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匹夫仗剑大河东去TXT下载匹夫仗剑大河东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全文阅读

作者:刀一耕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txt下载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衍

    周昂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首先是这忽然活起来的一幕,令他有些吃惊。

    这在他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此前有过两次成功的实地使用的经验,也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他自己在家时也曾测试过几次,而这些所有,每一次的结果,都清楚地显示,目前他的这项特殊的能力,仅能支撑自己稍稍窥探某个极狭小的地域内的极少的个别人物残存下来的影像。

    且必须是在几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情。

    这种影像的回溯,不能换地方,不能间隔时间太长,目前测试的极限是不能超过七个半时辰,也就是十五个小时。

    而且要有的而发。

    你心里必须要知道自己想要探询的是什么事情,或锁定某个人,然后才能借助于灵气的帮助,略窥一二。

    全景式扫描,那是不可能的。

    想看什么看什么,也是不存在的。

    按照周昂的理解就是,自己的内存和处理器都达不到要求。

    等级太低。

    但是现在,方圆二三十米的范围之内,一切的市井、人声,在他面前清楚如画,真切到仿佛随时可以伸手去触摸。

    当他转头,能清楚地看到另外两个边走边谈话的健壮汉子,他们在说着今天的工钱问题,再转头,是一位老者正牵着自己小孙子的手从街上走过,小孙子吵着要吃芝麻香饼,老者虽有些为难,却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小孙子顿时雀跃起来,拉着自己爷爷的手就要大跑……

    再回头,那面带诡异笑容的人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身上似乎流淌着神圣的光泽一般,终于转身离开周昂知道,此时那霍大郎二人,应该是已经被流水波涛给冲走了。

    忽然心念一动,他在心里默念一声。

    忽然间,光影流溯。

    霍大郎神情呆滞地从街口走来,他那表弟与他仅隔数步相随,而两人走过之后片刻,那神秘人也终于从街口走来,随后便含笑站在原地,脸上绽放出真切而神圣的笑容,看着霍大郎等二人从容赴江。

    是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周昂是真的感觉,这神秘人脸上的笑容,包括他眼中的笑意,都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神圣感觉。

    但正因如此,才越发让周昂觉得诡异之极。

    心里默念一声,让眼前明亮的诸般光影顷刻间消散,使黑暗重新笼罩自己的视线所及,周昂却是不由得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这肯定是那铜镜在帮自己的忙。

    就说嘛!这可是自己师父难得留下来的唯二的物品之一,就算本来是个凡品,被他老人家贴身携带多年,也理该沾上了不少仙气才对。

    不过……这就是大衍术吗?

    此前周昂也曾有所推想,而且也是因为上次在客栈内的那次光影回溯,但是到了今天,在那铜镜的帮助下,一下子将自己的观察范围扩大到如此之大,周仓才忽然一下子再一次意识到,这种光影回溯的能力,是有多么的强大。

    试想,如果不是在铜镜的帮助下,自己能够看到那个神秘人的存在,这种明显已经完成了整个案情闭环的案子,该向哪里去查出那人踪影?

    说不得的结果就是,无论这边怎么努力的查案,也是自始至终都不会意识到,这三件连环的案子里,曾经有另外一个人出现过。

    从头到尾,他始终参与其中,但是却几乎没有留下丝毫可供捕捉的痕迹。

    只有此刻的这诡异一笑。

    这个时候不由得再次回想起,自己当时坐在江边的茶摊上胡思乱想时,曾经想过的一些东西。

    请用“衍”字造词:衍生、繁衍、推衍……

    …………

    “子修,子修……你没事吧?”

    周昂忽然回过神来,将自己从各种思绪里抽身回来,深吸一口气,道:“我觉得,我可能找到真正的凶手了。”

    高靖愣了一下,“你不是说那霍大郎的表弟已经……慢着,你是说……这件事背后果然是有操纵者的,对吗?”

    周昂点了点头,道:“我看见他了。”

    高靖又愣了一下,随后脸上迅速露出惊喜的表情。

    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样子的三件连环案形成的近乎于案情闭环的案子,三天的限定破案时间,带给他的压力可想而知,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条线索,又在刚才被周昂亲口否定掉,此刻他的压力可以说是达到了巅峰。

    虽说就算三天破不了案,郡祝衙门也未必就能因此把他怎么样,至少是不至于直接把官职给撸了,充其量就是申斥一番,减掉些许积功,但那种在案子面前无能为力的感觉,却是让他难以忍受的。

    更何况这里面还牵涉到了跟郡里的一些明争暗斗,他更是不愿低头认输。

    而现在,周昂忽然告诉他,他找到真正的凶手了!

    他的惊喜可想而知。

    于是心念电转之间,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昂,当即问道:“此前我们曾经做过推测,怀疑那霍大郎自身并不是什么修行者,他只是心智被蛊惑、被操控了,所以……你现在可以确定这一点,并且……‘看见’了那个操控者,对吗?”

    周昂郑重点头。

    那一刻,高靖的拳头紧紧握起,旋即松开。

    深吸一口气,他脸上终于难得地露出狂喜的模样。

    “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回衙门,我需要一个画师。”

    “善!咱们这就走!”

    话说完,高靖迈步就要下江堤,但犹豫了一下,他却又站住,忽然回过身来,看着周昂,犹豫片刻,道:“子修兄,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周昂笑笑,没说话。

    但片刻后,高靖却又道:“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术,也无意窥探,不过我得告诉你,你的这种法术,我此前闻所未闻。为子修你考虑,咱们今天的查案过程,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它也不会出现在卷宗里。如何?”

    这就是很现实很真切的考虑了。

    如果他不提,接下来周昂也准备跟他说的,不过他能转瞬想到,并且主动提出来,尤其可见其秉性,以及这份真切的相待。

    不过……闻所未闻?

    也就是说,至少是在高靖这位县祝的了解范围内,即便是在这个世界的神秘世界里,也没有和大衍术类似的法术吗?

    只是此刻无暇多想,案情要紧。

    于是,周昂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

    几匹快马疾驰回衙。

    刚一下马,高靖第一时间便吩咐道:“去叫画工来!马上!”

    然后与周昂一起直奔二堂。

    过不片刻,画工被叫来了,而又过了不大会儿,接到了通知不必再查那霍大郎表弟去向的杜仪等人,也陆续回来。

    大家都围在书案一圈,看着那画像在周昂的指点和要求修改之下,逐渐成型。

    到最后,周昂在光影回溯中见到的那人的身影,基本准确地出现在了画像中。

    周昂又看一遍,当即道:“就是他!”

    于是画工暂时退下,不大的画像在众人手中流转。

    每个人都认真地端详。

    此人相貌其实有些平平无奇。

    当周昂亲眼看见他时,会觉得他那双眸子实在是格外的熠熠生辉,但是很遗憾,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画工已经尽力,也无法描绘出周昂所描述的那种感觉勉强相近的体现在画像上,是那双眸子显得有些邪魅。

    注意到大家都已经轮流看过了一遍,高靖敲敲书案,道:“所有的人,都给我行动起来,待会儿让画工再多画几份,大家人手一份,尽快找到他!但是……要注意,找到他,但是千万不要惊动他!”

    说到这里,他郑重地强调道:“如果我们的推测和判断没有出错的话,此人应是极为擅长一种操控人心的法术,通过案情我们甚至可以知道,他在操控人心的同时,很可能还能够透过这种操控,使得被操控的普通人都具备一定的攻击力!”

    “所以,找到他,但是不要惊动他,我们需要小心地安排人手,务求一击必中!因为……咱们很可能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甚至一旦被他事先察觉,咱们就可能连一次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个能操控人心的修行者!”

    众人闻言,都缓缓点头。

    但也是这个时候,却仍有几个人,如杜仪,脸上带着些许的狐疑,忍不住道:“那么……咱们现在就算是锁定此人了?不再考虑其他的可能了吗?咱们确定是这个人在背后操纵了那霍大郎的一切举止的话,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操纵这件事情,他有什么收获呢?把他放到案子里,尤其是作为幕后的真正凶手,他总得有说得过去的动机在吧?不然就算拿了人,上上下下,怕也是说不过去?”

    高靖闻言缓缓点头,“所以……尽量拿活口!”

    这个难度可就很大了。

    从对方善于操控人心的角度去考量,甚至比对方善于操控幻术还可怕,因为一不留神,很可能你身边的某位战友就已经被对方操控了。

    这等人,当然是直接杀死最为安全。

    然而,杜仪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并不是说县祝衙门找到一个人,说凶手是他,然后杀死,他就真的成为上上下下都认可的凶手了的。

    县祝衙门以及官方修行者的特殊性,给了大家在做事情的时候极大的操作弹性,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不必非得找到确切的证据才能动手或杀人,但那样做的前提也必须得是对上司说得过去,或者有合适的逻辑来支撑。

    拿这件事来说,你手里必须得有证据或有证人,来证明他是凶手。

    至少也得有逻辑,可以证明他“很有可能”是凶手!

    所以……考虑到这三件案子背后几乎不可能再有别的证人,那就必须得得到此人的亲口认罪,才可以将其诛杀无误。

    不然的话,郡祝衙门那边是随时可以扣一顶“胡乱杀人了结此案”的大帽子过来的。

    此时,高靖思索片刻,道:“先查!查出来此人是谁,住在哪里,咱们动手的时候,请郡里派人协助,我相信,只要此人是真的凶手,哪怕他不说话,在抓捕的过程中,他也会暴露出很多事情。到时候……不证自证。”

    众人闻言,都露出思索的表情,但随后,大家都纷纷点头。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逻辑。

    如果对方不拒捕,则官方拿他就没办法,但也很大程度上说明他可能不是大家要找的那个人。

    如果对方拒捕,且有实力拒捕,那就必然要在拒捕的过程中展露出实力。

    而对于官方修行者来说,只要看到他的实力,就足够了。

    因为有资格审查官方修行者内部处理的案件的人,只有更高的官方修行者机构只要有足够的逻辑支撑,杀了再说绝不算错。

    这就是官方修行者方面,与普通的衙门在处理案子的时候,最大的特殊性。

    于是,就在这样一场简单的几句对话里,所有人的思想都统一了起来,于是有人出去,要再次把那画工叫进来,再多画几幅画像,好拿去给各自的线人们看。

    但就在这个时候,手里一直捧着那张小像看个不停的卫慈却忽然道:“我觉得……可能不用再画了。因为我认识这个人。”

    众人闻言都纷纷吃惊地看向他。

    他手里拿着画像,脸上兀自露出一副无法置信的模样,吭哧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开口道:“如果画工没画错,我没看错的话……此人名叫王果,棋力极深,又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还极擅看相测命,也会看风水。我大前年买宅子的时候,就是找他帮我家里看的风水。”

    大家都呆呆地看着他。

    卫慈有些懵,环视一周,然后道:“真的!我说的是真的!此人就在报国寺门口摆摊,口碑一向极佳。而且……”

    说到这里,他看向周昂,道:“此人的字比之子修也毫不逊色,他当年帮我批命时候的揭帖,我到现在还留着呢!而且我听说,城里许多喜欢弈棋的人,甚至花钱请他与自己对弈……”

    ***

    虽然单更,好歹也是四千字大章,求几张月票吧!

第十二章 王果

    清晨,旭日初升。

    这一夜,王果睡得甚是甜美。

    以至于早上被窗外的公鸡打鸣声给吵醒的时候,他愣了好一阵子才逐渐回神,而一旦恢复彻底的清醒,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欣然的微笑这是纯粹送给自己的笑容。

    他最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睡过那么舒服的觉了。

    “果然这才是仙人之路啊!”

