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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全文阅读

作者:莲飒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txt下载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二.火海的仪式

    此为神罚。

    然而同伴们并不这么想。愤怒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已经有人打算闯入教堂,把因斯蒂杀死。

    因为恩格莫之前什么事没有,不就在提及教堂之后才被杀的吗?

    “是他!”

    “一定是他!”

    “自从那个牧师到哈德莱茵后,事情就变得奇怪了。”

    “杀了他!为恩格莫报仇!”

    “杀了他!找回我们的哈德莱茵!”

    凯文阻拦道,“等等……”

    如他们所说,事态变得奇怪了。但并不仅仅局限于杀人案而已。

    同伴们想要回哈德莱茵,过去肮脏的、恶心的哈德莱茵。这是不对的,因为他们不是一直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他们躲在下水道里,互相痛骂着欺负他们的恶徒,他们互相鼓舞着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现在他们想要什么?想要回原来的哈德莱茵?

    别令人发笑了……简直是……被同化了般。

    凯文的两个字成功吸引了同伴的注意力。他们齐齐回过头,瞪大双眼,“凯文?你还想为那个犯人脱罪吗?”

    他们的表情,像是如果承认了,就会第一时间冲上来撕碎他一样。

    “我、我的意思是,不先帮恩格莫立个墓碑吗?”凯文说得很委婉,他害怕了。

    “那你去吧,我们怕那个犯人逃走。”

    可说不定死的是你们。凯文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明白现在说什么,都不会被同伴听进去。他们理念根本不同,凯文认为自己需要忏悔,可同伴们却妄图用罪恶掩盖罪恶。

    在发现尸体是曾经作恶多端的大家伙时,大家就开始害怕了。

    因为他们同样干出了与尸体同样的事。可那时他们还心存侥幸,因为他们并没有杀人,仅仅是见死不救而已。至于因为被偷了钱而被饿死的家伙,那也怪不到他们头上,是他自己没本事、是他自己找不到新食物。

    他们一步一步安慰着自己,而当恩格莫被杀之后,那点侥幸幻想终于泯灭。

    凶手并不会视罪行程度下手,下一个死的很可能是他们自己。

    那他们要怎么做呢?

    当然是先下手为强!

    凯文以为他们是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们一起在地狱里挣扎,期望着迟早有一天会逃离地狱。

    但是他错了。

    他的同伴早已死在过去的某一天,他们的灵魂被恶魔吃得一点不剩。现在与他对话的,只是披着人皮的恶魔而已!

    意识到这点,凯文眼中的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看着昔日的同伴拿起平时用的锯子与小刀,他们不复人型,而是与钟楼上挂着的恶魔别无两样。

    他们拥有着扭曲的躯体与邪恶的灵魂。

    “凯文?”梅卡姆在背后发出了温柔的问候。

    凯文没敢看她,他害怕看到又一只恶魔。

    “凯文,别哭。大家会为恩格莫报仇的。”

    嗯,我不会哭。梅卡姆。因为恩格莫已经离开地狱,回归到神明的身边。

    然后……你也……

    “凯文?凯文?你要做什么?!”

    神啊,我要如何才能杀死恶魔呢?

    神啊,人类要如何与恶魔对抗呢?

    神啊,被恶魔吞食的灵魂还能回归到您的身边吗?

    能的!

    因为神说,“毁灭,然后重生。”

    凯文杀死了留在据点内的所有恶魔。

    恶魔强大在精神,若是自身意识坚不可摧,恶魔便也只能局限于人类的躯体中。

    他看着朝夕相处的面孔,悲伤不禁涌上。即使凯文明知那里已并非同伴,他还是会对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悲伤流泪。

    “死去,然后重生吧。”

    诞生到没有罪恶的地方。

    享受昔日曾梦想的幸福。

    脚步声逐渐传来,凯文回头看,露出略带惊讶又有些了然的眼神。

    他看到了以前不曾看到的人。

    那个人有着比月光还要华美的银色长发,有着比旭日还要耀眼的金眸。

    凯文只看了一眼,便如见神。

    “您……是?”

    来人缓缓说道,“博瓦迪亚。”

    博瓦迪亚渐渐走到一边,他的衣摆拖在地上,触碰到恩格莫的边缘,却没有染上一点血迹。

    在博瓦迪亚身后,则是因斯蒂。

    凯文直视着他,尽管自己正在血海中,可凯文心中没有一丝羞愧。

    因为他没有错,只是把该杀死的杀死了,把该前往地狱的送回地狱了。

    果然,因斯蒂见到遗骸,并未变脸色。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仪式尚未完成。恶魔还留在那副躯体里。”

    凯文担忧道,“那要怎样才能驱赶恶魔?”

    “火会烧尽一切。”

    “火?”凯文有些犹豫,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火是犯下极大罪恶之人才会受到的刑罚。他听说,火焰不仅会灼烧犯人的残躯,还会烧尽他的灵魂、令其饱受痛苦。

    “不用担心。”因斯蒂抚上他的额头,“痛苦是为过去罪孽的偿还,是通往理想乡的必经之路。”

    “理想乡?”

    “是神居住的场所,一个没有罪恶也没有痛苦的地方。但想要进入那里,必须拥有纯洁的灵魂。而你同伴的灵魂已经被污染了。只有度过洗净仪式,才能到达那里。”

    “那如果灵魂没有洗净呢?”

    “说明他们存在即是恶。正如恶魔无法到达理想乡。”

    为安抚凯文,因斯蒂往前走了几步。他只是手一挥,便洒出了大片的白玫瑰花瓣。纯洁的花瓣逐渐掩盖住恶魔的丑恶,令其也变得有几分圣洁。

    看到这一幕,凯文有些放心了。因为,即使是恶魔也有被洗净的时候。他只需为自己的同伴祈祷就好。

    然后,因斯蒂向凯文出手,“来,我们出发吧。”

    凯文文,“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需要去拯救更多人,帮助他们前往理想乡。这是一条漫漫长路,我们会遭遇许多考验。不过不用担心,因为神就在这里。”

    因斯蒂向博瓦迪亚看去,凯文也看向他。

    博瓦迪亚不发一言。但他只要存在于那里,于此世相逢的二人便有了独一无二的联系。

    他们一同坐上了马车。

    背后是正被净化的沐浴于火海中的哈德莱茵。

十三.炼狱

    曾经的曾经,穆尼尔的福利院里并不只有五个孩子,他们宛如路边的野草,只要给一点水、泥土和阳光,就能长出茂盛的一片。

    当然,也会随时死在路人的脚下。

    递给落魄的小姑娘又一碗肉粥后,凯文撇过头,静静听着故事。

    不会有人会珍惜野草的,也不会有人为野草选择合适的土壤与温度。对大多数人而言,野草死就死了。

    每天福利院都有旧人离开,又有新人进来。

    有人在种田的时候突然一头栽下,而他身旁的同伴却不会分出一个眼神。因为死人不会怪罪到他的头上,可完不成任务却会。

    与死人搭伙的人啧嘴,自认倒霉地把尸体搬到田地边,然后继续劳作。

    去打水的孩子死了,与他一同的孩子就会趴在地上,将洒落在地的冷水全部舔舐入肚。

    这群孩子不知道正常的生活是怎样的,但他们却逐渐意识到,那就是自己过的并非正常日子。

    于是,孩子中有一人问,“神父,我们活着真的是正确吗?”

    那是每周一次的祈祷日,也唯有这天,孩子们是不需要劳作的。他们会坐在教会准备的房间里,听里面的神父传授知识。

    神父是个非常和蔼的老人,备受摧残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人生而活着,活着当然是正确的。”

    “可是,我经常会想,若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我错了吗?因为活着是正确的,寻死就是错误的。如果我自杀,我会下地狱吗?”

    神父用温和的眼神看他,“你可知,世界是由两极构成。在原初之时,世界只是一片死寂。那时还不可称之为世界。可神的到来,为其带来了生、带来了意识。从此世界得以诞生。生与死也一样,没有生就没有死,没有死就没有生。寻死与求活也是相伴而生的两极,是构成世界的一环,这并不是错误。”

    孩子的眼神似乎亮了一瞬。

    “可是,寻死也分很多种。为仁信而死,与为贪婪而死是完全不同的。前者会回到神的身边,后者则会堕入地狱,永享痛苦。”

    孩子被吓到了,活着享受痛苦,死了也要苦痛,那太让人绝望了。“我会下地狱吗?”

    “你还不会。不过如果你现在自杀就一定会。”

    “为什么?”

    “因为你浪费了生命,也浪费了神赐予你的意识。你没有学会思考、学会奋斗、学会进化。在姆神的圣典里,此即为懒惰之罪。犯下七罪的人,会在死后前往地狱,与恶魔相搏。”

    孩子蜷缩着身体,“这不公平。为什么院长没有下地狱,我却要下地狱。”

    “罪就是罪,不论你的身份如何、不论你遭受了什么。如果你的目光只是放在一个即将堕入地狱的人身上,你就不会发现自己也将迈入地狱。放下你对院长的嫉妒吧,你没有必要为一个将受神罚之人赔上自己的灵魂。”神父又说,“神是公平的。对罪恶之人会加以惩处,而对纯洁之人则会给予嘉奖。现在你经受的一切都是神提前安排下的考验。”

    “如果通过考验,会如何?”

    “会前往理想乡。”

    “那是什么地方?”

    “你梦想中的地方。”

    “我可以吃饱吗?”

    “可以。”

    “我可以睡觉吗?”

    “可以。”

    “我……想去。想去理想乡。”

    “那你从现在起就要努力。但首先你要抛却你对理想乡的渴望,如果为了舒适的生活而去追求,那与追求金钱的商人无异,追求到极致便是贪婪。”

    “我不太懂……”

    “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体会。但孩子,你要时刻自己,人活着,便是克制。我们时刻在与本能做斗争,别忘了。”

    下课的时候,有两人拔腿就跑。他们被看守的人抓住,拖入地牢。

    而等到第二天,他们被扔到一楼的地上。浑身抽搐、血肉模糊。他们呻吟的叫声就像圈里的羔羊。

    他听到了旁边吞咽唾沫的声音。

    他们都知道逃跑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他们会被关在地牢,受鞭刑、夹刑、刀刑……也许还有其他什么,没有一个逃跑的人成功,也没有一个试图逃跑的人活着。

    但对剩下的人而言,有人逃跑并不是坏事。他们不会自己逃跑,却会怂恿别人逃跑。

    因为每当有人逃跑,第二天他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运气好的话,第三天、第四天也不用。

    孩子们蹲在房间的地上,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院长,那平时看一眼都会害怕的白胡子此时格外亲切。

    院长张嘴了。

    快点,我要吃。

    院长说话了。

    快点,我要吃。

    “给你们做午餐。”

    这一声像是外面巨大的钟塔突然有人敲响了钟声。人群蜂拥而上。羔羊微弱的呻吟很快就被咀嚼声所掩盖。孩子们互相推搡,有人乱象里抠下了旁人的眼珠子,可他反而更高兴,直接将眼珠子往嘴里塞。他们用指甲划开羔羊的皮肤,从中挑出自己喜欢的一块。哪怕不是自己喜欢的也没关系,只要能吃就好。

    只要能吃的,通通都会吃下去。

    这时,他们之间不存在语言,他们不需要语言。从孩子们口中发出的,只有因饱腹而满足的吞咽之声。

    此可谓地狱之景。

    角落里蜷缩着身体的孩子终于明白神父那句“你即将迈入地狱”是什么意思。

    不,他曾经身陷地狱。他曾也是享用羊羔的一员,但那是错误的。

    他们犯下了贪食之罪。

    罪恶如影随形,罪恶无处不在。

    一个罪人有权力指责另一个罪人吗?

