孙氏妄动干戈,岂非不智不仁?难道你就不怕城破之后百姓俱为粉糜?
荀子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左丘明曰: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圣人同样也说过: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看顾在满城百姓的份上,只要你今日放下刀剑改过自新,过往的一切孙某不但可以既往不咎,而且愿保你陆氏一门三世富贵,就算是要官居一品也未可知!”
看来,孙坚这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了,否则他也不会引经据典遍稽群籍,甚至还将孔子、孟子、荀子以及左丘明等一干先贤从陵园中拉出来给他打助攻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陆康朝陆林、陆云涛等人以及城头上的将士和老百姓悠然长叹一声,指着孙坚喝骂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孙文台,你说了那么一通的废话,却不知全是你自己的写照?
你因一己之私征调青壮,将他们赶到战场上为你卖命,毫无恻隐
之心;你出生名门,先帝也待你不薄,你却听信那个欲将先帝江山一分为二的不孝子的伪诏,是为没有羞恶;
那王德玉倒是和你一丘之貉,都有勃勃野心,可终究也曾救过你一次,你不思报答反欲分其疆域,既无礼仪,又何来是非?孙文台,你自己说一说,你这样一个不仁不义、无礼无智之人,还算得上是一个人吗?”
陆康果然不愧是义烈之人,这性格烈的简直如同烈火一般,只需本色演出就绝对能够拿下当年那部电影《烈火金刚》的咖位,一席话说的孙坚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陆康老儿,我干你十八辈祖宗!”
得,这下不用再劝降了,孙坚愤愤的朝城墙吐了一口唾沫,一声怒喝,古锭刀猛地一挥,鼓角争鸣,万军齐出,所有的大阵都疯狂的运转起来。
抛石机和井阑仿佛装上了一台台永动机一样,不停的挥舞着它们的利爪,石头、飞箭、长矛向六安城头飞去。冲城车和云梯则如安置了一根根弹簧一般,不断的撞击着城门,或者被守城士兵推到后又重新搭在箭跺口。
剑气纵横,箭气纵横,杀气也纵横。
一排排刀剑、一支支箭簇肆意的收割着双方兵士的性命,不大一会,城墙上下就已经血红一片,那些还没有被阳光晒干的殷红色的土地再次浸染上一层厚厚的血浆。
片刻的功夫,战况便激烈起来。
突然,城外一声鼓响犹若霹雳炸响,一支军马蓦地从营帐外的树林中转了出来,三千铁骑三千支火把在阳光下居然也是那么的显眼。
为首一员小将手执点钢枪,身披云锦锁子甲,看着城下纷纷扰扰的战局,一声怒喝:“多行不义必自毙,孙坚狗贼,好好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小爷今日如何取你的狗命!”
一声雷霆震落,三千支火把齐刷刷的飞向那缠绕在六安城池腰间的玉带。
火趁风势,风助火威,一阵凉风穿城郭,万道霞光满地开。听得“呜咽”声响,无数条火龙蓦然出现在江东大军的帐篷之上,白色的玉带立时化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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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马踏连营
西汉刘安的《淮南子·兵略训》中记到:千人同心,则得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可用。
陆逊的铁骑当然是千人同心,哦不,是三千人同心。
三千支火把,三千条火龙。
火星飞溅,东城外的那数百座帐篷腾地一下就燃了起来,紧接着,那些火蟒、火龙也随风而起,南面和北面紧挨着城东的数十顶帐篷也开始雀跃起来,仿佛也想效仿那“成灰泪始干”的蜡炬,在众目睽睽之下加入到了熊熊烈火中,并且一直向城北方向蔓延。
玉带变成火带!
毒燎虐焰,火光冲天,城下的孙坚和城上的陆康都能感觉到火气袭人,更何况那些身处在玉带中的士兵和战马?
痛哭声、咒骂声、吼叫声、马鸣声以及火龙的呼啸声突兀的在城下响起,一切的声音都显得是那么的扭曲,就像是当日孙坚在虎牢关城下火烧李肃的模样。
这是陆逊的阳谋,但看上去更多的却是天意!
昔日的一把火,李肃身死李蒙被俘,今日的一把火,难道他孙坚和孙策也要步入李肃他们的后尘?
孙坚停止了进攻的号角,心如刀绞。
他本来想着今日决战,因此特意将他们分作两班轮换,谁知战争才刚刚开始,轮换的将士就已经深陷绝境。
他们都是江东不出世的勇士,他们跟随着孙坚讨过董卓,伐过袁术,面对董卓的狠绝和袁术的阴诡,哪怕身负重伤濒临死亡,他们也不曾皱过一下眉头,但是今日的这一场大火却让他们痛彻心扉哀嚎涕零。
他们在漫天的烟火中疯狂的逃窜,他们在干涸的沙地上拼命的打滚,他们眼巴巴的看着袍泽们在大火中歇斯底里的呼叫,他们亲眼目睹前一刻的兄弟下一刻就阴阳相隔。
“姓陆的狗贼,纳命来,今日你家孙爷爷要将你碎尸万段!”
看着麾下将士们的惨状,孙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声怒喝,大手一挥,程普、韩当、黄忠、孙策、蒋钦、吕蒙以及周泰等七八名勇将率领着麾下的兄弟退出攻城的序曲,恶狠狠的看着陆逊如潮水一般席卷过来。
波涛滚滚,兵阵如水。
陆逊却是淡淡一笑,见孙坚他们已近一箭之地,而城门下的攻击也戛然而止,点钢枪轻轻一扬,骑士们“嚯嚯”两声怪叫,三千支利箭骤然
出手,仿佛暴雨一样落在孙坚等人头顶。
孙坚、孙策等人急忙舞动着手中的武器,将迎面而来的利箭一支一支从头顶挑落,武力不济的将士们则只好拿起手中的盾牌扛在肩上头顶。
少顷,在付出百十人的伤亡代价之后,孙坚等人重新握紧了缰绳,可是眼前的敌人已然不见,陆逊和他麾下的骑兵已经拔转马头远离火海消失在前方的树林之中,他们能够看见的就只剩下战马扬起的一道道尘烟。
“追!”
特么的,还没有亲手将仇人斩落马下,反倒又被仇人再捅上一刀!
孙坚哪里还能忍得下这口鸟气?古锭刀在空中猛地一扬,一刀寒光闪过,战马已经率先向密林冲了过去。
想当年,他亦曾叱咤风云纵横四海,不可一世的董卓直呼“江东猛虎”,威震华夏的华雄同样也死在他的刀下。他的威名并不是从胭脂粉阵中获取的,而是从战场上博取出来的。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小儿竟然敢捋他孙坚的虎须,难道是梁静茹给他的勇气吗?
尘烟飞溅,火光滔天。
等孙坚和孙策率领众人踏过火海中的缝隙来到密林中时,陆逊他们的身影全然不见,甚至马蹄扬起的灰尘也落在地上,地上空余一片整整齐齐的梅花似的蹄印。
毕竟这陆逊的部队乃是王黎打造出来的铁骑,而孙坚麾下的江东军除了一众将校之外几乎全部都是步军,想以步军的脚力与战马竞赛,徒然奈何?这不是明摆着的打自己的脸吗?
哎!
孙坚一口气差点没有将自己憋死,却听得雷霆般的喊杀声再次汹涌而来,远处的树木枝叶急剧攒动,陆逊一声朗笑,如云的战马陡然从林中窜出,其方向正是六安的东门。
我靠,调虎离山,这小子的最终目的终究是六安!
孙坚急忙朝掌旗兵一努嘴,掌旗兵匆匆将大纛一舞,鼓角之声骤然于军前响起,三长一短,尚留在东门处的兵士和将校立即反向袭杀过来,孙坚、孙策、程普等人同样也兵分多路,形成一个大的包围圈,意欲将陆逊等人困死。
然而,沉重的现实注定让孙坚再一次失望。
陆逊的目标并不是东门,甚至都没有明确的目标。将将行到一半路程之时,陆逊打了一个忽儿,三千铁骑再次将马头一拨,长龙的头
已经望向了近在两三里外的南门。
同时,他们还将手中的刀剑无情的向刚从火海中逃难出来的江东儿郎奋力的砍下。
陆逊率领的铁骑仗着战马的脚力单挑落单的江东士兵下手,一路上砍瓜切菜,只揍得他们哀嚎声声,惨叫连连。而没有了与战马抗衡的脚力,孙坚好像也只能望洋兴叹。
“保持阵型,稳扎稳打,步步紧逼!”
