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龙与虎的初次碰撞
永安四年八月二五日,晨。
浓雾笼罩着江面,整个江面上雾霭氤氲,气象森严。
客船顺着白河沿江而下,仿佛行走在峡谷中的奔马,一路上不知见了多少波涛汹涌,又见了多少绝壁奇峰。
船上的客人早已见惯不怪,失去了往日的那种惊叹,江面突然开阔起来,脚下的客船也跟着渐渐趋于平稳,客人们走出船舱向外一瞧,顿觉天穹低垂,江山的浓雾也渐渐散开,一座雄伟的城池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一旦踏上襄阳这片地界和刘景升他们一照面,老朽在世人的眼中就不再是那个养志不仕的孔明了。” 胡昭站在船头,淡淡的看着从城门中迎面而来的一行人。
“先生,其实…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那贾文和言语中并无逼迫先生之意,先生何必…”一名青年男子站在胡昭身侧,眸子里满是尊重和难过之意。
尊重,当然是因为胡昭的才高八斗的学识和抱瑜握瑾的风骨值得他尊重。
而难过,则是因为他的原因,胡昭不得不勉强接受贾诩的条件驾舟南下离开了他隐居之地。
“痴儿,既然你我都知道这个世道便是吃人的世道,又如何能够真正的做到独善其身呢?更何况前将军托人带来的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还是深得为师的心意。
为师这一路走来,沿途听了不少,也看了不少,才明白为师这些年充耳不闻窗外事确实是错了。为师自己喜欢清静、喜欢读书,便也拘着你们不得随意下山。
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时过境迁,先贤们的那一套‘天之道,不争而善胜’的思想早已落伍了!”胡昭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微微一笑,重新回到古井不波的模样,仿佛看淡了世情的山中老僧一般。
“不错,这是个吃人的时代,却也是英雄辈出的时代。为师老了走不动了,但是仲达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年轻得让人嫉妒。如果你不能顺应这个时代,时代就会将你远远的抛在脑后。”
青年就是仲达,也就是贾诩比较看重的青年才俊司马懿。
听着老师的苦口婆心,司马懿点了点头,脑海中却想起那日贾诩和老师在草庐中详谈时说起这话的神态。
声音
铿锵有力,语气中隐约有些许杀伐之气。
他明白,贾诩说这句话的意思,应该还可以换一种方式理解:如果他不能顺应时代,那么被时代抛弃的不止有他,还有他司马一门!
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草鸡怎可与苍鹰比高?贾毒夫,你给我等着,今日就让你瞧瞧小爷的本事!
司马懿悄悄的攥了攥拳头,看着城门口那行人渐行渐近,战力暴燃。
……
码头上一团和气,郡衙中则是完全相反。
虽然敌对两方还没有撕破脸皮,也谈不上什么剑拔弩张,不过两行威风凛凛的将士手执钢刀、大斧、长戟和短剑分列殿前还是可以看出一些刘表的心态。
本州迎接你孔明先生前来荆州,那是本州推崇和尊重你。
但是如果你想在我荆州的地盘上搞风搞雨,让本州俯首称臣,那么本州就只好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胡昭扫了两排将士一眼,神色不为所动。而司马懿却是整了整衣冠,昂然而入,脑袋高高的抬起,下颔上刚刚冒出来的胡须仿佛刚刚取得大胜的公鸡头顶的鸡冠,颇有点趾高气扬的味道。
这胡昭是声名在外的一代名士,就连当初在中原权势极重的曹阿瞒和袁本初都没有搞定,自己给他三分薄面原就应该。可是你特么的一个毛都没有长全的年轻人,鬼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也敢来挑衅本州?
刘表心中恚怒,眼睛一瞪,刘磐猛地将腰中的宝刀一抽,一片银光在堂中亮起,众人手中利器齐出架在堂前,同声怒吼:“堂下来者何人,见到刺史大人为何不拜?”
司马懿毫无惧色,甩了甩衣袖,扶着胡昭大摇大摆的走过众人摆置的刀兵阵,厉声喝道:“本使乃河东司马懿,今奉陛下圣旨出使荆州。敢问刘荆州,如今这荆州地域可还是大汉疆土?”
刘表顿时陷入两难之境,若是直接承认荆州依旧隶属大汉,那么此刻应该下拜的就不是司马懿,而是他刘表了。
毕竟,司马懿此刻代表的是大汉朝天子的颜面。
而一旦他否认荆州的隶属关系,王黎便有了出兵的大义,此刻的荆州还没有做好全面御敌的准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
之滨莫非王臣。这荆州当然是大汉的荆州,不过你司马仲达却未必是大汉的司马仲达,既然你等来路不明,刺史大人如何下拜?”
刘表一时语塞,焦头烂额间,听得郡衙外一阵长笑,两道人影从门外飘然而至,正是刘备和诸葛亮二人。
诸葛亮朝刘表行了一礼,又与胡昭抱了抱拳,缓缓起身扫了司马懿一眼冷笑道:“说起来,你司马仲达也是多智之士,怎么今日也欲凭借三寸之舌效仿说齐的高阳酒徒乎?”
“郦食其纵酒使气,疏阔狂放,其人不仅富于谋略,而且勇于冒险敢作敢为,为高祖一统九州立下了赫赫战功。”司马懿冷然一笑,气势陡生。
“你诸葛亮虽然名声在外,却无经书流传于世,也无功绩陈列于前。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介山野村夫,你有什么资格出言不逊嘲笑我大汉先贤?”
诸葛亮微微抬头:“郦食其计克陈留郡,劝降秦国守将,辅助高祖破武关攻咸阳,夺取荥阳,占据敖仓,最后因劝田广归顺被其烹杀,乃是我大汉朝真正的忠臣,自然受得亮的尊重。
但是,阁下作为京兆尹司马公的后代,不思为朝廷尽忠,反而投靠要挟天子之王贼,和你那祖上殷王一样首鼠两端,又如何值得亮尊重一二?”
诸葛亮口中的殷王乃是司马懿祖上的司马卬,先秦末年,司马卬率军攻占朝歌,平定河内,屡立战功,楚霸王项羽于是立其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高祖二年初,司马卬主动反楚结果为陈平所败,遂再次投靠项羽。高祖二年三月,高祖兵渡黄河,于河内俘虏司马卬,司马卬复降高祖,置地河内郡。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是诸葛亮却偏偏在司马懿面前提起司马卬,很显然,他是想借司马卬之事刺激司马懿,一则是想让司马懿恼羞成怒方寸大乱,二则是借机表明司马懿身份不正,不配为朝廷使臣。
司马懿果然大怒,指着诸葛亮喝道:“诸葛村夫,既然你敢口出狂言,今日我司马懿在此,你可敢一辩?”
“有何不敢?莫说你区区司马懿一人,就算是你背后的主子亲自前来,我诸葛亮照样说得他掩面而逃!”诸葛亮一声长啸,徐徐走到司马懿面前,双眼一翻,睥睨天下的气势夺目而出。
第574章 唇舌如剑,纵横捭阖
元朝末年,江南学者学者陈基就曾在《癸卯二月十一日官军发吴门》一诗中提及过当初郦食其游说田广之事。
诗曰:去年移戍秋将半,今岁渡江春正分。晋国偏裨归宿将,汉庭旗鼓属元勋。戈船十万尽犀弩,铁骑三千皆虎贲。却笑高阳老狂客,谩凭口舌下齐军。
当然,陈基在诗中表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他对官军寄予了无比深厚的期望,却对郦食其充满了不屑。
不过今日郡衙中的两位却对郦食其充满了尊敬,因为他们是同道中人。
诸葛亮手掌数万雄兵,是刘备麾下第一谋士。
司马懿初出茅庐剑指荆州,成为了王黎的使者。
郦食其更是开国之功臣,早已作古数百年。
咋看之下,他们三人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这一刻也根本就来不了什么灵魂的碰撞。但是,不管他们三人效力何方,也不管他们三人之间跨越了数百年的历史长河,他们的身上都烙下过一个印记。
纵横家!
春秋战国年间,鬼谷子王诩创建纵横流派,座下弟子苏秦、张仪、孙膑、庞涓、毛遂、商鞅等人胸怀壮志凌云之士,如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的扑向那个战乱的世代。
于是,七国争雄的帷幕就此拉开。英雄豪杰,枭雄权臣,浪子红颜,鸡鸣狗盗;阴谋与阳谋,复仇与救赎,权力与自由,黑暗与光明,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旋律。
其中,苏秦和张仪更是名震天下,二人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让战国七雄的形势和兴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就是纵横,这就是纵横家!
而关于纵横二字,鬼谷子在自己的书中曾经解释过:四时开闭以化万物纵横。后来的韩非子同样也在书中写到: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诸葛亮和司马懿虽然以智谋名扬后世,但是他们的本质中依旧藏着那么一点点纵横家的本色。
否则,诸葛亮如何未出茅庐而三分天下,独步江东舌战群儒?司马懿又如何骗过曹操而得其信任,独抗诸葛病赚曹爽?
听闻诸葛亮摆下道来,司马懿冷笑一声:“久闻诸葛先生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
家无所不通,古今兴废圣贤经传无所不览,生平更是以管、乐二人自比。敢问先生:天有头乎?”
“当然有,《诗·大雅·皇矣》曰:乃眷西顾,此维与宅。若天无头,如何西顾?”诸葛亮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一笑反击道,“天有耳乎?”
“天处高而听卑,《诗经·小雅·鹤鸣》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无耳焉能听?”司马懿轻蔑的看了诸葛亮一眼,旋即正色道,“天有理乎?”
“天当然有理,岂不闻庄子的《庖丁解牛》: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
诸葛亮哈哈一笑,突然心神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刚打算开口,便听得司马懿在一旁喝道,“天既然有理,为何本使代表天子出使,尔等竟敢不恭?此又是何道理?”
“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陛下自在我等心中,岂会如你等流于表面?”见诸葛亮略一迟疑,刘备挺身而出,沿用了老子《道德经》中的一句话。
这话的意思本来是指:天地不言仁,滋养万物,不求万物的回报;圣人不言仁,为百姓做事,不求百姓的回报。
他用在此处也并没有不妥的意思,无非是说陛下乃是圣人,圣人牧守天下一视同仁,为老百姓做事不求回报。既然圣人不求百姓的回报,那么,他也根本就不会在乎刘表以及他和诸葛亮等人会行那些虚礼了。
其实刘备说的没错,对于大汉的天子来说,那些所谓的三跪九拜还真的只是一些虚礼。
在明清以前,不管是大汉两晋,还是隋唐宋元,皇帝朝见大臣并没有一定要求三跪九拜。甚至在汉朝和隋唐之时,皇帝与大臣谈事还是面对面的坐着,连恭恭敬敬的站着有时都用不上。
但,刘备却忘记了,他的面前还有一位斗士,一位疯狂的斗士。
司马懿就是斗士!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有容乃大。表面遵从于内心谓之曰表里如一,心口不一则谓之为口是心非。”司马懿闻言眉毛一挑,看向刘备的眼中也多有不善。
“懿跟随家世多年,遍历诸子学说,自问学识不亚于一般儒生名士,结果今日才发现原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的的道理,若非如此,懿又如何能够玄德公处学到了什么叫做两面三刀!
更何况,圣人不要求回报那是圣人的恩德圣人的仁义,但是作为圣人治下百姓,又岂能失去了敬畏之心呢?莫非你玄德公的心中早已经没有了对圣人以及当今陛下和朝廷的敬畏!”
对圣人以及陛下和朝廷没有了敬畏?
这不摆明就是想说他刘备心中有了不二之心吗?
刘备一阵口干舌燥,虽然他的确已经对朝廷失望,对当朝的永安有了些许愤懑,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已经想取永安而代之了。至少在没有拥有绝对的权力和军队时,他绝不会有此想法。
刘备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仿佛司马懿刚才之言已经刺透了他脸上的面具以及身上的着装直达他的内心。
正欲上前再辩解上两句,却又见司马懿眼中精光暴涨,一声冷笑一句反问脱口而出,差点就将他赤身**的扔进了腊月的荒原之上,冰寒彻骨,一阵阵寒意直钻心窝。
“玄德公刚才所言‘天地之间’一句原本出自老子的《道德经》,原本无可厚非,但是玄德公是否忘记了此言的前半句呢?”
众人一时哗然,不管是胡昭也好,还是刘表也罢,以及在座的刘先、蒯良以及傅巽诸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司马懿,脸上的表情什么都有。
比如胡昭的老怀欣慰,刘表的咬牙切齿,刘先的目瞪口呆以及蒯良和傅巽的心花怒放,不一而足,好像是司马懿给大家呈上了一席满汉全席一般,五味杂陈。
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文人,老子的这本《道德经》他们即使还谈不上倒背如流,但也绝对翻过七八遍了,甚至蒯良和刘先等几个荆州大户的家中如今都还存放着此书,司马懿话中影射的意思,他们怎会不知道?
