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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长歌全文阅读

作者:鹰非     后汉长歌txt下载     后汉长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多情只有庭院雪,犹为离人舞梨花

    灵儿?

    灵儿是我媳妇,谁的媳妇谁心疼,这还要你说!

    王黎还未点头,却见皇甫坚寿已经转过身来:“你所图甚大,愚兄能力有限,虽帮不上什么大忙,却也可以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你自己惹的祸事还得你自己去解决!”

    祸事?这特么又哪儿来的祸事啊,我的大舅哥,你特么的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

    王黎的双眉直接垮了下来,侥幸的看着皇甫坚寿:“兄长,你的意思该不会是灵儿已经知道了吧?”

    “聪明,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皇甫坚寿打了一个响指,朝远处努了努嘴,接着拍了拍王黎说道,“德玉,你果然不愧是我皇甫世家的女婿,愚兄很看好你哦!”

    我要你看好你妹啊!呃?你妹就是灵儿,呸呸呸!

    王黎吐了一口唾沫,一张脸都快挤成苦瓜了:“兄长,你可别瞎说,你来信都这才多会,灵儿又怎会知道呢!”

    皇甫坚寿一听仿佛打开话匣子一般,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哈哈,德玉,你这可就少见多怪了。愚兄就只有灵儿这么一个妹妹,从小便是我皇甫世家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谓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愚兄当年在雒阳城内也算得上是三教九流里面兄长的典范,愚兄去那,自然是灵儿也跟着去那!你想想,愚兄前来信都看你,灵儿又怎会不跟来呢?

    你和子龙从归云楼出来,我们俩就一直远远的坠在你们身后。你们进入屋内之时,也便是我们俩翻上房顶之际……”

    话未落地,就听见身旁一声暴喝“子龙,拿枪来”,皇甫坚寿一惊,急忙从王黎身旁跳开,双手一搓,神情讪讪的看着王黎,“德玉,有话好好说,你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灭你妹啊!

    王黎欲哭无泪,还真是日了狗了,我那岳父威风凛凛的怎么就偏生了你这么一个二货呢,还真把自己当成济公活佛,潇洒人间走一回不成!

    难怪屋顶上那方无雪的瓦楞足足有整整一个平方米,就皇甫坚寿那个身板怎么能遮的下?又不是躺在屋顶睡大觉!哎,大意了,以为在信都自己的地盘上不会出错,并未刻意去掩饰自己的行踪,结果活脱脱的走出来两个“奸细”!

    这才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

    王黎长吁了一口气,皇甫坚寿这才讪讪的走了过来,面含赧色的对着王黎说道:“是,这事确实是愚兄考虑的不周,但愚兄也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想到你们会在私底下狼狈为…”

    王黎一个眼神丢过去,皇甫坚寿硬生生的将那个“奸”字吞了下去,搓了搓手接着说道:“德玉,愚兄知道对不住你,今天就我这两百多斤交过给你了。不过,灵儿哪里还是需要你去好生解释一番。

    你知道,灵儿现在的一颗心全都维系在你的身上,偏偏你又打算违背老头子的意愿,她夹在你们俩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心病还需心药医,她的心结也只有你能解开!

    当然,愚兄虽然对不住你,但是这祸事的源头终究是在你这里。既然是你惹出来的,那就劳烦你自己去解决吧!”说完,皇甫坚寿立刻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的站在王黎身侧,打死也不再多说一句。

    王黎看着皇甫坚寿,恨不得立即将他那张英俊的脸孔打一个桃花朵朵开。

    这丫怎么就敢说是灵儿的嫡亲兄长呢,还能要点脸不?灵儿还在伤心呢,一转手就把我给卖出去了,还要把那两百多斤交给我,交给我干啥,又不是杀猪过年!

    不过,他终究是自己的大舅哥,他说的也没有错,根由确实都在自己这里。王黎一脸苦涩的点了点头,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皇甫坚寿顿时好像中了五百万彩票一般,脸上的那点不好意思一瞬间就飞到爪哇国去了,一个箭步跳将起来,朝着数丈外的那间民房大声喊道:“灵儿,你过来吧!”

    虽然早已猜测到灵儿就在附近,可是听着皇甫坚寿的喊声,王黎的那颗心又开始经受折磨,脑袋也隐隐作痛,感觉比刚才好像又大了几倍。

    娘的,今天出门真的没有看黄历!

    不远处那间民房的窗户已然打开,灵儿一头青丝别着一只蝴蝶流苏散落在双肩上,清颜白衫,外套着一件淡黄色的狐裘,仿似雪中的空谷幽兰一般侧坐在窗前。

    苏轼说: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灵儿没有梳妆,已好似刚刚泪落千行,明眸通红双眼微肿。虽然依旧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此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地道,你愿不来,那我就过去吧!

    王黎叹了一口气,收起长剑缓慢的走到窗前,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半晌才说嘴里憋出几个字来:“灵儿,你都知道了?”那声音宛如久旱地里的庄稼苗一般,干涩无力。

    灵儿点了点头,一滴晶珠划过眼角。

    王黎叹息了一口气,喟然道:“灵儿,勿怪愚兄,只因此事事关重大,愚兄也不知道如何和你提及,这才打算瞒过你的。当初愚兄在邺城的时候,见惯了世间的苦痛,看多了老百姓为了一碗稀粥卖儿卖女,心中不忍,这才萌生出这个念头的!

    如今这天下,朝局糜烂豺狼当道,黎民百姓水深火热。要想老百姓过得舒服,愚兄也就只能向老天借一臂之力,搏上一搏。你当知愚兄也并非那种意欲谋反窥伺国器之人,但愚兄既然生于此时,就不能辜负上天之意,任由历史的车轮按既定车辙继续前行。

    愚兄所做的一切,不为恋栈权位,也不为名达天下,只是想着尽量的保留我炎黄子孙的元气,在翌日异族入侵之时能够让我炎黄子孙依然能够屹立在这民族之巅。你知道吗!”

    “灵儿不知道,灵儿也不想知道!”灵儿的眼泪哗的一下,如瀑布般飞涌出来,很快的就在灵儿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溪流。

    这小妮子太委屈了!

    王黎手足无措的站在窗外,很想伸手去摸一摸灵儿的长发,也很想从窗口跳将进去借给灵儿一个宽厚的肩膀。

    灵儿却已从窗台上一把抓过王黎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又捧着那只大手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双眼朦胧的看着王黎,丹唇轻吐,声音空空荡荡:“兄长,你说的那些大事灵儿不懂,灵儿只是一介女流,关心的不过是至亲之人和家常之事。

    灵儿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兄长,你当初之同意这们亲事,也是因为阿翁吗?”

    得,说好的女中大丈夫呢,说好的胳臂上走马呢!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女流之辈?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耍赖(好吧,或许应该用‘撒娇’一词)的一面!

    王黎摸了摸灵儿的脸蛋,擦了擦灵儿眼窝中的泪痕,苦笑一声:“愚兄说不是,你会信吗?”

    “会!”

    “真的?”

    “真的!”

    真的相信就好?!

    王黎暗中舒了口气,抬起头来,温柔的看着灵儿:“灵儿,愚兄不善言辞,平素与你交谈也很少谈及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既然问到愚兄这个问题,那么愚兄也想问你一句话,你还记得愚兄当日在京城时和伯父说过的话吗?”

    灵儿痴痴的看着王黎,音若雏鸟,莺声呖呖:“红枫初夜识泥鸿,一宿姻缘逆旅中。”

    王黎点了点头:“是的,红枫初夜识泥鸿,一宿姻缘逆旅中。灵儿,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吧,一场林间的相遇,让愚兄认识了你,也喜欢上了你。与你是否是伯父的女儿,或者是什么金枝玉叶,还是小门小户的女儿都没有任何的关系,愚兄只是很单纯的喜欢你!”

    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悄悄靠近的皇甫坚寿撇了撇嘴,这还叫做不善言辞?傻妮子,男人说的话你也信?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要相信王黎的那张嘴!

    灵儿却仿似骤然活过来一般,一双眸子中又有晶莹亮起,一缕神采在眼底一闪而逝:“兄长,假如灵儿希望你放弃现在的事情,灵儿愿与你远走高飞,从此男耕女织不再过问这世间之事,你愿意吗?”

    啊?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看来灵儿还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与伯父对敌,这件事终归还是绕不

    过去啊!

    王黎苦涩一笑,叹息了一口气,指着巷陌中的积雪说道:“灵儿你可知这下面是什么?”

    “积雪!”

    “不错正是积雪,可是积雪的下面呢?“

    “积雪的下面?”

    “嗯,积雪的下面你就不知道了吧?愚兄告诉你,这积雪的下面是原来的巷陌,也是原来的阴沟、下水渠。巷陌中杂草乌苔,阴沟里污泥老鼠,原本是污秽之地。可是,现在一场大雪就将这些肮脏的东西覆盖在下边,人们眼中再也看不到它原来的本色,看到的只有皑皑的积雪和那洁白的世界。

    而今的大汉朝看上去就像那白雪一样,太平道已然覆灭,三张授首,但是,杂草就是杂草,污秽依旧污秽,朝中的气象并未有丝毫的革新,贪腐之风依旧日盛。

    《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愚兄自问算不上什么达者,可是灵儿,你说此刻愚兄能够独善其身吗?

    好男儿志在四方,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有些事愚兄不会做,有些事愚兄必须做,哪怕到头来头破血流,哪怕到头来一场空!”

    王黎徐徐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愚兄知道你和兄长一般,不愿意与伯父对立,你夹在伯父与愚兄之间确实非常为难,愚兄都能理解。但是,你放心,愚兄保证今生绝不会与伯父为敌!”

    “兄长,你确定不会与阿翁为敌吗?”灵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彩,转瞬又黯然下去,“可是兄长,如果你一旦举事,阿翁必然会现在朝廷一边,到时候灵儿又该怎么办?”

    王黎叹了一口气,虽说在西汉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就已经提出了“三纲五常”,其中就有夫为妻纲之说,但一则灵儿此时尚未过门,二则灵儿敢爱敢恨完完全全的一个新时代女青年,三则王黎毕竟拥有一千年以后的思想,又怎舍得将那些所谓的枷锁套在灵儿的头上。

    看着庭院中的落雪,王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中平六年,灵帝薨逝,董卓乱朝,十八路诸侯讨伐董贼,大汉至此分崩离析,眼前顿时一亮:“傻丫头,你只需做好你自己便是!愚兄与你起誓,愚兄绝对不会亲手颠覆大汉!”

    灵儿抬起头来,一双柔荑香汗微出,声音异常的颤抖:“兄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真的,比真金白银还要真!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如此一来,你便要再等愚兄个三五年,你愿意吗?”

    灵儿如释重负,霍然抬起头来,轻轻擦拭掉眼下的晶珠,紧紧的握住王黎窗沿边的手,坚定的说道:“愚兄,你愿意为了灵儿改变你的想法,灵儿愿意等你!不要说三五年,哪怕就是一辈子,灵儿也愿意等你!”

    额,貌似灵儿会错了意?王黎苦笑一声,呆呆的看着窗前那张笑颜。

    ……

    “兄长?”

    “恩?”

    “灵儿要走了,让灵儿给你跳一支舞好吗!”

    “嗯!”

    雪花落,梨花开,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漫天的落雪仿佛千万朵洁白的梨花纷纷扬扬飘落地上,又似多情的天女不忍人间的别离,轻轻的抖动着白纱,飞舞人间久久不愿离去。

    皇甫坚寿背靠着大树手捧长笛,一曲高山流水吹得宛转悠扬,如高山清泉,似林间黄鹂,幽雅而轻快。

    灵儿曼妙的身姿软如云絮,柔若无骨,轻盈的如同一只乳燕在树下、在雪中来回穿梭。白色的深衣和淡黄的狐裘在双手的挥舞中时而如一条直线怦然炸开,时而如一条银蛇陡然回转,时而似花间的蝴蝶展翅欲飞,时而又似深山的明月清韵空灵。

    裙裾飘飘,步步生莲,那仙女凌波一般的舞姿深深的印刻在巷陌中。

    天色渐晚,天空也越来越昏暗,雪却越来越大了。

    伊人已经飘然远去,王黎依然不愿离开,只因,庭院中还残留着那纤细的脚印和芬芳的清香。

    多情只有庭院雪,犹为离人舞梨花。

第92章 凉州乱起

    折柳亭,又名别离亭,乃是冀州清河国贝丘县城西三五里处的一座凉亭。

    折柳亭不过十来个平方米,但修葺的格外古朴典雅,脚踏清河依山而建,粉砖青瓦飞檐立柱。亭子四周柳树、青竹掩映其间,正如王羲之在《兰亭序》中所述一般,“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王黎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了,上个月送骑都尉曹操赴济南国相的时候来过一次。只是没想到,不过才过去短短一个月,自己又再一次来到这里。

    时已至中平二年三月,这日一大早,王黎就已经来到折柳亭。折柳亭外柳条飘飘,凉风习习,亭内二人对坐,身后跟着数人,氛围稍显凝重。

    虽然王黎已身在折柳亭,但他并不愿去做这折柳送别、附庸风雅之事。他面前坐着的既不是什么吟诗作赋的文人骚客,也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红颜佳人,而是当代赫赫有名的将军,左车骑将军槐里侯皇甫嵩。

    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将军,王黎便发自内心的尊敬,这是大汉朝中最纯粹的军人,最纯粹的忠臣,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为了大汉朝的安危,仿佛消防员一样一年四季都奔波在灭火的路上。

    王黎沏了一杯茶,捧到皇甫嵩面前问道:“伯父,战局已经如此糟糕了吗?您在冀州还未满一年,朝廷就要调您再征沙场?”

    皇甫嵩接过茶,朝王黎点了点头:“去岁十一月,北地、安定、金城及陇西罕等地羌人作乱。湟中义从胡前往剿灭,至金城令居之时,北宫伯玉、李文侯率湟中义从胡投敌。”

    湟中义从胡,既湟水流域小月氏和卢水胡人一部。章和二年,邓训任护羌校尉,收养湟中月氏、卢水诸胡中少年健勇者以为义从,称湟中义从胡。

    皇甫嵩饮了一口茶,面色凝重接着说道:“羌人遂奉二人为将军,劫持了凉州督军从事边章、凉州从事韩遂,拥军数万出兵金城郡,斩杀太守陈懿及护羌校尉冷征。

    三月初,边章被举为叛军首领,打着‘清君侧、诛阉宦’的旗号,挥兵南下直寇三辅,侵逼陵园。”

    历史中的凉州之乱王黎当然知道,最初不过是由北地、安定及罕、金城等地的两支羌人武装发动的一场叛乱。

    可惜,当时的大汉朝已经完全衰败,这支叛乱的队伍在朝廷的镇压下非但没有一败涂地销声匿迹,反而在几年后成为大汉了的心腹之患。

    韩遂、马腾因势而起割据一方,宋建更是盘踞罕和河关地区自立达三十年之久,自己的新任长史阎忠也因此而身死道消。

    皇甫嵩的话题有些凝重,王黎却突然想笑,这帮阉竖的名气都臭到凉州羌人部落去了,陛下却在还一口一口“让父,让父”的叫着,抱着他们的大腿啃着臭脚。

    想到这,王黎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嗤笑道:“‘诛阉宦,清君侧’?切!若是这北宫伯玉与边章等人真的能够杀了张让那班老狗,黎倒还要替天下人谢谢他们!

    可惜啊,狗咬狗一嘴毛,一个是妄图染指天下兵叛凉州的巨寇,一个是痴心金银财宝祸乱大汉的阉人,都是特么的一丘之貉。

    如今叛军兵寇三辅,陛下竟然又让您再披征衣,也不知是陛下怕了这江山易主,还是张让等人怕真的清了君侧!”

    要说这王黎什么都好,可怎么在这事上嘴上就没有一个把门的!皇甫嵩扫视了一下四周,头疼的看着王黎,轻斥道:“德玉,休得胡说!如今这大汉风雨飘摇,我皇甫世家世代沐浴皇恩,此时正是报答尽忠之时,又岂能拈轻怕重挑肥拣瘦?”

    “放心吧,伯父,我也就

    在您面前吐槽两句,不会到处嚷嚷。不过伯父,既然你卸职冀州,那这后继又会是谁呢?”

    “王芬!”

    王芬?王黎猛然一惊,怎么会是王芬!

    桓帝延熹九年,牢修诬告司隶校尉李膺等人结党营私。桓帝怒,开启了第一次‘党锢’,王芬素有清明亦在党锢之列。当是时,清流人士共相标榜,上曰:三君,次曰:八俊,八顾,八及和八厨。

    而这王芬便为八厨之一,其人善于内政,志大才疏。在历史上与襄楷,许攸等人合谋灵帝,谋事不密自杀身亡。想不到原来这事就发生在冀州,原来他便是新任的冀州牧守!

    皇甫嵩自然不知道王黎心中所想,点了点头,转过头朝亭中一人招了招手说道:“王芬此人与老夫曾有过交往,老夫也对此人有所了解。其人性疏不武,轻燥狂动。

    当年,王芬因‘党锢’之祸,前后流亡藏匿了十九年,在士林中薄有清名。但是,此人党锢一解,便如游龙一般陡然冲天从一囚徒跃然身居一州之首,我只怕其人经过这么多的磨折心有不甘,立身不正啊!

    德玉,你身为清河国相,亦领甘陵、贝丘、灵县等七县,国中官吏参差不齐良臣匮乏,公与乃冀州别驾从事,深通谋略忠贞似铁。老夫不欲其身伺王芬,但此去三辅,老夫也深感前途未卜,老夫今日将公与托付于你,你可愿意?”

    公与?

    “可是沮公与?”王黎抬起头来看着那人,只见那人七尺有余,仪表堂堂,不卑不亢,进退有据。

    “不敢劳国相动问,正是沮某!”

    王黎闻言一听,豁然起身,此人果然就是沮授!

    沮授,字公与,冀州广平人氏。东汉末年袁绍帐下谋士,少有大志,善于谋略,曾为两县县令、冀州别驾。袁绍入主冀州后,以沮授为监军,监统三军,助袁绍收复青州、并州和幽州,一统河北。

    在袁绍麾下时,其曾强烈建议袁绍:挟天子以令诸侯、三年疲曹等计策,并反对绍诸子分立。可惜袁绍不愿用其才,官渡之战为曹操所擒,拒绝投降夤夜偷马奔袁,事败身死。

    都说国士无双,这沮授就是中国历史中无双的国士!

    王黎朗声而起,长笑一声疾步走到沮授身前:“黎说为何今早起来之时院中的喜鹊就喳喳不停,正想着是不是老天爷会往黎的头上砸金块,却不知原来这一切竟是应在沮公身上!

    沮公原为冀州别驾,黎手中没有那么大的官职,目前也仅有郡丞、功曹史及主簿尚未有人,沮公可愿暂时屈才于清河郡丞?”

    “愿为明公驱使!”沮授双手一拱长稽在地,眼中已经有了感动之色,要知道清河郡丞虽然比不得冀州别驾清贵,但却是王黎麾下最重要的职位,与清河长史同为王黎的左膀右臂。

    王黎扶起沮授重新入座,向皇甫嵩致了致敬道:“多谢伯父为黎荐得一大才!”

    皇甫嵩摆了摆手,欣慰的看着王黎:“数日前,张仲景突然现身信都,言及有事需灵儿协助,灵儿已跟张机回了师门。而老夫如今奉圣旨又得立即赶往凉州,因此你与灵儿的婚事只能再次后延。

    本来,你我两家原定平定黄巾之后,你便与灵儿大婚。婚期两三翻的滞延,已是老夫对你不住。若是能够助得你一二之力,老夫愧疚之心稍减,你又何必言谢!”

    啊?明明是自己“暗藏祸胎”,与灵儿私下约好五年之约,当日大舅子和灵儿都说将暗中相助,原来竟是如此的一波神操作!

    王黎一懵,目瞪口呆的看着皇甫嵩,急忙说道:“伯父,师

    有事,弟子当服其劳。灵儿之举乃一片孝心所致,黎自会体谅。

    倒是伯父此行,更让黎忧心。边章、韩遂等人声名在外狡猾多端,而西凉铁骑、湟中义从同样天下闻名,伯父此去三辅关山路迢,还请务必小心!”