    他感慨着,低声叹息了一句,遂翻身起来。

    最近天气实在太热,王果又是一个打从记事以来,从来都不打赤膊的人,即便是最热的天气,他也一定会穿着中衣睡觉,偏偏他崇尚天性与自然,因此绝不愿意想办法用法术给自己降温,就只好任由汗水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湿透中衣。

    每天他的家中老仆都会为他的浴桶提满清水,此刻翻身起床,他来到卧室一角的大浴桶处,脱去中衣,赤着身子下去,舒服地泡了一会儿凉水澡,然后起身抹拭干净,找出一套新的中衣来换上,再穿上一层时下流行的外罩纱衣,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好衣物、重新梳好发髻,又戴好头巾,确保连发丝都一丝不乱,这才面带微笑地打开门,来到庭院。

    官府那里登记在册的信息,他曾有一位发妻,却已经在六年前因病亡故了,他并没有续弦,膝下也无儿无女,倒是有一位多年的老仆照料起居。

    此刻老仆已经起床多时,听见堂屋开门的动静,就从厨房里出来,笑道:“少爷,饭食很快就好,您稍待片刻。”

    王果和煦地道:“不急的赵叔,我先浇花。”

    于是老仆赵叔又回了厨房,而王果则走到庭院中央的水缸前,拿起水瓢,开始耐心地给庭院中种植的葱茏花木之一浇灌。

    他喜欢花木,从小就喜欢,因此只要是他住的地方,必种满各色花木。他凡事不假与人,举凡栽种、修剪、浇灌、施肥,总是亲力亲为。

    时当六月,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却也是花木最为茂盛的时候,此时他所住的这座不大的院子里,种了约莫少说二三十种的花木,株株皆是挺拔。

    绿的自翠绿墨绿,红的自粉红深红。

    他就这么一瓢一瓢的盛水,一瓢一瓢的浇过去。

    浇水的同时,他甚至不忘打量花木间的间隙,观察它们的采光,计算好下次修剪时的重点与分寸。

    他浇花的时候动作悠闲,意态恬然自足。

    似乎是完全沉浸到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里,且乐在其中。

    等到老仆赵叔那边做好了早饭,从锅里盛出来,为他摆上堂屋的饭桌,正好他也基本上浇完了这一院子的花木。

    于是他舀水洗手,吃早饭。

    接下来,等他出了门,老仆赵叔除了负责出门采买,预备晚上的饭食之外,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要把院中水缸和房内浴桶所需的清水挑满。

    赵叔是多年老仆,熟知自家少爷的胃口,饭食自然是合意的,但两人并不同案而食,等王果坐下吃起饭来,赵叔恭敬地为自家少爷盛了一小碗芹菜汤。

    王果茹素多年,不食荤腥。

    以芹菜、芫荽等,皆古之香草,青笋类竹之有节,莲藕出淤泥而不染等故,早晚用汤,皆芹菜、芫荽、青笋、莲藕之类所成。

    另外,胡瓜、葡萄等,皆外来之物,虽然已经在中原大地栽培多年,但他一概不用,认为是蛮夷之物,非中原之产。

    家中器物,也都是几、案、凳、席、榻等中原之物,近几百年来风靡天下的胡椅、胡床、胡凳,皆不取。

    盛完汤的工夫,老仆赵叔道:“少爷,缸里养的鱼前些天又自己蹦出来死掉了,如今缸里已经空了多日,您看,还要不要再买两条放进去?”

    王果闻言沉吟。

    老仆赵叔叹息,道:“别人家也都缸里养鱼,我去过不少邻居家,个个养得肥大,独独咱们家,总也养不熟,买来必出水而死,唉……可缸里没有鱼,总是觉得不对劲啊,所以还是要再买两条的吧,少爷您说呢!”

    王果笑笑,放下筷子,认真地道:“赵叔,可能有些鱼就是喜欢活着,还有些鱼就是喜欢死掉。只是凑巧了,咱们家买的鱼都比较喜欢死罢了。要不你就再去买两条吧,这次一定要挑聪明一点的买。”

    赵叔迟疑,“呃……少爷,鱼……缸里养的,无非就是鲤鱼罢了,你总说买聪明些的,可怎么分辨哪一条聪明哪一条傻呢?”

    “唔。这是个好问题。”

    王果沉吟片刻,开口道:“买胖大一些的吧!我觉得,想得开的人会比较聪明一些,鱼也应该是这样的。”

    赵叔又迟疑,道:“少爷呀,以前你也这么说,我都是挑些肥大的买来,可买来就死!会不会傻一些的鱼才不会寻死?要不要这一次换两条瘦小些的试试?你知道的,咱们家又不吃荤腥……鱼也挺贵的。”

    王果闻言露出笑容来,道:“无妨,就选肥大的,死了再买就是!”

    这下赵叔只好点点头,答应一声,自去厨房吃饭了。

    而王果这边,将他的这一份早饭都吃了,务求碗内粒米不留,汤菜净尽,这才取出怀内手帕擦了嘴,又再次到铜镜前正了衣冠姿容,这才拿了自己的一卷东西,与老仆赵叔打个招呼,出门直奔报国寺而去。

    沿途之上,莫说本坊之内的街坊邻居多有相识之人,就是到了大街上,也有他不少熟人,众人见了他,都认认真真地打招呼问好。

    作为一个算命先生、风水先生,偶尔也兼写诉状,他在顾客中间的口碑一向都是好得出奇,更兼为人疏阔且文雅,待人接物和善有节,平常又乐善好施,时常是有穷苦人告状,请不起写诉状的先生,他就直接不要钱帮人写了,因此在城内的普通百姓那里来说,也算是草根中的一代奇人兼名人了。

    一路面带微笑地走着,眼看要到报国寺的时候,他忽然意动,忍不住转道继续向南,一直走到大石桥坊灵江北岸的江堤旁停下,面对滔滔江水,又在美美地追忆陶醉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转道回去。

    报国寺门口的广场,本就是个大市场,他的算命摊子是交过摊位费的。

    按说佛门圣地,本来就兼职抽个签、算个命什么的,他在门口摆摊子测字算命看风水,是会抢生意的,但报国寺的买卖太大了,不缺他抢的这一点边角料,甚而,报国寺里要改建个房子,也会找他去先看看风水的。

    大家的关系很友好,不冲突。

    今天他往南拐了个弯,来得稍晚了一些,寄存自己的小条几和算命幡子的那家店铺倒也并不埋怨,老板反而既尊敬又讨好地笑着道:“相公昨日收摊太早了,却是错失了不少生意。我见好几个人到了这里,都在打听哪位是算命的‘王神仙’呢!全都是奔着相公您来的!”

    王果闻言一边搬桌子出摊,一边笑道:“无妨的,是财不散!若是真心寻我,今日必然还会再来!”

    于是那老板当即道:“我想也是如此,相公的大名传遍翎州,那些人本就是奔着求先生指点迷津才来的。”

    王果笑笑,未再应答。

    条几摆好,幡子支起来,他的小摊子就算又重新开张了。

    却在这时,打从东边走来一位年轻人。

    那人原本似乎只是在附近瞎转悠,但不其然之间看见这边的摊子支起来,他当即便直奔这边而来。

    离得老远,王果便已经注意到这个潜在的客户。

    此人年约十**岁,生得身高八尺有余,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眉宇间英武朗阔,行动间又分明露出几分读书人的儒雅气质单看这外表,就不由得王果心里暗暗一赞。

    那人来到摊子前,问:“敢问可是‘王神仙’当面?”

    王果微笑抬头,道:“不才王果,不敢当神仙之称。所谓‘王神仙’,不过是些谬赞之语罢了。相公何可当真?”

    那人闻言一笑,拱了拱手,当即在王果对面的高凳上坐下,道:“看来找对人了!”

    待他坐下,王果笑道:“客人眉宇有愁结,应当是正为什么事情而苦恼不已。只是不知道是拿不定主意?还是并无万全之策?”

    那人闻言微愣,旋即笑起来,“果然不亏‘神仙’之名!这么说,阁下可有什么要指点的?”

    王果闻言笑起来,摇头,道:“客人不是拿不定主意,是路只有一条,但是,看来是面对当下这件棘手的事情,客人胸中并无万全之策,是以苦恼。”

    那人闻言又愣。

    但这一次,王果不等对方回答,直接道:“相公可以测字,也可以算命。不敢说为客人指路,但胡言乱语几句,聊解些心烦,也是好的。只是……鄙人必须言之在先:天地之大道,无可窥,无可探,鄙人能为者,在天地大道面前,极为卑弱,故而,只能给出一点模糊的建议。”

    说到这里,他笑道:“譬如客人若是走失了牛,鄙人只能告诉你,这牛在大概哪个方位,却算不出它何故走失,又现在谁手。客人可明白了?”

    那人闻言笑道:“善!”

    “那我测个字吧!”

    王果闻言,将纸笔推过来,亲自又研墨片刻,道:“请写。”

    那人提起笔来,写了一个“江”字,推回去。

    王果一看这字,顿时眼前一亮、眉毛飞动,同时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赞叹的表情,连声赞叹道:“好字!好字!”

    说话间,他一边陶醉地看着那字,一边忍不住拊掌而赞,“吾观此字可知,客人有腾达之相!为期不远矣!”

    说完了,他再次摇头,赞赏地叹息一声,随后抬起头来,却又道:“但是……客人要测算的事情,却反倒是有些难处。以鄙人算来,十之**难以成事。”

    “哦?何解?”

    “‘江’者,水道也。水者,无主之物,浩大无匹,高者下注,低者盈积,非人力所能操控。若水流安偃,则在水道之内,一旦有事,水之浩大,岂是一条水道可以束缚的?故而,鄙人算定,客人要做而未决之事,实无胜算。”

    “先生高见!不过……可有什么要指点的么?”

    “唔。”王果沉吟片刻,苦苦思索,旋即低下头去,又看那纸上的“江”字,忽然眉毛抖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些奇怪的表情来。

    “客人这字仔细去看,竟颇有些杀伐之意呀!唔……”

    他抬起头来,看向周昂,笑问:“莫非客人竟是一位官人不成?”

第十三章 问答

    找到王果要测一个“江”字的人,当然就是周昂。

    此时他闻言不由大奇,笑着问:“阁下从何处算出我是官人?”

    然而此时王果却是目露异彩,惊讶之中似乎还带着些惊喜,竟是不答反问:“客人是县衙的书办,还是太守衙门的书办?莫非你们要建房子?”

    周昂笑笑。

    这个问答游戏还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这个王果,算出自己是衙门的官人身份之后,居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哪怕是一丢丢的慌乱与闪躲,反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要知道,他昨天可是刚刚一手策划了三起连环案,在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先后杀掉了两家五口人!

    但他没有丝毫的心虚,或慌乱。

    这让周昂觉得更加有意思。

    于是,他笑着道:“我写的这个‘江’字,是灵江的‘江’,是跳江自杀的‘江’,阁下觉得,该怎么解为好?”

    这一次,王果闻言终于愣了一下,随后他深深地看了周昂一眼,却又很快笑起来,坦然问道:“这么说,客人是来捉拿我的不成?”

    这话一出,周昂顿时觉得,这个对话似乎越发的有意思了。

    于是他笑道:“其实我很好奇,你这么做,似乎没有任何的动机,你这个人,城里城外人称活神仙,你活得那么逍遥自在,继续这么下去不好吗?为何要做这等事呢?这等事情做下,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王果闻言再次露出那种奇怪的微笑。

    有些讶异,又莫名地有些恬然祥和的感觉。

    很奇怪。

    就像昨天晚上周昂在灵江的大堤上回溯时,看到他当时露出的笑容一样奇怪。

    他道:“看来你知道很多东西?我自问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也不可能有人联想到我身上,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

    周昂道:“你应该是很擅长操控人心之术,对吧?不过我估计你现在没那么厉害,还达不到操控人心的程度,那应该是叫什么?傀儡术?”

    周昂的话还没说完,那王果却已经开始道:“我知道你们昨天晚上到处找街坊上门问话,当时也问我了,但我回答的应该是一点漏洞都没有吧?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情里有我?”

    偏偏周昂也没停,而且下一段话又接上了。

    于是,两人竟是开始各说各的,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回答,甚至也不在意对方是否能听到,而只是要把自己心底的疑问说出来。

    周昂在问:“那霍大郎与你有仇吗?还是杜二一家与你有仇?按说你一个修行者,不光有一定的法力,好像还挺高深的,不该与他们有什么仇怨吧?”

    与此同时,王果也在问:“我发现你这个人身上似乎笼罩着层层迷雾,我看其他人的时候,虽然也看不真切,但多少总能观其大概,偏偏在你身上,我竟看不到你丝毫的运程?为什么?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全然看不到丝毫运程的人?莫非是你做了什么遮掩?才让我什么都看不到?”

    周昂道:“千万别告诉我,你听烦了杜家婆媳吵架,所以才决定操纵此事的!”

    王果道:“所以,咱们其实是同道中人,对吗?你也擅长摄魂术,对吧?”

    两人同时说出最后一个字,又同时停下。

    四目相对。

    周昂目光灼灼。

    王果笑意奇诡。

    过了好一会儿,终是王果再次开口,笑道:“我不会认罪的!我想你们虽然是官方修行者,也不敢轻易的滥杀无辜,对吧?更何况郡祝衙门那边似乎给你们下了严令,你们两家应该在内斗,他们更不会容许你们轻易蒙混过关。”

    周昂闻言也笑起来,道:“我是纯粹很好奇,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做了这件事。”

    王果点点头,想了想,道:“那你先回答我,咱们是同道中人吗?”