忽的,中军大帐一声怒啸,孙坚和程普、韩当等老将猛地恍然大悟,也不再急促的催兵追赶,而是重新将儿郎们聚集在旗下,排成雁形、长蛇、玄襄以及鹤翼等大阵,缓慢的、有条理的向六安城缓缓逼近。
这一声喊当然来自于孙坚帐下的谋士,江左周郎周公瑾。
自跟随孙坚出征以后,周瑜其实并不如历史上的那般得志,毕竟历史中他投靠江东的时候,孙坚已经亡故,当权者乃是他的兄弟和连襟小霸王孙策。
而现在,在孙坚的帐下他不过只是一个和蒋钦、周泰等人一般的小字辈,孙坚依靠或者说更看重的还是他的那帮老兄弟黄盖、程普以及韩当等人。
直到这一声呼唤,或者他才将在历史上展露出他的头角。
阵型突变,杀气隐现。
陆逊眉头微微一皱,他的兵马不多,他所仰仗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快和狠,根本就不敢和孙坚比拼兵力甚至将校的勇猛,如果他们一旦被孙坚的部队缠上,那么等待他们的除了灭亡再无他路。
眼见胜利的天平逐渐向孙坚靠拢,城头上蓦然响起一道如雷的喝声,南门豁然洞开,陆康、陆林以及陆云涛等人手执锐戈骤然从城中杀了出来。
变生肘腋,围困了数月之久的城门忽然打开,含在嘴边的猎物忽然变成了猎人,南门外的江东男儿哪里能够想得到?一时间刀剑纷飞、血雨如注,城下一片大乱,保持了数月的攻击阵型再不复往日。
“将士们,且随我回城!”
点钢枪将眼前的一名士兵一挑,陆逊一声怒啸,心中却是无比的振奋,纵马一跃,铁骑紧随其后,宛如利箭一样直捣黄龙,不过盏茶的功夫众人竟已穿透大阵杀到城下。
“哐!”
城门再次阖上,落在孙坚等人眼中的依然是那座孤独而傲立的城池,与往日不同的却是城下还有满地的疮痍和血色!
第546章 江左周郎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是春秋时期的军事大家曹刿说过的一段话。孙坚或者还算不得什么战术大家,甚至和当世的曹操、王黎也不能相提并论,却也明白一鼓作气的道理。
陆逊已经领着三千铁骑闯入六安,而他的江东军却还在火海中逃命,再想破城显然要比移开王屋和太行两座大山还难,只好愤恨的朝城头吐了吐口水放下一句狠话打道回府,重新在远离六安数里之外的密林中扎下大营。
火难的死士自然是由一些副将、校尉带人前去处理,他却并不急于入帐,而是和程普、黄盖、韩当一众老兄弟以及周瑜、孙策和吕蒙等小字辈团团围坐在一块空地前。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这是老祖宗遗留下来的训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是孙坚家隔壁那个偷菜的老王说的。
反正不管哪句话,孙坚都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他要想重新站起来一雪前耻,进行战后的总结总是很有必要的。
“义公、德谋、公覆,这一次本将军可谓是将这张老脸丢到姥姥家了。本来我以为这陆康老儿凭借陆氏的一己之力很难在这一亩三分地翻出什么浪花来,谁知我等却被他牢牢的控制在了此处。
而且今日那陆逊小儿突袭我军,更是让兄弟们吃尽了苦头,伤损竟然高达三五千,这已经足以抵过我等这一旬的伤亡了,此消彼长,恐怕这六安城更不易攻克了。诸位兄弟,你等可有何良策打破此间的僵持?”
孙坚这段话说得很有水平,既展开了自我批评,也有向程普等人求教的意思。
可惜,程普也好,韩当也罢,他们二人或者都可以算作江东一时之名将,但是奇谋却并非二人所见长,他们的名声更多的却是来自于他们的勇猛、强悍以及忠诚。
至于黄盖,虽然他比程普二人倒是多了几分谋略,可此地终究不是赤壁,仓促之间他也献不出来那等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奇思妙计。
孙坚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周瑜,眼神中带着几分鼓励。
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将周瑜纳入帐下,但他更多的却是想通过周瑜的叔父周尚获取丹阳而已,他并没有将周瑜放在心上,甚至他在排兵布阵的时候还只是将周瑜、蒋钦和周泰等人并列,看做为一般的将领,并没有当成哪个江左风流的谋士。
直到今日,周瑜在乱军中喊出来的那十二个字让江东军稳住了阵脚,才让他重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周瑜的才华。
周瑜轻轻咳了一声,向孙坚抱了抱拳道:“启禀主公,今日之败并非
在于陆逊的突袭,也并不在于我江东勇士缺少了战马,而是因为我江东没有一个强大的信息机构。”
孙坚点了点头,周瑜之言虽然有替他开脱的意思,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毕竟,江东军如果拥有像王黎那般强大而迅疾的信息网络,不要说陆逊只有三千铁骑,就算是陆逊有一万铁骑,他孙坚依然可以将陆逊掀翻于马下。
骑兵固然是步兵的克星,但是只要能够提前掌握敌人的讯息恰如其分的进行一些布置,比如鹿砦铁蒺藜等物事,步兵又未尝不能成为骑士们的梦魇?
见孙坚终于肯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周瑜心中微微一振,继续说道:“主公,虽然说今日我等吃了大亏,不过末将却以为来日方长不争一时。
通信的一时不畅或者来日还可以弥补,但是另有一件事却迫在眉睫,甚至关乎我江东数万勇士的安危以及江东的未来,需要主公立即决断!”
“何事?”
孙坚一惊,刚刚说了两个字,程普已经一跃而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无知小儿夸夸其谈,竟敢口出狂言,此战显然是因为我等战马不济信息不畅,方致此败,你居然说还有比这更加重要之事,甚至还关乎我江东命脉,是何道理?哼,若不是看顾在周太守的面子上,今日程某定要你难看!”
看来在历史上程普与周瑜不和到并不一定是因为周瑜位居程普之上,可能就是因为程普一直瞧周瑜不顺眼吧。
周瑜这才刚刚说了一句,就被程普骂一个狗血淋头。
好在周瑜本是气度恢弘之人,也是被范成大誉为“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的英雄,程普的气话他并不以为意,毕竟在程普他们面前他的确还算是一个小字辈。
周瑜朝程普歉意的抱了抱拳,再度转向孙坚:“主公,这陆伯言自离开蕲春后便投效于王德玉麾下,据月余前传来的消息,他与廖元俭坐镇正阳,与刘玄德大军对峙不下。
请恕末将斗胆相问,如今陆伯言既然挥兵而至,那么正阳一地又是何人相守?难道单凭他廖元俭一人就敢抗衡刘关张,剑指新息不成?
主公,那关张二人的武艺不用末将多说,刘玄德和诸葛孔明也是多智之士,陆伯言胆敢置正事不顾而弃正阳来六安,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豫州境内战事悉数平定,而且一定是王德玉占据了上风!”
刚才周瑜还在说信息机构可以暂时放置一边,转眼之间,他就给孙坚上了一课信息迅疾的重要性,打了孙坚一记响亮的耳光。
孙坚惊出一身冷汗,这旬月以
来,他只听说豫州境内不是曹操和刘备乱斗就是刘备和郭嘉争锋,却并未继续派出斥候打探豫州的消息。
按他所想,这豫州的战事或者还要半年甚至更久才能平定,因此他的一颗心悉数都放在了六安这一颗绊脚石之上,却不想经过周瑜这一阵分析,他才知道自己的错的有多么的离谱。
因为周瑜的分析有根有据,听上去即便与事实或有出入,却也可能更加接近事情的真相,否则众人如何解释陆逊敢率领军队前来六安?
是他心忧陆氏血脉不顾军令私自出兵,还是他打算背着主公到此一游?
众人一愣,周瑜接着说道:“中原冀州之战不久前已经落下帷幕,袁公路战死袁本初兵败,因此末将还有一个大胆的推测,王德玉可能已经转战冀州正在准备南下淮南、寿春!”
可能这就是杜甫先生说过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吧,一言落地,惊起一池春水,程普、韩当、黄盖和孙策等人坐立不安,而孙坚更是面色凝重的站了起来,望着豫州的方向一时无语。
“报!”
一道急促的脚步响起,一名斥候从城外的方向飞奔过来,还未至众人身前便已滚落马下,“启禀主公,安阳城中的探子来报,王黎兵下豫州,关羽战死,刘备狼狈而逃,曹操东奔徐州,整个豫州已经全部纳入王黎手中!”
孙坚勃然大怒,“哐”的一声,古锭刀猛然出鞘:“这是何等重要之事,为何现在才打探到,为何现在才禀报过来?”
斥候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战战兢兢的回复道:“郭嘉与刘备争斗之时,因新息城悉数封闭,所有的讯息全部中断,安阳城中的兄弟困守孤城,并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
直到三日前,刘备和张飞的大军忽然转战安阳,兄弟们才知道刘备大败,曹操溃逃,豫州已落入王黎一人之手。”
如此说来,倒的确不是斥候之错了,而是自己这个根子上出了问题,竟然一直忽视了讯息的及时性!
孙坚面色依旧冷峻,古锭刀的刀口却已朝下。
那斥候悄悄看了一眼孙坚的脸色,继续说道:“听闻安阳城兄弟们的消息,王黎帐下大军黄忠、张辽以及甘宁和颜良等部并未立即入城,而是朝六安的方向杀了过来!”
孙坚霍然色变,朝周瑜问道:“果然不出公瑾所料,王德玉果然平定了豫州直奔孙某而来,公瑾以为如何?”
周瑜将手中的树枝奋力一掷斜斜的插在地上,起身喝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军新逢大败,岂能背着胆小名脱身而走?为今之计,唯战而已!”
第547章 借尸还魂
为今之计,唯战而已!
