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永远不要对自己过于自信
对于术虎女来说,那晚的月色朦胧。
朦胧得她看不清其他,只看清了那个白衣人穿过了人群,来到了她的面前。
在那一片火光和刀光剑影里,她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当年,在那场风沙之中一般。
不同的是,这次她松开了自己手里的剑。
然后她感觉身子一轻,当是被那人抱着飞上了半空。
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冷,她却安心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因为她知道,这次,他会带着她乘风而去。
李驷带着术虎女走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后的火光,才将她放了下来。
这姑娘是已经伤得很重了。
所幸他抓住了先前的那个探子,不放心地过来看了一眼,否则,她今天应该也会死在这里。
粗略地看了一下术虎女身上的伤,李驷没有太多的犹豫,直接扶起了她的身子,解开了她的外衣,准备替她包扎伤口。
他本就不是什么拘泥的人,何况这种时候,也没有时间去顾及那么多。
但是当他解下术虎女的外衣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地愣了一下,因为这姑娘身上的伤疤,未免是有些太多了一点。
光是那背上就有十几道,新的旧的都有,着实是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很难看,对不对?”
四下寂静,术虎女背对着李驷坐着,低着头,睁开了眼睛,嘴角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淡淡地问道。
她的神色显得有一些黯然,因为她知道,无论谁看到她背上的那些疤,都会被吓到。
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感觉到背上的那只手停顿了一下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阵落寞。
可是突然,她的头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接着,她就听到身后的那个人说道。
“我觉得难不难看,是我自己说了算的,我就觉得你挺好看的,你管得着吗?”
说罢,那人又转而说道。
“坐好了,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身后传来了撕扯布带的声音,随后,一双手将那些布带绑在了她的伤口上。
术虎女呆呆地坐着,半响,她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一些发酸。
然后她再也忍不住,转过了身来抱住了李驷的脖子,将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难听,声音也很沙哑,短发蹭着李驷的脸颊,随着哭声颤抖着。
李驷愣了一下,最后却没有推开她,只是任她哭着,抬起了一只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一句话。
被父母丢在大漠里的时候,术虎女没有哭过;被人卖做剑奴的时候,术虎女没有哭过;被管家打断骨头的时候,术虎女也没有哭过。
被剪断头发的时候,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被鞭打责罚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
但是这一晚,她却哭出了她所有的委屈。
大漠的夜里很冷,但她的眼泪却烫得她的脸颊发疼,使得她的哭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第二天的早晨,李驷背着术虎女继续上了路,她的腿上受了伤,现在下不了地,所以也只好先这样子赶路。
术虎女趴在李驷的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好像是没有再要松开来的意思。
“你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吗?”李驷一边走着,一边对着她问道。
“没有。”术虎女只是把头枕在李驷的肩头,轻声回答道,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先她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安心的笑意。
“这样啊。”李驷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暂时安顿下来,你愿意去吗?”
“嗯。”没有多问其他的什么问题,术虎女就小声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鼻尖轻嗅着李驷身上的味道,双手是将他楼得更紧了一些。
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的变化,李驷加快自己步伐。
他是还担心有什么追兵,毕竟还在金国境内,总是要小心一些的好。
两个月后,一个中年男人来到了江南的金山寺。
他叫做术虎横,是金国的一个剑客,他来这里,是来杀人的。
他要杀一个从他那里逃走的剑奴,听说有人将她带到了这里,所以他就来了。
那个剑奴知道不少不能说的事,所以他才会亲自来,上次大意让人带着她跑了,这次绝对不会。
因为他是术虎横,即使是在这唐国,也没有几个人会是他的对手。
术虎横抱着剑,走过了山门前的石阶,来到了寺庙的门前。
这是一座破寺,寺庙小得不成样子。
“哼。”
以为躲在这里就能躲得掉了吗?
术虎横轻哼了一声,伸手搭在了庙门上。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是躲不掉的。
可是下一刻,庙门却是自己打开了。
术虎横皱了一下眉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柄戒刀就从那里面飞了出来。
“当!”只听得一声闷响,这戒刀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刺进他身后的地里。
刀锋割断了他的一缕头发,使得他的动作顿住。
半响,术虎横放下了自己的手,看了一眼身后的戒刀,收紧了眼睛。
他还打算往前走,可是下一瞬,他茫然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前。
那寺庙里,一股堪称浩瀚的内气升了起来,像是有一尊擎天大佛拔地而起,带着万丈金光立在了那里,叫得云散天青,使他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
“施主,这庙里的人和事,你管不得。”
空门里,一个有如洪钟大吕一般的声音传来,震得他的耳畔嗡嗡作响。
同时,一股像是天塌地陷一样的气势压在了他的身上。
术虎横呆立在了门前,片刻之后,他往后退了半步,接着就像是没命似的向着山下跑去。
他跑得很狼狈,一眼都没敢回头看过。
他只记住了那一句话,这庙里的人和事,他管不得。
一个月之后,术虎横回到了金国,第二天他就大病了一场,金王亲自前来看他。
而见到金王时术虎横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谋唐可以,但是那江南,万万去不得。
第一百零七章:江湖人总是喜欢夸大其词
术虎横离开的第二天,空山迎来了一场新雨,恰逢三月的春日,山林绿意盎然。
正值清晨,金山寺里,老和尚还在念经,空空的木鱼声从堂里传到堂外,回荡在寺庙之间。
术虎女坐在客房的屋檐下,听着诵经的声音,看着雨幕之后,远山如黛。
她想着什么,想着什么呢,该是这突然改变的生活,远离了纷争和厮杀,只剩下了一份清静。
身边传来了一个脚步声,是李驷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身旁。
“你可以待在这里,等到想离开的时候再离开,应该不会再有金国的人来找你了。”
李驷抱着手,靠在了一根柱子上,侧着头顺着术虎女的目光看着屋外的雨。
“嗯。”术虎女听着李驷的话,默默地低了低自己的眼睛,她该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看向了李驷问道。
“我不能跟着你吗?”
“你跟着我做什么?”李驷淡淡地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道:“在江湖上漂泊吗?”
“我可以。”术虎女只是看着李驷,轻轻地回答了一声。
李驷也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说道。
“你就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如果你想读书,我可以写一封信,送你去一个叫做江怜儿的人那里,他读过很多书,可以教你很多。如果你想学书画,我也可以送你去柳冉那,你放心,他这人不会记仇的,只要你肯学,他就会倾囊相授。或者你想继续学剑,我也可以去找独孤不复帮你问问,以他的造诣,足以帮你把丢了的那几招剑法补全。要是你觉得和那些大男人待得不习惯,我还可以送你去百花谷那,那的姑娘很多,人都不错,你应该也能交上些朋友”
李驷说了很多,但术虎女始终就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李驷,等到他把所有的话说完,才低下了头来,眨了眨眼睛,平静却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说道。
“我想跟着你。”
这可以说是最差的选择了,没个安定,还总是要风餐露宿。
雨声重了一些,该是雨又大了一点,又像是这雨快要停了。
房下的人没有再说过话,术虎女的眼神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李驷却是看着外面,淡淡地出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在外人面前,你要叫我表哥,知道吗?”
术虎女愣了一下,随后惊讶地看向李驷,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嗯。”她笑着应道。
在像是洗净了铅华的雨中,她笑得很美,也动人心弦。
可是李驷却只是看着外面,看着这一场山雨潇歇。
天下剑盟过后的两个月,关于剑盟的消息,也逐渐流传到了江湖中。
叫人可惜的是,李驷终究没有与独孤不复比剑,本是被寄予厚望的铁慕衣也没有成为一座剑台的剑主。
不过,这次的剑盟也不是完全没有谈资。
或者说这其中可以谈的也有不少,就比如说那不请自来的异国剑客,还有那李驷的登天一步。
李驷对付疆拔的最后一招,被江湖人取了这么一个名字,登天步,不算好听,但对于江湖里的那些粗人来说,却也已经是尽力了。
传闻,那时李驷带着疆拔一步踏入了天中,踏入了云霄之上,天宫九重他已经登上了四重。
但是神仙不许凡人踏入天宫,这才将他们抽打了下来,也是因此,他们下落的速度才会那么快,快得好似天星陨落,快得落在地上的时候,叫得地动山摇。
虽然没有扶摇直去,但是对于江湖人来说,这种轻功,也已经是天人之事了。
于是,这种各样的传言四起。
有人说李驷曾经真的去过天宫,但是因为了偷了王母的琼浆玉液,才被罚此生不得踏入天庭。
有人说李驷其实只到过南天门,因为逃不过四大天王的眼睛,就被一脚给踢了下来。
有人则说,李驷是去了广寒宫见了嫦娥仙子一眼,从此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子,这也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红颜知己的原因。
亦有说书人话说当年,李驷醉于凌霄殿,醒步瑶池前,盗来星斗掷仙雀,卧于天河望人间。
一时间,李驷几乎就成了江湖人的心之所向,也是,天上天下任逍遥,谁不羡慕呢。
就在一众江湖人快要把一个武侠故事传成仙侠故事的时候。
朝廷却在做着别的事情。
严亭之收押了疆拔,并对他询问了一些问题。
疆拔倒是知无不言,把术虎横,和前后所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一个用剑的高手杀了他。
朝廷到是没有急着杀他,因为留他还另有作用。
皇上只是下了一道命令,让天策府的人出军驻守北地。
天策府,原名天策上将府,李世宗继位之后,即更名为天策府。
天策府乃是武官官府之首,位列十四卫府之上,管理朝中对内外行军之事,府中上将一职,更是位高三公三师。
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天策上将,便是李世宗本人。
而整个天策府,也只对他一个人负责,府中之人,大多是早年随他从军而起的义勇之士。
收到他命令的第一时间,天策府便整军动身,去了北边。
建德十二年,将士披甲,战马声嘶,黑红色的旗帜扬动着,卷开了一条向北而去的路。
而对于朝廷的事,江湖人所知甚少,他们知道的,只是朝廷又发兵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说来也是,江湖和朝廷的关系一向都是如此,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
几乎是同一时间,北地的大漠里,也是暗流涌动。
术虎横躺在病榻之上咳嗽了一声,他的病是还没有好,但也不知道是真没有好,还是他装得没有好。
此时,他的床边正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华服的中年人。
“术虎先生。”这中年人看着术虎横,话音顿了顿,才出声问道。
“不知现在,你对那唐国的江湖,看的如何了?”