    周昂摇头,“不是。”

    王果缓缓点头,道:“我与杜二无冤无仇,与霍大郎也无冤无仇。我这么做,只是觉得像杜二这等人,还有他那浑家与老娘,直若苍蝇一般讨厌,我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但我不是普通人啊,既然如此,我为何不顺手拍死几只苍蝇呢?”

    “苍蝇?”

    王果笑起来,笑容还是那么的奇怪。

    “是的吧?差不多就是苍蝇。其实我平常已经很注意了,我轻易不杀人的,但我毕竟是个修行者啊,你也知道的吧?咱们很厉害,对不对?既然那么厉害,当然要做一些大家都想做但做不到的事情,对吧?那就顺手帮大家清理一下这些苍蝇蚊子之类的,与人安乐,自己安乐,岂不美哉?”

    “你是想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

    王果闻言忽然愣住,片刻后,不由得拊掌而赞,道:“此言精到!”

    说完了,他仍是忍不住摇头晃脑,啧啧而叹,又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此言实在精到,道尽我心中曲婉!这位客人……你我如此投契,若不嫌弃,咱们二人就到这杀猪庙里借一炉香,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周昂抿嘴。

    王果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热切的期待。

    虽然被一个视人命如草芥、如苍蝇蚊子一般的修行者视为“投契”,但周昂可没觉得自己跟他有丝毫的“志同道合”。

    过了片刻,他缓缓地道:“回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我是来捉拿你的。”

    王果闻言愣了一下,眼中的热切逐渐消退,竟是叹了口气,有些说不出的黯然神伤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自己吗?你们应该还有人吧?我曾经见过你们官方修行者抓人,一般都是一群人一拥而上的。所以……他们现在就在附近,对吧?啊……看到了,那个看上去宿醉方醒的家伙,是你的同伴吧?刚才就觉得他不大对劲。这是一个了……我再找找……”

    “不必找了!我们一共来了六个人,你怕是走不脱的。”

    王果闻言又笑,“我几时说过我要跑?我刚才就说了,我是不会认罪的!除非……”他笑笑,道:“除非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第十四章 摄魂

    在动身前来报国寺之前,翎州县祝衙门里的众人,已经忙活了接近一整夜。

    各种查资料,各种先期的调查王果的职业,年龄,出身,家庭境况、家庭成员基本情况,性格、喜好、尤其是嗜好,他过往几年大致做过哪些事,有哪些不太正常的举动,他大致应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修行之事,现在的实力大致如何,此前在他的生活圈附近,是否还发生过类似的诡异案件,由此可以推导出他的性格偏向,面对何种事情,他大致会做出何种判断……

    等等等等。

    这里面有不少,是官方修行者这边本来就有的调查惯例,还有几条,是周昂胡乱提出来的,他一说,不少人都觉得颇有道理,再加上这王果极可能擅长操控人心、行傀儡之术,令人颇有防不胜防之感,大家都觉得对付起来有些棘手,是以周昂的建议一提出来,高靖便真的安排人去做这一类的预案。

    所以理论上来说,当周昂来到王果的算命摊子前坐下的时候,以县祝衙门的五个人为主,外加郡祝衙门的两个帮手在内,大家是已经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把事先的准备做到了十足的。

    但是……周昂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王果,是个无比危险的人物!甚至是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遇到的所有对手里,最危险的那一个!

    或许只看他做下的这桩案子,还不足以让周昂对他的警惕,上升到这种程度,但江边回溯时候,周昂所“亲眼”见到的,他面带微笑地且欣然地看着霍大郎等二人赴江而死的模样,以及他当时的那个眼神,却让周昂第一时间想到上辈子看到的某部电影里,一个歇斯底里的杀人狂教授。

    他那疯狂的微笑,与歇斯底里的冷静,都让人不寒而栗。

    而现在,作为“最了解”他的那个人,周昂主动请缨过来接触、并吊住他,随着对话的进行,周昂非但没有松懈,反而越发地绷紧了神经。

    他表现得越直白、简单、干脆、松弛,周昂的心里就越是绷紧了神经。

    这是一个专门修炼操控人心的摄魂术的人,是个高手,而且从他做下的那件案子所形成的明显闭环来看,他很明显是一个精于筹算的人。

    面对这样一个人,周昂根本不敢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当然,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并不紧张。

    要知道,今天他才是猎手的一方。

    而对方,已经被包围了。

    …………

    “你似乎有点太小瞧官方修行者了。”

    周昂坦然地笑道。

    王果闻言开心地笑起来。

    “你们来的不是六个人,是七个人,对吧?”

    周昂忽然愣住。

    他笑得越发开心,“准备先不惜一切代价把我拿下,然后再想办法问出你们想要的答案来,反正事急从权,你们官方修行者也有这个权力,对吧?”

    周昂微微挑眉,刚想开口说话,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要说什么,却又忽然全都想不起来了,甚至,他很快就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要说什么。

    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干扰自己的思维,让自己的思路一下子断掉了,甚至脑子都像快要锈掉了一样,下一秒钟想不起上一秒钟在想什么。

    于是他张开嘴,却愣在那里,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茫然。

    但下一秒钟,他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挣扎的神色。

    而这个时候,在他面前端坐的王果正微微地笑着,闲谈一般的随意,但眼睛却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周昂,道:“知道我修炼的是摄魂术,你居然还敢慢悠悠地做到我面前来,跟我闲谈?”

    周昂已经闭上了嘴,眼中的神色由挣扎,渐渐变为痛苦。

    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离,而因为自己现在的思维正在受到极大的干扰,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但又偏偏想不到自己该怎么做、能怎么做,只是身体和潜意识,在自发地努力地抗拒这种抽离。

    “糟糕!他应该是正在摄取我的魂魄!我该怎么办?”

    脑子里吃力地转动着这个念头,他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偏偏这个时候,县祝衙门的众人一直忙活到今天红日将出时候,才推演出来的一些应对傀儡之术的办法,周昂一样都用不上事实上,大家都不太了解这种邪门的法术,而在不怎么了解之下挖空心思想出来的一些应对办法,其实周昂刚才一直在用。

    显然,都不太好用。

    这一刻,周昂甚至连大声呼救的能力都没有了。

    偏偏这个时候,那王果还微笑着道:“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将摄走你的一魂一魄,但我现在距离法术大成还有些距离,所以,我暂时还只能操作你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不过这也足够了。”

    “你将会站起身来,回到你的同僚身边,出其不意,先杀掉一个。然后迅速进攻第二个。你一动手杀人,会迅速引来这一片的慌乱,到时候,我会比较容易走脱。当然,我术法不精的缘故,一旦离开你太远,就没法再继续操控你了。但是用来帮我逃走,也已经足够了。”

    “哦,对了,因为我术法不精,所以,一旦我离你太远,我摄取的一魂一魄,就再也回不到你体内了。所以……你以后会每天都痴痴呆呆,不知饥饿,不知困馁,连三岁幼童都不如,从今以后……都是残生。”

    “你看,在下如此安排,客人可满意否?”

    周昂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恰在这个时候,许是求生的意念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在感知到自己的魂魄即将被彻底从体内抽离出去之前的那一刹那,感知到那种灵魂剥离的痛楚,周昂忽然清醒了一下就在那或许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他的脑子忽然恢复了正常运转,而就在那一刻,他灵光乍现般忽然想到了自己唯一的一条可能存在的生路。

    “喂,镜子,帮帮我!”

    忽然之间,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涌入心田。

    就在那一刹那,周昂一下子就摆脱了对方的抽离。

    魂魄瞬间归位。

第十五章 格杀

    王果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收尽。

    他感觉到刚才有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忽然从周昂的体内涌出,在顷刻间便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自己的“摄魂之手”。

    这让他自己的魂魄当即便受了伤。

    他不由愕然。

    这是他成为修行者之后,尤其是初步掌握了摄魂之术后,面临的第一次真正的失败。

    但他很快就从那片刻的失神中恢复了过来,因为周昂一旦摆脱了他的抽离,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拔剑出鞘。

    这不但是攻击的开始,同时也是他向散布在四周的同伴们发出的信号。

    确认就是这个人,动手吧!

    刚才的那一下受挫,尤其是周昂体内那股忽然斩断自己“摄魂之手”的强大力量,使得王果内心深为戒惧,因此这个时候,他没敢再次强行试探去摄取周昂的魂魄,而是直接在保持坐姿的同时,双手猛地把桌子掀飞了起来。

    一来阻敌,二来他自己也借势飞速地向后退。

    第三,他忽然大声喊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周昂就近在身前,桌子飞起来不足半米就直接撞到了他身上,被他用侧身用肩膀的力量直接撞开,同时顺利地拔剑出鞘,一步迈出,看见被王果飞速后退带倒的凳子,他飞起一脚,直接将那凳子踢得飞了起来。

    然而,王果仅仅只是一声大喊而已,现场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这个时间,来上香的、闲逛的、买东西的人,已经把报国寺门前的广场填满,虽还称不上摩肩擦踵,但也已经到处是人。王果一喊,附近的人下意识地乱跑,有人恰好跑向其它地方,但也有人恰好撞进两人之间来。

    于是飞起的凳子砰地一声撞倒了恰好跑过的妇人,还好周昂顾虑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没敢用太大的力气,纯粹就是想阻敌而已,所以那妇人也只是“哎呀”一声被撞得当时摔倒,但应该不会受什么真正的伤害。

    然而这时候周昂也根本顾不上他了。

    骚乱一旦发生,一旦有一个人忽然跑动,顿时就会引发附近其他人的恐慌,马上就会有人跟着跑,这是人的下意识地反应,再加上那两声“杀人啦!”叫得相当凄厉,此刻的现场已经乱了起来。

    于是,本来隐隐括成包围圈的官方修行者们靠近过来的速度,明显受阻。

    而王果的逃跑路线相当刁钻,他竟是一头扎进人群里,猫着腰快跑,看路线,竟是要往报国寺里去。

    当然,若是计止于此,他今天显然是跑不掉的。

    不说周昂已经忽然一跃而起,试图从空中快速追过去,就是其他的官方修行者们,也已经根据此前提前做好的预案,迅速地放弃直奔目标,而是选择了按照王果的逃走方向,迅速跟进,在外围保持追踪。

    这个时候,就在逃跑的间隙,王果显然也在用心地观察人群中的异动,于是他很快就发现了官方修行者们的举动。

    这让他不由得心里一沉。

    但很快,他脸上闪过一个狰狞的表情,当即做出了决断。

    作为一个第八阶的修行者,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摄魂术上还很生疏,连初级的摄魂术都才只是刚入门而已,但他成为修行者已经有六七年了,遵照师父的指导,别的本事可都没丢开,一直都在苦练的。

    这个时候,心念电转之间,眼见身边有个汉子惊惶地跑过,他一把抓住此人的后襟,竟是只凭单臂之力,便将此人直接提了起来。

    那人忽然被人提起,惊惶到极致,下意识地扭头看过来,但当他看到面前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的时候,忽然觉得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随后,他被一股大力抛了起来,直奔周昂奋勇追来的方向。

    而这个时候,王果却是忽然一转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周昂的身体刚刚再次跃起,正在迅速拉近与王果的距离,忽然就见到一个汉子迎面向自己扑过来,仓促之间难辨敌友,他下意识地就想要落地躲让,但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两人要在半空相遇之前的那一刹那,对方忽然呲牙咧嘴,露出一副可能是他最凶悍的模样,十指张开,势欲噬人。

    周昂愣了一下,随后一股滔天怒火腾的一下自胸中升起!

    心中默念一声“凝固”,控制着凝固术的范围,只是把那人凝固在半空中,他自己却身在半空猛地往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借此一下子改变了方向。

    就这一下,他和本就在这个方向侧向追踪的刘瑞,瞬间形成了合围。

    而且他和王果之间的距离,也已经拉近到了足够让“凝固”术施展出来的程度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那人居然笔直地冲向了刘瑞。

    刘瑞明显有一个愣神的动作。

    下一刻,他忽然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

    “凝固!”

    王果的身形一下子被困在了原地。

    而这个时候,距离他只有两步之遥的刘瑞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虽然身体僵在原地,却还是硬撑着在试图挣脱。

    周昂的身体落地之后,大力撞开两个乱跑的人,一剑刺了过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凝固术还是被王果给破掉了。

    他毕竟是第八阶的修行者,像凝固术这种纯粹物理级别的小法术,根本不可能把他长期困在那里。

    于是,间不容发之际,他闪身躲开了周昂本来势在必得的一剑。

    “凝固!”

    周昂心里刚刚默念了这个词,却忽然觉得灵魂一颤。

    这种感觉他在不足一分钟之前刚刚经历了一次,很是熟悉。

    “糟糕,他又在摄取我的魂魄了!”