短短八个字,却令众人心神一震,孙坚更是神采飞扬的看着周瑜,仿佛站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名运筹帷幄的谋士,而是一名叱咤风云的将军!
说实在话,他初听斥候禀报王黎帐下四将来袭之时,他的心中也颇为忐忑。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与王黎的人马正面搏杀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别的不说,吕布、刘备和曹操三人,哪一个比他弱了多少?而袁术、袁绍以及董卓又有哪一个不在他之上?
可是如今呢?
袁术等人作古的作古,溃逃的溃逃,天下诸侯之中只有王黎一人越战越勇独自强大!
他本来以为江东军新败,又逢王黎大军来袭,周瑜一定会退避三舍暂时避开王黎的锋芒,谁知这周瑜虽然看上去还些弱不禁风骨子里却是一个血性刚烈的种。
孙坚心中暗赞了一声,眼角却是微微一挑,诧异的看着周瑜问道:“公瑾,我军新败士气不振,远赴百里围城数月,又未见分毫之功,现在正是兵力疲惫之时。
而眼下,王黎的大军刚下豫州,士气正弘,我等或者并非其正面之敌,为何你却不选择暂避其锋,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欲与王黎一较高下呢?”
“就连主公都不曾想到末将会逆流而上,遑论黄忠和颜良几个区区武夫?”周瑜昂然答道,“兵法常言:哀兵必胜。只要我们战术得当,出其不意,此战未必就不是我们的转机?
而且,就算临到头来依旧拿不下六安,可是只要我们能够在此战中打出我江东男儿的风采,给王黎泼一泼冷水,涨一涨我军的士气,于主公同样百利而无一害!”
周瑜的话听着倒是振奋人心,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孙坚能够大败王黎援军的基础之上,否则不要说泼冷水涨士气,就是孙坚是否能够活着离开豫州都还在两难之间。
孙坚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主公但请放心,此战纵使没有七八分,也有五六分!只须如此如此,周某保证能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周瑜目不准将的盯着孙坚,斩钉截铁点头应道。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引用过英国评论家邓宁格的话:像自然据说惧怕真空一样,资本惧怕没有利润或利润过于微小的情况。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
只要有百分之十的利润,
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百分之二十就会活泼起来;有百分之五十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百分之一百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百分之三百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
打仗当然算不得什么资本,但是此战如果能够大败王黎,同样也可以给孙坚带来足够大的利益。
比如前方那座六安城,比如谁才是天下第一的雄军,又比如让江东的将士从此摆脱“水战天下第一,陆战天下倒数”的软脚蟹的称号。
虽然目前这个软脚蟹的称呼还戴在荆州水军的头上,但是孙坚同样清楚曹操和袁绍等人心中也时常这样腹诽他的江东军。
“好!既然公瑾有了足够的把握,那么孙某就将此战的指挥全权悉数交于你!”孙坚果然还是那个豪情万丈的江东猛虎,一番思索之后,哈哈一笑将古锭刀抛在周瑜手中。
托着如泰山一般沉重的古锭刀,周瑜神情凝重,缓缓的走到韩当、黄盖、程普以及孙策等人身前:“奉主公令,周某暂代军师之职,各方将校务必听我号令,否则军法伺候!”
“诺!”
众人齐齐抱拳,一声怒喝,纷纷按着周瑜的计策行动起来。
……
日头渐渐西斜,红彤彤的云彩映衬着几缕霞光将那抹夕阳红反射在大地上,一片斑斓。
从阳泉通往六安的大道和两侧的密林中一片宁静,好似死海那般的沉寂。
突然,“咕咕咕”的鸟叫将几欲沉睡的密林唤醒,一阵急促慌乱的马蹄声在密林中骤然响起,百十匹战马从林中穿行而过,直奔阳泉的方向。
那马背上的骑士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头盔零落铁甲残缺,甚至还有个别腿上或者背上还插着明晃晃的箭簇,一滴滴鲜血顺着他们的衣甲和身躯滴落在道路两旁。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趴在马背上疾驰,没有任何人敢抬头向后看上一眼,顺着脸颊跌落下来的长发将他们的面孔遮盖的严严实实。
……
数里外,颜良和甘宁此刻正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疾驰,而他们的方向正是那片密林。
正行走之间,甘宁和颜良忽然同时将手中的缰绳一拨,侧耳一听脸色骤变:怎么会有骑兵向阳泉方向而来呢?莫不是陆康和陆逊他们已然战败,六安城已经落到孙坚手中?
二人一惊,急忙向掌旗兵一挥,号角冲天而起,一
万五千余骑兵同时嗷嗷一声乱叫,手中的马鞭在马背上狠狠一甩,战马如飞一般的向密林冲去。
洪流滚滚,大地飞驰。
半盏茶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转过前方的山坳来到密林之外,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群亡命奔跑的骑士,以及骑士身后如龙的江东军和茫茫的箭雨。
“好像是陆伯言!”
颜良虽然还没有和陆逊打过照面,但是行军途中他已在甘宁的口中听说过不少和陆逊相关的事迹。
看着一马当先飞驰而来的那员小将,看着他手中的长枪,看着所有骑士身上那标志着王家军的残破的衣甲,颜良哪里还辨认不出来那就是主公帐下的陆伯言?
一声长喝,手中的镔铁刀一举,颜良双腿猛然一夹,拍马便向陆逊迎了上去。
他本来一腔豪**与天下英杰争雄,结果当年冀州白河一战关羽夺去了他的风采;他本来打算辅助袁绍成就天下霸主,结果他的主公竟然先他一步倒向了王黎,让他的雄心壮志差点化为乌有。
他已经成为降将,他要想名扬天下光耀门楣,成为世人称颂的好男儿,他就得重新开始,在王黎的帐下重新开始。这一切,于他而言或者仅仅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契机现在就在他的眼前!
陆逊就是他的契机!
战马飞驰,缕缕寒风迎面而来,击打在脸上也能感到丝丝的刺痛,但是颜良的一颗心却已愈发的滚烫起来。他与陆逊已经不过百十步,哦不,四五十步。
他相信只要能够救下陆逊,阻挡甚至击溃江东军的追击,他就能够重新成为天下的豪杰!
风,越刮越猛,距离也越来越近。
颜良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陆逊背上的那支利箭,清楚的听到陆逊胯下的那匹战马的响鼻声。他的神情渐渐的严肃起来,他微微的紧了紧手中的寒铁刀,只等陆逊于他擦肩而过,他便挥师而上将江东狗贼聚歼于此。
陆逊更近了。
三十步、二十步、五步……
眼见二人就要擦肩而过,“陆逊”突然抬起头来,头发向后一甩露出一张刚硬的面孔,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手中的点钢枪猛然一横,一条银色的毒蛇吐着长长的蛇信就向颜良扑了过去,一声怒喝威震树林。
“颜良匹夫速来送死,你家孙策爷爷在此恭候多时!”
第548章 霸王枪
一声长啸,变生肘腋。
枪依旧还是那支点钢枪,但枪法却不是陆逊家传的枪法,甚至也不是名闻天下的霸王枪,而是孙策自创的暴雨梨花枪。刚过颜良身旁,孙策大喝一声,一枪就向颜良使来,万树梨花陡然绽放,无数花瓣萦绕四周。
颜良猛地一惊,千算万算并没有算到来者并不是“陆逊”,而是索取自己性命的江东小霸王,急忙将镔铁刀一迎挡在身侧,身子趴在马背上。
只听得耳边“当”的一声,震耳欲聋,虎口一麻身子一震,一口鲜血喷洒出去,就连胯下的战马也几乎平移三五步。
幸而多年的征战经验傍身,颜良心中一紧,手上却不慢,用尽吃奶的劲将孙策手中的长枪一隔,双腿猛地一夹拨转马头就向甘宁逃了过去。
一击得手,却并没有如愿的拿下颜良的性命,堂堂的江东小霸王又岂肯罢休?点钢枪一抛,大手一招,一旁的亲卫早就将他那霸王枪顺到了他的手中。
孙策晃了晃手中的霸王枪,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是一记绝杀直逼颜良后背。
但见那霸王枪在孙策手中如银蛇吐信嘶嘶破风,又似苍龙游走穿梭四身,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若闪电,梨花纷纷落叶凋零,三五招之间就杀得颜良汗流浃背心惊胆战。
真可谓一道银光九霄降,万里游龙吞天地。
各位看官,想那颜良身为袁绍麾下的大将,赫赫有名的河北四庭柱之一,一身武艺不在他人之下,昔日在白河之时亦曾与关羽战了好几十个回合,又怎么会不是孙策的数合之敌?
怪只怪颜良立功心切,被孙策打了一个突袭,一枪之下便已身负内伤,自然不再是孙策的对手,兼且孙策逼迫甚急,手中的霸王枪上下飞舞,一枪胜过一枪一枪急过一枪,直如碧海潮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又如何能够翻身回转独自与孙策独斗?
“颜将军莫急,甘某来也!”
只见那孙策一枪飞出,红光漫天,再一枪袭来,白虹贯日,颜良的头盔跌落于道。
这就是孙策的成名绝技霸王枪!
