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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8章 沟壑,从刘琦开始

    离间,这个词语出自晚清李伯元的小说《官场现形记》,但是在这之前,离间之计早已经被我国古代的那些著名谋士们运用在了战场之上。
    战国时期,李牧镇守边疆,秦国不敢东进,遂重金贿赂赵王近臣郭开,使其在国内散布谣言,提及李牧勾结秦王有不二之心。于是,赵王自毁长城,上演了一出“李牧死,赵国亡”的悲剧。
    而楚汉争霸时,刘邦帐下谋士陈平同样利用离间之策,让楚霸王项羽疏远了其麾下最著名的文臣亚父范增和武将钟离昧,最终导致楚霸王一蹶不振,自刎乌江。
    当然,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比如:《三国演义》中的王允以貂蝉先配吕布再许董卓,致使二人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以及曲严、祖珽和穆提婆以两句谶语“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和“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要了北齐名将斛律光的性命等等。
    “离间?”
    骤闻阎象提及这二字,刘备微微一怔,脑海中念头急转,目光中却多多少少流露出几分不解。
    “我那族兄开经立学,爱民养士,在荆州恩威并著,其帐下的王威、文仲业等大将对其也颇多忠心,恐怕不是单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够轻易说动的,文纪打算择谁作为离间目标?”
    “主公此言差异!”阎象摇了摇头笑道,“据阎某了解,刘荆州好于坐谈,立意自守,为人却偏偏生性多疑。所以,除了独宠蔡氏以及笃信蒯异度之外,他并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的两个舅子蔡德珪和蔡和。”
    这倒是实话,不然任凭刘备和诸葛亮二人之前将荆州的处境说的天花乱坠,刘表肯定也不会将蔡瑁头顶上的帽子给摘掉一顶。
    诸葛亮点了点头,刘备同样也自失一笑,他早就想吞并荆楚大地,又怎么会不知道刘表的弱点呢,只不过如今身在屋檐下,言语里终归是要维护一二罢了。
    刘备暗赞一声正准备应道,却骤然想起阎象话中提到的蔡氏二人,刚才的美好瞬间就被打破,眉头微微一皱,仿佛湖面上化不开的春愁:“正如先生所言,景升兄确实不大信任他人,并不失为一个好的离间对象。
    但是,施展离间之计一般的选择对象不是其亲信之人便是其左膀右臂,否则很难达到离间的效果
    。可是,在整个荆州这样的人寥寥可数,除了蔡氏之外,便只有蒯异度。
    蔡氏自然不必多说,蔡德珪因为我等之故被贬谪信阳,又丢掉了荆州水军大都督一职,对我等恨之入骨。而蔡氏的一颗心也全在刘琮身上,根本就不可能为我等所用。
    莫非文纪先生的目标其实一直都在蒯异度身上?说实在的,此人深中足智魁杰雄姿,号称荆楚风流,的确是一方人杰。可惜,他与景升兄惺惺相惜,又有多年的深交,要想说服他恐怕比蜀道还难啊!”
    “蒯异度?主公不是在开什么玩笑?属下又不是什么狂妄自大之人,怎么敢去蒯异度面前班门弄斧?”阎象自嘲一笑,脸上大大的写着“尴尬”两个字。
    “昔年属下还在公路将军麾下效力之时,公路将军与孙文台准备合围袁本初,刘景升遂派兵前往,替本初助阵。当时,刘景升军中的谋士便是这位蒯异度。
    属下奉公路将军之令出使刘营,有幸与他见过一面。然而,正是这一面,属下方知道这位荆湘风流心中的沟壑和善辩远非属下可比。主公你说,如果属下想去离间此人,岂不是让旁人笑话?”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每个人的特点和擅长皆不一样,那蒯异度只不过在辩言上凑巧赢过先生罢了,先生又何必挂怀呢?”刘备劝解了一句,心中却涌起一个更大的谜团。
    既然阎象的目标既不是蔡氏,也不是蒯越,那么他真正想要离间的却又是谁呢?
    刘表身旁谁又有资格能够成为他的目标呢?
    刘备百思不得其解,诸葛亮眼前却是骤然一亮,阎象的话语好像一只大手一般,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雾,呼吸也跟着微微的急促起来:“文纪先生,你说的可是刘荆州的大公子刘琦?”
    “孔明果然不愧是荆州的卧龙,仅凭几句闲言碎语就能够猜中阎某心中之事。高,果然是高!”阎象向诸葛亮伸了伸大拇指,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主公,正如孔明所说,阎某的离间目标一直就是刘琦!”
    离间之计若是用好了确实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但是上述的典故中并没有父子成仇的案例,而刘备所想到的同样也是李牧和范增之事,心中不免有些不以为然。
    阎象却仿佛已经猜到了刘备的心思一样,淡淡一笑问道:“主公可还
    记得武帝时期的巫蛊之祸?”
    巫蛊之祸,说的是汉武帝后期发生的一次重大政治事件。
    征和二年,丞相公孙贺之子太仆公孙敬声被人告发与阳石公主通奸,并以巫蛊诅咒汉武帝。于是,公孙贺父子下狱而死,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
    武帝宠臣江充以酷刑和栽赃的方式在朝野上下大搞株连,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数万无辜之人也因此而亡。
    同时,因与太子刘据有隙,江充联合了李广利、韩说和宦官苏文等人构陷太子。太子惶恐不安,又不能自证清白,遂起兵诛杀江充韩说,结果为武帝猜忌,武帝重兵镇压。太子和皇后卫子夫相继自杀。
    想起前朝诸事,刘备的心胸豁然开朗,心中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景升兄长子刘琦孝顺有加,心性却过于懦弱,手中亦无一兵一卒。敢问先生如何说服他为我所用,先生又如何能够让他做到昔日戾太子那般可与武帝分庭抗礼?”
    阎象摆手笑道:“主公说的没错,从表面现象看来,刘琦此人的确孝顺有加性格怯懦。但是,主公你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位刺史大人的大公子现在的处境吧?
    刘景升爱屋及乌,两子之中独喜刘琮,而蔡氏和蔡瑁以及亲刘琮一系的将军们同样也深恨刘琦挡了刘琮的道路,对刘琦更是各种不爽、各种挑衅以及各种谗言。
    即便如此,刘琦却依然坚持了这么些年。主公,单单一句性格软弱恐怕还不能够准确的表达刘琦的为人吧?若是属下没有猜错的话,那刘琦不 过是表面上示弱罢了!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老虎的头上顶着个‘王’字,行动起来却异常的沉默;苍鹰在高空上飞翔觅食,原野上的动物却听不到它的厉啸。
    强者懂示弱,弱者才逞强。刘景升的儿子中,这刘琦才应该是真正的强者,其能力也绝非刘琮可比。至于你说的兵力之事,这不是还有那位恪守立长的忠义将军王威吗?”
    “可有把握?”刘备闻言一震。
    阎象大手一挥,掷地有声:“主公但请放心,阎某此次前去,定能在荆州内部挖出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出来!”
    刘备紧紧的握着阎象双手,目露激赏:“好,就让这沟壑,从刘琦开始!”

第589章 鬼谷神算

    辰时,晚秋的初阳透过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楼阁,钻过窗户落在榻前,卧室中顿时沐浴着一股暖和安宁的气息。
    荆州刺史刘表的大公子刘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侍女们的服侍下穿净了净脸,换上一身新装,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日光打了个哈欠,心中一片阴霾。
    胡昭和司马懿出使荆州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可惜,他并没有等到任何外出的机会,哪怕是去前将军帐下做人质。
    所以,他只能继续废物一般龟缩在襄阳城中装孙子扮懦弱。
    所以,他只能依旧强颜欢笑,继续在府中的侍女、庄丁、管家以及阿翁和后母的细作面前耍着各种的混,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胸无城府、混吃等死的浪荡儿。
    自从他的阿母去世以后,自从他的阿翁开始娶了荆州名门蔡氏之后,自从蔡氏为他的阿翁生下一个小儿子刘琮之后,他就开始各种谨慎、各种防范,努力的将自己演变成荆州的一个小透明。
    他读过左丘明的《郑伯克段于鄢》,也知道始皇帝的二子胡亥曾经杀光自己的三十三名兄弟姐妹,因此,他不得不小心行事,也不得不忍辱负重。毕竟,他才刚及弱冠,他的生命看上去应该还很长很长。
    “大公子,听说城南望江楼的豆腐西施今日准备做一道怀胎豆腐,可要一起去尝一尝?”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名年龄仿佛的胖公子大摇大摆的走进他的卧室。
    胖公子名唤王肥,乃是荆州大将王威的侄儿,也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同样没有什么正当的职业,整日不是陪着他去青楼品一品初夏姑娘的胭脂,就是聚一群人斗蛐蛐调戏良家妇女。
    “今日……”刘琦正打算拒绝,突然瞧见门外一道人影一闪,急忙改口道,“今日正好闲着没事,那本公子就陪你去瞧一瞧那位豆腐西施!”
    “哈哈,果然是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你大公子也!”王肥朝刘琦竖了竖大拇指得意的一笑,突然一愣,“你怎么知道本公子是想去看那豆腐西施的?”
    刘琦撇了撇嘴,鄙视的看着王肥:“你什么时候见过家里的狗不吃屎而改吃素菜了?你是什么样的的人,本公子与你相交十数年岂能不知?
    就凭你那无肉不欢的吃相和无女不眠的
    心思,若非是那豆腐西施千娇百媚婀娜多姿,一盘小小的怀胎豆腐能够吸引你王大公子降贵纡尊前去城南?”
    “食色,性也。这是孟子老人家当年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人类的两大本能。结果到你口中,本公子居然变得那么不堪?”王肥嘿嘿一笑,长袖一甩露出一脸的猥亵。
    连挑剔食物和调戏妇女都能够说的这么高尚,他还能够说些什么呢?看着眼前这位玩伴,刘琦无奈的摇了摇头翻了一个白眼,与王肥并肩向望江楼走去。
    ……
    望江楼,位于襄阳城南侧,距离刘琦的住所约有两三里地,等刘琦与王肥以及两名侍从晃晃悠悠来到望江楼的时候,时间早已经指向了巳时。
    虽然还没有到午时,但是酒楼中已经坐满了酒客,他们大声的喧哗着,述说着,从街坊邻居说到天下大事,热闹非凡。
    阳光从檐阁上射下来落在刘琦的肩上,在他那白色的狐裘上印刻上几朵淡黄的斑驳,心中微微一暖,便欲抬脚向酒楼走去,陡然听见身后一道惊喜夹杂在急促的脚步声中传来。
    “道长,你怎么搬到这边来了?可让贾某一顿好找!”
    刘琦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大汉在两名伴当的陪伴下从他的身前闪过径直走到望江楼对面,挤开前方的人群在一个卦摊前坐下。
    那卦摊早已被三二十人团团围住,卦摊的后方坐着一名身着天仙洞衣道士,年近半百,生就的面容清瘦,目含神韵,一头灰白的头发和长髯显得仙风道骨。
    道士身前的案桌上平铺着几张纸,纸上搁着一方砚台和一支毛笔,显然是那道士卜卦测字的工具。而在案桌的一旁,却又挑出一块灰褐色的幡。
    幡的正前方按竖列写着两行字,分明便是: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测命运勘**,了袖里乾坤。竖字的上方却又横着写了四个大字:鬼谷神算。
    “道长,你可真是活神仙呐,你说贾某近日内必将发达,果然极是灵验。这不,贾某听了你的劝告前往军中效力,果然在几天的时间内,就已经成为了我荆州水军的什长。”
    那大汉或许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投身军营光宗耀祖,一时间手舞足蹈难以自已。
    直说得口干
    舌燥,大汉才反应过来,讪讪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放到道长身前,朝道士作了一个揖:“多亏了道长指点迷津贾某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贾某无以为报,只好凑些铜板为道长添置几件衣物,还请道长莫要嫌弃!”
    众人间一时哗然,早有数人抢到卦摊前,想让那道长也给自己卜上一卦或者测两个字,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像那贾姓大汉那般光耀门楣或者发上一笔横财。
    其余的人则纷纷围在贾姓大汉身前,打探事情的过往。
    原来,那贾姓大汉本名贾树,原是南乡一中等人家,因为战乱家道中落无以为继,于是在一个月前离开南乡前往襄阳投靠亲友,谁知等他赶到南乡之时,亲友竟然已在两个月前病亡。
    贾树漂泊异乡走投无路,正打算重新返回南乡,恰好遇见道长在城隍庙附近摆摊测字,贾树一时兴起,遂写了一个“大”字,想让道长给他测一测前程。
    道长看着他写下的“大”字淡然一笑,指点道:“乾者,西北也。居士自襄阳西北而来投亲未遂,又写一大字,正合《易经》乾卦九二爻辞之意。
    卦辞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贫道听闻刘荆州打算重新整治水军,阁下既然想问前程,何妨前往荆州水军营一试,贫道定能保得阁下一方前程!”
    于是,那贾树辞别道长后,连日便赶至荆州水军大营投效。却不想那贾树出生中等人家,识得一些字,也练过两三年的武,很快的就在水军中站稳了脚跟,而且被顶头上司水军校尉看中,倚为心腹,成了一名水军什长。
    “道长,能不能先给我测一下,若是日后我也能够想贾树一样升官发财显祖荣宗,我定然给道长百钱!”
    “道长,是我先来的,你还是先帮我测一下吧,最近我家中诸事皆不顺遂,妻儿如同梦魇了一般,每日午时之后便恍惚迷糊,愁的我头发都掉了一大把。听闻道长有诸多神仙般的手段,如果道长能够化解得我家中戾气,使我妻儿平安,我愿十亩良田相赠!”
    “道长……”
    一道道争吵声瞬间就在杂乱的人群中响起,刚才还围着贾树的那些汉子们再也不敢小看眼前的道长,迅速挤成一团,仗着自己的体型和力气如抢食的狼群一般扑到道长的卦摊前。