《道德经》第五章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而天地之间的上一句正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很明显,司马懿就是想借着此话将刘备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他也想借机告诉世人,在刘备的眼中天子不仁,圣人不仁!
第575章 传旨
这绝对是栽赃,绝对是诛心! 这是**裸的栽赃!也是**裸的诛心! 刘备气得眼冒金星,恨不得立即拔出腰间的双股剑将司马懿砍成十八段,然后将每一段残肢都扔进一层地狱让司马懿死后也不得安宁,不能重新投胎。 当然,他也知道这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已。 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什么愤懑不满、什么吹胡子瞪眼、什么怒发冲冠凭栏处,这些情绪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甚至将司马懿砍成十八段的那种痴话也只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异想天开、超凡脱俗的美梦罢了。 毕竟,他暂时能够仗持的只有刘表,安安稳稳的坐在堂上的荆州刺史刘表。 他如今人在荆州,麾下的势力也悉数依附在刘表的羽翼下。 刘表不动,他不敢妄动。 刘表没有杀死司马懿之心,他就绝对不能用指头点一下,哪怕是轻轻的碰一下司马懿的衣角。 要想破此局,非刘表不可! “孟子曰: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主公数十年来戎马倥偬飘零四海,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当今天下和大汉朝廷,已然无愧于天地人心。 主公乃当今天子皇叔,气度雍雅,身份高贵,何必与这等浊物生闲气?司马懿之言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浅薄的诛心之语。在座诸公若是相疑,何妨将这一切全都交给时间?到时清者自清,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诸葛亮走到刘备身前,微微一笑,刹那间便如一缕春风一样拂过刘备的心灵,刘备心中一安,满腔的愤懑顿时不见,脸上也露出安定的笑容。 扶着刘备重新坐到案椅中,诸葛亮转身来到堂中,看着司马懿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战国策·燕策》有言:厚者不毁人以自益也,仁者不危人以要名。这是在告诉我们,忠厚的人不会诽谤别人以求自利,仁慈的人不会危害别人以求美名。 我原本以为河东司马氏经过数百年的书香熏陶,已经成为我大汉真正的名门高第,仲达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应该如高山松柏一样冰魂雪魄,忠厚仁义,至少不会做出那等歪曲污蔑的腌臜之事。 但是,我忘记了盗跖和柳下惠的典故,高第门阀固然会养育出琨玉秋霜的人物,却也会滋生出少许的污浊之人。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仲达先生以为然否?” 在座众人闻言一怔,刚才诸葛亮还在说司马懿之语乃是诛心之言,转瞬间他却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同样化言语为刀,将一柄名为仁义厚德的大刀架在了司马懿的脖颈上。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本是《诗经》中的一句话,意思是说看那老鼠还有皮,做人怎能够没有威仪、没有礼仪呢?这是在反讽司马懿无耻下流,竟然给刘备栽赃。 但,这些讽刺的言论并不关键,关键的是这句话同样也有下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这是**裸的诅咒司马懿去死,就像演义中骂王朗那般。 “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圣人诚不欺我也。有什么样的主公,当然就得有什么样的臣子!” 或者是因为天性极善隐忍的原因,或许是觉得之前与诸葛亮发飙有违了他的处世之道,司马懿摇了摇头长长的吐了口气,不再与诸葛亮做这口舌之争,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明晃晃的圣旨出来,目视着刘表。 “刘荆州,此乃当今天子亲拟的圣旨,你接还是不接?” 刘表闻言立时明白过来,力量总是相互的,他在防备朝廷的同时朝廷也在试探他。 胡昭和司马懿此次前来荆州明显带着刀,一把锋利的刀。 否则,司马懿为何会有这样的态度?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圣旨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的圣旨,而坏的旨意不外乎也只有那几种,看来必须先找个由头先让刘备他们离开此地,否则今日面对的将是左右为难了! “打开中门,恭迎圣旨!” 想到便要做到,几缕念头在肚子里弯弯绕绕几个来回,刘表很快的便做出了抉择。 朝刘磐等人喝了一声,转头又向胡昭和司马懿拱了拱手微微一拜,刘表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荆州刺史刘表接旨,还请两位天使现在堂中休息片刻,刘某这就去将那些无关之人赶出郡衙!” 言讫,刘表径直来到刘备身边,与刘备和 诸葛亮二人使了一个眼色:“贤弟从豫州远道而来,愚兄本该多留你几日,但天使挟圣命而来,愚兄多有不便,就此与贤弟作别。 若是苍天怜见,异日你我兄弟还能相逢,届时还请贤弟务必要宽恕愚兄今日无礼,能够在荆州多盘桓几日,也让愚兄替贤弟接接风洗洗尘,尽一尽地主之谊。” “兄长何须如此,兄长乃一州之主,往日里不是案牍劳形就是日理万机,今日能够得兄长拨冗相见,愚弟也是欣喜万分,哪里敢有什么不敬之举?” 刘备携诸葛亮向刘表深深一拜,长袖一挥施施然转身离去,简直就像是那个在康桥河畔写出“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悄悄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潇洒至极的男子。 胡昭和本就是世事洞明之人,哪里还看不出来刘表耍的什么把戏,只不过性格使然,而且心中终究不喜刀剑血花,倒也并未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而司马懿同样也只是淡淡的扫了扫已经渐渐消失在街头的两道背影,嘴角微微一翘,眸子中闪过一丝古怪:“既然无关之人皆已退场,那就请刘荆州接旨吧!” “诺!” 中门大开,两排的将士已经撤下,香烛已经插在案椅上,刘表急忙率领刘琦、刘磐、蔡和以及蒯良、刘先等人躬身下拜,脸上的表情格外的肃穆庄严。 一缕阳光撒照在刘表的身上,刘表的身影立刻流光溢彩,他的身形也仿佛高大上起来,好像刚才那个打算给胡昭和司马懿二人来一个下马威的荆州刺史根本就不存在,刚才的那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 司马懿瞥了刘表一眼,走到堂中缓缓的摊开手中的圣旨,雄浑的声音在郡衙中响起。 “皇帝陛下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徐州刺史刘备,虽出生卑微,实乃高祖遗脉朕之皇叔是也,于国于家,理当忠君爱国,护佑百姓。 然,备因一己私利无端兴兵祸乱家国,致使我豫州境内烽烟四起,其罪实不可赦也。天下臣民当以此为戒,以扑杀此獠为己任,早日肃清境内反贼。 诏书所至,朕之臣民皆不得顽抗。但有包庇私藏其人者,皆已叛国论处,天兵所至,阖家俱灭!”
第576章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两百余字在郡衙中飘响,仿佛清风吹过湖面,只是在众人的心尖上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应有之意。 但是“天兵所至,阖家俱灭”这八个字落在他们的耳中时却如万钧雷霆一般轰得他们差点心防失守,又如秋风扫落叶一样让大家浑身上下都透着冰寒。 他们不是没有接过圣旨,不过他们却从来没有听过如此严厉的旨意。 不管是发起了党锢的桓帝也好,还是一手造成天下大乱的灵帝也罢,这两位皇帝在众人的心目中都是昏聩无能至极,可是就算这两位天下至尊在面对恨之入骨的文官集团的时候,也只是“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或者“只诛首恶,余罪不究”,哪里有像今日这样的雷霆手段? 这样的圣旨他们都是第一次听到! 究竟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还是霹雳手段铁石心肠,众人心里根本就没有底。 刘琦心情激荡,一直皱着的眉头好似被春风给抚平了一般。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王黎,也没有接触过刘备,更没有如演义上那样请过诸葛亮高台饮酒然后上楼抽梯,但是经历过多次呵斥和惩罚的他早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明白荆州未来并不属于他。 所以,他一直向往的生活并不是待在荆州困守一隅,而是能够走出荆州、走出阿翁的视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朝廷的一道旨意让他看到了希望,哪怕是未来可能作为质子前往前将军的军营。 刘磐头颅低垂冷汗频出,背心处一阵阵的发凉。 想着自己刚才还在耀武扬威打算给司马懿一个下马威,以及去年在自己的地盘上被王黎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全靠牛魏和马安二人才捡回来一条性命,那种浸入骨髓的恐惧就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刘先、蒯良以及傅巽等人却是一阵暗喜。 他们三人并不怎么喜欢刘备,甚至看着刘备的那张脸就有一些反胃,反胃到哪怕是将襄阳城中最有名的望江楼的大厨请来给他们做上一道拿手的荆沙鱼糕或者荆州洈水鳜鱼他们也难以下咽。 在他们看来,刘备的盈盈笑意中总是透着一种虚假,可这种虚假恰好是将主公和荆州以及他们拖向深渊的一条铁索。 现在,这条铁索眼看就要被朝廷的一道旨意或者说前将军的铁骑给剪断,他们又怎能不暗自欣喜呢? 堂上传来微微一声轻咳,刘先、蒯良以及刘磐和刘琦等人都抬起头来,将他们的目光聚集到刘表身上,等着刘表的答复。 他们知道,不管他们的想法如何,刘表终究是他们的主公,只有刘表的答复,才能够代表整个荆州。 刘表和刘磐一般低垂着头,不过他心中没有恐惧,反而有些庆幸,庆幸他早在圣旨下达前先一步将刘备给送走了,庆幸他暂时不用面临两难之境。 其实,刘表早就猜中了圣旨的意思,也明白王黎的打算,同样也非常清楚王黎志在天下。 当诸葛亮和刘备来求援之时,他就已经确定诸葛亮之言并不是危言耸听,王黎的下一步打算一定是南下荆州。不止是因为他,更是因为刘备。 刘备是真正的枭雄。 刘备与王黎的仇不共戴天。 如果荆州没有刘备,或许他们还可以苟延残喘数年,一旦荆州有了刘备,那么他们就将很快面临王黎的刀锋。 不过,从一开始刘表就没有想过要放任刘备离开。与刘备结盟固然会早几年将荆州拖入战火,可是没有刘备,他又如何去直面王黎的铁骑呢? 存亡不过是早晚的时间罢了。 至于当初在郡衙中和诸葛亮的那一番辩论,不过是刘表想扮猪吃虎,想让刘备更加的感激于他,想让刘先以及傅巽等人更加确定他就是一只昏聩的猪。 即便如此,他依然需要时间去准备即将来临的大战,所以他现在还不敢立即翻脸,所以他让刘备和诸葛亮离开了襄阳。 刘表抬起头来看着司马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天使何不早点就圣旨拿出来呢?不然,刘某现在就可以立即将刘备和诸葛亮献在天使的眼前!” 得,之前还想打我几记杀威棒,现在又变成天使了? 司马懿翻了一个白眼,哪里还不明白刘表的意思,嘴角挂起一弯月钩:“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按照脚力计算,那刘玄德和诸葛亮想必此刻也才刚到城门吧?刘荆州你说呢?” “哈哈,天使说笑了,下官虽然徒有虚名,但终究也不过是世上以俗人耳,却哪里能够做到天使那般烛照数计?下官这就命令城门校尉前去捉拿刘备那厮!” 刘表面不改色暗中拍了一下司马懿的马屁,缓缓站起来,接着又是一番插科打诨,再暗中计算了一下刘备等人的脚力,这才蜗牛一般向刘磐和蔡和等人下达了捉拿刘备的命令。 司马懿挨着胡昭坐下,手中捧着刘表亲自递过来的茶,任由刘表奥斯卡影帝似的发挥,并不道破,只是嘴角上那缕嘲讽却越发的明显起来。 难道这刘荆州真的就不明白前将军这 道圣旨的深意吗? 不管拖多久,只要刘备还在荆州的地面上,前将军就永远握着剿灭叛军的大义! …… 刘备、诸葛亮在关平的护送下匆匆离开襄阳,踏上了返回邓县和蔡阳的路程。 原来,自蔡瑁离开襄阳前往信阳之时,张飞就已奉刘备的将令匆匆赶回信阳与阎象、金尚等人率领着刘备的残军安札在了邓县和蔡阳两处。 此番刘备和诸葛亮二人前来襄阳,也不过只有关平以及数百名白眊兵护送而已。 “军师,刘荆州此人胸无大志,做事情瞻前顾后左右摇摆,一面对主公如春天般热情,一面却又不敢得罪司马懿等人,畏畏缩缩毫无半分诸侯的模样。 末将记得当年班定远出使鄯善之时,恰逢北匈奴使者也正好驻扎此处,班定远当机立断,率领麾下三十六人夜袭匈奴驻地,从而导致鄯善王再无半点战意,举国归附! 末将观那胡昭和司马懿随行也不过数十人,而且多以朝廷的文官为主,全无半点战力,为何我等不效仿那班定远直接在城中将他们斩于马下然后威逼刘荆州呢?” 关平纵马来到诸葛亮的车驾前,向后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襄阳城池问道。 班定远即是班超,永平七十三年,代表东汉出使西域之时,因鄯善为北匈奴人所控,鄯善王一时间举棋不定,于是班超连夜斩了匈奴使节,坚定了鄯善投靠大汉之心。 “杀司马仲达事小,失陷主公事大!”诸葛亮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叹了一声,“坦之,你说得固然不错,但是你作为领军之将一定要记得顺应时势善于变化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昔日班超敢下夜袭决心,乃是因为当时他为使节之首。而我等却不然,主公还在城中,刘荆州心思未明,怎能因一时的喜好杀死王黎的使节,将主公陷于城中?” “可是,后来刘荆州不是也有保全伯父之心吗?”关平依旧有些疑惑。 诸葛亮点了点头:“是啊,他的确有保全主公之心,甚至也有了与王黎分庭抗衡的决心。但是他依然顾虑重重,举棋不定,所以我们只能暂时避开司马懿他们的视线,离开襄阳返回邓县。” “退回邓县,那如果刘荆州还是选择了投靠王黎呢?” “没有如果!”诸葛亮手中的羽扇向前一指,眸子中流露出一丝自信和霸道的神采,“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只要我等回到邓县,不管刘荆州的想法如何,荆州的战与和就再也不是他刘荆州一人说了算!”