    有了刚才的经验,再加上此时用来摄取自己魂魄的力量似乎比刚才弱了不少,虽然还是不免有些灵魂痛楚,但周昂却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并阻挡了对方对自己魂魄的侵袭然而,他却一下子被困在了原地。

    而这个时候,刘瑞忽然就松了口气,随后,他顾不上那种令人灵魂颤栗的痛楚在留在记忆里,笔直地一剑冲着王果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有高靖、杜仪等三人已经冲到了距离这边不过几步的距离,只是被乱跑的人群阻滞,一时间还不能加入战斗而已。

    王果闪身躲过一剑,眼看又是一团火焰凭空而来,他避无可避之下,只好狼狈地摔倒,这才勉强躲过去,却还是不免肩膀上被火焰擦了一下,那布料、纱布一碰到火焰,顷刻间便腾起了小火苗。

    眼见另外三人已经近在眼前,心念电转之间,他没慌着去扑灭肩膀上的火苗,反倒直接大声喊道:“投降!我投降了!我投降……”

    对周昂的摄魂之手,顷刻间收了回去。

    于是很快,一共有三把剑分别架在了那王果的脖子上、指在了胸口。

    而直到这个时候,王果笑嘻嘻地、又忍不住呲牙咧嘴,才抬手拍打着自己肩膀处燃起来的火苗,与此同时,他还不住地说着:“我真的投降,别杀我!你们到底是为什么抓我啊!我犯了什么罪?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众人都有些迟疑。

    周昂晃了晃脑袋,彻底摆脱了那种魂魄被攻击之后的恍惚,却是不由得四下里看看那慌乱的人群,又回头看一眼刚才被自己“凝固”住的那汉子,

    那里的人群已经跑空了,周昂便将他慢慢地放下来但他仍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这时候口水已经流了出来。

    周昂怎么把他放下来的,他就原姿势不动地趴到了地上。

    看见他的样子,周昂愤然扭头,问:“他的魂魄呢?”

    此时众人都已经围拢了过来,王果显然再没有丝毫逃走的可能了,但他却仍是笑嘻嘻的,一边继续扑灭肩膀的火苗,一边笑道:“什么魂魄?”

    顿了顿,他又道:“我就是个算命先生啊,你们就算是官人,也不能随便抓人,随便杀人的吧?你们不能仗着身为官人,就随便抓我这么一个遵纪守法的百姓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周昂眉头大皱、咬紧了牙。

    “喂,别这么看着我呀,刚才就是你先要杀我,我才跑的!”

    周昂闻言下意识地瞥了那郡祝衙门派来的两个人一眼,忽然道:“安平兄……”

    他直接称呼了高靖的表字。

    高靖扭头看过来。

    周昂回身一指那边趴在地上的那汉子,道:“此人刚才被他摄取了魂魄,虽然死不了……草!……”周昂忽然转身,过去一把提起王果的衣襟,轻易地就把他揪起来,喝问道:“我再问一遍,他的魂魄呢?”

    王果举着双手,一脸无辜的模样,道:“什么魂魄?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啊!”

    周昂怒目瞪着他。

    那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片刻后,王果无奈地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修行者,我不是普通老百姓,但我什么都没做呀!就因为我是修行者,你们就要捕杀我吗?”

    周昂的神情为之一滞。

    那王果又道:“反正我是没犯什么罪,我连杀条鱼都不忍心!你们要是真觉得我有罪,好啊,证明一下啊!”

    此时,周昂气极怒极,正想开口说话,但这时候,那位郡祝衙门方面负责带队的人也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那个无辜路人,忽然开口道:“高县祝,让你的人放开他!如果你们坚持认为此人就是昨天那三件案子的幕后操纵者,我们这边可以向上申请,请擅长这方面的人过来审问。”

    顿了顿,他道:“只要是他做下的,就绝对跑不了他!”

    那王果当即便道:“对呀!至少也得审问我一下吧?我什么案子都做过,你们不能这样凭空污我清白!”

    “子修,放开他!”高靖道。

    周昂深吸一口气,松开手,转身往回走了一步,抬头与高靖对视了一眼。

    两人目光一碰,瞬间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周昂道:“两位上差,这是王果的拖延之计!此人危险至极,他刚才一路逃跑的过程中,不但伤了那个汉子,还曾试图摄取我与刘瑞的魂魄!他的这番举动,已经可以证明他有能力操控那霍大郎行凶了……”

    郡祝衙门那负责带队的人摇了摇头,道:“我们可以审问。如果你们不放心,也可以把他羁押在你们那边,但必须保证不能杀死他!”

    顿了顿,他认真地道:“只有这样,此案完结才不会有什么疑点。”

    周昂当然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安抚之意,也明白对方这个时候倒是没有故意刁难的意思,按照他说的做法,的确就是最稳妥的办法,事后不会被任何人诟病。

    但不知为何,这王果果断投降的姿态,却让周昂直觉地感觉到:这家伙绝不会是一个甘愿自投罗网的人,他这样做,肯定是还有后招!

    要么就是他有把握在官方正式讯问将他定罪处死之前跑掉,要么就是他觉得有人肯定会去救他,而且一定能把他救出去!

    总之,这是缓兵之计!

    关键是此前这短短的战斗过程中,此人虽然正面战斗的实力没看出多少,但他那个半生不熟的摄魂术,实在是太过诡异而难防了。

    于是,背对着那王果,周昂脸上露出片刻的纠结此人无论是此前作案,还是刚才谈笑间摄取无辜路人的魂魄,简直比杀了那人还狠,实在是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视人命如草芥”!

    不能立刻杀了他,周昂很是有些不甘心。

    但是现在,他已经投降,而郡祝衙门那边也很明显是同意了,他想要动手,就等于公然对抗郡祝衙门了。

    于是,就算是心里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但就在这个时候,高靖却笑着,伸手拍了拍周昂的肩膀,笑着走过去,却在走到那王果身前的时候忽然拔剑出鞘,一剑刺中了王果的胸膛。

    现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王果刚才还笑着,高靖的这一下忽然动作,令他完全没有防备,竟是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来得及做出,低下头时,已经只能看到自己胸口的剑柄。

    然后,他听到高靖说:“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哪里还需要审问什么?烦请两位回禀此事时据实说明即可,就说此人眼见罪行暴露,一力拘捕,其傀儡术重伤了我们这边两位修行者,更兼其摄取无辜路人的魂魄加以操控,意图阻滞我们的追捕,最终导致无辜路人彻底痴傻,随后,其人被我亲手格杀了!如何?”

    王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只发出了“嗬……嗬……”的动静,胸腔处心肺破裂导致漫溢出来的鲜血,顺着嘴巴流了下来。

    又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口的剑柄,他感觉到那巨大的痛苦,和飞速流失的生命力,抬头看向吃惊地说着什么的那个郡祝衙门的人,奋力地张开嘴巴,说:“冤枉啊!冤枉……”随后便轰然倒地,不动了。

    只可惜,他最后的话,没人听见。

    ***

    月底了,求几张月票!

第十六章 首尾

    “高县祝,你这是在藐视我们吗?我等虽然职位卑小,却毕竟乃是奉司社之命前来协助贵衙的!你这样做,藐视我等没什么,我等也不敢计较,但你把司社、把郡祝可放在何处?……”

    “哈哈哈哈!”

    本来事情已经定下,高靖却忽然暴起杀人,随后更是肆无忌惮地轻易就给这件事定了性,那名郡祝衙门派来协助的带队之人当即大怒,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高靖的一阵大笑声给打断了。

    随后,他竟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亲密地握着他的手,笑道:“玉良兄,莫气,莫气!我可没有丝毫要藐视你们二位的意思!实在是眼见此人视人命如草芥,又狡诈至此,一时胸中气不过,这才动手了。刚才的得罪之处,都是我的过错,高靖在此,给两位赔礼了!”

    说完了,高靖竟是当着许多人,认认真真地兜头一个大揖。

    他这么做,那两人反倒不好受礼,尤其是那被高靖称呼为“玉良兄”的人,更是赶紧抢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不敢!不敢!”

    高靖没能拜下去,被硬拉住之后,索性也不坚持,见那人脸上犹有不满之色,便一招手,道:“伯驹、子羽,你二人去把那人扶过来。”

    方骏和杜仪闻言当即过去,把那趴在地上浑浑噩噩的汉子扶起来,搀扶了过来,高靖面露戚然,指着那汉子,道:“玉良兄,你看,眼见此人惨状,你叫我怎么能忍?玉良兄向来心系民生唯艰,你想必知道,此人不知是几人之父,他如此形状,却教他的一家人以后怎生过活?子女谁人教养?若他还有兄弟,就还好,至少父母处有人分担,若是他没有兄弟……”

    那人忽然抬手,“好了……好了!我明白高县祝的意思,只是……”

    高靖见其人脸上不满之色已经消失不见,唯剩几分为难,当下顿时道:“此事前后经过,无一处不可告人,良玉兄回去尽管照直汇报,便是上官责怪下来,也尽是我高靖的失职,却与两位上差,与我的这些同僚们无关,如何?”

    那人叹了口气,回头与自己的同事对视一眼,道:“高县祝稍待!”然后扯过那人,走向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片刻之后,他回来,道:“事已如此,我等奉命前来无法遮掩什么,只能据实上报,不过,我们会把此人的凶恶之处都尽数汇报上去的。此人形状……再加上此前三案连环的独特情况,想必上官们肯定明白高县祝的一时激愤。”

    高靖闻言大喜,再次过去拉起那人的手,道:“多谢良玉兄了!”

    …………

    周昂就在旁边,从头到尾亲眼目睹了高靖处理此事的过程。

    大为叹服。

    其实他的职场生涯虽然不长,但是对于妥善处理同各个级别、风格、性格的同事之间的关系,也算是比较擅长的了。只是今天这种事,对他来说有点超纲。

    他是在职场厮混了几年不假,但是职场斗争艺术,跟官府权力部门的斗争艺术,显然还不是一回事尤其是像高靖刚才做的这样,先是谈笑间杀人,然后顺手给对方扣上一个不得不被杀的大帽子,再紧接着回头,又在谈笑间拉住不同意见者,最终把这件事圆满地处理下来。在这个过程里,举凡察人、观事、摆事实、讲道理、论感情,他几乎每一样都是信手拈来般轻松。

    周昂暂时还没有那么深厚的功力。

    所以只能是叹服。

    到最后,那两名郡祝衙门派来的官方修行者,带着满腔对昨日数名死者,和今天这名已经痴傻的汉子的同情,走了。

    众人脸上顿时露出一副轻松的模样。

    然而,嫌犯虽已被击杀,但他留下的恶果,却要由县祝衙门这边收拾起来。

    随着两队差人的入场,加上本坊的坊卒也已经出动,报国寺门前的骚乱,倒是及时被控制住了,且万幸的是,没有出现什么踩踏事故,但还是有多起趁乱盗窃的案件出现,甚至还有穷凶极恶之徒,偷东西时被发现,厮打中竟撕下妇人半边衫袖,幸好他随后就被两个见义勇为的汉子给制住了。

    随后,翎州县衙典史许忠也带着本城的治安兵丁进了场。

    遇到涉及到神秘力量,或修行者或妖狐精怪的案件,县祝衙门会把案子接过去,但反过来,这些寻常的案件,县衙那边也要接过去。

    到最后,高靖走到那个痴傻的汉子面前,蹲下。

    那人被杜仪和方骏扶着到一个凳子上坐下,他就只是坐下,随后便一动都不动的高靖蹲下,看他片刻,叹了口气,转身教过卫慈来,道:“子义,你亲自负责此事,待查明了这人的身份,视其家庭的情况……唉,给他家里人送五十两银子吧!你记得再多盯三个月,防止有人打错了主意,想动这笔银子!”

    卫慈闻言点头,拱手道:“诺!请县祝放心!”

    …………

    捕杀、包括最后的交涉在内,用了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但处理后续的事情,却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

    等到县衙那边彻底接手,县祝衙门这边才终于卸下担子来。

    别管过程怎么曲折,期间也有令人愤怒或不悦的事情出现,但最终,这件案子大家还是顺利地办下来了。

    这样子的三起连环案,明显的案情闭环,侦破难度极大,要不然郡祝衙门那边也不会特意限定时间破案,还派员督促之。

    但从案发到结案,加一起这边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此刻事情了解,虽然可能还会有一点要跟郡祝衙门那边打公文官司的小尾巴,但众人还是纷纷觉得轻松,

    等到众人各自处理好手中首尾,重又聚到一起,高靖看看自己的这帮下属,几乎每个人眼中都有或多或少的红血丝,就笑着道:“虽然大家都辛苦一夜,子修和叔玉还差点儿受伤,但现在的结果么,咱们总算没有白忙活,不是么?现在,我做主,各位各自散去调查吧!”