第590章 闲云子

    要是在平时,刘琦绝对会对这些算命测字的道士付之一笑,甚至敬而远之。
    他相信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也相信自己就算是不能够子承父业执掌荆州,也绝对能够在这个乱世中保全自己,并且很好的活下去。
    但是,今天的他却多多少少与往昔不大一样。
    不知道是受了心境的影响,还是因为胡昭、司马懿的荆州一行让他断了海阔凭鱼跃的念想,不知不觉间,刘琦就收回了迈向望江楼的脚步来到道长的卦摊前。
    许是王肥大公子长着水桶一样粗的腰和冬瓜也似的脸看着颇有喜感,又或许是刘琦和王肥的锦帽貂裘使得众人眼前一亮,不等吆喝,众人就已经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刘琦也不客气缓缓走到卦摊前,在凳子上坐下。
    道长猛地抬起头来,一道精芒从眸子里一闪而逝,只留下几缕惊疑之色停在瞳仁中。紧接着,他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几个手指来回拨动,口中不断的惊呼:“怪哉,怪哉!”
    听着道长口中连连惊呼,刘琦默不作声,王肥却是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串钱砸在卦摊上,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雪白的银两在手中掂了掂,一脸臭屁的看着道长。
    “兀那道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切莫搞什么心思来掉你小爷的胃口。小爷实话告诉你,如果你今日能够算中兄长的心思,这些铜钱和银两便都归与你。否则,就休怪小爷掀了你的摊子!”
    道长摇了摇头,将铜钱推给王肥淡淡一笑:“这位小爷或许有所不知,贫道每日里占卜测字绝不超过十人,并非是为了这一日三餐银钱万贯,而是求一个有缘而已。
    小爷,你和你这位兄长固然出身不凡,但是却与贫道无缘。贫道素来闲云野鹤惯了,既登不上什么朱门府邸,也攀不了什么富贵门庭,两位还是请回吧!”
    王肥闻言差点就跳了起来。
    这老道忒不是东西了,老子刚刚才自称了一声小爷,他就顺势将“小爷”这二字不卑不亢的给送了回来,口中却绝口不提适才那些古怪
    。
    “道长,我这位兄弟性格粗直,说话也是一片赤诚,哪里管他颠三倒四,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道长原谅则个。”王肥正欲发飙,刘琦的手已经按在他的身上。
    道长捋了捋颔下的长须:“你这后生倒是不错,贫道虽然与你等无缘,不过看在你的颜面上,便送你一句话吧: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
    道长的一番话每一句每一字都敲在了刘琦的心坎上,刘琦微微一顿,朝道长抱了抱拳:“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贫道俗家姓费,原本为汝南人氏。只是贫道五岁之时便已随先祖出家,早忘记了世俗间的姓名,只有闲云子这个道号陪伴了贫道大半辈子!”闲云子唱了一个喏。
    汝南费氏?
    刘琦心中猛地一动,神色间充满尊敬和激动:“道长的祖父可是汝南费长房?”
    闲云子点了点头,众人一片哗然。
    原来,这费长房乃是东汉朝有名的道士,也是当时世人口中的活神仙。
    相传,费长房昔年为市掾,因随壶公入山学仙,便辞了这一职位。可惜没过多久,因挂念家中亲人,未成而归。但费长房却在壶公处学得了一日千里纵地之术和驱邪鞭鬼之术,遂云游四海,为百姓驱邪看病。
    后来,有一次路过平舆县东和店镇,结果镇鬼的杖和符不慎丢失,为众鬼击杀。于是当地的老百姓便将其葬于罹难之处,并在附近的山丘上建立了一座仙翁庙,世代祭祀。
    “失敬失敬,不知道是闲云子仙长驾到,不才失礼了!”刘琦长鞠一躬,语出至诚,而周围的百姓早已匍匐于地,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口中直呼“仙长”。
    “罢了罢了,贫道本来想效仿一下当年先祖游历人间,却不想今日被你这后生道破了行藏!”闲云子朝众人拜了一拜,又唱了个喏,连卦摊也不收把拂尘一甩便翩然远去。
    仙人之姿不得冒犯,一干老百姓本就世俗众人,眼见这闲云子神仙般的人物,不再测字卜卦,哪里还敢跟随?只有刘琦和王肥二
    人远远的坠在后边。
    跟着闲云子行了两条街转了一道巷来到一僻静处,二人正欲上前重新与闲云子见礼,却见闲云子忽然脚步一停转过头来:“适才贫道已与公子说得很清楚,争其必然,顺其自然,公子又何必紧随不舍呢?”
    刘琦一听此言,明白闲云子话中有话,匆匆上前一步拱手而道:“不才如今不过年及弱冠,却已经受够了这生活的折磨,仿佛看不到一点点希望,还求仙长救我一救!”
    “公子骨骼清奇,三停适中,本是大富大贵之相。然额头处有三道断纹,有煞气和折福之嫌啊。”闲云子长叹了一口气,“想必公子已经遇险三次了!”
    刘琦大惊,急忙拜倒于地,磕头如捣蒜。
    自从他阿母去世之后,他的的确确遇到了三次生命之危,在蔡氏入门之日、刘琮出生之时以及刘琮授官的第二天,他都差点亡命于府中那些蔡氏内奸所做的菜肴之中。
    若不是他谨慎小心,恐怕他已经死了好几遍了。
    “公子一颗赤子之心历经磨折却少有更改,让人佩服。贫道今日就破一破戒,为你也测上一个字吧!”闲云子挥了挥手,扶起刘琦,居然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刘琦。
    刘琦心中大喜,哪里去管这闲云子怀中究竟藏了多少的笔和纸张,又怎会去想这纸掏出来为什么还是一平四整的,只当这是神仙也似的手段,手背上青筋直冒,纸和笔在手中剧烈的颤抖,仿佛托着一枚嫦娥飞天时吃的那颗仙丹一般。
    “大公子,这或许便是你改命的时刻,你还在犹豫什么?来吧,是好是坏,兄弟今日都陪你走上一遭!”
    王肥果然不愧是陪同刘琦长大的兄弟,对刘琦的处境和心胸也了解最深,轻轻唤了一声,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那些玩世不恭和浪荡儿的神色,弓着腰,手脚并用趴在地上,好似一条杌凳一样横在在刘的琦身前。
    刘琦感激的向王肥点了点头,急忙将纸铺在王肥的背上,舌头轻轻的在笔尖上一添一挥而就,一个淡淡的“大”字跃然纸上。

第591章 乾上离下

    巷陌很简陋。
    没有宝玉雄狮、青铜饕餮的镇纸,没有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甚至连一张可以铺放纸张的案桌也没有,除了脚下的青石板和一旁的闲云子外,刘琦的眼前就只剩下匍匐在地的兄弟。
    饶是如此,提起毛笔之时刘琦的脸上依然散发着一种叫做希望的光亮,手下更是行云流水,落笔如烟,一个简简单单的“大”字写得恍若一副美好的艺术品。
    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
    好像这个“大”字在刘琦的心中已经默写了上百遍一般,而事实上,这个字的确已经被他默写了上百遍。从他听悉了贾树的故事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在心中反复的锤炼。
    大,这个字的含义是那么的美好,古往今来多少成语、多少典故都离开不这个大字。
    比如:大智若愚、大哉乾元、大浪淘沙、雄才大略、大展宏图以及阳光大道等等,这天地间所有的志向、学识、智慧以及道理仿佛都尽在一个大字之中。
    更何况,之前见过的那个贾树更是凭借一个大字一飞冲天,彻底的摆脱了泥腿子的身份,从一个落魄的老百姓成为了他阿翁帐下的一名小官!
    这样完美的一个字,刘琦又怎会弃之而不用呢?
    刘琦一挥而就,忐忑不安的将纸笔递了过去毕恭毕敬的站在巷中,然后满怀希冀的看着闲云子,恨不得立刻便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元亨利贞、大哉乾元之类的吉卦。
    可惜,理想往往都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娘们,而现实更多的时候却像一个骨瘦如柴、要身材没有身材、要屁股没屁股,甚至要脸蛋也没有脸蛋的小屁孩。
    “字同命不同,花有各样红。一个不求而得,一个却是求而不得。大富大贵固然为之大,可是大势已去大失所望,难道就不是另一种大吗?哎,可惜呐!”
    闲云子将纸放到刘琦手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大冬天里的一桶冰水,直接从刘琦的脑袋淋到脚下,灌了他一个透心凉。
    刘琦满嘴苦涩,眼神中略含几丝痴意,而王肥却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护在刘琦身侧,不忿的看着闲云子:“仙长,我家兄长与那贾树二人皆测的是同一个字,为何我兄长的命运却会和那贾树不一样?”
    “佛家讲缘分,道家讲自然,说的都是一个道理。”
    闲云子摇了摇头,“其实,贫道之前已经提醒过公子了,为人处世应当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可惜,公子不但不听,反而刻意的去模仿他人,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初心。
    就好比这个大字,贾居士从西北而来,又流落江湖,正好应了那九五之卦,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可是,这个大字若是由公子在此处写出,那就问题大了去了。”
    “仙长此话何解?”王肥拍了拍刘琦,急忙问道。
    闲云子淡淡一笑,指了指刘琦身上的锦帽貂裘以及三人身处的巷陌笑道:“大字加一横是为天,外加一口是为因,因字去横则为囚,加竖则为困。
    观公子的面相和穿着,公子已经是这襄阳城里诸位公子哥中第一人。你写一个大字,是何意?莫非还想更上一层,得到这荆州的天下?
    而我等此刻身居巷陌之中,两旁高墙两排进出口,又恰好组成了一个因字。贫道刚才已经说过:因字去横为囚加竖为困,无论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啊!”
    刘琦心中猛地一震:加横为天,加口去横为囚加竖为困,说得不正是自己眼下的情形吗?可叹自己谨慎小心装模作样十余年,还以为可以瞒住世人,谁知却因一个大字被闲云子一语道破,这果然是真真的神仙手段!
    “噗通!”
    一声脆响,刘琦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猛地跪拜在闲云子身前,眼中早已没有了望江楼下初见时的那份淡然。
    “启禀仙长,在下荆州刺史刘表之子刘琦是也,多年来素不遭阿翁的喜欢,也饱受继母蔡氏和蔡氏一族的欺凌,一直靠着装聋作哑和委曲求全方才存活至今。
    仙长是方外之人,想必一身仙术出神入化,可以呼风唤雨通真达灵,刘琦不敢奢望仙长可以助某一臂之力,但求仙长能够给刘琦指明一个方向,救刘琦于水火之间,刘琦感激涕零!”
    “窥破天机,逆天改命,刘公子这是给贫道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啊!”闲云子捋了捋颔下的长须,沉思片刻,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罢了罢了,贫道最是见不得他人落难,今日你我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贫道就给你出一个主意吧!”
    言讫,闲云子直接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心里默默的祷告了几句,大手一抛,三枚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散落在地上,顺势滴溜溜的滚了几圈,才纷纷倒了下来。
    三枚铜钱按正面呈一条线摆在闲云子的脚旁,闲云子默默的将铜钱的方位、正反以及其他信息等记在心中,然后身子一曲将铜钱捡起来再次抛出。
    如是六次,终于成就六爻预测之法。
    “仙长,公子的情况如何?”还不等刘琦开口,王肥就已经着急忙慌的向闲云子问道。
    显然,在他的心目中刘琦是他真正的朋友、兄弟,也是他真正的老大。而他,或者也和刘琦一样,平素表现出来的那些玩世不恭为非作歹也只是他们想让世人看到的一面而已。
    “上卦乾为天,下卦离为火,周易第十三卦:天火同人。此卦乃是大吉大利之象也。卦辞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
    拂尘停在手臂上,闲云子向刘琦道了声贺,接着解释道,“同人者,人同其心、心同其志,德同习·近,同气偕和。而同人于野,说的就是公子将行大事,聚众于郊外。
    至于离下乾上,那便是君处于上而臣处于下,君王号令大众而大众这拥戴其君之意。想来公子很快就将迎来转机,若是贫道所料不差的话,在本月底之前,必有明理和志同道合之人前来辅助公子!”
    刘琦闻言一惊,这一番解释简直就像是他行走在黑暗中的时候闲云子给他送去了一盏明灯,又像是在他即将溺水的时候闲云子给他抛去了一块木板。
    这十多年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拼了命的活下去。因此,他“忘记”了自己还有可能继承荆州的大业,也“忘记”了自己还有一层嫡长子的身份。
    如今被闲云子这么一提,他的心中岂能不惊?他的心中又岂能不喜?
    激动的看着闲云子,刘琦言语中甚至都有些哆嗦起来:“仙长…此话当真?当真?”
    “当然当真,贫道是游历红尘,却不是嬉戏红尘,公子若是不信,何妨等到月底一观?”闲云子哈哈大笑两声,转身朝刘琦二人唱了个喏,拂尘一摆,翩然远去。
    只留下刘琦二人在巷陌中大眼瞪小眼,满脸的高兴和惊疑。