    没有。

    所以他才得不到救赎。

    所以他才到不了理想乡。

    饥饿令他的腹部痛楚不已,肉食的香气总是窜入他的鼻孔,令其毛孔舒张。

    他好饿,他好想吃。

    但最后他只是把头埋入膝盖,用手盖住鼻子和嘴巴。

    他听着不远处的咀嚼声,心里多了个念想。

    这里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咀嚼者们不是人类,而是恶魔。

    所以,他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从地狱里出去。

十四.视罪

    “先生,还有食物吗?”

    凯文看了眼已经空底的锅,无奈道,“抱歉,可是已经发完了。”

    “求求你。”少女跪拜于地,祈求道,“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她已经没有力气过来了。所以……”

    凯文为难地看向因斯蒂,只见他笑了笑,将自己碗里的食物分给了女孩。他说,“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三天。”

    少女手足无措,“您不留在这儿吗?”

    “我需要在神降日前回到穆尼尔。”

    语毕,少女的脸色比发现已经没有救济食粮时更难看了。她呢喃着,“那我们怎么办……”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穆尼尔有座福利院,里面全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会在那里学习,为成为侍奉神的牧师而努力。”

    “我会得到食物吗?”

    “你可以得到。”

    “我可以得到跟你一样精美的衣服吗?”

    “你可以得到。”

    少女欢欣鼓舞地回去了。凯文看了看她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因斯蒂。

    “我们要带她走么?”

    “我们还会带很多人走。”

    凯文目光晦暗,“她根本没有妹妹。”

    因为因斯蒂之前说的是“你”。而声称为了妹妹而来祈求食物的少女却在这句话后再没提过妹妹。

    因斯蒂明白少女向他撒了谎,为了拿更多的食物。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对凯文说道,“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人也有忏悔的时候。”

    他们逐渐收起了用来施舍的碗具,凯文注意到,由于少女端走了多余的粮食,一些人去而复返了。但因斯蒂没有再理会,他带着凯文走入当地的教堂。

    一路上,凯文对因斯蒂的故事很感兴趣。他问,“穆尼尔是地狱吗?”

    明明他自己的目的地也是穆尼尔,可凯文并没有恐惧。

    因斯蒂慢慢摇了摇头。

    “可你之前称它是地狱。”

    “那是我的错误。是我将神的考验擅自当做地狱。实际上,那里的人都是被考验者。我们其实是比任何人都要幸运的被选上的存在。”

    ……

    但在当时,无人知晓。

    他们都将此地当做地狱。

    即使孩子已经认清他们的真面目,他们也依然当自己是人类。

    他们也有着共同的愿望,即是离开。

    而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临。

    院长带来一个人,他就站在院长旁边,透过一对镜片看着孩子们排成三排。孩子们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们只是顺从地遵照院长的命令。

    那个人绕着队伍,转了几圈,“嗯……无法选择呢。”

    院长哈哈大笑,“那我来帮你选。你要几个人。”

    “一批三个就够了。多了会引起国王陛下的注意。”

    “好。”

    院长从楼梯边的花盆中摘下一朵花,扔在地上。他说,“抢到这朵花的人就能跟洛佩斯先生去往都城。我知道你们这群小崽子成天想着跑路,现在机会来了。三个!我们只要三个!谁把玫瑰送到我面前,我就让他走。好,开始!”

    从窝里飞出的马蜂瞬间搅合在一起。孩子被挤得东倒西歪,他想离开吗,当然想。但他并不想通过争抢一朵玫瑰离开。

    神父说,为了自己私欲而去伤害他人都是错误的。

    想要离开也是私欲。而被私欲驱使也是罪。

    因此,孩子只是随波逐流。他不能躲到墙角什么都不干,那样他同样会受惩罚。可在一群马蜂里自保就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来了。

    地上多了些血水。他想,今晚不知道谁被派来打扫。

    抢夺游戏很快结束。胜利者洋溢着笑容跟洛佩斯先生走了。

    留下的失败者只能对着关上的大门埋头哭泣。

    而对于孩子来说,日子则变得好了起来。在放下一些**后,他感觉到久违的轻松,像是春天在田园里奔跑。

    身体的饥饿不再难以忍受。在他发觉每天的食物其实不会导致饿死后,他便不再费心思在寻找更多食物上。

    他开始找寻真正的快乐。

    偶尔他会想象自己是一只鸟在天上飞,更多时候他会想象理想乡是什么样子,神又是什么样子。

    而每当他想象的时候,**的苦痛便会离他远去。他渐渐理解了,为何神父会将**与意识分开。

    他向神父借了一本圣典。可他并不识字,仁慈的神父发现了这点,于是他逐渐用教会需要帮忙为借口把孩子喊过去。

    名字也是在那个时候得到的。

    “因斯蒂。”

    “是。”

    “来帮我擦一下烛台。”

    “我明白了。”

    因斯蒂接过神父的活计。他看到神父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往教堂外的处刑场走去。

    透过教堂的窗户,因斯蒂能看到一个女人正趴在那里痛哭。两个男人压着她的手臂,令其动弹不得。

    然后在神父宣判后,女人被送上了火刑架。燃烧的烈焰很快覆盖了她的身体,女人的尖叫声连教堂都为之震颤了几分。

    神父很快回到了教堂内。因斯蒂问道,“神父,那是……”

    “审判。”

    “但是审判不是由死神决定的?”

    “没错。可是死神只审判人的罪。而恶魔的罪只能用火焰洗清。因为恶魔根本没有**。单纯毁灭它的宿体是不够的。”

    “她犯了什么罪。”

    “她杀了自己丈夫和他的情人。此为**之罪。不过更可怕的是,即使被送上了火刑架,她还在诉说着自己有多么多么悲惨、多么多么无奈。她没有一点忏悔的意思。恶已经渗透进了她的灵魂。”

    神父又说,“因斯蒂,苦痛是每个人必须成长的过程,就如鸟儿飞向高空前必须戳破自己的牢笼一样。它在与牢笼对抗的过程中获得了力量。同样的,人类也是如此。如果没有苦痛,你就感知不到生命的可贵,感知不到陌生人的善意。那个女人犯下的最大恶行便在于此,她已忘记了感恩与美好,她利用着别人的善心为自己脱罪,并且试图将罪恶传播给其他人。”

    因斯蒂听懂了,恶就像瘟疫,如果控制不好便会迅速传开。为了防止瘟疫感染其他善良的人,就必须将瘟疫的来源全部烧尽才行。

十五.视罪(2)

    “你在看什么?”坐在马车里的小女孩问。

    在经过几个城镇后,同行的队伍更加壮大。用来载人的马车是坐不下的,于是因斯蒂便找了一个负责拉货的车。

    凯文也跟同龄人坐在一起。因斯蒂毕竟比他们要大上不少,孩子们都有些拘谨。可对同龄人就没那么拘束了。

    在意识到因斯蒂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后,孩子们很快就聊了起来。

    凯文如实回答。“圣典。”

    而这让小女孩露出意兴阑珊的神情。

    凯文就问,“你不喜欢?”

    “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她说,“以前也有人跟我说,相信神明,我也祈祷了好一阵,可是完全没有效啊。别说救命了,连一点指引都没有。我就开始怀疑,神是不是别人骗我的呢?”

    凯文辩解道。“如果神并不存在,牧师就不会来了。他正是收到姆神的启示来拯救我们。”

    “那欺负我们的人也是收到神的旨意吗?”小女孩眨眨眼,“毕竟世间一切都被神注视着。”

    她说的正是《圣典》第二十八章第三节。

    “世间一切都被神注视着。过去、未来、正义、邪恶。”

    博瓦迪亚翻阅着手上的书本,突然读出了其中一句。然后他突然问,“编写《圣典》的是谁?”

    “据说是很久以前侍奉神明的神使留下的。”因斯蒂回答。

    “据说?”

    “嗯。”因斯蒂闭上双眼,陷入回忆。“不过神父说,《圣典》其实是在都城的大祭司编造的。”

    “以人的身份编造神之圣典,当时你没有愤怒么?没有认为被亵渎么?”

    因斯蒂缓缓摇头,“完全没有。因为圣典只是寄托于文字之上。同一本书,阅读的人不同从中读到的东西也不一样。描绘人间凄苦的小说,在有共鸣的人眼中是真实,而在从未见过此等桥段的人眼里则为荒谬。疯人写的故事,有人会当做猴子杂耍一样嘲笑,有人则会施以同情怜悯。”

    这是因斯蒂从神父那里学到的。

    起因是被离开福利院的孩子突然回来了。

    不过只回来了两个。

    他们被扔在大厅的地上,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抓,痛苦地呻吟着。

    院长嫌弃他们,就把他们往角落里踢了踢。

    而他这一脚,却是让他们大口地吐出了血。他们无力地在半空乱抓,两眼瞪得大大的,像是濒死的鱼。

    工作回来的孩子们见此情形,更是放轻了脚步。大家都踮起脚尖,贴着墙壁从大门走到自己房间,生怕院长的脚落在自己身上。

    离开福利院的孩子回来了。

    他们为什么会回来呢?

    他们又为什么会痛苦呢?