    众人闻言尽皆失笑。

    所谓“各自散去调查”,就是说你们可以去睡觉了。

    周昂有些欲言又止,但又觉得现在正是大家都松了口气的时候,自己似乎不敢搅扰了这个气氛,到最后便干脆没说。

    他正打算一会儿等大家散了再单独找高靖说,高靖却偏偏正好叫住了他,“子修,子羽,你们两位留一下。”

    于是赵忠和方骏先走了,另外三人留下说事情。

    高靖首先道:“子修,辛苦你了,也多谢你了!如果没有你,这件案子是不可能那么快找到幕后真凶的。说不得还要让这王果再逍遥多久呢!”

    周昂闻言笑了笑,对于称赞自己的话不置可否,却是道:“虽然县祝有玲珑手腕,我看刚才那两位,也颇有偏向咱们这边说话的意思,但毕竟对方不曾真的开口承认,又已经投降,咱们不审而杀了,只怕郡祝衙门那边……”

    没等他把话最后说完,高靖已经笑着摆起了手。

    “子修放心!批评嘛,大约是会有的,说不定找个场合,上官还有亲自申斥我一通!但有两个咱们的人亲自作证,证明对方的确曾经试图摄魂,又有一个被他所伤的例子在,此案已经是铁案如山了。就算是太祝亲至,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三个例子,一个是实例可见,另外两个都是咱们官方修行者,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罪犯的胡乱喊冤不肯认罪可信?上官并不糊涂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所以此案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我身为主官,却‘泄愤杀人’,将来落个‘处理草率’、‘性格轻率’的考评罢了,而且上官们知道我泄的还不是自己的愤,而是愤恨于此人的草菅人命!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过错呢?”

    听他这么说,周昂不由得扭头看向杜仪。

    杜子羽笑了笑,想想,道:“虽然未必会那么理想,但也差不多。申斥大概是免不了的,不过我估计,此事怕是连卷宗都进不了。”

    高靖闻言爽朗大笑,道:“子羽说的没错。”

    顿了顿,他对周昂道:“所以,你刚才想杀人,我却是要拦住你的。这个人,你来杀,问题很大,但我来杀,就问题不大。”

    周昂又想想,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道:“但愿如此吧!”

    高靖笑道:“你就放心吧!明天我亲自带队,去给子修你搬家去!至于今天,剩下的事情,可就都是子羽的首尾了!我要回去大睡一觉!”

    杜仪闻言苦笑,看向周昂,道:“现在你知道县祝为什么说他杀人没事了吗?”

    心念电转之间,周昂很快就领会了这个玩笑的所指,当即笑着道:“因为是你子羽兄要负责带人整理卷宗,也是你要负责亲自送去郡上,所以……会被当面训斥的那个人,大概是你?”

    杜仪摇头叹息,苦笑。

    高靖哈哈大笑。

第十七章 自省

    周昂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不到中午。

    家里不出意料地又有几个街坊的妇人坐着,同周蔡氏闲聊些家常。

    周家又要再次发达了这件事,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周昂才十八岁,就沿着他爹当年的道路,又进了衙门,这下子陈家这辈的兄弟俩,就都是衙门里的官人了,这本就是发达之兆,更何况周昂进衙门做官人满打满算才几天呀,周家这就要搬家了,从这贫穷的万岁坊搬出去,据说那边是一套两进的“大宅子”!

    趋炎附势是人的天性,一条街巷里住了十几年的老邻居发达了,就算是没有好处可蹭,人家临走之前过来坐坐,聊聊过往、争取多留下点好印象,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之常情了人家是官人呀,保不齐哪天就得求上门去了!

    周家前后两三代、甚至是三四代人都曾住在这条巷子里,虽然后来只要一发达就会从这里搬出去,但落魄了就会搬回来,所以说是邻居们相处了几十年也不夸张从周昂的爷爷那一代搬离此宅,到周昂的老爹周定身死之后,周蔡氏又带着一对儿女搬回来,中间也不过只间隔了十年而已。

    周家,尤其是周蔡氏掌家、住回万岁坊的这十年出头,行事一向内敛,邻里们之间,平常的一点小摩擦肯定有,但大的矛盾,从来都没有过。

    周蔡氏本人跟街坊们的关系,也一直都处理的算是很好。

    这个时候,周家要搬家了,别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家自发地愿意过来陪周蔡氏聊聊,算是送个别,在周昂这里而言,是没有丝毫瞧不起的意思的。

    当然,街坊们都要忙于生计,都是忙得很,能过来坐上一会儿的,往往都是硬挤出时间的。

    一见周昂推门回来,多少有些心神不宁、敷衍着几位街坊的周蔡氏当即一下子站起身来,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儿子昨晚被紧急叫走,虽说临走前他曾特意解释了几句,但看不见他回来,做母亲的就是会担心。

    几个街坊看见周昂回来,都多少有些拘谨,也没人随口称呼“周家大郎”了,有叫“周家官人”的,有称呼“昂少爷”的,有称呼“周家少爷”的,最夸张的,还有已经改口称呼“大官人”的,都是纷纷的问好。

    周昂面带笑容,一一地点头问候了,踱进自己的书房兼卧室去。

    小丫头周子和果然正猫在里头练字呢。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笑笑。

    周子和放下笔,调皮地嘴唇开阖却不出声,用口语说:“坐了好半天了,烦死了!”

    周昂笑笑,过去拿起她的字,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称赞几句,又指出几个写得不大好的地方,随后便让她继续写。

    结果周子和坐下还没写几个字,外间的客人们就纷纷告辞离开了。

    等到送她们出了门,周蔡氏回来,见周昂已经打开卧室门出来,就问:“衙门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没出什么事吧?”

    周昂笑道:“娘你放心,没什么事,是一件案子,熬了个通宵,现在都已经处理好了。凶手也抓住了。”

    周蔡氏犹豫了一下,却还没忍住,问:“是昨天那个杀人案吗?传得挺凶的!”

    周昂点了点头,道:“是!凶手已经伏法。事情过去了!”

    周蔡氏松了口气,赶紧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声弥陀佛,然后才道:“抓住凶手了就好。真的是……今天这一上午,听见不止一个人说起这件事了,大家都人心惶惶的,你说这是怎么了,居然当街就行凶杀人……”

    周昂笑道:“娘,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个别人发疯了而已。”

    又问:“街坊们来坐着,聊什么了?”

    周蔡氏道:“还能聊什么,说说不舍得咱们搬走呗,主要还是祝贺。说说我怎么怎么有福气,你怎么怎么有本事,子和长得多好看,无非就是这些。”

    这个时候,周昂才刚露出笑容要说话,周子和忽然在身后道:“还有人要给哥哥说亲呢!这几天,我都听说了一二十个女孩长得‘貌若天仙’了!”

    周昂闻言顿时失笑。

    周蔡氏也笑,扭头看见周子和就趴在周昂书房的门口,就叫她:“出来吧,家里也没旁人了,你也别占着屋子练字了,陪我接着收拾东西。你看你哥,熬了一眼,眼睛里好多红血丝……昂儿,你去睡一会儿吧!”

    周昂点头应了声“好”,却又道:“娘,别收拾了,那边基本上什么都有了,实在是住过去发现缺了的,也可以再买,这边的东西,拿过去也不大好用。只带上几件以后继续穿的衣服就够了。”

    周蔡氏闻言叹了口气,想想,道:“也是。”

    又赶紧撵人,“去吧,你去睡一会儿,待会儿午饭好了叫你!”

    周昂点点头,转身时顺手摸了摸周子和的双丫髻,催她:“洗头去,一摸一手油!明天好多客人呢!”

    周子和冲他做了个鬼脸儿,跑出去了。

    …………

    关了门,脱了外衣,想了想又把中衣也脱了,周昂只穿着条这个年代的大裤衩子,才觉得身上凉快了些,却并没有急着去躺下睡觉,而是拉开胡椅坐上去,揉揉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虽说忙活了一个大夜,但这件突发的连环案能以现在这种情况告破,周昂还是很松了一口气的。

    一来是找到了幕后操控之人,而且由高靖直接击杀了,防止了后续再出现任何意外让其走脱的可能,二来么,案子告破,不单纯是提前完成了郡祝衙门那边限时破案的要求,也足以安抚城里有些惶惶不安的人心。

    但其实呢,周昂自己是知道的,这件事情的具体经过,尤其是抓捕王果的过程,实在是惊险无比,绝不像它最终的结果那么美好尤其是自己差点儿就被那王果给摄取了魂魄这件事。

    当时如果不是自己在那或许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灵机一动,想到了怀里的这面镜子,而且它也的确是帮上了忙,这件事甚至很有可能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因此周昂觉得,这件事情里面,自己有许多需要反思、需要自省的地方。

    其一就是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还是要更加的慎重对待一些。

    自己以前尽管也知道在这个有修行者的世界里,实在是充满了凶险,但毕竟体会不深,没有类似今天这样直面凶险、直面死亡的切身体验,因此在处理此类事情的时候,还是不够小心、不够慎重。

    这是在一个长期安全、几乎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环境里待了二十多年,所导致的对危机感的感知缺乏现在看来,这一点很严重,毕竟二十多年的心理定式,实在是太难改变了,此前哪怕是遇到觉得会有很大凶险的事情,这种心理定式也会让自己下意识地就认为,生死危险的事情其实离自己很远。

    这在上辈子是没问题的,办公室里就算是做错了事情,大不了被开除,但在这个世界里,这种心理就变成了“轻率”,这种“轻率”,甚至有可能会在下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这一点,一定要改!

    在这个世界里,任何的一次行差踏错,都可能导致死亡!

    而由今天上午的抓捕行动,所带来的第二个反思与自省,就是他觉得自己掌握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当然,单纯就这件案子本身来说,这不是自己的过错。

    摄魂术这种邪门的法术,此前县祝衙门这边连一点资料都没有,就显然不可能有任何正确的针对的办法。但周昂相信,这种法术肯定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关于它的资料,是一定有的,只是上面认为这种案子,轻易不会落到太小的地方,因此并没有敞开相关的资料。

    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面对一个拥有摄魂术的修行者会是如此的凶险,这不是某个人的问题,更何况,因为自己的提议,大家已经尽可能多地做了准备了。

    相信经过这次事件,等到案子报到上面,应该会引起一定的重视,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一些资料发下来。

    事实上,事后回想,周昂觉得自己应该支持杜仪昨晚的意见的。

    当时就是因为手头上可以了解的摄魂术的相关信息实在太少,又从已经发生的案子里察觉到了某种危险,所以大家商议的时候,杜仪曾经提议,把大家对这件案子的判断呈上去,宁可丢一些分,也要把郡祝衙门那边拉进来,甚至请求长安那边的太祝寺给予支援,也可以努力争取。

    因为时间完全来得及,只要这边没动作,那王果有绝大可能并不知道官方修行者已经盯上他了,所以完全可以从容的布置。

    只可惜,当时大家尽管也都有了警惕之心,但还是不够。所以最终这个建议只被采纳了一半,那就是从郡祝衙门找来了两个帮手。

    所以,才差一点就翻了船。

    还是那句话,别管什么事情,信息的掌握,都是关键啊!

    所以,接下来档案室里的卷宗还要继续看,看得恶心也得看,这是最一手的资料了,可能不全,但是却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尽可能的补全一部分信息。

    然后,昨天借来的这批史书,要用心看,多设问题,回头去还书的时候,要注意多旁敲侧击的向吕端这位前任宰相请教。

    他可是做过宰相的人,官方修行者机构尽管半独立,但他身为宰相,是有权力直接过问很多事情的,所以,他应该知道很多极为机密的事情。

    尽管可能都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但仍然可以极大地拓展自己的知识面知识,就是信息。

    除此之外,周昂还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

    第九阶,是整个修行者行列中最低的一层啊!

    尽管只要成为修行者,其能力就已经跳出了普通人的范畴,但这件事情的悖论之处就在于,只要你跳出了普通人的范畴,成为了修行者,你面临的危险,就会是来自其他的修行者或妖怪了!

    于是,危险并未有任何的变少或减弱!

    面对这种悖论,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也是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变得更加强大!