第592章 同人

    夜,一轮明月爬上中天,淡淡的银辉洒在伊府的院落中。
    伊府坐落在襄阳城临江大道的桃李巷,是荆州刺史刘表赐给伊籍的一套三进三出的小院子,自从伊籍赴荆州投奔刘表后,伊籍就一直居住在此地。
    此刻,伊府的后面院落都已经歇了灯,而他的家人同样也在月色中酣然入睡,但是他却还没有半点的睡意,他还端坐在前院的正堂上,他的身前还坐着两名贵客。
    一名年长,一名年轻。
    一名道士,一名军人。
    可惜,刘琦或者王肥他们此刻并不在伊籍府中,否则以他们的眼力价一定能够认出这道士和军人来。毕竟他们白天的时候才彼此相见过,甚至那位道长还亲自给他们测过字。
    没错,这两名贵客就是在望江楼前与他们“偶”遇的贾树和闲云子二人。
    “久闻文纪先生用计出神入化信手拈来,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打屁非同凡响,能够与先生在伊某的府上相识一番,实属伊某三生有幸!”
    伊籍朝那闲云子和贾树拱了拱手,又亲自烫了一壶酒递到闲云子的身前,言语和神态中竟是格外的推崇,仿佛那闲云子并非什么高高在上的神仙,而是与他从事着相同行业的一方翘楚一般。
    “闲云子”淡淡一笑,挥了挥手笑道:“刘琦大公子固然有些计谋,但是毕竟入世未深,又急需寻找外援,这才让阎某钻了一个空子,哪里算得上什么出神入化,信手拈来?
    倒是机伯先生,经过今日之局,那刘琦已然入彀,后面的事情阎某的这个假身份就再也排不上用场,荆州之事就只能全权托付于你了,还请机伯先生随机应变,切勿推脱!”
    原来,这闲云子果然不是什么仙长,而是刘备麾下的军师祭酒阎象阎文纪,而那名五大三粗的军人同样也不是什么贾树,而是刘备手下的大将梁纲。
    伊籍点了点头:“虽说伊某是刘荆州的乡里,也是托了刘荆州的福才在荆州扎下根基。但是刘荆州此人多疑无决,只喜一味的空谈,绝非伊某可以信赖甚至辅助的雄主。
    而皇叔则不然,威而有恩德,勇而有义气
    ,宽宏而有大略,这才是一代雄主应该有的胸怀和气象。伊某心慕皇叔久矣,早就想投靠皇叔了。
    只是很可惜,伊某虽与皇叔神交已久,却并没有机会与皇叔秉烛夜谈,也无法揣摩皇叔心中的想法,因此才一直隐忍至今,不敢在刘荆州面前胡言乱语,怕影响了皇叔的布局。
    文纪先生既然将此事托付于伊某,伊某敢不听从先生的安排为皇叔效死力?先生尽管放心,伊某隔两日就和王威将军前往大公子府上走一遭!”
    ……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就在阎象和粱纲二人悄然离开襄阳,刘琦苦寻闲云子而不得的两日后,刘琦的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刘表手下的大将王威以及别驾从事伊籍联袂而来。
    “不知叔父前来,侄儿有失远迎,还请叔父恕罪!”听到门房的传报,刘琦急匆匆的迎了出来,朝王威抱了抱拳,又向伊籍伸了伸手,示意道,“先生,里面请!”
    很显然,仅凭这只言片语中便可以看出来,王威与刘琦走的颇为近,而伊籍与刘琦却并没有任何的深交。
    伊籍也不做声,只是点了点头随着刘琦来到堂中,坐在他的对面,静静的打量着这位父不疼、舅不爱、后母不喜,甚至连狗都要嫌弃的荆州第一公子,眼神中透着一丝琢磨不定的笑意。
    “机伯先生,刘某与你相识十余年,今日登门恐怕还是先生破天荒的第一次吧?”刘琦朝伊籍再次抱了抱拳,说道,“不知先生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先生这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伊籍闻言哈哈一笑,也向刘琦抱了抱拳:“伊某见识浅薄为人鲁钝,往日里不敢在公子面前凑趣是怕污了你的眼睛,既然公子不嫌伊某污浊,那么伊某以后定然常来拜访!
    至于公子说伊某葫芦里有什么药?那当然是好药,治公子心病的灵丹妙药了。公子今日未到郡衙,恐怕还不知道刺史大人因为半月前蔡和私自借盔甲和武器给甘宁一事勃然大怒吧?”
    伊籍所言的正是当日赵云惊走张飞一事。
    虽然蔡瑁和刘备因此事都被刘表各自打了五十大板,蔡瑁失去了荆州水
    军大都督的位置,刘备也被赶往邓县,但是对于当初那个“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甘宁,刘表却根本就管不着。
    所以,刘表的心中还扎着一根刺。
    所以,刘表也只好借机把蔡和给训了一顿,谁让甘宁当初头戴的金盔和手持的三尖两刃都姓蔡。
    听到蔡和引得阿翁发怒,又听得机伯先生以后会常来常往,刘琦心中一喜,嘴角微微上提,一双眉毛如弯月,正待放声大笑,陡然想起伊籍与阿翁的关系,也想起伊籍素来与他和刘琮都不怎么交往,疑虑顿生,眼睛已转向一旁的王威。
    “公子不用担心,机伯先生值得信任,今日这蔡和之事便是机伯先生向主公谏言的!”
    王威刚点了点头,刘琦脸上的那朵笑容瞬间扩大,一直漫延到整个脸庞,眼中却是雾气氤氲:“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苍天啊,终于开眼了!”
    看着刘琦兴奋的手足无措,泪眼婆娑,伊籍和王威二人仿佛感同身受,并没有上前打断刘琦的喜悦,而是静静的等着刘琦从兴奋中恢复过来。
    当然,这一切确实不能怪之于刘琦。
    这些年来,从刘表的夫人蔡氏到荆州水军大都督蔡瑁,再到城门校尉蔡和,乃至整个蔡氏家族,他们为了刘琮日后能够顺利的接管刘表的荆州,他们联合其他势力对刘琦大肆的打压和迫害。
    且不说刘表面前的恶意中伤,也不说军中的各种掣肘,单说刘琦能够活到现在,就已经经历了至少三次以上的刺杀和下毒,若不是他为人谨慎机警,这个时候只怕他坟头的草木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
    骤然听闻蔡和失势,再加上先前蔡瑁已经远谪信阳,你让刘琦如何不喜?又让刘琦的心情如何自已?
    王威微微有些心酸,正待安慰上两句,却见刘琦已然擦掉了眼中的泪水,起身走到伊籍身前,深鞠了一躬。
    “同人于门,无咎。出门同人,又谁咎也?机伯先生,刘某能够得你相助只当是你我同人,大恩不言谢。但刘某起誓,只要翌日能够实现刘某心中的抱负,我保管伊氏一门一生繁华,永远富贵!”

第593章 投名状

    “同人于门,无咎。出门同人,又谁咎也?”刘琦话中连续两次提到“同人”二字。
    看到此处,想必各位的脑门上都是一头雾水吧,这同人不是日本动漫、游戏、小说以及影视等作品中衍生出来的人物角色吗?这刘琦难不成也是从现代穿越到三国去的?
    其实,这就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同人一词最早并不是出现在日本的各种文化中,而是印刻在我国上古三大奇书之一的《易经》里,前文中不就是提过天火同人以及同人于野吗?
    同人者,人同其心、心同其志,德同习·近,同气偕和也。
    换句话说,同人便是同志,同人便是志同道合之人。刘琦的言下之意正是在向伊籍和王威发出正式的邀请,邀请他们加入到他这个同志联盟,邀请他们一起战斗一起胜利,也邀请他们一起为了新的目标去赴死!
    王威淡淡一笑,他素来忠心耿耿,对刘表亦如君王那般赤胆忠心。但是,他也信奉“立长不立幼”的教律,对刘表弃刘琦不顾而独爱刘琮不以为然,也对刘表的眼光嗤之以鼻。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袁本初两个儿子的前车之鉴还没有过去多久,甚至那条车辙印都还清晰的停留在诸侯的脑海中,刘表却已经将这些血泪的教训远远的抛在了脑后。他,已然忘记了当年那个和他好的穿一条裤子的袁本初的下场。
    好在王威没有忘记,王威还记得。
    王威朝身侧的亲卫摆了摆手,轻轻的在他耳边低语一阵,亲卫领命而出。
    不大一会,王肥便拎着两袋褡裢领着那亲卫和几名将士再次从正堂的大门走了进来,在他们的身后还押送着一名执事打扮的中年男子以及一名丫鬟也似的年轻女孩。
    “还不跪下!”
    亲卫一声怒喝飞起两脚将执事和丫鬟踢倒在地,王肥则顺势将手中的褡裢丢在他二人身前,然后迅速的退到王威身后,悄悄的朝刘琦挤了挤眼睛。
    “哐当!”
    一声骤响,褡裢砸在堂下,褡裢中的物事散落一地。洁白无瑕的白玉、沉雄古逸的字画、小巧玲珑的首饰、精美绝伦的瓷器以及若干串绳索都断了的铜钱。
    “
    启禀将军,末将刚才出去叫小将军的时候,发现这二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园中,神色慌里慌张,行为颇为诡异。”亲卫朝大公子抱了抱拳,转向王威禀道。
    “末将担心他二人是他人派来行刺大公子的杀手,于是,便与兄弟们前往他们的房间里搜查了一番。谁知,这二人并不是什么冷酷的杀手,却是两个吃里爬外的贼,他们的房间中全是主公赏给大公子的玉器、字画以及瓷器等等。
    此事涉及大公子声誉,末将不敢自专,因此特将二人拿下押送至堂前,还请将军与大公子定夺!”
    “好一对大胆的家奴,本公子自认为素来待你们不薄,往日里也多曾看顾,你们竟然恩将仇报吃里扒外,偷东西偷到本公子头上来了。你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刘琦在案桌上猛地一拍,霍然站起身来,怒目直视着二人,心中却是一阵畅快和暗笑。
    他当然认识这二人,这二人在明面上都来自他府中,其中一个叫做刘宝,一个唤做夏荷,但是实际上他们都是蔡氏多年前便暗中安排到他府上的探子。
    刘宝“哐”的一下跪在堂中,匍匐着来到刘琦的脚下,抱着刘琦的双脚声泪俱下:“大公子,冤枉哪,宝儿跟随你多年,你当知道宝儿的人品心性,这褡裢绝非宝儿房中之物,还请大公子替宝儿做主!”
    刘琦冷哼一声,王肥却已上前一脚将刘宝踢开:“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公子若是真的知道你刘宝的为人,那你告诉我,你房中的玉器和字画是从哪里得来的?
    哼,刘宝,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贼,你素来仗着大公子的仁义在府中偷鸡摸狗无法无天,今日本公子不将你杖毙于阶下,本公子便把姓倒过来写!”
    呃,王字倒过来不还是一个王字吗?刘琦白了王肥一眼,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刘宝语气格外的凝重。
    “王公子说的不错,刘宝啊,你一向仗着本公子的恩宠在府中作威作福,闹得整个宅院乌烟瘴气,本公子念及与你多年的主仆之情,倒也不愿与你计较。
    但是,你居然敢将阿翁赐给本公子的字画藏在你的房中,暗中据为己有,这就绝非本公子能够容忍之事了。刘宝,你果然好大的胆子,就连本公子都不及你分毫!”
    一
    听大公子要将他斩杀于此,刘宝心中一个膈应,知道要坏事了,眼泪也顾不得擦,直接就从地上爬起来,牙一咬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大公子,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今日要对付我刘宝本来无可厚非,但是我刘宝…”
    刘宝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夏荷却突然直起身子窜到他身前,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他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扑在刘琦脚下,磕头如捣蒜。
    “公子,这刘宝出言不逊,公子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有由奴婢来答吧。奴婢和刘宝都是自幼便跟随在夫人家中的老人,我二人前来公子府上都是因为奉了夫人之命监视或者加害公子。
    公子,奴婢知道公子今日你与王将军摆出的这个架势应该是已经有了决断,打算彻底的将府中的细作清洗一遍。奴婢也明白按照罪责,我等今日恐难逃一死。公子,奴婢知道你素来仁厚,奴婢有一事相求,还请公子应允!”
    “哦?原来你二人都是来自后我母族中之人?哎,可惜啊,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盗取了阿翁所赐之物,本公子今日就是放你们一马又有何妨?”
    刘琦故作诧异的瞧了二人一眼,又转向一旁的伊籍,一脸的愁眉,“机伯先生,按理说这是我后母府上之人,不应由我处置,但是他们毕竟翻了家规国法,依你看他二人应当如何处置?”
    伊籍翻了一个白眼,就算是他再怎么天生愚钝不善谋策,却也知道这是王威父子和刘琦在他面前演上的一出戏,这是在让他纳投名状。
    纳投名状,结同人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祸福相依,患难相扶。
    这就是纳投名状!
    伊籍微微一笑,说道:“当年高祖初入关中之时,曾与关中的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杀人、伤人以及偷盗都已经写入了国法之中。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二人既然犯了盗之罪,自然就得按照国法处置,公子何须忧心?更何况,他二人既然已经脱离蔡氏奉你为主,那便是你的奴仆,他们的性命不都是应该握在你的手中吗?
    公子,虽然仁恕可得宽宏之名,但是,如果一味的宽仁那就成了宋襄公了。既然公子想在这乱世之中有一番作为,那么,公子又何妨去学一学那垂拱而治的晋襄公呢!”