第577章 干戈,再见干戈
“军师之意莫非是打算将刘荆州一起拖下水?” “当然,我说过,现在的荆州是战是和并不是他刘荆州一个人说了算!” 看着手中那小一号的青龙偃月刀,对于诸葛亮的答复关平满意至极。 自从父帅死在王黎和赵云手上之后,他就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莫要忘记了那血海般的深仇,也时时刻刻期望着与王黎和赵云再度相逢,并将他们斩于自己的刀下。 甚至,他因此还将自己这柄偃月刀更名为:仇之刃。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仇之刃,既是他的志向,也是来未来后半生寻求的方向。 大手轻轻的抚摸着仇之刃的锋刃,感受着刀锋处传来的雀跃与火热,关平的心里也跟着雀跃和火热起来:“军师,那我们应当如何去做?” “是啊孔明,如今我们已经离开了襄阳,你有什么具体打算可否告知一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备也从中军赶了上来,加入到他们这支讨论的队伍中。 说话间,众人已经远离襄阳城池,来到一片树林旁。 诸葛亮在远处端详了片刻,这才收回目光朝刘备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当然求援之际,刘荆州已被我等说动,对王黎同样已经有了防范和抗衡之心。 所以,他借邓县和蔡阳给主公,然后不顾蔡夫人以及刘磐、蔡和等人的反对将蔡瑁赶至了信阳。所以,他今日在司马仲达的言语逼迫下依然能够向主公示警,让我等先行离开。 不过,咱们的这位刘荆州在处事方面依旧优柔寡断不够果敢,没有丝毫的州牧之风。他为主公所做的一切同样也不足以彰显他的诚意,以及对王黎的战意。 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当然,用璞玉来形容刘荆州或许有点过。但是,他想慢水煮青蛙,我们却绝不答应。我们要在他这口锅下再上添些许柴火,要让他这口锅根本就冷不下来!” 可怜的刘荆州收留了我们,结果转个身就被我们在身后狠狠的捅上一刀! 关平替刘表默哀了两句,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不过,转瞬间这些许的冷意和所谓的道义就被对战争的渴望和复仇的炽热给压成了粉末,再经仇恨的大火一烧,刹那间就消失的无影 无踪。 兴奋浮现在关平的脸上,他紧紧的凑在诸葛亮身旁,嘴角上扬起一丝对复仇的狂热和执拗:“军师,我们怎样才能让他那口锅冷却不下来呢?” “速回邓县布置兵马,等到确定了胡昭和司马懿的归期,立即伏兵杀之!”诸葛亮手中的羽扇朝某个方向猛地一挥,一缕杀机在他儒雅清秀的脸上乍现。 …… 南宋的杨佥判在《一剪梅》中写道:襄樊四载弄干戈。不见渔歌,不见樵歌。试问如今事若何?金也消磨,谷也消磨。却不知今日因为诸葛亮的一句话,停了一年的战火又将重新漫延在这个安定平和的荆楚大地上。 永安四年九月初,荆州大战的序幕在襄阳通往豫州的一条大道上拉开。 九月初一,雨。 胡昭和司马懿在襄阳盘桓几日后终于踏上了归程。 裹铁木轮缓缓的碾压过绵软的泥地,在道路上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从南蜿蜒至北。 司马懿骑在大马上,闻着林中的芬芳以及道路上的泥土味,脸上神情淡漠,并没有因为荆州之事的圆满解决兴奋异常,也没有为将来可能在王黎帐下效力而忐忑不安。 或者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过去几日的辩论上,也不在将来的飞黄腾达中,而是一直就着眼于现在,现在的这条路上。 他紧紧的盯着前方的道路,眼神中不含半分感**彩,与同行的一干人也没有半分交流,甚至是马车中的胡昭,他也不曾贴过去说上几句话。 直到某一刻,他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就像是秋雨洗过天空时的那一抹亮色。 一阵,哦不,两阵暴雨般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从树林外隐隐传来。 脚下的大地开始微微颤栗,片刻间便如地龙翻身一般的激烈抖动起来。 一员年轻小将挥舞着一柄偃月刀,领着上千名刘备帐下最强大的白眊兵从树林右侧飞奔而来。又有一名胡子拉碴的黑大汉拖着一杆丈八蛇矛,带领千余精锐的荆州骑士踏着林中的小径自左侧出现在众人眼前。 黑压压的骑兵仿佛襄阳城下的汉江大潮一样看不到尽头,声势极为惊人。 而等到所有的骑兵都出现在司马懿等人 眼前之时,那为首的黑汉子却将手中的丈八蛇矛一扬,两支骑兵立时约束布阵,沉默的驻立在前方道路的两侧。 他们并没有下马或者立刻挥师向前,而只是静静的坐在马背上保持着冲锋的姿态。他们或者稚嫩或者沧桑的脸上满是杀气,嘴角间的肃然流露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 一股令人压抑的紧张气氛,瞬间就弥漫在林间。 回豫州的马队一片沉默,林中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刮过众人的脸颊,有些压抑,有些寒冷,也带着刺骨的味道,所有的人将目光聚集在司马懿的脸上。 司马懿淡淡一笑,策马上前向二人抱了抱拳:“懿虽贵为朝廷天使,却也不过只是陛下身前一传召之人,恐怕还当不得张翼德和关坦之两位将军兴师动众的来一个十八相送吧?两位将军如此厚恩,这让懿如何是好?” “当你妹!司马懿,你这狗贼既然想和王黎那厮同流合污,今日就休怪你家关爷爷取了你的狗命!”关平冷眼一喝,两道眉毛拉的笔直,犹如两把长剑一样直刺司马懿。 “原来两位将军是来杀我的。这我倒是奇了,难道经过豫州之败,刘备和诸葛亮二人旬月间便已经重新招兵买马,打造出了一只纵横天下的铁骑,做好了与朝廷全面开战的准备?” 司马懿仿似没有看到关平已经愤怒的犹如一只小公鸡一般,呵呵一笑,“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重建昔日的辉煌,只是很单纯很简单的想把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此地?” 关平闻言哈哈大笑,眼中却似要滴出血一般,握住仇之刃的手青筋暴涨。 “不错,关某今日就是要将你们全部都留在此地,给王黎那贼子陪葬去!司马懿,你家关爷爷知道你神机妙算,但是你怎么算也没有想到今日会死在此处吧!” “原来你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全面开战,只是想当然的将我们全部掩杀于此嫁祸给刘荆州,将整个荆州都拖入到战火之中。”司马懿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既然如此,荆州事荆人了,那懿还是让荆州的官员来与你们谈一谈吧!” 说罢,司马懿身子微微一侧,身后马车的帘子骤然掀开,一名容貌瑰玮的男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赫然正是刘表帐下宾客傅巽,傅公悌。
第578章 仇之刃
神色复杂的看着阵前不停叫嚣的关平和沉默如暗雷的张飞,傅巽的心沉了下来。 一年以前,刘备因攻占袁术淮南和陶谦三让徐州诸事被曹操与张燕等人合击,遂弃徐州败逃至此,然后凭借孙乾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刘表的一时心软,从此扎根荆州。 按理说,依照刘备的假仁假义和其长袖善舞的外交能力,他应当很快便能与傅巽他们打成一片。 然而这一次,除了那个文不堪武不就至今也只是刘表帐下一个无名之辈的伊籍伊机伯之外,素来不合的荆州文武集团竟然出乎他的意料,全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成为了他想入住荆州的绊脚石。 蔡瑁、刘磐和张允等武将早已将荆州经营的密不透风,自然不能再容许他人来瓜分已经既定的蛋糕,而傅巽、蒯良和刘先他们则是纯粹的不喜欢刘备。 每次看到刘备与他们笑语晏晏之时,他们就觉得刘备的笑容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假,甚至让他们能够想到笑里藏刀这个还没有出现的词语。 他们知道刘备的诸多典故,比如:广宗城外追卢植、王黎雒阳借清河、陶谦三让徐州以及当年的月下营救皇甫嵩等等。在他们的眼中,刘备是枭雄,是君子,也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当然,伪君子也是君子。 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君子尚且如此,那么伪君子呢?枭雄呢? 更何况,刘备还身兼君子、伪君子以及枭雄于一体的一个矛盾人物。他们可不愿意像陶谦那般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最后连累的两个儿子陶商和陶应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他们只能拒绝。 拒绝刘备的到来,也拒绝与刘备交往,更加拒绝一个不忍成为了陶谦那样的人。 但是,傅巽却绝对没有想到,伪君子一旦揭开他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展露在大家眼前的就是赫赫的兵锋。这才刚出襄阳不到三五百里,刘备便已经打算将他们彻底的埋在此处,然后顺势将整个荆州拖下水。 傅巽扫了张飞和关平以及对面沉默如雪一样的铁骑一眼,心中惴惴,脸上的神色却是无比的强 硬,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张翼德、关坦之,你们身为玄德公帐下的心腹大将,竟然为了昔日二将军的一己私仇,不奉玄德公的将令,擅自调兵围困朝廷天使,该当何罪? 考虑到你等一个是二将军的亲子,一个是二将军的兄弟,情有可原,傅某就暂不将此事上报。你等还不快速速退下,若是耽搁了天使的行程,傅某定要在玄德公面前参你们一个不是!” 这傅巽不愧是声闻荆州的人物评论家,一番话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简直可与先秦时期的赵高比拟。 明明是张关二人奉了刘备的将令前来伏杀众人借机把荆州这趟水给搅浑,结果到了傅巽的口中却变成了二人乃是私自出兵前来寻仇,甚至连他自己一向仇视的刘备已成了口中的玄德公。 司马懿自然明白傅巽之言不过是想给张飞他们找个台阶下,可惜,他忘记了这张飞和关平皆是一介猛夫,哪里能够明白其中的意味?他的这番表演注定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司马懿撇了撇嘴,果然就见关平越众而出,手中的仇之刃直指傅巽,刀尖上的锋芒如冷雨一般冰寒:“姓傅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特么的在那里装腔作势,叽叽歪歪。 我伯父入荆州以来,求贤若渴,对你一直也是恭敬有加,可惜你这小人却总是与伯父唱反调,甚至还想将他逐出荆州。哼,若不是因为我伯父的关系,你特么的早就成了关某刀下的亡魂。 姓傅的,我父帅死在王黎狗贼手下,而这司马懿却是王黎狗贼的帮凶,关某今日前来只为私仇,无关朝廷诸事,也无关刘荆州诸事,识相的就给关某滚开,否则关某首先就拿你祭旗!” 傅巽面色一沉,强压着心中如海潮般涌起来的惊悸,冷冷的看着关平:“关坦之,本官乃是奉主公之名护送天使返程,事关荆州大局。你切莫因为心中一时的不平而毁了整个荆州,也给你伯父招来无穷的祸患!” “哈哈,祸患?祸患是个什么鸟?”关平一阵长啸,轻轻的抚摸着手中的仇之刃,嘴角上扯出一抹邪魅的笑容,“关某告诉你,关某和我二叔今日前来正是奉了伯父之令要请司马懿的人头到我邓县一行!” 特么的,好说歹说都听不进去,这关平是猪啊,为啥非要将刘备给拖出来呢,难道他不知道话一出口,便唯有一战了吗? 孟子曰: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看来今日傅某真的要做一回‘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君子了! 傅巽唇间发白,脸色急转,想着孟老先生的话,心里渐渐的平定了下来:“蔡将军,既然这张黑子和关不吝打算陪着那大耳贼一条道走到黑,那就只能请你来与他们聊一聊了!” 言毕,身子一让,一个无比嚣张的声音从陪护使臣的队伍中传了出来。 “关坦之,你这杂碎好的不学坏的学,你特么的是在你那死鬼老爹哪里学的嚣张吗?公悌先生乃是我荆州名士,就是你家蔡爷爷也不敢这样与公悌先生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比你蔡爷爷还嚣张?” 一员金甲将领拖着一柄三尖两刃刀,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大摇大摆的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下颔高高的扬起,额头顶着天空,眸子里满是轻蔑和不屑。 此人正是蔡瑁之弟,荆州水军副都督蔡和。 一句死鬼老爹让关平瞬间暴走,战马一拍,手中的仇之刃就向蔡和飞了过去:“姓蔡的狗贼,老子今日要砍了你的狗头做夜壶!” “哼,夏虫不足语冰,就凭你一个毛都没有长全的小子也想与将军对阵?关平侄儿,且吃你叔叔一……”一声冷哼,一名校尉从蔡和身后闪了出来,言语间还给自己主动降了一辈。 关平鸟也不鸟那校尉,反正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所有挡在蔡和身前的人都得死。 不等校尉说完,仇之刃便已破空而至,瞬息之间就来到了校尉的身前,黝黑的刀身在空气的摩擦下散发着明亮的光泽,刀锋裹着林中的冷雨从天而降。 校尉直觉的脸颊一阵生痛,紧接着头顶的铁盔一破为二,约束长发的束带也为之崩断,长发失去了约束瞬间便如河心激流中的水草呼呼向后倒去。 一声惨叫,雷声呼啸而至,仇之刃沿着校尉的耳朵顺势而下,一直落在校尉的脖颈之间,一颗硕大的头颅飞上半空。