甘宁大惊,一声怒啸,在马背上狠狠的一拍,胯下的枣红马顿时腾空而起窜至孙策身前,仿佛天边的那一抹火烧云。
接着,甘宁猛地一顿,大喝一声力灌双臂,手中的双甲刀朝着孙策那钵大的头颅重重的落了下去。
孙策虽然并不善于什么心机,却也不是什么二百五混不吝,哪里舍得将自己的性命与颜良这个匹夫兑换,急忙将霸王枪抽离颜良身边挡在自己头顶。
金戈声落,星光四溅。
甘宁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一招围魏救赵将颜良从孙策的枪下救了出来,心中稍安,双刀一收牢牢的护在身前,紧紧的盯着孙策,眼色中透出无比的凝重。
这绝对是一个不亚于赵云的猛将!
孙策还是那副王家军士兵的打扮,但当他直起身来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于他,只觉得那衣甲纵然破烂却依旧挡不住他万夫难敌的威风。
原来,两个时辰前周瑜闻听王黎兵至,便当机立断定下了这一借尸还魂之计。
他们在战场上搜寻到那些陆逊麾下牺牲的士兵将他们的残甲破衣搜刮下来,罩在身上将自己伪装成陆逊的败军,顺便用头发钢盔遮住自己的脸面,再上演一出亡命奔逃的大戏,就轻而易举的骗过了颜良等人的眼睛。
甘宁注视着孙策,片刻过后才恢复到平静,手中的双甲刀微微一扬。
“孙伯符,甘某记得昔日在秦淮河畔之时,你孙氏一门还曾牢记我家主公当初的救命大恩,甚至你还称呼主公为叔父,一副刎颈之交肝胆相照的模样。
可是,这才过去多久,你们孙家就开始学起那不要脸的大耳贼来了?忘恩负义,以怨报德,全然不见昔日的刚烈和侠义,难道这就是你江东孙氏争夺天下的法宝吗?”
“前将军的恩德,孙氏一门当然不敢或忘。不过争夺天下无关私情,这是前将军当日与袁公路决战费亭之语。恩义就是恩义,天下便是天下,两者不可混作一团,甘将军何必在此饶舌?”
听着甘宁将他江东孙氏和刘备那个大耳贼相提并论,孙策早就气得青筋
直冒,怒火隐隐直升,手中的霸王枪捏的哐哐直响。
但他也知道王黎于他父亲有救命之恩,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天下英雄尽知的事实,不敢背取,只好以王黎的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甘兴霸,孙某在江东之时,便屡屡听人提及你乃前将军帐下排行第一的水军将领,武艺卓绝骁勇善战,水战之技更是不弱于我江东男儿。
今日你我在此相遇,虽然没有大江滚滚,却也有林海滔滔。甘将军若是不嫌弃孙某技艺低微,还请甘将军赐教一二!”
言讫,也不等甘宁回拒,霸王枪一摆,麾下的将士如狼一样向前飞奔,而那些佯装成追逐他们的士兵同样也跟着冲了上去,一场大战再次在密林中爆发开来。
“哼,既然你孙策不识好歹,那就休怪甘某不客气了!”
甘宁气极反笑,一声怒喝,眸子里流露出丝丝灼热的战意,双甲刀铿然一亮,猛的朝天一指,震天撼地的轰隆声从身后响起,一万五千余烈火也似的战马风卷残云般掩杀过来。
“杀!”
一声声怒吼响彻林间,一万五千名骑士嗷叫着,挥舞着利刃向前飞奔。
大地如潮水般向后退却,前方的江东男儿却在飞速的接近,炽热的杀机在骑士们的眼中燃烧起来,仿佛草原上发现猎物的群狼一样,纷纷张开血盆大嘴露出了阴冷的獠牙。
劲风猎猎,旌旗噼啪作响,飞扬的马蹄践起的沙砾夹杂在狂风中肆掠的抽打在众人的脸上,映肌生痛。
“轰!”
只听得林中一道巨大的声音如雷炸响,两三万名勇士宛如奔腾咆哮的黄河长江猛烈的撞击在一起。
一时间,刀剑纷飞,血雨如注。
孙策透过隔在二人身前那些士兵留下的缝隙看着甘宁,轻轻的舔了舔枪尖的血丝,咧嘴一笑,仿佛地狱归来的亡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甘兴霸还不上前受死!”
语毕,枪出。
一轮骄阳在林中升起,灿烂辉煌,一片金光。
第549章 剑神一笑
孙策一声冷笑,手中的霸王骤然刺出。
枪如骄阳,孙策亦如骄阳。
骄阳的光很刺眼,不管是夏天还是冬日,也不管是朝阳还是夕阳,天空中挂着的那轮骄阳总是能够拨开漫天的乌云、尘雾以及阴霾将浓烈或者和煦的阳光投向大地,让人睁不开眼。
甘宁当然还能够睁开双眼,但是当他看到孙策那杆霸王枪如烈日般灼热的时候,他就已经萌生了退路。
不是他不勇猛果敢,也并非他胆小怯懦,而是他始终记得他和颜良是这支大军的主帅。想一想他在历史中的威名,百骑劫营曹军无人敢当,他又怎会面对一个后辈连刀都不敢轻举?
只不过多年的征伐,他的性子终究早已被他渐渐的按捺在跳动的脉搏之中。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侠使气的锦帆贼,也不再是在江边单打独斗的水鬼头。主公将兄弟们交给他,他就有业务也有责任将兄弟们完整的带出来,然后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孙策虽然有霸王枪,而他同样也有双甲刀,霸王枪当然不是他撤退的原因,可他已经认出了那些潜藏在所谓的追兵中的几员江东大将蒋钦、周泰以及老将韩当。
更何况,那枪锋上还反射出几缕光芒。
那光芒如针如线,又如铁画银钩。
那不是日光,也不是杀气,而是林中并未彻底掩盖住的刀剑金戈。
“中伏了!立即撤退!”
这是他脑海中一瞬间便闪现出来的念头,也是他身为一军主帅的战术修养。
甘宁朝众将一声高喝,双甲刀舞做一团旋风,荡开眼前的霸王枪,将颜良牢牢的护在身后,人亦如出柙猛虎腾渊蛟龙躲过孙策的长枪纵马来到阵前,双刀一阵飞舞,落下残臂断刀无数。
搅乱在一起的黄河长江终于有了一丝丝明确的界限,甘宁双刀再次一挥,猛然将马头一拨,仿佛一支利箭一样从阵前向阵后冲杀过去。
刀光剑影,铁骑如龙。
麾下的骑士们有样学样,举起手中的刀剑向前一砍,彻底的断开江东勇士们刺过来的刀剑,如滔滔
的黄河水那般在峡谷中一阵翻腾然后奋勇转向,离开了刚刚还在厮杀的那片热土。
……
夕阳终于落下山外,天边嵌上一抹血一般的红色。
林中的士兵悉数都从两侧的草丛中钻了出来,周瑜缓缓来到林间,从地上捡起一面沾染了双方将士鲜血的残旗,轻轻的拍了拍旗上的灰尘,看着孙策迎风而立:“伯符,战况如何?”
“那甘兴霸果然不愧是王德玉帐下有名的大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了我们的破绽,竟然刚一交锋就像缩头乌龟一样从我们的包围圈里溜了出去。”
孙策擦了擦枪尖的鲜血,眉头不展扼腕长叹,仿佛刚才这一战并不怎么尽兴,“帐下儿郎已经将战役的情况初步统计了出来,我军战损八百余人,而甘宁的麾下伤亡也不足一千。
可惜哪,这粗狂的汉子现在也变得狡猾起来,否则他们一旦中计进入我们的包围圈,不管是他甘兴霸还是颜良又或者是他们麾下的士兵,愚兄都有把握将他们悉数留在此地!”
“看样子刚才没有拿下甘宁、颜良二人你还有些扫兴?”周瑜摇了摇头,也不等孙策答话,微微一笑道,“别心急,是我们的他终究逃不掉,等到下半夜的时候还有一场大战,足够你再舞一次霸王枪!”
“你是说劫营?”
“正是!”
孙策大喜,转而脸上又现出一丝狐疑之色:“公瑾,并非愚兄多虑,你也看到了,这甘宁的性格虽然粗狂却绝非鲁莽之辈。今日一败之后,他们应该已经有了防备之心吧?
更何况,他们的脚力比我们快上很多,现在他们恐怕早离我们有二十里地的路程了吧,不然愚兄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我手中溜走?这个时候再追上去,他们可是以逸待劳啊…”
说到“以逸待劳”四个字,孙策的话题戛然而止,他相信周瑜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周瑜却是摆了摆头,跨过身前的小沟来到密林前,背负着双手遥望着远处静谧的山林笑道:“如果不是他甘宁有些计谋,我周瑜又怎会萌生出劫营的想法来呢?”
孙策不解的看着周瑜,蒋
钦、周泰和韩当也围了过来将周瑜拥簇在中央,脸上同样挂满疑惑。
周瑜折下一支树枝,躬身在地上画了几笔:“主公和公覆、仲谋以及子明几位将军如今正率兵围在六安城下,我等身后并无敌军压境的忧患。
如果我们此刻远远的坠在甘宁身后,直到离他们扎营三五里的地方再悄悄的潜伏起来,然后再等到子夜时分,由两校兵马前去劫营,你们以为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三人脸色微微一变,周泰却好像慢了半拍还没有反应过来,周瑜已经接着说道:“先败后胜!只要他甘宁敢月下追击,那么他的大军必然落入我等包围之中,再无逃出生天的一丝机会!”