    当初嫉妒的孩子们意识到,离开或许不等于会过上好日子。

    他们缩回自己的床铺,紧紧裹着一层薄布。门外的呻吟声有如恶鬼在耳边低语。

    那如血般黏稠的声音不禁令人浑身颤抖,对死的恐惧如蛆附骨,蛇缠住了他们的身体,也缠住了喉咙。夜晚的房间里不时发出粗喘与抽泣之声。他们不约而同背对着房门,仿佛就此可以把门外的声音抛在脑后。

    而因斯蒂在面朝墙壁约两个小时后,突然起身。

    他走向门外。而房间里谁也没有多问一句。

    因斯蒂走到回来的孩子身旁,他们确实穿上了美丽的衣服,看材质比他们的粗麻衣要好的多。然而那件贵上许多的衣服并不能阻止污秽污染。它被血液与尿液弄得十分脏乱,又因主人时刻攥紧的手而变得皱巴巴。

    他们或许也吃上了美味的食物,可身体状况却反而比在福利院时更糟。

    因斯蒂看着他们挣扎的样子,看着他们因苦痛而面目狰狞,突然又觉得他们像人了。

    “哪里痛?”因斯蒂问。

    可脚底下的两个人没有一个能回答他。

    因斯蒂解开他们的衣领,却发觉里面全是被划开的皮肉与细线。胸口的、腹部的、腰部的、还有他们伸出来的手臂、露出来的腿也全是大大小小的切口。在切口处连接的细线由于大力被撑开了,更是扯出了一些细肉和血管。他们的身体有些许程度的凹陷,可能里面原本存在的东西都被挖了出来。

    于是因斯蒂知道他们是绝对活不成了。

    在被金属划破一点皮就可能会死的地方,受到如此重的伤是绝对不可能活的。院长不可能给他们治疗,没有把他们扔给孩子们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抱歉,我救不了你们。”因斯蒂道着歉。

    是回光返照么?意识一直模糊的二人突然开口。

    “杀——”

    那夹杂在呻吟里的祈求过于弱小,因斯蒂不得不凑到他们的嘴边。

    他听到了。

    于是因斯蒂扣住其中一人的脑袋,将其慢慢往上,又在下一秒狠狠砸在地面上。脑浆迸裂,理所当然的,他死得不能再死。

    之后他如法炮制地杀死了另一人。

    因斯蒂把他们的尸体埋在福利院后的小花园里。仅仅是这个举动便让他忙到了黎明。

    房间里还是没有多余的声音传来。他们是睡着了吗?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回到房间。

    房间里的孩子们也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起来的院长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都没有过问那两个人去哪儿了,是跑了还是被吃了。只是催促着他们去劳作。

    杀人的触感是如此强烈。在挥下锄头的那刻,因斯蒂条件反射地想起了砸碎两人头部的触感。

    有意识和无意识是不同的。

    在跟着大家一起啃食碎肉的时候,因斯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杀人。他只是将其当做了类似吃面包的事情。

    可昨天晚上,杀人这件事却是前所未有的明晰。

    罪恶感不断涌上,在那里的不是牛、不是鸡、不是恶魔,而是他的同类。

    因斯蒂坐立难安,尸体临死前瞪着的眼珠总是不断出现于他的梦境里。

    终于,他忍不住在惯例的课堂之后向神父忏悔。

    “神父,我杀了人。我有罪吗?”

    神父面色不变,把他带到教堂,细细听因斯蒂讲述完所有的故事。

    因斯蒂讲完后,又问了一句,“神父,我有罪吗?”

十六.视罪(3)

    神父耐心听完因斯蒂的倾诉,反而问道,“因斯蒂,为什么你会认为杀人有罪呢?”

    这一下令因斯蒂心中的悲哀一瞬间化为乌有。“唉?因为……”

    “看来你之前没有彻底理解。”神父示意因斯蒂跟上。

    他带着因斯蒂走到旁边的处刑场,处刑场今日也在处决着犯人。常年的处刑让处刑场内弥漫着血的气味。

    跟那天晚上的一样。

    不过神父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他们一路走到处刑场的后方,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通往地下的阶梯。通道外侧是象征着死神的蛇像。

    神父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里全是等待处刑的囚犯。”

    因斯蒂往旁边看了几眼,阶梯外并非什么也没有,而是间或铸造了囚室。大概走五十步会遇上一个,里面的犯人有的跪在地上祈求原谅,而有的则在痛骂。

    他又看向神父的脸,火烛照耀下的神色是如往常一样的平静。

    “为什么不处刑?”因斯蒂问。

    “死神有时会没有胃口。”

    “所以他们其实已经接受审判了?”

    “被送来的犯人都是被审判的人。”

    这倒是出乎因斯蒂的意料。火光映射在犯人脸上,他们比福利院里的孩子好不了多少,如果硬要说哪些比孩子们强的,大概就是年龄与体格。成人的体格让他们显得还很精神,又或许是明知被判处了死刑却迟迟没有执行而带给他们一丝侥幸。

    他们还留有对生的渴望。即使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

    神父还在继续说着,“因斯蒂,你可知,二十年前,赫姆道伊的法律里没有杀人罪。那时候连审判都没有。上一任国王是个非常随心所欲的人,他信奉强者。因此,他认为被杀害是源于自身的弱小。他对强者十分包容,而对弱者则嗤之以鼻。那是个非常非常动荡的时代,也是一个黄金时代。”

    “为什么这么说?”因斯蒂只要稍微一想,便能想象那是何等的日子。“大家不都会很辛苦么?”

    “辛苦并不等于坏事。”神父露出几分回忆的神色,“正是在那样的时代,美好的品格才会备受提倡。人们歌颂着英雄、向往着英雄。与现在计较着一两个铜板的姿态可谓天与地的差距。大家都深刻地意识着自我,反省着自我。那份对幸福渴望的意志是躺在温床里的人无法想象的。”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因斯蒂。”

    因斯蒂诚实地说,“我不太明白,神父。”

    “没关系。以后你就会逐渐理解的。来,让我们回到正题。在国王陛下继位后,都城才制定了法律。他们列举了上千条罪则,并且曾一度派人监督是否有人违反条例。但新的罪恶就由此衍生了。”

    他们总算走到了尽头,那里同样是一个牢笼。不过这个牢笼明显跟其他笼子不同,它里面干净整洁,笼子里人也穿着体面的长袍。他还坐在床上看书,姿势优雅。

    然而更因斯蒂震惊的是,这个人长得跟博瓦迪亚有些像。

    当然他没有博瓦迪亚那么完美,只是有着相似的发色和眉眼。而且他的皮肤也并不细腻,虽然比起因斯蒂已是好上许多。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有人过来了。

    “神父。”他向神父点头示意。显然,他注意到了来自神父身旁的热烈的视线。“这位是?”

    “他是因斯蒂。”神父向其点头示礼,向因斯蒂介绍道,“他是阿尔维斯。以前是国王陛下的执事。”

    阿尔维斯微笑道,“是前任国王陛下的执事。现在只是个死人。”

    “阿尔维斯在陛下上任后就被判处以杀人罪。”

    即使因斯蒂还小,也觉得他们的对话惊世骇俗。

    “前任陛下是被刺杀的,而被指认的凶手正是阿尔维斯。”

    阿尔维斯面色不改,他脸上还带着令人舒服的温和的笑意。“有一些人指认了我,因为只有我在那天进入了陛下的书房。他们还在书房内发现了一些花园里的土,而不幸的是那天花园正是由我负责。”

    神父说,“人证、物证俱在。所以阿尔维斯当初被判以了死刑。”

    “可我是冤枉的。”阿尔维斯说。

    因斯蒂也问,“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是被冤枉的?”

    阿尔维斯轻轻摇了摇头,“我无法证明。想证明人有罪相当容易,想要证明无罪却几乎不可能。所以我当时能拿出的……只有心了。”

    神父对因斯蒂说,“我以前曾担任陛下的祭司,我认为阿尔维斯并不是刺杀陛下的凶手。而那天我也得到了神的启示,死神并没有杀死他,反而在回到住所之后将他吐了出来。”

    “后来我就一直住在了这儿。”阿尔维斯又笑了笑,“小家伙我知道你现在满脑袋疑惑。不过答案不能总让别人告诉你,因为没有人是完美的,人总会有所缺陷。就算是神父也有犯错的时候。你需要的是自己独立思考,而不是做一只鹦鹉。”

    “那我怎么才能独立思考?”

    “能问出这个问题,便说明你正在思考。”阿尔维斯敲了敲手上的书本,“其次,你需要足够的知识。”

    后来,便由阿尔维斯教导因斯蒂读书。

    他对阿尔维斯有天生的好感,因为他真的跟博瓦迪亚很像。

    因斯蒂也曾问过博瓦迪亚,他与阿尔维斯有没有关联,却被博瓦迪亚否定了。

    “只是一个巧合。”

    博瓦迪亚就坐在昏暗的地牢里看他自己的书。

    那本书是从哪里来的?因斯蒂确定那不是阿尔维斯书库里的任意一本。

    但博瓦迪亚本就无所不知,他或许只是把那观看过去未来的能力给换了一个形式。

    也许是因斯蒂盯了太久,久到阿尔维斯也发现了。他问,“你在看什么?”

    “博瓦迪亚。”

    “博瓦迪亚是谁?”阿尔维斯往同样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一面墙壁。

    博瓦迪亚也抬头看向因斯蒂,似乎很期待他的答案。

    因斯蒂正想回答,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个时候,他不该认识博瓦迪亚的。

    于是,梦醒了。

十七.神之真实

    车轮不会因他的睡眠而停止,正如时间也不会因人类的意志而逆流一样。

    可他睡醒的时间刚刚好。

    高耸入云的黑塔屹立于他的视野中,它像静止的龙卷风般矗立于右侧的都城内。天有多高,它就有多高。人类从它脚底下穿过,便如蚂蚁穿过大象的脚掌。

    塔的外侧还有许多闪耀着光辉的纹路,而这也被作为古代文明的证据。因为那些纹路美丽而富有规章。在大陆挖掘出的一些器具上也刻有类似的纹路。波纹在其上涌动,美妙绝伦。

    孩子们也为此人间奇景而震颤,他们忘记了对话,齐齐仰望着天空。

    而就在此时,马车停下了。因斯蒂宣布他们要在此处休整。对孩子们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因为他们可以多观察高塔一会儿。

    那座塔属于都城的领地,他们没有进入都城的通行证,自然无法近距离触摸。可由于它太过巨大,即使远在都城外的旷野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因斯蒂先生。”凯文忍不住开口,而其他孩子给予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们之间,凯文和因斯蒂的关系是最亲密的。由他来询问是再好不过。“那座塔是什么?”

    因斯蒂也露出怅惘的神情,“那是神之塔。据说姆神便是从那座塔里诞生的。”

    即使时间流转,人们对神的存在有所质疑。可他们永远不会质疑神曾经存在过。

    因为,那座通天塔就在那里。是什么样的文明才能爬到天的顶端呢?人们无法想象。

    于是他们只能将此归于神迹。

    “塔里有什么?”凯文又问。

    因斯蒂摇摇头。“没有人进去过。”

    人们找到了塔的入口,入口是一道门,而门却是被无形之力封印着,谁也无法打开。

    有学者猜测,开启门的方法就隐藏于神留下的遗迹里。他们还为此进行了仪式——选取犯下七罪之行的人献祭。他们也尝试过破坏高塔。可全都一无所获。

    那座塔里到底有什么呢?

    所有人在见过高塔后都会充满好奇。一些人甚至为探寻高塔之秘付出了一生。

    “什么都没有。”

    在因斯蒂回到车厢内时,博瓦迪亚突然说。

    因斯蒂回头看他,一直对外界不怎么感兴趣的博瓦迪亚也盯着那座高塔。

    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时间与空间,到达了远古的文明内。“硬要说的话,里面只有一条长长的阶梯以及许多房间。”

    “房间里有什么?”