第一百零八章:可惜术虎横也不是用剑的人
“咳,大王”术虎横虚弱地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但是中年男人却按住了他的肩膀说道:“哎,先生不必起来,躺着说就好。”
“是。”术虎横像是有些动容地又躺了下来,出了口气说道。
“回大王,此番派人前去中原,虽历经颇多波折,但是收获也亦是不少。”
说着,他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本谱子,递给了床边的中年男人说道。
“这是那唐国的江湖兵器谱,谱中排的是唐国使用各类兵器的江湖武人的排名。我先前去唐国之时,已经稍作过一番调查,可以确认这谱中的内容大多都没有错。”
“是吗?”中年人像是颇有兴趣地接过了术虎横手中的书册,翻在手里看了看。
突然,他笑了一下说道:“我看这书上写,唐国的第一剑客是一个叫做独孤不复的人,也不知道他和先生比起来如何。”
病榻之上,术虎横摇了摇头,该是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个没有真正的试过,我也不好妄下定论,但是”
说着,他的神色沉下了下来:“在那唐国,却是有一个江湖人,绝对不可小觑。”
“哦?”中年人好奇地抬起了眼睛,重新看向了术虎横问道:“不知先生说的这个人是谁?”
“他叫做李驷。”术虎横缓缓地说道。
对于李驷这个名字,他所了解的也不多,大多都是从他安排另一些探子那里知道的。
而他留意起这个名字,是从疆拔在天下剑盟被这人击败的时候开始的。
疆拔是他的仇人,虽然是很就以前的仇了,但是对于疆拔的实力,术虎横还是有明确的认识的。
就算是现在的他,想要拿下疆拔,也必须要付出一点代价才可以做到。
但是听探子传回的消息说,李驷击败疆拔的时候几乎都没有受什么伤。
这就说明了一点,恐怕就连他也不会是那李驷的对手。
而在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对这个叫做李驷的人的武功也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识。
那一晚,李驷救走了术虎女,术虎横想过出手阻拦,但是李驷的轻功却让他错失了出手的最好机会。
李驷的轻功很快,作为一个剑客术虎横自然明白,快与慢之间,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所以如果可以,他不想与李驷交手。
可是如果真的交了手,术虎横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就算他轻功可能不如李驷,但是他可以杀死李驷,这是他的自信,所以他才会追去江南。
然而术虎横不知道的是,那晚他看到的李驷其实并不快,因为他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而且他也没有想到,在江南的那座破寺里,会有一个他完全不敢直面的高手。
想起江南的那座寺庙,术虎横的心中又是一颤。
床边,看到术虎横说出了李驷这个名字后就陷入了沉默,中年人皱了一下眉头继续问道。
“不知这个李驷有什么特别,让先生这么在意。”
“嗯。”术虎横回过了神来,低了一下头,对着中年男人说道。
“他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这本兵器谱上,但是我打听过,他是唐国当下轻功最快的人。而且,我总是感觉他会对我们有所阻碍。”
“是吗?”中年男人的眼中上过了一丝不明的神色,顿了一下,说道:“那我会让人留意他的。”
“还有。”术虎横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在那唐国的江南”
“我知道,那江南暂不可动是吧。”中年男人抬了抬手,打断了术虎横的话。
这已经是最近几日,术虎横第三次同他提起江南这两个字了。
根据术虎横自己所说,是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个绝对不可以招惹的人物。
但是在中年人看来,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成不了一国的阻碍,只有他们是一群人的时候,才会需要去特别留心。
“嗯。”看着中年男人不是在意的样子,术虎横也只好先暂且作罢。
他知道他不可能劝眼前的这人放下对唐国的心思,他现在只能希望,那寺庙里的人不会离开山门了。
“相比于这些。”中年男人认真地重新看着术虎横:“我还是希望先生继续同我说说,你对那唐人江湖的看法。”
术虎横点了点头,继而说道。
“除去刚才的那些,唐人的江湖里鱼龙混杂,但大多都是些随性自由之辈,自持武力,不服朝廷管束。谋财害命者常有,鸡鸣狗盗事亦多。这其中,以长乐门、血衣楼、风雨楼等势力为首,有不少在野的江湖组织,只要花钱就可以让他们我等办事。人命消息,皆可买卖。所以只要布置足够,我等应当可以让一部分江湖人为我等所用,甚至,让他们倒戈相向。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唐国的朝廷毙命一击。”
“如此,甚好。”中年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是有间隙的,即使对外再固若金汤,也可以从内部悄然瓦解。
就像是金国的那句古话一样,没有牛羊的肚子里是不生虫子的。
“那么,我会派人去接触一下那些江湖人的,术虎先生就好好养病便是。”
说着,中年人就起身拍了拍术虎横的肩膀,没有再要久留的意思,他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术虎横已经给了他很多,他要接触的江湖人和江湖组织都已经在这些消息里了。
“嗯,谢大王。”术虎横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他不能再管了,再管的话,他就管得多了。
这也为什么他现在会“卧病在床”的原因。
中年人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术虎横一个人静静地躺着。
半响,他突然对着房门外叫道:“阿女,帮我拿一灌水进来。”
可是好久,门外都没有一点动静。
术虎横沉默了一下,好像是才反应了过来什么,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她逃出了这里,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术虎横这样想着,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应该是睡了过去。
他床下的角落里,放着一只积着灰尘的拨浪鼓,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他给一个小女孩买的。
只是,他至今也没有送给她。
第一百零九章:总会有一些手段叫人难以拒绝
中原,寰青山。
一片青山古林里,一座剑门独立。
剑门之中,堂屋之上,客室内,独孤不复静坐在一张桌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对着身前的人说道。
“我可以帮你修补剑招,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的面前,李驷坐在座下,尴尬了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术虎女,犹豫了一下,抓了抓自己的脸说道说道。
“凭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
独孤不复握着茶的手顿了顿,默默地抬起眼睛看了李驷一眼,在确定了以李驷的脸皮是不会脸红的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了茶杯。
他和李驷一直以来的交情,可算不上是什么朋友。
不过,独孤不复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了屋后,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放在了桌上对着李驷说道。
“把这把剑收下,我就给这位姑娘补全剑招。”
桌上放着的是一把剑,仔细看去,正是李驷丢在论剑山上的那一把。
这样的条件似乎怎么看都是独孤不复吃亏,不过李驷明白,收下了这把剑就等于收下了一个大麻烦,从此以后独孤不复再找他比剑,他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
但是想了一会儿,李驷最后还是起身拿起了桌上的剑,然后看着独孤不复,叹了口气问道。
“这样行了吧?”
看着李驷收下了的剑,独孤不复的眼神似乎是柔和了一些,沉默了半响,他又说道。
“你的剑需要一个名字。”
李驷抬了抬眉头,低头看了一眼还藏在布袋里的剑,想了一下,像是随意地说道。
“就叫它藏锋好了。”
自从它到了他手里之后,就没有出过一次鞘,藏锋这个名字,配它倒也是正好。
“嗯。”独孤不复点了点头,像是记下了这剑的名字,接着,才看向了术虎女说道。
“那,去外面把你的剑招演练一遍给我看看吧。”
“铮!”
山门外,剑光凛冽。
开春之后未散的寒气里,术虎女演练着剑招,独孤不复静静地看着。
李驷则是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支着脖子,忽然,他是觉得胸口有些难受,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可能是冬日里受了寒吧,李驷这样想着,也没有怎么在意。
而坐在一旁地独孤不复则是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若是觉得冷,就多穿一些衣裳。”
他在这方面应当可以说是很有经验了。
对于独孤不复的关心,李驷是有些不适应的,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说道。
“没事,无碍的。”
“咳咳。”说着,他是又忍不住皱着眉头地咳了两声。
不得不承认,这年年前的冬天,确实是有些冷的。
这段时间,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是对于长安的百姓来说,是有一件大事快要发生了。
因为再过几个月就是长安公主的行信之年了。
这一世的人寿命普遍较长,到了二十岁之后才会开始筹备婚嫁,因此二十岁后的第一年,也就被称为了行信之年。这一年之后,皇上就会为长安公主挑选驸马的人选。
行信对于女子来说与及笄同样重要,所以这一年礼事亦会特别盛大,皇上将宴请众臣,周边的各国也都会派使臣前来庆贺。
届时,皇宫之中将会歌舞升平,灯火通明。长安城街上同样会举行各种各样的礼事,让百姓们参与其中,这也算是皇上公主与民同乐的一件逸事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些事也都与大多数的江湖人无关。
除非,是有的人被卷进了其中。
长安。
风雨楼的一座分楼之内,五楼的一间侧室里,一个胖乎乎的锦衣男人推开了房间的门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房间中坐着另一个的人,扯着脸上的肥肉讪笑了一下,抬起自己的衣摆坐了下来说道。
“不知这位客人来到我们小楼,是所为何事啊?”
这胖乎乎的中年就是这座风雨楼的管事,叫做张保。
而房间中坐着的另外一个人,是一个闭着眼睛的瘦削男子,他的脸上带着一些胡渣,一条刀疤从他的左脸一直贯穿到了右脸,看起来就像是他的一张脸被分成了两半一样。
这刀疤男人的手边放着一把刀,一把狭长的弯刀,刀柄上绑着一些破旧的布条,配合他那身褴褛的衣服,很难让人相信他有资格坐在这风雨楼第五楼的房间内。
但是他就是被请上来了,原因是他在进楼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刀逼着一个下人,让其给张保带去了一句话。
这句话很简单,江门城龙祠寺。
这是张保妻儿所在的地方,所以张保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将他请了上来。
“我想让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消瘦的男人抬起了眼睛看着张保,缓缓地说道。
张保脸上的神色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照理来说,风雨楼内部人员的消息应该都是严密封锁的才对,他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怎么知道他妻儿的消息的。
但是很显然,他现在没得选。
“您先说,我听着。”张保低下了头,很是恭敬地说道。
消瘦的男人点了点头,压下身子,凑到了张保的面前说道。
“我要你们”
他的要求不复杂,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就交代了个清楚。
但是等到他说完了他的要求时,张保的背后是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因为这人要做的事何止是胆大包天,这要是被发现了,全家的脑袋都是不够掉的。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们一千两黄金。”瘦削的男人重新坐直了自己的身子,看着张保说道。
“如何,你们能做吗?”
“这”张保擦了一下自己额头上汗,咽了一口口水说道。
“您应该也明白,我们风雨楼只卖消息,是不替人办事的。”
“这样。”男人点了点头:“那我会抽空让人去龙祠寺看看的。”
说罢,他没有一点停留就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等等!”