孙策、韩当和蒋钦三人毕竟都是江东少有的名将,或者有名将之姿的勇士,经过周瑜这一点拨,周瑜的言下之意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众人心中同时一震,看着周瑜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
一点寒芒如月光,两弯蹙眉似山岳。一袭白衫卓尔不群的周瑜此刻在众人的心中亦如出神入化的剑神一般,他的智慧就像藏在鞘中的龙泉一样。
轻易不出鞘,出鞘必见血。
“出兵!”
见众人再无疑虑,周瑜用脚轻轻擦了擦刚才在地上画下的作战部署,淡淡一笑,轻轻的向众人喝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枚弯月,宛如剑神一笑。
孙策、韩当、蒋钦以及周泰四员大将重新跨上马背朝麾下的儿郎们一挥,静静的踏上了前行的道路。
……
夜,很静。
山,也很静。
蒋钦和周泰领着两校人马,人衔枚马摘铃,悄悄的靠近前方山坳中的帐篷。
看来这甘宁果然还是有些头脑,竟然知道利用悬羊打鼓引诱我等!
“杀!”
听着帐篷里隐隐传来的鼓声,二人默默数了片刻,知道帐中的鼓声频繁慌乱毫无节奏,对视一笑,手中长鞭一扬,朝麾下健儿一声怒吼,数千名勇士纷纷弯弓搭箭,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向甘宁的大营。
第550章 甘宁中计
果然不出周瑜所料,等蒋钦和周泰二人领着数千健儿冲入甘宁大营时,营帐中果真空空荡荡,只有两条悬挂的黑羊蹬着后腿拼命的在大鼓上挣扎。
“兄弟们,快撤,狗日的水鬼头使诈!”
蒋钦和周泰相视一笑,脸上立即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手中的三尖刃倒拖在地直奔帐门外,而周泰却是扶着腰间的宝刀惶惶不安的朝着刚刚冲入营帐的兄弟们嘶吼鬼叫。
“咚!咚!咚!”
“杀!杀!杀!”
连珠炮在黑夜里蓦地炸响,仿佛惊雷一般落入众人耳中,紧接着两侧的草丛和密林里又响起无边的呐喊声,宛如海潮撞击在礁石上一样起起伏伏振聋发聩。
“下江仔,来了就不要想出去了!”
无数火把骤然点燃,山坳中亮如白昼,两彪军马从山坳的两侧飞也似的奔了出来,熊熊的烈火映衬着他们的刀剑和杀气,壮若熊罴,冷若寒冰。
为首一员武将面目狰狞,铁甲森然,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挥舞着双甲刀杀到周泰和蒋钦二人身前,“下江仔,一别数年,怎么再见面还是那副熊样?
老子还以为你周幼平和蒋公奕这两个吃人的魔头还在水中称王称霸逍遥自在呢,谁知却被人从江中赶到了岸上。怎么样,要不要老子上你一口饭吃?”
原来,当初甘宁还在长江中上游扯起锦帆贼大旗干些不要本钱的私活的时候,周泰和蒋钦二人同样也率领着一帮水鬼在长江中下游帮人渡江,顺便问问客人是否要吃板刀面或者馄饨。
因为地盘接壤的原因,双方私下里多有摩擦,甚至还因此约架斗了几场,沉于江底的冤魂中不但包括了哪些渡江的豪客地痞,也包括了他们手下的勇士。
不过,或许是他们的侠义和职业类似,三人不打不相识,心中倒起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心思,对阵之时彼此间倒也从未下过死手。但,他们毕竟都是一方豪雄,轻易之间却也放不下架子,所以见面之后的狠怼总是避免不了的。
“放你娘的臭屁,你这狗日的说话还是那么臭不可闻!”一口唾沫吐到地上,又狠狠的朝甘宁鄙视了两眼,周泰冷冷一笑,“水鬼头,你特娘的想让老子
投效于你,简直就是在做春秋大梦!”
“既然你们两个下江仔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老子要替冤死在江中的兄弟们报仇了!”甘宁勃然大怒,一声怪笑,手中的双甲刀已朝周泰狠狠的劈了过去,而蒋钦自有大头和其他几员副将和校尉对阵。
刀起刀落,剑去剑来。
旌旗蔽野,尘土遮天。
滚滚的杀伐中,就连天上的那道明月也被遮盖的严严实实,双方将士怒吼着、嘶叫着,奋力的舞动着手中的兵刃狠狠的扎向对面的勇士,舍生忘死,义无反顾,仿佛眼前那些人天生便是他们的仇人一般。
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众者胜。
两方的健儿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勇士,他们的鲜血中都潜藏着暴烈好战的因子,初次接触或许一时间难分胜负,但是如果一方人员数倍于对方呢?更何况,周泰和蒋钦二人身上还背负着引诱甘宁的重任?
渐霜风凄紧,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盏茶的功夫,这座未知名的山坳中就已经厚厚的铺上了一层层士兵的遗骸,鲜血顺着他们的遗体流到路上,浸染着路旁的树木草丛,一簇簇残红摇曳冰寒,好似霜风打过一样。
“公奕快撤,这狗日的水鬼头根本就不讲究,他们这是想以众凌寡!”
看着身边的亲卫和袍泽一个又一个倒在他的眼前,周泰的双眼犹如火燎,嘴角也急的起泡:特么的与军师说好的是诈败,可千万别当真了,老子麾下的兄弟可禁不住这么折腾!
蒋钦虽然还算不上江东名将,但他毕竟也是江东主将之一,他手中的三尖刃倒也堪堪抵得住大头几人的武器。
听闻周泰告急,蒋钦就地把三尖刃一撩,一刃劈飞迎面而来的长枪,然后再猛力一荡,脚下小碎步走起,飞速的脱离出大头他们的包围圈来到周泰身前。
接着双臂一震,九牛二虎之力灌注全身,与周泰同时发力,三尖刃和宝刀同时狠狠的撞击在甘宁的双甲刀上。
“嗡!”
一声脆响,金戈之声在阵中悠然飘远。甘宁但觉手臂一麻,胯下的战马已经狠狠的退了几步,蒋钦一把扯过周泰转身就向身后跑
了过去。
主将已逃,麾下将士如何拼命?一瞬间,江东的儿郎们就像放逐的羊群一般漫山遍野的溃散。
“追!”
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蒋钦和周泰与甘宁在江中争斗了数年,说他们俩是甘宁一生的冤家也不为过,而今他二人不在千里,就在咫尺,甘宁又怎么能够容忍他们在眼前逃离呢?
眼见二人抛下已经离他数十步之远,甘宁一声怒喝,山摇地动天崩地裂。
战马飞驰铁骑纵横,天上的明月也被吓得躲到了乌云背后,血红色的腥味重新弥散在无名山坳之中,刚刚消失的哀叫和剑影再次在黑夜中绽开,堆积的残肢遗骸狰狞可怖,浓厚的死寂让人几乎窒息。
甘宁率着万余铁骑漫延在山坳里,这铁甲的长龙无情的吞噬着前方所有的拦路虎。
终于,在一番搏杀之后,甘宁他们沿着山路追击了五六里,阻挡他们前进的江东士兵再也站不起来,他们的脚下和马蹄下也再次堆积起数百具残尸。
“格老子的下江仔,你们还想往哪里逃?”
远远的看着数百米外的那两道熟悉的背影和两三千江东士兵即将消失在眼前,甘宁残忍的咧了咧嘴,手中的双甲刀再度高高的祭起。
“嗤!”
一支利箭突然从前方的草丛中钻了出来,越过荆棘灌木,飞过戈林炬海,一头扎在那名举着大纛的脖颈之上。鲜血如喷泉喷射而出,旗手僵硬的转了转头,向甘宁看了一眼,全身的力气潮水般退却。
“砰!”
大纛应声而倒,尘烟四起。
甘宁心中微微一震,只听道路尽头一声鼓鸣,无数的喊杀声在道路两侧响起,数千只利箭暴雨一般腾空而起从天而降,仿佛泻地的水银,无孔不入。
一支支利箭从阵中划过,带起一蓬蓬飞溅的鲜血和凄厉的惨叫。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甘水鬼,你特么的还真的以为老子兄弟二人怕了你吗?”但听得一声大笑,周泰和蒋钦二人停下步伐,将手中的武器一扬,那两三千名江东士兵已经跟着他们掩杀回来。
第551章 救兵
这特么的才叫做风水轮流转!
前一刻,甘宁耀武扬威的追逐着周泰二人,大有不将他们拉下马就誓不收兵架势;下一刻,他们就一头钻进来周瑜布下的天罗地网,成为了他人的口中之物。
“噼里啪啦!”