    虽然这个悖论会一直都在,也即,当你变得更强大了,你一定会遇到比你更强大的敌人,但既然踏上了这条路,肯定还是越强大越安全的。

    当然,这次的抓捕虽然凶险,自己也是差一点儿就阴沟里翻船,但除了收获了这些个经验教训之外,真正的收获也还是有的。

    而且不小。

    官方的层面、民众的层面抛开不提,单纯是说自己。在此事结束,也即高靖一剑刺死王果的那一刹那,周昂就觉得自己体内的灵气似乎又经过了一次小小的“汇聚”这一次没上一次处理完春风会那件案子时来的更明显,进度更大,但自己在那一刹那之间的进步,仍是可以清清楚楚地感知到的。

    自己体内那些本该散漫无主的灵气,在经过这一次的“汇聚”之后,明显跟自己更“贴合”了,好像也更加强大了。

    甚至于,周昂隐隐地感觉到,如果再来上那么两三次类似春风会、类似王果这样的事情,自己很有可能就有机会突破第九阶的桎梏,去到第八阶看一看更高处的风景了引导术果然是个好东西。很好用!

    而同时,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收获,那就是借由这件事,自己忽然发现,师父临走时留给自己的这面镜子,果然并不是一面单纯的铜镜。

    它是有能量的!

    而且能量绝大!

    除此之外,还更让人惊喜的是,它似乎不止是会被自己的“回溯术”被动触发而释放出能量来帮助自己,它甚至是可以沟通的!

    这个时候坐在胡椅里,手里摩挲着这面不大的古朴铜镜,周昂忍不住再次回想起师父当初把镜子送给自己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尤其是“可以正衣冠,可以知兴替,可以明得失”这三句,顿时觉得似乎若有深意。

第十八章 安排

    “镜子?↓镜子!↑镜子!∑……”

    掌中铜镜没有丝毫反应。

    “镜子兄?”

    “鉴兄?”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对吧?刚才你就听见了。那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总得你告诉我我才知道吧?”

    “老兄?你能不能多少给点反应?”

    “我师父已经把你送给我了,你就是我的了,咱俩是一路的,对不对?你好歹吱一声,或者给点什么反应……”

    “你真不说话呀?”

    “要不哪天你想说话了,你给我托梦也行。怎么样?”

    “对了,你不说话可以,以后该帮还得帮我啊!再有类似的事情,你发现我应付不了的,我心念一动,你就直接出手就行。你能感知到我的心念吧?”

    “还有还有,我很好奇,你是在我师父身边待久了,自己修炼成精的吗?还是你本来就是个什么法宝之类的?别生气啊,我就是问问……”

    …………

    周昂叹了口气,躺回床上之前,还是又小心地把铜镜和竹牌都压到枕头底下,但是才刚躺下,他又忽然想起来,赶紧从枕头底下把镜子摸出来。

    “镜子,你要是生气你也记得告诉我,托梦就行。”

    “你告诉我我才知道你生气了嘛,对吧?”

    “好了我不说了。”

    镜子收好,周昂躺好,深吸一口气。

    “睡觉!”

    想了想,他心念一动,松开了对这座小房间的空气和声音传播的限制。

    深吸一口气,他正要闭上眼睛,忽然就听见外间的说话声

    “嘘,昂哥儿可能睡了,你小点声……”

    “哦……哦,是!夫人,我……我实在是觉得……你说他这个人,别的都行,那个身板,干啥都有力气,就是人笨了点儿,但是他们爷俩都是那种听话的人,少爷吩咐他俩干啥,他们绝不会偷奸耍滑!”

    “嗯,这个我信,而且我知道。”

    “现在他们爷俩有个杀猪的营生,按说也不错,反正他们俩都有膀子力气,不怕出力,上次少爷带人去了报国寺一趟,把那管事儿的和尚吓得够呛,现在对他爷俩再好不过,不但给他爹涨了点工钱,还是管事的头儿了。但是我寻思着,他爹杀一辈子猪,也就杀一辈子猪了,但进儿才十六岁,若是少爷能带契带契,指不定他这辈子就不用杀猪了呢?您说呢?”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秀儿,现如今是昂哥儿当家,他是我儿,我当然可以做主应下这件事,他必不会不听我的。但是他已经长大了,家里衙门里,都已经是个主事的人啦!这种事,我就不能再代他应下,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夫人!我来就只是想把这件事情提起来!俺们家他爹,当年就是跟着咱家老爷的,现在进儿跟咱家少爷,这也算父一辈子一辈了!这些年来,我也一直觉得咱就跟一家人似的。反正我是觉得对您、对少爷,没有什么张不开嘴抹不开脸的,但我们家他爹在家里犹豫好些天了,想开口,也不知道少爷是咋想,就没敢开口,我来呢,就是想让您问问少爷的意思……”

    “嗯,这个没问题,待会儿等他醒了,我就问问他。你放心,昂儿是个有决断的人,越长大越像他爹了,而且咱们两家的关系,不用我说,他心里也有数的。我觉得可能是他刚进衙门,最近太忙了,还没顾上你们这头。就是……你的意思是只让进儿过来帮衬是吗?”

    “少爷要是能吐口,愿意带契带契进儿一个,好歹带他多学几个心眼子,俺们夫妻俩就感激不尽了。少爷才刚进衙门,俺们绝不敢给他添太多心事……”

    周蔡氏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里间传来周昂的声音

    “婶子,下午你让春生叔跟进哥儿过来一趟。就天黑前吧!”

    外间的俩人闻言都是一愣。

    陆春生的浑家脸上随后便放出光彩来,赶紧道:“哎!哎!谢谢少爷!俺回去就告诉他们。扰了少爷睡觉了,俺这就走!”

    说完了,她再次把声音压到极低,小声地对周蔡氏道:“那……夫人,俺先走了!”

    周蔡氏和善地点点头,道:“去吧!他们爷俩估计也快回来了!”

    “哎!哎!夫人留步!”

    …………

    等她走了,周蔡氏微微叹口气,还没转身,身后就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周蔡氏回头,见自己儿子光着膀子就出来了,就笑着道:“你春生婶儿呢,是有那么一点小心思的人,但人真的很好,对主家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坏心思之类的。你别因此看轻了她!”

    周昂闻言笑笑。

    自己这位婶子早不来晚不来,瞅着自己刚到家、家里的街坊都走了的工夫过来,要说她不是寻思过,特意拿捏着时间过来的,周昂是绝对不信的。但要是因为这个就觉得人家怎么样,那也根本不至于。

    “不会的,娘,婶子对我、对咱们家,一直都很好,我知道的。”

    “嗯,另外呢……”周蔡氏犹豫了一下,才狠了狠心,道:“你是你,你爹是你爹,父子虽是父子,但你爹没给你留下任何债!人情债更没有!所以呢,你要是有那份力气,我当然想让你把陆家小哥儿带一带,也算全了咱们两家父一辈子一辈、这三四十年的交情,但你若是觉得吃力,也切莫勉强。等什么时候觉得行有余力了再去做,也来得及的!”

    周昂闻言再次笑笑,道:“娘,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周蔡氏闻言点点头,终于笑起来,道:“去吧,睡会儿!”

    …………

    周昂一觉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因为见他实在睡得香甜,吃午饭的时候周蔡氏也没舍得叫他,因此他这一觉睡得异常饱足,但彻底醒过来之后,他却颇觉索然无味。

    镜子也没给自己托个梦什么的。

    等他穿了衣服起床,推门出去,周蔡氏就告诉他,陆家父子俩来过一趟了,听说自己还在睡,就先回去了。

    周昂一边应答着,一边自己舀水洗了把脸,然后把周子和叫出来,命她去陆家叫他们一家人都过来。

    周子和跑了出去,不过片刻,陆家一家三口就过来了。

    日影已经偏西,却还是热得不行,于是大家就都到堂屋里坐下说话。

    地方小,座位不够,周子和与陆进就都站着听。

    周昂道:“咱们两家的关系,不必多说,我从来也没拿你们当外人!既然都是一家人,我也就不说什么额外的客套话。我有些想法,想做些安排,我先说,说完了,春生叔和婶子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咱们再商量!”

    陆春生和他浑家闻言当即道:“少爷您吩咐!”

    周昂道:“明天衙门里休沐,我们家要搬家,后天开始,进哥儿跟着我去衙门,至于他接下来走哪条路,我只能跟他自己商量,连你们俩,都不能听,也不要打听!不过最起码有个保底,进衙门里,我至少可以保他做个小校,每个月领几百文钱回来养家,却是不成问题的。”

    夫妻俩听到这里,已经全然呆住,还是陆春生的浑家反应快,当即便惊喜道:“少爷即是这样安排,那必如此行!不用跟我们商量,也不用跟进儿商量!您是主,我们是仆,自然是全听您的!”

    周昂闻言摆摆手,道:“婶子,此事我自有计较,必须要跟进哥儿商量过才好定夺。咱们且先不说此事,等回头我同进哥儿商量过再说。接下来,说你们!”

    顿了顿,他道:“你们不曾去新宅子看过,所以不知,新宅子有前后两进,住着大当然舒服,但每日里收拾院子,洒扫庭除擦擦抹抹,也是个不小的活儿。”

    “我娘如今年纪渐大,又操劳了这些年,接下来,我不想让她太过累着,婶子你要是愿意,就过来给我们帮帮厨,帮着做些擦擦抹抹收拾屋子的零活儿。”

    “春生叔这边要是愿意呢,就先过来负责给家里采买些东西,闲了就收拾收拾院子。那院子里呢,现成的有个小马厩,我寻思回头有功夫了,就去买匹马,或者买头牛回来,再寻人打一辆马车,以后春生叔就还要负责喂养牛马,外加赶车,如此一来,一家人想出个门,也就有了腿脚!我去衙门,也可以坐车去了!”

    “我意如此安排,春生叔,婶儿,你们意下如何?”

    陆春生两口子听到刚才,脸上就已经纷纷放出光来,此刻闻言,当即纷纷点头应承,千恩万谢。杀猪虽也是个营生,钱也是能挣到一些的,但那是多累多脏的活儿?而且还挣不多!哪里能像有个大户人家可以依靠那么光鲜轻快?

    再说了,陆春生都快四十岁了,难不成杀猪还能杀一辈子不成?

    但是只要跟了主家,到老了干不动重活干轻活儿,实在是啥都干不动了就只是看个门,主家也是给养老的!

    因此那陆春生的浑家一连声的道谢之后,还忍不住道:“俺们进哥儿他爹当年就给老爷赶马车,做这个,他再熟不过了!少爷您是尽管放心的!”

    周昂闻言笑着点点头,道:“对春生叔,我自然放心。”

    顿了顿,他又道:“那行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你们回去收拾下自己的东西吧!明日我们搬家,你们也过去跟着忙活忙活。等后日,你们就拿着东西住过去便是。我也就不帮忙了!”

    陆家两口子闻言再次忙不迭的应承,俩人都喜不自胜。就陆春生那么老实话少的人,都忍不住很是有些动情地说了一句,“谢谢少爷!”

    周昂笑着摆摆手,道:“我说过,我从来都没拿你们当外人!”

    说话间,他抬头看看有些木讷地从头到尾就站在门口的地方,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的陆进,道:“那行了,你们自回去吧!进哥儿,你留下,跟我来!”

    大个子陆进忽然被点名,愣了一下,又看看爹娘,才道:“哦……是,少爷!”

第十九章 陆进

    小小陋室,实在矮小。

    于是陆进站在那里,越发的凸显出自己傻大个子的体型。

    刚才进门,周昂还只是下意识地低头,怕碰脑袋,实际上那门磕不着脑袋的,但陆进要进来,就真的是必须得低头进了。

    周昂挪动胡椅,对着门坐下,陆进就站在门口。

    “关门!”

    于是他转身关了门。

    心念一动,借助于怀里的那把匕首的力量,周昂封锁了这间小小卧室的生息,确保外面的人哪怕是耳朵贴在门上,也不可能听到任何的只言片语。

    陆进略有些显得局促,关了门之后,低低地叫了声“少爷”,然后就低了头,缩着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坐在对面的人,是他的主家少爷,这位少爷自小就聪明,会读书,识文解字,一举一动都有章法,现如今又进了衙门,成了官人,他往报国寺里一去,就连那平常横的不行的管事大和尚,都吓得不行,回头给自己父子俩百般的赔不是。

    用爹的话来说就是,这活脱脱就是又一个当年的周大官人。

    打小就听爹娘来回来去的念叨:要是周大官人能活到这会儿,得是多厉害多厉害,咱家的日子肯定不是这样……

    他们真的是来回来去的一遍遍的这么念叨。

    于是尽管对那位已经亡故的周大官人毫无印象,但陆进知道,那肯定是一个特别特别厉害有本事的人。

    现在,自己面前坐着的,是又一个特别厉害有本事的周大官人。

    而自己,是个除了杀猪劈柴之外,别的啥都不会的人。

    “站直喽,别塌腰,挺胸抬头,直起腰来!”