就在他要迈出门去的一刻,张保叫住了他。
“你。”背对着男人,张保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半响,艰难地说道。
“能不能再让我想想。”
第一百一十章:萧木秋很不仗义
消瘦的刀客离开了风雨楼,他戴上了一顶斗笠,走入进了街道的人群里。
他是一个金国人,受到金王所命前来办事,但他不会让人知道他是一个金国人,也不会让人知道这些事是金国要办的,因为所有的事情他都会借以人手。
至于金国究竟要在这里做什么,其实也不复杂。
在他们的国家有一句老话,叫做想要动摇一个部族的根本,就先要动摇他们的人心。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契机,来打破这唐国安治的局面,动摇一下这里的人心。
而这个契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很简单,在金国人的计划里,那会是一场天地异象。
之后,就等着看结果如何罢
人群里,刀客压着斗笠回头看了一眼那街角的楼阁,默默地想到。
他这一次来,同时也是为了试一试这唐国的江湖里,有哪些人是可以为他们所用的,又有哪些不是。
能用的他们会留下,而不能用的,只要见过他们,就会被他们处理掉。
就像是刚才的那个张保,他现在已经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了。
可惜,刀客终归还是有一些大意了,他到底是小看了风雨楼这个唐国最大的情报组织。
在他离开街道后的不久,一个打扮普通的矮小汉子,跟上了他离开的方向。
五天之后,萧木秋的桌上被摆上了一则新的消息。
这消息是从长安送来的,萧木秋一开始也并不在意,因为长安公主行信,这两天他是已经看了太多长安的消息了。
可是当他拆开封口,看了几眼里面的内容时,他的脸色却是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了几分狐狸般的笑意,不同的是,这一些笑意里,却是还带着些许怒色。
“金人?”
轻声地说着这两个字,萧木秋收起了信封,将它放在了桌上,低着眼睛看着,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这一段时间,张保想了很多,想了他在龙祠寺的妻儿,想了风雨楼可能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想了那个刀客的身份和来处,想了对方要这么做的原因。
最终,他还是决定按照刀客的吩咐,做他要他做的事。不得不说,妻儿的安危让他这个平时无比精明的人完全慌了神。
做出了决定之后,张保做了三件事。
第一,减少了与楼外内所有人的接触,有人找他也是直接称病不出。
第二,暗中写信托了一些曾经交好的行商和黑市贩子收购火石粉(火药),他对每一个人要的数量都不大,但是全部加在一起数量却是大得惊人。
第三,他派了几个亲信,绘制了长安城中清水巷、东文苑、礼仕街等地方的详细地图。
他到底要做什么,他自己知道,暗中看着他的人也知道。
可就在他的筹备开始后的不久,另一个变故却又发生了。
这是一日的早晨,张保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一个楼中的下人在门外说道。
“张管事,有,有客人要见您。”
下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张保坐在房间里皱了一下眉头,语气不善地说道。
“我不是说了吗,这段时间我谁也不见。”
“可”下人的声音是又犹豫了一下。
张保没有继续听他说下去,而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不管是谁,你让他之后再来。”
门外下人的声音沉默了下来,应该是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听起来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管事的面子还真大啊,怎么,连我都见不得了吗?”
张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可接着,他就像是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房门被推了开来,下人是已经退了下去,一个身穿锦袍的青年拿着一把扇子慢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笑,一点像是狐狸一样的笑。
而这点笑意在张保看来,却是比满面怒容更叫人胆战心惊。
“萧,萧楼主。”
张保的身子向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的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从封平而来的萧木秋。
萧木秋看了一眼张保,又四下看了看他的房间,笑着挥了挥手,对着他说道。
“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路经此地,顺便过来看看而已。”
“如此。”张保低下了头来,微不可查地擦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躬着身子说道,
“那楼主何不早些通知属下一声,也好让属下派人前去迎接。”
“我可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萧木秋收起了自己的扇子,眯着眼睛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将视线放在了张保的身上,看了一会儿说道。
“毕竟我听说,你最近很忙啊。”
听到萧木秋这么说,张保的心下一颤,额头上是忍不住又冒出了一些细汗,身子发僵地回答道。
“楼主说笑了,长安公主行信将至,属下的事务确实是多了些,但是若是楼主有事吩咐,属下定然是以楼主的事务为先的。”
“是吗?”萧木秋握着扇子,放在手掌里拍了拍。
“那怎么有人和我说,你最近总在替别人办事呢?”
“楼,楼主。”张保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似乎是还想说什么。
但是萧木秋却是已经缓缓沉下了脸上的笑意,淡淡地说道。
“张管事,我希望你明白,有些事,你自己说出来和我说出来,情况是不一样的。我可以保证你今天说的话除了我之外不会被任何人听到,但也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
房间里沉默了半响,随后只听得扑通一声,张保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些哭腔说道。
“楼主,属下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我知道。”萧木秋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张保说道。
“现在我要知道的,是那些人到底要你做什么,不要有遗漏,全部说与我听。”
“是。”张保沉沉地应了一声,颓然地低着头,将先前那个刀客要他做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那个人是打算在长安公主行信举礼的那一天,让张保在长安城中布置火药木桶,随后一起点燃引爆使得长安城变成一片火海。
不得不承认,如果张保真的这么做了,那么成功的可能性确实会很高。
因为首先,那天长安城中的兵力大部分都会被调集到皇宫之中,一是用来维护秩序,二也是为了防止有人趁机生乱。
而城中因为礼事之时百姓聚集,所以巡逻的兵力也相对较少,在密集的人群里,想要找到几个隐蔽的地方安置火药并不能算是什么难事。
其次,风雨楼在长安之中有好几处据点,正好用来作为平时贮藏火药的之处。
最后,以风雨楼和朝廷互惠互利的关系,朝廷对于风雨楼的管制也相对较小,若是张保借着风雨楼的身份突然来上这一手,很难会有人会有所防备。
所以最终的结果,大可能就是火药引燃,房屋倒塌,人群四乱,死伤无数。
萧木秋默默地听着张保把话说完,闭上了眼睛,坐在座上,片刻之后,出声问道。
“你知道叫你做事的人是什么人吗?”
张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属下不知。”
“他是金国人。”萧木秋简单的给了一个回答,随后又问道。
“那你知道你做完这些事之后,他们会怎么做吗?”
结合对方金国人的身份,张保想了一下,然后心中像是有了一个答案,张着嘴巴看向了萧木秋。
“他们依旧会杀了你。”萧木秋说道。
“随后朝廷会追查到我们风雨楼的身上,但你已经死了,我们只能百口莫辩,要么被朝廷剿灭,要么四散奔逃。而朝廷也会因此对江湖报以戒心,长此以往两边的人定会激起各种矛盾,此后就是朝廷与江湖势难两立,人心不稳。这时若是金国再来收买人心,定会有人趁乱倒戈,里应外合,朝廷独木难支,说不得就会叫金国攻入了关中。那时,你觉得时局又会如何?”
话至此处,张保的神色是已经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个小小的风雨楼管事会影响到这么多。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萧木秋所说的确实合情合理。
“那,我们怎么办?”张保脸色苍白地跪着问道:“不如我现在就叫那些派去人回来,这事不做了。”
可萧木秋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会让我们风雨楼被金国盯上,而你的妻儿也会受到威胁,百害而无一利。”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带起了一些笑意,慢慢地说道。
“不过我们可以找一个人来,找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让他把这事给管了。”
找谁呢,萧木秋的心里似乎是已经有人选。
第一百一十一章:摘星星这种话,一般都是言情小说里女主角对男主角说的
一连好几天,独孤不复都在给术虎女修补剑招,有时也会叫术虎女再把剑招演练几遍。
李驷没事做,只好坐在一旁与山雀为伴,说白了,就是在那看着山色发呆。
“今天就到这里吧。”又是一天日近黄昏,山门前,独孤不复起身示意术虎女可以停下来了。
术虎女停住了剑,把剑收进了剑鞘里,对着独孤不复躬身说道:“多谢。”
“不用谢我。”独孤不复淡淡地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术虎女手中的剑说道。
“你的悟性不错,此番之后好好修习,我等你再来天下剑盟的那一天。”
“是。”术虎女低下了身子,郑重地应了一声。
虽然已经从术虎横那里脱身了出来,但是她的举止里还是带着一点从前的影子。
独孤不复倒也没有在意,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了开来,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李驷。
此时的李驷是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靠在一块石头旁边,睡得不省人事。
独孤不复眯了眯眼睛,又对着术虎女说道。
“还有,你去把他叫醒吧,过一会儿就要晚食了。”
说罢,他就转身走回了山门里,对于那样的闲人,他是懒得理会的。
等到独孤不复走远,术虎女才是回头看向了坐在一边的李驷,然后走了过去。
李驷睡得很沉,毕竟对于他来说看人演剑着实是没有什么意思。
术虎女在他的身边站了一会儿,接着抱着剑蹲了下来,看着他的侧脸出神了半响。
远处的山中传来了几声鸟鸣,风吹得林木轻轻晃动。
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术虎女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李驷的身边,犹豫着,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天边日暮的余晖还没有完全落下,带着一片金红照在云层之间,将山门前的两个人影映在地上。
李驷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依旧熟睡着,术虎女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意,将脸在他的肩上蹭了蹭,然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远山、空林、日暮、人影微斜,对于术虎女来说,她已经不再想要更多了。
等到独孤不复出来的时候,发现山门前是已经睡着了两个人。
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冷,他独自站在冷风里,看着日入西山,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袍。
他感觉有些不痛快,但是最后,还是拿剑戳醒了李驷,让这贼人带着术虎女回了房。
夜里,李驷坐在院里吃着饭食。
独孤不复坐在他的身前,拿着一小壶清酒自酌自饮着,他偶尔也会喝酒,因为到了夜里喝酒能暖身。
但是他从来不会把自己喝醉,因为醉酒误事。
“明天,我应该就能把剑招补全了。”看了眼正在胡吃海喝的李驷,独孤不复拿着酒杯,淡淡地说道。
别的不说,独孤不复家厨子做的饭菜确实是极好吃的。
李驷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瘦肉,看着身前的人说道。
“如此,多谢了。以后你若是想要取什么东西,都可以来找我。不过先说好啊,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不干。”
这个承诺可不小,对于李驷来说,这天下或许还真没有什么取不来的东西。
“呵。”独孤不复淡笑了一下,又给了自己添上了一小杯酒,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说道。
“那若我要天宫中的星斗,你也去给我取来吗?”