上千把火炬在道路两侧燃了起来,密集的火焰声仿佛无数的春蚕啃噬着桑叶,密林、草丛、道路一片通明,犹若白昼。近万余披甲戴胄的江东士兵蓦然涌现在道路两旁。
他们的眼神恍如草原上觅食的野狼,他们的面孔犹似地府走出来的饿鬼。手中的火焰如舞动的精之灵,欢呼雀跃;鞘外的刀剑像崔珏的判官笔,能断生死。
中计了!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计谋,前方的袭营不过只是将老子引出营帐涉足包围圈的一个引子罢了。
格老子的龟儿子,为了老子这颗人头还真特么的下血本,竟然赔上了上千的江东健儿!
甘宁心中微微一冷,手中的缰绳和双甲刀同时一紧,胯下的战马打了一个响鼻,身上的肌肉渐渐松弛,然后缓缓的停在阵外裹足不前。
“咚!”
“咚!”
还不等甘宁冒起回师的念头,两道鼓声便骤然在前方炸响,裂石穿云。
两彪人马从林中钻了出来,肃然巍然的静立在道路中央,赤衣铁甲刀剑林立,气势冷寂孤傲、雄浑厚重,甘宁有些错愕,他们面对的仿佛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群山。
为首两员大将一老一少,年幼的乃是江东新晋副将吕蒙,而老者自然便是孙坚的心腹大将韩当。
韩当腰胯枣红马,膀大腰圆仪表堂堂,颔下胡须宛如钢针,一柄梨花落月枪锋芒尽露;吕蒙身披锁子甲,勃然英姿清新俊逸,头顶银盔犹似利剑,一双无情离别钩杀气凛然。
甘宁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颜良身负内伤,早被他遣人护送回城了,他的身边再没有一名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独当一面的大将。
他已经看不到任何取胜的希望了,接下来这一战就是他今生最后的一战了。周泰、蒋钦、韩当、吕蒙都不是
弱手,更何况他的身后可能还潜藏着一只猛虎江东小霸王孙策!
霞路相逢勇者胜!
甘宁一声冷笑,厉声喝道:“兄弟们,看来我们今日要同归于一处了,你们怕吗?”
“不怕!人死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怕个毛!该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老子们都是天下无敌的精锐,一群江东软脚蟹给老子提鞋都不配,有什么可怕的?老子就算是死,也要狠狠的咬下他一块肉!”
麾下的将士一阵大骂,士气直到沸点。
“好,都是有种的爷们,那就不说废话,都跟老子杀他个三进三出!”甘宁哈哈一声大笑,手中的双甲刀猛地一挥,将士们就在马背上狠狠的一拍,从阵中窜了出来。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滚滚的黄河与滔滔的长江再度相逢。
……
月亮重新从乌云中钻出来,升至半空,睁开着它的那双惺忪的睡眼冷冷的打量着林间的那条山道,它打破头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从上古至今人们还是习惯于用刀剑解决问题。
它想不明白,可是人间的厮杀依然还在继续。
双方军队两万余人整整厮杀了一个多时辰,蜂拥的将士们早就扭曲交织在了一起,血雾漫天飞舞,哀嚎遍地流淌,一片又一片的尸骨在林海中搭建起一块一块的废墟。
甘宁的心里已经有了些悲哀,这才刚刚一个时辰,一万的骑士就已经有三成倒在了血泊之中,彻底的与青山融为一体,不能同他并肩厮杀了。
他猜的没错,他刚刚完成了第一次冲锋,孙策就带着他的亲卫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阵袭杀过后,他的铁骑还没有冲破周泰他们的合围,孙策的步兵就已经将他们的大阵穿了个透心凉。
当然,这一切并不能够完全怪罪于他,毕竟孙策、周泰和韩当等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他想要翻盘确实欠缺的不仅仅是运气,还有力拔山兮的实力!
更遑论,他现在已经被周泰和蒋钦二人给彻底的缠上了,他根本就是分身乏术。
孙策、韩当和吕蒙三人如砍瓜切菜一样在阵中纵横腾挪,每一枪、每一刀都带起血雨无数。甘宁狠狠的甩了一下胳膊,朝周泰和蒋钦瞪了一眼,手中的双甲刀再次向他们递了过去。
“铮!”
“铮铮!”
一刀迎上周泰的宝刀,一刀抵住蒋钦的三尖刃,甘宁大喝一声便欲奋起九牛二虎之力与这两个下江仔来一个同归于尽。突然,一把长枪猛然出现在他的身侧,吕蒙那张犯贱的面孔立时如附骨之疽浮现在他的眸子里,甩也甩不掉。
两把刀,三个仇人,三名勇士,敢问甘宁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从中抽离出来?
周泰的宝刀泛着寒气,蒋钦的三尖刃全是杀意,而吕蒙的长枪更多的却是死寂,甘宁的脸上寒毛直竖,脖颈里尽是鸡皮疙瘩,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和脖颈流到了他的衣襟里。
一枪出,毒蛇动。
吕蒙的长枪就是毒蛇,刁钻诡异,变化莫测,甚至他的这一枪已经和他的兵法融合在了一起,就像历史上的白衣渡江那般,平常之中隐藏着决胜的杀机。
试问,这天下此刻还有谁能够挡住吕蒙这致命的一击呢!
甘宁已危!
说来也巧,就在此时,一支白色的利箭破空而至,仿佛贯日的白虹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杀意森然的直线后狠狠的撞击在吕蒙的枪尖上。
繁星闪烁,火光四溅。
一道巨力从枪尖传到枪柄,吕蒙双臂一震,虎口一麻,长枪差点跌落于地,枪尖所至的方向自然也被带偏,锐利的枪锋没有此中甘宁的脖颈,而只是在甘宁的战甲上划过一条浅浅的白线。
战马驰奔,火炬纵横。黄忠和张辽率领两彪人马从黑夜里杀了出来,他们前行的方向亦并非还在大阵中拨动风云残害袍泽的孙策和韩当二人,而是甘宁以及甘宁前方的吕蒙和蒋钦等人!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甘宁是王黎帐下的水军都督,他的武艺固然非凡超群,但是王黎更看重他的却是他治军的才华,他的水军独步天下!
所以,黄忠二人的目标不是千军,就是甘宁!
第552章 老将
马如月,箭如霜。
天空中的明月还在乌泱泱的云团里挣扎,来不及将银色的光辉洒向大地,林中却有两轮弯月骤然升起。
明月当然就是战马,黄忠和张辽的战马。
一曰追风,一曰晨凫。
眼见甘宁危在旦夕,黄忠和张辽哪里还忍耐得住?
他们本和颜良、甘宁一同领命前往六安,却因所选择的道路不同结果晚到了许多时辰。谁知,他们这一耽搁竟然遇见了重伤返程的颜良,也让他们知道了甘宁的处境。
乱流争迅湍,喷薄如雷风。二人打马飞奔,终于抢在吕蒙下手之前赶到了战场。
追风和晨凫飞也似的从林中窜出来,上万支利箭也跟着飞了出来。
密集的利箭仿佛成千上万飞舞的蜜蜂和苍蝇一样在空中振翅高跃,箭簇刺破虚空便如它们拍打着翅膀,“嗡嗡嗡”的鸣镝声在众人的头顶响亮、压缩、然后怦然炸开。
无数的铁屑和碎片骤雨般飘洒下来。
“盾!”
蒋钦当日和孙策、陈武在林中吃过这种大亏,当时陆云聪和陆云清兄弟二人就是使用的这种利箭硬生生的拼杀了江东两千名精锐的骑士。
而现在,这该死的“火箭”再次君临头顶,蒋钦差点就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大意?一声怒喝,数千名将士急忙将盾牌举过头顶,在头顶上迅速搭建起一座防御的城墙。
蒋钦、周泰和吕蒙则继续抢攻甘宁,铁了心的要在黄忠和张辽二人到来之前将甘宁斩于马下。同一时间,孙策、韩当也急忙挥动着霸王枪、寒铁刀飞速的向中间靠拢。
可惜,蒋钦没有诸葛亮的神机妙算,也没有贾诩和郭嘉的料事如神。他们高估了自己三人的战力,也低估了黄忠、张辽二人的速度以及甘宁的韧性。
孙策还在大军的右侧,韩当也还在大军的左侧,黄忠和张辽却已经来到他们的身边。
两声长啸,饮血刀和月牙戟同时飞起,一弯月牙伴随着一道殷红的飞虹一前一后落在甘宁的两侧。
“哐当!”
“咔嚓!”
两声脆响,金戈之声缭绕,吕蒙微微一震,手中的武器已经脱离了他的掌心飞到半空,而蒋钦的三尖刀却是应声而断,手里竟然只剩下一杆刀柄,竟像冬天里的山坡一般光秃秃的。
吕蒙、蒋钦心中大寒,他们知道黄忠的威名,也知道张辽的武勇,但是却绝对没有想到他们只是一时不查,居然就轻易的被黄忠二人一个偷袭给“缴”了械。
枪已掉,刀已断。
黄忠和张辽手中却还有两把明晃晃的杀人利器,这让吕蒙、蒋钦情何以堪?空明拳,还是空手道?他二人一甩手、一甩头拖着周泰掉头就跑,唯恐饮血刀和明月戟跑的比他们还快!