    皇甫嵩颔了颔首,又与王黎交待了几句,起身走出长亭,跨上战马,朝众人双拳一抱,马鞭一扬,在众骑士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背影渐消,蹄声渐远。

    此地一别便是经年,皇甫嵩,汉末一代名将从此深陷凉州几经沉浮。而董卓则于战乱中率军入主雒阳,强盛一时的大汉王朝分崩离析。

    时不我待呀!

    王黎扫了赵云及沮授一眼,手扶亭外青竹,望着清河的山山水水悠然长叹。

    清河国原为秦所置郡县,东汉时清河王刘庆分封于此,遂更名清河国,下辖甘陵、贝丘等七县。

    也不知皇甫嵩在陛下面前是如何操作的,旬月前雒阳一道诏令,自己便除去射声营校尉,摇身一变成为清河国相。

    只是遗憾的是,清河国正值百废待兴,人才却极为稀缺。

    上次阳翟一战,可惜并未曾见到原颍川太守阴修及其麾下察功曹钟繇、主簿荀、孝廉荀攸、计吏郭图等人一行,实在是令人扼腕。

    自己手中除阎忠拜为清河长史,赵云迁清河都尉,沮授出任为清河郡丞外,麾下主簿、别驾、功曹、五官掾、户曹、门下等位置竟再无值得看中的人才。

    也不知道戏志才等人是否还在京中!

    王黎叹了口气问道:“子龙,野子他们是否已经回来了?”

    赵云拱了拱手,神色颇有些振奋:“兄长,野子还未回来,但张严、李宽二人昨夜刚刚回到国中。

    据他二人说述,野子已经找到了志才,志才也当面承诺,愿意就任清河国功曹一职。只不过志才打算回颍川一趟,野子已陪着志才去了。”

    “看你那么欣喜的劲,可是还有什么好消息?”王黎面含微笑示意赵云、沮授二人坐下,问道。

    赵云直接提起茶具为王黎、沮授续了些水,笑道:“兄长,野子他们此次前去雒阳,直接先去了一趟邺城。张元修听闻你就任清河国相,特遣钱乙、孙才及余快三人前来供你驱使,他们也将与志才和野子他们一行在邺城汇合后一同前来。”

    王黎也是一阵高兴,随即却是哑然失笑:这只老狐狸,明明知道钱乙等人乃自己心腹,正好可以借口排除异己安插上自己的人,还顺水推舟送自己一个大人情,偏偏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不过如此也好,毕竟这几人自己也用着放心,钱乙和余快可以继续去干老本行。

    倒是孙才要来则实在让自己有点喜出望外,心中筹划的那件事终于可以开启了。

    本来心目中的人选原定的是陈破虏,可那厮整日里就像泥鳅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京城别后就再无任何讯息。好在孙才也善于此道当初在邺城一隐忍便是数年,也就只能便宜孙才了。

    罢了罢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如今自己的麾下也算是羽翼渐丰,文有阎忠、戏志才、沮授,武有赵云、高升、龚都、刘辟、徐二狗和周仓等人,就连樊阿也被自己征辟到府中主管医曹掾,所需者无非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以待时机罢了!

    王黎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只见远处青山迤逦,娇嫩的树叶,绵绵的麦苗,含着青,吐着翠,绿油油的一片,仿佛这清河国一般盎然立于大地上,无限生机。

第93章 烽火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这里没有烽火,没有海风,也没有月亮。

    这里还是京兆郡长安城头七月初的某个下午,天上也还挂着一轮明晃晃的骄阳,但透过城上的墙箭跺听着城头下的羌笛皇甫嵩依然感到全身冰凉,古都长安的夏天也仿佛秋天一般寒冷。

    骑兵不过万,过万不可敌。城下当然不止万余骑兵,而是整整两三万的西凉骑兵。

    站在城头,看着城下旌旗蔽日尘土遮天,看着城下霜矛雪甲银鹘弓满,看着在城下耀武扬威的西凉铁骑,皇甫嵩就泛起一阵阵的心痛,这样的军队,这样的昂藏男儿怎么就都走到了大汉朝的对立面?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皇甫嵩扶着城墙长叹一声,转头对着盖勋、夏育诸将说道:“骑兵过万不可敌,西凉铁骑擅于平原作战,而不善于攻城,而三月至今已去百日的时间,久攻三辅而不下,西凉骑兵气势殆尽。

    曹刿曾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攻守转换之势必在旬月之间,因此我等务必死守防线,以待来日的进攻!”

    “诺!”诸将齐声应道。

    皇甫嵩摆了摆手,看着诸将凝重的神色,喝道:“本帅命令:军司马田晏率一万五千精兵,沿扶风郡槐里、武功、国及陈仓一带布防;

    护羌校尉夏育率一万五千精兵,布防冯翊及北地郡的富平、泥阳及频阳一带;

    汉阳长史盖勋及其余诸将随本帅死守京兆郡的长安、池阳、槐里一带,务必不得使西凉一兵一卒越过防线。

    待旬月之时叛军疲惫之际,全线出击,收复安定、南安、汉阳、陇西诸郡,会师金城!”

    “诺!”

    “田晏!熹平六年,你与乌丸校尉夏育、匈奴中郎将臧三路讨伐鲜卑檀石槐,丧节兵败,陛下废你为庶人。今本帅特请圣旨,诏你随军出征。本帅希望你重整当年段太尉旗下雄风!”

    段太尉就是段(jiong),赫赫有名的凉州三明之一。

    延熹二年,段任护羌校尉,田晏、夏育均为旗下猛将,二人随段率一万两千湟中义从平叛,在湟谷一带大败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部羌族,而田晏、夏育等人之威名也名扬羌人。

    这本是田晏军人生涯中最为辉煌的一段记忆,但皇甫嵩提及的三路伐鲜卑却又是田晏生平最惭愧的事迹。

    当年,他与夏育、臧贿赂中常侍王甫劝解灵帝对鲜卑宣战,三路大军被檀石槐打得狼奔鼠窜,丧其节,传辎重,三人各领数十骑奔还,死者十之七八,三将同时槛车下狱。

    田晏听得一时羞愧难消,一时热血沸腾,脸上青筋直冒,一把拔出腰中弯刀霍然劈在城墙之上,勃然喝道:“大帅尽管放心,末将必不负所托,若不能阻叛贼于陈仓、国及武功一线,重振当年之雄风,末将提头来见!”

    田晏声若枭鸣面如厉鬼,城墙尘土纷纷星火点点。

    ……

    七月十五,乃道教中元节,佛教之盂兰盆节,而民间老百姓则更多称之为鬼节。

    传说这一天,地府将大开地狱之门,放出全部鬼魂。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回家接受后辈香火供养;而无主孤魂则到处游荡,徘徊于任何人迹可至的地方。

    武功郊外的黄家庄,村落早已被来自罕和陇西的叛贼占领,村中青壮被拉入伍,大姑娘、小媳妇也悉数为奴为婢,而那些不听话或者生了病的青壮及老弱病残则全被屠杀干净,尽数扔在附近的坟山上,用薄沙黄土浅浅的掩埋着,余下众人俱是敢怒不敢言。

    子时,月亮已经挂上半空,一片银辉照在坟山中。透过树梢斑驳的影子,依然可以看见横七竖八的坟茔上惨淡的皑皑白骨和四处飘忽的鬼火。

    微风穿过山间树林,拍打着坟头前的引魂幡发出呜呜的哀鸣,好似无数的孤魂野鬼在坟山上低鸣浅唱。

    树梢上,一只夜枭蓦然发出一声凄啸,一排排一列列数百名整装明甲的士兵从坟茔中凭空冒了出来。

    他们脸上仿佛戴着面具,脸色惨白阴沉,只有一双眼珠森然的看着前方,他们身上披着黑色披风,行走间悄无声息,裙袂无风自动,恍如地狱之中涌出的无数阴兵。

    所有的阴兵静静的聚集在坟山上,拥簇在一名鬼将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山脚下。

    黄家庄内及庄外的绵绵军营已经一片沉寂,辛苦了一天的羌人及西凉骑兵早已入睡,就连马厩里的战马也耷拉着眼帘,不时的打上几个响鼻,只余下几列来回巡逻的士兵及村口火堆旁十数道相互依靠的人影。

    为首的那名鬼将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村落并不言语,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见那村尾义庄的大门悄然洞开,一道人影走了出来,手握火把朝乱葬岗来回舞动了三五下,再度悄然返回义庄。

    鬼将这才冷然一笑,大手一挥,众阴兵纷纷涌入眼前的树林,逐渐消失在林中。

    盏茶的功夫,义庄大门重新打开,适才的阴兵不知怎么回事,竟已从林中悄悄聚集在门前,一个个手按刀剑,神色肃穆。

    同时,他们的队伍中已悄然增加了百多号人,适才那打开义庄的男子也赫然在列。他们一个个身材魁梧,面色冷漠,眼中却燃起炽热的烈焰,仇恨而倔强。

    “都到齐了吗?”鬼将阴恻恻的看着眼前的队伍,朝着那男子努了努嘴,声音枯涩低沉。

    男子霍然出列对视着首领,双眼中不待一丝的感情:“回禀校尉,黄家庄仅剩一百零八名男儿悉数到齐!”

    原来此人竟是一名校尉,莫非在阴兵之中也有校尉?

    那校尉双眼一翻,藐视的看着众人喝道:“好!你们都是黄家庄的男儿,都是黄家庄的苦主,本校尉今天给你们一个复仇的机会,你们敢要吗?”

    黄十三锤了锤胸口,厉声啸道:“为了复仇我们已经等了几个月了,还有何不敢?校尉若是让我们上坟场,那我们就是坟场里的野魂。校尉若是让我们下地狱,那我们就是地狱中的恶鬼!”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黄十三!原名黄路,那些叛贼杀了我黄家满门十三人,因此小人更名黄十三,志在亲手雪恨!”

    校尉点了点头看着前面寂然无声的院落,嘴角一裂,阴森森的一笑,活脱脱的一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阿修罗:“黄十三,既然你想要这个机会,那本校尉今天就你亲自报仇雪恨!”

    “杀!”

    黄十三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转过身来一声冷喝,黄家庄仅存的一百零八名男儿跃出队伍,手执金戈杀气腾腾的冲入房门中。

    不消片刻,村落的各个角落响起一片惨叫,如山野间的鬼鸣,又似荒原中的狼嚎,更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的撕裂黄家庄寂静的夜空。一群群未着兵甲甚至光溜着身子的羌人和西凉人组成的叛军,在床上嗷叫着爬了起来,**的身上一道道血糊糊的伤痕。

    夜幕在这一刻揭开了温柔的面纱,房屋中只有血腥的味道。

    躺在床上还做着春秋大梦的叛军看着眼前的黄家庄人,不明白为何这些懦弱的人们怎么就敢举起了刀枪,也不明白为何这些小羔羊就一夜间变成了恶狼。

    但,此时性命攸关,他们哪里还来得及思索,那里还来得及穿衣着甲握起兵器,纷纷跳下床,举起屋中的桌凳、被褥、镰刀甚至斗笠任何可以抵挡的物件拼命的反抗。

    然而,这些都是徒劳!

    敌人激烈的反抗,越发的激起黄家庄人的眼中的那丝炽热和残忍。

    虽然至今不过短短数月,但黄家庄人已经隐忍的太久了,他们的壮志已快逐渐忘记,他们的仇恨已快将他们灼化,他们的热血已快冷如寒冰。看着眼前挣扎的敌人和凛冽的鲜血,他们的眼神中只有无尽的仇恨和炽烈。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已失去的太多,他们不仅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妻儿,他们还失去了作为男人、军人最后的尊严。这一刻,他们都将从敌人的身上一一的拿回来!

    他们举着刀挥着剑,向床上的羌人和西凉人肆意的劈砍着,鲜血飞溅,带着血腥的味道洒落在他们的身上,脸上和

    嘴角上。但他们没有退缩,他们的眼睛亦和鲜血一样的红。他们的眼中只有仇人,他们的也只有杀戮,没有任何招式和技巧的疯狂的杀戮!

    当绵羊褪去身上懦弱的外表的时候,他们将不再是绵羊,他们是一群恶狼。不消盏茶的功夫,过半的叛军已经倒在床上、床下、过道里和正堂上,匆匆逃出门外的不过瑟瑟发抖的两三百人。

    两三百人,两三百的羌族人,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然而,可悲的是,他们虽然已经聚集在一起了,他们的手上却并没有任何武器。他们虽然已经看到了门外没有任何的黄家庄男儿,他们却看到了更多的人。

    其中就有他们的族人,上百的族人。那是留在村里巡逻和守夜的勇士,白天的时候他们还和自己一起冲锋陷阵牧马摔跤,如今已成为一具具冰凉的尸体,静静的卧在血泊中。

    但,除了这百十具族人的遗骸外,门外更多的大汉士兵,厉鬼一般的大汉士兵,他们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外举着火把擎着长矛,脸色沉静如水,眸子里不带半分的色彩,黑衣如墨,长矛似冰。

    “矛!”

    见众叛军已经冲杀出来,校尉舔了舔嘴唇森然一笑,手中的环首刀重重的向下一劈,两三百长矛如闪电一般破空而出,密集如雨。

    “夺夺夺!”

    一阵凄厉的尖啸声和破体声撕破夜空,叛贼眼睁睁的看着空中的长矛在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穿破自己的身体,钉在墙角、房门上,长矛的尾端兀自颤动不停。

    箭如林,血如河。越来越多的利箭倾泻而下,越来越多的叛贼倒在地上,直到最后一个人。

    村落的突变终于惊醒了马厩中的战马,也惊醒了不远处沉睡的叛军大营。

    可惜,叛军还来不及整军,一道紫色火焰便在营帐上空炸响。

    黑夜里战马长嘶,鼓角齐鸣。拒马桩火速推开,一列列马军忽地从黑暗中如潮流般席卷而来冲入营帐。马匹上的将士们奋勇的挥动着手中的兵器,口中嗷嗷的叫着,大地在马蹄下震荡。

    “快!速速整军迎战!”

    一员叛贼大将飞身上马,手中弯刀一把厉声喝道。话音刚落,一支利箭鬼魅般出现在眼前,砰地一声穿过喉咙,带起一缕血雾,叛贼大将轰然倒地,砸起漫天的灰尘。

    “何方宵小,竟敢暗箭伤人!”又是一道厉喝,一个九尺上下的髡发大汉奔出营帐,一把抓住战马的马鬃借势一窜已俯身马上,“我乃参狼大将日渥不基,贼将纳命来!”言罢,拖动铁蒺藜骨朵以雷霆之势侧向扫去,激起万千杀气。

    日渥不基?这特么的什么烂名字,怎么不干脆叫做日渥小鸡!

    汉军大将嘿嘿一笑,双腿一夹纵马疾驰,奋力一挥,手中长斧飞出正中铁蒺藜骨朵。

    “当”的一声,金戈吟啸如雷贯耳,两兵相接寒光四射,日渥不基身子在马上一晃,手中铁蒺藜骨朵差点拿捏不住,大吃一惊急忙喝问:“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记打不记吃的羌族小儿,还记得你家老子田晏吗?”田晏手中长斧再度高高扬起,猛地劈下,一道斧影半空划过如下山猛虎张着狰狞的大嘴从天而降,直扑日渥不基。

    长斧寒光,含千钧之力;蒺藜无锋,藏百十招式。

    二人斗不上数十合,只听田晏怒喝一声,手中长斧劈在铁蒺藜之上,顺势变招为削,长斧已沿着铁柄削在日渥不基手上,五指齐根而断。

    一只手如何能够舞动铁蒺藜骨朵,抵挡住那雷霆之势?

    日渥不基大急,顾不上十指连心的疼痛,就待策马而返,却见那长斧亦如泰山压顶一般闪入眼帘,手中铁蒺藜骨朵被荡开,寒光在眼中一闪而逝,自己的半个身子不翼而飞,蓬蓬鲜血如桃花雨般洒落尘中。

    飞血四溅,田晏伸出舌头舔了舔落在嘴角的鲜血,狰狞一笑:“羌狗,回去告诉你家豪帅,老子田晏又回来了!杀!”

    一声令出万马奔驰,血流、肢折、头断。惊呼声、尖啸声、悲鸣声和惨叫声骤起骤落,大军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一片狼藉。

第94章 扣剑长安空嗟余

    虽然还是酷暑,但仅仅一夜之间,长安三辅的天就好像变了。

    昨日时分明明还是赤日炎炎,酷暑难当,今日天刚微微亮,就已经下起了瓢泼的大雨,整个扶风、冯翊和京兆三郡一片雨雾,远处的山,近处的城,尽皆笼罩在这泼墨的山水画里。

    风,依然是七月的风,却已带着丝丝凉意,伴随着冰凉的雨水扑打在将士的脸上,冰寒,透骨。

    “报!”

    一骑身背信筒高举红旗,纵马越过城门,飞过长街,直奔安定郡衙,刚到郡衙门口,骑士就滚下马来,疾步而入:“启禀大帅,昨夜子时,我军国、武功、槐里、长安、池阳及泥阳等地大军同时点燃烽火。”

    边章抬起头来,接过斥候手中的信筒,拆开迅速翻看了一遍,顺手丢给同为叛军首领的韩遂,又踱步到地图前,在地图上指点后片刻说道:“文约,皇甫嵩三线昨夜同时出击,左路田晏、右路夏育、中路盖勋各率军万余直逼我三辅多条防线。

    如今武功、槐里及长安一带已岌岌可危,富平、泥阳、国依旧僵持不下难有进展。长此以往,我军疲惫军心难用,你意下以为如何?”

    韩遂皱着眉头接过书信,思索半晌点头说道:“西凉大马,横行天下。虽然我等先克陈懿,再败皇甫嵩,我军也从起事初两三万人增至十余万。

    但我军起自陇西、金城、安定,如今剑指三辅三月而不下,若是任由情势持续发展,必然粮草不继军心难稳。眼下之势当尽我大军重兵南下,以势压境,即可解我三线防御之危局,又能合兵一处挥师长安!

    北宫将军麾下多为钟羌、参狼、湟中、当煎等西羌,多为矫健灵活之众,越山野如掠平地;李将军麾下则多为安定、北地先零、白狼诸羌,更擅沙漠征伐平原掠地。”

    见边章点头示意,韩遂起身指着地图继续说道:“因此,末将以为,我大军应以三路挺进,北宫将军为右路统帅,领军直逼陈仓、国、武功、槐里等地。李将军为左路统帅,兵出北地解泥阳、富平之围。末将与宋将军则辅助大帅兵发美阳,待两路大军解围之后,再与中路合兵美阳,共进长安!”

    这韩遂果然不愧九曲黄河玲珑心!

    陈仓、国、武功山多塬高,泥阳、富平则处于平原和山脉过渡地带,大军兵分两路,此计不但充分考虑到了北宫伯玉和李文侯麾下士兵的优缺点,更妙的是,两人麾下均由羌族儿郎组成,厮杀勇猛人数众多,已渐渐形成尾大不掉的趋势。

    如今已两路大军分兵陈仓、泥阳一带,必然会与田晏和夏育麾下的汉军硬碰硬,到时候会师美阳的时候,不但已瓦解汉军左右两路的势力,而北宫伯玉和李文侯麾下同样也将损失惨重,而我中军兵出安定直逼美阳,沿途并无汉军硬骨头要啃,兵力未损自然会增加更多的话语权。

    边章眉毛一挑,点了点头,一剑劈在案桌上喝道:“文约之计正合吾心,北宫伯玉、李文侯、宋建、王国何在?你等三人务必各按文约吩咐行事,明日辰时准时出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八月初五兵合美阳,延期未到者军法从事!”

    “诺!”