“呃”李驷一时语塞,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答不上话来。
他是没想到独孤不复也会开玩笑,而且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奇怪呢。
所幸独孤不复没有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摇了摇头,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李驷说道。
“这是午间的时候有人寄到我门上的,但是上面写着要你来收。”
李驷不解地皱了一下自己的眉头,他想不到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写信。
老和尚?
还是严亭之?
一边想着,他一边接过了信封。
见上面确实写着他的名字,便拆了开来,打开了里面的信纸看了起来。
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深,直到将信全部看完,他才将信纸放了下来,长长地出了口一气,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独孤不复喝着酒,出声问道。
“你不该将这封信给我的,那样我还能当做没看见。”李驷郁结地看了一眼独孤不复,半响,叹了口气,举着信说道。
“长安有事要发生了,风雨楼的萧木秋让我去一趟。”
独孤不复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看着李驷问道。
“你是给贼没错吧?”
“是啊。”李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下意识地答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感觉这江湖上的闲事怎么都叫你给管了。”
独孤不复的语气依旧冷清,但和平时不同的是,此时他的声音里是好像还带着几分笑意。
李驷的脸色一黑,拿起了桌上碗筷,继续闷头吃起了饭菜。
他怎么知道为什么闲事都叫他给管了,他只是这样坐着,都会有麻烦的事来上门找他,他能怎么办?
也不知道这是招惹到了谁,看来,得抽个时间去老和尚那里上柱香,去去身上的晦气了。
“所以,到底是有什么事,非要叫你去长安走一趟?”
独孤不复又问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李驷一脸闷烦地扒拉着饭,声音含糊地说道。
“有人要火烧长安。”
至于萧木秋为什么非要叫他去,他也能够明白。
那小子根本就是叫他去顶包的,因为无论是通知朝廷还是撒手不做,都会让风雨楼被金国盯上。
所以他才要找一个江湖人过去坏事,而李驷这个贼人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偏偏李驷又不会不去,因为就像是糊涂道人说的那样,有时候,不只是麻烦会来找李驷,李驷也会去找麻烦。
可能他本身,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风雨楼用钱办事
第二天,独孤不复将修好的剑招写成了剑谱交给了术虎女,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新的剑招绝对不会比原来的差,而且他还多添了一招,用来收敛这剑招的凶性。
如果说原本的剑招是一把没有鞘的剑的话,那这新的剑招就是多了一柄可以将剑藏好的鞘。这一藏一显之中,已是蕴含了许多的区别。
谢过了独孤不复之后,李驷便带着术虎女上了路,毕竟萧木秋那边可是催得很紧,他最好李驷能在半个月之内就赶到长安。
虽然李驷并没有那么急,但他也不介意早些过去。
路上的时候,术虎女忽然说她想学笛子,那时恰逢清明,李驷便教了她一首曲子。
怎么说呢,或许笛声总是适合伴着远行吧,即使术虎女吹得磕磕绊绊,李驷也依旧听得悠然。
至少,这路上是没有那么安静了。
而对于术虎女来说,她喜欢像这样的走在路上。
她喜欢看着路边的树上飞鸟停留,然后再看着它们拍打着翅膀远去。
她喜欢听着下雨时雨滴敲打着树叶的声音,直到听到雨声渐渐平息。
她喜欢夜里篝火旁的温度,喜欢路过的人家里炊烟袅袅。
喜欢李驷总有说不完的闲话,喜欢他看着她发笑。
她喜欢现在的一切,因为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有时,她会趁着李驷睡着的时候,凑到他的身边,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再安心的睡去。
也许是因为李驷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药草的气味吧,算不上香,但是总能让人闻得舒心。
有时,她会在吹笛子的时候故意吹错几个音,好让李驷重新再教她一遍。
因为李驷教人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即使她在看着他发呆,他也不会有所察觉。
有时,她会在走路的时候偷偷地拉住李驷的衣角,李驷通常都不会在意,会带着她继续向前走。
她很喜欢这种有人领着的感觉,因为这样,她就不会被丢下了。
有好多次,看着走在前面的人,术虎女的心里都这样想着。
她只要这样一直跟着就好,只要这样一直跟着,她就没有别的什么要求了。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真的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她只是想要一个归宿而已,只是一直以来,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她都没能得以实现过罢了。
当李驷带着术虎女来到长安的时候,长安的街上是已经置办起了许多东西,公主行信是一件大事,何况这位公主还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一位。许多礼事的准备,都是提前几个月就开始了。
术虎女看得新奇,李驷就带着她四处逛了一会儿,买了几个糖人,买了一些杂货。
路上李驷送了她一个香囊,术虎女似乎是很喜欢的,甚至最后也没舍得带上,只是收进了自己的怀里藏了起来。
至于风雨楼,李驷倒是没有急着去找他们,因为他知道,他们会来找他的。
果然,当李驷和术虎女逛到第三条街的时候,就有两个路人打扮的人找上了他们,拦在了他们的身前,恭敬地小声说道。
“二位且留步,我们主人想请二位前去一叙。”
术虎女皱了一下眉头,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李驷则是轻轻地按住了她的手,对着身前的两人笑了笑说道。
“可以,还请麻烦带路吧。”
两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带着李驷和术虎女离开了街道。
在两人的带领下,李驷和术虎女最终没有被带进风雨楼,而是被带到了一座邻街的府上。
虽然邻着闹市,但这府邸里也算是清静雅致,别院里栽着一片竹林,随着风声索索作响,地上的竹影晃动着,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径直通向堂前。
等走到堂上,那领路的两人才是离开,留下李驷和术虎女继续等了片刻,然后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才从堂后走了出来。
看了眼来人身上的衣服和手里的扇子,李驷就认出了他是谁。
因为在他认识的人里,也就只有这一个人,会在自家的院子里穿成这样。
这人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穿着这么一身锦衣,手里还拿着一把玉骨白扇,就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似的。
不过在这一点上李驷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因为他自己也常穿着一身白衣,腰间还配着一块写着个盗字的玉佩。
“你总算是来了。”看着李驷,萧木秋笑了笑,走上了堂前说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改了爱管闲事的性子了呢。”
听着萧木秋的话,李驷站在堂上翻了白眼说道。
“我也想改啊,可惜没人给我这个机会。”
似乎只要他一闲下来,就会不断的有麻烦事来找他。
“呵呵。”萧木秋轻笑了两声,扭头看向了李驷身边的术虎女,顿了一下躬身说道。
“想来,这位就是李兄的那位表妹了吧,在下风雨楼萧木秋,见过了。”
有关于对李驷的称呼,萧木秋是考虑了良久的,李驷是半截仙的朋友,所以按照礼数来说,他没法直呼李驷的名字,但是如果要他把李驷认作叔伯辈,他也实在放不下这个身段来。所以最后,他还是决定称李驷为兄,这样既不会失了礼数,也不会平白低了一个辈分,却是正好的。
至于术虎女,凭风雨楼的消息,李驷的这个表妹,萧木秋自然也是早有耳闻了。
“嗯,见过。”术虎女拿着剑,有些认生的微微低了一下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萧木秋倒也没有在意她回应的生硬,直起了身子,重新看向了李驷说道。
“说起来,李兄应该已经知道这次我托你来的原因了吧。”
“自然。”李驷随意地耸了耸肩膀,不就是让他来顶包的吗,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做过。
或者说身为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飞贼,他顶过的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嗯。”萧木秋点了点头,眯着眼睛,出了口气说道。
“那还请李兄帮风雨楼这个忙,这个人情风雨楼会记着的,另外”
萧木秋说着,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张纸头来,递给了李驷。
“这一千两的金票也请你收下,就当是,我个人给你的一些答谢。”
第一百一十三章: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就要演上一场大戏
一千两。
看着萧木秋递过来的那张金票,李驷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后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接了过来,面不红气不喘地收进了自己的怀里,淡淡地说道。
“有事你就说话,这么见外干什么?”
看着李驷收下了金票,萧木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嗯,我就知道李兄你不是见外的人。”
说着,他放下了自己的手来,转而说道:“不过此事,还需李兄多多费心了啊。”
“当然。”李驷摆着一副义不容辞的脸色,伸手搂住了萧木秋的肩膀,郑重地拍了拍说道。
“你就说怎么做吧。”
“咳咳。”萧木秋被拍得咳嗽了两声,拿着扇子轻推开了李驷的手来。
“具体的安排还没有定下来,不如李兄你也一起想想?”
“好啊。”只要钱给到位了,李驷啥都能办,当即就坐了下来,准备一起出谋划策一番。
看着李驷热切的样子,萧木秋打开了手里的扇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是想到银钱对李驷可能有些用,但没想到这么有用。
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该是斟酌了一番,他才继续说道。
“风雨楼终归只是一个组织,不适合与金国有正面冲突,所以此番明面上,我们会继续准备火药,但是背地里,还需要你把这事给坏了,而且最后,要让金国人知道是你坏的事。”
“这没问题。”
李驷“大气”的挥了挥手,反正他与金国结下的梁子也不是一桩两桩了,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不过很快,他就又想到了什么,看向萧木秋问道:“那那些火药要怎么处理?”
萧木秋的神色严肃了一些说道:“这就是现在还没有决定下来的地方。”
目前的打算,就是在长安公主行信的当日直接把那些火药给毁掉,但是这样的话,要怎么把金国的注意力转移到李驷的身上,就又成了一个问题。
看着萧木秋沉默了下来,李驷也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儿。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对着萧木秋说道。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但是你们处理火药的方式,得改一改了。”
等到天色将晚的时候。
堂上,李驷将处理火药的新的方式写在了一张纸上,交给了萧木秋。
萧木秋皱着眉头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几遍,然后不确定地问道。
“你确定,这样处理过后的火药不会伤到人吗?”
“只要你别对着人放不会。”李驷随意地摊了摊自己的手。
他交给萧木秋的,是烟花的制作方式。
上一世的时候,他为了偶尔搞些浪漫,学过一些烟花的制作方法,也自己做过几支,却是没有想到能在这个时候用上。
“然后。”李驷神秘地笑着,凑到了萧木秋的面前说道。
“我们只需要再同朝廷知会一声,让皇上配合一下我们就好了。”
夜晚,皇宫御书房。
李世宗还在处理着一天的公文,他几乎每晚都要这样务政到很晚,特别是最近的一段时间,他还要花很多的精力去安排长安行信的事情和北地行兵的事宜,眼下,是已经忙得近两天没有合过眼了。
有时他很想就这样倒头睡上一觉,可惜最后他还是只能强打着精神继续坐在桌前,因为他是皇上,既然身在万人之上,就要想万人所不能想的事情。
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李世宗又拿起了一本折子,准备打开来接着翻阅,可这时,他的手却是忽然停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了自己的眼睛,看向了房中的梁上,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李驷,你不在你的江湖逍遥,来朕的书房里做什么?”