第594章 孤雁南飞

    风,在树梢的夜色下舞蹈。

    月色透过树荫洒在窗前,洒在院中,也洒在王黎、贾诩、郭嘉以及司马懿等人的身上,像刚刚洗涤过的绸缎,又像漏下了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李白的诗中曾经写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可是,同在大汉的疆域之中,那远在荆州刘琦可曾知道仅仅相隔数百里,此处的月色也和荆州的大不相同?而昨夜的明月同样也与今日有了差别?

    看着穿过指尖落在脚下的月光,王黎悠然长叹。

    “这伊机伯虽然智略短拙,眼力价倒是不差。宋襄公好名无实轻信篡谋,常诵前圣之言,谨守已行之制,遭变而不知通,得时而不愿随。看上去名气虽大,其实不足为后人道也。

    而晋襄公则不然,其人表面温文尔雅,善纳箴言,看上去老好人一个,其实强硬至极。想当年,他在肴之战和彭衙之战中曾大败过秦国,也于汦水之战里再败强楚。

    若是只能在这二人中选择的话,我想天下的诸侯中恐怕十有**也会选择效仿晋襄公,而弃宋襄公如敝履。可惜啊,刘琦已经被伊机伯给他描绘的美景蒙住了双眼。

    他也不想一想,晋襄公之所以能够独霸中原遏制秦楚两国的发展,除了自身硬实之外更多的政治遗产却是来自于晋文公。狐偃和先轸以及文公制定的政策不过只需要晋襄公萧规曹随罢了。

    他刘琦既不能与晋襄公拼爹,也没有晋襄公那番本事,手下文臣武将除了那不靠谱的伊籍就只剩下一个王威,他凭什么也想在这条路上走一遭?”

    贾诩捋了捋胡须,淡淡一笑:“刘琦当然凭不了什么,他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只是将要溺水之时抓住了湖面上飘起的一根稻草而已。倒是让贾某觉得有趣的是,从他的规划中贾某竟然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背影!”

    “谁?大耳贼吗?”司马懿嘿嘿一笑,长袖一扫拂过案桌上的酒樽,“懿在出使荆州之时,确实有发现那伊机伯与大耳贼走的很近,可怜的刘景升,被自己的同乡给卖了还不自知。”

    嘉摇头反驳:“非也非也,嘉当初曾听闻主公说起沙漠之中有一种鸟名曰鸵鸟,这鸵鸟遇到危险之时总是喜欢将脑袋藏在沙土之中,蒙蔽视线掩耳盗铃,妥妥的消极心态。

    这刘景升当初初入荆州之时,也曾与蔡德珪和蒯异度二人联手共谋大略,诱杀宗贼招安张虎,一时间万里肃清臣民皆服,其能力并不在大耳贼和孙老虎之下。

    只不过,现在的刘景升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他更多的时候应该还是考虑的如何自保罢了。所以仲达之言,嘉不敢苟同,嘉倒更愿相信他和主公口中的那鸵鸟仿佛!”

    “其实,不管他刘景升是个什么心态,还是他打算如何下荆州这一盘棋,到头来终究还是离不开一个‘战’字!”王黎挥了挥手打断了郭嘉二人的争论。

    “传令诸位将军,好生利用这个间隙休养生息,训练整饬,本将军要他们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另外,让荆州谛听堂立即展开活动,务必保证不漏掉荆州任何一条有价值的信息!”

    “诺!”

    郭嘉和司马懿点了点头,抱拳称是,贾诩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迟疑和不忍。

    “怎么了?文和,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是你觉得应该立即兵下荆楚?”眉毛微微一挑,王黎疑惑的看着贾诩。

    贾诩摇了摇头说道:“战乱之初,主公就曾立志:存华夏之元气,开天下之太平。因而,当初属下、奉孝以及子龙他们在与主公讨论和制定荆州攻略的时候便是按照这个策略统筹的。贾某又怎会要求主公立即出兵呢?”

    “那你为何刚才会面露出几许迟疑及不忍?你贾文和可是有名的蔫坏,这个表情实在是让我吃惊哪!”

    王黎调侃了一句让贾诩哭笑不得,不过,他的脸上却依旧挂着些许的不安。

    沉默了片刻,贾诩终于还是打破了场中的安静:“主公,你可还记得张鸿安此人?”

    “鸿安她怎么了?”王黎还没有想起此人是谁,郭嘉却已跳将起来直接冲到贾诩身旁,言语中也没有了往日的那些客气,“贾老蔫,快告诉我,张鸿安她怎么了?”

    见郭嘉的动作有

    些反常,王黎这才回想起来。

    原来,贾诩说的张鸿安便是那个独眼独耳独臂的奇女子,已故徐县县令的遗孀,郭奉孝的故友以及自己麾下豫州谛听堂的堂主张红岸。

    贾诩叹息了一声:“当初在飞鹰谷之时,主公本来是可以将大耳贼一举歼灭于彼的,但是因为谛听堂中叛徒的出卖,结果被大耳贼和诸葛亮二人利用了一招假火之计逃出生天。

    后来,经豫州谛听堂查明,这个叛徒正是张鸿安在世上的唯一亲人张铁牛。想当初,张鸿安一家数口皆因大耳贼和曹阿瞒争锋而亡故,家中便只剩下了她和这个从小由她亲手带大的弟弟。

    查明因张铁牛背叛了主公致使大耳贼逃之夭夭,张鸿安拎了几壶酒在已故徐县县令的坟前枯坐了一日一夜,然后便给上了一封书信,消失的无影无踪!”

    郭嘉一愣:“消失了?莫非她是打算孤身前往荆州去处置她那个唯一的弟弟?”

    “确实如此,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何知道张铁牛背叛之后一系列不寻常的行为了!”贾诩点了点头,接着神色微微一黯,“可惜的是,经过数天的搜寻,谛听堂也未在邓县的方向发现她的踪迹,不知道她如今是死是活!”

    堂中安静了下来。

    郭嘉和贾诩目露不忍,而王黎却觉得一股悲愤和凄凉的气息充满胸膛,在他的脑海中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一副画面。

    月圆之夜,荒丘孤岭。

    张鸿安拄着拐棍睁着一只眼,身上挂着几壶好酒缓缓的来到岭上那四座孤零零的坟前。

    丘上并没有其他的坟墓,也没有其他的活人,只有张鸿安一个半死之人。

    张鸿安将身上的酒壶悉数取下,一壶一壶的倒在自己的丈夫和子女的坟前,与他们细细的述说着这个悲惨的世界,也述说着自己从小带大的亲弟弟抛弃了全家人的深仇大恨认贼作父。

    甚至,最后她还在丈夫的墓前发下毒誓,要将这个忘恩负义的亲弟弟她张家最后的一根独苗亲手杀死,然后在自责、伤心、痛苦以及绝望中自戕于地,给自己的生命画上一道残缺的句号。

第595章 炊烟散,孤雁一声,断了过往

    张鸿安的确已经进入了荆州境内,只不过她的情形和贾诩他们推测的有很大的出入。

    首先,她并没有直接从豫州踏上前往邓县的道路;其次,她也并不是孤身南下,她的身旁还跟着一名看上去魁梧却又略显阴鸷的青年。此刻,她和他就站在襄阳城外。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

    永安四年的秋天格外的阴冷,刚刚晴了几天的荆州再次飘起如织的细雨,落在树上,落在地下,落在襄阳城外的村落中。

    村落里刚刚升起来的袅袅炊烟瞬间就被雨雾浇湿浇散,悬在空中若有若无的游荡着,仿佛在向世人叙述一个悲凉的故事,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

    一只大雁从遥远的北方飞来,俯瞰着前方那座雄伟的城池,一声哀鸣,划过漫天的雨帘,挥动着双翼从二人头顶上飞过,留下一道孤寂的背影。

    将目光从空中收了回来,张鸿安淡淡的扫了一眼面前的这座城门:“破虏兄弟,你准备好了吗?你要知道这一步跨过去,迎接我们的可能就是九死一生?”

    原来,张鸿安身旁的那名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灵儿一起到过冀州的同伴,如今的朱厌主将陈破虏。

    陈破虏淡淡一笑,神色无比的坚定:“放心吧鸿安姐,陈某既然已经决定和你同行,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莫说九死一生,就算是十死无生,这一趟荆州之行,陈某也趟定了!”

    “如此甚好!”张鸿安点了点头,旋即又转过头来,眼底藏着一丝淡淡的疑虑,“不过,鸿安还有一事不明,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破虏兄弟可否告知?”

    “鸿安姐但说无妨!”

    “按说,你与主公和夫人皆是旧识,现在你又身居主公帐下朱厌军的主将,算得上是主公的嫡系,前途正是无可限量之时,为何你还会毅然决然的随鸿安前往荆州冒险?”

    陈破虏苦涩一笑,看着张鸿安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诮:“陈某的确与主公和夫人有旧,可惜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主公在冀州起兵之时,陈某并未追随在主公的身侧。

    而等到陈某再度与主公取得联系时,主公已经平定了雒阳、长安,坐拥司雍两州以及荆州数郡,成为了天下少有的霸主。

    陈某没有子龙和文远将军他们那样的干才,也没有

    文和与奉孝先生他们那样的智慧。全凭主公与夫人的青睐,才成为了主公麾下暗影部队朱厌军的主将。

    可是,陈某每每思及当年祖上子公将军出使西域,假托圣旨胁迫甘延寿出兵攻杀匈奴郅支单于,喊出那一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时,陈某就感到无比的惭愧。

    祖上为大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搴歙侯斩将之旗,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他的风采,陈某的确难望其项背,也绝对无法与之比拟。

    但是,作为他的后世子孙,又怎能将这一腔热血系在主公和夫人的徇私之上呢?鸿安姐,这一趟荆州之行固然是你复仇之旅,却也是陈某重振先祖声誉的机会。

    你说这样的事情,陈某又如何不拿性命去搏他一回呢!为了这次谋划,我在月前就已经安排了几十名朱厌的兄弟先一步进入了襄阳。走吧,鸿安姐!”

    “好,既然破虏兄弟已经在城中做了万全的准备,并且已经准备赴死,那我们现在就入城吧!”

    张鸿安点了点头,再次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关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中默默的向自己的丈夫、子女以及弟弟挥了挥手,完成了人生中最后的一次告别,转身跨入襄阳城的大门。

    这一跨,她就将斩断在这世间所有的牵绊,从此如孤魂野鬼一般的飘零;

    这一跨,她就将彻底的与过去做一个了断,从此只为家人的复仇而活。

    ……

    临江大道,伊府对面,一座崭新的两层高楼巍巍然的矗立在街面上,琉璃屋檐,飞榆立柱,亭台相间,古香古色,俨然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

    每到夜晚来临之时,这里便高烛照烧,士人如织,若干窈窕妖娆的姑娘穿花蝴蝶一般在那些高谈阔论、饮酒猜拳的人群中嬉戏游走,她们的声音夹杂在酒香中飘进城中。

    醉了襄阳城中的高官士子,也酥软了他们的骨头。

    这就是十余日前才名震荆州的“红袖招”。

    据去过红袖招的人讲:那里的寝殿以云顶作梁,高烛及大红灯笼为带,珍珠玳瑁为帘幕,六尺宽的沉香木床边悬着一顶顶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珠银线海棠花,风起帘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奢侈繁华至极。

    也有人讲:那里的姑娘行摇云髻花钿节,应

    似霓裳趁管弦。艳动舞裙浑是火,愁凝歌黛欲生烟。有风纵道能回雪,无水何由忽吐莲。疑是两般心未决,雨中神女月中仙。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家青楼一开张就立刻吸引住了整个荆州高官名士的目光,就连蒯越兄弟、刘先、刘磐、蔡和、伊籍以及邯郸淳、梁鹄、颍容、杜夔和王粲等人都成为了红袖招的常客。

    入城不过一个时辰,陈破虏和张鸿安就已经联袂来到红袖招的楼下。

    “请恕小的眼拙,公子可是初来乍到,还请公子到大厅稍后片刻,小的马上给公子安排我们这里当红的…”一名龟公满脸谄笑的迎了出来,朝陈破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却瞧见一旁的张鸿安,顿时一愣。

    原来张鸿安今日并没有按照以往妇女形象的打扮,而是女扮男装,在外面罩了一条宽大的玄色长服,头顶着一顶毡帽,脸上蒙着一层黑巾,露出一只仅存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一名流落江湖的游侠儿。

    陈破虏淡淡一笑:“本公子不找什么当红的姑娘。”

    “这…”龟公一阵迟疑,这二人逛窑子不找姑娘,难道是要找儿郎不成?