    ……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虽然安定、北地以及京兆三辅还有雨,但西凉三

    军齐整,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翌日辰时依然准时领兵出发,一路马鸣萧萧、车轮滚滚,直逼汉军三条防守链。

    边章骑在站马上望着前后绵延十数里的羌族勇士和西凉儿郎,想着在未来的十数日就能够马踏槐里、剑指富平、合围长安,兵锋所指汉军土崩瓦解,就忍不住的想见一见大汉名将皇甫嵩,想见一见皇甫嵩兵败后那张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脸。

    然而,让边章所料不及的是,他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皇甫嵩了。

    皇甫嵩此时就站在长安城朱雀大街上,脸色如水,心情亦如这檐前的雨一般,阴沉,冰凉。

    昨夜时分,接到留守雒阳的皇甫坚寿夤夜送至军前的书信,张让、赵忠等阉竖联名上书,劾奏其蒙蔽圣听,启用败军之将田晏以至连战无功、空耗钱粮。陛下听信谗言欲收回兵权,削夺封户六千,改封都乡侯,而圣旨就在信使身后,明日便达。

    换句话说,从明日接到圣旨起他皇甫嵩就将不光荣的下岗了。

    从冀州到凉州,皇甫嵩付出了太多,他抛弃了中原的繁华和安逸来到凉州吃黄沙看尘烟,他统领大军镇守长安抵抗万千叛贼潮流一般的进攻和杀戮,他殚精竭虑的筹划如何实施反攻并将西凉叛贼一举歼灭城下,他甚至都做好了扎根凉州重新打造塞外江南的准备。

    可惜,他的胸臆还未舒张,他的抱负还未施展,他就被汉灵帝这个猪一样的队友给出卖了。一代名将,大汉朝最耀眼最闪烁的那颗将星,就这样出局了!

    所以他很愤懑,虽然并不针对于陛下的用人决策,也不针对于陛下的宠信奸佞和朝令夕改,但是他依然很愤懑。

    为了抵抗西凉军的入侵,他的战友前赴后继,用满腔热血拖延叛军前进的脚步,他的袍泽义无反顾,以血肉之躯抵抗叛军的刀林剑雨,甚至抛却了自己的生命就埋葬在这沙漠丘壑荒村古道边。

    可是,那只猪一样的队友一纸调令,他就得弃他们而去,他就得放下心中的筹划和措置回归庸庸碌碌按部就班的平静生活,所以他还想再去看看他的兄弟袍泽,他还想再去和他们喝喝酒说说话。

    “走吧,随本帅去看看我们的兄弟!”

    看着檐前的雨,皇甫嵩叹息了一声,走到雨中,一剑削断拴在柱子上的马缰飞身上马,身边的侍卫齐齐看了一眼,纷纷解开缰绳跨上战马,拉上一车的酒,跟随着他们的大帅向前疾奔,像一道利箭穿透朦朦的雨帘冲出城门。

    出了城门,大致又行了三五里,胯下战马步伐渐渐缓慢下来,转过这道弯就是死守凉州已故将士的魂归之处了。

    这里没有高高的山脉,没有潺潺的水流,也没有青青的小草,更没有左青龙右白虎藏风聚气的风水,这里只有一片黄褐色的丘陵和几棵饱经风霜、枯皮虬根的老树,成百上千的小石块小土堆就散落在里边。

    皇甫嵩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马车旁从马车上取了几坛酒缓步来到坟场中,拍了拍最前面的一座坟头叹息了一声。这座坟里掩埋着着张小牛、王二狗、李大力他的数名亲兵,他们死在了刚来凉州的第一场战役中。

    “德玉曾经说过: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小牛、二狗、大力你们已经长眠此处,可惜,本帅明日就要走了,不能再来陪你们了,你们日后可别怪本帅!本帅知道你们都喜欢

    喝酒,所以今日特意带了几坛好酒,你们就再喝上一口吧!”

    亲手拔掉那些早已枯黄稀疏的野草,皇甫嵩丢了一只酒坛放置坟头,又拎着一只酒坛走到另一座坟前,也不管天空还下着雨地上已浇湿一片,径直打开酒坛长长的灌了一口。

    然后蹲下身子,将酒洒在坟前,叹息道:“子瑜啊,你是本帅的参军,当年你才来军中的时候,虽然才华横溢学识渊博,但那股酸不拉几的滋味和弱不禁风的身体,本帅还瞧你不上,一直都觉得你并不适合军旅打打杀杀的生涯。

    初至凉州的城下一战,你率石蛋、二狗和大力他们搏命厮杀,切断两千凉州军左路的进攻,本帅才能够安然返回长安城。本帅才知道原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茂才也有一腔的热血,一身的傲骨。今日本帅来这里除了陪你说说话,还想告诉你,你陈瑾陈子瑜,今生都是本帅之兄弟也!”

    “大帅!”

    皇甫嵩朝身后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天上任凭雨滴打在脸上顺着眼眶、脸颊和着那几滴泪珠流下,半晌才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你们也去吧,将所带的酒全都给兄弟们满上,在我们走之前请所有的兄弟都喝上一口!”

    侍卫们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身回去将马车上的酒卸下,一坛一坛的捧在怀中走到坟场中,将坛中的酒均匀的倾倒在上千座坟前,然后把酒坛摔在坟场中。

    酒坛碎裂,酒香四溢。漫天的毛毛细雨随风轻漾,落在坟头、黄沙、石碑及酒坛上,汇成一股股涓涓细流,裹挟着芬芳的酒水缓缓的淌过一座座坟前,浸入坟中。

    站在路口,看着这片将士们的埋骨之所在不远处那古朴高大的长安城墙下显得格外的渺小和苍凉,皇甫嵩扼腕叹息,朝那将热血洒在这片黄沙上的将士们再一次行了个军礼,喝道:“走吧!”

    来如风,去如电,众人齐齐上马纵马疾驰。

    刚转过弯,却见前方一骑穿过雨帘飞奔而来,快如闪电,即至眼前,那骑士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一声长啸,前膝腾在半空,骑士一跃而下,手中掏出一封信件递给皇甫嵩:“父帅,这是刚刚收到的德玉送来的信!”

    皇甫嵩点了点头,接过皇甫坚寿手中的信件拆开一看,信中先是述说了张让等人谗言一事,又言及目前凉州局面必有反复,希望皇甫嵩能够宽心以待时机,最后又提到田晏毕竟汉室忠臣勇猛无敌若是任由张让等贼肆意构陷,恐怕又会蹈前汉彭越、周亚夫事,可否将其送至王黎麾下。

    这田晏确实乃是一员虎将,武功一战便打得羌人狼狈逃窜,死伤无数。只是可惜了,老夫如今已无力自保,也只能便宜那臭小子了!皇甫嵩苦笑一声,却见信的背面竟又写着几行诗句:

    当年千里辞贝丘,匹马戍凉州。

    金戈关河数月,血染古城头。

    羌未灭,鬓亦秋,黯兜鍪。

    一代豪杰,尚在长安,将归司州。

    双目注视着那座千年古城,皇甫嵩胡须轻抖双眼微润,将信笺轻轻撕碎,举过头顶往空中一抛,那白纸黑字就像蝴蝶一样在风雨中上下飘飞跌落泥泞。

    长鞭轻扬,皇甫嵩轻叱一声,一马当先向城中驰去,在细雨中留下一道巍峨却又萧索的背影。

第95章 羌人的破绽

    中平二年八月,原尚书郎新任司空张温受命车骑将军,假节,执金吾袁滂为副、领破虏将军董卓、荡寇将军周慎、军司马陶谦、孙坚等将校,率北军五校及诸郡步骑约合十万兵发凉州。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吹行路难。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整整十万步骑自雒阳启程,过汉关,出新安,度潼关,越新丰,穿长安,旌旗猎猎,车马辚辚,路上何止一日。

    “报!”

    这一日,大军刚至武功扎营,便见一斥候从前方疾驰而来,那斥候额头上汗水直冒,头发已贴在额头上,衣着上灰尘仆仆,手臂处隐隐血迹。

    还未到营帐门口,那斥候已滚下马来,呼道:“大帅!前统军大帅皇甫将军获罪降职,麾下大将田晏未及廷尉至此便已影遁,左路大军无人统筹各自为营,国已经失守,陈仓已岌岌可危。”

    张温点了点头,扫视着帐下诸将,喝问:“如今国失守,左路防线崩溃在即,诸位将军可有对敌良策?”

    “大帅,末将愿往!”雄浑之声落下,一员骁将猛的立于帐下。张温注目视之,只见那骁将身形壮硕,满脸横肉,胡须从腮帮直窜至颔下,正是破虏将军董卓。

    董卓傲然站在堂下雄视帐中,声若雷霆:“大帅,杀鸡焉用宰牛刀,区区一二跳梁小丑何足道哉?末将愿领三万铁骑收复国,以安我陈仓、武功将士之心。”

    “哼!区区国巴掌之地,一万参狼、钟羌的羌狗,董破虏开口便要去十万军中所有的铁骑,还真是好大的胃口!旁人若是不晓,还以为是大帅亲征呢!”

    又一员骁将猛然站将出来,斜视了董卓一眼,朝张温抱了抱拳道:“大帅,末将愿领军令状,只要一万五千铁骑,末将三五日之间便能拿下国,还请大帅应允!”

    董卓勃然大怒,双眼寒意大盛恶狠狠的盯着周慎厉声喝道:“周慎小儿,汝胆敢小瞧本将,汝以为本将长剑不利乎?”

    周慎鼓了鼓掌,仰头哈哈大笑道:“董破虏之剑削铁无声吹毛断发,名闻全国,周某好生害怕!也不知去岁之时,那安平郡明月峡中董破虏可曾问得广宗张角长剑利乎?”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狗日的周慎竟敢当众提我明月峡之事,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董卓顿时气得面红脖子粗,一股怒意从丹田直贯百会,“铮”的一声腰中长剑出鞘,清脆之音响彻营帐,如一汪清泉泛着屡屡寒光直指周慎:“周慎小儿,汝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董某今日定要汝死无葬身之地!”

    周慎鄙夷的看着董卓,啐了一口唾沫砸在董卓脚下,冷笑道:“姓董的,你特么把老子当做没见过血的三岁小孩吗?要战便战,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放肆!”

    副帅袁滂一拍案桌挺身而起,朝二人呵斥道:“大帅仁慈不愿追究,但此地乃我大汉帅营,并非你等负气争狠私下相斗的场所,两位将军若是胆敢再违军令以身试法,休怪本副帅不顾情面!”

    见张温目露不豫,袁滂凛若冰霜,帐中士兵手按腰刀,董卓二人悻悻的互瞪一眼退了回去。

    袁滂这才上前言道:“大帅,两位将军虽然意见不合,但其所言不无道理,叛贼三路围攻我扶风、冯翊和京兆三郡,如今中路盖勋、右路夏育稳如泰山,叛贼急切不可下。只有这左路大军无人坐镇,军心涣散,国既已入敌手,而陈仓、武功亦危在旦夕。

    当务之急,应是稳住陈仓、武功、槐里一带,事机夺回国加固左路防线。同时我右路大军应兵出富平、池阳至礼泉、乾县一带俯瞰美阳,中路大军趁势兵出武功,两路大军呈合围之势。

    且边章、韩遂麾下仅宋建、王国凉州义从一部于美阳之地,若是我等兵围美阳,北宫伯玉、李文侯必然调兵遣将营救中军,左右两路压力骤减,而我军亦可与叛贼美阳一决雌雄!”

    “此计大善!”

    张温捋了捋胡须,霍然起身一剑劈向案桌,双目鹰顾帐下,连下数道军令:

    “令:副帅袁滂为帅,令帐下骑兵步军各一万驰援国;”

    “令:车骑将军长史赵歧为帅,汉阳长史盖勋、护羌校尉夏育为辅,率军两万兵出长安、富平直逼安定;”

    “令:破虏将军董卓、荡寇将军周慎、军司马陶谦、孙坚及右扶风鲍鸿等其余诸将随本帅兵进美阳,与赵歧大军互呈掎角之势!”

    “诺!”

    ……

    不出袁滂所料,北宫伯玉及李文侯收到中军邸报,果然决然分兵驰援,左右两路防线压力顿时为之大减,不到五六的日功夫,大汉的旗帜已巍然飘扬在国城头。而夏育和盖勋的部队同样如出柙猛虎,十数日内也连克长安、富平、池阳叛军,逼近美阳。

    可惜袁滂不是神,他只是猜中了故事的上半段,却猜不出故事的下半截。

    国、礼泉和乾县在大军的猛烈进攻下已逐一攻克,左右两路已然安稳,但美阳战事却并未如他所愿一举而下,反而一直呈现出胶着的状态。

    从八月到十一月,整整三个月时间,大汉将士与叛军交战数十次,美阳城下除了双方各有胜负以及连天的战火和横野的尸骨,边章韩遂并未再做任何一步的退让。

    “大帅!”

    刚抵美阳县城,袁滂便弃马直奔临时中军大帐美阳县衙,一身衣甲伴随着脚步哐哐直响:“大帅,末将刚刚接到京中太史令密报,最近几日可能会有扫把星犯界,不利西北。”

    “当真?”

    “军中无戏言,末将怎敢戏耍大帅?”

    “不利西北?哼!这帮匹夫就知道妖言惑众,我大汉精锐在美阳鏖战数月,却敢说不利西北?若是这等匹夫在我军中,看本帅不砍了他们的人头!”

    张温怒发冲冠,一根根胡须如钢针一般,兀地在案桌上一拍,一剑劈在桌上,桌上的作战地图唰得分作两断,所断之处正是扶风以西陈仓以北。

    张温猛觉眼前一亮,眉头豁然绽开

    :“扫把星不利西北?难道说的是是叛军?哈哈,此乃天助我也!”

    见张温忽而愁眉不展忽而笑逐颜开,仿佛突然间得了神经分裂症一般,又好像以前听那蔡邕蔡伯喈抚琴一样,忽上忽下回环斗折,袁滂正了正色:“大帅,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太史令既然千里传书,自当重视,大帅却为何发笑?”

    “哈哈,本帅所笑非是别人,正是本帅自己!”张温面带笑容安然扶起案椅坐下来看着袁滂笑道,“正可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史令果然不愧是能够观星象测凶吉之人,一封千里传书便解开了本帅的谜题,足当浮一大白啊!”

    刚刚还在说要将太史令斩首示众,现在又不要钱的夸赞,这究竟几个意思?

    袁滂越听越迷糊,眯着双眼问道:“大帅,太史令身处千里之外,不谙我军部署,前方军情,所言也无非聊聊几句,究竟什么事值得你这么高兴?”

    “公熙,太史令固然不知我前方军情,可你身为大军副帅,怎么也当局者迷了?我军虽身处西北,但美阳城下尚有十万叛军,莫非你也忘记了?”

    袁滂一愣,更加疑惑了:“啊?大帅,按你的意思莫非是这扫把星不利于叛军?”

    太史令一封书信解决了张温老大的难题,张温顿时仿佛六月天喝了一桶冰水般畅快。

    张温满面春风,言笑晏晏的看着袁滂笑道:“正是如此!公熙出自陈郡,未曾与羌狗打过交道情有可原,但既为统军副帅却不知叛贼喜好则实在不该。

    与我军对阵的不管是西羌还是东羌,也不管是这参狼、湟中义从、凉州义从,还是勒姐、北地先零和安定诸羌,也不管这些羌人图腾是白狼还是黄羊,你可知道,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白石!”

    “白石?”

    张温淡然一笑,点头说道:“正是白石,若非太史令的千里传书,本帅都差点忘记了这些羌人都是以白石为信仰的群体。羌人有一句老话,叫做:龙来氐羌黄河头。

    在远古时期,古羌源于冰雪之线黄河之源,素以白石为图腾,因而东西两羌自古以来便食雪尚雪,以白为善美,而黑为丑恶。每逢丰收、战争、瘟疫甚至娶嫁等有关羌人的一切活动,族中男女都会寻找白石进行膜拜祭礼。

    而太史令口中的扫把星,乃是天降巨星,其星落之际,半空必然留下一道白色。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白石既然是羌人的信仰,又未尝不是羌人的破绽呢?若是你我因此善加利用,何愁城下羌族叛军不乱乎!”

    袁滂顿然醒悟,霍然起身抱拳道:“大帅,这可是我军聚歼叛军的大好时机啊,这等机会岂容错过?末将愿听从大帅安排,一举恢复我三辅之地!”

    “擂鼓聚将!”张温拍了拍袁滂笑了笑,忽然朝门外士兵厉声喝道。

    一阵急促的鼓角牛号蓦地炸响,恍若一道惊雷猛的从天而降,顷刻间便响遍美阳县城。

第96章 流星

    是夜,美阳西凉军大营,月光如水,银辉泻地,数千座白色帐篷仿佛点点星光般散落在美阳城四周。

    边章、韩遂、北宫伯玉、李文侯、宋建和王国数人正坐在大帅营中商讨西凉大军下一步计划。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从大帐外窜了进来,那人八尺有余,面容奇异行色匆匆,左手臂处衣袖浸着隐隐血迹。

    边章知道此人正是北宫伯玉麾下勇士第一柯木智,见其擅入大帐没有分毫军规,面色一冷正待呵斥,便见那柯木智已迅速奔至帐下,站在北宫伯玉面前瓮声瓮气道:“豪帅,末将适才巡哨大营,听见营中流言纷起,有兄弟传言:天狼犯界,白石无踪!”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北宫伯玉一声厉喝,一双怪目瞪着柯木智,眼中丝丝都是怒火。

    也不知那柯木智是脑袋短了路还是犯了二,竟然真的再次说了一遍。“天狼犯界,白石无踪”八个字如惊雷一般轰然在营中炸响,白宫伯玉和李文侯同时站了起来。

    要知道北宫伯玉和李文侯麾下尽是东西两羌男儿,聚集着湟中义从、凉州义从、当煎、勒姐、北地先零等诸羌,甚至还有参狼羌和白狼羌的那些家伙,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一个处理不好足以让二人麾下的所有士兵陷入慌乱之中。

    整个东西两羌全民皆兵,不管男女从上至下,哪一族的羌人不是充满狼的血性,哪一族的羌人不是对荒原野狼的崇拜和敬仰深入骨髓?而参狼羌和白狼羌这两大部落,更是不但以狼为图腾,至今还以狼族后代自居!

    天狼犯界?

    除了东西两羌,这里特么的哪里还有什么天狼!

    当然,这四个字二人或许可以安之若素一笑了之,但最后这四个字却让二人如坐针毡,再也坐不下去,甚至就连边章及韩遂等人也同时站起身来,直愣愣的盯着柯木智。

    白石无踪!

    四个字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众人心头。

    龙来氐羌黄河头,张温说的固然不错,但羌人对白石的膜拜又岂止仅仅是因为其源起之故?

    羌族是一个多神崇拜的名族,在羌人眼中,万物皆有灵。不管是天、地、山、木、火、水、五谷以及先祖都是神灵的化身。而白石,在羌人眼中则代表了所有的神灵。

    将白石放之于山顶,则为山神;放之于田边,则为地神;放之于家中神龛,则为宅神、先祖神甚至五谷神。

    在羌人的英雄史诗《羌戈大战》中曾提到:‘白衣女神立云间,三块白石滚下山。三方魔兵面前倒,白石变成大雪山’。以及‘三座大雪山,矗立云中间。挡住魔兵路,羌人得安全。’甚至还有‘白构出阵很沉着,三块白石击戈人。白石击中戈波头,头破满脸鲜血淋’等等。

    而另一部史诗级神话《木姐珠和斗安珠》中同样也曾记载到:羌族男性始祖斗安珠为大火烧伤,女性始祖木姐珠请求端公祖师阿爸木拉救治斗安珠,阿爸木拉便曾用烈火烧红三尊白石,烧水取气为斗安珠熏身。

    白石!

    那是羌族所有神灵的化身,那是羌族人期望和希冀,那也是羌人的精神和灵魂的寄托所在!那更是羌族人眼中的神石!

    哼,白石无踪?神石都没了踪迹,谁特么的还能保佑我等,我等生死无地还征战个屁!我羌人的部落中居然敢有人口出这种狂悖之言,简直就是数典忘祖罪无可恕!

    北宫伯玉一脚踢翻身旁的胡椅,怫然作色指着柯木智怒喝道:“柯木智,究竟是谁人在背后辱我羌族神祗?这等妄悖之徒竟敢在背后嚼舌根动摇军心,你可曾与本帅拿下?”

    柯木智拱

    了拱手,恶声恶气道:“豪帅,这些都是那只小参狼所言,末将已将其捉拿归案,暂时收押于末将帐中。不过事涉神灵和参狼羌,末将不敢自专,还请豪帅定夺!”