梁上有人,李世宗能够感觉到这一点,但是为什么会是李驷。
因为能过躲过一众大内高手的眼睛,悄无声息的来到御书房找他的人,这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甚至李世宗明白,就连他能够发现他,八成也都是对方故意的。
果然,一息之后,一个白衣人从房梁上落了下来,站在了李世宗的面前,躬身说道。
“草民李驷,拜见皇上。”
看着李驷那恭敬的模样,李世宗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奏折说道。
“有话就说,朕可没有太多时间陪你闲聊。”
对于李驷能在皇宫中来去自如这点,他倒是并不是很在意,一是因为李驷除了偶尔会偷些东西之外也不会做什么别的事情。
二是因为如果李驷真的出手危及到皇室性命的话,自然也会有人出手拦下他,虽然平时的时候那个人都不会出现。
“是,皇上辛苦了,草民尽量长话短说。”李驷讪笑着抓了抓自己的脸颊,抬起了自己的头来说道。
“草民此次来,主要是为了向您禀报一件事。”
房间中烛火摇晃,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李驷将金国与风雨楼之间的事情,和他的准备全部说了出来。
这个时候不能有一点隐瞒,他很明白这一点。
等到他将全部的事情说完之后,李世宗是已经陷入了沉默。
只见他坐在书桌前,皱着眉头沉思着,半响,缓缓地将手放在了桌案上说道:“看来,金国是真的已经按捺不住了。”
“皇上明鉴。”李驷连忙躬下身来拍了一句马屁。
对于他这句生硬的马屁,李世宗翻了一个白眼,然后顿了一下说道。
“此事你可以去办,但是要让严亭之同你一起去,只有你一个人朕不放心。”
他倒是没有丝毫的隐瞒,他确实不放心李驷,毕竟那是可以炸掉小半个长安的火药。
李驷撇一下自己嘴巴,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人家不放心自己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而且严亭之也是他的熟人,应当不会误事。
“另外。”李世宗看着李驷,又说道:“你回去的时候同萧木秋说一声,风雨楼的手脚该收了一收了,有时候把手伸得太长,就不是好事了。”
“是,草民知道了。”李驷听着这话,神色认真了一些,点头应道。
“好了。”说完了这些,李世宗挥了挥手:“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就先退下吧,朕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那,草民告退。”李驷说着,身子就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看着李驷离开,李世宗的眼神微微冷了下来。
“金国”
第一百一十四章:严亭之总是过分慎重
李驷要演一场戏,一场大戏,但是会演成什么样子,却没人知道。
萧木秋不知道,他不知道按照李驷的办法处理过后的火药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也不需要知道,更不会问,因为他明白哪些事是需要问的,哪些事是不需要的。
李世宗也不知道,李驷只是同他说了到时火药会变成一种吉兆,就当做是他送给长安公主行信的礼物。所以李世宗让严亭之跟着李驷,他不知道的事,他的人得知道。
严亭之自然更不知道李驷要做什么,但是他又必须知道,所以自从他被安排和李驷一起做事之后,就无时无刻不想搞明白这一点。
“你到底要将那些火药做成什么,真不会伤到人?”
一间小摊前,严亭之再一次皱着眉头,小声地问起了李驷这个问题。
李驷坐在摊子上,手里拿着一张炊饼吃着,烦不胜烦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这已经是你这两天第五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我再说一遍,到时它们会变成一团火,飞到天上去,然后炸开,明白了没有?”
一边说着,李驷还一边配合了一些手势。
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有人偷听,因为即使他不去看,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也都会被他听在耳朵里。
但是严亭之只是默默地看了他半响,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
一团火,飞到天上,再炸开。
这三个词他都能听得懂,但是组合在一起他就没法想象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画面了,或者说他没法理解这样子怎么会不伤到人。
倒时长安的街上会挤满人群,一团飞到天上的火炸开,随便落下一些,都足以让人群乱成一片,怎么可能不伤到人呢?
“啊。”见严亭之还没懂,李驷拍着自己的额头,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坐在一边的术虎女也用危险的目光打量着严亭之,因为在她看来严亭之根本就是被派来监视李驷的,而且很笨。
也不知道如果严亭之知道这姑娘心里是这么想他的,会不会觉得冤枉。
总之此时,他的眼里只有那火药的问题。
“飞到天上的火会有多大?”严亭之看着李驷,接着问道。
李驷放下了炊饼,抬起了两只手来随手比划了一下。
“大概这么大。”
“火箭?”严亭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李驷的嘴角抽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没箭的,只有火。”
“飞火石?”严亭之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担忧地说道。
“天上炸的,不落下来的。”李驷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这人怎么把什么事情都往坏处想。
其实这也不能怪严亭之,毕竟这是他职业摆在那里,对待事情的态度总是要慎重一些。
“真不会落下来?”严亭之是又确认了一遍。
“不会。”李驷郁闷地重新拿起了炊饼,咬了一口说道:“落下来之前就烧干净了。”
“如此。”严亭之缓缓地点了点头,但他似乎还是没有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儿,又出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对着李驷说道。
“你要知道,这事可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全长安的百姓都会有危险。”
“你放心便是。”见严亭之这幅样子,李驷难得的摆出了一副正经地神色,咽下了嘴里的东西说道。
“我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的。”
这一点严亭之倒是也相信李驷,毕竟除了李驷那深不见底的武功,对于李驷的性格,严亭之自认为还是有些了解的。
“那能不能,先把你那东西放一支给我看看?”想到这,严亭之放下了一些顾虑,用商量的语气继续说道。
“这不行。”可谁知对于这一点李驷却是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说道。
“那东西的声势很大,若是先放了,我怕金国人会有所察觉。”
声势很大,听到这四个字,严亭之的脸色是又变了一些。
看着他那逐渐不定的神色,李驷默默地别过了头去。
他知道,这人又要来了。
“你确定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
对于金国的探子们来说,最近的一段时间风雨楼都在如常的暗中准备火药。
他们看着一箱箱火药被运进了风雨楼最近买下的作坊,然后又一箱箱地运了出来,被送到了长安的各地。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看着风雨楼的时候,也有人在看着他们。
甚至有人趁他们不注意,拿了一支风雨楼做好的火药筒,去了长安几十里外的地方放了一次。
这里终归是长安,朝廷的眼线也遍布在各处。
金国人做事,确实是太明目张胆了一些。
但事实上,对于金国人来说,哪怕他们被唐国的朝廷发现了,火药一事因此败露也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只要让唐国朝廷知道,风雨楼在暗中与他们有所勾结,就能让唐国的朝廷和江湖之间本就并不稳定的关系产生裂隙,从而动摇人心,挑拨离间。
可惜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人把风雨楼和朝廷联系在一起。
如今的他们,是已经从布局的人,变成了局中的人。
六月六,看谷秀。
再有三天就是长安公主的行信之礼了,街道上已经是一副火热的模样,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行礼之日才会有的摊子和玩意儿。有卖祈福用的面具的、有卖福坠的、有卖糖果小吃的,也有卖许愿牌的、卖花灯的,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都有,各种各样的都是。
每到这种日子,都是小孩儿们最开心的时候,追打着从南街跑到北巷,在东市跑到西楼,仿佛怎么样都闹不够。
而大人们呢,这时也都会宽容一些,偶尔被孩子们碰上一下撞上一下通常也就不计较了,有时还会给他们一块糖吃。
路上的行人们也大多面带着笑容,没办法,谁叫这几天的东西都卖得便宜呢。
这个时候,是还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今年的行礼之日与往年的有什么不同。
不过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前所未见的东西总是格外震撼
行信之礼的当日。
当暮色渐沉,彩灯布满了街巷,灯光模糊了夜晚与白昼之间的界限。
天边的红霞渐渐落下,绯色褪去,留下的是与往日不同的人声熙攘。
街道上的人群显得有些拥挤,映在那灯火下,便是一片人影纷纷。人们有的三五成群的围在街边,看着卖艺的人摆弄着棍棒火盆,时不时地齐声叫上一声好;有的手里拿着一两件小吃,沿着街一路闲逛着,看到新奇的就驻足停留一会儿,跟着看上几分热闹;有的就是找了一间摊子坐下,点了一壶茶水眯着眼睛慢慢地喝着,听着身边人的闲聊,看着这礼日里的长安城,自得地享受着自己的那一分乐趣。
街上年少的男女们都带着祈福用的面具,偶尔擦肩而过四目相对,都会忍不住的脸红心跳一番,想要回头再去多看几眼,却又因为心中的羞涩没敢再转过身去。
小孩儿们挤过人群在街道上到处奔走着,嘴里唱着街头的说书人教他们的童谣,一会儿在这家要上一口吃的,一会儿又在那家要上一个小玩意儿,将杂七杂八的东西揣满了他们那小小的口袋。
一个两个小孩来要东西,商户们也不会怎么在意,不过要得多了,他们就会摆起脸色来,挥手将这些烦人的小子们赶走,毕竟他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可不能总是做亏本的买卖。
人群中的一个角落里,李驷领着术虎女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
他的脸上带着一张金色的面具,象征着来年财运滚滚,术虎女的脸上则是带着一张黑色的,象征着鬼煞不近。
不过在李驷看来,普通的小鬼本来就不敢接近术虎女,她根本不需要带什么黑色的面具,她应该带一个粉色的,招点桃花运,这样也好能早点安顿下来,不用再跟着他四处奔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李驷这么说的时候,术虎女就更加坚持带着黑色的面具了,加上她手里拿着的那把剑,街上根本就没有一个男人敢靠近她。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似乎是有一些生气,具体的表现方式就是不怎么和李驷说话,直到李驷给她买了一条发带之后,她的脸色才是好转了一些。
这段时间,术虎女的头发也已经渐渐长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垂到了肩膀上,确实是应该绑起来了。
李驷走到她的身后替她绑上了发带。
那时的术虎女站在人群里,红着脸低着头,似乎是有一些紧张。
直到李驷替她扎好了头发,她才偷偷地横过了眼睛看向了身后,小声地问了一句。
“好看吗?”