    陈破虏又道:“儿郎,本公子也是不找的。本公子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只为你们东家。你告诉你们东家,昔日故友前来拜访,手中有一首好诗词打算与他同品!”

    “阁下请看清楚这里乃是红袖招,整个荆州名流聚集之地,并非你可以耍横的地方…”

    龟公勃然大怒,正准备发飙,却见一名执事快步的来到陈破虏身前,朝陈破虏抱了抱拳,恭恭敬敬的问道:“敢问公子口中的诗词是哪一位先生所作?”

    “家乡故人王世贞!”

    “可是那‘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尊酒,一人独钓一江秋’的王士祯?”

    “不是!是‘歌起处,斜日半江红。柔绿篙添梅子雨,淡黄衫耐藕丝风。家在五湖东’的王世贞!”

    二人对答的有些莫名其妙,而张鸿安和龟公二人同样也听得莫名其妙。

    毕竟,专程跑到青楼下对诗的事情在汉朝之前他们都还不曾听闻过。

    但是执事的脸色却已大变,双手向前一伸,猛然就是一声吆喝:“思思姑娘早就在寒烟阁等候公子多时,公子里边请!”

第596章 美人心计

    王士祯,号渔阳山人,世称王渔阳,官至刑部尚书。乃是清朝顺治和康熙年间著名的诗人,也是清初文坛公认的盟主。

    王士祯原名王士禛,因避雍正讳,死后于雍正和乾隆年间两度更名,分别为士正和士祯。一生的著述五百余种,诗词更是达到四千余首,主要有《渔洋山人精华录》和《蚕尾集》等著作。

    王世贞则是明朝嘉靖、隆庆和万历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官至南京刑部尚书,死后追赠为太子少保。

    其人同样独领文坛二十余年,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和《弇山堂别集》等巨著,与李攀龙、徐中行、梁有誉、宗臣、谢榛、吴国伦合称“后七子”。

    而“一蓑一笠一扁舟”和“歌起处,斜日半江红”正是他二人的诗词。

    陈破虏没有开天眼,也没有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的本事。不用怀疑,这些暗语肯定又出自王黎之手。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够知道二王的唯他一人,用他们的诗词作为碰头的暗语,根本就不用担心暴露了暗桩们的行迹。

    张鸿安是谛听堂中的老人,虽然听不懂陈破虏口中说的是些什么,却也并不太在意。短暂的愕然之后,便随着陈破虏和执事进入了红袖招。

    穿过大堂,绕过假山,经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回廊和苍翠的小竹林,来到红袖招一层院落的最深处,一座名唤寒烟阁的小院便跃然出现在三人眼前。

    “公子,里面请!”

    执事将陈破虏和张鸿安二人引至门口,再次伸手示意,眼睛微微一眯,转身离开寒烟阁来到竹林内,牢牢的守在林中唯一的道路上。

    他不是陈破虏派遣到荆州的嫡系兄弟,甚至也没有见过陈破虏的真面目,他只是红袖招的当家花魁韩思思在荆州亲自遴选出来的暗卫。

    但是,他却知道陈破虏口中那两首诗词代表了什么,也知道接下来他需要做些什么。

    推开寒烟阁的大门,陈破虏和张鸿安缓缓走进堂中,一名俏丽的女子迎了上来。

    那女子一袭雪白长裙拖在地上,衣摆上几朵莲花吐蕊,乌黑的青丝盘成发髻,上插着一枝金步摇,金叉上的吊饰颤颤巍巍的垂在耳尖。眉不描画而黛,肤无粉敷如脂,双眸似泉水清幽,丹唇若樱桃红润。玉趾轻轻一挪便显出她那袅娜的身段

    ,万种风情顿生。

    “朱厌军第一营副指挥使韩思思拜见将军!”见顶头上司亲赴荆州,韩思思心中一喜,也不管张鸿安还在一旁纳头便拜。

    “韩指挥坐下说话。”陈破虏点了点头,双手微微一虚扶,然后当仁不让的坐在堂中的案椅上,向韩思思略略介绍了一下张鸿安的来历,接着问道,“刘表军中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韩思思陪着张鸿安坐在一旁,理了理思路回道:“这刘表治理荆州早已习惯了无为而治,地方上倒是没有什么大的调整,不过整个军中却因为月初张黑子的那场伏击,余波依旧还在继续。

    先是蔡瑁被夺了荆州水军大都督之职,然后刘磐挥师蔡阳奉命将刘备驱逐至邓县一带,紧接着刘表再借前事剥夺了蔡和襄阳城门校尉的职务,荆州蔡氏在名望上已经远非昔日可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乱世之中,那些所谓的名望和清誉终究还是太虚,只要他蔡氏家族军权在握,纵使那守户之犬剥掉了他们身上所有的官职,又能奈何蔡氏几分?”

    张鸿安冷冷一笑,室内的氛围跟着一冰,仅存的眸子里仿佛也蒙上一层寒霜。

    陈破虏知道张鸿安对于刘备的仇恨,也知道她了解蔡瑁与刘备之间的种种分歧与不合,难免会站在蔡瑁的角度对刘表抱着极大的反感和戒心,言语中总会有些不逊之意。

    不过,他们此次南下本来就是为刘表而来,张鸿安的心态并不会影响到行动的成败。陈破虏倒也没有提醒,而是向韩思思微微点了点头。

    “相比起蔡和被丢官去职,我倒是更好奇究竟是谁在蔡氏一族的心口上捅了一刀,拿下了这城门校尉的职务。思思,新的城门校尉人选你打听出来了吗?”

    韩思思螓首轻点:“属下已经打听出来了,城门校尉一职将由刘表的长子刘琦出任。据说,这是王威和伊籍二人共同推荐的,刘表已经当众点头同意,明日就将赴任!”

    是他?

    陈破虏有些诧异,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大的一块烧饼竟然会砸在那个无能的荆州第一公子头上,看着韩思思眉头微微一皱,“那你可曾与他结交?”

    “还没来得及,属下也是昨日才从那些官员的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红袖招开店十余日,伊籍已经成为了我红袖招

    的常客,王威也来过两次,但是那刘琦,属下至今都还没有和见上一面。”

    韩思思摇了摇头,突然一件事情从心底涌了出来,眼神骤然一亮,“不过,那刘琦虽然没有接触到,属下却从梁孟皇、颍子严和杜公良等人口中探听到另一件大事,或许咱们可以在这件事上做一做文章!”

    “什么事?”

    “昨日,梁孟皇、颍子严、杜公良以及邯郸子叔曾到红袖招饮酒寻欢,听当时陪酒的姑娘反馈来的消息称下个月中旬便是刘表六十岁的寿诞,他们打算作几幅画和书法为刘表庆贺。”

    梁孟皇、颍子严、杜公良、邯郸子叔就是梁鹄、颖容、杜夔和邯郸淳,他们都是东汉末年有名的画家、书法家、音乐家或者经史大家。因为天下战乱纷纷,而荆楚一带相较安宁平和,因此他们都暂时寓居在刘表的治下。

    陈破虏双眼一睁抬起头来,张鸿安却是闻言一震,眸子里闪过一道光华,异常夺目:“你是想混入贺寿的队伍之中,然后做行刺之事?”

    韩思思颔了颔首:“自古道:男不做九,女不做十,刘表今年已满花甲,于当今世上也算是长寿之人,而且他又执掌本州,他的寿诞定然是整个荆州大庆的日子。

    到时候蔡瑁也好,还是刘备也罢,肯定都要利用这次机会重修与刘表的关系。只要我们能够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排练出一支贺寿的舞蹈,我相信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请我们到刘表府上献技!”

    张鸿安赞许的看了韩思思一眼,也觉得此计的确有几分独到之处,仔细想了想行刺的可行度,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思思姑娘的计策也算得上奇妙,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考虑!”

    刘表身为荆州刺史,一州之长。他的安全绝对是荆州的头等大事,敢问思思姑娘,我们的兵器如何运入刘府,我们又该如何接近刘表?”

    “鸿安姐多虑了。”韩思思淡淡一笑,举起玉手将青丝别在耳后,露出一副精干的模样,“思思并非要当场刺杀刘表,而是打算让刘表在他的寿诞之后便缠绵病榻!”

    “你是说用药?”张鸿安一惊。

    韩思思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坚定,也带着几分决绝:“美人醉,醉美人,卧榻较弱似美人!鸿安姐可曾听闻过名扬西域的美人醉?”

第597章 美人醉

    美人醉?

    张鸿安闻言一惊,这美人醉的大名她还是在谛听堂的的时候听过一次,而那时候这美人醉的典故也还存放在谛听堂的天字档案之中,她并没有权限进行查阅。

    可是现在,她竟然从韩思思口中听到美人醉三个字,如何能令她不惊?张鸿安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韩思思:“可是天字档案中记载的美人醉?”

    韩思思点了点头,亲自斟了两碗茶递到陈破虏和张鸿安二人案桌上,然后缓缓坐到二人对面。

    “孝武帝时期,李广利远征大宛,因沿途西域诸国不愿提供粮食、饮水,军队一路上消耗巨大,等到达大宛东境郁成城时,已仅剩数千人。李广利攻城不克,无奈之下只好退军敦煌。

    武帝心中不忿,遂于第二年再次以李广利为帅,倾全国之力第二次远征。而李广利同样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不再与大宛守军做过多的纠缠,而是直接绕过郁成城袭扰大宛的都城贵山城,连续攻城四十余日不停歇。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大宛国内终于爆发了强烈的内讧,朝中官员和一些贵族相互勾结,砍下了大宛王毋寡的首级,并向汉室递上降表,这才解了大宛之围。”

    张鸿安点了点头,她昔日也是家乡的才女,这些历史中的典故也算得上是耳熟能详。但是,她的心中却升起一丝疑虑,对于韩思思提及此战也是大为不解。

    莫非这美人醉和贵山城一战相关?

    正沉思间,韩思思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鸿安姐有所不知,据说当时的大宛王毋寡已经是国中赫赫有名的勇士,甚至比之于大宛第一猛将煎靡也不遑多让。”

    张鸿安心中砰砰直跳,仿佛已从只言片语中找寻到了数百年前的一些历史真相,顿觉口干舌燥:“思思妹子,你是说当年毋寡之死和这美人醉相关?”

    韩思思不置可否:“那些官员和贵族是如何面对面砍下毋寡的脑袋的,并无历史记载,至今也还是一个谜。这几百年来

    ,人们各种猜测,谜底也层出不穷。

    但是,这其中最接近谜底的便是:有官员在某一日曾向毋寡献上了一壶祖先秘传下来的美酒,毋寡得酒后大喜,连夜便于宫中饮酒作乐。可惜他并不知道,酒中掺杂了少许的美人醉。

    顾名思义,美人醉,醉美人,卧榻娇弱似美人。饮了这壶美人醉,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勇士也只能病卧床榻任人摆布,他毋寡孤身一人又如何敌得过这一帮如狼似虎的贵族和官员?”

    张鸿安颔了颔首,脑海中却再度升起另一个念头:“野史毕竟只是野史,你怎知历史上真有其事呢?”

    “鸿安姐说的不错,历史的真相的确已无可考证。”陈破虏点了点头,忽然嘿嘿一笑,“不过,我们又不是研究历史的,这毋寡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们并不关心,我们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这美人醉确实存在于世!”

    “存在于世?”张鸿安今日受到的惊吓已经足够多了,并不介意再次受惊,虽然言语中还充满了质疑,但她的兴奋之意却已经溢于言表。

    韩思思忽然起身走到内室,在室内捣鼓一番,捧着一只琉璃瓶款款走了出来。

    那琉璃瓶遍体淡蓝,瓶面上雕刻着一束束精致的花纹,宛如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荡漾起朵朵浪花。

    整个瓶子浑然天成,技法之精妙,雕工之精湛,可谓是精妙绝伦巧夺天工。而更妙的却是,那瓶中居然还装着一件白色的稀罕物事,似雾似絮,氤氲叆叇,恍若白玉,犹似美人。

    “当年,将军的祖上陈子公出使西域,郅支单于残暴无道,背叛礼义,扣留并杀害汉朝使者,陈子公一腔热血矫诏远征,一举斩杀了郅支单于,并于他处得到此物。”

    将琉璃瓶握在手中轻轻一摇,那雾絮般的物事立即便化作百十点透明的水滴在瓶中来回滚动,色泽透明,犹若九天飞瀑落下时激荡在岩石上溅起的粒粒玉珠。

    韩思思扫了一眼,星眸微转,“据陈子公的记载以及朱厌军和谛听堂中老人的考证

    ,此物极有可能就是当年致使毋寡高卧病榻再无一战之力的美人醉!”