将士军中胆,吕蒙、蒋钦这一逃跑,直接便动摇了江东男儿的军心,军心只在一瞬间就走向低迷。
“杀!”
黄忠、张辽和甘宁皆是王黎帐下数一数二的名将,把握战场形势自有独到之处,蒋钦将机会送到他们嘴边,他们又哪里舍得就此放过?
三人同时一吼,声音直逼霄汉,三条巨大的长龙挥舞着利爪如铁锥一样插进前方江东军的大阵之中,万余铁骑扬鞭策马,紧随其后,仿佛长龙。
道路在马蹄下颤栗,江东军也在刀剑下颤栗。
三员大将挥舞着双甲刀、饮血刀和明月戟在敌方阵营中纵横腾挪。无数的刀剑从半空落下,无数的人头从躯干上飞起,无数股鲜血喷洒出来,密林和道路两旁再次浇灌出一束束血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没有了主心骨,江东军哪里是甘宁等人的对手?江东军一排排的倒了下去,宛如水稻成熟时农民收割的稻穗。
“气杀我也!”
孙策和韩当终于赶了过来,不等周泰三人杀回来,霸王枪和寒铁刀已然出手,堪堪抵挡在饮血刀与明月戟之前。
金戈骤起,黄钟大吕,震耳欲聋的响声将众人从中唤醒。
见孙策和韩当二人犹如天神,周泰三人一阵脸红,特别是吕蒙和蒋钦更是差点羞得扒拉出一个地缝钻进去,急急忙忙从身旁的亲卫手中各自夺了一把趁手的武器反身袭杀
回来,两军重新陷入混战之中。
……
混战了约莫半个时辰,道路两旁已经堆满了将士们的遗骸,路面则已经被鲜血浸透,走在道路中一个不小心竟然还有些打滑,居然和梅雨天气的山路一般不差分毫。
杀敌三千,自损八百。
特么的,再这样战下去估计遮羞的内裤都要掀出来了!黄忠和孙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二人同时按了按手中的武器,双方将士缓缓的停了下来。
“孙伯符,你这娃儿虽然年轻,手上倒是有两下子,真不愧是江东孙大虫的儿子。如果评定枪术的话,老夫看你至少也可以排到天下前三!”
黄忠捋了捋胡须赞赏了孙策一句,接着脸色一变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之色,好像孙策与他颇有故旧渊源一样。
“只是可惜,你那个脑袋就是一个棒槌,我家主公已经亲率大军奔六安和你那个老子孙大虫去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在此与老夫纠缠,实在是蠢笨如猪,仗着一点点武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孙策勃然大怒,指着黄忠破口骂道:“老匹夫,你特么的休要在此放屁,祸乱我江东军心。此地乃是阳泉至六安唯一的通道,从阳泉到六安,从六安到阳泉,都必须经过此路!王德玉他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绝对逃不开老子的这双眸子!”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可怜的侄儿,你在你老爹那里什么都没有学到,自大的性格却是学了一个十足十!”黄忠再次微微一叹,指了指左侧不远处的黑黢黢的密林笑道。“伯符侄儿,你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看一看,看看我家主公是不是真的已经来到六安的背后!”
言毕,一把取过后背的铁胎弓,张弓搭箭只向黑夜里一射,一声镝鸣,弓箭便如闪电一般直窜半空,仿佛头顶上的乌云也被这一箭撕破了一样,露出了漫天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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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兵以诈立
黄忠一口一个“侄儿”,好像孙策与他真有半毛钱的血缘关系似得,脸上满是笑容,说不出的真切。
孙策差点气得吐血,自己当日在丹阳的时候虽然已曾称呼过王黎为叔父,可那王黎毕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自然也不曾应下。谁知他帐下的这个老匹夫却偏偏喜欢倚老卖老,居然敢在众军之前占自己的便宜。
孙策恨不得立即上前将黄忠那老匹夫挑于马下,但他想着临行前周瑜送他的八个大字“戒急用忍行稳致远”,手中的霸王枪渐渐的松弛下来。
黄忠的功夫他当然见过,而且印象极其深刻。
当初在襄阳城下,黄忠就曾以一支箭、一柄刀,一己之力破了他们围城的大好局面;而今日在这荒芜之地,黄忠再次和张辽合兵一处,短短数息之间,就将吕蒙、周泰和蒋钦三人成功逼退,一举挽回败局。
黄忠的箭,百步穿杨,独步江湖;黄忠的刀,气势磅礴,独树一帜;而黄忠此人,却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
要想迅速的将黄忠拉于马下,他孙策亦不敢做他想。
既然不能迅速的解决掉对方的主帅,他除了忍,还是忍。
毕竟,他刚刚才从黄忠和张辽手中抢回来一点局面。毕竟,对面的大军可是王黎帐下的三万铁骑。没有那么好的胃口,他又何必将自己伪装成大肚汉呢!
没有办法再和那老鬼单打独斗一次了!
孙策心中微微有些惋惜,刚刚叹了一口气,便听见身前一声鸣镝响彻夜空,然后远处也陆陆续续传来几声鸣镝,时起彼伏,夜色突然就像是被传染了一般,镝鸣竟然一直传到山的那一边。
右侧的乌云豁然洞开好像似被这数支利箭给撕破成了两半,黑色的帷幕被硬生生的扯开,露出漫天闪亮的星宿。
当然,他知道那耀眼的星星不是什么奎木狼、昴日鸡之类的二十八星宿,也不是什么牵牛、织女等神话中的星官,而是漫山遍野的火把!
数以千计的火把就这样陡然出现在孙策和周泰等人眼前。
虽然那距离与他们尚有十数里遥远,但是他们的心已经开始下沉,他们的脸上也有了几分不安。
他们都是行军打仗的好手,排兵布阵的经验自然非同寻常。他们通过火把的数量可以清楚的推断出王黎兵力之雄浑绝对在三五万以上,而火光的方向正是孙坚所在之地--六安!
“你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看一看,看看我家主公是不是真的已经
来到六安的背后!”
黄忠的话音刚落,孙策已然大惊失色:原来这狗日的老鬼上演的不过是一出声东击西而已,他们真正的目标却是父帅!
“公奕、子明,你等速速率领本部军马撤回六安,禀告父帅做好防护的准备!”孙策向蒋钦和吕蒙一声高喝,复转韩当、周泰相视一眼,“韩老将军,幼平,看来今日我俩要血战一场了!”
言讫,蒋钦二人分兵就向六安奔去,而孙策和韩当、周泰却挥舞着霸王枪、寒铁刀以及以自己之名打造的幼平刀冲到了阵营的最前方,刀枪齐举,虎视眈眈。
这孙策果然深受江东猛虎的嫡传,乍得紧急军情之下居然还能够临危不变,的确有大将之风啊!
可惜,这舞台搭的再漂亮鼓敲的再响,唱戏的旦角却不在,又哪里能够听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精彩戏曲呢!
见蒋钦和吕蒙三人已经领着近万的步兵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而孙策、韩当和周泰身后也不过只有万余人,黄忠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手中的饮血刀微微一紧:“来吧,伯符侄儿,让老夫瞧一瞧你这些年来功力是否有点长进!”
一句“伯符侄儿”便像是千吨的梯恩梯炸开了黄河上游的大堤一样,孙策胸中的怒火和战意再也克制不住,一瞬间就犹如滔滔黄河一泻千里,一声长啸,霸王枪一提,便向黄忠扑了过去。
这老黄忠果然是老而弥“奸”啊!
张辽和甘宁相视一眼,淡淡一笑,双甲刀和明月戟同时高高的祭起,一舞一挥一勾一削,便将韩当、周泰紧紧的罩在水泼不进的剑影刀光之中。
大战再度爆发开来,浓烈的血腥味重新弥漫在道路的上方。
但见:
将军如蛟龙,健儿似熊罴。
将军如蛟龙,孙策手举霸王枪单挑黄忠,张辽、甘宁挥动明月戟双甲刀双战韩当、周泰。
霸王枪舞动时潜龙腾渊,血饮刀再现处旱魃现世;明月戟飞起一轮明月,双甲刀带动两缕寒风,寒铁刀砍出一道闪电,幼平刀划过一弯长虹。
健儿似熊罴,一列列铁骑呐喊着咆哮着把手里的长枪短剑悉数落向江东儿郎的头顶,一队队步兵嘶吼着怒啸着将掌中的利刃重矛狠狠的刺进中原男儿的胸前。
不需要做任何的鼓动,中原男儿和江东勇士早已经似针尖对麦芒,一个想要脱掉江东软脚蟹的帽子,而另一个却是要追随主公打下一片明朗朗的晴天。
有你无
我,有我无他!
一声声咆哮在众人耳边滚动,一排排鲜血在众人眼前滑落,三万余士兵在这片生命的废墟上亡命的搏杀,只杀得明月不敢出,寒风不敢来,刀剑和断肢铸就起一座京观,旌旗同鲜血大写出万千亡魂。
孙策与黄忠斗了半个时辰,正欲再整雄风一股气拿下老贼,却听得一道熟悉的惨叫在耳边响起。急忙视之,只见韩当胯下的战马骤然失蹄,而韩当本人却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在空中。
他的战马已然倒地,他的身躯还在半空,他的身下却是一片皎洁的月色。
月色就是明月戟!