第579章 秋风,秋雨,秋杀人
一声怒啸,一声惨叫。 一柄长刀,一颗人头。 关平既然已经将父帅给他打造的这柄小号青龙偃月刀更名为仇之刃,其目的当然是为了替父帅复仇。他的仇人就是大汉朝的镇东将军常山赵子龙和前将军王德玉。 但是很可惜,赵云和王黎并不好杀。他们如今已经是威震一方的将军和诸侯,要想杀掉他二人,首先就得杀掉所有挡在他二人身前的人。 要想见山,就只能劈破雾霾拾阶而上。 要想见王黎,就只能扫除他前方所有的障碍。 蔡和现在还不是赵云的人,更不是王黎的将领,可是他此刻就挡在了关平的前方,他就是关平身前的一道障碍。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已入魔,哪管他蔡和究竟姓什么! 一刀砍下校尉的头颅,关平一声怒喝,手中的仇之刃再次高高的祭起散发出无边冷意,一声嗡鸣劈破虚空,长刀化作一道泛着寒光的青龙穿透层层秋雨倏忽间就来到蔡和的头顶。 秋雨还在安静的下着,密密麻麻的雨雾冲洗着经秋霜打过后泛黄的野草,冲洗着校尉脖颈喷洒出来的血水,众人顿时生出“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的凄寒。 但,秋雨凄寒,青龙更加凄寒。 蔡和双眼微咪,眸子里已露出无边的恐惧。 他不过是当世的二三流武将,凭借这蔡氏的关系、水上的本事以及识人的双眼才走到如今的地步,他又怎会不知道眼前这人的武艺远超于他? 这一刀的决绝和杀意,当年他在襄阳城内见过两次。其中一人名唤甘宁,一人名唤黄忠。现在这二人都在王黎的帐下效力,一路上南征北战杀人如麻成为了威名赫赫的将军。 关平这一刀虽然还不及二人,但已然相差不远,甚至有可能关平已经见到了横亘在前方的那座大山。但是不管怎样,终究绝非他蔡和可敌。 先前他敢出头,乃是仗着刘表部将的名义。然而,一旦张关不在顾及其身份之时,他的嚣张就成了他的笑话。 他不敢与关平对敌,他只能退。 三尖两刃刀猛然向上一挑,蔡和腰身一挺,双臂握住刀柄陡然一转,亦如展翅的大鹏飞到空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向青龙。 两把刀,两阵风,两道闪电在雨中穿行。 众人期待着两刀相遇,就连关平的嘴角上也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握住的仇之刃的双手也越发的青筋暴涨。 可惜,蔡和终究只是蔡和,他并非割肉断舌都不惧的一代义烈颜杲卿,也不是剥皮 大呼浑身清凉的南明御史李如月,他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无名之辈。 眼见两刀即将相遇,蔡和却突然做了一个令众人目瞪口呆的决定,只见他双手一抛,腰身一伏,接着双脚猛然一夹拨转马头就向身后奔去。 “当!” 一声雷震,两刀在空中相遇,爆发出四射的星光。然而,雷声大雨点小这句话有的时候也不仅仅只是形容天气,有的时候也会来形容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一个时刻,比如现在。 两刀相逢,仇之刃还在关平的手中,但三尖两刃刀却已颓然落在雨中,就像是大战后那些被名将丢弃在山间田野中的名刀利剑一样,满是颓废,满是黯淡。 关平一怔,蔡和离他已有两三丈远,紧了紧仇之刃,便欲跨马追击向前,却见两百余刀盾兵忽的闪到蔡和身前,一枚枚盾牌插在地上,瞬间就达成了一座钢铁防线,厚重如山。 恰在此时,一束紫色的火光从蔡和的手中飞起,从盾牌后的阵列中飞起,直逼林子上空,灿烂如花。 “坦之,不要再跟他们废话,速度将他们斩于马下,他们有援兵!” 张飞皱了皱眉,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远处涛声般的马蹄,心中略略有些不安,唯恐夜长梦多坏了兄长的好事,丈八蛇矛一举,一声长啸,胯下的枣红马如闪电一般从小丘上直窜场中。 马嘶渐起,两支骑兵整装待发,宛如襄阳城下的汉江一般行云流水行出左右两垛坟头高的小山丘在众人的眼前汇合,然后变成平静却又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江潮,铺天盖地的涌向众人,瞬间就激荡起无数的浪花。 浪花就是骑兵们手中的长刀、短剑、戈矛以及利箭。 刀起,剑起,矛出,箭出。 蔡和麾下的将士全部立即站到使团的前方,用他们仅仅三百余人的身躯把使团围在中间。 但,张飞和关平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哪里还会将他们这些荆州兵的性命放在眼中? 无数的飞箭编制起一张无法逃离的大网落了下来,深深的扎在使团四周的土壤里,扎在所有荆州兵的脚下。 很显然,张飞和关平虽然不想浪费时间,可他们还是舍不得让这些荆州兵死在横飞的利箭之下。 他们的谋划已经进行了很多天,他们心中的仇恨也累计了几个月。他们要使团死,要蔡和死,要荆州兵死,却绝对不能想使团、蔡和以及荆州兵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他们要让这些所有碍眼的家伙全部死在他们的刀剑之下。 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一舒心中压抑已久的块垒。 秋雨霏霏,缠绵凄凉。 众人的心也跟着凄凉起来。 然而,这时候蔡和却大手一挥,长笑起来:“张翼德,不得不承认经过你们的调教,你们麾下的荆州儿郎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就算是文聘将军帐下的男儿只怕也难于缨锋。 不过,你莫忘记了荆州男儿最念的便是故土家乡。你麾下的荆州儿郎是荆州儿郎,我帐下的荆州儿郎也是荆州儿郎,你或许能够命令他们冲杀任何的敌人,却绝对做不到让他们自相残杀!” 张飞再次色变,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旗下的儿郎们目露出些许的不忍。 蔡和又是一声大笑:“俗话说得好: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说到底,刘皇叔与刺史大人是族中兄弟,而你我麾下的勇士也尽是荆楚大地的故人。 蔡某愚钝,思来想去才发现原来这场中好像也只有使团才是外人。你我俱是刘荆州的麾下或者贵客,又岂能因为些许外人而伤了手足之情呢? 要不然,我将使团交给你,你和坦之贤侄干脆放蔡某和兄弟们离开此地。你放心,今日之事,蔡某和兄弟们绝对不会向刘荆州提及一句!” 使团诸人顿时闻之色变,不忿之色溢于言表,对着蔡和就是一阵大骂。而张飞和关平却是微微一喜,嘴角上轻轻挂起一丝嘲讽和鄙视的神情。 四目相视之间,张飞心中已有了定计:这蔡和既然如此贪生怕死,那么只要解决了使团诸贼,再以威势拿下蔡和,吞了这数百名荆州勇士,想必此事就再也没有什么首尾了。 张飞颔了颔首,大手一招,帐下的勇士让出一个缺口,便有四名蔡和麾下的将士提着武器逼迫着那辆载着胡昭的马车以及司马懿等人缓缓行了过来。 秋雨持续飘零,马车渐行渐近。 “孩儿们火速散开!” 张飞看着马车下深深的车辙突然福至心灵,脑袋仿佛瞬间开窍了一般,又像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向着众人一声怒喝,拎着丈八蛇矛就向马车刺了过去。 然而,他的怒声来的是实在太迟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四名驱赶着马车的勇士忽然便有两人举起手中的刀剑狠狠的插在骏马的马背上,其余两人则从怀中掏出一枚火镰迎风一吹,抢进马车之中。 战马长嘶,马车飞驰。不过一吸之间,马车就已经进入了张飞的阵营。 “轰!” 一声巨响,仿佛九霄落下的雷鸣,宛如黄河拍岸的咆哮,马车骤然炸开,无数的碎片、铁屑、箭簇以及鲜血和火焰排山倒海班向四周飞了过去,眨眼的功夫就将方圆十余丈的道路笼罩其间。
第580章 那一矛的风情
前一刻,蔡和的一个服软,张飞和关平心中心心念念的马车终于粉墨登场;后一刻,一声爆炸,却让他们俩麾下的前锋营陷入到绝境。 万众瞩目的马车冲出一排排炽热的火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四分五裂,破碎开来。 浓烟拔地而起,犹若沙漠中那排山倒海的沙尘暴,一束束猩红的火焰却如黄泉两侧带着血的彼岸花一般在秋雨中妖艳绽放。 凄厉的尖叫声开始响起。 前锋营的将士们亦像爆炸中产生的碎片一般向四周飞射。 不同的是,碎片飞向天空,将士们倒在地上。相同的却是,他们都曾在无边的烟花中发出无力的呻吟。 张飞和关平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他们此刻都和宋朝那位著名的日断阳夜断阴的开封府尹仿佛,整个人乌漆嘛黑的。乌黑的眼,乌黑的嘴,乌黑的脸庞以及乌黑的心。 刚才张飞从马车的车辙中已经瞧出来了一些门道,一个革带移孔瘦骨嶙峋的老人加上一副木材打造的马车能有多重呢?虽然他没有算过或者说也算不出来,但是他知道即便这二者组合在一起也绝对不能够将路面压出两道如沟壑一般的深槽。 所以,他福至心灵的喊了一声。 所以,他和关平能够及时的躲开马车爆炸所产生的铁屑、箭簇以及碎片。 不过,此刻逃出生天的张飞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马车的破绽,他恨自己反应迟钝,他更恨前面那个装傻充愣的怕死鬼蔡和。 张飞面沉如水,手中的丈八蛇矛开始凝聚战意。 直到某一刻,他突然从马背上高高一跃,仿佛草原上控腾飞的鹰隼一样跳在空中,紧接着丈八蛇矛猛地向后一缩再向前一刺,一道白练已经飞了出来。 丈八蛇矛本就是张飞的惯用之物,多年来的征战,丈八蛇矛饱饮敌人的鲜血,似乎早已经与他建立了一种心心相印、人天合一的关系,这一缩一刺之间大有文章。 银色的长矛从张飞手中骤然弹出,瞬间就刺破了他身前熊熊的火焰,刺破了半空飘舞的秋雨,刺破了林中刮起的秋风,然后亦跟着化身为一缕带着杀气的寒风,闪电般的直刺蔡和的颜面。 “哈哈,张黑子,你 真以为老子怕你不成?”眼见长矛迎面而来,蔡和一声长啸,忽然在马背上一拍,从后背抽出两把双甲刀猛地斫向身前的那点寒芒。 “当!” 一声巨响,三把兵刃在空中猛然相撞,无数的寒星变成道道残影,伴随着令人可怖的撞击声撞破了众人眼前的这片风雨,仿佛真正的流星一样落了下来,然后无影无踪。 张飞的前行脚步微微一阻,蔡和却在马上连退了三五步,张飞眉毛一挑,长矛直指蔡和:“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在本将军面前不敢露出本来面目?” “为何本将军就不能是蔡和?”蔡和大喝一声夹住马背,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缓缓的停在阵前,淡淡的看着张飞。 张飞嘲讽似的抬头瞧了瞧荆州方向,撇了撇嘴冷笑道:“蔡和若是真有阁下这般本事的话,刘荆州又怎会一直龟缩在襄阳而不敢出?更何况,荆州蔡家在世人眼中的确不错,但是在张某眼中也终究不过是区区的废物之家!” 