    张鸿安已经渐渐的从兴奋和惊奇中平静下来,不过她此行的目的告诉她仍需谨慎,她不得不再次向二人确认:“思思妹子所言或许不虚,但,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这美人醉毕竟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其外形、颜色、毒性都来源于他人的只言片语。不是鸿安不信我谛听堂和朱厌军,你们又如何确定该物就是美人醉呢?”

    “无他,唯试药耳!”韩思思冷冷一笑,目光转寒,“当年为了确定此物是否美人醉,我朱厌军可是连续在军中寻了十八名犯了军纪的死囚才得到肯定的答案!”

    “他们的症状如何?”

    “服了一滴美人醉之后,除了一人之外,其余的十七个人全都在一个时辰之后陷入昏迷,而那个人同样也只是咬牙坚持了两个时辰,便与他们一样,都昏沉入睡,人事不知。”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本来就是军中死囚,哪有什么后来?这十八人服毒之后便日渐消瘦,很快的,就从精壮大汉变成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而且,更妙的是,他们每天也只能清醒一到两个时辰。

    主公帐下的樊阿曾经亲赴营中为他们施救,却也只能为他们暂时续命,并不能彻底解掉他们身上的残毒。樊阿断言:若是没有他的师尊元化先生或者夫人的师叔仲景先生出手,那十八人最多也就强撑数月的时光。”

    野史中记载:美人醉,醉美人,其色透明,其味甘甜,中之日渐消瘦,昏睡不醒,无药可解。

    果然是实践出真知啊!

    张鸿安叹了一声,不再言语,对此行的任务却又多了几分成功的把握。

    ……

    至此,张鸿安就在红袖招中安顿了下来,名义上还成为了红袖招的大老板,而陈破虏则是隐身于后,开始频频联系潜伏在荆州的朱厌军和谛听堂中的兄弟,等待刘表寿诞的到来。

第598章 云动秋风起

    自古以来,为官之道就离不开结党和逢迎。

    果如韩思思所料,不过三五日,刘表即将在十月中旬置办自己六十寿诞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传到了治下大大小小的官员耳中,又如天外的陨石散落在荆楚大地砸起漫天的灰尘。

    以邯郸淳、杜夔、颖容等人为首的名士纷纷乘轿踏马于城外寻得一僻静幽宁之所,使出浑身解数,写文章的写文章,画仙鹤的画仙鹤,治经学的治经学。

    他们努力的将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打算用手中的笔墨刻画出一幅幅传世的经典回馈给刘表,以报答这么多年来刘表给与他们的护庇。

    綦毋闿、苏飞、吕介、庞季和宋忠等人同样也是喜形于色。

    他们都是刘表治下的官员,或在刘表身边为主簿、为使节,或在刘表治下任都尉、任副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荆州权力圈子中的人,但是他们又如襄阳城外那汉江上飘零的浮萍一般,除了紧跟刘表的脚步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根基。

    这一次,刘表大寿给了他们一个契机。一个让刘表加深印象的契机,一个与荆州几大家族合作的契机,一个在大公子与二公子身前战队的契机。

    而对于远在信阳的蔡瑁以及邓县的刘备而言,这一次刘表的大寿,或许又将是他们再一次交锋的舞台。

    ……

    信阳,郡衙。

    蔡瑁铁青着脸在衙中来回的踱着方步,他的眼中显露出噬人的光芒,他的手中握着从襄阳寄来的信笺,因为太过用力,双手捏的咯吱咯吱直响,指头的关节处也阵阵泛白。

    信是妹妹蔡氏寄来的,信中的内容让他处于暴怒的边缘。因为他的缘故,刘表借机下了兄弟蔡和的兵权,又因为伊籍的挑拨,刘表再次将襄阳城门校尉一职让给了那个琮儿登顶路上的绊脚石大公子刘琦。

    荆州蔡氏在刘表的这一轮洗牌中没有占到一丝丝的上峰,甚至差点亏得连裤衩都要拿去当掉。

    是可忍孰不可忍!

    蔡瑁已经出离愤怒,他很想立即返回襄阳,拎住刘表的耳朵将他从主帅的位置上提下来,大声的喝问他:如果当初没有蔡氏的支持,他刘表如何能够稳坐荆州牧守之位?

    他也很想立即挥师襄阳,率数万控弦的貔貅兵临城下,再以战神的姿态出现在襄阳城中的士兵和百姓的目光中,犁庭扫闾,用强悍的方式彻底的震碎刘表心中掩藏的那些小心思。

    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还不知道与蔡氏一族并称荆州七大家族的其他家族蒯、黄、庞、马、习、杨有何打算。

    马家盘踞宜城多年,一直不曾向外扩张,或许他不用太多的顾忌。但是襄阳的庞、习、杨三大家族的势力却让他有点难受,而沔南的黄家和南郡的蒯家更是让他如鲠在喉,缩手缩脚。

    他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暂时与他达成了统一战线的王黎。所以,他还在等待,等待王黎给他的回信。

    “将军,前将军使者求见!”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亲卫匆匆的闯入衙中,他的身后跟着一员须发黄白的虎将

    ,正是荆州有名的老将黄忠。

    “黄老将军?”

    蔡瑁微微双眼一眯心中暗自不爽,对王黎也颇有微词,甚至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王黎派黄忠前来是否想打他的脸。毕竟,当初在荆州之时他和黄忠之间多多少少有些龃龉。

    不过,很快的,现实又啪啪啪的给了他几巴掌。

    “主公说荆州事荆人治,你们几大家族与刘表的矛盾,朝廷不便参与。”黄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蔡瑁,傲然一笑,转身走出郡衙,“老夫还要前往新野任职,就不在此叨扰了!”

    蔡瑁一懵,思虑片刻,转而微喜:虽然王黎并没有明确表态要支持他抢夺荆州的权力,但是荆州事荆人治这六个大字已经给他点名了方向。

    刘备小儿要想在荆州重起炉灶搞风搞雨,绝对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否则王黎又何必让同样是荆州武将出身的黄忠前往新野?摆明了就是要给大耳贼套上一圈头箍。

    看来,要千军万马镇襄阳恐怕是不能够了,这一趟襄阳之行,他还得继续轻装简行与他那好妹夫以及蒯、庞、习、杨其他家族中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们虚与委蛇博弈一番!

    蔡瑁冷冷一笑,朝亲卫一声冷喝:“传令亲卫队,带上本将军给刺史大人精心准备的礼物前往襄阳贺寿!”

    ……

    同一时间,邓县后衙。

    刘备的表情同样有些焦灼,刘表将要在襄阳举办自己六十寿诞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但是,阎象和粱纲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转,他还不能确定现在襄阳的局势是否有所好转,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前往襄阳应该采用什么样的策略,是否要在刘琦身上押注。

    “主公,文纪先生回来了!”

    一道惊喜的声音从前衙传来,孙乾领着阎象和粱纲风尘仆仆的走入县衙。

    “公佑,你速去营中传孔明和翼德前来议事!”

    刘备顿时喜出望外,衣服也来不及整理,拖着一双木屐就从后堂直奔前衙,一双大手牢牢的握住阎象,“这一趟襄阳之行辛苦你和梁将军了,具体的过程暂且不用说,先上座休息片刻!”

    梁纲一阵愕然,手腕上隐隐有鸡皮疙瘩冒出。

    阎象却早已习惯了刘备的做派,硬生生的从眼眶中挤出两滴泪水,再抽出双手向刘备深稽了一礼:“主公如此厚爱,实在是折煞阎某了,阎某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刘备哈哈一笑,扶着阎象在一旁坐下,又亲自斟了一盏热茶递给了过去,“先生毋庸拘谨,尽管宽心饮茶,以先生往日的功劳就算是要刘某亲迎十里也是应当,何况近日以来先生还在襄阳城中为刘某劳苦奔波!”

    一番谦让,阎象不得不将热茶捧在手中,正欲开口致谢,诸葛亮已经随着孙乾大步走了进来:“文纪先生,亮听闻你已从襄阳回返,未知襄阳如今情形若何?”

    阎象点了点头,顺势将茶盏放在案桌上,将与刘琦的接触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接着说道:“因蔡氏之故,大公子一直不得刘荆州欢喜,故而不得不游离于荆州的权力圈子之

    外。

    现如今,伊机伯愿意为主公内应,已经联系了王威将军在暗中支持大公子,大公子情势渐好。我离开襄阳之时,听闻刘荆州深恶蔡氏兄弟专权,已经准备下了蔡和的城门校尉之职,准备换上大公子刘琦!”

    刘备遽然一惊,面色微微有些不安。

    当初阎象信誓旦旦的说要挑拨离间刘表的父子关系,怎么转眼之间却换来一个父慈子孝的局面?特么的,将来若是想再下荆州岂不是凭添了几分困难,除了刘表和蔡瑁等人之外,自己的绊脚石名单上还要增加一个大公子?

    “果然不愧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文纪先生!先生这一计不但可以加剧刘表父子之间的感情,还在刘表和蔡氏之间插上了一只深深的钉子。亮佩服,佩服!”

    刘备还在纠结,却已听闻诸葛亮抚掌而笑,急忙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诸葛亮,等待诸葛亮给他一个解释。

    诸葛亮嘿然一笑:“主公只怕是想到了刘荆州与刘琦父慈子孝的场面,却忘记了刘琦的身份吧?”

    “什么身份?不就是刘荆州的大儿子吗?”一声炸雷在耳边滚过,张三爷慢条斯理的走到刘备身边,斜着眼瞪了诸葛亮一眼,显然对于诸葛亮反问刘备一事心中颇为不爽。

    “士别三日,果然应当刮目相看。想不到往日的榆木疙瘩脑袋今日也终于开窍了。翼德所言不错,刘琦不仅是刘荆州的儿子,还是他的大公子!”诸葛亮调侃了张飞一句,接着说道。

    “于旁人而言,如果能够得到襄阳郡城门校尉之职,绝对是一件光宗耀祖之事,甚至还要焚香沐浴祭祀一番。但是,于刘琦而言却未必见得。

    因为他是刘荆州的大公子,在他的心中,这城门校尉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他最感谢的人不见得是刘荆州,而是为他出谋划策的王威和伊机伯!”

    “可是,大公子毕竟与蔡氏一族不合,如果让他执掌了城门校尉一职,他手中无兵无将,势单力薄,定然会紧紧的跟在刘荆州的背后,到时候……”刘备点了点头,这才明白阎象的布局和筹谋,歉意的朝阎象点了点头。

    刘备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诸葛亮已经明白其中含义,微微一笑解释道:“主公,凡事不可太急,只要我等循序渐进坚持不懈,想必这结局也必然不会太差。

    更何况,主公也刚才提到大公子势单力薄,如果这个时候咱们再给他来一个雪中送炭,你觉得大公子会不会将他的旗帜向主公这边挪一挪?”

    “孔明说得甚是有理,未来之事本就在方寸掌握之间,主公何须担忧?”阎象也跟着笑了一声,迟疑了一下,“属下还有一事没有来的及向主公汇报,那日阎某替刘琦相了一面,发现此人有短命夭折之相!”

    “哐当!”

    手中的茶盏跌落于地,刘备痴痴呆呆的扫了阎象一眼,猛然抬起头来,眼泪夺眶而出。

    “我那刘琦侄儿如今不过才弱冠之龄,正值花样年华,怎么能夭折于此年岁呢!传令白眊兵,速度准备贺礼与我同入荆州为我族兄贺寿,并沿途为我那侄儿寻得一方名医,切不可再让他出现半点闪失!”