    “尸骨。”

    因斯蒂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下去。他意识到如果世上有谁可以看到塔里的样子,那一定是博瓦迪亚。

    因斯蒂好奇塔里的样子。他甚至比那些探求的人更渴望。在听到有关神的传说之后,因斯蒂无数次在梦中描绘着高塔、描绘着里面可能存在的宫殿与神明。

    “他们有关塔的理解是正确的。高塔正是为了献祭而诞生。”

    “是、献祭给神、吗?”

    因斯蒂问得有些不畅,显然他并不希望给神明的祭礼是如此得龌龊与肮脏。好在博瓦迪亚很快否定了。

    “不。”

    “是献祭给理想。”他说。

    博瓦迪亚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人类所能获得的知识是有限的。他们拆开一个盒子后发现里面还有另一个盒子,而最让他们疑惑的谜团却在盒子之外,也就是他们自己——想拆开盒子的**是从何处诞生的。”

    “越是挖掘便越是意识到自身的局限。于是为了突破极限,他们选择了一场仪式。用整个世界作为仪式的祭坛,呼唤全知全能的神明。”

    因斯蒂静静听完,又问道,“仪式是什么?”

    “回溯。”博瓦迪亚说,“他们认为,人类之所以探寻不到意识的真理,是由于他们的观念已经被人类文明洗礼太久。许多神赋予他们的习性早已被人类所改变。因此,想要追寻神的踪迹,必须回归到最原始的时候。也就是生命诞生之处的时刻。”

    “他们将生物关入高塔内,不让他们接触文明。他们在房间外观察着里面活物的动向。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实验。久到塔外的文明覆灭了,塔内的文明仍在回溯。”

    “既然如此,塔内应该存在着不同于外界的其他世界才对。为什么只剩下尸骨呢。”

    “因为他们将每个类别的活物分开放在了不同房间。”

    如果是完整的生态链,塔内或许会形成新的世界也说不定。可惜没有。高塔的主人为每种实验体都设立了一个房间。至于原因,则是因为他们认为,在绝境中生物爆发出来的**才会更强。

    如果安逸的环境下可以成功,那塔外的世界已是足够广阔了。可事实上,塔外的世界并不能让他们探寻到意识的真理,即使是即将饿死的犯人,其爆发出来的**也少得可怜。

    于是他们意识到,世界是由两极组成。想要得到无限,就必须先达到极致的有限。想探求意识,就得先舍弃**。

    博瓦迪亚靠在毛毯上,“接下来的实验你也该猜到了。饥饿的促使下,每个房间里都在发生同类相食。而每当一个房间内的活物死完,就会有人补充上新的一批。他们将塔分为许多层。下层的房间会定期供给食物与水源,维持繁衍。而越往上,干预便会越少。最上层的生物死光了。便会统一将房间里的东西往上挪动一层。在这种环境下,文明的痕迹逐渐被清洗了,生物逐渐回归到本源。”

    因斯蒂沉默了许久,才问道,“最后成功了吗?”

    博瓦迪亚却是答非所问。他发出一声比山沉重、比海深远的叹息。

    “塔里的人想出来,塔外的人想进去。”

    而这其实已经给了因斯蒂答案了。

    博瓦迪亚从高塔而来。

    他说塔里只有尸骨。

    因斯蒂怔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说。

    “是吗。”

    “果然,姆神并不存在啊。”

    流传于赫姆道伊多年的神之传说,果然只是人类编造而出的谎言。

十八.荒原

    并非没有怀疑过。

    神明是否真实存在。

    神父被抓走时,他也曾埋怨神为何不救他。

    突然闯入的士兵粗暴野蛮地将他们抓走,他们一路被拖到处刑场后的囚室。

    在那里,阿尔维斯被发现了。

    士兵的队长把阿尔维斯压了出去,说道,“哼。没想到能在这里发现当初的余孽。神父大人,您信奉的诚实去了哪里?都带走!”

    他们被关入了新的囚室,似乎是某位贵族的私人牢室。阿尔维斯在当天就被拉出去处刑。

    这本不该。因为处刑是教会的权力。

    可这次的犯人不同寻常,这次的罪则不同寻常。

    犯人是教会的神父,犯下的罪是私藏死刑犯。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他们集体走到处刑场前,他们大喊“教会的审判是否不公!”。

    许久未见的城主终于出现在教堂门前。他安慰着满心怀疑与愤怒的群众。

    “神父也是人,也会犯错。发生此事,也超出国王陛下的预料。陛下信任被辜负,他因此十分伤心。陛下认为,个人的品格固然重要,却无法作为是否可以承担重任的衡量标准。”

    “今后,陛下将设立司信属,用于监管教会。并且,‘神父’将成为新的职位,陛下称其为‘牧师’,我们都相信,教会的牧师们会公正诚实。因私欲而导致审判不公的情况定然不会再发生。”

    阿尔维斯被拖入处刑场。即使濒临死亡,他也没露出丑恶的神情。贵族的修养已刻入他的灵魂。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欢呼的人群,轻轻“哼”了一声。

    那傲慢的姿态惹怒了所有观众,他们将身边可以用来侮辱那份傲慢的污秽都丢了上去。

    不论他是否有罪,此刻他都是有罪的。

    不论审判是否公正,此刻都是公正的。

    神啊,您在看么?

    神啊,您在哪儿呢?

    “别去责怪,别去质问。”神父对他说,神父华美的衣袍被士兵们扯下,因斯蒂不得不撕开自己的衣服,才保留住神父的一点脸面。“因自己的私欲而去责怪他人,都是一种错误。而去指责神,更只是罪恶的愤怒行径。”

    他擦干因斯蒂的泪水。“世间有很多苦难。除去饥饿、寒冷,还有死亡、还需面对来自他人的恶意。”

    “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为什么神造出了人,又要给人以私欲呢?为什么神造出了生命,又要给他们以死亡呢?”

    “因斯蒂,有死才有生,出生于金丝笼的贵族们也不会了解平民的苦难。但他们也因此失去了一碗水所带来的幸福。一片空白的荒原上长出野草,才会令人感叹生命可贵。而全是野草的花园却永远是玫瑰的陪衬。所以,因斯蒂,别去责怪,也别去悲伤。我现在很幸福。因为我的考验终于要迎来终结。”

    因斯蒂哽咽着,“终结后有什么?”

    神父温柔地看着他,看着仍在苦难里挣扎的孩子。

    “新生。”

    “您会去哪里?”

    “我会去往神的身边。”

    “神在哪里?”

    神父慢慢抬起手,点在因斯蒂的左胸处。

    “神在这里。”

    因斯蒂木讷地也抬起右手,盖在神父粗糙的手上。“神父,您现在痛苦么?”

    “不。”

    “您现在悲伤么?”

    “不。”

    神父又抚上因斯蒂的脸颊,“因斯蒂,你其实并没有为我悲伤,你只是通过我想到了你自己。因为在你心中,死亡是痛苦的,你害怕死亡、你恐惧着死亡。这也是你还在与本能斗争的证据。你还在害怕着地狱。因为你并不清楚自己的罪孽是否已经被洗清。”

    “所以你害怕,你恐惧。你认为我也在害怕,我也在恐惧。但其实并非这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因斯蒂,看到别人眼中的风景、听到别人耳边的歌是非常困难的事。那是远比求生要难上十倍的事情。人类无法做到,而神却能做到。所以,并非神没有降临。而是你没有看到。”

    士兵的脚步声一点点传来。在因斯蒂耳里,那是处死神父、处死正义的恶魔的脚步声。

    可神父却坦然地站起身,任凭士兵粗鲁地将其拉出牢笼。

    “因斯蒂,神来接我了。”

    那并非害怕的眼神,而是非常幸福、快乐、像是回到孩童时光的目光。

    因斯蒂通过神父的眼睛看到了。他看到了神。

    于是他也理解了,神父并没有死去。他只是进入了一个循环。

    毁灭、然后新生。

    他的灵魂将前往理想乡,在永远的安宁里沉睡。

    而自己的罪孽还没有洗清,人类的丑恶还没有从他心里离去。所以他才只能看见愚昧的群众,他才会对罪人愤怒,而不能为他们的苦难感到悲伤。

    神父也死了。

    他是被火刑烧死的。

    因斯蒂从士兵口中听说后,也只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而这让士兵们更为确定,神父,不小心该称呼他为犯人了。他们认为犯人犯下的罪行远比私藏死刑犯更多,连带在身边的小孩都对他十分厌恶。

    因斯蒂也不会为士兵的想法感到愤怒或者被侮辱。因为他已经明白,这些士兵同样处在苦难中,只是他们被心里的恶魔所支配了。他们只能看到罪恶,而看不到美好。

    他被关在牢里一个月。看守牢笼的士兵总是以他取乐。可鞭子下去之后,他们渴望的乐趣从未到来。

    因斯蒂没有摇尾乞怜、也没有涕泗横流,仅仅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宛如神俯视着众生那般。

    他傲慢个什么劲啊?区区一个犯人!

    愤怒支配了他们的灵魂,他们变本加厉地将愤怒释放到因斯蒂身上。

    罪恶有如瘟疫,会一直传染下去。

    可因斯蒂却没有放任其传染,他将愤怒的锁链埋在了自己体内,让它们的连锁就此断绝。

    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

    仅仅是承受传染而来的愤怒是不够的。

    士兵们无法从他那里获得快感,便会将目光转向他人。

    必须要掐断传染源才行。

    因斯蒂刑满出狱时,原有的福利院只剩下空空荡荡的一间房子。

    听说国王陛下发现了院长的罪行,将之处死了。

    “其他孩子呢?”

    “不知道。大概也被一同带走了吧。”

十九.神明诞生之日

    车轮吱呀吱呀,新的院长已经站在福利院的门前。

    寒冬已经过去。

    因斯蒂在马车上又度过了炎热的夏日。

    有旧的孩子死去了,又有新的孩子加入。

    凯文最终没能撑过漫长跋涉。他死在一次野兽的袭击中。因斯蒂赶回来的时候,他半边的身体被咬断,已经绝无可能存活。

    因斯蒂抱着他,嘴里哼着教会的安魂曲。旁边的孩子们围着他们,默默流泪。

    他是一个好孩子。谦逊、诚实、善良。在因斯蒂忙于应付其他人时,便是凯文照看着孩子们。

    博瓦迪亚还记得他第一次学会泡茶时,递给自己红茶的神情。那是纯粹的、没有任何私心的快乐与幸福。而现在同样的眼睛已被痛楚填满。

    他蹲下身,手附在那双眼睛上。他轻轻问,“想活下去吗?”

    死者复生,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或许是博瓦迪亚的安抚起了作用,凯文没仿佛忘却了痛楚。不,不是的。他只是到了精神与**分离的时刻。

    凯文只是睁着眼睛问,“因斯蒂先生说,如果罪孽被洗清,人死后就会前往理想乡。”

    “我拥有前往理想乡的资格吗?”

    凯文直愣愣地盯着博瓦迪亚,他没有问因斯蒂,因为因斯蒂跟他一样是人。可博瓦迪亚不同,博瓦迪亚只有两个人能看见,其他的同伴总会以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们。于是凯文意识到,博瓦迪亚是区别于人的其他什么存在。

    理想乡他是看不见的,但如果是非人的博瓦迪亚的话……

    力气突然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凯文突然举起没被撕咬的左手,他紧紧抓着博瓦迪亚的衣袖。而这动作,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临死前向天空伸出了手,抓着不存在的云朵罢了。

    “我能前往理想乡吗?”