废物之家难出贤人,阁下既然不是废物,当然就不是蔡和! 这话张飞并没有说出口,毕竟张三爷的傲气和他的鲁莽、勇猛以及矛法都是天下闻名的。 但“蔡和”显然已明白其意,手中微微一顿,将那块只露出双眼的面罩拉到脖颈,朝张飞颔了颔首:“在下大汉前将军麾下水军都督甘宁甘兴霸是也,奉主公将令护送使团返豫!” “原来你便是那水鬼头锦帆贼,果然是名不虚传!”张飞眼若铜铃,瞪着甘宁看了一看又扫向使团两侧的荆州勇士说道,“既然蔡和不是蔡和,那么荆州军想必也不是荆州军了?” 三百余荆州勇士擎起手中的利器在盾牌上一拍,异口同声的高喝道:“陷阵凌云,有进无退!陷阵凌云,有进无退!” 三百人的呐喊声有着千人的气势,声音如雷贯耳直冲霄汉,仿佛要把林间的雨雾也给撕破! “有点意思!” 张飞手中的丈八蛇矛微微一抬,缕缕杀意和残忍在眸子里一闪而逝,“本将军本来还担心蔡和与他的荆州兵不够打牙祭,不过既然是你甘宁和陷阵营到此,那就正好满足了你家爷爷的杀心。受死吧,甘兴霸!” 言讫,长矛渐出。 而张飞的这 一矛又于先前不同,如果说先前那一矛仿若霹雳的话,那么现在的这一矛便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这一矛平稳缓慢,既无枪鸣,也无残影,甚至还隐隐透着些许的宁和安静。 但甘宁的面色却已大变,眼前的长矛仿佛已经变成了巍巍的东岳泰山或者浩浩的西洋海水,厚实而柔弱,竟然让他心中生出不敌的念头。 天下莫厚实于土,而防守强者莫之能挡;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土和水,或者便是张飞最大的杀招! “噗!” 甘宁狠狠咬了咬舌头,稳了稳心神,一口鲜血喷出,双甲刀猛地高举过头顶,两道狂暴的刀芒从头顶升起,刀法中所藏的磅礴和澎湃的气势飞溅于刀锋之外,散发出灼灼华光,看上去好似一轮明月和太阳。 然而,那刀锋组成的华光既不是即将落下山头的夕阳,也不是清晨时分的残月,而是正午时分最烈、最炽热的太阳以及午夜当空最白、最明亮的月亮。 长矛已经缓缓的刺入明月中,也缓缓的刺入太阳中,好像水到渠成一样,没有半分的阻隔。张飞狰狞一笑,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但就在这时,太阳和明月同时迸发出万丈光芒,只听得场中砰砰砰数声响起,光芒骤然消逝。 甘宁手中的双甲刀同时脱手而出,飞向天空,自己则倒撞了出去落在马下。而张飞的蛇矛居然停了下来,矛尖上的银蛇也变得暗淡无比。 看着倒在马下的甘宁张飞的眼中已有了敬意,嘴角上却依旧是阵阵的杀气:“甘兴霸,张某承认你的确与本将军有一战之力,但是你现在还能拿什么与本将军抗衡!” 甘宁轻轻咳了一声,扶着战马慢慢的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猩红:“甘某承认自己确实不如三将军威武,也承认三将军这一矛或者已经冠诸群雄。但,甘某既然敢独自面对三将军,三将军又怎知甘某就没有后手呢?” 语毕,甘宁将手放在耳边,朝张飞淡淡一笑:“三将军,要不你仔细听听!” 张飞微微一怔,立时色变,树林外有着无数的马蹄声正如天边的滚雷一样飞速的向场中奔来。 声音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急。
第581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
雄浑的马蹄声在林间奏出鼓点,悲怆苍劲的马鸣、天摧地塌的呐喊、铿锵有力的金戈由远及近,如旋风,似春雷,所有的声音都在张飞的耳间回荡、碰撞。 甘宁的确没有骗他! 张飞气得火冒三丈,他和关平本来是奉命军师诸葛亮之令伏击王黎使团,却不想使团中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蔡和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有所顾虑,待确认身份之后,发现那蔡和并非黑旋风李逵而只是李鬼时,王黎的大军却已离此不远。 而他们呢,除了重创了假李逵之外,竟然毫无收获,甚至还为此搭上了百十余精锐的白眊兵。 紧了紧手中的蛇矛,张飞向关平微微示意,同时一声怒喝,两匹健马如风如雨的侵入到甘宁以及司马懿身前一丈,而骑士和白眊兵们则纷纷抽出手中的刀剑奔向前方。 号角响了起来,战鼓敲了起来,马蹄动了起来,各式各样的声音响彻林间。 张飞和关平帐下的骑兵自两翼呼啸而出,黑色的铁甲骑士和白色的白眊兵恍如黑色的海潮和白色的浪花席卷至那三百余陷阵营将士身前,然后狠狠的撞击在一起。 三股洪流瞬间就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惊人气势,犹若滚滚春雷响彻山谷,又似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枪与短剑飞舞盘旋,利矛同斧钺横劈竖砍,密集的羽箭仿佛过境的飞蝗铺天盖地,激昂的喊杀与亢奋的嘶吼直使山岳颤抖,秋雨断裂。 甘宁扫了战局一眼,见三百人组成的陷阵营依旧如不屈的桥梁那般牢在滚滚的洪流中岿然不动,暗赞了一声,这才回过头来看着迎面而来的张飞和关平,甩了甩酸胀并满是鲜血的手臂,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柄丈余长的大刀护在身前。 纵剑万里,不及身前一步。 横刀千山,依旧周遭三尺。 甘宁是用刀大家,自然明白不管是刀剑斧钺还是长枪短矛,所有的攻击都绕不开自己周围的那些许回旋之地。更何况,他刚才在张飞的全力一击之下已经身受重伤,双手早已无力,每挪动一步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肝脾脏在胸腔里颤动。 所以,他只能守,不能进行攻击。 所以,他也只能堵,堵自己能够坚持到援兵来的那一刻。 被秋雨洗过的长刀横于甘宁身前,如堤如山,却有着不屈和冲天的战意。 就在这时,张飞和关平的马头进入到了他身前的三步距离,他们手中的丈八蛇矛矛和仇之刃亦如疾风骤雨般向甘宁劈头盖脸的罩了下来,漫天的杀气飞入层层秋雨和朵朵雨珠之中,与它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秋雨即是张飞手中的矛,雨珠即是关平手中的刀。 而甘宁手中的长刀却只有一柄,他又该如何劈破这密密麻麻萦绕头顶的寒意呢? 张飞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武将,关平同样也算得上准一流的前锋,二人联合一击,甘宁当然避无可避,只能使出自己最后的一招,双脚牢牢的抓住地面,身子一蹲,双臂猛然举刀过顶,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顷刻间便全部挤进刀柄和刀背里。 这一刀叫做托体成山。 这一刀是甘宁独创的笨招,也是他最后保命的底牌。它不需要刀式,也不需要技巧,只需要一份视死如归的壮烈和笨拙。 死去何所道,托体成山阿! 连死都不足以说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那一腔冲天的热血?将双臂化作厚实沉重的山岳,这世间又有什么锋利的兵器能够劈开? “当当”两声如雷的巨响,甘宁身前的雨帘骤然散开,丈八蛇矛和仇之刃在雨雾中开始显露出它们的真身。 张飞和关平的联合一击的确没有破开如山的防守,但甘宁却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腰背摇摇欲坠,双脚也深深的插入到泥土中,就好像被人用巨锤砸入土中的木桩。 冷冷的看了一眼甘宁,知道以他如今的状态根本就不可能抵挡住自己的下一式,张飞的嘴角轻轻一扯露出残忍的笑容,手中的蛇矛一缩一突,一道寒芒毒蛇般探出。 蛇,阴狠狡诈,却又凶残狂暴。 冬日里,一条条毒蛇或伏在草丛中,或藏身树叶里,静静的待在自己的领地里哪儿都不去。但是一旦有人或者其他的动物侵入到它们的领地,那么等待对方的就绝对是存储了一冬的毒液和狰狞的尖牙。 而蛇矛就是张飞手中的毒蛇,眼镜王蛇! 风,迎面而来。雨,迎面而来 。避无可避的杀气,也在风雨中迎面而来。甘宁微微的摇了摇头,再次吐出一口苦涩的鲜血,慢慢的闭上眼睛。 “嗤!” 利刃破空的风声忽然在甘宁的耳边轻轻的响起,好像春蚕吞食桑叶的声音,又同眼前的秋雨滴在铠甲之上,在张飞的怒吼声中细不可闻。 不过,甘宁的一颗心却活泛了起来。 双眼猛地一睁,便见一道远处一道白色的人影将手中的弓箭一抛,手中的一杆亮银枪用蛮力之势破开白眊兵的防守,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马来到场中牢牢的抵在关平的背心,而张飞的长矛恰恰来到自己的喉咙前。 白色人影朝张飞淡淡一扫,手中微微用力一划,枪锋在关平的铠甲的摩擦散发出无尽的寒光,他的声音同样冰寒至极:“如果你那柄长矛再向前刺出一分,张翼德,你就只能让关云长绝后了!” 张飞纵马踢了踢脚下的那支利箭,心中颇为恼怒,自己就差一分便要了甘宁的狗命,可惜这箭来的太突然也太及时了,他只能默默的将长矛停在甘宁的脖间,苦涩的看着来将:“赵子龙,你来的真是特么的太及时了!” “或者这就是天意吧!张翼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原本就是如此!”赵云淡淡一笑,手中的亮银枪却从关平的背心撤了下来,好像并不担心张飞就此给甘宁一矛。 张飞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你就不怕张某杀了甘宁先替二哥要一点利息?” 赵云摇了摇头:“虽然你我技艺招式不同,但矛和枪却都属于大开大合的武器,卑鄙之人不配使用枪矛。而且…” “而且什么?” “赵某已经到了此处,我相信兴霸就绝对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张飞微微一愣,赵云之意究竟是说他在此自己便没有杀死甘宁的机会,还是说他这个杀害二哥的真凶既然已经来了,自己便没有必要再次向甘宁出手? 抽回甘宁脖前的蛇矛,看着赵云,张飞杀意冲天:“战?” “战!” 赵云点了点头,神色间气定神闲,拇指却在枪柄上微微一弹,亮银枪发出嗡的一声,在秋雨中愈发的明亮起来。
第582章 野刺
“三叔,你先歇上一会,我来会会这狗贼!”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赵云侃侃而谈,关平的眸子早就如喷火一般通红,恨不得立即将扑上前将赵云撕一个粉碎,哪里还记得刚才赵云一枪就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张飞摇了摇头,虽说刚才赵云的确是偷袭在先,但是他却明白既然赵云被称之为王黎麾下第一件,能够让二哥丧命,那么他武功和战力就绝对远非关平可以比拟。 “既然关小将军想玩两把,要不你就迁就一下,让张某陪一陪你?” 张飞正欲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长笑,转头一视,只见一员大将手握一柄月牙戟从混战中杀将过来,正是王黎麾下另一名将张辽张文远。 蛇矛在手中捏的咔呲咔呲直响,张飞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青,特么的,这赵云就不是自己轻轻松松能够对敌的,如今再来一个与之相差无几的张辽,这仗还怎么打?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还只有这两员将领,自己尚且还能带着至儿突围而去,一会若是再来一个黄汉升、太史子义之类的人物,只怕能够活着出去都将成为一种奢侈。 关平兀自不平,张飞心里却已经有了些退意,胯下的战马打着忽儿原地打着转。 亮银枪搁在身边,赵云看着张飞淡淡一笑:“张翼德,黄汉升正率领麾下的健儿逼近此处,很快就会将你们全部包围于此,想必你此时也没什么心思与赵某一战了。 当初在青龙山脉之时,赵某曾有幸与云长兄一战,见识过他的青龙刀法,也领略了他的豪迈,每每想起依旧怀念。赵某与云长兄虽身处不同阵营,却也算是神交一场。 自古英雄惜英雄,赵某虽非英雄,但云长兄确实当之无愧。念及昔日云长兄之情,赵某今日拼了被兄长臭骂徇私一场,暂放你带着坦之贤侄离去,谋求他日公平一战,你以为如何?” 言讫,长枪一挥,钲音骤响,混战中的大军立时如同泾渭两河一般分开,喊杀声也渐渐熄灭。 林外果然又传来雷鸣般的马蹄! 张飞微微一顿,诧异的表情写在脸上,嘴巴张的几乎可以吞下一个鹅蛋。 他相信赵云所言不虚,但他却想不到赵云会为了义气放他和关平一马。不过,他并不傻,甚至在诸葛亮的熏陶和挖掘之下,已经开始参与一些重大战役的布局。