    小参狼就是参狼羌的少族长勒勒,参狼羌乃北宫伯玉麾下除当煎、湟中和先零外的另一支大的羌族,素来甚是敬重北宫伯玉,追随北宫伯玉多年,打起仗来冲锋陷阵争先士卒,北宫伯玉一向依为心腹。而少族长勒勒更是与柯木智一般,同样也有万夫不当之勇。

    但是如今这勒勒竟然敢口出狂悖之言动摇军心,岂能轻饶!

    北宫伯玉腰间曲刀出鞘,寒光四射,一刀劈在案椅上,“咔擦”一声,椅分两瓣木屑纷飞:“哼,自专算个鸟啊!这样的家伙,不管他是参狼羌的小参狼还是老参狼,胆敢污蔑神灵辱及先祖,本帅就饶他不得!”

    “伯玉,暂且等等!”

    还等?等个屁啊,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北宫伯玉一怔,心中的怒火越发不可收拾,一只大手已经拦到了自己身前,边章走了过来,和声说道:“伯玉,天狼犯界白石无踪,此必汉贼动摇我军心之奸计!以勒勒的脑袋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又怎么可能想出这些阴诡之计?”

    “那大帅你的意思?”

    “伯玉稍安勿躁,只要我等查明营中奸细整肃军规,何愁汉贼奸谋不破?张温已经开始散播谣言了,说明了什么,说明大汉军队已经拿我等束手无策,说明大汉军队已经要跨了。

    我羌凉男儿都是上山打得猛虎下海擒得蛟龙的汉子,难道仅仅因为他们的两句胡言乱语,就真的散了?他们也小看我羌凉的血性男儿了吧!”

    不得不说这边章还真是一块做政委的料,不过三言两语北宫伯玉就渐渐冷静了下来,疑惑的看着边章问道:“大帅说过军中讲究的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勒勒在军中散播谣言对白石神灵不敬已然触发军规,若是不罚,岂非容易上行下效,对军令不利?”

    “不错!动摇军心辱及神灵确实该罚。不过,那老参狼毕竟是伯玉你的心腹,打狗还得看主人吧!伯玉,依韩某之见,莫若明日与汉军对阵之时便让这参狼羌攻打头阵,力争一战破敌将功赎罪。”韩遂眼中闪过一缕精芒。

    果然不愧是九曲黄河玲珑心,这种的情况下都能想出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来,一边给北宫伯玉搭个台阶,一边又悄悄给北宫伯玉挖一个大坑!

    边章朝韩遂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忽听得帐外喧哗声起金戈齐鸣,仿似炸了营一般。

    众人齐齐奔出帐外,只见帐外的士兵如痴癫一般,双手颤抖的握着刀剑跪于尘土中,嘴里念念有词,身如筛糠面似黄土,紧张的望着半空。

    半空中,数十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漆黑的帘幕,白色的痕迹仿佛一把把银色的长剑将天空劈为两半,又像是一把把巨大的刷子用力的刷在夜空中,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光芒,转瞬消失在夜空中。

    众人一时惊呆了!

    天狼犯界,白石无踪!

    刚才众人还说这是汉贼谣言,可是这脸怎么就打得那么及时,众人甚至都能感到脸上火红火红的,一阵阵的生疼。

    天狼犯界,白石无踪。随着天空中的那一道道白色的光芒消失不见,这句话再也不是军中的谣言,而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事实!

    边章看着天边的流星雨和跪伏于地的西凉士兵,嘴里喃喃的叨着这两句话,双目失神冷汗叠出。当谣言变成事实之后,他还能拿什么向军中的羌族将领和士兵解释?他还能拿什么去安抚自己的部队?

    没有,绝对没有!

    饶是他颖悟绝伦智深如海,他也没有一丝

    办法。因为,白石那是所有羌族儿郎心中的圣地,容不得任何人玷污的信仰!殚精竭力的谋划了这么久,他还没有发力,他就已经败了,他的军队已经没有了军心,美阳会战?那只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边章无神的看着还在地上祈祷的士兵,无力的摇了摇头,拖着双脚缓缓向营帐中走去。

    蓦地,营门外一声炮响,三支寒镝齐鸣,数朵绚丽的白莲在半空绽放,印证着西凉主帅心中的不宁,无边的黑夜中扬起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脚下的大地颤动不已。

    旌旗滚滚,惨叫连连。

    一员骁将头戴紫金兜鍪身披暗黑披风手握一把丈余长的钢刀,在人群中横劈竖砍纵马飞驰,刀尖淌血嘴角狰狞。

    “边章小儿,哪里去?”

    一声怒喝穿透前方重重的人群,恍若从地狱里冒出来一般,凄厉幽深摄人心魂。边章眉头一抬,只见那把钢刀泛着冷光亦如风一样窜至眼前,幽寒森然。

    还来不及躲避,身旁一方马槊如蟒蛇捕食一般刮过一阵寒风,一道身影猛然从身侧窜了出来挡在身前,炸雷滚过耳边。

    “董卓逆贼,休伤吾主!”

    韩遂、北宫伯玉等人急忙将边章拉开,闪到一边,前方十余步远处刀光剑影、黄沙漫漫,一对良将隐匿尘雾中,那柯木智已纵马飞奔迎了上去,和董卓已经战成一团。

    但见:

    一个头戴紫金兜鍪,身披暗黑披风,一杆大刀左砍右劈神出鬼没,一个头绑白色巾带,身着灰褐狼袍,一方马槊横格直刺飘忽不定;一个是久经沙场的大将,一个是数历荒原的野狼;大将只为杀敌,野狼努力求生;两人正逢敌手,一对骁勇战将。

    二人放开手脚,刀来槊档,槊去刀横,只杀得汗流浃背,遍体生寒。

    斗不上二十合,柯木智须发俱张,蓦地长啸一声,双臂高高扬起奋尽全身之力,马槊从天而降,仿佛夜间那空中的白石一般,倏地闪过一道光华猛地砸向董卓。

    “当!”一声巨响,马槊重重的砸在刀背之上,掠起寒光四射星落点点。董卓只觉得全身酥软,在马背上晃了几晃,差点没有栽下马来。

    一槊逼退董卓,拔马回转大营见众人兀自惊疑不定,柯木智马槊一横高声怒喝:“大帅,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柯木智马上横槊威风凛凛,可惜配上他那极丑的容貌,却并不像是天将临凡,倒似恶鬼出没人间。

    那恶鬼一声怒喝,如霹雳炸响,边章及韩遂诸人一个激灵,恍然回过神来,急急跨上战马落荒而逃,沿途的西凉士兵也纷纷加入逃难大军。

    “杀!”

    马蹄滚滚,杀声阵阵。

    边章、韩遂拔马在前,董卓、鲍鸿追赶在后。

    一时间林间伏兵齐出,数万大汉将士一队队、一列列,头戴暗黑兜鍪手执利刃钢刀,如同无数的厉鬼从那幽暗的丛林中冲杀出来,叫嚣着,劈砍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金戈盈耳,哀鸿遍野。无数的刀剑撕破了西凉大营的安宁,无数的羌族儿郎成了汉军的刀下亡魂。

    ……

    有人说,凉州就像一个更年期的女人变幻莫测。也有人说,凉州更像是一张娃娃的脸总是说变就变。

    夜晚的时候,寒风来袭,仿佛冰峰寒原一样冰冷,滴水成冰冷入骨髓;白日的时候,太阳高照,又如火山烈焰一样炽热,挥汗如雨铄石流金。

    但,今夜的凉州则更像是一只饕餮,它那只张开着的血盆大口无情的吞噬着边章的希望,吞噬着羌凉的男儿,吞噬着一切。

第97章 风起梅山

    春风轻拂,日薄西山。

    一轮残阳挂在天边,柔和轻盈的日光透过飘动的薄云,洒在山巅、树梢、原野之上,仿佛给大地披上一层蛋黄色的轻纱。

    王黎此时就站在梅山之上。

    虽然早已过了赏玩梅花的季节,虽然梅山之上再无梅花。但,这些似乎并未影响王黎的兴致。

    他来到梅山,并不是要鉴赏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梅花,也不是要感叹那“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的气节,他瞩目的是那战乱纷纷、波诡云谲的天下。

    凉州之战,天下侧目。他现在就十分迫切的想知道其中的所有大事和细节,而,这所有的答案就在梅山!

    自从去年三月孙才归来后,王黎便根据记忆中的一些想法亲手打造了两支秘密的部队,一支名曰朱厌,一支名唤谛听。

    谛听者,地藏王菩萨的坐骑白犬神兽也。其晓佛理,通人性,避邪恶,听辨世间万物,擅查人心故事。在吴承恩的《西游记》中,谛听就曾辨识过真假美猴王,一举道破六耳猕猴真身。

    这支神兽就在孙才手中,神兽的巢穴就在梅山,而现在这支神兽的掌控者就在王黎面前。

    王黎看着孙才,见其神色飞扬,面色亦如初见时那般安好,欣慰的点了点头,扭了扭脖颈问道:“谛听如何?都安顿好了吗?”

    孙才手握披风从缓步走上来,披在王黎身上说道:“属下一切早已安排妥当!第一批谛听已秘密潜入到雒阳、凉州和冀州等地,他们皆已开始利用各种身份进行潜伏工作。

    而通讯方面,更是由丹阳张家亲自训练了一批信鸽,日行可达八百里远,如今已正式投用。至于情报整理和筛选的工作,由属下和余快兄弟等以前的几个老部下亲自整理。”

    王黎赞许的看了孙才一眼:“几日前让你查的冀州牧守王芬有消息了吗?”

    “王芬目前仍长居刺史府中,深居简出,我们的消息暂时还不能查出多少有用的消息。不过,目前发现原陈太傅之子陈逸和襄楷二人倒是频频出入刺史府中。主公,我们是否要继续追查下去?”

    陈太傅就是陈蕃,汝南平舆人,为人正直清廉,屡陈时政,与窦武、刘淑并称“汉之三君”。

    其人自幼便素有大志,成年后先后历任孝廉、别驾、太守、尚书令、及大鸿胪和尚书仆射,最后官至太尉。桓帝时期因谏言解除党锢被帝免职,直到桓帝故,再次出任太傅,与大将军窦武合谋不谨,为朝中奸党所害。

    而“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以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典故说的便是这位陈太傅。

    可惜,都说虎父无犬子,老子英雄儿好汉,陈蕃的这个儿子却是一个十足的坑爹货。虽然陈蕃已经不在世了,但陈逸打着陈蕃的旗帜怂恿王芬密谋篡灵帝之位另立他人,却给陈蕃这个直臣的坟头上添了几分不光彩的颜色。

    陈逸和襄楷?

    就凭这几个软脚蟹也能成大事?

    王黎哼哼笑了几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们那儿你就不用管那么多了。不过,在必要的时候,我们还是要帮他们再添上几把火。”

    “诺!”

    “唔!你给我说说凉州的情形吧!”

    “诺!”孙才正了正色,拱拳答道,“十一月底,张车骑利用扫把星大做文章,趁叛贼军中大乱与之激战,斩首万余。西凉边章、韩遂大败

    ,叛贼残军三五日间连退三百里,已撤回金城郡榆中县。

    而边章美阳兵败后,其后的汉军军略会议上,破虏将军董卓以为先零诸羌隐患不大,当以剿除边章和韩遂为先,甚至提出其部可以作为周慎部队的后备军,力保一举剿灭边章、韩遂。

    可惜,董卓和周慎二人素有矛盾,周慎担心董卓另有阴谋,张车骑遂一意孤行,兵分六路进发凉州。其中周慎率兵分别向西追击边章、韩遂部,而董卓则另领三万大军向北讨伐北地先零羌族。

    周慎领兵至金城,军司马孙坚谏言西凉军中粮草匮乏,当分兵截断金城外围粮草,顺便围点打援。但周慎嫉贤妒能刚愎自用,不但未理会孙坚的建议,反而被边章在葵园峡附近切断了汉军的补给,汉军大败退回汉阳。

    同一时间,赵歧、夏育等四路大军同样战败,仅剩下董卓一军成功的躲过羌胡叛军包围全身而退,安然返回右扶风。”

    王黎赞许的看了孙才一眼,转过头来朝一旁的阎忠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阎忠朝孙才点了点头:“孙才条理清晰,思路明确,主次分明,确实是谛听的不二人选!”

    王黎指着阎忠长笑一声:“先生,我亲自选的人哪还有错吗?我问的是战局!”

    阎忠哈哈一笑,微加思索抬起头来,答道:“张温此人看似温厚宽容,实则风评不佳,既好钱财玉帛之物,也爱和阉宦奸竖搅在一起。本次能够出任车骑将军,张让等人同样出力不少。

    当年我在京都之时,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其人胸无大志苟且偷安。如今边章等人退守金城,三辅之地再无兵锋,我料定此人从此必定蜗居长安,再难西进。”

    王黎颔了颔首,未及说话,突然听得林中“扑棱棱”直响,一只鸽子从远方飞来,落在身后小院篱笆墙内。

    孙才火速奔回院中取下鸽子腿上的信笺,递给王黎。王黎一目十行,顺势又交给阎忠,冷笑道:“伯父去年三月从冀州至西凉,一路挥师西进,力挽狂澜稳固防线,三辅之侧方有片刻歇脚之地。

    八月中,张伯慎领军十万,接替伯父就任西北统帅,正是全国倚重。本以为可以一血前耻,收复凉州。谁想西征一旦失利,这张伯慎就原形毕露,所作所为果然与先生所料不差分毫。

    此人不但与张让、赵忠等辈结党营私相互勾结,甚至与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我大汉不思进取安居一隅之辈何其多也!”

    接过纸条,纸上的小篆已尽入眼底:张温除车骑拜太尉欲归,董卓授前将军封台乡侯。阎忠眼神中闪过一丝痛心:“这张伯慎特么的果然该死!他这一退,只怕凉州将永不复我大汉也!”

    “先生之言何以见得?”

    王黎当然知道阎忠所述在未来的几年中都将逐一变成现实,而凉州从此也将成为马腾、韩遂的天下。

    毕竟在后世的时候,《三国演义》不管是书本还是电视他都曾看过几遍。但,他还是想听一听这当代的名士心声,自己首席军师的见解。

    “主公以为董卓之辈何如?”阎忠将纸条紧紧的攥在手中,手上青筋直冒。

    “先生莫非在考究黎?”

    “忠不敢,但忠还是想听一听主公的想法!”

    “哈哈,先生,你这可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哦!”王黎仰天一笑,随即正色道,“昔大人见临洮,而铜人铸;临洮生卓,而铜人毁。此事虽不可考,但,单单从此一句谣言便可知董卓素来颇有野心,不居于现状

    而董卓此人,虽然凶狠残暴强忍寡义,却深有韬略武勇非凡,更兼其身经百战久历沙场,在凉州军中威望一时无两。

    其麾下也多有虎狼之士,华雄、徐荣等人自是不必多说,李、郭汜、董越、牛辅等人也同样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出数年,董卓必然另树一帜,异军突起。”

    阎忠叹了口气:“不错!主公所言正是。张温若是尚在长安,董卓等人行事或许还遮遮掩掩,如今张温已返回雒阳,赵忠不过挂名车骑将军,而周慎、夏育等人又同为败军之将,又岂能约束董卓一二?

    值此良机,董卓必然将与边章、韩遂等人修复关系养寇自重。而边章等人同样也需要时间和精力来巩固和壮大自己的势力,双方一拍即合。在未来数年的时间内,董卓必定出自凉州,而边章等人也将割据一方自成一国。所以方才我才言道:不复大汉之国也!”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那天下名士呢?胸中装的除了整个天下的战局,还能有什么!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王黎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快一吐而尽,俯瞰着脚下的清河大地,原野上村落林立星罗棋布,旷野中田陌交错麦苗挂穗,临风而立。

    “日月穿梭白驹过隙,时间弹指而过。黎来这清河也足足一年之久,在先生、志才、公与和子龙的辅佐下收纳流民,安抚叛乱,治理军事民政,而中原大地更是虹销雨霁,一年到头风调雨顺,清河国民生才渐渐富饶。

    看看情形,今年也将是一个丰收年成。只是可惜,大乱之世不日将至,黎也深感时间愈发紧张,不知先生还有何事可教我?”

    阎忠晒然一笑:“‘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主公当日所提之方略可还记得?我清河经过一年的修整,虽然还谈不上物阜民丰夜不闭户,但至少也渐渐恢复元气。

    同样的,子龙将军结合主公之前提及的新式练兵方式,优胜劣汰深得其法。我日前观之,只觉得兵马雄壮如臂使指,大有万千人吾也敢独往之势,主公又何须忧心?

    不过如今的清河仍属大汉一朝,许多顽疾还来不及一一革新,虽然因皇甫冀州之故,清河已经减免今年田租,但毕竟兵出于民,主公还是应早做打算才好。

    大乱将至,百姓流离。主公依旧应当减租减税,废除汉室过多的税赋,黎民百姓自然相拥,清河自然还是一番民殷国富的景象。届时,我等再牢据大义,根据天下走势远交近攻,提一旅精兵先冀州而幽并后望天下,何愁大事不成?”

    王黎点了点头:“乱世之中文臣安邦治国,谋士运筹帷幄,武将征战杀伐。先生可有推荐之人?”

    阎忠闻之哑然失笑:“主公昔日寻觅荀文若、钟元常之踪迹而不得,但主公是否已忘记刚而犯上田元皓,机变无双张?”

    田丰、张?阎忠的提点雷霆般将王黎劈了个外焦内嫩,这一年来专注于清河国中的民生治理和对荀、钟繇的孜孜追求,竟然差点忘记了冀州城中的大贤和良将。

    果然是灯下黑啊!

    ……

    夕阳终于渐渐落了下去,梅山的山巅、树木、巨石也渐渐的披上一层薄雾,只看得见一道道优美曼妙的轮廓。一阵凉风掠过,树摇枝曳,裙裾飘飘。空中的云朵也随着清风舒卷自如,千变万化,忽儿好似彩锻曼舞轻织,忽儿恍若海潮波涛澎湃。

    王黎盯着白云的忽卷忽舒,感受着山巅列列寒风,拍了拍阎忠叹道:“先生,走吧,起风了!”

第98章 双雄会

    北宋张炜在《冬至》中曾写到:“阴逢剥处自阳复,否到极时须泰来”。

    上天怜见,战乱后的清河一年以来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再经郡国上下一年的大力治理,老百姓头上的厄运终于渐渐远去。自中平三年五月,清河国麦黍大丰收之后,而同年八月,清河国又一次迎来了丰收的季节。

    城廓里,庄园中,一棵棵一树树美艳的红枫迎着秋霜绽放,火红似锦,妖娆如蝶,在瑟瑟秋风中翩翩起舞。田垄头原野上,同样是一片片金黄色的海洋,金灿灿黄澄澄的稻谷低着头垂着腰,随风翻浪。

    阴逢阳复,否极泰来。

    清河的老百姓也从黄巾起义的战乱中彻底的走了出来,老人、青壮、妇女、小孩随处可见,舞着镰刀,背着篾篼,推着独轮车,一个个大声的喧哗着,脸上洋溢着对生活的憧憬。

    王黎在清河郡丞沮授和功曹掾兼甘陵县令戏忠的陪同下,手上拈着一枝沉甸甸的稻穗,漫步在这如画的田陌间。

    “公与、志才,你们二人均是治世大才,黎方才说述那均田制和租庸调制,你们以为何如?”王黎掂了掂手中的稻穗,停下脚步看着沮授和戏忠问道。

    沮授看了戏忠一眼,见对方也和自己一般眼中仍是一片炽热和震惊,上前一步长稽不起:“自商周以降,数百年来,先有井田制,后有初税亩、书土田以及作丘赋和初租禾等赋税制立于世。我朝高祖皇帝建国后,同样的轻徭薄赋,约法轻田租,十五而税一。

    直至桓帝当朝,更赋、口赋、算赋和力赋层出不穷,黎庶百姓方不能承受其重,以至于卖儿鬻女,饿殍遍野。主公所倡之均田制和租庸调制却是皆有划时代的意义,此令一出百姓必将鼓舞。但……”

    “但什么?”王黎看着沮授吞吞吐吐闪烁其词,急忙扶起沮授问道,“黎素来待两位先生如心腹兄弟,公有话但说无妨,黎又岂会因言怪罪?”