第599章 华堂开寿宴,府门争锋

    刘琦当然不会因为刘备的“心心念念”就此夭折。

    可是,因为继母的长期压制和父亲素来的不喜,刘琦的表现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太爽利,他的脸上也没有那些年轻人应该具有的阳光,反而多了很多的阴霾。按照后世的说法,现在的刘琦就是妥妥的抑郁症患者一枚。

    好在刘琦虽然抑郁,却也不是什么资质愚钝之人。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被阿翁搬出来与蔡氏一族抗衡的棋子,也知道自己的依仗只是阿翁对他的些许期望。所以,在刘表的面前他除了时时要在脸上刻上小意和恭顺之外,刘表的寿诞他更是牢牢的记在心上。

    可惜,荆州境内的字画已经因为邯郸淳、杜夔等人城外写生而一时洛阳纸贵,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和钱财去寻觅一副比较中意的字画,也无法在荆州找到比邯郸淳和杜夔更出色的画家书法家。

    于是,他决定另辟蹊跷,接受了伊籍的建议,请红袖招为自己的阿翁献上一曲建鼓舞。

    至于原因,伊籍已经给他分析的明明白白彻彻底底。

    一来,红袖招的艳名冠绝襄阳,名噪一时,荆州的官员和名士也多为其座上客。如果能够请得红袖招当红花魁亲自出马,不止是刘表会“龙颜”大悦,就连参加寿宴的官员以及名士也会感到与有荣焉,对于他和袍泽们处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二来,自蔡瑁被刘表调出襄阳之后,蔡氏与刘表进入冷战,而蔡和的卸职更是让二人的关系跌到了冰点,就连刘琮也跟着暂时不受刘表的待见,否则,这城门校尉一职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刘琦的头上。

    这些日子以来,刘表既无蔡氏在一旁柔情密意,也没有其他的小妾敢触了蔡氏的霉头自荐枕席,过得与鳏夫无异,正是他在二人的夫妻感情中狠插一刀的机会。

    刘琦早早的与红袖招交了定金,然后便静静的等待着十月十八的到来。

    ……

    在众人的期待中,十月十八这一天终于款款而来。

    虽然已是傍晚,但是天气也仿佛卖了刘表一个面

    子,竟然是出奇的好。夕阳已经坠下山巅,天边霞光漫天连一丝浮絮都没有,仿佛已经过滤掉了一切的杂色,瑰丽地熠熠发光。

    临江大道的刺史府外大红灯笼高高的挂起,一簇簇火苗在灯笼里腾腾的燃烧着,红艳艳的直晃眼睛,好似与霞光媲美。

    刘表的侍卫长亲自领着百十名精兵散落在府外,一个个身着铁甲银盔,手持短刀长剑,精神抖擞,专注的打量着临江大道上往来的络绎不绝的客人。

    “颍川邯郸公子叔先生贺主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献游龙金凤羊脂白玉一枚,《笑林》一本!”

    “河南杜公公良先生贺主公福寿无疆,松龄鹤语,献《鹿鸣》一册!”

    “安定梁公孟皇先生贺主公长寿百岁,天保九如,献书法一副!”

    “京兆赵公叔茂先生贺主公日月昌明,春秋不老,献家传和田玉璧一双!”

    看着人来人往的名士,账房早已将众人的名字写在礼册上,扯起脖子大喝,惊得刘表、刘琦和刘琮匆匆的从府中奔了出来。

    “子叔先生请!”

    “公良先生请!”

    “……”

    一声声寒暄,父子三人将众名士亲迎入府。

    而荆州治下的文武众臣也纷纷结伴而来,顿时将整个府门给挤了一个水泄不通,直到刘琦和刘琮兄弟二人再次赶出来,才将众人一一迎入府中。

    “信阳郡守蔡瑁将军贺主公寿,祝主公福星高照,长命百岁,献千里驹一匹,宝马蓝田玉一枚!”

    “邓县刘备将军贺主公寿,祝主公富贵安康,天伦永享,献蔡巨《讲学图》一卷,寒铁宝刀一柄!”

    好巧不巧,门外刚刚恢复宁静,两队人马从临江大道的南北两侧径直的走过来在府门外撞了一个正着,而两队为首之人赫然正是前段时间在荆州闹得不可开交的蔡瑁和刘备。

    站在两队中间,感受着他们对视的目光中那滔滔的杀意,账房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便觉得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刘琦和刘琮各自冷哼一声,自然而然的分作泾渭两条河流向蔡瑁与刘备迎了上去。这也怪不得他二人,刘备与蔡瑁本就是敌对关系,而他兄弟二人同样因为荆州的传承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大打出手。

    刘琦与刘备刚刚寒暄了两句,正准备引众人入府,蔡瑁和一干心腹则在一旁冷笑不停,声音阴恻冰寒直透众人耳膜,仿佛夜枭一样的刺耳:“贤侄这才刚刚当上城门校尉,便忘了上下尊卑吗?竟然敢让大耳贼先入府门?”

    “放你娘的春秋大屁,姓蔡的,我家兄长乃是当今皇叔高祖遗脉,你特娘的不过只是一个襄阳城中的土财主,凭什么叫我兄长给你让路?”张三爷冲着蔡瑁就是一通叫嚷,头发和颔下的短须根根倒竖,宛如炸了毛的公鸡。

    “刚才是哪里来的犬吠?”蔡瑁掏了掏耳朵,鄙夷的扫了张飞一眼,冷笑道,“他大耳贼虽然自诩皇叔,终究也不过是一个贩席织屦之辈,就算他如今效力于主公麾下,同样也只是区区一下县县令,张三爷,你敢否认吗?”

    “你…”张飞气得火冒三丈,握着丈八蛇矛的手青筋直冒,恨不得在刺史府门外立即就火并了蔡瑁这厮。

    却听见临江大道的前方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辆精致的马车从对面赶来,马车两侧跟随着几名彪形大汉以及十数位莺莺燕燕的舞女,气派非凡。

    “红袖招贺刺史寿,祝刺史大人龙马精神,步步高升,献礼仪五百两,歌姬一队,建鼓舞一曲!”主事打扮的陈破虏朝账房拱了拱手,又向刘琦与刘琮兄弟抱了抱拳。

    刘琦、刘琮二人苦笑一声,匆匆的在刘备和蔡瑁二人耳边低语了一声,二人一阵愕然。

    虽说他们如今远在信阳或者邓县,并不在襄阳城中,但是这红袖招之名在他们来的路上已经听出了老茧,不想今日却在这刺史府外有了这一番偶遇。

    饶是他二人不要什么颜面,却也不便在青楼女子面前失了自己的份,二人冷哼了一声,也不再争论,衣袖一甩恍如战胜的公鸡一样领着众人大摇大摆的向刺史府走去,徒留下门前满地的花香。

第600章 鸿门判生死,咫尺华筵中

    在一众青楼女子面前,自诩英雄的刘备和蔡瑁等两班人终究还是要些颜面,并没有立刻火并。毕竟,若是让不知详情的人传了出去,还以为他们乃是因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

    蔡瑁世居襄阳,他丢不起那个人。

    刘备自诩皇叔,更丢不起那个人。

    不过,等到他们进入刺史府之后,纵使有刘表的压制,熊熊的战意终于还是在他们中间爆发了出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关平起身朝刘表抱了抱拳,道:“末将听闻将军当年匹马入荆州,一举奠定了今日的海清河晏,每每思及至此,末将都对将军昔日的风采充满艳羡。

    今日乃是将军的六十大寿,末将不才,愿为将军舞一曲我父帅独创的绝技——寒刀青龙舞。一则贺将军大寿,祝将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二则主公今日替将军寻得一柄寒铁宝刀,末将应个景!”

    刘表这辈子最得意之事便是当年单枪匹马闯荆州,被关平这一提顿时老怀大慰,在几杯黄酒的浇灌下,早忘记了刘备和蔡瑁刚才在府门外差点上演的那一出二虎争霸。

    捋了捋颔下长须,意气风发的看着在座诸将,刘表重重的点了点头:“今日原是本州的六十大寿,也是我荆州的大好日子,按理不宜使枪弄棒。

    但,在座诸位都是见惯了沙场和热血的汉子,而坦之又愿意为诸位歌舞一曲寒刀青龙舞,那本州就不阻扰坦之的雅兴,就让我等一起瞧一瞧关将军留下来的青龙舞!”

    “刀来!”

    一句高喝,刘表的亲卫早就将刘备献给刘表的寒铁宝刀奉到关平手中。

    原来,今日因为是刘表的大寿,所以在座众人手中的兵器全都交给了刘表的亲卫看管,不要说关平的仇之刃不在堂上,就连刘备的双股剑、张飞的丈八蛇矛同样也不在此处。

    “哐!”

    一声龙吟,青光乍现,寒铁宝刀猛然出鞘,关平轻轻的抚摸着剑身,暗赞了一声,手腕一抖,双脚小碎步似得奔到场中,一泓清泉径直从剑鞘上流转出来。

    关平手腕再一抖,身子一转,仿若游鱼,窜入清泉之中。

    初时,寒铁刀出入无声,既听不到刀啸,也见不到刀气,只看得见关平整个身子都已覆盖在流光之下,寒铁刀恍若水中蛟龙,在泉水中时隐时现。

    继而,刀势突变,刀气

    袭人,清泉已转成滔滔洪水。寒铁刀犹如碧海潮生,一刀接着一刀劈破虚空,激荡起点点寒光,锋芒裹挟在滚滚的洪流中倾射直下。

    忽然,刀锋再次一转,一条硕大的龙头猛地向上一咬,尖锐的牙齿在洪流中撕裂开一道尺许长的缝隙,寒铁刀犹如潜龙腾渊一般从洪流中窜出来,杀意骤生。

    王威、苏飞、刘磐等武将看得如痴如醉,就连邯郸淳、颖容和杜夔等名士文官也觉得关羽当年能够在大汉闯下偌大的名头,这手刀法确实不赖。

    然而,座中也有数人的思想完全游离于关平的刀法之外。

    和刘备相看相厌的蔡氏兄弟自是不必多说,坐在他们身侧的文聘文仲业同样也心生不安。

    他不是初上战场的雏儿,也不是张飞那样的猛汉子,关平的心思他多多少少还是能够猜中一点,至少鸿门宴的那段典故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耳熟能详。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关平或者今日要做一回项庄,可是沛公呢?沛公又是谁?

    文聘悄悄起身,手中握着一只装满酒的酒樽,眼睛静静的盯着关平手中的寒铁宝刀,脸色渐冷。

    “啊!”

    一声惊叫,关平的脚底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寒铁刀已经脱手而出,斩破虚空,径直向蔡氏兄弟的方向飞了过去。

    “关平贼子,休得放肆!”

    “关坦之,不得无礼!”

    两声断喝从堂上响起,刘表一脸不悦的从案椅上站了起来,蔡氏则是惊慌失措的看着蔡瑁和蔡和。

    变生肘腋,蔡氏兄弟根本就来不及抵抗,只来得及双手牢牢的护在额前,打算以手换首。

    虽然他们早已对刘备格外的不爽,甚至也想过将刘备除之而后快,但是却从来没有生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痛下杀手的想法,自然更想不到今日刘表的寿宴上,关平会给他上演一出鸿门宴。

    特么的,这狗日的太狠了!

    蔡瑁一声长叹,透过双拳之间的缝隙紧紧的盯着在越来越近的刀光,微微的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双手离己而去。

    “咔嚓!”

    一道寒光如闪电一般从文聘的手中脱手而出,一件酒樽一样的物事狠狠的砸在寒铁刀上,寒铁刀骤然落下插在蔡氏兄弟二人身前的案桌上。

    酒水四溅

    ,寒光骤歇。

    但觉脸上一凉,一瞬间蔡瑁就被酒樽中的酒水洗了一把脸。

    蔡瑁缓缓放下双手,在脸上狠狠一搓,擦掉额角上的酒水,一脚踢翻眼前的案桌来到堂下,朝文聘抱拳致了致谢,转过头来怒目直视着刘备。

    “大耳贼,好胆!竟然敢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在主公的寿宴上行刺本将军,看来你这厮果然是没有将主公和我荆州的诸位将军放在眼里了!”

    刘表同样怒不可遏,虽然他也想压一压蔡瑁的气焰,想将荆州的兵权稍稍归置一下,但是他也根本没有想过会要了自己这两个舅子的性命。

    更遑论,未经他的同意就在他的寿宴上直接杀人?

    狠狠的剜了刘备一眼,刘表的眼中几乎都快喷出火来了:“刘玄德,你干的好事!”

    刘备哐的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兄长,冤枉哪!愚弟自南下以后,多蒙兄长看顾,如今已在邓县安定下来,正是打算报答兄长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利令智昏在兄长的寿宴上做出刺杀蔡将军一事来?

    适才坦之只是仰慕兄长的风采,想给兄长表演一段云长昔日所创的刀舞,希望能够得到你的指点,有所精进,绝不会也绝不敢有任何冒犯兄长之心。

    只不过,云长所传的刀法颇为高深,而他亦只是初学,对于力量和武技掌控不好,一时崴了脚,这才失手将寒铁刀舞了出去,根本就没有刺杀蔡将军之意,还请兄长明察!”

    关平一瘸一拐的走到堂下,捡起寒铁刀跟着跪在刘备身前,双手高高的托起。

    “家父一生光明磊落,重情重义,末将身受家父的教导,从不敢行半点阴诡之事,还请将军明察。若是将军不信,尽可以此刀手刃末将,末将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巧言令色!”蔡瑁走上前,一把抓起关平的衣襟,将他拎起来,恶狠狠的注视着他的双眼怒骂道,“关平贼子,你特么的少在主公面前演什么掩耳盗铃的把戏。

    你当众人的眼睛都给蒙住了吗?哼,堂堂大将之才在舞刀的时候居然也会失手?关平狗贼,并非本将军不给你机会,你敢以死去的关老二的名义起誓,说你没有杀害本将军之心吗?”

    以死去的关羽的名义起誓!

    蔡瑁一句话就将关平逼上绝路,堂中一时安宁,数十双眼睛冷视着关平,就连刘表的眼中也满是寒意!

第601章 刘琦出马

    “哈哈!”