    陆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偷偷瞥了周昂一眼,见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顿时就又把眼神儿荡开去,开始听话地挺直腰杆,挺胸抬头。

    但还是不大敢看他,就盯着地面。

    “瞧什么呢?看着我!”

    陆进终于抬头,看向周昂。

    眼神倒是不躲闪了,一脸憨厚相。

    “从小就有人喊你傻大个子,你觉得自己傻吗?”

    陆进闻言习惯性地发一会儿呆,张了张嘴,却没敢说话。

    “想说什么就说。”

    “我……我可能有点……”

    “嗯?”

    “我没少爷聪明,我……”

    “你傻吗?”

    “我……我……他们就是闹着玩儿,我就是……就是他们心眼儿转得快。我爹娘也说我傻!”

    “闹着玩儿?”

    “嗯。”

    “以前是,可能吧,可能是闹着玩儿。但是,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人了。明白吗?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喊你‘傻大个子’,上去就打,打完了,我帮你兜底!敢吗?”

    “打人……我爹说不让我打人。”

    “你爹现在也听我的。”

    “打人……不好吧?我爹说,我会把人打死的!”

    “那就别打死,用一半的力气。而且……我说个道理,你看看能不能听懂,只要你第一次打了人,因为别人叫你‘傻大个子’,你就把他打了,而且事后我帮你兜住,打了算白打,以后就没人敢再叫你‘傻大个子’了,明白吗?”

    习惯性地呆一会儿之后,陆进摸摸脑袋,露出一抹憨笑,道:“我明白。就是……别人就害怕了。”

    “对!那你能做到吗?”

    “我……能!”

    “善!”

    顿了顿,周昂又道:“刚才我说的,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从今以后,不管走到哪里,挺胸抬头,不许像刚才那样塌着腰,能做到吗?我说的是……不管面对的人是谁,不管是到了哪里!”

    陆进又习惯性地呆一会儿,然后才点点头,却有些迟疑,“可是……爹说见了大人物,见了少爷,见了老夫人,都要低头,都要……”

    “那是过去。从现在开始,无论见了谁,都不必了!哪怕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官老爷,是你爹,或者是我和老夫人!明白吗?”

    陆进抬手抓抓脑袋,好像还是有点犹疑,但停了片刻,他却还是道:“少爷肯定不会坑我的,我听少爷的。”

    “善!那你现在呢?挺胸抬头……直起腰!”

    陆进下意识地塌下去的腰杆,赶紧就挺得笔直。

    于是他看起来越发的高大魁梧了。

    “现在说第三件事。”

    说到这里,周昂犹豫了一下,道:“这件事,你不必听我的,我给你的不是命令,而是一个选择。现在呢,我手里有这么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如果你选择了,它带来的结果未必是好事。”

    “如果你不选,就继续做个普通人,也挺好的。咱们两家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我在衙门里撑着,你将来只需要老老实实娶妻生子,不需要操心其他的事情,也是挺好的一辈子。”

    “如果你选了,你就再也做不了普通人了。别着急……”

    见陆进似乎想说话,周昂抬手,做出一个向下压的动作,直接把他打断,继续道:“别急着说话,等我说完你再说!你不要以为我说的不是普通人了,是什么好事。它未必是好事!因为一旦你不是普通人了,你面对的事情,面对的危险,也会同样变得绝不是普通人能遇到的危险和困难了。”

    “这么说吧!做普通人,你或许没什么大本事,但摊上会让你直接死掉的事情的机会,也不多,越老实,这辈子横死的可能就越小。可一旦不是普通人了,平常可能很是快意,可是横死的可能,就会一下子变大了很多很多!”

    “我说的……你听明白了?”

    陆进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闭着嘴,不说话。

    周昂道:“好了,你刚才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陆进憨憨地笑笑,说:“我……想说,我听少爷的!”

    “听我的?可是这件事情,只能你自己做决定!”

    “可是……少爷比我聪明,肯定想得比我周到!我听少爷的,准没错儿。”

    周昂无语。

    但他偏偏又觉得,这个逻辑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他知道,自己一旦做出这个决定,最终影响的却会是面前这个大个子一生的走向此前他把这枚开窍丹攥在手里半个多月,都没跟家里任何人,包括陆家一家提起过,就是想着要寻个机会,耐心地跟陆进把事情解释透了,让他自己做出一个决定。而不是自己代为决定。

    当然,以这个年代大唐王朝普遍的人身依附关系来说,自己其实是有这个权力的。如果换成其他人家,能有一个这么好的成为修行者的机会,甚至可能都不会便宜给自家的奴仆,如果愿意给奴仆,他也一定是极重的赏赐了!

    还哪里有让对方挑挑拣拣,去决定是否走上条路的可能?

    想了好一阵子,周昂再次开口,问:“让我做决定……你不后悔?”

    陆进摇头。

    “将来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死掉,而且你可能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不后悔?”

    这次陆进迟疑了片刻,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听少爷的!”

    周昂笑笑,片刻后,道:“那行。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我替你决定,后天跟我一起去衙门吧!”

    “哦……对了!除了刚才前面的两条,现在我又要给你再加一条了!一旦你跟我进了衙门,就没有回头路,那么以后你就要给我切切记住第三条!那就是:小心小心再小心!永远都不要大意!”

    陆进闻言憨憨地笑了笑。

    “哦!我听少爷的!”

第二十章 岂不妙哉

    六月十八日,晴。

    吉日。

    今天是周家乔迁新居的日子,一大早,周家一家人就起了床,把收拾好的东西又检视一遍,这才一家人围着小桌坐下,在这个院子里吃了最后一顿早饭。

    早饭后,先是陆春生一家人过来了,过不多久,周昂的伯父周安和伯娘,还有伯兄周晔两口子,以及他们阖家上下,也是全体出动,赶了过来。

    乔迁新居,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件很重要,重要到需要一定仪式感的事情。

    恰好赶上今日休沐,整个周氏家族的人,算是聚齐了。

    然而,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正要搬的东西。

    归德坊那边的新院子,几乎是蒋耘诚心诚意送给的,后来还把很多原本就在那院子里的东西都运了回去,基本上是带上几床被子就能住了,属于典型的“拎包入住”。

    而且,蒋家家底儿丰厚,人家家里原本用的东西,本就比周家这边破落门第的物件要好了许多,再加上买过来院子之后,最近这段日子,周昂自己又新近添置了些其它合用的东西,就越发让此时这座破落小院里的东西,失去了搬过去的价值了搬过去也是当破烂堆在一起,用不上,还不如不搬。

    所以收拾来收拾去,尤其是周昂一再精简,到最后,母子三个决定带到新宅子里继续用的东西,就只剩下几床旧被和一些还能穿的衣裳。加在一起包了几个包袱。除此之外,连锅碗瓢盆之类,因为周昂已经买了新的,此时也一概不带了。

    约莫辰时初刻,周蔡氏带着周昂、周子和兄妹两个,认认真真地给周定的牌位上了香,烧了些纸钱,又念叨许多话,随后便请起牌位,放入匣子里。

    陆家爷俩把东西装上周晔赶来的牛车,再请三个上了年岁的人,包括周安夫妇和周蔡氏都坐上车,院门落锁之后,陆春生负责赶车,剩下约莫十来个大人孩子都在屁股后头跟着,这就出发了。

    不少街坊邻居都知道今天是周家搬家的正日子,但凡能抽出空来的,都特意站在巷子里等着送一送,是以这一路走走停停,过了好大一阵子,才算是出了这条巷子。至于接下来,反倒是很快万岁坊距离归德坊,本来也没多远。

    辰时未过,牛车已经进了新院子,包袱往后宅里一放,又是先把周定的牌位请出来,再烧一炷香,周昂和周子和给自己老爹的牌位磕头。

    随后,两进院子里都点起香烛,这次是周蔡氏带着周昂和周子和兄妹俩一起,祭拜过天地,又特意到灶上新贴了灶王爷的相,毕恭毕敬烧上香。

    到这里,这个新家就算是搬进来了。

    约莫巳时三刻左右,也就是大概上午十点钟的时候,贺客开始登门。

    首先来的,大多是万岁坊的几个老街坊,都是平日里跟周蔡氏关系不错的妇人家,但因为周昂的身份在最近一段时间的骤然抬升,因此今日里,这几户人家的男人也都舍得歇一日工,过来送礼吃酒。

    几乎不差前后的,打从酒楼请来的几个厨子,也都到了家了,除了带着一整套的餐具厨具之外,还带了所有已经经过初步处理的食材。

    然后,他们在厨房开始起灶生火。

    陆春生的浑家陆袁氏负责张罗安排这些事情这些人。

    周蔡氏带着一群妇人去参观院子,陆春生陪着一群街坊坐下喝茶说话的工夫,第二拨人到了。

    先是竹陂先生陈靖,但他只是孤身前来。

    紧随其后,县祝衙门的一帮人就过来了。

    今日是休沐之日,县祝衙门也封印歇息,因此高靖带队,杜仪、卫慈、冯善、刘瑞、方骏、何镌、赵忠,包括目前正在跟着杜仪学习的半个武职陈翻在内,县祝衙门的所有武职,一个不落,全到了。

    而且,县祝衙门三个小队的队率,包括跟周昂有些交情的郭援,也包括另外两位,还有五六个士卒,也全过来了。

    这就基本上是整个县祝衙门都过来了。

    他们一行人过来,全都骑着马,一时间本就有些热闹的周府门前,咔哒咔哒,十几匹马跑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惊得不少邻居都探头出来观瞧。

    还是那句话,翎州地方并不产马,寻常人家有些钱了,弄辆驴车、牛车,都是有的,拿骡子赶车的也不在话下,但可供骑乘的马就太稀罕了。

    尤其县祝衙门的官方修行者这边所配备的,一律都是战马的级别,马头高大,身形挺拔,一看就是北地出产的上好的良马骏骑。

    而且还是十几匹马一起来!

    这个场面,别说拿到长安那种大地方去不算事儿,就算是翎州本地,指不定也有极富贵的人家,是不怎么瞧得上的,但是在归德坊这种地方摆出来,就还是挺吓人的了归德坊多数都是类似周家新宅这样的两进院子,在这个时代来讲,是属于城市富裕居民,或者叫城市中产阶层的标准住宅。

    这场面,大概就类似于普通居民小区里办婚礼,忽然十几辆婚车过来,全是劳斯莱斯、宾利、兰博基尼的感觉差不多。

    有些小煊赫的意思。

    周昂听见动静就迎出来了,看见这场面,不由苦笑。

    众人就在门下下了马,自然把缰绳纷纷交给几个士卒管带,周昂迎上去,先是道谢,随后却是忍不住道:“安平兄,子羽兄,你们这可就是坑了我了!邻居们一见这场面,准定以为我家里多么煊赫有势力呢!说不定要以豪强目我了!”

    高靖闻言哈哈一笑,杜仪却笑着道:“此事却不是我的主意!这是临出门之前,县祝忽然做的提议,我等下属不好违抗,只好依命而行!”

    周昂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

    高靖却道:“无妨的!正该给子修撑撑场面,免得有不开眼的,欺负到他头上来。虽说不怕,到底也是烦人!”

    这个道理自然是有的。

    但周昂却并不习惯如此的高调。

    将众人礼让进去的时候,杜仪笑着凑近过来,笑道:“昨日下午我去郡里送卷宗,那位柳司社叫我迎头一通训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我回来一说,咱们高县祝顿时大喜。子修明白了吗?”

    周昂笑笑,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此案一日了结,让此前拿着金牌令箭跑来限时三天破案的那位柳维柳司社很是不爽,于是,高靖就爽了。

    然后,杜仪挨了一通训斥,而自己则迎来了十几匹马的大场面。

    这还能说什么?

    说破大天去,上司那么给面子,你难道还要真的吐槽吗?

    偏偏把客人们都接进去,周昂和周晔弟兄俩陪着大家坐下喝茶说话的工夫,忽然又有客人来了。

    这一次来的,居然是跟周昂并不算太熟的两个人。

    翎州县县尉,胡琏。

    以及翎州县典史,许忠。

    别说周昂了,陪周昂一通迎出门来的周晔也有些懵。

    要说许忠这位负责城内治安的典史跑过来,虽说给的面子有点过,但也算有缘由,但县尉胡琏那里,毕竟是正经的县里大员之一,周晔自问自己一个小小的户房文吏,跟人家实在是连句话都说不上的。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两位既然过来了,自然是天大的面子,周晔自觉责无旁贷,赶紧就要迎上去说话,但才刚迈出去一步,还没等开口说话,他忽然就注意到,那胡琏和许忠的目光,竟都是落到周昂身上的。

    霎时间心内有所颖悟,尽管很是诧异,但却并不耽误他当即便止步,并顺势侧身,把周昂的位置给凸现出来了。

    而这个时候,那胡琏还离了几步远,却已经笑着拱手,道:“听闻子修老弟今日要乔迁新居,胡某不请自来,来讨杯酒喝!”