    戏忠看了沮授一眼,知道沮授所虑何事,上前帮着王黎扶起沮授说道:“主公一片仁心可昭日月,但清河国仍为我大汉属郡,虽朝廷昏聩天子荒淫,终究大义在手权责限制。

    主公若是想在清河实行均田制和租庸调制,恐为天子和权臣所不容,平白遭受劫难。另外,均田制虽好,却只适合清河甚至冀州,依旧不能普及全国也。”

    王黎颔了颔首,均田制是按人丁分配土地的制度,但整个大汉的土地均为世家门阀所控,如果实行均田制无异于在世家门阀上身上割肉,世家门阀岂会同意?目前确实也只有脚下的冀州才有实施均田制的基础。

    刚刚平息下来的黄巾军起事,就因为其战火连绵和大肆破坏,导致了冀州人员的缺失和经济凋敝,世家门阀也几乎连根拔起,州郡土地荒废良多,因而才给了王黎实施均田制的土壤。

    但,清河郡国尚属汉邦,朝中天子昏庸奸宦当道,整个朝廷官吏就是一群貔貅,只进不出,任何有违祖制或有利于百姓却可能涉及朝中官员及世家的问题,都有可能被扣上一顶收买人心意欲谋反的帽子。

    看着田间忙作的百姓,王黎长长的叹了一口:“我冀州刚刚从战火苏醒过来,看着田陌中欢庆丰收的老百姓,总是会

    忍不住担心他们再次受苦,心中的想法自然也就倾泻而出。你们之言老成谋国,是我太着急了!”

    “主公!”沮授和戏忠深鞠一躬,感激涕零,“此事终究有利于民,我等必将牢记此事,以待合适之机!”

    “唔!”王黎点了点头,虚抬了二人一下接着问道,“公与,听闻你昔日在乡间之时,多于巨鹿元皓相交?”

    沮授颔首回道:“田丰,字元皓,乃本州巨鹿人氏。自幼天资聪慧,中权合变,若论文采权谋治国安邦,授不及其十一也。然则,元皓初辟茂才,后入朝选为侍御史,因愤恨宦官当道,贤良蒙冤,于是弃官归家沉迷山水间。

    我初为郡丞之际,曾多次手书相邀,但均逢元皓外出,所有书信尽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看来黎无此福分了!”王黎叹了一口气,转向戏忠,正想着什么时候让戏忠将那才策谋略、世之奇士的郭嘉拐来,骤然听得田埂上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急忙抬起头来极目视之,一骑已从大道飞奔而来,身后紧跟着一匹无人的战马。

    那骑士纵马飞奔渐至眼前,见到王黎诸人一跃而下,双手抱拳单膝跪于地:“国相,元皓先生昨日已归巨鹿,末将特来缴令!”

    说曹操,曹操到!

    王黎双手拖起骑士,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元皓回来了?”

    骑士点了点头,目光有些迟疑:“正是!昨日午时,我等见亲眼见到元皓先生回到其府邸。但元皓先生似乎受了一点伤,行走间多有不便,进出皆由一名随行的大汉陪同扶持。

    末将担心元皓先生有何意外,特将麾下小队留在其府邸四周,末将则连夜赶回,向国相大人示下!”

    恩,田丰受伤了?巴心巴肝找了几个月的谋士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了伤,什么人胆子如此之大,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去唤子龙前来!”王黎面沉似水,怒火腾腾直窜,朝沮授、戏忠二人稽了稽首,接过骑士手中的缰绳飞身上马,一声冷哼,马鞭一扬,绝影长嘶一声,四蹄飞奔。

    一阵尘沙扬过,王黎的身影已消失在田陌之间。

    ……

    王黎、赵云数人在清河郡衙汇合,一路策马扬鞭纵马狂奔。过界桥,穿广宗,越南,行了何止半日,众人赶到巨鹿的时候,已经是万籁俱寂,月上竹梢头。

    是的,就是月上竹梢头!

    庄园附近没有柳树,只有一片绿森森的竹林。

    一簇簇一蓬蓬竹子相互依偎,交相辉映,秀逸含神韵,纤细而柔美。皎洁的月光穿过林间的罅隙将银辉洒在丛林中,晚风轻轻的叩击着那丛丛绿色的精灵,枝叶婆娑姿态优雅。

    沮授的庄园就在这片竹林后面。

    月光疏已密,风声起复垂。美景就在眼前,众人却不敢怠慢,心中不但毫无半点激赏之情,反而渐渐的放缓了脚步。

    林中太安静了!

    没有半点的声音!

    甚至青蛙、蝈蝈或是金蝉的三重合唱也没有听到!空气中只有一丝凝重和一缕淡淡的血腥。

    悄打了个手势,数人轻勒战马。赵云猛地双腿用力一夹,战马长嘶,双蹄高高扬起,然后重重的落下,恍若一支离弦之箭向林中奔去,将竹林的宁静狠狠的踏碎在脚下!

    蓦地!

    一声微微的破竹声响起,小径一旁的竹林波涛一般时起彼伏,似碧海潮生,竹叶唰唰直响。一簇竹丛陡然从中间分开,一杆透甲枪游龙腾空从林中飞出,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赵云冷然一笑,一拍马背,人已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亮银枪仿佛流星坠地,一道亮色划破夜空。

    枪还未至,寒芒已到,稀疏的叶间仿佛窜出一条银蛇,在斑驳的银辉下吐着殷红的蛇信子,“当”的一声,一口咬中透甲枪。

    哼!自己的偷袭之下,此人竟然也能一枪破之?

    那人双眼微咪豪情顿生,一道精芒闪过一声怒喝“再来”,手中透甲枪往地上使劲一磕,借力飞上竹枝,双脚一盘夹住竹巅,腰部顺势往下一沉,长枪已带着呼呼的破空声如出柙猛虎从天而降。

    虽说那人武艺不俗,可赵云又岂是沽名钓誉之徒?见那人得寸进尺,心中怒火中烧战意昂然,身子一窜闪过那道枪影,脚下生风,双臂怒张如霸王盖世,亮银枪就地一刺一挑,竹子从根而破直上那人双脚所盘处。

    那人见势不妙,双腿一松,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顺势又在竹干一点,大鹏展翅般一跃而下,与赵云抱团厮杀。

    但见:赵云手持亮银枪,那人紧握透甲枪;亮银枪,枪出如蛇,眼镜蛇,赤链蛇,银环蛇,蛇蛇飞舞,巨蟒吞天;透甲枪,枪动似山,雁荡山,九华山,五台山,山山厚重,泰山压顶;急切间山舞银蛇,盘旋处蛇嘶深山。端的是:曲径两战神,林间双雄会。

    二人在竹林中月光下狠斗五六十合,漫天竹叶因风起舞,一地银辉随身光转。倏忽,一声金戈交接之声炸响,两人分立两侧,手中长枪依然直指对方,哪里还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活脱脱的先秦武安君,西楚项霸王!

    那人见自己已使用九牛二虎之力,而赵云依然一脸平静,旁边更有数人骑在马上虎视眈眈,心中一惊,猛地跳出场外喝道:“稍息再战!”

    “阁下也算一方高人,为何行此卑劣偷袭之事?”见那人依然站在竹林小道上,一脸的警惕,赵云的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凝重,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此人有胆有略武艺卓绝,却仍甘行此偷袭之策,绝对不容小视!

    那人扶着透甲枪喘息道:“自古兵不厌诈,元皓先生乃当世奇才清识独流,我乃元皓先生挚友,若能护得元皓先生周全,高人不高人的又能怎样?

    反倒是阁下武艺超群,一表人才,缘何却与那些心术不正的术士沆瀣一气,也不怕污了阁下的身手!”

    咦?这是否就是兄长讲的传说中的猪八戒翻院墙,倒打一耙?看来这又将是一个大水冲走龙王庙的故事,竟与自己当初巧遇兄长一模一样。

    赵云忍不住的哈哈大笑,王黎已轻夹马匹缓步上前,看着那人膀大腰圆相貌堂堂,颔下一缕胡须刚刚冒出头来,双眼一凝,紧紧的瞪着那人,字如惊雷:

    “阁下可是河间张?”

第99章 夜会田丰

    那人迟疑的看着王黎二人,脸色渐缓,眸子中却仍含有些许警戒之色。

    王黎淡淡一笑,一脚跨下马来,朝那人稽首道:“在下清河王黎,夤夜来此特为拜访元皓先生,还请行个方便!”

    “原来是国相大人当面,国相这三年来数次往来冀州,张皆在军中,故而不识,失礼之处还请国相恕罪!”

    那人急忙将透甲枪往地上一插,双手抱拳回了一礼,又朝赵云洒脱一笑:“王不离赵,赵不离王。这位兄弟能几十个回合就压得伸不开手脚,想必定是那威震冀州的清河都尉常山赵子龙了?”

    “不敢当义谬赞,在下正是赵云!”赵云抱拳回道,“久闻义侠义无双,今日一见足慰赵某平生也!”

    “得了,得了,知道你二人英雄识英雄,就不要再相互吹捧了,你们总还得给我这样的不入流的武将留条路吧?”

    王黎调笑了二人两句,赵云一张脸顿时如关二爷一般,张倒是开怀长笑。

    王黎急忙问到:“黎曾闻将军因平乱有功就任冀州军司马,一向公务繁忙不曾拜访,却不知将军因何至此?”

    张叹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悲色:“几日前在信都时,正巧遇上元皓先生为泼皮所殴。想那元皓先生一代名士高风亮骨,竟然为泼皮辱打,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怒之下便杀了那几个泼皮,亲自护送先生返乡!”

    王黎和赵云对视了一眼,几个泼皮哪里来的胆子殴打河北数一数二的名士,不怕惹来杀生之祸吗?而且张现在都还守在田丰的庄外,要说其中没有隐情,绝对是哄鬼!

    果然,二人还未说话,便听张接着说道:“昨日傍晚时分,刚回到先生庄上,又有五名强人尾随我等意欲强行闯入田家。

    来人尽皆江湖路数,平常十数人不能近身。幸得堪堪抵住两人,其余三人则不敌国相麾下将士的奋力拼杀,我等才合力将来犯之敌尽力杀退,力保田家不失。”

    “先生怎么样了?”

    “先生并无大碍,只是些许皮外伤。但整件事情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其中具体事由就不太清楚了,还请国相勿怪!”张微微皱了皱眉,忽然双指并拢,在口中打了一个口哨。

    哨声骤响,竹林尽头蓦然出现一条火龙,按一字长蛇阵排列,隐隐将这竹林围绕其中。

    王黎眼神中闪过一丝振奋和凝重,按自己麾下那骑士中午的说法,田丰身边仅张一人,那么前方众人并非张麾下将士,而只不过是田丰的家臣奴仆罢了。

    短短半日的功夫,这长蛇阵便能初见端倪,张的用兵才能果然非同一般。而同样的,能够让张谨小慎微严阵以待的,说明田丰所遇之事恐怕亦非小可!

    “国相,子龙二位这边请!”

    王黎点了点头,向身后数人招了招手,随着张并肩走入庄园。

    刚到大堂,王黎就见一人斜靠在胡椅上。那人年约三旬,身形微胖,面色苍白,颔下一缕长须显得格外的富态,放佛如乡下的员外。

    “先生!”一声急切的喊声,张已快步走了过去。

    王黎一怔:莫非这乡下的员外。便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孤映元机田元皓?

    ……

    王黎、赵云及田丰在张的介绍下相互见了礼,待张扶着田丰坐下,王黎却站了起来。

    上下打量着田丰,见田丰气色尚好,只是面色过于惨白,手臂处扎着厚厚的裹带,丝丝殷红浸透表面,王黎关切的问道:“先生伤势可好?可请医士瞧过?”

    “多谢国相大人关心,丰并无大碍!”田丰强撑着坐起来朝王黎拱了拱手,说道,“月余前,我便接到公与的书信,国相之意丰已尽知。然而,我尚有数友,也多是才华横溢却不容于世道之人。

    我原本想趁此机会前往冀州访友,顺道也想看看是否还有旧友愿出山协助国相,为这浑浊的世道添上几分色彩。却不想...在信都竟然差点遭暴徒劫杀,甚至还险些连累……”

    见田丰说话间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知道此间必有些隐情,王黎抬手打断了田丰的话头:“先生,你既然不想说,不说便是。黎与子龙从清河过来,只是想来见一见你和,如今义已见了,你已无大碍,好生将息便是,其余的又何须多说!”

    田丰摇了摇头,不顾张和王黎的劝阻,挣扎着站起来朝王黎深深施了一礼道:“公与来书中曾多次提到国相,我早已心有向往,国相今日更是连夜奔波百十里,自是深感厚意,若是主公不弃,我愿为主公帐下一士卒!”

    王黎扶起田丰坐下,笑道:“若是让驰名河北的元皓先生为我帐下的士卒,只怕天下人又该笑这清河再多一嫉贤妒能的张让了!”

    众人皆是笑,田丰也笑着坐了起来,正了正色说道:“主公肯定不会是张让,不过我冀州恐怕却有人想再度成为张角!”

    张角?众人一懵,张角才刚刚剿灭,这么快就有人想重蹈覆辙了?

    张一听,只怕田丰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正欲起身,毕竟王黎,赵云和田丰才是一家人,自己搅和在里面算怎么一回事?

    却见田丰已抬了抬手,说道:”文韬武略熟悉战阵行伍,乃世之良将。原本我就有劝说之意,恰逢此事也颇有关联,可愿一坐听丰一说?”

    张无奈的点了点头,在田丰下首坐下,听田丰言道:“数日前,我前往冀州拜访旧友,孰知一干旧友早已看惯朝廷嘴脸天子颜色,提及朝廷诸事,一个个或是闭口不言或是心灰意冷,只愿老死花前也不愿再次出山。

    我见众友一时难以说服,便独自前往信都,寻访。结果刚到信都之时,不巧正遇见陈文治和襄公矩同往信都拜见王文祖王冀州,落脚在同一家客栈之中。”

    哼,看来孙才的消息果然没错,这陈逸果然就是一颗上蹦下蹿的老鼠屎!

    王黎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之色:“可是陈太傅之子陈逸与平原襄楷?”

    田丰朝王黎点了点头,回道:“正是此二人!想那陈太傅志宁社稷,方直不回,穷其一生为正朝纲,清肃阉党,最终放为阉人王甫所害,而襄公矩同样好学博古,为人正直。

    我既然与陈文治、襄公矩同处一店,又怎能视而不见,不前往一拜呢?

    初时,我倒与这二人交谈甚欢。但这襄公矩乃是有道之士,善天文阴阳之术,话题不知不觉的就转向了这天文。公矩便曰: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

    哼,虽然我也敬重其人,但这话说的却是真特么的搞笑!但凡天地异象,如地龙翻身,海水倒灌,天狗吞食,受苦受难的只有贫民黎庶,哪里曾伤及过宫中黄门、常侍一丝半毫?丰自然嗤之以鼻,当时文治与公矩脸上便有七八分不悦。

    王黎点了点头,陛下视张让为父,赵忠为母,一心只想着如何维护权奸,谁能伤害半分!还特么的不利黄门?这是想不利当今陛下吧!

    田丰乃当世之中少有的聪慧之人,岂能不明白二人的意思?只是这两位,一位是在士林中享有美誉的已故太傅之子,一位是有名的修道之士。田丰却是个正人君子,虽然与他们并不同道,也不便妄加揣测无端毁人清誉!

    所以疑惑归疑惑,嗤笑也依旧是嗤笑。毕竟襄楷也只是如此一说,并无任何真凭实据。

    但在座诸人俱皆当世聪明之人,王黎不用多说,赵云和张也是七巧玲珑心,瞬间就明白了襄楷话中的暗藏之意。

    张朝田丰看了一眼,听田丰继续说道:“既然与陈襄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翌日,我便出门前往拜访,恰巧遇见数名无赖儿当街调戏民女,我上前制止,反遭那几人将我与随从打伤。

    幸好下值,才救下我等。我当时也只是想,这些也不过是些恶棍泼皮无所大碍,直到晚上回到客栈中和义聊了一些事情,才觉得此事可能另有蹊跷。”

    “我?我和你聊了什么?”

    田丰摇了摇头,看着张苦笑道:“,你可还记得那夜你对我说起陈逸、襄楷二人前日里曾经拜访王冀州吗?”

    “是的,当时确实与你曾提及过陈逸、襄楷二人与王冀州在府衙相谈甚欢。”张沉思片刻,蓦地脑海中一道光亮闪过,一双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田丰。

    “你是说王冀州?怎么可能?王文祖自继任冀州牧以来,劝耕农桑,整治流民,治军理政,这三年以来整个冀州丰衣足食,风气也为之一清!这样的一个官员怎么可能与襄公矩等人何谋?”

    王黎和田丰默然,赵云则叹了口气,朝张说道:“,你也说了冀州风气为之一清,怎么可能还有光天化日之下在治所调戏良家妇女,殴打他人之辈?”

    张当然知道赵云的意思,只是不愿深想而已。

    陈、襄二人已与田丰不合,田丰既然已知晓其意,为防止秘密泄露,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让田丰闭嘴而已。

    而王芬不管是否与之同谋,至少是已经站在了陈、襄一边,否则就在一个小小的信都城,怎么可能有人敢对田丰动手而王芬不知之理的道理?

    至于借口,当然更简单了,田丰素来急公好义刚直不阿,几个泼皮就能引田丰上当,事实上不正是如此吗?

    “但,这些也并不足以证明王文祖与陈逸、襄楷同流合污吧?或许他们只是关系较好而已。”张仅仅说了一句便已住口。

    元皓及德玉、子龙他们又如何不知呢?所以王黎默然,田丰三缄其口,他们没有任何凭据,他们也什么都没有说,但所有的真相也只有刚才的猜测最为接近。

    “元皓,早点休息,明日随黎一起前往清河可好?”见田丰点了点头,王黎又拍了拍张肩膀,叹了口气说道,“,黎对你素来敬仰,也愿意与你成为袍泽之友生死兄弟。

    但,黎那里如今只剩郡国副都尉、军司马和兵曹掾可选,自是比不得一州军司马。你晚上想一想,如果你愿意屈尊清河,黎自当扫榻相迎。若是你不愿意,黎也绝不勉强,依旧愿与你做个兄弟!”

    众人齐齐点头,张默然无语,呆呆的看着桌上那盏油灯,在夜风中忽明忽灭。

第100章 隐雾山

    张虽然还有些迟疑,但远在隐雾山的王芬却已经有了决断。

    隐雾山,乃信都治下唯一的大山名川,山高水长,常年烟霞氤氲云雾腾绕。山中有一道观,名曰玄天观,高据于险峻突起的险峰之上,掩映在碧翠苍劲的古松之下,气势恢宏,庄严肃穆。

    天还未到辰时,玄天观中已迎来数名客人,尽着高冠博带锦衣轻裘,一看便知必是官宦富贵人家。

    此时,那些富贵人家便坐在观后一棵古松之下,围成一团,品茗着山间的清泉,烹煮着雨前的春茶,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

    “泉翁,你派去巨鹿田家庄的人回来了吗?”坐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座中一人向对面那头戴紫阳巾,身着八卦衣,凤目疏眉神态飘逸的道人颔了颔首,稽首问道。

    那道人自然便是平原隰(xi)阴名人,自号听泉道人的襄楷襄公矩。

    虽然那人问的是杀人的勾当,襄楷却面不改色神色自若,仿佛那人询问的不过是一桩清风明月之事,仿佛自己下令杀掉那田丰也不过只是掸去羽衣上的一粒灰尘,依旧显得那么轻松写意。

    襄楷朝那人颔了颔首,举起手中的茶遥遥相敬了一下:“不敢有劳明公动问,贫道指派那数人乃贫道师弟以及本门护法,一身武艺射石饮羽出神入化,十数人根本就近不得身。

    那田元皓手下不过是些许空负蛮力的粗壮奴仆,若是杀鸡烹羊贫道师弟或有不及,若是杀人放火,他们却又如何能够招架,还不是任由贫道师弟肆意摆弄?”

    明公?

    襄楷竟叫那人明公,这冀州城中还有谁能当得起此二字?

    若是王黎、田丰等人在此肯定大吃一惊,原来,襄楷对面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冀州州牧“八厨”之一的王芬王文祖。

    王芬听到襄楷此言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晒然一笑,当初这襄公矩上疏先帝,疏中还曾写道: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可这才过去多久,襄楷自己便亲手安排杀手除掉冀州名士田元皓,也不怕打了脸遭了祸及三世的报应?