    众人都专注的盯着关平,而刘表的眸子里也多有寒意,不想当事人却是当堂大笑。关平朝刘表再次稽了一礼,缓缓站起来,依旧一瘸一拐的来到蔡瑁身前,眼中满是鄙视。

    “蔡将军,你与主公不和,无非是你舍不得手中的权柄想要在荆州继续只手遮天。关某却是不爽你,但是你以为关某想对你行什么阴诡之事,那你就踏错特错了,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言语一出,堂中再次一静。

    饶是在座诸位都知道关二爷素来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德行,却没有料到这关平不但继承了关羽的刀法,同样也继承了他那桀骜不驯的性子。

    不过,众人倒是对此没有太多的怀疑。

    毕竟,关平的刀法确实高过蔡瑁太多;毕竟,关羽傲娇的性子天下闻名;毕竟,刘备乃是枭雄之姿,而诸葛亮同样以神机妙算著称,他们俩只要脑袋没有发烧就应该不会出此昏招。

    可是关平又的确有杀害蔡瑁的动机,而且他手中那寒铁宝刀偏又好死不死的射向了蔡瑁的方向。如果硬要说关平想借这个机会行刺蔡瑁,貌似也说得过去。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众人一时难以决断,蔡瑁也跟着傻了眼,刘表同样也有一些为难。

    突然,伊籍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走到刚才差点让关平跌倒的那个地方使劲一踏,一声尖叫:“主公,这里面有文章,铺红下貌似有一枚石子!”

    言罢,将关平手中的寒铁刀拿过来,在铺红上一划,只见那铺红的缝隙处露出一块不规则的石头来。那石头婴儿拳头大小,上面还有几道在地面磨损过的痕迹。

    原来如此!

    邯郸淳、杜夔、颖容以及綦毋闿、苏飞和吕介等人顿时恍然大悟,蒯良、刘先和王威等一干荆州的文臣武将却是将信将疑,至于蔡氏、蔡瑁和文聘等人则明显不相信。

    虽然说,文聘与蔡氏一族的交集并不深,但是他此刻却宁愿和蔡瑁站在一条线上。他们不相信关平和刘备的人品,他们也不相信这事情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他们更不会相信刘备的亡

    我荆州之心已死。

    刘备想争天下的野心又不是今天才有的!

    “主公,关平和大耳贼藐视主公权威,竟敢在主公寿宴上行刺末将,如今证据齐全,岂容他在此狡辩?还请主公速速诛杀此獠以正我荆州法度!”蔡瑁双拳一报,单膝跪在刘表身前。

    “还请主公诛杀此獠,正我荆州法度!”蔡和、刘磐和张允等人同样单膝跪于蔡瑁两侧,齐声请命,而文聘想了想也跪在了他们的身后。

    蔡氏与刘表本是多年的夫妻,又冷战多日,对刘表的用心早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是怕她蔡氏一族一家独大威胁到他的权力,所以才中了诸葛亮的离间之计生了猜忌之心。

    本来,她已经准备暂时妥协,打算以柔克刚重新将刘琦给压下去。

    可惜,想法丰满的时候,现实往往都是一个骷髅美人。她还没有来得及妥协,现实就再次推了她一把,重新将她推在了刘表的对立面。

    蔡瑁是她的兄长,如果她都不能站出来庇护一二的话,又怎能希望他人凝聚在蔡氏的羽翼之下呢?

    蔡氏捂着脸抱着刘琮,猛烈的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流到刘琮的头上,堂中只留下她一人的声音回荡:“琮儿,你舅舅差点被奸人所害,你阿翁不替你舅舅做主,反以为那奸贼才是他的兄弟。

    阿母一介女流,已经护你不住了。异日如果你与你阿翁那兄弟相遇,务必要躲得远远的。否则,一旦你发生什么事情,你阿翁也只会以为他那兄弟是无辜的,而你却有可能心怀叵测!”

    刘表闻言长叹了一口气,要说关平想吓唬吓唬蔡瑁,出口心中的恶气,他相信。不过要说关平想在他的面前杀了他的大将,那他就会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毕竟,从目前掌握到的“证据”看来,这根本就是一系列的巧合,而且对于刘备的性格、志向以及处境来说,他同样也相信刘备此刻绝对不敢孤注一掷。

    他本来还想大事化下,小事化了,但蔡氏的话却像是一把刀一样剜在他的心上。

    刘琮本就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前番冷战不过是想遏制一下蔡氏的扩张,

    并没有真的打算就此废掉刘琮。不过,蔡氏的话中又是躲避,又是心怀叵测,让他立时陷到进退失据的情形之中。

    这荆州终究是他刘表的天下,他是瞧蔡瑁着有些不爽,却也绝对不容许自己的儿子从此成为一个懦夫,见着了刘备居然也需要退避三舍。

    可是,如果要怪罪刘备或者关平,岂不是又重新助长了蔡氏一族的气焰?

    这才是真正的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啊!

    恨恨的看了蔡氏一眼,刘表将头转向蒯越,正打算找蒯越给一个计策,却见刘琦走上前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父亲,舅舅和皇叔都以你为本,他们素来便是矛盾重重。舅舅和母亲上演这一出,很明显是打算逼宫,逼迫父亲自断臂膀,父亲切不可中了他们的奸计。孩儿这里倒有一个两全之策,还请父亲斟酌一二!”

    刘表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便听刘琦继续说道。

    “要说关平打算在父亲的寿宴上行刺舅舅,很显然这只是舅舅的一面之词,毕竟诸位将军的眼睛都是雪亮雪亮的。而且从动机上来讲也根本行不通,皇叔和孔明先生他们可不是傻子,竟然会直接将杀人刀柄递给舅舅。

    不过,舅舅他们咬着不放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关平那厮千不该万不该在众人面前失了手将刀飞向了舅舅,让他在众人的面前丢了面子。父亲何妨给给舅舅一个台阶,先打皇叔五十大板,再使上一个拖字诀?”

    刘表眼前骤然一亮,拍了拍刘琦的肩膀,缓缓走到蔡氏身前将她扶起,又来到蔡瑁和文聘等人面前虚扶了一把,这才转向刘备和关平等人。

    “今日乃是本州六十大寿,关平宴前失仪,冒犯德珪,虽然其心思仅为本州助兴,也没有伤及到德珪分毫,但终究也是以下犯上之过。着城门校尉刘琦立即将关平暂时押入营中看管,重责二十军棍,并当面向德珪请罪,不得有误!”

    呃?

    二十军棍就将一场弥天大祸给掩盖了过去?

    蔡瑁和蔡氏等人愕然失态,文聘同样一愣,不敢质疑的看着刘表,心中生出一道苦涩。

第602章 丝催急节舞衣轻

    蔡瑁、蔡和以及蔡氏等人想将行刺案坐实顺便借刘表之手杀了这个仇人,而文聘同样也早就看穿了刘备枭雄的面目,知道此人不甘人下,也想借这个机会断了刘备的念想。

    不过,他们却没有想到刘表虽然将皮鞭高高的举起,却又轻轻的放了下来,二十军棍便将一场滔天的罪孽给掩盖了过去。

    蔡瑁、蔡和皆是恶狠狠的看着刘琦这个始作俑者,文聘则是满脸的失望和决断。

    他知道刘琦在荆州一系之中并没有多少人望,除了王威待其略好之外,可以说根基全无。他也知道蔡氏一族平素确实有些飞扬跋扈,压得刘琦有些踹不过起来。

    可是,哪又怎么样呢?

    在他看来,立长也好,立贤也罢,刘琦和刘琮二人终究不过是兄弟之争,是他们荆州的内部之事。未来不管是谁掌权,谁又继承了刘表的刺史之位,肉始终还是烂在锅里的,并不值得他去深究,也不值得他现在去捧两位公子的臭脚。

    但引狼入室,那就是整个荆州的公敌了。

    刘表引刘备入荆,他除了劝谏便只能接受,但刘琦这个新上任的城门校尉,那就不一样了,他要想钳制一二,那就是一件简单的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众人眼中的怒火越燃越烈,几欲脱眶而出,可惜刘琦根本就没有看见。

    刘琦此刻的心中只有高兴,高兴伊籍给他出的这个妙计,让他有机会向刘备施恩,也让他顺利的和刘备搭上了一条线,让他在面对蔡瑁等人之时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关将军,走吧!”

    刘琦淡淡一扫,朝门口一挥,几名兵士飞快的涌上来,跟在他的身后押送着关平向府门外走去。

    “关平之事暂且就不再深究了,玄德你也起来吧!”刘表向刘备虚扶了一把,转过头来朝众人笑道,“本州听闻你们都曾到那红袖招走过一招,可惜本州军务倥偬,倒是一直抽不出身来,今日本州就沾一次琦儿的光,请大家一起赏一赏红袖招

    名震荆楚的歌舞——建鼓舞!”

    “咚!咚!咚!”

    刘表话音刚落,堂外就传来一阵雨点般的战鼓声,声音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仿佛万马奔腾,瞬间就将众人的目光拉到大堂外,也将他们的心思从刚才的行刺案中拉到了战场上。

    循声望去,只见大堂中开,曲笛声响,数名身着留仙裙的女子犹若绽开的花蕾顺着铺红向四周展开,红袖招的当红花魁韩思思素手一招,缓缓的从轿子中走来下来。

    韩思思身材玲珑曲折,脸庞精致美丽,一袭白衣上绕着几条蓝色的腰带,鬓角上斜插这一支白玉梅花簪,踩着一种飘渺如梦幻的韵律款款向众人走来。

    莲步轻移,长裙拖地,美目流盼。

    还未到众人身前,众人却已是呆了,几乎忘却了呼吸。

    “咚!”

    又是一声鼓响,四条精壮的大汉扎着腰带光着膀子抬着一面战鼓从轿子后钻了出来。他们踏着小碎步,越过门槛,径直向韩思思追了过去。

    “嚯”的一声,众人齐齐呐喊一声脚步骤停,韩思思忽然向后一倒,脚后跟顺势一踮,人已腾空而起,一个后空翻,白衣上的腰带离身而起,随着她曼妙的身姿在空中一转,然后稳稳的落在战鼓之上。

    接着,堂外又走进来一人,手中一把胡琴轻轻的拉动,幽幽的琴声在弦上流转,哀怨、苍凉、悲怆,丝丝缕缕,欲断又连,仿佛白云无定的漂浮,又似夕阳下战场上的白马悲鸣。

    众人的心神再度被牢牢的锁住,只觉得叹为观止,今日不虚此行。

    突然,战鼓再次响起,琴声也跟着急转,好像南岳七十二峰上的阳光一样在峰峦中来回折射。韩思思单脚站立,以右脚为支撑为轴,轻舒长袖,和着琴音开始旋转起来。

    越转越急,越转越快。

    那些花蕾般绽放的女子火速围成一圈,玉手一摇,手中的蓝色绸带跟着飘扬而出,堂上立时泛起一片又一片的蓝色波涛。

    碧波生,海浪涌。

    韩思思两只皓月般的玉手直接从海浪中窜出来,这数条绸带牢牢的抓住,并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快速的打了一个结。跟着腰肢一扭,纤足轻点,翻身站在绸带之上,衣决飘飘,宛若金庸UU小说的凌波仙子。

    “好!”

    刘表一声高喝,堂上掌声四起,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就连刚才还对刘备恨之入骨的蔡瑁、蔡和兄弟也暂时抛却了心中的仇恨,大堂上的硝烟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悄悄的飘散。

    看着刘表那直勾勾的眼神,蔡氏醋海兴波,恨意大发,狠狠的剜了刘表一眼,拉着不情不愿的刘琮离开了大堂。

    韩思思的眼神微微一瞥,看着离开的蔡氏,心中冷笑一声,脚下的步伐却是毫不停顿,舞姿也越来越快,随着波浪的起伏,整个人宛若隔雾之花,飘飘渺渺,在众人眼中时隐时现。

    “咚!”

    又是一声鼓鸣,好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骤响,又如荆州刺史府在雷霆中被劈下一脚。

    韩思思猛地一顿从绸缎中一跃而下,再次落到鼓面上,手中的绸缎一拉双脚急蹬,鼓声也跟着密集的响了起来,那数名女子则同时在地面上一踮,顺着绸缎飞向韩思思,在她的身后齐齐站定,如红花之下的数瓣绿叶衬托着婀娜多姿的出入芙蓉。

    脚步停了。

    舞姿停了。

    鼓声也终于停了。

    韩思思的额角和绒毛上已附满密密麻麻的汗珠,韩思思玉手微微一拭,然后轻轻一甩,汗珠滚落在身前的绸缎上,仿佛深山中的晨曦,荷叶间的晨露,晶莹剔透,圆润玲珑。

    众人目瞪口呆,心中除了震撼就是震撼,而刘表却如饮了杜康一般,醉得无法自抑,那直勾勾的眼神中已经带了些许的**。

    韩思思微微一笑,恰如万花丛中那朵娇艳的玫瑰:“红袖招上下恭贺刺史大人:身体康健,青春常驻,福寿天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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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长歌介绍:
万马南归纵江海,一剑西来横九州。 赤壁崖前,楼船仓里看涛涌;洛阳城下,金鳞阵中听长歌。 三国,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我们又来了! 诸君且看:这一曲老歌,又将如何重弹新调!后汉长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汉长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后汉长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