只是稍作思索,张飞便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朝关平挥了挥手,等关平心不甘情不愿的率领麾下将士安全的退出百十步之后,张飞这才转过头来 :“子龙将军今日之赐,张某无以为报,他日相遇之时,张某定与将军公平一战!” 赵云纵马来到甘宁身边,却见张飞依旧还伫立在原地脸上的神色也是青一阵红一阵,显得颇为犹豫,眸子里闪过一丝疑虑:“翼德还有何事?莫不是打算现在就与赵某单挑?” “张某岂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张飞急忙摆了摆手,尴尬的看着赵云嗫嚅着道,“张某是想问一问子龙将军是如何通过信阳境内的?以及甘兴霸是如何取得蔡和的三叉两刃刀的?莫不是蔡德珪他们真的投靠了王黎…前僵局?” “翼德是在说笑话?你我两家本是敌对势力,赵某徇私放诸位回转已经是顾及云长兄的情义,现在翼德却张口问我方军情,这恐怕有些不妥当吧!” 赵云哈哈一笑,白了张飞一样,张飞脸色的表情也越发的局促了,迅速朝赵云拱了拱手,拍马就向关平追了过去。 不及十步,听得赵云的声音从后方传入耳中,“翼德,可敢相信赵某之言?”心中一喜,再度拨转马头看着赵云:“只要子龙敢言,张某就绝对相信!” 赵云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顿道:“蔡德珪目前并未投靠我家兄长,赵某和张将军他们不过是奉将领前来迎接我方使团,蔡德珪又如何阻挡?至于那蔡和以及他那成名的三叉两刃刀,也不过只是兴霸李代桃僵之计罢了!” 话音刚落,张飞一声长啸退回刘备大军,与关平领着众将士消失在林中。 “子龙,蔡德珪不是已经打算投靠主公了吗?为何不直接告诉张黑子,这样岂不是可以来一个坐山观虎斗?还有,既然黄老将军在此,你为何却要放过张黑子那厮?” 甘宁早已在躺在了担架上,停在赵云身旁。 赵云神秘一笑,朝甘宁努了努嘴:“兴霸这么好奇,何不直接问一问咱们的军师?” 军师? 甘宁一愣,差点从担架上爬起来,惊奇的问道:“子龙,你是说贾老蔫也来了?” 赵云还未答话,张辽已狠狠的瞪了甘宁一眼:“甘兴霸,你的脑子难不成是被张黑子给敲坏了?你若是不怕文和先生让主公再赏你几十孤拐,为啥不干脆当着文和先生叫一声贾老蔫?” 甘宁讪讪的摸了摸额角,赵云已经下马和张辽并肩来到司马懿身前,从怀中掏出一纸将令递给司马懿:“主公已任命先生为前将军帐下军师中郎将,赵某和张将军奉主公将令前来迎接军师!” 我的个乖乖,这司马懿这才出使了一会就成了军师中郎将,异日 岂不是也要大用? 甘宁刚拍了一下胸膛,顿觉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一般,钻心的疼痛,咧了咧嘴向司马懿道了声恭喜,然后问道:“司马军师,适才子龙的那些言语可是藏着什么玄机?” 虽说甘宁也只是奉命保护使团,但终究却是因为他们身受重伤的,司马懿倒也不再拿捏,把将令揣在怀中,笑道:“因为黄老将军并未到此,因为刘备、诸葛亮并非张飞!” 这话说的极是绕口,不过赵云和张辽却是同时眼睛一亮,不由暗赞了一声贾诩的识人之明。而甘宁却还是一头雾水,怔怔的望着司马懿。 司马懿摸了摸颔下的短须,傲然一笑:“张黑子如果能够仔细一点,再辨别一下林外的声音,想必他一定能够判断的出那声音之中夹带着不少的杂音!” “比如?” “比如,巨石滚动的声音、滚木撞击树林的声音以及滚木撞击地面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说黄老将军并未挥师来此,而是子龙和文远他们故布疑阵?” “前日离开襄阳之时,为了迷惑诸葛亮,我等兵分两路,你我走陆路,而蔡和将军这陪同家师走水路。黄老将军既然未在此处出现,想来应该是沿着水路方向去了!” 甘宁恍然大悟:“那你后边那句刘备、诸葛亮并非张飞又是何意呢?” “刘备身为枭雄自然多疑,诸葛亮大智同样谨慎小心。”司马懿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张飞远去的那片林子解释道,“而张翼德和子龙将军他们的思维却与那二人尽不相同。 张翼德、子龙、文远和你甘兴霸都是当世豪杰,军中男儿,讲究的是肝胆相照,义字当先。因此,张飞会相信子龙,也会相信子龙之言,而诸葛亮和刘备却不以为然。 这样一来,纵使张飞在他们面前实话实说,或者还有关平在一旁帮衬,诸葛亮和刘备依然会先入为主,一口咬定蔡德珪兄弟二人已经投靠了主公。 所以,届时他二人还是会在刘表面前种种谗言蔡德珪及蔡和的不是,于如今的局面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唯一不同的却是,张飞可能会因此事在心中生出一根叫做不信任的野刺!” 司马懿说的不错,张飞固然不会背叛刘备,但是这根不信任的野刺一旦扎根,还是会疯狂的成长,甚至最后还可能成长为一片茂密的刺林,横亘在他们三人之间。 甘宁突然觉得身子一片寒冷,打了一个寒颤,投向司马懿的目光也瞬时收回,缓缓的平躺在担架之上,沉沉的睡去。
第583章 往事都休问,暂为官司趁兵权
连续数天的阴雨终于停了,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从山的那边冒了出来,和煦的阳光照在襄阳城外的山坡、村庄、树梢以及城内的客栈、街道和行人的身上,充满了温馨和喜悦的味道。 可惜,身为荆州牧守的刘表却没有感觉到半分的欣喜,他的心情还停留在那糟糕的雨天之中。 他身前的案桌上摆着三封信,每封信的收件人都是他,但是寄件人却又各自不同,他们分别是刘备、傅巽以及远在信阳的大舅子蔡瑁。 就因为这三封信,在这一天里他哪里都没有去,他将自己关在郡衙内来回的走动,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南,从南走到北,再从南走到北。 他已经数清楚了从东到西大约需要八十步,从西到南需要三十五步,从南到北需要七十步,再从北到动同样也需要三十五步。 但是,他的眉毛却依旧紧紧的皱在一起,仿佛诗仙李白《望天门山》中那相对出的两岸青山一般,从清晨到现在,并未曾舒展开一分,甚至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可是信中的内容关系重大,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影响整个荆州的格局,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将三封信公之于众,或者拿到大堂上与蒯良、刘先以及刘磐他们讨论。 所以,他只能一个人静悄悄的在这郡衙中思索,也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份煎熬。 “启禀大人,异度先生求见!”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门外传来一声亲卫的呼唤,刘表先是一愣,旋即一喜,那两道皱了一天的眉毛也终于渐渐舒展开来。 如果说这荆州还有一人值得刘表信任,无疑便是他帐下第一谋士,门外的这位蒯异度了。毕竟,这位荆湘名士当年曾和蔡瑁一起陪他打下整座荆州都姓刘。 可笑他一时钻了牛角尖,竟然差点忘记了自己麾下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刘表苦笑一声,拍了拍脑袋走出门外,将蒯越亲自迎了进来:“异度来的正好,本州这脑袋都快想炸了,如果没有他事,你就先帮本州分析分析!” 蒯越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两封信笺递给刘表:“主公可是因为傅公悌和蔡德珪之事为难?” 刘表眉头一挑:“他二人也给你写过信了?” “正是!越今 日中午方收到他二人的信,看了他们在信中描述之事,越差点没有被咱们这位刘皇叔的行事给吓趴下,至今心中仍惴惴不安。” 蒯越点了点头,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不过,主公也知道公悌和德珪一直不喜玄德公,越担心他二人因为自身的立场不能站在公平的角度考虑问题,言语中难免有些不尽不实。 因此,越才敢贸贸然登上主公的大门。一则此事关系重大,需要与主公做个汇报。二则想那玄德公作为当事者,必定也会有书信至此,越也想与主公了解一下事端的具体来龙去脉。” 刘表颔了颔首,从案桌上抽出刘备的信笺抛给蒯越说道:“正如异度所言,玄德、公悌和德珪三人三封信,居然分别阐述了两个不同甚至对立的立场。 玄德来信言及此事,一为张飞、关平请罪,道他二人因云长之故,对王黎帐下的司马懿同样怀恨在心,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因此不遵将令私下调兵,欲报云长之仇。 二来却是打算状告德珪在信阳任上与王黎勾结,不但私下里多有往来,甚至日前还放任王黎大军从豫州入荆,视我荆州的疆土如个人财货。 而公悌和德珪这在信中提到张飞、关平伏击司马懿有栽赃嫁祸拖荆州下水的嫌疑。至于赵云、张辽入荆之事,德珪同样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言道王黎曾向他提出照书,赵云二人乃是奉朝廷诏令前往荆州迎接使团,并无其他任何阴谋诡计或者非分之想,其随行的军队也仅仅千余人,尚在他的监控之下。” “那主公以为他们三人谁的描述更接近事实呢?”蒯越微微一思索,向刘表抛了一个问题。 刘表缓步来到案桌旁,将三封信依次摊开,眉头再次皱起,像是在脸上纹了一个川字。 “仅从三封信判断的话,本州更倾向于公悌。毕竟,他在信中只是提到了张飞和关平私自调兵之事可能有栽赃的嫌疑,却没有过渡的渲染玄德有什么什么意图。 而玄德和德珪二人相较而言,反而更像是互相推诿,若两条争抢骨头的饿狗。可惜,从亲疏而论,他二人中恰恰有一个是本州的族弟,另一个却是本州的大舅子,公悌反倒成了外人,所以本州一直犹豫不决,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 主公言之有理,的确是两难之境那!”蒯越朗声一笑,“不过,主公想了一日,可曾想过他二人之争其实不过只是来源于他们各自的利益?” 见刘表若有所思,蒯越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玄德公此人,世之枭雄也。其人先后历经黄巾平乱、十八诸侯反董、冀州争锋、淮南平袁术以及豫州叛乱诸事,甚至还当过数月的徐州牧。 王德玉当年有句话说的很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主公细想一下,玄德公已经在高山之巅望过云海,他又怎么会俯下身来安心做一个仅管三二十万人口的两县之长呢?” 刘表心里一紧:“所以你认为玄德心怀异志,他是想将我荆州拖入战局,然后于战中浑水摸鱼?” “玄德公的确有此意思,这一点主公不是早就心知肚明吗,否则,主公又何须冒着夫人生气的风险将玄德留在荆州呢?否则,玄德公又何必对执掌大权的德珪如此忌惮呢?” 蒯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玄德公之言也不可不信,信中之事也不可不疑。德珪虽然为主公舅子,对主公或者忠心不二,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或者早已经将宝押在了小公子的身上。 那么,玄德公一旦出现在荆州,自然就会触及到他的利益。他想让整个荆州都只发出一个声音,一个属于小公子未来的声音,同样便不会容于超然于蔡氏之外的玄德公了。 所以,他会和玄德公内斗,他也可能引狼入室只为制裁玄德公他们的发展。所以,他才会在信中说道:赵云、张辽奉朝廷诏令迎接使团,而赵云等人的一切行动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刘表本来还想扮猪吃虎,却不想这二人当头就给了他一棒,沉默了片刻,问道:“既然这二人都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既然这二人都无反心,那么依异度之意,本州又当如何呢?” “往事都休问,暂为官司趁兵权!”蒯越哈哈一笑,起身向刘表道了一个喜,“主公一直因为兵权之事颇有忧虑,此时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 刘表猛地在案桌上一击,顿时神色飞扬:“好,就依异度所言,对他二人各打五十大板。传令下去:令玄德三日内迁出蔡阳,蔡阳一地由刘磐接管。同时免去德珪荆州水军大都督一职,以张允代之!”