    当然,王芬也只是想想,如今自己和襄楷等人可是同一阵营,唇亡齿寒休戚相关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略微思索了一下,王芬接着问道:“泉翁,本州听说我冀州军司马张也在场,这张武艺精纯,一柄长枪力压冀州,会否有所干碍?”

    襄楷摇了摇头,说道:“张,世之虎将也,明公麾下能有此人物实属明公之福。但这张虽勇,却仅限于战阵冲杀沙场征伐。若论上马治兵,千军中取上将人头,楷自问就算贫道本门精英尽出也不及张风采。但这江湖之事,讲究的却是舔血刀剑快意恩仇,就恐非其所长了,明公何须担心?”

    说话间,身后一弟子凑上前来在襄楷耳边低语了几声,一点喜意爬上眉梢,襄楷朝众人拱了拱手:“刚接到师门传信,想必是田元皓之事有了结果,各位稍坐,贫道去去就来。”

    出得道观,襄楷疾步向山后走去,少顷来到一松树下,那树下已经站着一人,年约弱冠,眉清目秀,手中一把拂尘,也是一副道士打扮,见了襄楷急忙双手合十唱了个喏道:“启禀师尊,事恐不谐也!”

    “出了什么变故?”

    “禀师尊,那张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便将田家庄仆人武装起来,两位师叔和几名护法潜入庄中的时候,被其发现,师叔们见事不谐传书三清观,聚集了三清观一帮门徒准备强行闯入,正好遇上清河王黎及赵云一行,两位师叔见无机可趁,当机立断撤离田家庄。”

    襄楷眉毛一皱,看着那人问道:“那他们人呢?可曾暴露?”

    “他们如今都潜伏在巨鹿县三清观中,等师尊下一步指示!”

    襄楷点了点头,愁眉微展:“王德玉此人狡若狐狸,心似猛虎,再加上那白衣银枪赵子龙和河间名将张,确实不易对付。他们若是再次出手,必为王德玉等人所获,也势将影响我等下一步计划。”

    “师尊,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襄楷摇着拂尘,想了片刻,睁开双眼,眼中一缕严峻的神色如墨一般化不开:“无尘,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如果一个不好就会影响我们的部署。这样,你持本座的法令亲自去一趟三清观。

    命令你师叔他们立即全部撤出巨鹿,处理掉所有手脚,不得给王德玉等人留下任何线索;并立即派人将此间所有事端,包括王德玉其人其事据实飞报你师伯,请你师伯务必留意!”

    无尘诧异的看了襄楷一眼,问道:“师尊,既然如此在意这王德玉,我等何不直接将这姓王的做掉呢?”

    襄楷摇了摇头说道,“王德玉此人心智甚高,比那王冀州不知强了多少倍,以我们手中的力量还不足以与王德玉抗衡。而且天下风云变幻,时移世易,今日的王德玉说不定就是下一个王冀州呢。我等图谋甚大,只需小心谨慎便是,岂能打草惊蛇?”

    “师尊,既然您也推崇那王德玉,那您和师伯为何还要扶持王冀州呢?”

    襄楷笑了笑,拍了拍徒儿的肩膀说道,“王德玉自有王德玉的优点,王冀州自有王冀州的好处。你要记住,我等的宗旨不过光复我教而已,谁能打下这片江山与我等有何关系呢!”

    “诺!徒儿记下来,请师尊放心,徒儿现在就去三清观!”

    待无尘飘然远去,襄楷这才冷声一笑,换了一副面孔慢摇慢摇的回到观中坐下。

    “泉翁,可是田元皓之事出了差错?”王芬终于见到襄楷一脸阴沉,心里一阵疙瘩,急忙问道。

    “说来惭愧,贫道的二位师弟奉命做客田家庄,却不想正巧遇见清河王德玉、赵子龙率麾下造访田丰,师弟二人终是不及,铩羽而归。” 襄楷脸上青白相间,神色似有不渝,旋即眼神中闪过一丝狠绝,“明公,要不要贫道干脆连那张和王黎一起做了?”

    王芬摇了摇头,眯着眼睛看了襄楷一眼:“泉翁,你这杀心这般重可是有违道心啊?王德玉起身魏郡,只身探险屡破奇案,捣太平根基于红枫,毁太平山门于邺城。更兼战阵杀伐,不及弱冠便领射声兵出豫冀,波才黄邵授首,彭脱张梁亡命,一举奠定我大汉东进胜利的根基!

    泉翁,你想再安排人员去刺杀王德玉,你这是要打算让多少人去填漩啊?”

    “可是……”

    王芬摆了摆手,打断了襄楷的话头:“你当日与田丰所谈及的也不过‘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一句矣,田丰纵然天纵奇才,就算能猜中你我心事,就算能猜中市井之人也是你之所派,哪又有何妨?

    其所经之事也不过枉加推测而已。且不说田丰是否会道明其间缘由,就算他将此事说与张、王黎二人听之,但那二人终是沉稳厚重之人,又怎会轻易笃信?”

    见襄楷神色减缓,王芬煮了一杯茶,凑在鼻下眯着眼嗅了嗅,顿时芳香四溢,直觉松下留香,这才满意的将茶递给襄楷接着道:“泉翁,雨前春茶固然芬芳怡人,但也要配上这隐雾山的蝴蝶泉才能清冽醇厚。

    当今陛下一味宠信奸宦,

    朝中风气一如污浊之泉,那王黎也好张也罢,皆是正直之士,素来厌倦朝中奸佞阉宦,又怎会在毫无证据之下将我等所谋之事告知朝廷?

    你可还记得王黎的岳父皇甫义真,因张让赵忠之流抱憾长安?你可还记得光和六年王黎曾手擒唐周,而致封下狱一事?就凭王德玉与朝中阉党势不两立,你觉得王德玉还会以道听途说之事告发我等吗!

    泉翁,此事就此作罢。今日这隐雾山鸿俦鹤侣松翠崖高,我等何必再谈及朝中那些腌污浊之人影响我等心情呢?”

    这王芬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襄楷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流露出犹豫之色:“那依明公之见……”

    王芬哈哈一笑,挽着身旁两人的手朝襄楷笑道:“青松古柏,翠竹甘泉,自然当谈一些君子立世之事。泉翁,来来来,芬与你介绍介绍这几位冰清玉洁、志虑忠纯之士,何如?”

    众人哑然大笑,就连襄楷也露出一丝笑容。

    笑声如雷,直掀观顶,不但惊动了洞中的松鼠,也震醒了松巢中的乌鸦,一只乌鸦腾地一下从松枝上展翅飞起,在众人头顶盘旋数圈,“呱呱”的叫着飞向远方。

    ……

    张思虑再三,终究没有随同王黎前往清河。虽然他并不是很在乎冀州军司马一职,但他毕竟还得为王黎和沮授考虑。

    清河乃冀州治下郡国,他和王黎均属王芬麾下,如果他辞去军司马一职改投清河,王芬脸上固然不那么好看,但沮授一事王芬绝对能够猜到,到时候便会出现新的隐忧。还不如暂时保持现状,至少也可以麻痹这位一州之主。

    所以,他只能掩藏住自己的心思重回信都。

    而王黎,虽然暂时还未能得到张,但既然已经将卢渊UU小说“坐制孟德”的冀州名士田丰纳入麾下,王黎自然已经心满意足。更何况张不过就在信都,清河离这信都不多百十里地,与袁绍相比自己已然得到先机,未来的事还有谁能够料得定呢?

    王黎三人与张一一道别,一路风尘仆仆车马辚辚自回清河。在田丰将养了半月之后,拜田丰为清河国主簿兼督邮。

    而张,虽然并未接受王黎的邀请出任清河副都尉,但是王黎手中却另添了一个猛将。没错,就是悄然逃离三辅的田晏,在皇甫嵩的帮助下,田晏已更名田迟出任清河郡副都尉。

    至此,清河郡国大小职务基本上已经配齐,清河郡在王黎及赵云、阎忠诸人的掌控下蒸蒸日上,国富民安。

    白驹过隙,石火光阴,一年多的时间转瞬即逝。

    公元187年即中平四年五月,清河又将迎来一场大的丰收。王黎背负着双手站在田埂上,田垄间密集齐整的麦苗已经挂穗,弯着腰低着头,在初夏清风纤纤玉指的柔拂下舞动着轻盈的身姿,仿佛一片黄色的海洋,放眼望去无边无际。

    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自己的谋划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好!王黎看着天边的骄阳春风得意,踌躇满志。

    可惜,此时的王黎并不知道,在这个即将丰收的五月中,天下又发生了两件事情。一件看似无关大局,另一件也更是微不足道。但,这两件事情却与即将到来的董卓废帝和三国争霸紧紧的交织在一起,依旧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沿着既定的路线滚滚前行。

    这两件事仅涉两人:一男,一女。

    一人碧血丹心铁骨铮铮,一人玉软花柔楚楚可怜;一人边陲之地白旄黄钺,剑断黄沙飞热血,一人雒阳王府青衣红妆,云遮明月化指柔。

第101章 剑断黄沙飞热血

    中平四年五月,凉州叛军首领边章病死,韩遂设计杀死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吞并东西两羌十万大军。新任凉州刺史耿鄙趁韩遂初掌叛军之际,征调六郡官兵讨伐陇西。

    至陇西狄道,因治中程球贪得无厌,任意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军司马马腾、从事庞德等人终于忍无可忍,率军哗变。刺史耿鄙、治中程球惨死军中。马腾、庞德率本部军马远投金城韩遂,王国兵围汉阳。

    ……

    汉阳城外,黄沙肆掠,旌旗翻卷。

    傅燮头戴兜鍪身着铁甲,看着城下蔽日遮天的猎猎旌旗和那霜矛银鹘的西凉铁骑,心中一片悲凉。

    “阿翁!”傅干手按宝剑,率领一队人马从郡衙疾行过来,见着傅燮急忙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原酒泉太守黄衍与郡衙求见!”

    傅燮刚点了点头,一人已从队伍后走上前来。那人四旬上下,面白无须双眼微闭,闪烁间暗藏一缕精明,身材短小而肥硕,行走时就像一个滚动的肉球。

    傅燮看着那人,嘴角上挂着一丝讥笑:“黄太守既然身为朝廷钦命太守,大战之际不在酒泉厉兵秣马,却不知跑到燮的汉阳郡有何计较,莫非有教于燮?”

    黄衍身为酒泉太守,抚州安民平定暴乱自然是应尽之责,但其早在凉州叛乱之初就已经投靠了王国,哪里还来什么厉兵秣马?

    傅燮言下之意,黄衍哪里不懂,无非是在讥讽自己是一个软骨头罢了。心中暗恼一声,黄衍脸上却并无半分羞愧,只是朝傅燮恭恭敬敬的稽了一礼道:“南容太守,能否借一步说话?”

    傅燮嗤笑一声,指着城墙之上的士兵道:“燮身为汉阳太守,牧守一方子民。汝若为私情而来,燮与汝并无半分交情可言,还请阁下自便,从那里来便回那里去。汝若为公事而至,汝可知燮一片赤诚,并无半分隐匿于众士兵?汝若有所进言,当众说之即可!”

    黄衍扫视了一下四周的士兵,见众人视死如归,面上毫无惧色,抬起头来苦笑一声:“府君,今天下战乱已久,先有黄巾之乱起自冀州,后有羌胡作乱源于金城,冀州金城之遥何止千里。

    然先后叛乱,既有耕作之民众落榜之秀才,也有反暴之士兵羌胡之义从,何也?非民众士兵愿作乱耳,而是朝廷举止失衡所致。

    当今陛下宠信奸宦,朝中乌烟瘴气污浊横生,百姓枯骨成就门阀高第之荣华,庶民失所堆积张让赵忠之财富,民众士兵反抗并非以暴制暴,图谋江山,不过愿求一净土而已。

    城下百万西凉大军披坚执锐,枕戈待旦,却并未立时举戈相向甚至叩头城外求送府君归乡,念及府君正直忠诚不愿斧钺加与府君之身也。

    衍亦知府君刚烈中正舍生忘死,可府君就不顾及麾下将士以及将士家中翘首以待的妻儿吗?府君,天下已非复汉有,府君何必再抱定当今陛下那并不粗壮的大腿?府君,只要你有意归降,衍保证府君必为西凉军中大帅!”

    傅燮一声长啸,犹如雄鹰嘹唳,震得城头战旗唰唰直响,腰中长剑出鞘指着黄衍:“哈哈!可笑之至!燮乃大汉之臣,自当为大汉安民牧州,荣华富贵早已享足,生死又何惧也?

    燮麾下将士乃燮死生兄弟,与燮生死同心,黄衍小儿,汝又何须行此反间之计?汝乃汉室旧臣,反为贼说耶?这天下疲乏,就是你等这些贪官污吏,两面三刀的小人所致!燮此刻不杀你,并非不愿,只是不想污

    了燮家传之宝剑!滚吧!”

    言毕,傅燮一剑劈在城墙之上,城头砂石俱下。黄衍顿时脸色大变,也不再虚礼,径直屁颠屁颠的逃出城去,唯恐傅燮一不小心又想污一污那明晃晃的家传宝剑。

    见黄衍已消失在城门口,傅干眼含泪水深稽在地,进谏道:“国家昏乱,遂令阿翁不容于朝。今凉州诸郡皆叛,而汉阳之兵已不足自守,乡里羌胡感激阿翁恩德,欲送归乡里。

    阿翁何不先接纳叛兵的意见,暂时反向,重新征募勇士,待有道之士出世而辅之,以济天下。”

    傅燮叹了一口,扶起傅干,轻轻的将其泪水擦掉:“别成(傅干小名),你已年满十三,却已随阿翁出征汉阳,见惯了沙场铁血。但是,你知道阿翁今日必死于此吗?正所谓‘圣达节,次守节’,以商纣之残暴,尚有伯夷死节,先圣孔子也称赞其品行。

    当今陛下,虽则不明大体一味任用奸宦,但其可曾昏庸残忍过商纣夏桀?乱世出豪杰,乱世也出忠贞之士。阿翁即食朝廷俸禄,自当为朝廷分忧,阿翁身为汉阳太守,那么就自然与城同在!”

    “阿翁!”

    傅燮拍了拍傅干的肩膀,眼中带着一缕神伤:“你本是极为聪明之人,不过欠缺一些历练而已,切勿妄自菲薄,继续努力便可。

    春秋之时,程婴义救赵氏孤儿,以亲生之子替代赵武,而终保得赵氏一族血脉。帐下主簿杨会便是阿翁的程婴,待大战起时,阿翁不能护得你周全,你且随杨会一起出城,全我傅氏一族香火。”

    “阿翁!”傅干叩头泣血,匍匐在地。

    傅燮挥了挥手,见杨会等人已上前将傅干扶起护在中间,点了点头,双眼微闭片刻,再度睁开,眼中闪过一丝悲壮,扫视着四周的士兵喝道:“开门,出城!”

    汉阳城门大开,两千的大汉儿郎拥簇着傅燮骑着战马缓步走了出来,对面是数万的王国叛军,既有叛乱的羌胡已从和转投叛军的汉族士兵,也有马背上长大的匈奴人。

    但,他们所有的人都不曾害怕,也不曾激昂,他们只是安安静静随着他们的将军缓缓向前,仿佛他们并不是去征战,而是去赴一个约,一个与死亡的约会。

    王国坐在马上,眼中已有了钦佩和悲哀之色。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爱民如子,视羌胡、匈奴为一家;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作战勇敢,杀敌无数;他还知道若是整个凉州俱为傅燮,羌胡又何须反叛?若是整个凉州俱为傅燮,羌胡又怎敢反叛?当然,他更知道现在这个人轻从简出,只不过前来赴死而已。

    只是可惜,这样的人天下已经不多了。而且,今天还要再少一个!王国手按刀柄,同样安静的看着傅燮和他麾下儿郎们的到来。

    虽然距离城门不过两箭之地,以羌胡和匈奴男儿的马下脚力,不过是顷刻之间,夺城也只是片刻的功夫。

    但,王国还是没有下令,他还在等,在等傅燮的儿子傅干离开,既然傅燮已经注定要陨落,自己又怎么忍心再让他断了香火?

    ……

    终于,杨会已经带领近两百余人随同傅干离去,汉阳城头的士兵已经全然不见,汉阳城门中再无任何声音。

    “家中的独子,新婚燕尔以及未满十八岁的士兵都走了吗?”傅燮转头看着军中的将校喝道。

    “禀将军!他们都走了!”

    傅燮点了点头回过头来正待冲锋,蓦地眼前一亮,只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身着军甲藏在军中,不由须发俱张:“二牛,你不是半年前才回乡完婚吗?狗子,你家中尚有老母寡居,兄长已然战死,家中就你一个独子。还有赖皮、驴蛋你们怎么都还在军中?”

    二牛、狗子、赖皮及驴蛋等人讪讪的挤出人群,朝傅燮拱了拱手道:“将军,我等皆将军桑梓北地乡人,今若弃将军而去,乡邻将视我等为何人?我等又将以何为人?”

    “胡闹!”傅燮一马鞭抽了过去,一条血槽清晰的出现在二牛脸上,怒喝道,“因几句不良妇人的饭后闲话,难道你等就要置妻儿父母于不顾吗?信不信本郡今日便打死你这不仁不孝的东西!”

    二牛轻抚着脸上的伤口,泪流满面:“自将军起身行伍,我等便随将军南北征战,将军视我等为心腹手足,我等也视将军如兄如父。光和七年征战冀州,将军护卫李三、傅同、石头等人战死阳翟城下,仓亭大战,猴子、傅中十数个兄弟又血染疆场。

    如今,将军帐下护卫也不足当时十之五六,而将军还要赶走我等,要我等做那临战的逃兵,我等有何面目去见泉下众兄弟?将军之令,我等固然不肯违背,却也不敢奉命。

    将军亦说过,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今日便是死于此地,二牛也心甘情愿!”

    狗子等人听罢顿时大哭,纷纷搀着二牛匍匐在地,泣道:“将军,我等愿与二牛共投地下,来世再做将军麾下一名小兵!”

    言讫,数人在地上朝傅燮连磕了三个头,直起身来,一把抽出腰中刀剑就向脖子刎去。

    “住手!”傅燮一声怒喝,麾下将士早已抢了上来,夺过众人手中的兵刃丢弃在地。

    傅燮环视着二牛诸人,双眼一闭长叹一声,几滴眼泪从眼眶留下,滴落在黄沙中:“罢了,罢了!你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今日就随燮一起冲阵杀敌同生共死,来世再续兄弟情缘吧!”

    众人欣喜的站起来,溅起黄沙中的刀剑,跟在傅燮身后。

    “兄弟们,生不同时,死后同穴,杀!”

    朝军中掌旗手点了点头,听着阵中鼓声大作,牛角飞扬,傅燮一声怒喝,两千将士齐齐应诺,扬起手中的刀剑飞蛾一般朝叛军扑去。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近,已经渐渐能够闻到傅燮坐下战骑的鼻息,已经渐渐能够看到傅燮及麾下汉军的眉眼。

    王国眼中的尊崇之意更浓了,手中的战刀高高扬起猛地落下:“孩儿们,前方就是你们崇拜的英雄。本帅令:以我羌族白石之名英雄之礼,送傅燮将军最后一程!杀!”

    “以白石之名英雄之礼,送将军最后一程!”

    羌胡义从、匈奴儿郎齐声嘶吼,弯弓搭箭策马扬鞭,像飓风一样席卷向汉军,又仿佛黄河一般滔滔不绝连绵不断将汉军湮灭其中。

    狂风骤起,飞沙走石。

    兵戈,战马,旌旗,飞将,渐渐的淹没在这漫天肆掠的黄沙里,只留下一柄断剑斜斜的插在沙丘之上,身缺锋钝,血迹斑斑。

    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

    后人有诗赞曰:

    旌旗猎猎卷沙场,龙泉颜色似雪霜。

    怒骂黄贼托杨会,英雄死志在汉阳。

第102章 月夜城隍庙

    星陨孤城,剑断黄沙。

    当傅燮身死汉阳的消息从凉州传来,天下一片悲鸣。

    皇甫嵩雒阳扶额长叹,王德玉清河月夜怀思,就连那荒淫无道,正忙于修建裸游之宫的天下之主汉灵帝也辍朝三日,暂停游宫修建以寄哀思,甚至亲自下诏追谥“壮节侯!”