“我家的妹子,当然是好看的。”
李驷随意地笑着说道。
可是术虎女却是听得认真。
背对着李驷,她傻傻地笑了一下,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头发上,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之后,李驷又带着术虎女去了街上的其他地方玩了一会儿,直到走得有些累了,他们才在一颗祈愿树的前面停了下来。
李驷问树下的老人买了两张木牌,自己写了一个愿望,也让术虎女写了一个。
然后在旁人的惊叹下,运起轻功跳上了树梢,将木牌绑在了最高的那一截树枝上。
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说起的,说将祈愿牌挂得越高,愿望就越容易实现。
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李驷并不介意将牌子挂得高一些。
在挂木牌的时候,他特意没让自己看到术虎女在木牌上写了什么,因为看了愿望就成不了真了,在这方面他总是显得特别迷信,没办法,谁让他真的去过地府呢。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深了下来。
皇宫里,皇上和众臣之间的饮宴也已经结束。
可在宴席之后,李世宗却突然说他想要邀请众人一同去太明楼欣赏长安的夜景。
虽然在原本的安排大礼事项里并没有这一项,但是既然他开了金口,众人也只好跟随,这其中也包括了金国的使臣。
等到一众人到了太明楼的时候,长安的灯火正是辉煌之时,人间的彩灯与天中的星斗相映着,一时间是分不清哪边是天上,哪边是地下。
李世宗带着一点笑意坐在了侍人搬来的座上,长安公主站在他的身旁,也被赐了一张座。
这就是李驷要他帮忙做的事情,把众人都带到一个能够看见整个长安的地方,他是已经做到了。
接下来,他就要看看李驷会怎么做了。
听去探查消息的探子说,李驷准备的那一种火药筒能够放出一种“天火”,会在天中绽开,极尽绚烂。
这倒是也勾起了他的一些兴趣,他倒是要见识一下,李驷能够弄来怎么样的一场“天火”。
“大唐国力鼎盛,长安之夜景,当真让在下目眩神摇,不知身在何世。”一旁,金国的一位使臣适时地躬下了身来,神情真切地称赞道。
李世宗笑着没有说话,他在等,等李驷许诺的那一场大戏。
此时,祈愿树下,李驷正和术虎女坐在一处台阶上休息。突然,他对着术虎女说道,时候到了,他要去做一些事情。
术虎女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没有挽留,只是点了点头。
风雨楼中,萧木秋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长安城。
应该是又摇了几下手里的扇子,他看了一眼天色,估算了一下时辰,然后对着身后的一个人挥了挥手说道。
“吩咐下去吧,可以点筒了。”
“是。”人影低下了身子,悄无声息地退去。
街道上,热闹逐渐平息,人群该是已经到了要散开的时候。
礼日就要结束了,一个孩子意犹未尽地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天空,似乎是希望这夜晚还能再长一些。
就在这时,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睁着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他确实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看到了什么呢,他看到了一束彩光飞上了天空,飞到了云霄之上。
同一时间,长安城中无数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一束从未见过的彩光,纷纷停下了各自的脚步,仰着头看去。
皇宫中,李世宗、长安,和一众大臣更是将这束光看得清楚异常。
他们看着这束光从长安的楼宇间飞起,飞到了云中,接着伴着一声重响,绽放了开来。
那是怎么样的一幕呢,华光炫目?
可能还不足以形容。
没人说得清楚那是一番怎么样的景象,甚至都没有人回过神来。
他们只是看着,看着那光彩照亮了半个夜空,夺去了所有星斗和灯火的颜色。
然后,随着光芒散尽,又是无数道华光异彩拖曳着尾焰接连升起。
七彩的天光映照在人们的脸上,那一刻,没有人能够分得清,长安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
而这,还只是今夜的开始。
第一百一十六章:如果记住样子的话,即使是一瞬间的烟花,也可以持续很久
街上的人群是呆着的,李世宗和大臣们也是呆着的,就连点燃了火药筒的风雨楼众人都是呆着的。
在那无数的光霞同时在长安城上绽开的时候。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清醒过来,即使耳畔一直有轰鸣作响,他们也恍若未闻。
那是什么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他们此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用刚才金国使臣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他们已经不知自己是身在何世了。
甚至有人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根本就是有仙家下凡,才以至于有霞光漫天,彩云不绝。
这根本就不是人间的景色。
“哇”那个最开始看到彩光升起的孩童站在街上,张着嘴巴惊叹着。
而这,也成了人群中唯一的声音。
长安坐在李世宗的身边,是也看痴了。
当光霞映在她的脸上时,她微微地张着嘴唇。
哪怕此时对她说,这就是此世最美的景色,她也是会相信的,因为她确实是没有见过再美的东西了。
“飞光流焰,火树银花。”一个大臣站在一旁,呆呆地说道。
也许这就是对此时的一幕最好的形容了吧。
忽明忽灭的彩焰映照着长安,而天中,是火树招展,银花盛放。
好似天宫作礼,要与世人同庆。
祈愿树下,术虎女独自一个人坐着,目光出神地看着天中。
好美啊,她这样想到。
这就是他要送给那位公主的东西吗?
树上的祈愿牌被风吹着,在树叶的摩挲声中,相互碰撞着轻轻作响。
术虎女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些贪心,因为她此时多么希望,在这一城的烟花里,能有一支是他送给她的,哪怕只有一支也好。
这场焰火持续了很久,久到逐渐平息时,人们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依旧意犹未尽的沉浸在那片光辉璀璨之中。
“砰!”应该是最后一支焰火升上夜幕,随着一声重响盛放了开来。
这是最美的一支,它是那样巨大,几乎占据了整片夜空。
灿金色的流光张开,叫得云中的星月都黯然失色。
如枝杈般的飞焰溢散,叫得所有的华灯都悄然无光。
这时,在那焰火下的一座楼阁上,人们是忽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带着一张金色面具的白衣人。
盛极一时的火光里,他站在那楼宇之间,好似一个剪影。
随后他转过了身来,笑着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火色中,他的面容半明半暗,嘴角带着一点笑意,身上的衣袍轻扬。
恍惚间,人们好似是看到了那面具揭开时的眉眼,又好似是看到了那回眸一笑时的风情。
太明楼上,当看到在这个人影时,长安是也愣了一下。
然后火光暗去,星月重辉,灯火重明。
那个白衣人是已经放下了手里面具,躬下了身子,正对着太明楼出声说道。
“草民李驷,以此焰火之景,恭贺长安公主行信之礼。”
在内气的作用下,这不轻不重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们的耳朵里。
这就是李驷今晚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此一来,金国的注意力,就都会集中到他的身上。萧木秋的那一千两金票,他也能拿的心安理得了。
太明楼上是一时无声,大臣们知道这时不该说话,金国的使臣脸色难看,说不出话。
长安坐在是李世宗身边,用手轻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是感觉自己的脸上很烫,烫得想要转身就跑回自己的宫里去。
李世宗则是先沉默了半响,随后一拍座案,站了起来,大笑着说道。
“好!好一场焰火之景啊,哈哈哈。”
他皇妹的大礼,就该有这样天下少见的奇景才是。
说着,他又转过了头来对着众臣说道。
“这李驷先前在长安城中发现有人私囤火药,便与朕商议,暗中做了一些手脚。他说要给朕看一场大戏,并送长安一份礼物,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场大戏,连朕都始料不及。哈哈,有趣,着实是有趣。”
他这话是专门说给一些人听的,而那些人也确实是听了进去。
李驷,金国的使臣们明面上笑着,心里却是咬着牙,暗暗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一夜终是过去了。
那一晚之后,长安公主似乎更加不怎么出门了,整日就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有时候还会一个人坐着傻笑,让侍人们生怕是自己的照顾出了什么问题。
而礼事之日当天所发生的事情,也很快就传了出去。
有人说李驷偷来了天上的星火,只为博长安公主一笑。
一时间叫得天下无数的女子都心神向往,只道若是有人肯为她们这么做,她们早就百依百顺了。
但是当这事传到了百花谷的花筠君耳朵里时,她却是当即捏断了一个针桩的脑袋。
那一个月,百花谷弟子的课业足足增加了一倍。
不去管外面的人言如何,李驷第二天就带着术虎女离开了长安。
没办法,因为李世宗好像又在找他了。
不用想,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还是躲着的好。
自从那天从礼事上回来后,术虎女的话似乎就少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李驷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在离开长安的那天夜里,他突然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支小筒对着术虎女问道。
“你想玩吗?”
看着李驷手里的东西,术虎女怔了一下,随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送给我吗?”