    人类的意志能强到什么地步?

    博瓦迪亚只觉得有无形的铁锤磨炼着他的心脏。那被冰冷许久的心脏头一次跳动起来。

    因死亡、因渴望、因意志。

    “你能。”他说。

    凯文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那不过是谎言。

    理想乡根本不存在。

    博瓦迪亚翻阅着他的书,在阅读完因斯蒂的过去后,他便爱上了这种形式。但他查阅了所有关于理想乡的事迹,都没能找到凯文心中的理想乡。“理想乡是什么?”

    “没有痛苦、悲伤,只有快乐与幸福的地方。”

    博瓦迪亚很快反驳,“根本没有那种地方。”

    “在原初之时,世界也并不存在。然而神带来了奇迹、带来了意识,就此创世。世界诞生之初,人也并不存在。可现在大陆却被人类占据着。苦痛原本并不存在,只是人类将其造了出来。”因斯蒂抬头望着星空,又回头看向博瓦迪亚。

    他笑道,“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不就是世间的循环吗?”

    “……”

    “我相信着。神父和凯文都已到达了理想乡。他们会获得永恒的安宁与永恒的幸福。”

    博瓦迪亚冷酷地说出了真实,“他们已经进入了新的循环。世界早已为他们书写好新人生的篇章。”

    他们根本不会进入理想乡,不存在的地方要怎么进去?

    因斯蒂显然已经理解了博瓦迪亚的话外之音。

    正常人或许会因自己寄托的事物被否定而疯狂吧,可因斯蒂并非正常人。

    他又一次问,像是在确认什么。“理想乡真的不存在吗?”

    “嗯。”

    “神真的不存在吗?”

    “嗯。”

    “那我们就把它们创造出来。”因斯蒂目光炯炯。

    “博瓦迪亚,其他人是看不到你的。你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存在。一个人是无法构成世界的,但我发现了你,我认可了你,也就是说,我创造了你存在的世界。”

    因斯蒂又说,“或许理想乡原先是不存在的。但是我们可以去创造一个。如果它是幻想,我们就将其变为现实。你拥有那份力量,对吗?”

    理想乡诞生之初,或许是个谎言,或许是个悲惨之人临死前的幻想。可它的概念被传承了下来。

    它是渴望幸福之人的寄托,是他们向往的存在,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信念,也是令其可以坦然面对死亡的慰藉。

    它看不见、摸不着、没有气味、也无法说话。

    可它就在那里。

    它就在每个信徒的心中。

    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吗?

    悲伤、苦痛看不见。

    快乐、幸福看不见。

    但它们就是存在着。

    它们真实地存在着。

    “我想创造一个理想乡,没有痛苦、没有罪恶、没有伤害的理想乡。博瓦迪亚,你呢?你想要什么?”

    “博瓦迪亚,成为神吧。”

    细小的洁白的火苗在人类胸膛中升起,很快成为燎原烈火。

    穆尼尔的牧师因斯蒂因杀人罪与拐卖人口被处以死刑。

    他被绑在火刑架上,跟多年前的神父一样。

    法官控诉着他的罪,人民唾弃着他的恶。福利院的孩子都被劳尔先生带入了都城。

    他们将自己的不幸发泄于因斯蒂身上。家中的碗被打碎了,是因斯蒂干的。大旱,没有雨水,是侍奉神明的牧师失职。

    生病,是因斯蒂没有驱散瘟疫。

    饥饿,是因斯蒂没有祈求神明。

    真实存在的罪过,虚假编造的罪过,全都算到了因斯蒂的头上。

    可他们的傲慢、嫉妒、贪婪、愤怒都入不了因斯蒂的眼。他的目光停留在火海之外,与世隔绝的博瓦迪亚身上。

    因斯蒂是活着的。

    博瓦迪亚却是死的。

    因斯蒂的旅途有目的地。

    博瓦迪亚却在四处流浪。

    因斯蒂有强烈的意志与**。

    博瓦迪亚的心中却空无一物。

    因斯蒂是人类。

    博瓦迪亚不是。

    他们是相反的两极,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存在。

    我们都是残缺的,我们都是不完整的。

    可我们合为一体,便将成为完美的存在。

    我能获得力量,你能获得情感。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你是谁?我是你。

    我是谁?你是我。

    我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另一个你。

    “博瓦迪亚,成为神吧。”

    火烧尽了一切,生命、海洋、天空、世界。

    你是谁?

    我是因斯蒂·博瓦迪亚,是创造理想乡的存在。

    今日是9月23日。

    神明诞生之日。

二十.毁灭

    “笼子的外面还是笼子。”张帅双手抱在脑后,感叹道。

    “这就是我的愿望,也是我们的愿望。”博瓦迪亚平静地说完了整个故事。那已是久远到不刻意去翻,就不会浮现在脑海中的故事。可它却是影响了千千万万个世界,它造出了一个本不存在的神明。即使在多年之后的新故事里,还能找到过往的残影。

    博瓦迪亚逃出了高塔的囚笼,可他依然被关在笼子里。这是永恒的、不会被力量打破的死牢。

    张帅坐直身体,专注地盯着他,“这真的是你的愿望?”

    “这就是我的愿望。”博瓦迪亚也认真地回答。

    张帅却是笑了一声,“不是吧。”

    他继续说道,“我也不记得你是喜欢废话的性格。李铭可是非常势力的,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喜欢搞个目标出来。”

    “你也说了那是李铭。”

    “你不就是李铭么?”

    “我只是借用了李铭的身份。”

    “按这个逻辑,你也只是借用了博瓦迪亚的身份。”张帅突然说。

    他总是在一些地方格外敏锐。“博瓦迪亚其实是因斯蒂造出来的幻影,是他用来安慰自己的可怜的幻想。因斯蒂塑造出了一个角色,就跟小说里的主角一样。他喜欢阿尔维斯,所以你的样子跟阿尔维斯很像。阿尔维斯喜欢泡红茶,你也喜欢。阿尔维斯喜欢读书,你就把能力具现化成书本。你浑身上下都是阿尔维斯的影子。所以在你失忆之后,你的职业是演员。没有什么角色是你驾驭不了的,毕竟你连原本的自我都忘了。”

    博瓦迪亚倒也不恼,不如说,他的情绪从一开始就少得可怜。“可你也没有认识原本的我。”

    “但我认识后来的你。”张帅撑着下巴,自信且张扬。“那个失去记忆、可怜兮兮,整天想找个依靠的你。”

    “你确定你说的是那个李铭?”

    “不是吗?”张帅突然双手撑着桌子,将脸凑到博瓦迪亚面前。“不然为什么李铭能把我带回去,跟养宠物似的。又不然为什么你会坐在这儿听我瞎扯淡。”

    “大明星,未来的影帝,演技精湛。很多人都会被你塑造出来的性格给骗到。什么冷静自制、什么感情淡漠、什么完美无缺、什么高高在上……人类你演了,神明你也演了,演到最后连你自己都信了。但是,我可一直听着呢。”张帅夸张地做出一个哭泣的表情,当然这表情跟他一点也沾不上边,更别提那蹩脚的演技显得整场戏都浮夸无比。

    这反而让他的突然正经显得格外帅气,“救我。两个字。”

    “你希望有谁能把正受处刑的你给解救出来。”

    处刑。

    张帅曾经跟李铭讲过的,他出生的世界的一种刑罚。

    被绑的人不断念叨着自己是鬼以避免痛楚,最后,他终于成为了鬼。

    在张帅眼中,李铭就是这么一个不断对自己处刑的家伙。因斯蒂希望他成为神,他就成为神。李铭希望他成为人,他就成为人。

    而他的自我呢?

    正缩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

    博瓦迪亚又问,“你该怎么证明你是对的?毕竟你不是我。”

    “所以由你来选择,我说的是对还是错。”

    张帅又插入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获得一个可以束缚你的笼子。”博瓦迪亚回答,“所以你选择跟李铭走,因为在他身边你极少发狂。”

    虽然他遇到的是另一个鬼之血脉。不过有创始者的压制,来一百个鬼之血脉都不会有问题。

    谁料张帅却“啧啧啧”地摇头。“不,不对。”

    博瓦迪亚也产生一瞬间的诧异,因为他确实听到了张帅的心声。

    “心也会骗人。不是吗?同一句话,会因看的人不同而产生不同理解。”

    辱骂神明的渎神者可能未必在怨恨着神明。

    赞颂神明的侍奉者也未必坚信着神明的存在。

    “我啊,渴望有一个同类。”

    张帅对人类没有归属感,对鬼族没有归属感,对神也没有归属感。种族什么的,是只要换一个**就能变化的东西。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更换,只要去学习其他种族的各种习惯就能成为他们。

    而在张帅心中,这种程度的东西是不可被他称之为同类的。

    于是他开始寻找。同类到底是什么,真正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张帅自己也不太明白。

    只是在看到李铭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就是我的同类了。

    张帅不想被笼子束缚住,可他又希望有个笼子。

    在他看来,李铭也同样在笼子的内外摇摆。

    至于李铭是否真是如此想,没有任何证据。

    可张帅不会在意。因为他就是如此霸道且不讲道理。

    博瓦迪亚静静凝视了他许久,他们都不是被寿命限制的生命,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去纠结、去思考。

    但纠结的时间太长是很痛苦的,更痛苦的是,纠结情绪的主人还是个整日杞人忧天的家伙。

    所以张帅直接强制地打断了对方。他窜了出去,将博瓦迪亚压在身下。

    期间博瓦迪亚没有反抗。

    “我知道你不喜欢拼运气,可偶尔赌一把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结果。”张帅说。

    “你想做什么?”博瓦迪亚问。

    “毁灭。然后重生。”

    “你做不到。”

    “所以需要你帮忙。你有那么神奇的力量,把我送回过去不是轻飘飘?”

    “也只会造成同样的结果。”博瓦迪亚说,“就算我忘了,潜意识里还会按照原有的轨迹走。就像你认识的李铭一样。”

    “那就交给我。”张帅坚定地说,“这次由我来写剧本。”

    博瓦迪亚笑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要为什么。”

    “想。还是不想。信。还是不信。”

    又到了选择的时候。

    想知道答案,用自己的能力就可以。

    但以前的博瓦迪亚是没兴趣知道,现在的博瓦迪亚却是害怕。

    他害怕看到失败的结局。

    结果真的重要么?

    他想到火海中的李铭和杨怀朔,死亡是他们的命运,可他们却挣扎到了最后。

    而记忆兜兜转转,却是回到了最初创造鬼族的时候。

    同化。

    选择一早就做出了。

    博瓦迪亚闭上了眼,第一次等待未知的命运。“来,吃掉我。”

    获得改变世界的力量。

    毁灭他的身体与意识。

    然后……

终章.重生

    塔的顶端有什么?