    ……

    而这一切都和任红昌无关。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一个躺在雒阳城边城隍庙中饥饿难耐的弱女子,梨花带雨幽闺弱质,毫无缚鸡之力。哪怕她也曾有一颗赤子之心,哪怕她的心里还一直住着一个类似傅燮的飞将军。

    但,这一切对现今的任红昌来说,真的是太遥远了,远的不可触及。

    从南到雒阳,仅仅二十天的路程,她已经走了整整四年,她也从碧玉之年走到了双十年华。

    她退去铅华,从南的黄巾之乱中走出来,却又差点走进了土匪窝;她抹了一层厚厚的锅灰走出冀州,却又差点被当做了黄巾叛军的奸细,在天子脚下的小平津给挡了回去。

    她也曾沿街要过饭,夹杂在逃难的流民中四处奔波,她也曾给大户人家打过短工,甚至还在河内门阀刘家当过两年多的女佣。

    一路的风餐露宿半饥半饱,甚至恶徒泼皮的调戏和意欲不轨,将她磨炼成心智坚强的姑娘;一路的逃难大军,流亡庶民和那卖儿鬻女甚至换子而食的惨剧,也让她的心灵更加的柔软。

    当她终于走到雒阳之时,却又打听到她的飞将军原来并不在雒阳,而是已经前往并州任职主簿。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飞将军其实也不在并州,而是就驻扎在河内,她与他已经擦肩而过。

    所以,她病倒了,就卧在雒阳城边的城隍庙里。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棱落在城隍庙里,落在那头戴发冠身披红袍庄严肃穆的城隍爷身上,也落在案桌上那供奉的祭品之上。

    那是一团菠菠,一团由鼠曲草捣碎搓揉后制成的菠菠,色青光暗,并无半点温度,也无一丝卖相,就好似一张暗青色的抹布被人胡乱的揉成一团,放置在城隍爷眼前。

    任红昌借着月光爬了起来,在一旁的石槽中借了一些水,将自己的手和脸清洗了一遍,挣扎着走到城隍爷面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哆哆嗦嗦的向案桌伸出手去。

    手还没碰到菠菠,便听得大门“哐!”的一声豁然中开,两个黑衣人闯进城隍庙中。一个獐头鼠目,一对龅牙露出唇外,仿佛《水浒传》中矮脚虎王英一般;一个脸色惨白,一对桃花眼四处乱窜,又似小霸王周通一样。

    那二人见到庙中只有一个弱女子亭亭玉立于前,而且那女子除了脸上略有菜色,容貌和身段却是国色天香凹凸有致,那腰身更是楚腰纤细盈盈一握。顿时大喜,直向任红昌围了过去。

    任红昌手中握着菠菠,背靠着案桌,警惕的看着渐渐逼上前来的二人,怒骂道:“此乃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

    这特么的是光天化日?姑娘你是色盲吧!

    “王英”看着门外的月光,脸上露出一丝淫笑:“美人你可说错了,此时分明就是子夜时分,正是为兄和美人睡觉的时间,哪里来的光天化日?”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若是胆敢非礼…”任红昌指着二人,一步一步的退向案桌,

    靠在案桌之上,脸上神色颇为惊慌。

    “若是非礼,你能怎么样?”王英嘿嘿一笑,擦了擦了嘴角的口水,“小美人你不用担心,为兄这不是怕你一个人不敢睡觉吗?为兄是特地赶过来给你暖床的!”

    “极是极是!”看着任红昌,“周通”吞着口水,双眼放光,喉咙一上一下急促波动,“美人你可是私自从家里逃出来的?莫怕!为兄乃是雒阳的地头蛇,就是何府尹见了都要给为兄几分薄面,你有什么事情都给为兄讲一讲,为兄这就来安慰安慰你!”

    刚刚才跪拜了城隍爷,难道连城隍爷也不保佑奴家了吗?

    任红昌心中大急双手在身后案一阵摸索,急忙抓起案桌一盏长长的铜灯抱在怀中,指着二人道:“你二人莫要过来,若是再过来就休怪奴家不客气!”

    “奴家?”王英和周通抬头怪笑一阵,复朝着任红昌挤眉弄眼,神情一片猥琐,“美人是要怎么个不客气呀,就让两位兄长来领教一番可好?”

    “无耻!”任红昌柳眉倒竖,手中的铜灯向那王英砸了过去。

    见铜灯直楞楞的飞过来,王英纵身一跳躲过那铜质的凶器,淫邪一笑正待上前,却见灯油腾空四处飞洒,措不及防,数点滚烫的灯油直接溅在自己的脸上,立时起了数个大泡,锥心的疼痛。

    还真是日了狗了,整日里打猎却被雀儿啄了眼!

    王英抱着脸惨叫几声,暴跳如雷,抬起头来再看向任红昌之时眼中已只剩下一片奸邪和恶狠狠的目光:“小娘们,今天不让你好好尝尝老子驴大的本钱,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你敢!”任红昌紧紧的抱着灯座,咬牙切齿的指着王英骂道。

    “给老子按住她,老子今天非要弄得她欲仙欲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王英嘿嘿一笑,朝那周通怒斥一声,一个跨步扑上前去一把抓住任红昌的左手。

    任红昌挣扎不开,泪水落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趁着周通还未反应过来,右手背到身后,握住背上所藏的短刃。刚刚触及刀柄,周通已奔了上来,紧紧的捏住其手坚硬如铁,再借力一拉,王英大手一松,任红昌已被周通双手紧紧的锁在怀中。

    王英阴恻恻一笑,在任红昌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凑近鼻子一闻嘿嘿淫笑几声,又道了一声好香,就向那紧缚的高峰攀去。

    任红昌怒目圆瞪,一声凄叫,头往后重重一磕,正巧砸在周通的鼻梁之上,直砸的周通眼冒金星,双手气力尽失,顺势一挣已逃出周通双手的背缚,一头撞向那王英。

    “何方宵小,胆敢欺辱良家女子?”

    突的门外一声厉喝,一道银光破空而至穿过窗棂一箭射向王英,正中其太阳穴。

    那银光力量之大速度之快,转眼间便带起一蓬浓浓的鲜血,从王英另一面的太阳穴穿出,“叮!”的一声插在一旁的木柱之上,入木三分。

    待看那物时,只见半截箭身和一簇箭尾还停留在木柱之外,箭尾依旧上下抖动不已,而王英已倒在地上。汩汩的鲜血如溪流一般从伤口处流了出来,在那王英脑后和身下肆意蔓延,将案桌之下染成红色一团,身躯和四肢兀自在血泊中颤栗着。

    任红昌双腿一软向地面倒去,还未触地便觉身子一暖,一条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已飘至身前,一把将自己捞起扶稳放在地上,一手已挥刀向周通劈去。

    风起,刀至,飞起好大一颗头颅!

    任红昌感受着男子胸前的温暖,觉得亦如将军那胸怀一般,竟似有点不忍离去。直到心情渐渐恢复平静,才睁开男子的护佑,起身朝那男子福了一福,拍着胸口嗪首低垂:“多谢恩公相救,恩公的大恩大德红昌没齿难忘!”

    那男子只是摆了摆手,并不说话,却朝门外深稽一礼。

    原来门外还站着三五个人,俱是一袭黑色大氅,腰胯钢刀,背上斜背着一张短弓,将一老者拥簇于前。

    那老者五旬上下,戴高冠着青衣,鼻梁高挺双眼凌厉,颔下长须无风自动,容貌伟岸气度雍容。

    任红昌这才明白,那男子虽则救下自己不假,不过却也是因眼前这老者的使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男子不过是老者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刀固然重要,但那老者才算是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

    任红昌朝男子感激的看了一眼,疾步奔出门外,盈盈娇躯拜倒在地:“奴家临洮任红昌,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今夜若非恩公,红昌此时已定遭毒手。

    红昌恳求恩公大名,愿为恩公立下长生牌,朝暮叩拜日夜香火,以求恩公福寿无双,长命百岁!”

    “红昌姑娘勿需客气,老夫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不足挂齿!倒是你一介女弱,为何不在临洮老家,反而千里迢迢孤身一人赶赴京师?”老者点了点头,虚扶了一下问道。

    “禀恩公!”任红昌起身再度福了一福,擦掉脸上的泪痕苦笑一声,“红昌虽系凉州临洮人氏,自幼却已许给并州九原郡吕家。四年前,红昌随舅姑远赴京都寻觅夫婿,在南时因舅姑生病修养,于城中偶遇蛾贼,舅姑为蛾贼所杀,只留下红昌一人孤身西进。

    时冀州亦为朝廷所封锁,红昌慌不择路,东走西奔,于沿途又多遇兵荒灾祸,两三百里地四年间才辗转至此。”

    “你那夫婿可曾觅得?”

    “不曾!”任红昌摇了摇头,黯然道,“红昌只记得他如今又去了并州军中!”

    那老者见任红昌行事大方,说话有理有据,身世也颇为可怜,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乃侍御史王允,红昌姑娘,既然你暂时还未找到你的夫婿,你先到老夫府上安顿下来,再做打算可好?”

    “恩公…”

    “红昌姑娘,你也切勿再恩公长恩公短了,老夫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千里寻夫,一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却行必矩步干脆果断,颇有男儿之风,又何必再作女儿之姿?”

    王允朝任红昌看了一眼,挥了挥衣袖打断了她的话头,觉得这姑娘实在令人喜爱,并无半分矫揉造作,毫无雕琢的痕迹,仿佛清水芙蓉般,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老夫膝下仅有三子和三个侄儿,却并无一贴心之女。

    红昌,老夫怜你身世可怜,性格持正做事果敢,心思坚定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今日与你相遇城隍庙,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你可愿拜在老夫膝下?”

    听着王允温和的话语,再看着王允眼神中的点点慈祥,就像见到自家长辈一般,任红昌颇为感动,直觉得数年颠沛之苦今日终能遣怀,心中无限的委屈也顿时涌上心头,晶珠沿着眼眶簌簌往下直掉,两膝一屈跪立尘土,双手张开抚在额上,匍匐于地:

    “孩儿红昌拜见义父!”

第103章 黄梅雨

    陆放翁在《临安春雨初霁》中曾写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可惜现在是夏季,明朝这清河郡国的浅街深巷,肯定没有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在沿街贩卖杏花,但王黎确实是在书房中听了一夜的雨,一夜的夏雨。

    六月中的时节,江南的梅子虽然才刚刚成熟,但冀州的黄梅雨已经连绵了数天。

    这场雨来的并不迅猛,淅淅沥沥,如牛毛,似花针仿佛绵绵春雨,从九天而下轻柔的敲打在窗外的芭蕉梧桐之上,滴滴答答,似弹琵琶的姑娘轻捻慢抹,又似弹古筝的姑娘拨弄着琴弦。

    王黎静静的坐在胡椅上,看着窗外的雨打芭蕉,水滴梧桐,仿佛也看到了汉阳城外的热血黄沙,猎猎旌旗。

    汉阳城下的血腥和黄沙,不知汉灵帝是否还记得,也不知王国、韩遂和马腾之流是否会夜夜惊心,但是,他知道在听到傅燮战死沙场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些黯然神伤。

    那么个英雄人物,死的是那么的轻易,那么的安然,既无击筑悲歌,也无慷慨易水,只是在城头上叱骂了几声黄衍,又托付了一下杨会,然后率军出城与死亡约会,施施然,毫不拖泥带水。

    虽然他和傅燮在大帅帐下共事了数月,但他和傅燮实在并没有太多的交情,甚至还有一些未解开的恩怨。当初就是因为傅燮,灵儿才会在阳翟一战中身负重伤卧床不起。

    但是,他并不恨傅燮,反而有些敬佩之意。

    当初如果是他在阳翟城下而傅燮伏兵波才,他也会选择攻城而不是阻击援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临机决阵本来就是大将必备的素养,又岂能因一上官的女儿而浪费攻城的战机,到时候牺牲更多的士兵?更何况,当时的傅燮并不知道军中尚有皇甫灵儿!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人物走了,走的悄无声息却又轰轰烈烈。面对着数十倍的叛军,他并未慷慨陈词,只是从从容容的出现在汉阳城下,然后战死沙场,却又被王国麾下的羌胡、匈奴男儿从黄沙中抢了出来,将他送回了故乡。

    看着窗外的细雨轻轻的叩打着芭蕉树叶,王黎轻叹一声,他当然知道,傅燮可能是这汉末第一个战死沙场的英雄,却绝对不是最后一个。在未来长达数十年的诸侯征伐中,他将看到到更多的英雄血染旌旗,甚至就死在他的前方,他的脚下。

    比如说现在就会有一个英雄,不,还不能算是英雄,只能说是一个名士,大大的名士就将死在自己的眼前。

    “都准备好了吗?”听着雨打芭蕉的滴滴声,王黎轻轻的叩击着案椅的扶手,双眼一开即合,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疲惫、振奋和决绝,自己终于要开始走上这一条路了。

    一个全身罩在黑衣黑袍中的人仿佛幽灵一般出现在书房中,只露出两双眼睛:“禀主公,都已准备妥当!”

    王黎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好,王文祖已经聚集了众多的江湖豪杰和街头游侠枕戈待旦,想要谋立新帝再乱我冀州大地。看来,是时候给王文祖添上一把火了。立即通知谛听飞鸽传书,唤醒大雁和深海,不得有误!”

    “诺!”黑衣人拱了拱手,又像幽灵一般消失在房中。

    王黎缓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

    窗外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芭蕉和树叶乱哄哄的摇摆,一道闪电仿佛狂舞的金蛇划亮了这个天空,“轰隆隆”一声雷鸣蓦地在半空响起,“哗啦啦”铜钱大小的雨点从九霄瓢泼而下,砸在瓦檐上、浅沟里、小池中溅起无数的箭头。

    ……

    “扑棱棱!”

    梅山上,孙才举起手中的信鸽轻轻往上一抛,几只信鸽如勇敢的战士一样,煽动着翅膀飞向雒阳,飞向信都,不到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一个个小黑点渐渐的消失在雨帘中。

    ……

    信都,悦来客栈。

    大堂上早已坐满了人,三山五岳的人。店小二像一只蝴蝶一般来回穿梭在大堂中,看着眼前一个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和他们手中的刀剑,暗自喘了一口气。

    往日这客栈中也没有这么多人,今天这些人都是吃错了药吗?卧牛山“风雨雷电”的四大寨主、漳河“连环十三坞”的十三档头、黑瞎子沟“鹰翼双飞”的两位当家以及城中开阳武馆“拳脚无双”的馆主都特么的赶趟似的直奔客栈而来。

    店小二擦了擦头上那也不知是吓出来的冷汗还是累出来的热汗,正待稍作休息,陡然听得身后一阵厉喝“雁回谷谷主凌飞雁到!”

    门口竹帘打开,一道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行走间虎虎生风,鹰视狼顾。和其对视了一眼,店小二顿时犹如掉入冰窟中一般,只觉得身上的热血也仿佛给冻结了一眼。

    凌飞雁还未落座,卧牛山的“风雨雷电”、漳河的“连环十三坞”、黑瞎子沟的“鹰翼双飞”以及开阳武馆的“拳脚无双”已经站了起来。

    “凌谷主,不知你今日动用江湖令召集我等有何大事?”

    “凌小鸟,老子手下的兄弟们刚刚给老子献上一个美人,正在山上逍遥自在,你一个江湖令就将我等召集至此,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卧牛山今日与你雁回谷没有完!”

    凌飞雁冷哼一声,走到大堂上环视着众人,喝道:“太平道张角聚众谋反之时,曾屡屡派出手下的蛾贼杀我家乡父老,将我冀州搞得乌烟瘴气,我等为了能够与这些蛾贼甚至张角抗衡,特此约定同盟共患难同风雨,因此也才有了这一枚江湖令。

    我等当日起誓的时候曾说过,我等初心只为家乡父老,绝不参与谋反,绝不做拖累家乡父老的事情,各位可还记得?

    我冀州经过太平道之乱,百姓流离,集市凋敝,在州府郡县的大力整治下才刚刚走上正轨。但是,我们之中有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今日凌某动用江湖令召集大家来此,就是想问问兄弟们,你们可还记得当日的誓言?当日的誓言可还算数!”

    “江湖男儿重诺言轻死生,说过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岂能不作数!”

    “凌谷主,是哪个龟儿子敢违背誓言,你说出来,老子手刃了他!”

    见众人争先恐后的模样,凌飞雁双手向下一压,盯着卧牛山“

    风雨雷电”和黑瞎子沟的“鹰翼双飞”淡然笑道:“冯老大,田庄主,我雁回谷、漳河连环十三坞和开阳武馆都已表态,你怎么说?”

    卧牛山大当家冯贵还未说话,身侧的韩雨、张雷和典豹已经站了起来,指着凌飞雁骂道:“姓凌的,你特么的算什么玩意,竟敢质疑我们老大?”

    凌飞雁冷冷一笑,瞥了三人一眼,眸子里格外的冷漠。三人齐齐打了一个寒蝉,冯贵拍了拍手站起来:“凌谷主,当日盟约不过是为抵抗太平贼子的临时之计耳。怎么着?今时今日,凌谷主莫非还打算以当日的盟约限定我等兄弟的自由不成?”

    “看来冯老大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冯贵晒然一笑:“黑?凌谷主以为什么叫黑?当日的张角不过一落地秀才,手下也尽是一群上不了墙的泥腿子,确实算黑。但今日的冀州州牧,凌谷主莫非还觉得黑?王州牧出任冀州以来,劝耕农课整治周边,我冀州百姓丰衣足食。冯某跟着这样的人只会觉得安心,又怎么会觉得黑呢!”

    “王文祖密谋造反,意图趁陛下巡授河间之际刺杀陛下,另立合肥侯,这难道还不算黑吗?”

    黑瞎子沟“鹰翼双飞”的老大田鹰仰天一笑:“凌谷主,在座的各位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天子卖官鬻爵,任人唯亲,以至天下民不聊生,你们觉得这样的天下就是我等所希望的吗?

    合肥侯聪颖心慈,王州牧清正廉明,王州牧意欲以合肥侯替代当今天子有何不好?我等不跟着这样的大人物,难道还要为那那荒淫无道的天子殉葬不成?”

    “富贵险中求,没有风险哪里来的富?凌小鸟,老子愿意搏一搏一世的荣华富贵,干你鸟事?”

    “姓凌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要是敢阻挡老子发财,信不信老子今天就给你开了瓢?”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兄弟们,是条汉子的就跟老子们一起去割了那狗皇帝的鸟头!”

    “既然不知悔改,那凌某今日就只有送你们一程!”

    看着“风雨雷电”和“鹰翼双飞”数人群情滔滔,小丑一般的表演,凌飞雁冷冷一笑,与“连环十三坞”的众位当家如大鹏展翅般飞入人群中。

    ……

    雒阳,太史令陈兴府书房中。

    将手中短短一页的书信在蜡烛上点燃,看着那张记录着王芬意欲谋反的纸张渐渐化成一团灰烬,陈兴脸上扬起一抹不明的笑容。

    数月前一封‘天狼犯界、白石无踪’的书信让自己声名大振,陛下封赏无数官升一级。

    正想着如何牢固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却不想再度收到这惊人的消息,看来,自己果然是幸运女神加持了的人物,瞌睡来了自有枕头,这次我又要在太史令中再拔头筹了!

    陈兴呵了口气,双手摊开案桌上的那份奏折《中平五年河间天文疏》再次奋笔疾书:…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当有阴谋不宜北行!