李驷笑了笑,把烟花放在了地上说道。
“我就知道你想玩,所以就偷偷地拿了一支,不过这支是我给他们做示范时做的,可不一定好看啊。”
别的不说,他的手工活实在是做得一般。
“没,没事。”术虎女的脸色红了起来,小声地答道,眼睛却一直看着那地上的那支烟花筒。
她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一支烟花是送给她的。
那天夜里,两人一起在山郊上放了这只烟花。
确实不算好看,而且转瞬即逝。
但是那一瞬间,对与术虎女来说,却已经很长很长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长乐门不常乐
“华灯初上时未晚,夜半不寒人尽欢。
忽有彩光升云岸,方闻小儿惊声唤。
唤那天中薄烟散,唤是仙家落了凡。
老少男女皆探看,乃见火树映楼栏。
若问此事因何起,且听老叟絮絮谈。
世上本无此番观,盗圣偷来献长安。
这是一个说书人写的打油诗。
对于那一夜的长安,人们的印象却也大多都是如此。
戴着面具的人们站在街头,看着天中的花火映着灯楼。
那一刻如梦似幻,该是超过了他们一生中见过的所有绚烂。
直到现在,都还有人久久不能忘怀。
甚至有一些府上的小姐,仍旧会时不时地坐在窗边,看着那日那时那个白衣人出现的高楼,呆呆地想着一些姑娘家自己的心事。
李驷是不知道自己如此罪孽深重的,此时的他已经带着术虎女来到了洞庭湖闲游。
再怎么说,他也该休息一会儿了,自从上年的年末以来,他就几乎没有闲下来过。
小舟推开清波,在湖面上静静地漂荡着。
七月里,迎面吹来的湖风微凉,令人神清气爽。
李驷闲散的躺在船头,没有去划船,只是任由着船漂着,随它会漂去何处。
术虎女坐在船尾抱着自己的剑默默地擦拭着,最近她的剑术愈加纯熟了,或者说自从独孤不复修补好了她的剑招之后,她的剑术就一直在精进着,此时当是已经与铁慕衣难分高下。
再这样下去,几年后,兵器谱的剑谱上应该就会有她的名字。
李驷倒是不是很在意这些,相比之下,他更关心今天晚上要吃些什么。
听说这附近的荷叶鸡不错,待会儿或许可以带术虎女去试一下。
不得不承认,自从有了钱之后他行走江湖都变得方便了许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句话还真不是瞎说的。
“咳咳。”正想着钱的事情,突然,李驷是觉得胸口又有些难受,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术虎女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不再咳了,才是有些担忧地说道。
“你最近总是咳嗽。”
“无碍的。”李驷笑了一下,随意地挥了挥手,将手枕在脑后,重新躺了下来说道:“等下次找个大夫看一看便是了。”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他的心里也有一些疑惑,毕竟以他现在的功夫,应该不会这么轻易的受寒感冒了才对。
而且最近运功的时候,他也总是会感觉到胸口不适,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看来还真得留意一下了,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他还要好好的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悠闲。
“阿女啊。”李驷躺着,该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讨好地对着术虎女说道。
“帮我把藏锋也擦一下呗,它收在那鞘里也好一段时间了。”
身边带着一柄剑就是这一点麻烦,时不时还得保养一下,拿出来擦擦。
“这”术虎女迟疑了一下,她是一个剑客,照理来说别人的剑她是不能随便碰的。
“咳。”见她有些犹豫,李驷便装出了一副虚弱的样子,咳嗽了一声,低着眼睛说道。
“你也知道,我现在身子不舒服”
“哼。”看着李驷那副搞怪的模样,术虎女被逗得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浅浅地抿着自己的嘴巴,伸出了一只手说道。
“那给我吧。”
“得嘞。”李驷当即一扫病态,将背上的剑解了下来交给了术虎女。
湖面上的微风吹得轻缓,湖中的一艘小船随波向晚。
船头一个白衣人打着瞌睡,一个女子擦着剑,安静地坐在船尾。
这一刻的江湖,对于他们来说,应当很是悠然。
长安礼事之后,经过了几番斟酌,李世宗最终还是将那几个金国使臣放回了金国。
毕竟现在两国之间还没有完全撕破脸皮,如果此时扣留下这些金国的使臣的话,就等于是给了金国起兵的借口。
不留人以话柄,这种事情李世宗自然是明白的。
所以他也只能先压下自己心中的怒气,来日方长,此事以后有的是机会计较。
而现在他更应该做的,是防备金国之后的动作。
那天晚上,一队人马就连夜离开了长安,向着边关而去。
与此同时,江湖之中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风雨楼终是摆脱了金国的麻烦,张保的妻儿也被暗中派去的人手给救了出来。
但同样是卖消息的地方,长乐门最近的生意却不是很好,或者说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
先不说他们之前因为阴吾立丢的脸面,到现在还在被江湖中人笑话,这段时间朝廷对他们也是多番打压。
具体的原因,好像是因为门中哪个不长眼的掌事去劫了官银,导致之后数个地方的堂口都被朝廷派人给关了。
然后又有了一系列的官员调度,使得他们如今办事处处不便,手脚上也多了许多束缚。
对此长乐门只得敢怒不敢言,毕竟如今朝廷势大,他们斗不过,也只好忍着。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结果也与他们自己的营生方式有关。
风雨楼的制度严明,赏罚有据,管事的人手都是经过了几番筛选之后才留下的,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除了萧木秋掌管总务之外,谁也不能越界。
这使得他们在外做事进退有度,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但长乐门则不一样,他们的人手遍布三教九流、市井朝堂,门中鱼龙混杂,平时更是各自行事互不相干,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才会聚集到一起。
这确实让他们在一些方面上有了不少优势,但也让他们更容易招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说他们眼下的处境,就是因为几个没脑子的人胡乱做事所造成的。
“哼,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
燕山城中,长乐门内,一个穿着宽袍的汉子坐在座上,冷哼了一声。
他便是这长乐门的门主付长乐。
此时的他很明白,长乐门必须另谋一条出路,否则早晚会被朝廷吃得一干二净。
但出路在哪呢,他微合着自己的眼睛,把玩着手里的两个铁球。
他是想起了几天前,寄到他手里的一封信。
第一百一十八章:这是一个已经好久都没有出过场的人物了
眼下的长乐门是怎么样的付长乐很清楚,因为朝廷的打压,各地的管事不少都有脱身出去自立门户的打算。
现在的长乐门就像是一颗枯树,眼看着就要倒了,而树上的鸟兽亦将一哄而散。
付长乐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
想当年他也是一时的风云人物,道上的交情遍布五湖四海,江湖上谁见到他不会给三分面子,这也是他能召集各地绿林组建起长乐门的原因。
但是如今,他却是成了江湖上的笑柄,被人叫做付三子,他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该说他毕竟是从草莽上打拼起来的,身上的那股匪气到现在依旧还在。
身为一个贼匪最讲究的是什么,对于付长乐来说,最讲究的就是一个“搏”字。
搏赢了酒肉富贵,搏输了,也不过就是烂命一条。
所以付长乐是打算再搏一把,但是要怎么搏呢?
座上,付长乐缓缓地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来,眼里闪烁着些许戾色。
朝廷,这是你们逼我的。
建德十二年末,北地初雪,大雪下了整整三天,覆盖了城楼,覆盖了山野,覆盖了目光可及的每一处地方。
淮阳关上,一个身披衣甲的老将负手而立,束目望远,身后的披风垂在地上,沾着一些泥雪,随风微动着。
他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身后又走来了两个人,他才微微侧目,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两个副将打扮的男女,男的面容英武,身材健硕,穿着一身军中打扮更是显得神武不凡。
见到老将时,他微微地躬下了身子,语气恭敬地说道。
“父亲,天气冷了,早些回营休息吧。”
女的则是一脸的桀骜不驯,将一柄长矛扛在肩上。头戴一顶红翎银束冠,身穿一件鲜衣明镜甲,身材比之男子要稍微娇小一些,但也不乏修长挺拔,样貌俊美,眉眼间带着几分凌厉,神容里露着些许傲气,当是称得上一句英姿飒爽。
“就是。”听了男子的话,她笑着应了一声,走到了老将的身边说道。
“您一直在这里站着,金国的那些鼠辈又怎么敢来呢?”
“小妹。”见她这幅没大没小的样子,同她一起来的男子无奈地出声提醒了一句。
回头看一眼的男子,被叫做小妹的女子扯了一下嘴巴,放下了自己肩上的长矛,算是站得得体了一些。
没有去管他们的这些小动作,老将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说道。
“金国心存虎狼之意已非一日之久,攻关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二人都当以小心为上,却莫大意。”
“是。”男子当即躬身应道。
女子见状,也只好躬下了身来,语气拖沓地应了一句:“是。”
老将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了男子和女子继续站在城楼上。
待到老将走远,男子才直起身来,走到了女子的身边叹了口气说道。
“小妹,起码在军中你该待父亲该恭敬一些,否则你要叫下面的那些将士们怎么看?”
“我管他们怎么看?”女子随意地摆了一下手,说着回过了头来,将手里的长矛指向了北边,咧开了嘴巴冷笑着说道。
“我只管等那些金兵来了,再领着他们杀个痛快便是。”
看着女子这幅比男儿还要豪迈的模样,男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明白,他这小妹从小就是如此。
武功谋略无不比他出色,看似行事莽撞,但实则比谁都要懂得顾全大局。
就是这性格实在是太恶劣了一些,否则她也不会至今都找不到什么夫家。
“对了。”说起夫家,男子又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说道。
“实话同我说,那个杨家的公子你看得怎么样了,此番回去,娘亲就该给你说亲了。”
“啧。”说到这,女子的神情是又难看了下来,摆出了一副不情不愿的脸色说道。
“就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伸手过去拍一下都怕把他给拍晕了,怎么当我的夫婿。这事你们能不能就不要管了,我的夫家我自己会找的。”
你自己找?
照你的找法,这普天之下就没男人了。
听着女子的话,男子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他也没敢把这话给说出来,毕竟从小到大,他是已经被欺负怕了,以至于现在看到自己这小妹,他都不敢大声说话。
“那我回去的时候帮你同娘说说吧。”男子最终也只得这样和女子说道。
“够兄弟!”女子像是颇为感动的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咳咳。”男子被拍得咳嗽了两声,连忙躲了开来,抬着手说道:“好了好了,为兄可吃不消你那力气。”
同时他的心里是苦笑不止,一直以来,他和他小妹的关系确实就像是兄弟一样。
问题在于,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他小妹是兄,他是弟。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边关附近,一伙流民在外徘徊着,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往何地,他们只是四处游荡,以流民的模样,在这附近久久不去。
金国。
长安一事的败露,让金王本打算放缓一阵出兵唐国的计划,但是一封来自中原的信却是让他又有了一些另外的打算。
金国的王宫里,金王坐在座上,笑着拿着手里的一封信看着,半响,抬起了头来,对着外面唤道。
“来人。”
那天,一队金国的轻骑披着马匪的衣服离开了城中。
人数不多不少,大约一千人,方向不偏不斜,直奔着边关而去。
他们要去做什么,其实也不难猜,他们要去打探消息。
但是他们却做错了一件事,他们本不该穿马匪的衣服的。
如今的边关一地,是几乎已经没有马匪了。
大漠里,一个黑衣剑客抱着剑走着,他的脸上满是胡须,身上的衣袍褴褛,在无垠的大漠之中,他的身影显得很是渺小。
可是他走过的地方,却是风尘四起,带着滔天杀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穆武不爱说话
“驽!”地上的积雪被马蹄踩得四散。
一队马匪打扮的轻骑,停在了金唐两国边关的一个隘口处。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用半张灰巾遮着口鼻,只将眼睛露在外面。
风雪里,他骑着马,在隘口前走了几圈。仔细地将隘口上下又打量了一遍,才点了点头,用一口金国话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给大王传信,说这一处关口没有问题。”
他们已经在这个隘口附近绕了几圈了,可以确定没有一个唐兵。
这就是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
前段时间,有一个中原人写了一封信给大王,信中的具体内容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对方说出了几个可以绕过唐兵布守的隐秘关口。
他们来此,就是为了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的,而这已经是最后的一处关口了。
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看到过一个驻守的唐兵,而附近的山林里也被他们探了一遍又一遍,排除了有埋伏的可能。
一只飞鹰带着消息,从队伍中被放了出去,消失在了漫天的雪色里。
而是骑兵队则是在隘口前又徘徊了一会儿,接着穿过了隘口,奔入了深山之中。
他们还需要再试一下,这些关口是否真的能绕道唐军的防线之后。
就在他们离开后的不久,一个黑衣人也出现在了隘口前。
他的怀里抱着一把破剑,在半道中蹲了下来,伸手摸过了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大概是想了一会儿什么。
随后,又抬起了头来,起身顺着凌乱的泥雪走进了隘口里。
飞雪之中,那个黑色的人影显得单薄沉寂。
对于住在边关附近的村人们来说,最近的边关不知为何安定了许多,没有了马匪,没有了山贼,进出关外不需要再担心路上的安全了,村里也不用再受劫掠。
这段日子无疑是过得很平静的,而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平静就已经是一种难得的福气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边关又多了不少官兵,但是很显然,只要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影响,他们也不会去多管。
淮口村,冬雪的日子里村人们都不会怎么出门,只想在家里点上一盆火炭,然后在火边窝上一整天。
这使得这天的村子里显得很安静,只有几个小孩在村道上玩着雪,偶尔发出几声追跑的笑声。
也使得接下来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显得很是明显。
“嗒嗒嗒嗒嗒!”