第584章 深渊
豫州相较荆州而言更靠北,因而安阳的秋色也远比信阳、邓县甚至襄阳来的更浓。 秋意早已爬上枝头,催落了一山山的枯枝,也催红了一树树的枫叶。 羊毛般的白云在空中流动,阳光和煦的洒在山巅,枫叶在微风的抚摸下颤抖着跳到空中,飘飘悠悠的落下来,给白龙山铺上了一层红色的地毯。站在山脚抬头望去,整个山脉一片火红,异常的美丽。 又到了踏秋的时节! 王黎此刻就站在山巅上,陪着他的除了贾诩之外,还有刚从荆州赶回来的赵云、司马懿。 “仲达,这一次在襄阳城中你也见到了那位以贤德仁义著称的刘皇叔,怎么样,对他的感觉如何?”从地上捡起一片枫叶,王黎瞧了一瞧着叶背上的经络,抬起头来看着司马懿。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那刘皇叔起兵黄巾之乱,先后经历过十八诸侯伐董、冀州争锋、平袁术、斗曹操以及豫州血战,在这乱世中闯下偌大的名头,怎么到你那里好像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懿并非是说刘玄德不值得一提,而是觉得刘玄德见面不如闻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司马懿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之前还在山中听先生讲读的时候,便经常听起他的大名。 同窗们每每提及此人之时,总是心生向往,数年如一日,懿耳朵都听得差点起茧了。懿当时还在想,这样的人物定然是一名胸藏锦绣的阳光男儿,就算是用丰采高雅来形容或许也并不为过。” 贾诩眉头微微一挑,眯着的双眼忽然张开:“可是那刘玄德的表现大大的超乎了你的意外?” “正如文和先生所言,那刘玄德的确与印象中大不一样!” 司马懿点了点头,此次襄阳的匆匆一行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听同窗们提起的刘玄德应该是雅量非凡,浑身都散发着光明的味道。 但是此次襄阳城一唔,却发现此人有手段有胸襟,能忍常人之不忍,也能当面装作龟孙子似得,背地里却暗自捅上你一刀,明显就是典型的一个小人,哪里找得到半分阳光的风采?” 赵云哈哈一笑,指着司马懿笑道:“枭雄不就是这样吗?工于心计,老谋深算。仲达, 莫非你还真当他是什么阳光之子不成?” 贾诩眉头微微一皱,向赵云摇了摇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却怎么抓也抓不住:“不对,子龙,仲达口中的刘玄德与我等印象中的刘玄德同样也大相径庭。” 你仔细想一想,虽说你我素来便看不惯那刘玄德,但是他终究还是要维护一下表面的功夫,将他的仁义、君子的一面呈现在世人面前。但是,仲达今日可曾提到过刘玄德君子的一面?” 赵云亦跟着陷入沉默之中,王黎却是微微一笑,起身朝三人走了过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刘玄德有今日之变并不足为奇,三位还是不要在钻牛角尖了!” “主公之意难道是早已料定那刘玄德必有此变?”司马懿眼前一亮,骤然抬起头来。 王黎颔了颔首,望着远处的重重关山,神色间却有一种化不开的苦涩:“王某曾听一位先贤说过: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会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刘玄德初起之时,固然有些许野心,但是当时天下刚乱,社稷也还在先帝手中,因此他的理想应该还是想能够成为霍骠骑和窦冠军一般的人物,为天子守国门,着锦衣而还乡。 可惜,先帝驾崩,董卓篡位,这天下因此四分五裂,大汉十三州全都陷入战火之中。试想一下,刘玄德久有大志,他又怎么能够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眼睁睁的看着它在身边溜走?” 贾诩叹了口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扪心自问,若是贾某如刘玄德一般从小便立志天下,只怕这心中也满是不甘呐!” 王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正是如此,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见证了大汉朝的衰败与董卓的崛起,刘玄德的野望便如原野上的春草一般丛生而茂盛,就算是熊熊的烈火也焚烧不净。 俗话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对于一个胸怀天下的人来讲,平凡、庸碌以及卑微恰恰是其最大的敌人。 刘玄德出生卑微却自命英雄,自然不愿意就此庸庸碌碌的过这一生,也不愿意选择卑微如尘土,那么他就只能像蛆虫一样不停的扭曲再扭曲。 所以,在我们的打压之下,他心中的阳光才会被阴霾替代,他的那个尚有几分君子的 模样也只好潜藏在深渊之中。而你们要想再见到他风轻云淡雅量非凡的一面,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贾诩捋了捋长须,忽然一声冷笑,脸上重新刻上老狐狸特有的标记。 “主公,我们于今日收到荆州谛听堂的消息,刘表可能会遣刘磐接管蔡阳之地,刘玄德的兵力会压缩到邓县一县,刘玄德他们此时应该还没有接到消息。 主公,属下有一计,可以再于刘玄德背后踹上一脚,保管那刘玄德跌落深渊,再也爬不上来!” …… 第三日傍晚,蔡阳县衙。 刘备疲惫的坐在堂上,听着门外闹哄哄的声音,看着帐下诸将和谋士面露忧色。 诸葛亮同样诚惶诚恐,早早的就将城外伏兵之责给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而张飞却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恨不得立即上马奔到襄阳城中将刘表从郡衙里扯下来耳提面命一番。 “特么的,刘景升那厮太气人了,兄长一心为公,他居然敢让刘磐小儿前来接管兄长的地盘,惹怒了老子,现在就提枪去取了刘磐小儿的狗头!” “三弟闭嘴,不得胡说!” “翼德,休得妄言!” 两道目光同时投到他的身上,诸葛亮看着他欲言又止,刘备却是直接从案椅上站起来厉声喝道。 “刘某当初兵败徐州,若非兄长暂借一地,此刻早已不知流亡到了何方。如今豫州再败,云长星陨,又是兄长给了我等一块可以修生养息的疆域。兄长于我等之恩德如山重似海深,恩同再造。 古人道: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再造之恩?你岂能在兄长背后妄言,难道你连男子汉大丈夫有恩报恩的道理也忘了吗?” 一阵酣畅淋漓的叱骂将张飞说的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刘玄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突然,一名亲卫从门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着急和不安之色溢于言表:“启禀主公,三将军麾下数名将士因不满刘磐抢占他们的营地,愤而提刀砍人,造成刘磐的亲卫两人身亡,一名重伤!” 堂中立时一片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掉一颗针也能听得到。
第585章 风波
“哗!” 堂中骤然发出一声巨响,刘备猛然在按照上一拍,一脚将身前的案桌踢翻在地,怒目直视着飞,腾腾火焰几欲从眸子里喷出来:“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将必有其兵,张翼德,你干的好事!” 一怒之下,刘备竟然直呼了张三爷的全名。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和疏导刘备,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和告诫张飞。毕竟,这是在座的将军和谋士们加入刘备阵营以来从未见过的咄咄怪事,甚至可与母猪上树或者鸭子上架媲美。 张飞心底微微一惊,一股冰寒之意从骨髓中窜了出来,急忙推金山倒玉柱拜在刘备身前,声泪俱下: “兄长,愚弟知道自己素来愚笨,迟钝如猪,一向只知道打打杀杀,一战之后往往都还不明白你和军师指令中的深意。不过,兄长,愚弟和二 兄自与你桃园结义幽州起兵以来,一路上爬山涉水过关斩将,却从未违背过你的将令。 愚弟的确不满为何你和军师要将这蔡阳还给刘荆州,甚至因此也深恨自己不能帮助兄长打下一片可供兄长肆意挥洒胸中墨水的江山。 可是兄长,愚弟一片拳拳之心可昭日月,绝不敢夹带私活,也绝不会违背兄长的指令。亲卫之言,愚弟无法辩白,但请兄长看顾在昔日愚弟冲锋陷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明察此事!” 帐中诸将目露不忍,尤其是才从豫州的重重包围圈中逃出来的梁纲更是心有戚戚。 他早已经从阎象和金尚私下的分析中猜到了当初豫州之战的几分真相,明白了自己在刘备军中的尴尬处境,也明白了自己不管如何建功立业,在刘备的眼中始终只是一枚弃子,就像出恭时用的刮片一般,用完就扔。 若非他的脑袋上已经刻着一个大写的“刘”字,若非他当初对豫州的百姓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只怕他早就悄悄的带着那些随他从血海深渊中爬出来的部将转投了王黎。 由人及己,由己及彼。 虽然知道张飞乃是刘备的义弟,他的地位远非自己可比,但梁纲终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赫赫有名的张三爷竟然会因为旗下将士一时的愤怒犯下的过失被刘备当众痛斥,甚至还可能因此而贬谪。 梁纲将衣甲一撩,双手一抱拜在刘备身前:“主公,三将军所言极是。将士杀人之事固然是因为三将军约束不严而致,但三将军对主公忠心耿耿,对此事并不知晓,若 是因此便痛责三将军,恐怕会寒了三将军以及诸位将士的心哪!” “三将军忠心耿耿,一片赤诚,绝对不会行此莽撞之事,还请主公明察!”当下又有五六名副将和校尉拜在梁纲身边,齐齐抱拳高声请求。 刘备哪里不知道张飞根本就不知情,可是他又能怎样呢? 一来情势急剧恶化,他在荆州的位置越来越尴尬,胸中的满腔怒火找不到可发泄的出口; 二来刘磐此人一惯的嚣张跋扈,除了刘表之外,谁也不放在眼里,将来与自己肯定还会多有摩擦。此刻如果不杀鸡儆猴,诸将群起效仿,他又如何整肃军纪、治理行伍在荆州站稳脚跟? “主公,不妨让亲卫先将具体事由具体道来,然后再做判断和处罚可好?”诸葛亮、阎象、孙乾以及糜竺等人亦起身谏道。 刘备疲惫的揉了揉眉间,朝张飞、梁纲等人挥了挥手,转向亲卫道:“还不将此事详细道来?若是敢有半点隐瞒或者偏向,本将军立马砍了你的狗头!” 亲卫悄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言语中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今日辰时,新任蔡阳县令刘磐持刘荆州将令前来城中接管蔡阳,诸位将军奉主公之令将儿郎们全部约束在帐中,不得与刘磐大军私下有任何的接触。 后来,诸位将军到衙中议事,军营中仅留下部分校尉执守,城外也只剩下部分巡逻的勇士。正在这个当口,那刘磐因为入城被拒突然狂性大发,竟然命令帐下的数十名儿郎们直接洗劫了附近的一座村庄。 巡逻将士们一时不忿,遂上前与之理论。怎奈刘磐那厮不知悔改,反而倒打一耙,言道那些悖逆之徒皆是三将军帐下的勇士,如今已逃到三将军帐中,他要入账搜上一搜。 主公,刘磐那厮不过一无赖,而你却是天潢贵胄高祖遗脉,岂能任由小儿如此羞辱?因此,三将军麾下的儿郎们便与刘磐的兵士们在三将军帐前发生了激烈的口角和推搡。 然而,即便如此,刘磐也并未收手,其麾下的将士们言语中也不敬之意,屡屡冒犯主公。所以,儿郎们再也忍禁不住,终于和刘磐拔刀相向,砍杀了刘磐两名亲卫,并导致一人重伤。” “那刘磐呢?现在人在何处?” “那两名亲卫被杀之后,刘磐将他们抢了下来,却并未立即挥师攻入营帐替麾下复仇,而是命众军将三将军的营地团团围住,要找主公讨一个说法!” 诸葛亮眉头紧锁, 微微一沉思,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主公,那刘磐原不过是暴虎冯河之辈,今日我等原本只是想晾一晾他,顺便杀他一个威风,异日相逢之时也使他不得不对我们怕上三分。 但是,如今看起来,我们还是忽略掉了很多东西,从而导致我们的策略大错特错。刘磐今日的举动绝对不简单,他的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刘备眉头亦跟着一皱:“何以见得?军师可有证据?”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推测,证据一时半会肯定拿不出来,不过我却有九成的把握。我相信文纪先生此时心中也必做此想!”诸葛亮摇了摇头,突然转向一旁的阎象,仿佛要佐证一般。 阎象颔了颔首,走出班列,朝刘备行了一礼:“不错,军师言之有理。阎某细思之,发现刘磐此次蔡阳之心明显有几点不符合他往日的作风!” “哪几点?” “其一、刘磐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诸位将军刚刚来到衙中,还未进入正题,他们的挑衅就开始了。其二、刘磐本就不是善于用计之人,但是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却是环环相扣、息息相关,仿佛他的脑袋突然开窍了一般。” “所以,你和军师都怀疑他背后有人指点?” “正是如此!刘磐今日的表现实在是太出乎我等意外了,不管是入城被拒后洗劫村庄,还是寻个由头想入驻军帐,又或者亲卫身死而勃然大怒发兵围困营帐,他都表现的是如此完美,完全不像是往日那个有勇无谋之人。” “他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能是王黎,可能是刘荆州,也有可能是蔡德珪,或者其他人,属下的确无从推测。但是不管他们是谁,阎某却敢肯定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让主公灰溜溜的离开蔡阳,顺便激化我们与荆州兵士的矛盾!” 特么的,这刘磐根本就不是来搞事情的,而是想直接抽了老子的薪,掀了老子的底·裤! 刘备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从案椅上站了起来:“如此,我荆州大局危也,先生心中可有对策?” “形势急迫,阎某一时间也并没有什么上好的良策。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本就是我等臣下分内之事,主公何妨先去三将军营外一观?” 阎象摇了摇头,神色猛地一正,拳头一挥,竟在县衙中荡起烈烈寒风,好不爽快!