第104章 王芬之死

    冀州信都,州衙,第三日午时。

    王芬、襄楷以及陈逸等人围在屏风前,仔细的端详着屏风上的一副帛画。

    画上青山绿涧,苍松翠柏,在绿涧旁一块突兀的巨石上方一只老虎懒洋洋的趴在上面,硕大的脑袋耷拉在前腿上,眼睛半睁半闭,一道道纵横的纹路镶嵌在黄白相间的毛发上,额头上一个“王”字若隐若现。

    “都说这蔡鱼画的一手好画,山水虫鸟无有不像,但是这只大虫也太名不符实了吧?你瞧瞧这憨态可掬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百兽之王的凶猛和王者气概?倒像是一个受尽了欺负的小娘子一般!”王芬在帛画上指指点点笑道。

    陈逸点了点头,说道:“明公说的极是。不过,也许是我孤陋寡闻,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蔡鱼会画大虫,倒是知道他的山水画匀红点翠笔墨横姿。山的壮阔,水的灵韵以及钓鱼人的悠闲和飘逸尽在其中。明公这幅帛画不会是别人彷制的吧?”

    “哈哈!”王芬哈哈一笑,指着陈逸道,“知我者文治也!此蔡鱼非彼蔡鱼也,此乃小儿找本州工匠蔡鱼所画的。”

    特么的,这是什么重口味?

    竟然在市井中寻了一个工匠冒名顶替画了一只垂头丧气的大虫,还要冠冕堂皇的挂在州衙中!

    襄楷和陈逸对视了一眼,开口问道:“明公,你让那蔡鱼画这一幅画是什么意思?”

    “都说泉翁料事如神,今日一看,原来这世上竟也有你泉翁不知道的事情,哈哈。”王芬故作神秘的笑了笑,一声高喝,“拿笔来!”

    侍从急忙从案桌上取下狼毫递给王芬,王芬手执狼毫霸气的站在屏风前面,在徽砚中沾上浓浓的松烟墨,挥毫疾书。少顷收笔,“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十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端的是:银钩铁画,龙飞凤舞。

    襄楷和陈逸二人一怔,心中念头一转,旋即脸上堆满笑容拍手叫好:“啧啧啧,明公这一手书法笔走龙蛇入木三分,可谓一绝。我想就算是杜操,崔瑗在此只怕也只能甘拜下风!”

    杜操即杜度,魏晋之时因避魏武帝曹操讳,后世历代的史书和传记中均记载为杜度。杜操和其弟子崔瑗都是汉章帝时期著名的书法家,一手草书冠绝天下,时人并称为“杜崔”!

    听着二人的赞叹,王芬一手抚着颔下髯须,一手捏着狼毫开怀大笑道:“杜崔二人乃是书法前辈,王某怎敢与杜崔二人媲美,泉翁、文治谬赞了,谬赞了!不过说到这字啊,两位可曾看出这其中含义?”

    “这?襄某(陈某)不才,未知明公深意,可否请明公示意?”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再过上两三月,当今天子就要到本州巡授了,泉翁,你说这算得上是龙游浅滩吗?哼,倒是不管是真龙还是伪龙,只要到达了我冀州地界,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还不是任由我等炮制?”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老小子是只猪吗?这是想将所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难道就不知道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的道理吗?

    还龙游浅滩,虎落平原,我特么的是那犬啊?我特么的是虾,真瞎!竟然找你合谋当今天子?若不是早知道天子会巡授河间,若不是知道这老小子易于掌控,我特么的要是敢找你,我就是猪!

    襄楷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堆起一副笑容赞叹道:“好,说的好!果然不愧是八厨中的王冀州,我等欲行大事就得有这种舍我其谁的气度!”

    “报!”王芬正欲点头稍吐心曲,突然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亲随从门口疾步奔了进来,“启禀大人,我等之前联络的卧牛山‘风雨雷电’、黑瞎子沟‘鹰翼双飞’以及大王庄、小泥堰等地的义士前日夜间全部命丧悦来客栈!”

    “你说什么?”王芬大吃一惊,心情顿时就像那去青楼的时候已经和头牌做足前戏正待入港,突然听到夫人由远及近的

    喊杀声一般,手中的狼毫啪叽一声掉在地上,墨汁飞溅。

    襄楷一把抓过那亲随,低声喝道:“怎么回事?为何前日夜间的事情现在才报来!”

    “禀真人,那悦来客栈前日晚上就一直闭门,再无人出入,我等初时以为是‘风雨雷电’等义士为了隐藏人手特别嘱咐的。直到一个时辰前,我们兄弟在街上巡逻的时候才发现城门外贴着一张告示才知道他们已经全部遇难!”

    说着,那亲随从怀中掏出一张告示出来,只见告示上写到:卧牛山、黑瞎子沟、大王庄悍匪意欲谋反,为肃我冀州民风,还冀州子民郎朗晴天,特此斩之!

    “情况属实吗?”

    “属实,我等兄弟已到悦来客栈查证属实!”

    常言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显然今天的日子并不适合王芬,老天爷也似乎在故意作弄王芬一般。

    王芬还未从悦来客栈的事件中回过神来,又听得门外一声疾呼,又是一道人影闯了进来,那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淋,显然是长途奔袭所致。

    王芬紧紧的按着案椅的扶手,定了定神,看着自己一直留在京中的长随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此惊慌?”

    “大人,昨日上朝,太史令陈兴上奏陛下‘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当有阴谋不宜北行。’陛下采纳其奏折,下旨取消河间巡授!”

    这特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夜之间就全部变天了?说好的三山五岳侠士合力一击呢?怎么特么的皇帝也出尔反尔了,说好的金科玉律呢?说好的代天巡狩呢?

    王芬挥了挥手,跌坐在案椅上无神的看着襄楷,嘴里碎碎叨叨的像一个说媒的老妪:“泉翁,是不是我们身边出了奸细?泉翁,是不是朝廷已经知晓了我等的计划?泉翁,这可如何是好?泉翁,快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襄楷没有理会王芬,只是呆呆的看着帛画上的那十四个大字,只觉得格外的刺眼。

    ……

    “麦随风熟,梅逐雨中黄”麦子熟了,青梅黄了,冀州又将迎来一场大的丰收。

    可是,我们的冀州刺史王芬听着那门外的夏雨,却格外的烦恼,那绵绵的夏雨就仿佛此时的心情一般的冰冷。

    几天的逃亡生活,王芬已经度日如年,整日里恍如惊弓之鸟一般,只要稍稍听到一些刀戈之声和呐喊之声,就以为是来抓自己的。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了几天,终于一头扎进了这座信都郊外的孤寺中。

    虽然“党锢”之时,王芬也曾下过狱,也曾一路的流亡,但是那个时候他还年轻,他也还有自己的坚持。可是现在呢,在这冀州一州之首上坐了三年,他已不再是那个时候的他。

    他已经心得意满,他已经踌躇满志,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铮铮傲骨,他有的只是对荣华富贵的孜孜追求,有的只是对生死和家人的眷恋,他从大汉赫赫有名的八厨变成了一个意图谋立新帝的反贼,也从一个不惧生死的名士变成了一个怕死鬼!

    一道幽深空洞的“吱嗝”声在寂静的夜里陡然响起,寺庙的大门被轻轻的推开,一道冷风夹杂着雨水扑了进来,地上燃着的篝火猛地忽闪了好几下,坐在火边的王芬猛的打了一个寒颤,看着周围毫无藏身之地的大堂,恨不得立即打个地洞钻进去。

    “明公,勿用担心,是贫道!”一道熟悉的声音及时响起,王芬讪讪的回过神来,又凑近篝火边搓了搓手:“哦,是泉翁回来了?辛苦泉翁了,现在外面的风声如何了?”

    襄楷取下斗笠,将身上的雨衣轻轻挂在一旁的佛像上,又从手中的食盒中取出两道小菜、一壶小酒和一个酒杯出来摆在案桌上,柔声说道:“明公但请放心,目前朝廷并无任何的举动。你先垫吧垫吧两口,贫道再与你细说我们的下一步计划!”

    “真的没有动静吗?”

    “当然是真的,贫道什么时候打过诳语!”

    没事就好!

    王芬点了点

    头,急忙握起筷子尝了一口菜,只觉得齿颊留香,快冻僵了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一颗死去的心也仿佛跟着活了过来:“这信都归云楼的菜果然美味,泉翁你吃了吗?要不一起来两口?”

    襄楷端起酒壶轻轻的斟满酒杯递给王芬,摇头说道:“你知道贫道虽然以身侍道,但却不禁口食之欲,贫道在归云楼早已用过大快朵颐了。这菜是贫道专门为明公备下的,明公勿需再管贫道,但用无妨!”

    “既然如此,那芬就不客气了!”王芬点了点头,接过襄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本来按照原计划,只要刘宏北巡河间,我等便可以讨黑山贼的名义聚兵一举拿下刘宏,逼其让位于合肥侯。

    可惜上天不怜悯,那卧牛山义士等人莫名其妙的惨死在悦来客栈中,而太史令上朝时一句‘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当有阴谋不宜北行。’便让我等的努力付诸东流!”

    “谁说不是呢!若非那狗贼一句话,刘宏退位,合肥侯登基必成定局,这天下如今或者已是另外的一番局面。”

    “哎,此等狗贼实在该杀!”王芬扼腕长叹,又饮了一杯酒,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心中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泉翁,虽然朝廷表面上目前暂无动静,但据我所知刘宏御下仍有为数不少的绣衣御史,专干密查侦缉之事。

    泉翁,你说当初悦来客栈之事以及太史令陈兴等人是否已经知晓了我等的计划?不然为什么会那么巧?我们走的太匆忙,信都城中还有不少手脚,我们是否应当让人及时清理掉?”

    襄楷摇了摇手道:“当今天子不听人言惟心所欲,也极重自己手中的权力,既然明面上没有抓捕我等的告示,那么他定然不知晓其中之事。

    而信都城中的游侠儿对我等来说,也不过是一群小虾米罢了,就算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为朝廷所获,也攀咬不到我等头上,明公你又何须担心!”

    “但,当初为那游侠儿打气的时候,我可露过面啊!”王芬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

    襄楷瞥了王芬一眼,点了点头:“这有无妨,虽然冀州城中的首尾尚未清理,但是我们如果清除掉那根线的线头,不依然处于不败之地吗!”

    “线头?”

    “是的,线头!我们做每事一件就好比蜘蛛织网,渔翁钓鱼,那一件事情不是有一个线头呢?”

    王芬捋了捋胡须,颔了颔首:“泉翁所言不差,‘风雨雷电’已经殉难,线头已断,我等确实勿需再过担忧!”

    “不,不,不!‘风雨雷电’和‘鹰翼双飞’等人哪里算得上什么线头?他们不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罢了。”襄楷摇了摇头,指着王芬笑道,“明公乃当世八厨之一,自幼便聪慧异常,难道此刻还不明白贫道所说的线头是谁吗?”

    “襄公矩,你什么意思?莫非你们把本州当了线头不成!”王芬拍案而起指着襄楷大骂,兀的脸色猛然一变,旋即肚子里仿佛翻江倒海一般,胸中和腹中疼痛异常,脸上青筋直冒,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襄公矩…你…你竟敢…给本州…下毒!”

    襄楷淡然的摆了摆手,慢吞吞的站起来,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非也非也,明明是明公你篡位不成服毒自杀,怎么能冤屈好人呢!”

    “你…你这…狗贼,竟敢…阴我!”王芬按着肚子,扶着案桌强撑起来,努力的指着襄楷,话未落,人已仰天倒下,嘴角上溢出一丝暗红的污血。

    棋子,弃子也!

    棋子就当有棋子的觉悟,一颗棋子竟然还不想安守本分,一张大嘴巴恨不得全冀州都知道你要密谋当今天子,不阴你阴谁?龙游浅滩,虎落平原?我呸!你特么的就是一个笑话,难道还想拉着我教陪你殉葬吗!

    襄楷冷然一笑,慢腾腾的走过来将王芬扶起趴在案桌上,又将碗筷拾起收进食盒中,只留下一角酒杯和一壶酒,飘然远去,消失在茫茫春雨中。

第105章 边城

    江南的夏天过得很快,甚至就是那秋天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一眨眼的功夫,冀州大地就已经开始吟哦起“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但,此刻的陈仓却仿佛直接从炎暑跳过金秋跌入了寒冬之中。

    中平五年九月,凉州叛军经过一年的修整,王国被韩遂、马腾举为帅,再次挥军,十万大军如蚁群一般向陈仓扑来。

    陈仓的冬天果然来了!

    陈仓县令顶着冰寒的兵锋和箭雨,一边下令麾下县尉、门下游缴、门下贼曹等组织士兵、捕快及城中青壮上城反抗,一边派人向朝中求援,求援信雪花似得飞入汉灵帝的御前。

    陈仓乃长安之门户,若是陈仓被克,长安又将像一个脱光的美女再一次呈现在王国的大军面前。汉灵帝顿时大急起来,待与朝中重臣商议后,再度启用赋闲在家的皇甫嵩出任大帅领左将军,董卓则升至副帅,各领军两万驰援陈仓。

    一路车马辚辚风餐露宿,数万大军出长安,过槐里,穿武功,经国,行了数日,已至五丈原逼近陈仓。

    五丈原,位于国以西,离陈仓不过七八十里,前阔而后狭,最狭处不过五丈长短,因而得名。五丈原南靠棋盘山,北临渭水,东西两面均是河流冲击而出的深沟,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在演义中不久的数十年里,这里也将是诸葛亮五次北伐,六出祁山而最终星陨之地。

    而如今,皇甫嵩和董卓的四万大军就驻扎于此。

    皇甫嵩站在原上,感受着猎猎西风俯瞰原下,只见原下田陌纵横交错,银带似的斜水(石头河)由斜峪关流出,与渭水汇合一处蜿蜒东流,前方三五里处的褒斜道更是凭崖凿石临渊悬空,横木亭阁相接三百余丈,不禁抚髯长叹:

    “惟坤灵定位,川泽股躬。泽有所注,川有所通。斜谷之川,其泽南隆。八方所达,益域为充。高祖受命,兴于汉中。道由子午,出入秦……上则悬峻,屈曲流颠;下则入冥,倾泻输渊……”

    “果然气势恢宏!大帅,这是先帝年间汉中太守王升为表彰杨孟文开凿石门通道的功绩撰写的《故司隶校尉楗为杨君颂》吧?”一旁的军司马走上前来,看着眼前的景色问道。

    皇甫嵩点了点头,复指着远处河渊之上的栈道,褒斜栈道凌空而起气势磅礴,说道:“这首颂确实为王升所写,王升虽贵为太守,这文章却非凡品。在王升等一干文人骚客眼中,此地大气磅礴乃寻章摘句吟哦咏叹之所。而在商人农夫眼中,此地南北相贯,又是商贾流通农田浇灌之地。

    不过,在本帅的眼中,此地更为兵家必争之地,南北通透易守难攻。昔秦惠文王伐蜀,逢山开路凿孔架桥。司马错发起的

    灭蜀之战正是由此而汉中,自沔县而西南,经剑阁而入蜀的。”

    “大帅好写意啊!大战在即,居然还有心看这五丈原的风景,董某实在是佩服!”

    一声骄横粗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董卓率领麾下诸将李、郭汜等人,一声重甲哐哐的从身后走过来,虎目圆瞪,“大帅,如今王国兵围陈仓,陈仓危急,我等自当火速救援,董某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大帅因何命令在此下寨,还请大帅赐教!”

    “大胆!”军司马霍然走上前来,朝董卓一声怒喝,“董将军身为我大军副帅,怎敢如此与大帅说话?”

    董卓脸色一僵,正欲朝那军司马发火,却见皇甫嵩朝军司马摆了摆手,不以为的笑了笑:“仲颖来意,本帅已尽知。陈仓县城虽小,城池却颇为坚固,城中万众一心,王国大军又不善攻城,陈仓急切不可下。仲颖又何须急迫?”

    董卓哼了一声,讥笑道:“朝廷命我等解围陈仓,末将不得不急!大帅按兵不动,难道是在等王国主动撤军?”

    皇甫嵩淡淡的看着董卓,点头笑道:“仲颖果然知我心意,本帅驻扎于此,就是在等王国撤军!五丈原离陈仓不过数十里,不过半日便至。

    我军驻扎于此,即可对王国施加压力,令其分兵防守不敢全力一搏,又能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何乐而不为?

    等王国久攻不下之时,兵力必然疲惫士气更加低落,届时,我等再派兵袭扰叛军粮道,与陈仓守军联手,内外夹击,王国还能溜得掉吗?”

    见董卓怒气冲冲的来,又怒气冲冲的离去。军司马呸了一声,谏言道:“大帅,董卓此人飞扬跋扈,素有野心,将来必然为患,大帅何不将此人以军法震之?”

    皇甫嵩看着军司马,突然笑了起来:“你可知此人当初至凉州之时,时任军司马的孙坚怎么和张温说的吗?你和孙文台都是身为军司马,心思竟然一般相同,看来董卓的盛气凌人,专横跋扈,在军中已是盛名在外了。”

    军司马见皇甫嵩对董卓之事表现的有些淡然,颇为焦虑,急忙问道:“那孙文台如何说?”

    皇甫嵩叹了口气,指点道:“张温初至长安时,曾诏书相邀董卓,卓久不至。孙坚私下谏言张温卓罪有三:其一,骄纵狂妄,屡触大帅;其二讨寇不利,使贼做大;其三应檄召而不至,视军法于不顾。

    其又言:古之名帅以朝廷威仪服众,皆因杀人而起。譬如司马穰苴斩庄贾,魏绛杀扬干仆从,军中无有不服。

    但是张温并未接受,依然倚重董卓。正因为如此,也才会有当初的边章美阳大败以及后来的董卓一军独全。”

    “大帅!”

    “此事不用再说了!”皇甫嵩打断军司马的

    话头,说道,“德玉也给本帅的书信也曾提及此人野心勃勃,但本帅乃陛下钦命,怎么可能因为一时不满和揣测就任意斩杀大将呢?张温既然可以虚怀若谷,嵩又怎能落后于人?此事不必再议!”

    皇甫嵩摆了摆手,径直离去,将军司马那半截话给堵进了肚子,差点没把他的肚皮给憋破。

    自此,四万大军就在五丈原驻扎了下来,每日除了操练和数千人马袭扰王国粮道外,便是养精蓄锐呼呼大睡,直到十二月中旬。

    陈仓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漫山遍野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哈气如凝,刀剑似冰。

    王国的大军终于扛不住了,王国也终于身心交瘁了!

    “撤!”看着人困马乏精疲力竭的大军,王国一声怒喝。羌胡儿郎和匈奴骑兵齐声高喊纵马飞奔,尽情的欢呼。

    整整八十多天,他们就没有好生的休息过,陈仓久攻不下,粮道屡屡被袭,还有时刻都要防备那高悬头顶的来自五丈原的利剑,他们早已筋疲力尽,身心憔悴。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歇息了,他们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即赶回陇西去见一见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婆姨和他们的子女。那里才是他们的家,那里才是被白石祝福过的地方!

    可惜他们没有想到,当他们踏上归家的路途的时候,皇甫嵩却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借着天空的明月和地面的积雪,麾下的两万铁骑如洪流一般从五丈原倾泻而下,数十里的路程在飞扬的马蹄下一闪而过。

    “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众将士高举着兵戈齐声呐喊。虽然董卓丢下一句“穷寇勿追,归众勿追”就带着另一半的人溜到陈仓去摘取胜利果实去了,虽然他们也只有两万余人,还不足王**队的五分之一。

    但,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已刻进大汉将士骨髓的誓言。他们是大汉最精锐的北校铁骑,是经过重重战火洗礼的将士,也是那个一直沐浴着霍骠骑、窦冠军风采的铁军,荣誉、铁血、忠诚早就铸入他们的骨髓。

    两万人,足矣!

    迎风割面,刀寒似雪。

    冷寂!森寒!冰霜!死亡!又有何惧?

    他们除了兵戈,还有热血!兵戈在他们的手中肆意的飞舞,热血在他们的胸膛熊熊的燃烧。他们要将入侵的豺狼驱逐出境,他们要将吃人的恶魔留在这皑皑白雪中。

    看着不远处一簇簇白色的营帐,胯下的战马涌起强烈的不安扬颈长嘶,皇甫嵩眼神冷若冰霜,长啸一声宝剑重重的劈下。

    “杀!”

    雷声滚滚,万马奔腾,马蹄飞过,卷起千堆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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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长歌介绍:
万马南归纵江海,一剑西来横九州。 赤壁崖前,楼船仓里看涛涌;洛阳城下,金鳞阵中听长歌。 三国,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我们又来了! 诸君且看:这一曲老歌,又将如何重弹新调!后汉长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汉长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后汉长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