密集的声音伴随着地面微微的震动打破了这个小村庄的寂静。
村民们对于这个声音很熟悉,哪怕他们已经近一年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了。
这是马蹄的声音,而这么急促的马蹄声,通常都会带来不好的事情。
几乎第一时间,几个村人就已经跑出了门带回了自家的孩子,然后把房门锁了起来。
只留下了一个小姑娘还待在路的中间,她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所以也没有人管她。
她只是在村口静静地站着,听着马蹄声越来越重,直到看到了一队人马停在了村子的前面。
村人们都惊恐的躲在窗边,透过窗户,他们也看到了来人,是马贼来了,对方身上的装束让他们确定了这一点。
但同时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马贼,只是粗略的看去,就足足有上千人。
有的人当即就吓得跪坐了下来,有的人则是已经哭出了声。
金国骑兵之中,领头的中年汉子看到了面前唐人的村落,站了一会儿,淡淡地举起了自己手里弯刀,开口说道。
“处理掉。”
他们不能让人看到他们来过。
村口的那个小女孩还是站在那里,显得很平静,可能是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可能是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害怕了
但当骑兵们纷纷拔出了身后的弯刀,准备冲上前去的时候,一个人影却是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和村子的中间。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
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他只是突然出现在了那里,怀里抱着一把破烂的剑,低着头站在雪地里。
金国的骑兵头子皱了一下眉头,开口喊到:“来者何人!?”
这是他当年,同一个唐国的商人学的唐话,事实上他也只会这么一句。
听到了骑兵头子的喊话,黑衣男子好像是终于有了一些反应。
只见他缓缓地拔出了怀里的剑,放在了身前的地上,任由着它微微陷进了脏乱的积雪里。
那真的是一把很破旧的剑,剑身上满是伤痕,剑刃上带着各种卷口,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一把剑的模样。
但黑衣男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只是抬起眼睛看向了身前的骑兵,用一种很平淡的口吻开口说道。
“你们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只是来杀人的。”
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他的剑说的。
金国的骑兵自然是听不懂他说的话的,但对方只有一个人,他们也没害怕的必要。
见到男子拔了剑,骑兵头子也没有再说什么,举起了手里的弯刀喊道。
“杀!”
一瞬间,风雪一乱,上千名骑兵催动了身下的战马,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冲向了村子。
他们会杀掉他们见到的所有人。
而黑衣男子也默默地将手放在了身前的剑柄上。
他会杀掉冲来的所有人。
当两者撞在一起的时候,是一道剑光伴随着血色一闪而过,随后就是战马嘶鸣,人声哀嚎。
在一片烟尘和飞雪里,除了站在村门口的小女孩之外,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直到天边日暮,村子前面的烟尘才是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一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仓皇地逃进了山谷里,而地上留下来的,是一片尸首和血迹。
血色染红了白雪,也染红了那个唯一还站着的人影。
“咔。”
无数的尸体和断刃之中,黑衣男子收起了剑,转过了身来。
也是这时,他注意到了那个依旧站在村门口的小女孩。
她没有逃走,而是一直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一点溅上的鲜血。
男子默默地走到了女孩的面前,一言不发地停了下来。
他在等她说话,因为她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女孩发出了声音。
“我可以跟着你吗?”她问道。
男子的手上,鲜血流着,头发和脸上的血污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模糊不清。
他看了女孩一会儿,半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不行。”
说着,他抬起了手来,似乎是想要擦去女孩脸上的血迹,但是那只手却又停在了半空,因为他发现他手上的血迹更多,是擦不干净女孩的脸的。
他知道女孩或许经历过什么,但他没有办法让女孩放下,因为他自己的身上早也已经是血债滔天了。
“抱歉。”最终,他只是不轻不重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从女孩的身边走了过去。
之后他要回一趟中原,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他刚才杀死的那些人并不是什么马贼,而是金国的士兵。
理由很简单,他认识他们腰上的令牌。
至于为什么要回一趟中原,因为如果要把金国人杀个干净的话,他需要一些人手。
第一百二十章:血衣楼办事总是非常直接
(ps:上一章的结尾,小女孩的那一段我之后做了一些修改,在看这一张之前大家可以先去看一下哦。)
很显然,给金王写信的人便是长乐门的付长乐,而金国,也就是付长乐找的另一条出路。
他将数队亲信伪装成了流民,在边关附近暗中探查天策府的布防,同时将其中的薄弱之处分批次寄给了金王。
虽然第一次的骑兵没有回来,但之后几次的调查都证实了付长乐的所言无误,金王也就暂且相信了他。
逐渐的,两方书信互通也有了更加隐秘的渠道,长乐门更是明确了在金国入唐时会给予一定的帮助。
对此金王是很满意的,他并不在意付长乐告诉他的那些边关布防,哪怕这些布防第二天就有了改变他也不介意。
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在唐国内部稳定的消息来源。本来他想的是风雨楼,但很明显,长乐门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有了这个基础之后,建德十三年春,金国起兵。
集兵马三十万,由大将阿不罕莫领兵,直攻唐国边关。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就让淮阳关附近的天策府军队陷入了苦战。
他们就像是预料到了天策府所有的部署一样,通过分兵而行的策略将淮阳关逐步孤立,若非天策府所部骁勇善战,及时做出了应对,恐怕此时的边关是已经失守了。
但哪怕如此,现如今的淮阳关也已经是孤木难支,在向朝廷请求援兵的同时,天策府也动用了一条他们原本并不打算动用的下下策。
建德十三年九月,天策府借助风雨楼之消息,发布了一次天下召集令。
江湖曾经欠天策府一个很大的人情,为了还这个人情,在大约一百年前,以江湖各大门派为首的江湖人,铸就了一块令牌赠予了当时还身为天策府上将的李世宗。
这块令牌,就名为天下召集令。
此令只可以使用三次,但是行令一出,天下的江湖人都会听其号召。
除了谋反叛乱,伤天害理之事外,江湖人可以没有理由的为天策府做一件事。
当李世宗继位之后,他就将这枚令牌赠予了天策府长史苏长谏,直言自己已经不是天策府之人,此令当由天策府掌管,那时这件事还成为了一时的美谈。
很显然,天策府是已经被逼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才会动用到这件东西。
于是,在平静了将近一年之后,江湖里又被丢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时间波澜四起。
对于这枚天下召集令,江湖里持各种态度的人都有,有的人认为这枚令牌是上一辈的事情,与他们无关,他们也没必要去管。
有的人则是还在观察事态,似乎是想看一看其他的人会怎么对待。
也有的人选择了直接动身去了北边。
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最早动身前往北地的,并不是武当少林那些名门大派,而是一个最开始谁都以为不会插手此事的组织,血衣楼。
在穆武返回中原的那一段时间,他就已经写了一封信回血衣楼。
信上交代了他这段时间做的所有事,也说明了他此次回来的理由,他要领一队人,去北地杀人。
至于原因,他说得很简单,只是因为他想。
在穆武回到血衣楼的当天,血衣楼的十三管事都坐在楼里的大堂内等着他。
有的人在喝酒,有的人在闲聊,有的人静默无声。
直到等到大门打开的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转头看了过去。
外面的天光大亮,穆武站在门口处提着剑,对着所有人沉默了半响,接着说道。
“愿意来的,就跟我来。”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楼里的十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提起了自己的兵刃,跟上了穆武。
他们都是和穆武一同从草莽中拼起来的人,一起过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起喝过酒,一起吃过肉。
今天既然穆武要杀金人,他们自然也要一起去。
那一天,血衣楼里,数百个黑衣人背上了刀剑去往了北地。
他们不是血衣楼里所有的杀手,但却是最早的那一批。
他们也都知道,他们要去杀人,杀很多很多人。
但是那又怎么样,自从加入血衣楼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明白,这便是他们的归宿。
他们是杀人的人,结局也一定是被人杀死。
不过既然要杀,那就要杀到一身血红,杀到天地无光,杀到伏尸遍野,才对得起他们的血衣之名。
他们是血衣楼。
他们,只会杀人。
江湖里一般没有人敢招惹血衣楼,因为在血衣楼那最早的两百多个杀手里,最差的也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而成名高手更是有一十六个。
其中,穆武的剑在兵器谱的剑谱中排名天下第二,穆青的刀在兵器谱的名刀中排名天下第三,蛇九的环蛇勾是天下第六的奇门兵器,燕四明的飞刀是天下第八的暗器,孔五的七节棍是天下第四的棍棒。
还有天下第九的枪,天下第十的重器都在这一十六名成名高手之中。
谁都没法想象,同时被这么一批人盯上,会是一个怎么样的结果。
但是金国人,也许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们会明白血衣楼为什么会被叫做血衣楼,因为他们杀起人来,真的是一身血色。
天策府发布了天下召集令。
当李驷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不是因为风雨楼,而是因为严亭之找上了他。
严亭之一般不会来求他办事,但是这一次却是来了,而且还带了一壶酒来。
一壶只是闻到味道,就让李驷馋得挪不开眼睛的酒。
“说说吧,你此番找我是要做什么?”江南的一座小亭子里,李驷舔着嘴唇坐了下来,对着严亭之说道。
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在桌上摆着的酒坛边晃荡。
对于他这幅丢人的作态,术虎女都下意识的躲开了一些,摆出了一副不太认识的模样。
严亭之一脸无奈地拍开了李驷不安分的手,斟酌了片刻,才沉着声音说道。
“我想让你,帮我在江湖里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