    “有你想要的一切。”

    “有实现愿望的机会。”

    “有神明。”

    塔的大门要如何打开?

    “献祭。”

    “被神选上。”

    “但是,塔外的人是怎么知道塔内有什么?”有如烈焰张扬的红发少年如此说。

    叛军的火焰烧毁了都城,如海浪般汹涌的铁骑踏破皇宫的玫瑰园。都城的四面八方都传来原住民的哭喊。叛军的首领下令驱逐他们,他们的家被踩成废墟,他们的珠宝被献给新的帝王。大片的人民流离失所,孩子们在混乱中与家人分离。

    可是,唯独塔的下方不同。

    唯独塔的底端被割裂开来。

    因为此处为神之塔。

    神的面前,没有帝王、贵族与平民,只有渴望登塔的人。

    登上塔的顶端,就能见到神明。

    登上塔的顶端,就能实现愿望。

    将一生都献给神之塔的男人长从远方而来的少年一一诉说着。诉说着他的渴求,诉说着他的经验。

    少年一直背对着男人,举目眺望塔的顶端。而男人也看着少年的背部,自顾自地说着神之塔的传说。

    说着说着,少年突然笑了出来。

    那笑声是高高在上的、充满了讽刺的笑声,让男人联想到曾经审判自己的神使。又像是幼年时期,兴高采烈地跟小伙伴诉说着梦想,最后却获得的鄙夷与嘲弄。

    他的梦想有什么好嘲笑的?

    于是,男人停止了喋喋不休。他一手抓着少年的肩膀,愤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自己骗自己,不好笑么?”

    “你说什么?”

    被塔的传说给欺骗的男人、被自己幻想所欺骗的男人愤怒地、气急败坏地拉住少年的右肩,逼迫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然后,男人的愤怒化为恐惧,他大喊着“恶魔”迅速跑开。此时,他离开了神之塔,他放弃了神之塔,也放弃了自己的愿望。

    来到塔底的人类,都是各有愿望的人类。

    走投无路的人类、贪婪的人类、狂热的人类……在听到“恶魔”的喊声后不约而同地驻足回视。

    然后他们也看见了,号称只有恶魔才会拥有的编纂于传说中的血红的眼睛。

    弱小的、怯弱的人类跑离了塔的底端,被守在塔外的叛军杀死。

    强大的、勇敢的人类拿起自己武器,意图驱逐恶魔。然后被恶魔杀死。

    最终,塔的底端再没有活着的人类。

    最终,塔的底端只有鲜血与残骸。

    而唯一剩下的少年,并非人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到底要做什么。他的过去与未来都隐藏于迷雾之中。他抛弃了过去、也抛弃了未来,只是随波逐流地来到这里,来到神之塔的底端。

    塔的顶端有什么?

    少年站在的塔的门前,看到了门上写的碑铭。

    【进入罪恶之塔的臣民啊,向尔等神明献上躯骸。

    向尔等神明献上**。

    向尔等神明献上命运。】

    可他没有躯骸、没有**、也没有命运。

    他所拥有的只有意志与力量。

    写在门上的碑文、塔外搭建的长梯、随处悬挂着的物资……一切的一切,都诉说着人类的努力。一切的一切,都诉说着人类的局限。

    而打开门的方法,其实出乎意料的简单。

    少年只是轻轻一推,这座耗尽了无数人心血的塔便向其敞开。

    越想进入,便越进不去。

    越是献上祭品,便越打不开。

    塔的里面有什么?

    塔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所以想进入,也必须什么都没有才行。

    **与精神,必须全部抛弃才行。

    少年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他进入了。

    外面的人渴望太多,所以他们进不去。

    塔的里面有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阶梯还有数不清的门。

    少年打开第一个门,里面全是尸骨。

    少年打开第二个门,里面也全是尸骨。

    少年打开了后面的许许多多的门,里面没有别的东西,没有金钱、没有名誉、没有力量、没有能够给别人实现愿望的任何东西,只有无法回归原初的尸骨。

    少年走着走着,花费了漫长的时间,终于抵达了最顶端。或者说,阶梯的最顶端。

    顶端只有一个房间,房间将整个塔的内部封死,他没有办法从内部往上走。可少年抬头看,四周的墙壁却分明还有相当长的距离。

    所以想要登上塔的最顶端,只有从外面爬才行。从内部,是无法到达的。当然,他可以打碎这个房间,继续往上走。

    不过有门就得打开。

    少年打开了最后一个房间的门。

    而这一次,门里面没有尸骨,也没有无尽的黑暗。

    少年看到了光。虽然只有微弱的一束,却的的确确给塔带来了一点光亮。

    这个房间有它的主人。

    意识到这点的少年以人类的习惯问候着,“你好。我是张帅。你是?”

    房间里传来了回音,嗓音很好听,比张帅曾经听到的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要有韵味的多。“我、是……”

    “我是谁?”

    张帅歪头,理所当然地说,“自己的名字当然是由自己决定。我的名字就是自己取的。因为我是全世界最帅的,当然要有全世界最帅的名字。”

    “你的样子,也是自己做的?”

    “对。”

    房间的主人许久没有回应。那道微弱的光却是逐渐消失了。

    凭少年的目力,他完全可以穿透黑暗。可他没有这么做。

    没有主人的房间,他当然可以探索。但有主人的房间,还是要给予最基本的尊敬。不然,又要被啰嗦没礼貌了……

    是谁在啰嗦他没礼貌来着?

    张帅正想着,房间里却多了脚步声。

    像是幼儿刚学会走路而发出的有些磕磕绊绊的声音。不过很快,脚步声便流畅起来。

    房间的主人走出了房间。月华在银色的发丝间流动,炽热的光辉却被藏于奢华的金眸之下。他有着贵族般的典雅与端庄,却也多了贵族没有的温柔与神性。

    “初次见面,我是李铭。请多指教。”

    他所说的并非是这个时代所通用的问候语。

    张帅却是准确无误地接收了其中寓意。

    他同样笑着回答,“初次见面,我是张帅。”

    他们终于抵达了理想乡。

完结感言与新书预告

    没想到我真的能完成一部长篇小说!

    心情是激动无比啊。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写个长篇出来。虽然跟.asxs.的其他作品此,《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显得比较短小,可成就感还是不断涌上心头。

    原来自己是能做到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在稍微平复点心情之后,我就开始反省大会了。其实在文章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列了主线的大纲,而其他支线剧情是边写边想的,所以大家看起来会有种割裂感。而我自己重新看书之后,也觉得不太满意。

    对我而言,我只能说写完了这个故事,却没有写好这个故事。像无限流这种多世界的小说真的不太适合新人,因为写好一个故事、塑造一个世界观都很难了,更别提十个、二十个。所以很多人会觉得我剧情进展得飞快,如果用游戏比喻,大概就是直奔主线的那一类。

    越往后写,就越能体会到自己的局限。我没有本事把无限流写好。因此,在我觉得可行之前,大概是不会再碰无限流了。

    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们。你们可能会觉得我比较高冷,不怎么互动。在此,我必须解释一下,我并非在无视读者,你们每一条评论和本章说我都会看。只是,我本人不太会说话,也是喜欢较真的类型。如果回复评论,可能就会让人觉得我在吵架啊之类的。

    另外,其实我是个冷场王(?﹏?)一说话就容易冷场的那种。

    为了避免类似的情景发生,我就只在作家说里面回答了关于书的设定等问题。并不是不把读者放心上!

    向读到这里的读者们鞠躬。

    我很感谢你们的支持,一本书如果没有读者,就不可称之为书了。

    而下一本书,我也正在筹划中。暂定名为《凡赛尔之夜》。听名字就知道是西幻背景的。

    之前跟大家说的有关灾厄之书背景的小说我需要仔细打磨一下设定。而且如果连续两本都写罪啊恶啊人性啊,我想我也要抑郁了。

    也考虑过写东方玄幻,可想了想,玄幻的世界观也需要好好斟酌一下。可能下下一本会写吧。

    接下来是广告时间(^▽^),也是新书预告。

    凡赛尔之夜是一家由于老板经营不善而面临倒闭的咖啡厅。

    为避免睡大街的命运,弗里德接受了一个价值三百万金镑的委托。

    大贵族西里斯家的大小姐离奇失踪,其背后竟与神眷者有所牵扯。

    而谁也未能料想到,这起普通的绑架案拉开了神眷者战斗的帷幕。

    各位读者,我们下一本书再见~

三.穆尼尔

    李铭现在没有实体。他也是由能量体组成。

    因此,按理讲,他也不会是有血的。只是李铭总想着更像人类一点,于是他就拥有了与人类相同颜色的血液。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祈祷自己变成人类。

    张帅一直不太明白。明明他们是不相同的物种,就如同花鸟虫鱼,为什么鱼每天想着变成鸟、鸟整天想着变成鱼呢?

    他想知道理由,唯有知道其中缘由,才能做到互相理解。

    李铭的血、其实准确来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被张帅吸入体内。鬼力立刻发挥其特性,与进入体内的力量争斗。

    内里如何翻江倒海都没被张帅放在心上,他松开了嘴,又问了一遍,“你的愿望是什么?”

    “理想乡。”

    “那是你的愿望,还是别人的?”

    “既是我的,也是别人的。”

    “因斯蒂?”张帅突然说出了一个名字。

    李铭不禁产生一丝诧异,张帅总是会超出他的预料,这只鬼的所作所为从来不受逻辑或规则的拘束。“为什么你会知道?”

    “黄泉告诉我的。”

    李铭轻笑,“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的?”

    “在你走之后。”张帅正色道,“它也希望你回来。不过它只告诉我一个名字,剩下的我想听你亲口说。”

    李铭问,“你听完后会怎样?”

    “不会怎样。只是听一个故事而已。”张帅笑了几声,“只是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跟你正儿八经地看过一场电影。”

    李铭当然不信,但张帅说话就是这样,让人分不清真假。

    “好。”

    张帅一愣,“我还以为你会找无数借口不让看。”

    “因为让别人看了,他们就会戳穿他的幻影。但你的话……应该不会吧。”

    “虽然语气变得老气横秋,说话喜欢拐弯抹角这点还是一点没变。”

    “是么?”李铭不愠不火地应了一声。

    这一声后,阳光闯入昏暗的世界,散发着荧光的星点也逐渐升空,成为真真正正的星海。星海下也不再空旷一片,而是由芬芳的鲜花填满。花园中间有一座小凉亭,凉亭内则是桌椅与茶具。茶壶自己飞上半空,往茶杯里倒着红茶。

    不一会儿,红茶的香味便取代了血腥味,被风轻轻托着。

    世界末日的哀鸣、人类的哭声、战斗的轰响都离他们远去。他们像是一对普通的老友,在普通的地方普通地喝茶聊天。

    李铭端起红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过这是最后的故事。”

    这是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故事。

    穆尼尔是赫姆道伊国的一个小镇。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赫姆道伊。

    这个国家也只有一个神,那就是姆神。

    “姆神洞察世间之真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它赐予野兽以利爪供其狩猎,又赐予人类以智慧促其生长……杰西卡、杰西卡?”牧师放下圣典,面带怒意。

    他面前坐着五个孩子,他们均处于飞速发育的年纪。可惜福利院的物资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健康成长。不过这个时代几乎所有平民家的孩子都一样,更何况他们还是被抛弃的孤儿。

    面黄肌瘦是正常的,就连断肢都很正常。一些不幸的孩子为了谋生会被迫加入盗窃团伙,而他们的下场往往就是被打断一只手或一条腿。相比于流浪街头的孤儿们,眼前的这群已实属幸运。

    也因此,牧师对衣食无忧而且能上课却在打瞌睡的杰西卡非常不满。她浪费了宝贵的资源与时间,更重要的是,她浪费了别人的善良与爱意。

    姆神在上,他必须将这位奢侈的小姑娘纠正回来。

    杰西卡在被点名后就立刻醒了过来,她有些无助,两只小眼不断乱窜。而这在牧师眼里,就是要动动歪脑筋了。

    于是他更加严肃,“杰西卡!”