孙策大惊失色,韩当是父帅孙坚的左膀右臂,也是孙氏能够打下整个江东的主要将领,若是在此星陨,他孙策有什么面目去见孙坚以及黄盖和程普几位老将军?
意动,行动!
孙策猛地拨转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张辽身边,霸王枪一探一按将那片明月击碎,再腾出一只手来就空中一拽,早已拉住韩当的衣角将其稳稳的放在马背上。
“撤!”
孙策一声怒喝,双腿一夹,胯下的战马一声长嘶,驮着孙策和韩当二人朝着六安的方向四蹄翻飞。周泰同样也跟在二人身后,将一干步兵抛在了脑后。
兵败如山倒!
江东军水仗或许天下第一,但是陆战的确是有些不够看,更遑论以步兵对阵天下有名的铁骑?
他们早已被王黎的骑兵杀得狼狈不堪难以招架,若非念及有孙策和周泰、韩老将军等人壮着他们的熊胆,只怕此刻他们已经不在这座无名的山野之上了。
而现在主帅溃逃,他们又能够去何处寻找勇气呢?
刀剑散落一地,衣甲散落一地,旌旗也散落一地,无数的江东健儿绝望的将刀剑、衣甲和旌旗抛在地上,如鸟兽散,趁着黑色的夜色钻进了两侧的密林里。
黄忠讥笑的扫了一眼远去的孙策等人,朝张辽、甘宁二人放声大笑:“这颜良以后可有特么的牛吹了,受个伤亮个火居然也能吓退江东十万军,你说,这天下谁有这等本事!”
张辽和甘宁同样相识而笑:特么的,这黄老将军只是戏谑的一句话居然被孙策当了圣旨,匆匆忙忙的就离开了战场,难道他不知道他今日伤了一员名唤颜良的大将吗?难道他不知道颜良此时就坐在山的那一边放烟花吗?
可怜的孩子,兵以诈立,实践方能出真知,道听途说要不得!
第554章 王者有仁恩,行苇亦沾沐
前文中曾提及: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那么比一将更加难求的又是什么呢?当然就是指挥若定胸有沟壑的主帅了,而这主帅还是自己的父亲这种情况,那就绝对是难上加难,凤毛麟角了。
黄忠和张辽能够舍弃前军营救甘宁,孙策又怎会为了数千将士置他的父亲孙坚于险地呢?所以,黄忠只是短短的一句话,顺便又借因公负伤打道回府的颜良在山外亮了百千具火把,孙策就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仓皇而逃。
“老将军,看来还是你有办法,不然今夜我们想取得这样的大胜恐怕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着牛盖和马安等人领着麾下的将士漫山遍野的捉拿孙策手下的逃兵溃勇,张辽就忍耐不住满心的喜悦。
其实,这也不怪张辽多虑,虽然说他们的兵力远比孙策、韩当要来得多,而且他们的骑士不论是技战术还是衣甲和武器也远非孙坚麾下的江东软脚蟹可比。但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们的勇士已经跟随着他们从新息至飞鹰谷,再从飞鹰谷至安阳,然后又安阳连夜奔至阳泉,辗转了小一千里百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了,更何况他们一个个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黄忠的这一诈兵之计真可谓是神来之笔!
他们的将士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而孙策和韩当的败逃却又让江东的士兵直接崩溃。豫州的大战虽还没有落幕,但是密林中的这场战役却让他们获得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而且还是躺赢!
否则,以张辽那稳如泰山的性子又怎会如此兴奋?
黄忠捋了捋胡须,嘿嘿一笑:“其实老夫也不算完全欺骗他们吧,虽然老夫确实冒用了颜将军的名头,扯了他的大旗,但是主公不就说过将要兵临六安吗?”
张辽闻言大笑,这老黄忠的性格中还真有一点顽童的心性,他说的话、做的事明明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偏偏堵得人有口说不出,孙策遇上他也只能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说起来,这一战除了感谢颜将军外,恐怕也得给曹孟德送一幅锦旗。毕竟,没有他悄然离开安丰前往徐州,颜将军又怎会突然改道雩娄以至于迷惑了孙策的眼睛?”甘宁也笑道。
原来,曹操当初因刘备之故一时间元气大伤,故而决定退出豫州南下徐州,打算将徐州、青州、兖州以及豫州的谯郡和淮南连成一片,重新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根据地。
但是他与刘备仇深似海,自然也不想让刘备捡了他的漏子,不费吹灰之力就白得一郡。于是,他一边大张旗鼓亲率一支军马前往淮南、谯郡,一边却又在安丰城中以及城外的军营里插满了各色的旌旗迷惑众生。
而他麾下的几支主力大军比如夏侯渊、夏侯惇、许诸、曹仁等人却早已经昼伏夜出离开了安丰。城中除了少许维护秩序的衙役之外,已经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
颜良正是接到王黎从安丰城中传来的飞鸽传书,才改道走了雩娄。
张辽点了点头,叹道:“孙子曰: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此言诚不虚也。安丰之势早变,而孙策小儿不知深浅,黄老将军合理借势,他孙策焉得不败?”
“文远将军,你千万别给老夫戴这高帽子,老夫这脖子有毛病可承受不住。”黄忠摇了摇头,言语中带着几分激赏和感恩,“要说这天下最是善于借势之人,我想除了主公之外再无他人!”
“此话何解?”甘宁疑惑的看了看黄忠。
张辽却颇为赞同黄忠的话,颔了颔首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高祖斩蛇起义,光武宛城起兵,天下逐渐安定。然,桓、灵二帝继位以来,任用奸宦宵小实行党锢,从此江山萎靡。直至张角叛乱,九州再起硝烟,诸侯群起纷争。
曹操、孙坚、刘备、袁术以及袁绍诸人恨不得能够立即执掌中枢取汉室而代之。他们或者才干练达,或者虎视鹰瞵,或者野心勃勃,或者不择手段,但他们终究只能成为世人口中的笑话。
而主公却不一样,他虽然出生名门身份高贵,却含仁怀义体恤百姓,胸藏江山志在千里,实乃天下之福万民之福,一切与民作对的势力势必将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谁说不是呢?王者有仁恩,行苇亦沾沐。”黄忠点了点头接过话题,“文远不知当日老夫的困境,兴霸却是完全参与其中,若是否没有主公的恩德和仁义,我黄家只怕早就绝后了!
主公爱民仁义,却也明白这世间的真正大势就在万民。万民之势或如春风,风吹草长树茂绿遍江南;万民之势或如洪水,水过山崩堤陷沼洼泽国。”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得一阵马蹄急响,一名斥候打着火把从远处飞奔而来。
“三位将军,刚才接得安阳急报:主公已经回
师原鹿,亲率太史子义、文丑和韩猛几位将军于霍丘直扑六安,请三位将军务必协助主公营救陆老太守!”
黄忠和甘宁双双应了一声,接过斥候手中的邸报,张辽心中却是微微一震:“兴霸,我记得当初主公前往彭泽湖曾经吃过陆公的闭门羹?”
甘宁点了点头,张辽和黄忠相视一眼,手中明月戟和饮血刀同时一挥,长声厉喝。
“智者不危众以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功,主公如此仁义,我等岂能落后。传令全军,留下一校人马打扫战场押送俘虏,其余兄弟火速启程,务必要协助主公将陆公救出危险之地!”
……
六安城头,城头高插的火炬还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陆康和陆逊、陆林等人已经出现在城墙上。
“伯言,你说你那主公前将军真的会来营救我们?他真的不会因为当年大帅力拒同盟之事而心怀嫉恨吗?”陆林偷偷看了看陆康的脸色,一把拉住陆逊,眼中满是希冀。
是的,陆林、陆云涛等人早就萌生了与大帅共存亡、与六安共存亡的死志。但是,当事情可能出现转机,他们也能够再一次看见希望的时候,谁又会嫌自己的命长呢?
陆逊点了点头:“陆大叔,你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吧,孙坚狗贼欺世盗名,妄图因一己私利分裂天下,主公绝不会因为昔日叔祖几句言语便置大义而不顾。
主公此人胸怀若海履仁蹈义,远非诸侯以及今上可比,逊儿丝毫都不担心主公是否会领兵来此。唯一的担心就是……”
“唯一的担心就是老夫这个老顽固会力拒他的好意再次将六安拖入苦海中,是吗?”陆逊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康已经接过话题转向二人,一双眼睛瞪如铜铃。
老顽固?
陆康居然当着他的面自嘲老顽固?
陆林闻言大骇,急忙将头摇的像一只拨浪鼓,唯恐迁怒之下陆康将他暴揍一顿,而陆逊却是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抬起头来与之对视,眼神也不带眨一下。
“看来这王德玉果然有些本事,我陆门昔日的鼻涕娃今日居然也敢与老夫对视了!”瞪了半天,陆康忽然开怀大笑,重重的拍了拍陆逊的肩膀缓缓走下城墙,一道声音从城下遥遥飘来。
“如果王德玉能够以百姓为重江山为要,一心只为谋求天下的长治久安,就算是要老夫奉他为尊打破那些酸腐的陈规陋习和皇权制约,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