第586章 憋屈
一行人随着刘备离开县衙来到城外,远远的就瞧见新任蔡阳县令刘磐领着荆州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营帐周边,他们一个个挺着腰、握着剑,笔直的站在外围。 他们目不转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帐中的敌人,眸子里流露出仇恨的目光,好像随时准备扑上前去将面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但他们却是格外的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 他们的兄弟已经喋血在敌人的刀下,他们的仇人就在眼前,可是他们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没有呵斥痛骂,没有耀武扬威,也没有拿刀砍人,他们只是沉默着,什么也没有做。 然而,沉默恰恰才是最可怕的。因为,沉默不但是男人压抑的哭声,而且也是男人愤怒的聚集。鲁迅先生就曾经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空气中的压抑越来越浓,兵士们心中的怒气也越来越多。 眼看愤怒就要超越了压抑的临界点,眼看复仇的火焰就将在城下被迅速的点燃,刘备推开众人缓缓的来到刘磐身前:“不知刘将军驾临,刘某有失远迎,还请刘将军恕罪!” “恕罪?玄德公何罪之有,刘某怎么不知道?”刘磐的语气中仿佛带着一丝惊讶,但他的脸上却冷漠至极,甚至见到刘备他也并未从战马上下来,而是依旧高高的坐在马背上。 刘备摆了摆手,脸上堆起一层笑容,语出至诚:“将军乃是刺史大人亲自任命的蔡阳县令,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刺史大人,刘某却因交接之事耽搁了将军的时辰,也影响了将军走马上任,怎会无罪呢?” 果然是当今天下有名的伪君子! 刘磐哈哈一笑,眼神中浮起一丝讥诮:“若是因为蔡阳一地的交接或者接风洗尘之事,玄德公倒是大可不必。刘某虽然愚笨,却也有些心胸,也有些自知之明。 玄德公声名远播仁义盖世,又是当朝的皇叔天家的贵胄,就连刺史大人坐镇襄阳也得看玄德公的眼色行事,而刘某不过只是刺史大人帐下最无用的一名小兵,哪里敢让玄德公赔罪?” 刘备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还想以柔克刚,放低身段堆上几分谄媚先将刘磐骗入帐中,再重新商量一下帐下勇士杀人之事,谁知这刘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就不想接他的招,甚至还直接发出了诛心之言。 就连刺史大人坐镇襄阳也得看他的脸色,这特么的不是直接将他架在火上烤吗? 众目睽睽之下,刘备心中又急又恼,尴尬和恼怒之色骤然一现然后悄悄的隐灭,而张飞和关平等一干武将脸上的愤愤不平却越来越明显。 阎象和诸葛亮心中疙瘩一声, 对视了一眼轻轻咳了一声,正打算越过刘备直接邀请刘磐入帐,却见刘磐双腿轻轻一跨,纵马让到一旁,手中马鞭向地上一指,放声长笑。 “玄德公适才在众人面前言及罪责一事,刘某也说过我身份卑微愧不敢当,而且玄德公因公忘私,乃我等学习之典范,区区迎接来迟之事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罪责。 不过刘玄德,你知道本将军前来蔡阳乃是奉了主公之命,换句话说,本将军就任蔡阳县令之前乃是代表着主公的意志,你这懈怠之责恐怕脱不了干系吧? 另外还有一事,你帐下凶徒持骄纵恶,因私泄愤,不但残忍的砍掉了村中百姓的人头,就连本将军麾下上前阻止他们暴行的两名亲卫也惨死在他们的刀下,你又作何解释?你是不是应该给本将军一个交代,还兄弟们一个公平!” 从玄德公到刘玄德,从刘某到本将军,刘磐话中透露出来的含义越来越明显,而刘备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很想抽出腰间的双股剑剁下刘磐的狗头。 可惜,他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刘备很清楚自己麾下的战力,也很清楚张飞、关平和梁纲等人的武艺远甩了刘磐几条街,只要他一声令下,刘磐那厮的首级就会立刻献于眼前,而刘磐旗下的荆州兵同样也会很快的成为他补充的兵源。 书生快意轻性命,十丈蒲帆百夫举,星驰电骛三百里,坡陇联翩杂平楚。 一声令下,刀剑飞舞,人头滚滚。 这样一来倒是快意,但快意之后谁替他去擦屁股?杀死刘磐带来的后遗症如何处理?他又该如何面对刘表的问责甚至是整个荆州十数万带甲壮士的问候? 他还没有做好翻脸的准备,也没有能力吞掉整个荆州。 所以,他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将自己的脸取下来放进裤裆里,继续在刘磐面前装着孙子。 “竟然有此事?此事刘某怎么不知?烦请刘将军稍后片刻,刘某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还死去的兄弟一个公平!”刘备一张脸挣得通红,憋屈的 向刘磐拱了拱手,转过头来却已是满脸的怒意,“谁干的好事,给本将军站出来,本将军赏他一个全尸!” 数名立在帐前的军士闻言一惊,满脸愤愤之色,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直冒,纷纷出言辩叱。 “哼,就是那几个狗贼,我亲眼见到就是他二人杀人放火,毁了整个郭家庄。这样的人渣,草菅人命,杀人如麻,老子杀了他那是替天行道!” “主公,你说过,当年高祖据咸阳时与当地的父老乡亲曾经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杀人者当然应该被杀,我等并无过错!” “不错,主公你也曾亲自下令:但凡 有扰民害民之举,我军中大小将士都可处置。那些狗贼杀人放火、奸·虐妇女,无所不为,哪一点不该杀?若是主公因此而罚末将,末将不服!” “末将不服!” “末将也不服!” 一句句辩言仿佛一把把直刺心脏的长刀将刘备刺的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刘备的已经痛得泪水长流。 他知道他们都是好样的,他也知道他们只是在维护正义,他甚至还知道他们追随他仅仅是因为相信他能够给天下带去安宁,让天下少一些纷争和恶行,而不是因为军中的那几斗米。 可是,他现在骑虎难下。 他将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诺言,也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初心,亲手将这些满腔热血的好汉子送上断头台。 “放你娘的狗屁,你那只眼看见是我们兄弟杀的人?又是哪只眼看见我们兄弟放的火?要我说,分明就是你们这些杂碎杀人后嫁祸栽赃!” “老子还曾亲眼所见就是你们这些狗贼先杀了百姓,再杀得我兄弟呢!” 刘磐身边的亲卫也开始反击。 刘磐摆了摆手,冷冷的看着刘备:“刘玄德,你也听到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谁是谁非,死无对证,本将军今日就姑且放过这些残杀百姓的恶贼,但是那几名杀我兄弟之人却必须血债血偿!” 刘磐在一旁叽叽歪歪,刘备根本就没有听见,他只是哀恸的看着场中的将士,仔细的盯着他们,仿佛要把他们全都深深的刻在脑海中一般。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轻轻的擦去眼角的泪水,转头目视着张飞:“翼德,这些兄弟都是你从家乡带来的,也随你南征北战建立过无数的功勋,他们这最后一程,就让你亲自去送吧!” “兄长!” 张飞面露不忍,刚欲求情,就见刘备大手一挥,将他的话生生的掐在喉咙里:“不用多说,是我亏欠了兄弟们的,你一会下手快一些,切莫让他们痛苦!” “诺!” 张飞眼露杀气,狠狠的朝刘磐瞪了一眼,大步走到军士们的身旁歉意的扫了众人一眼,腰中配剑猛然出鞘,军士们连一声惨叫都还没有发出,就纷纷倒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场中一时肃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哈哈,都说刘皇叔乃是当世豪杰天下英雄,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居然连自己帐下儿郎的性命都护不住,这特么的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孩儿们,走了!狗熊有什么瞧得?” 忽然,一声大笑在场中响起,刘磐讥讽的瞧了刘备一眼,大手一挥,纵马向城门走去。
第587章 打不死的小强
蔡阳一事已经过去了三天,刘备已经率领所有的将士在邓县扎下根。 校场上,将士们齐整整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其疾如风,其徐如林;校场外,刘备垂着头耷着眼,双手拢进袖中,木然的看着将士们,早已没有了往日那种指点江山的风采,倒像是一名在田间视察庄稼的老汉。 很显然,到现在他都还没有从数日前的那片阴影中走出来。 那阴影,恍如附骨之疽刻在他的身上,每到夜晚时分就开始发作,让他心肝碎裂难以入睡。 那阴影,仿佛暴雨来临之时天空中那浓厚的乌云一般重重的压在他的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主公,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年高祖皇帝荥阳之战惨败,城中无粮,将士们也精疲力竭。”见刘备如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毫无生气,诸葛亮心中微微一恸,开口劝解。 “眼见荥阳覆灭在即,将军纪信乔装打扮冒充高祖的模样出城投降,这才让高祖有机可乘逃出生天。想必那个时候高祖的心态应该与主公仿佛,都是敌强我弱,都是形势所逼,不得不让麾下的儿郎赴死。” 顿了一顿,将刘备依旧无精打采,好像一个行走在世间的行尸走肉,诸葛亮决定剑走偏锋,言语间变得不再那么客气。 “不过,高祖皇帝毕竟是雄才大略之人,心中的憋屈和大将的惨死并没有让他从此偃旗息鼓,反而是痛定思痛重振雄风,这才灭了楚霸王一举定鼎天下。 主公,你时常以高祖皇帝为榜样,以身体中流淌着高祖皇帝的血脉为荣。但是,如果高祖皇帝泉下有灵,必然以主公的行为深以为耻,觉得主公不配做他的后世子孙、天家男儿!” 刘备闻言一震,首次抬起头来,眼中有了几分活力。 不过,当他再次看到麾下儿郎们卖力的训练之时,就好像看到了当日丧身在张飞剑下的英灵,也仿佛看到了刘磐那厮小人得志的嘴脸,一团团邪火从他的心底窜了出来。 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脱口而出的却是一直潜藏在他心底的另一个念头:“ 孔明,如果我军现在对上荆州精锐可有一战之力?” 诸葛亮叹了一口气,看来主公已经被这口邪气压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果不让他出一出气,只怕将来这世上再也没有名唤刘备的枭雄了。 将心思压在舌底,诸葛亮点了点头:“说到我军的战力,亮倒是并不怎么担忧。虽然蔡阳的事情影响了军心,但军中将校们还是颇有些化悲愤为动力的手段,在他们的调教下,士兵们都已找回信心。 当然,目前也仅仅只是找回而已,要想回到昔日的巅峰,要想继续藐视荆州那些软脚虾,却还需要一定的时日。所以,主公若是想与刘磐两军对阵,儿郎们如今的状态便已足矣。但是要想与整个荆州对敌,恐怕……” 恐怕什么的,诸葛亮并没有说出口,不过刘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举州皆敌,一支队伍战一座城! 说起来确实是波澜壮阔铁血风采,可是要想真正的实现却又谈何容易? 且不说他们如今士气受挫军心涣散,根本就无法撼动真正的荆州精锐,单说双方的兵力,那就是横亘在刘备和刘表以及荆州军阀之间的一条鸿沟。 刘备帐下不过三万余人,而荆州呢? 自汉灵帝登基以后,荆州疆域就屡次调整,下辖郡县包括南阳郡、南郡、江夏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襄阳郡和章陵郡等九郡,俗称荆湘九郡。 除去南阳郡已归属王黎外,尚有江夏等八郡。 这些年来,荆州在刘表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四海平安,益州、汉中、交州、淮南和江东等地慕名而来的百姓如雨后的春笋一茬接着一茬,使得荆州在短短数年内人口剧增。据不完全统计,八郡的户籍人口如今早已远超七百万,其控甲带弦之士同样也逼近了三十万大关。 以三万余人抗衡三十万精兵,这是打算以弱胜强,还是以卵击石? 不用诸葛亮提醒,刘备就知道这是一道单选题。 “难道蔡阳之事就如此算了?难道本将军受的耻辱就算了?难道那些惨死 的兄弟们就活该遭了报应?”半晌后,刘备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机,但是他的脸上依旧满是苦涩的笑容,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主公,小不忍则……” 诸葛亮又打算将他的心灵鸡汤再次给刘备熬上一碗,一道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主公受此大辱,孔明不思为主复仇反倒一味的劝阻,难道是想让我等惭愧而死?” “文纪先生,非亮不愿替主公报仇雪恨,实乃形势所逼耳。荆州之势,先生心知肚明,我等如今身处荆州腹中四面皆是如狼似虎之敌,自保尚且不足又谈何反攻?” 回过头来见阎象带着梁纲缓缓行来,诸葛亮急忙稽了一首,神色庄重肃然,不容置疑。显然,他对于自己的谋划充满了百分之百的肯定和自信。 刘备的眼中却升起一丝希冀之色,竟然直接越过诸葛亮一步跨到阎象身前:“刘某因为此事连日里寝食不安心怀愤懑,也连累得孔明天天还要抽出时间来给刘某打气鼓劲。文纪先生若有良策,还请告知一二,刘某感激涕零!” “主公切莫如此,为人臣子自当替主公分忧!”阎象虚扶了一把,又向刘备抱了抱拳,“孔明刚才的那番言论的确是老成谋国之言,如今我等兵势衰弱,不宜于刘荆州硬拼。 不过,属下倒是有一计可以让主公暂时排解一下心中的忧愤和仇恨,只是此计见效缓慢,可能需要耐心的等上一段时间,不知主公可愿意再继续等上一等?” “何计?文纪先生有话便请直说,只要能够一舒胸臆,本将军就是再等上它一段时日又有何妨!” 看来,这狗日的日子确实是把刘备逼得太狠了,不等诸葛亮反对,刘备就着急忙慌的跳将出来,言语中霸气重现,好似又回到了以前那只打不死的小强那般模样。 诸葛亮无奈的苦笑一声,朝阎象拱了拱手:“这数日来,亮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公神采风扬的一面,文纪先生,你有何计策但说无妨,亮洗耳恭听!” 阎象挥了挥长袖淡淡一笑,轻轻的吐了两个字:“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