    “在!”

    “姆神的恩赐并非是你能够挥霍的理由。如果你不能报以足够尊重,它将收回赐予你的食物。”

    “对不起,斯齐佩尔先生。我只是太累了。”杰西卡低着头,轻声说道。

    “太累了?请问你是早起去参加晨会了么?”

    “没有。”

    “你打扫了整个福利院?”

    “也没有。”

    “你替普琳罗兹小姐购买了新鲜食材?”

    “没有。”

    “那么你是下地劳作?还是去河里捕鱼?”

    杰西卡憋红了脸,“斯齐佩尔先生,我是去帮因斯蒂宣扬教义了。”

    “因斯蒂?”斯齐佩尔冷哼一声,“杰西卡,撒谎不是一个好品质。每一个说谎者都会被姆神制裁。因斯蒂每天会忙到夜晚才回来,如果你去帮他,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间点坐在我的面前?”

    “这……”杰西卡目光躲躲闪闪。

    “出去。”

    杰西卡顿时哭了出来,“先生,请别赶我出去。我昨夜发了烧,快呼吸不过来了,再出去会死的。”

    斯齐佩尔不为所动,“出去。”

    杰西卡只把头埋在膝盖间抽泣,斯齐佩尔一只手就拎起她往外走。女孩不断挣扎着,其坑坑洼洼的指甲划到斯齐佩尔的手臂,令其又抽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杰西卡也没什么力气哭了。她头晕眼花,寒风闯入她的衣领,那只能遮住半身的衣服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杰西卡被风吹得一惊一颤,她本就冻伤的皮肤更是如蛤蟆吹气般鼓动。

    斯齐佩尔在把她扔出去后,就对着屋里不敢出气的四个孩子说道,“你们所获得的一切都由姆神赐予,姆神厌恶不劳而获之人、更厌恶恩将仇报之人。杰西卡触犯了禁忌,她不再是你们的同伴,也不再拥有进入福利院的权力,从此时起,她已经被驱逐了。明白了么?”

    斯齐佩尔用锐利的眼神扫向剩余的孩子们,他们齐齐点头,坐直了身体。

    “很好。我们继续上课。姆神创造了人类的同时,又认为人类的存在会令世间失衡。于是它又创造出恶魔,恶魔以人类的恶面为食。它们会放大人类的黑暗面,令其自相残杀。此即为姆神对于人类的筛选……”

四.福利院

    杰西卡怎么样了?

    剩余的四人心里不断想着,他们不敢违逆牧师,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任由思绪飘飞。

    斯齐佩尔洋洋洒洒说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才说道,“姆神在上,今天就到这里。”

    孩子们等着牧师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又从角落拿走他的伞。寒风从门缝里迫不及待地涌入,牧师的背影完全消失于远方,这群孩子才面面相觑,用手挡在脖前,摩挲着,试图让它热一点。

    他们跑到屋外,可怜的女孩已倒在雪堆里,雪埋了她半边身子,而她早已不省人事。

    “杰西卡!”

    “杰西卡。”

    孩子们呼唤她,其中两个稍微高大一点地跪在雪里想把她拖出来。他们试探着女孩的鼻息,姆神保佑,她还活着。

    他们赶紧把她背起来,跑回福利院。虽说是福利院,其实也就一个双层楼的屋子。上面是院长的,下面是他们的。“院长、院长!”

    这个时间点院长应该没有回去。果不其然,听到喊话后,院长就在二楼大喊,“怎么了?”

    “杰西卡快死了!”

    院长磨蹭许久才慢吞吞地下楼,他站在楼梯中间的拐角处,随意看了一眼,“哦,找个地方埋了吧。”

    “可是院长,她还活着。”孩子们辩解道。

    院长抖着肩膀,“今天是斯齐佩尔先生的课,怎么没让他看看?”

    “因为……因为……杰西卡犯了错,被先生罚了。”其中一个孩子小声道。

    院长掏了掏耳朵,“那就是她触犯了圣典,姆神要收回赐予她的生命了。这么看,她还不能埋。如果埋下去,她污秽的身体会引来恶魔。你们把她烧了吧。”

    “院长……”

    孩子们还在期盼院长回头,可他已经快步走到楼上,他们不敢打扰院长,害怕自己也会遭受惩戒。

    于是他们只能把杰西卡搬回房里,身体都凑上去,想让她暖和暖和。每年冬天,他们都靠这个方法取暖。

    “要是因斯蒂在就好了。”有人说道。

    “因斯蒂还没有回来吗?”

    他们等啊等,等到杰西卡彻底停止了呼吸,因斯蒂都没有回来。

    孩子们不禁在房内哭泣,他们是今年一同被收入福利院的同伴,如今却只剩了四人。而这个冬天才刚开始。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问道,“怎么了?”

    听到声音,孩子们立刻停止了哭声。手脚快的先跑去开门,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因斯蒂。”

    他们盼望的人终于回来了。因斯蒂是比他们大上十岁的小伙,同时也是福利院除了院长外唯一的大人。平时孩子们的衣食住行都是因斯蒂引导。因此他们信赖他,他们爱戴他。

    比起那没事把自己锁在二楼、一说话就吹鼻子瞪眼的院长,因斯蒂无疑更符合他们对长辈的期盼。

    他长得并不高大,脸色也略显苍白。这并不奇怪,因为因斯蒂也是在这所福利院长大的。

    孩子的眼睛顿时亮了。“因斯蒂,快看看杰西卡。”

    因斯蒂蹲下身,仔细查看后微微摇头,“她已经回归到原初。”

    刚止住的哭声又一次响起。因斯蒂将孩子们的头一个个摸过去。“不要害怕,也别去恐惧。死并非终结,而是生的循环初始。”

    哭成泪人的孩子们磕磕绊绊,“死后杰西卡会去哪儿呢?”

    “她会去往姆神所造的理想乡。”

    “姆神的……理想乡?”

    “没错。那是一个没有饥饿四季如春的好地方,也是我等灵魂寻求的究极之所。”因斯蒂温和地说道。他捂住其中一个孩子的双眼,又放开。

    “你们闭上眼睛。”

    孩子们顺从地闭上双眼。

    “可以睁开了。”因斯蒂又说道。

    而当孩子们睁开眼,他们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杰西卡、已经死去的杰西卡不见了。

    “杰西卡去哪里了呢?”

    因斯蒂朝他们温柔地笑道,“神已将她迎入了理想乡。”

    “真好啊。我们也能去那里么?”

    “这……就要看你们在世时的表现了。只有品学兼优的孩子才会被神欢迎。比如说,乖乖睡觉。”因斯蒂摸向他的背包,看来他一回来就听到了孩子们的哭声。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因斯蒂从包里抓住一块兽皮。不知是从什么生物身上扒下来的皮,毛都被拔光,不过对于连被子都只有薄薄一条的孩子们而言,这张兽皮已是十分难得的礼物。

    他们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悲伤。因斯蒂与他们一一亲下晚安吻,走出了房间。

    孩子们可以睡觉,他的工作还没结束。

    他走上二楼,打开右侧的房间。这间房间明显与楼下不同,除开多余的装饰品,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旁边的壁炉。在它的运转下,房间保持在相当舒适的温度上。

    “院长。我回来了。”因斯蒂说道,他将包里的金币一一取出。“这些是今天的收入。”

    “做的好,乖孩子。只有你最让我省心。”院长夸奖道。“福利院里孤儿的数目太多,竟然有些入不敷出了。还好杰西卡回归了原初,不然明天孩子们连糊糊都吃不上。冬天的食物总让人发愁。”

    因斯蒂沉默一瞬,说道,“杰西卡身体一直不太好。”

    “所以她走了。”院长起身望着窗外的大雪,“今年似乎没什么好苗子。他们都没有侍奉神使的资质。”

    “也许只是因为还小。”

    院长哼了一声,“哼,我可没多余的钱打水漂。我敢肯定,剩下的四个一个都不会被选中,他们甚至撑不过这个冬天。因斯蒂,姆神的禁忌之一就是浪费,而它提倡的品质里也有感恩一条。我已经在他们身上浪费了足够钱财,是时候收取回报了。”

    “今年比以往早了十天。”因斯蒂回道。

    “因为劳尔先生的行程有变。”

    “我明白了。”

    “好孩子。对了,等春天来临,你就开始物色新人选。教会很重视明年的神降日,大主教甚至预言神会降临。”

    因斯蒂微微抬头,“神会降临?”

    “鬼知道。反正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姆神降临过。”

五.审判

    第二天因斯蒂就早早起身。他给几个孩子弄了点浓汤,便开口道,“谁跟我一起去教堂?我有件东西需要交给斯齐佩尔先生。”

    孩子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站出来。他们实在怕极了那位阴晴不定的牧师。更何况外面冰天雪地,呆在屋子里总是要暖和些。

    因斯蒂叹了口气,“没人吗?”

    许是他的语气过于遗憾,终于有个小男孩站出来,“等等。因斯蒂。我跟你一起去。”

    “布鲁诺——”其他孩子回以不赞同的呼喊。

    “不用担心,有因斯蒂在呢。”布鲁诺回答。

    因斯蒂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因斯蒂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布鲁诺套上,又回房拿了他的背包。布鲁诺攥着宽大的牧师服,问道,“因斯蒂,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与你一样的衣服呢?什么时候我也能跟你一样每天吃饱呢?”

    “等你顺利通过考验之后。”

    “考验?”

    “没错。”因斯蒂说道,“曾经姆神会赐予人类一切,丰厚的食物、舒适的气候、和蔼的邻居……但它很快发现,过多的赐予反而会滋生邪恶。人类变得懒惰、贪婪,他们一不顺心便开始责怪姆神为何不垂怜他们。于是,姆神收回了一切。”

    他牵着布鲁诺的手,垂头说道,“布鲁诺,你可曾怨恨神灵?”

    布鲁诺有些慌乱,他知道因斯蒂是多么崇敬姆神。“因斯蒂,我……”

    因斯蒂并没有生气,而是温和地说,“当你们面临饥寒,是否曾诅咒过神灵,认为是它让你们饱受困苦。”

    他又摇头,“这是错误的。食物、太阳才是姆神赐予的东西,它只是将原本赐予给你们的东西收回了。它们本不属于我们,可我们却将其当做私有物占有。你明白吗?布鲁诺。不是神让你感受苦痛,而是如果没有神,你会永远痛苦下去。唯有将身心献给姆神,为自己曾对神灵的质疑忏悔,才能重新获得姆神的赏赐。不然,就会像他们一样……”

    因斯蒂示意布鲁诺看向自己的右手方。地上的积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可绞刑架顶部却无人问津。从顶部落下的积雪砸在下面的人头上,令其打了个冷颤。可那人眼睛却直直盯着前方的高台。

    “这是?”布鲁诺问。

    “审判。”因斯蒂回答,“是对罪人的裁决。”

    绞刑架下有两个人,其一是控告者,他自称犯人犯了盗窃罪,偷走他的财产。而另一个则是被控告者,他声称自己是无辜的,是另一人的污蔑。于是,他们二人都被送上了法庭。

    审判的过程也很简单。

    法庭高台上的司祭打开兽笼,其内有被称为神之仆人的巨蛇。巨蛇会根据自己的判断选择吃下其中一位,被它吃下去的则是有罪,另一个则无罪。

    巨蛇环绕在二人身边,被它裹住的人战战兢兢。它的鳞片比雪还要冰冷,其野性的双瞳更是没有一丝感情。

    而这恰恰是被人民推崇的法官。因为它足够无情,不会有偏袒之说。

    它慢悠悠地转了两圈,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左侧的人吞了下去。主持审判的司祭立刻宣布,“他在说谎,他有罪。”

    这就完成了一场审判。

    布鲁诺看完整个过程,突然觉得牧师服也不能令其暖和半分。

    因斯蒂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安慰道,“不用害怕。它只会带走有罪之人。”

    “可是,它是怎么判断是否有罪的?”

    “自然是得到了姆神的指引。据创世录记载,曾经蛇只是一种普通的生物,它们每到冬日便会沉眠。可后来,姆神选中了它们,将其收做自己的仆人。从此,它们不再受本能所困。”他们走到了教堂,因斯蒂对着教堂守卫行礼,又对布鲁诺说道,“我先进去。你在这里等我。”

    布鲁诺顺从地点头。他的目光还停留在不远处的法庭,存活下来的人兴高采烈,到处宣扬着自己无罪。他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声抱怨被吃下的人有多么多么恶劣,品行又多么多么不端。而围观的人群则不约而同地附和,他们其中有些人连被判有罪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便开始数落那个人是多么肮脏的家伙。

    布鲁诺不忍心看了,他有些悲伤又有些愤恨。这场景让他想到杰西卡,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评判为懒惰之罪,最终死于非命。而害死她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他们享受着别人一辈子都吃不到的羊肉,他们可以在自己屋里烧一天的暖炉。可如果他们的肉被碰了,如果他们的屋子迎来了别的什么人,他们就会大声辱骂,说你们贪婪、嫉妒。

    难道这就是神明设下的考验吗?

    对每个人都保持崇敬、对赠予的每滴水都抱有感恩,这太难做到了。

    至少他自己做不到尊敬院长和斯齐佩尔先生。

    他们活得那么舒适,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分给自己一点呢……

    “布鲁诺。”

    因斯蒂突然的呼唤顿时将他拉回现实。因斯蒂正站在教堂的门前,一双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

    那眼里没有往日的柔和,而是充满了白雪般的冷意。

    有那么一瞬间,布鲁诺觉得因斯蒂能看见自己在想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说。

    他们无声地回到福利院,那里正停放着一辆奢华的马车。

    “劳尔先生到了。”因斯蒂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院长难得地在一楼。布鲁诺看到他的三个同伴正排队站在他面前,被一名头戴礼帽的绅士打量着。

    “院长,劳尔先生。”

    “因斯蒂,你回来得正好。我刚听说你带布鲁诺出门了,还以为你们今晚不会回来。”院长说。

    “怎么会。”因斯蒂笑道,“如果今晚不回来,布鲁诺就没法跟先生走了。”

    劳尔又把目光转过来,打量着布鲁诺。“瘦了点。不知道能撑多久。”

    布鲁诺心觉不妙,也许是劳尔先生的眼神太过炽热。他抓着因斯蒂的衣角,“因斯蒂,我、我不想走。我哪儿也不想去。”

    “布鲁诺。”因斯蒂轻轻掰开他的手,“你该离开了。”

六.初遇

    布鲁诺的表现让因斯蒂想起自己小时候。

    每个人都有不懂事的时候,而那时因斯蒂也曾埋怨过世界、埋怨过神灵。好在他及时认清并纠正了自己的错误,才不会跟布鲁诺一样走上歧路。

    他与院长一同送走了劳尔先生,院长不习惯底下的冷风,渴望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于是他直接说道,“拖油瓶都给送走了,你正好准备准备明年的祭品。”

    因斯蒂看着院长一步一步上楼,温和地笑道,“好。”

    窗外的雪直至冬日结束都不会停止。因斯蒂抬头看了眼雪花,叹道,“今年也没有同伴么。”

    人类总有许多**。渴望生存、渴望享乐。

    这本不是错误,可当他们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而恼怒时,便犯下了罪过。名为贪婪的重罪。

    “因斯蒂大人,如何才能让姆神宽恕我儿子的罪过呢?”老人跪拜在神像前祈求回应。

    而因斯蒂以一贯温和的神情看她,那是凌驾于白雪之上的圣洁。

    罪人之母问他,怎样才能洗清罪过。

    用钱吗?

    用名誉吗?

    用生命吗?

    因斯蒂说都不是。

    她又问,那要如何洗清罪孽,重新回归姆神的羽翼下。

    “破坏,然后重生。”因斯蒂温柔地回答,“他需要破坏原本的自己,那个充满贪婪、懒惰、嫉妒的自己。然后从同样的躯壳中新生,他将勤劳、善良、仁慈,不再作恶。”

    罪人之母一听,顿时双手放在地上,重重磕了响头。“请赐予我儿焕发新生的圣水。”

    “如果需要借助外物,只能证明他的心从未忏悔。”因斯蒂说,“若是诚心感知到自己的罪恶,那毁灭过去的自己就像扫开房间的灰尘。可如果他只是出于恐惧或是害怕,那犯下罪孽是终会来临的命运。不论沐浴多少次,他的身体依旧污秽,因为他的心就是污秽的。”

    妇人一听,便又行了一礼离去了。她明白了么?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

    毁灭罪恶的自我是十分困难的一步,因斯蒂在教会工作了十年,都没有见到第二个。

    罪人对着神像痛哭流涕,撒下足够的金钱,却又会在某一天突然被送上法庭、被吞入蛇腹。因为他们进来募捐了,便以为得到了神灵的谅解,于是回去更为放纵。

    可是,神又怎会在乎身外之物呢。这世间的钱财于神都是无用之物。神不需要爵位、也不需要土地。

    “因斯蒂,我们需要劝诫更多的迷途人。”斯齐佩尔在因斯蒂休息时对他说。

    “哪里?”

    “哈德莱茵。那是一个偏远到国王陛下都顾及不到的区域,因此是罪恶滋生的天堂。它就在赫姆道伊的东南方,路途遥远。如果顺利,你能刚好赶上春日祭。”

    因斯蒂戴上披风,“那可刚好,我能躲避一个寒冷的冬日。”

    斯齐佩尔于胸前划出祈祷的手势,“愿姆神保佑你。”

    于是,因斯蒂便雇了一匹马,带了些行李上路了。

    城外的区域对人类并不友好,山中不仅有凶猛的野兽、还有吃人的同类。饥饿会促使活物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本来,因斯蒂是要雇些帮佣的,可危险重重的山道总不会给他一点伤害。他将其解释为“姆神的庇佑”。

    因斯蒂相信自己足够虔诚,因此他从不害怕,也为教会省了一大笔支出。

    而这次,因斯蒂也很顺利。他走到一条小河旁,想取点水。

    可那条河已经有主人了。

    “您好。”因斯蒂率先问候。

    听到了声音,那人慢慢转过身来。

    他是有着怎样的一副容貌啊,因斯蒂阅遍许多典籍、见过许多信徒,都找不出可与之相媲美的。他想到一些诗歌,可又觉得诗歌有些土气。天上的星辰与白雪也显得黯淡无光。

    如果硬要从人类的知识中找出与之相符的词汇,便是神的容貌。

    神?

    因斯蒂为自己大逆不道的比方在心中忏悔。

    然而看到银发金眸,他却下意识多给出几分真心。因为圣典里记载,神便是具备二者。

    “你好。”他回答。

    他的衣服非常华美,看上去比牧师服还要柔软。流苏上串有珍珠。耳环也是淡金色的,是某种贵重的金属。

    可因斯蒂却有了些疑惑,而他也诚实地问了出来。“请问,您不冷吗?”

    衣服再怎么华贵,也只有薄薄的一层,一点也不像冬日的服饰。

    他微微摇头,优雅被融入了身体的方方面面。“因斯蒂。”

    对方语出惊人。因斯蒂想了又想,确认自己没见过他。“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陪我玩游戏吧。”他说,“如果你赢了,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因斯蒂有些诧异,“游戏我当然可以陪你玩。可实现愿望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的愿望只有姆神能够帮我实现。”

    “建立一个理想乡?”

    这下因斯蒂彻底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只淡淡地说,“这世间的一切我都很清楚。你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因斯蒂直接半跪了下来,语无伦次,“您、您莫非是……”

    他有些不敢置信,像是看见鱼飞上了天空、人在深海嬉戏。不不,比那些更震撼。就像突然看到了世界毁灭的瞬间。

    莫非、莫非……

    它是……

    对方读出了因斯蒂的心思,“我并非神明。”

    “不是神明,您为何会知晓我的理想。过去可以从人言中推断,现在可以用双眼观看,未来可以胡编乱造。唯独我的思想,从未跟别人诉说过。就如此时,如果您不是神,又如何对我了如指掌呢?”

    他只是手一指,在因斯蒂的马后凭空出现了一辆马车。“如果你赢了我,我就能满足你的愿望,包括回答你的所有疑问。前提是,你能赢过我。”

    因斯蒂压下心中的千回百转,“是。”

    “而且我并不喜欢被当做神,你就把我当成普通人对待?”

    “是。”因斯蒂问道,“那么我该如何称呼呢?”

    “随你怎么叫。”

    “那么……博瓦迪亚……怎么样?”

    “不错的名字。”

    那就是博瓦迪亚诞生的时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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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600/ 第一时间欣赏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 作者:莲飒所写的《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为转载作品,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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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介绍:
立于门外的人影、不断争吵的邻居、楼梯上的血迹……
李铭能看到,能听到。但那并非代表真实。
只是幻觉罢了。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