    周昂也已经拱手,闻言笑道:“胡县尉大驾光临,实在是不胜荣幸!许典史!两位,快快请进!”

    听胡琏竟是直接称呼周昂的表字,周晔心内越发惊诧。

    其实刚才眼见整个县祝衙门居然由县祝这位最高长官带队,一行十几人、十几匹马的大场面跑过来,他心里就已经相当惊诧了,还寻思着待会儿人少的时候要问问周昂,何以他进衙门不过月余,竟有偌大面子?

    却不成想,自己这位幼弟不止是在县祝衙门那边有面子,连县衙这边的两位大人物,看起来跟他并不是很熟,竟也主动给面子的跑过来吃席!

    一时间,他心里不由五味杂陈。

    按说自家幼弟如此出息,他作为兄长,当然是高兴之余又与有荣焉,但当此时刻,他身为兄长,却又不可避免的小小有些失落。忍不住扪心自问:难道说天赋这个东西,真的是天生带来的?

    当年叔父也是大概在这个年纪进了衙门,不过几年的工夫,就混得风生水起,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尊称一声“周大官人”,本以为幼弟周昂不如叔父当年机敏,大概会是自己父亲的那个路数,可谁料想,现在一朝进了衙门,他竟是只用了月余工夫,便把县衙和县祝衙门两边,都理出了一番场面!

    这份能为,甚至是连自己叔父当年都做不到的!自己更是拍马难及!

    …………

    临近中午时,周家宴开五席。

    周安、周晔、周昂陪着几位官员,也即高靖、杜仪、胡琏、许忠四人,为最上席,设在第一进院落的正堂里。

    县祝衙门的一群武职占据一席,陈靖负责作陪。

    郭援等县祝衙门来人,和胡琏、许忠的随行人员一席,周安周晔家里的管家负责作陪。

    万岁坊的几户街坊一席,陆春生作陪。

    以上三席,都设在第一进院落的院子里。

    另外还有一席,设在后院,是周蔡氏亲自作陪,和周昂的伯娘一起,陪街坊里前来贺喜的妇人。

    然而宴席还未开始,又来一客。

    竟是这宅子原本的主人,蒋耘蒋伯道携妻子同来。

    而不过片刻之后,又有几户人家差人送了拜帖来,附赠一份小小的贺礼,竟是这巷子里的老住户们。主人家没有亲自前来,但拜帖和贺礼都到,派来的也多是体面人物,就已经适度地表露出恭喜和结交一番的心意了。

    毫无疑问,这要么是刚才那十几匹马带来的影响,要么就是干脆有人认出了县尉胡琏。

    周昂想了想,干脆来者不拒,拜帖和贺礼都一并留下。

    只是回过头来,怕是少不得要一一拜访、回礼了。

    但对于刚刚搬迁到一个新地方的人家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开局了。

    等到酒饭罢,周昂少不得一一送到门口,看着高靖等人上马的时候,还一再叮嘱骑慢些这算酒后骑马了!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骑马不规范……

    等到客人差不多走尽,周昂才发现,蒋耘竟是留在了最后。

    看他的意思,似乎有话要说。

    那边陆春生等人正带着人收拾酒后残局,周昂便陪着蒋耘来到走廊尽头,只听蒋耘道:“子修贤弟,上次的事情,我与拙荆思来想去,都觉无以为报……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哎……院子的事情不要再提,一个要卖一个要买而已!我是说,我夫妻二人寻思着,想为贤弟也做件事情……”

    “拙荆家门杜氏,虽不是望族,到底也是代代读书的人家,家中也算富庶,却好的是,拙荆的叔父,也就是杜氏现在的家主家里,正有一女,时当妙龄,也正是到了应该婚配的年纪!此女乃是我妻妹,模样人品,拙荆都是熟知的,因此我夫妻敢拍胸脯担保,绝对是百里挑一!”

    “恰好子修贤弟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又是如此的模样人品,你二人实在是难得的良配!若你我无缘相识,也就罢了,再般配,无人提起,自然难成姻缘。可偏巧的是,你我有缘相识了,你想,这不是一番天做的姻缘么?”

    “是以我们夫妇二人思来想去,都觉得若能促成此事,岂不妙哉!”

第二十一章 读史

    夜,周府。

    现在周家正式搬入新宅子,因为有了前后两进,所以女眷们就住进了第二进,周蔡氏住主卧,周子和也有了自己独立的卧室兼书房,而陆春生的浑家陆袁氏则陪着住进后院的西厢房。

    周昂则独自占据前院的四间正房。

    西头两间是个大卧室,这是留足了给未来妻子的空间的,中间一间是整个周家的客厅,而东头的一间,则作为周昂的独立书房存在。

    与此同时,陆家爷俩住在这一进院子配的西厢房里。

    讲道理,周家现在的人口,在整个归德坊绝大部分类似住宅的家庭里而言,是相对比较少的正常来说,主人家一般都是三代人,约莫十口左右,仆役约莫五六个,才正好能撑起这样一个二进的宅院。

    像现在周家这样住法,不独主人家住的奢侈,连仆役也住的相当奢侈了。

    此刻已是夜晚,书房里掌着灯。

    周昂正在伏案阅读。

    上次从前任宰相吕端那里借来了《汉书》的前十卷,但打从书被放到家里那时候起,他就几乎是一刻不得闲,先是全力去查王果案,随后就是搬家,直到现在,这两件事情都已经了结,他才终于可以安生地坐下来,读一读书了。

    《汉书》共一百二十卷,按每一本的厚度来看,周昂估计每一卷都应该在万字以上,也就是说,整本书的文本,应该稳稳在一百二十万字以上。

    绝对称得上是卷帙浩繁。

    周昂借来的前十卷,全部都是“纪”,这里面除了在《汉书》记载的二百零四年汉朝一统天下期间,汉朝所有九位皇帝的个人传记之外,在最开头的第一卷,还有三位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当过皇帝的“皇帝”的传记合集。

    他们都是大汉立国定鼎之后,向上追封三代,“封”出来的皇帝。

    大汉王朝发迹于乱世之中,在此之前,是长达三百余年的混战不休,能有后来的一朝定鼎,显然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绝非一代之功。

    甚至于,认真读罢开头两卷,周昂觉得,那三位被合并到一起做纪的追封皇帝,固然不如汉太祖立号开国那么煊赫威武,但要真的说起能力和成就,倒是未必就不如自己的这位儿孙所谓煌煌大汉屹立至今九百年功业,正是这三位乱世枭雄,前后相继数十年,给奠的基。

    这三位汉太祖立国之前的汉朝“皇帝”,分别被封为汉高祖、汉宣祖和汉明祖,姑且称呼他们为“三祖”。

    汉高祖起于垅亩,据说出生时有诸多祥瑞,但其实他这辈子前面二十多年都是窝在老家种地,用《汉书》上吹嘘的话来说就是“蓄志”。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以进入当时的县级官府做了一员小吏,从此开始如鱼得水,其后的三十年间,他竟从一员小吏,累次超迁,到临死之前,已经是先后转任三地,担任当时“后魏”王朝的郡守,是正经的二千石大员了。

    可以说,这算是整个汉朝诞生的最初的基础。

    在他之后,汉宣祖和汉明祖也都是相继奋进,几乎每一代都会往上拔高很多。尤其是从汉宣祖开始,看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借由“后魏”和“后秦”之间的朝代更迭,不但身登相位,也开始执掌一部分军权了。

    等到汉明祖,已经是很明显的发迹了。

    虽未称帝,但在他的人生后期,其实已经“秉国”。

    当时的后秦王朝,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下了,而且据记载,他秉国期间励精图治,将当时的后秦打造成了当时天下四国之中最强大的一个,并且在他的生命最后阶段,他的儿子,也即后来的汉太祖已经率领后秦的军队,兼并了四国之中的另外一个,可以说,天下一统的机会,已经出现了。

    然后,太祖立汉,二十年间平定天下,乃有了大汉一统。

    前后两卷,不知道具体多少字,粗略估计应该已经超过三万字,记载了四位皇帝的生平和崛起之路,单纯看这些,周昂并不至于有什么太多的兴奋,但是,或许是从一开始他就是带着疑问、带着寻找的目光去读书的,所以,就在这貌似只是夸功的四位皇帝的崛起之路里,他很快就找到了许多自己要找的东西。

    比如《汉书》记载,汉宣祖“幼好读书”,“尤喜《山海志》”,“年十七,入定山观修持,三年乃还”,“成远,字伯道,前明州郡守成洵子也,宣祖挚友,同学于定山观,善捕狐”,“宣祖既为相,乃引成远为太卜,司鬼神事”。

    再比如,“秦恭帝四年,明祖继为相,白服入神庙,出,大喜,议立太祝寺,以贺平为太祝。”、“五年,春三月,迁贺平为右卜,以成远为太祝,兼太卜事。”

    用周昂自己的话,把这些散落在四位皇帝的传记里的话翻译过来,它们大概就是

    等到汉宣帝那个时候,家里已经是两千石之家了,所以汉宣帝从小就有机会读书,而且是涉猎范围更广的读书。

    他喜欢看一本叫《山海志》的书,十七岁的时候就跑到定山观去修持,有个叫成远的哥们,也是大官的儿子,这人善于捉狐,后来宣祖做了后秦朝的宰相,就让成远做了太卜,负责执掌国家在鬼神方面的事物。

    等到明祖上台,又是担任宰相,家族对整个秦国的掌控渐渐根深蒂固,但这个时候,明祖一上台,先就穿上普通人的衣服,去到一个叫“神庙”的地方,或者是一座庙,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出来之后很高兴,随后就设立了太祝寺。

    而在那一时期,显然太祝寺和太卜这个官职,是并行的,太卜并未裁撤,甚至于,这里面可能还发生过一点内部的争斗,最终老牌大神成远胜出,担任了新成立的太祝寺的最高长官,太祝,而贺平则成为右卜。

    …………

    所以……《山海志》是什么书?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过?它会不会是吕端所说,出现在开史家先河的《秦书》之前的那些“先秦”的众多笔记中的一本?它记载了什么?应该是记载了很多玄异的神神怪怪的事情?

    太祝寺的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后秦时期,出现在汉明祖手上吗?在此之前,朝廷掌控中的官方修行者的最高官员,叫太卜?

    而汉宣祖当初刚一上位担任宰相,第一件事就是认命自己的好友成远担任太卜,这是不是说明在当时,太卜这个“与鬼神沟通”的职位,相当重要?是稳固汉宣祖当时相位的重要助力?

    而那位太卜,后来兼任太祝的成远,所谓“善捕狐”,说的应该不是他善于带着猎狗出去狩猎抓狐狸吧?应该说的是捉狐妖?

    各方面相印证,他似乎可以确定是个修行者?

    还有,神庙到底是一座庙,还是别的什么机构的名字?

    …………

    很多收获,以及很多疑惑。

    粗粗读完前两卷,周昂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研墨,把自己读到的疑惑之处,以简单的一个词或一句话的形式记载下来,准备等到前十卷读完,再系统地梳理一下,等到还书的时候,就可以拿去请教一下吕端。

    当然,只读一遍是不行的。

    粗粗读来一遍,以周昂现在官方修行者的身份来看,会觉得隐藏在正常史书记载里面的很多细节,都很是值得玩味一番。

    所以,等将来通读完全书,尤其是把目录上的那些志、表、列传都读完之后,应该掉回头来,再跟这些皇帝的“纪”相结合,再读一遍。

    到时候想必会有更多的收获。

    尤其是,目前周昂对“成远”这个人物,很感兴趣,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活跃在前秦时期的人物,还会不会出现在《汉书》的列传里。

    因为到了《汉太祖纪》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痕迹了。

    …………

    收拾下心情,周昂继续伏案,接着再读第三篇,《汉文帝纪》。

    这一篇似乎较平淡,字数少,事情少,很多东西都是按部就班而已,按照周昂的理解,应该是汉高祖在位期间,把一个开国皇帝该干的事儿都干完了,所以轮到了他的儿子登基,需要做的就只是“与民休息”,慢慢地恢复和发展经历了三百年天下动荡而失去的国力而已。

    读罢三篇,他下意识地揉揉眼睛,做了两遍眼保健操,回头看看自己记录的疑惑,正准备继续看下一篇,却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赶紧调头回去翻查,两边结合之后,再结合年份,粗粗算来,他赫然发现,除了最初的汉高祖之外,此后的汉宣祖、汉明祖和立国的汉太祖,这三位竟然都活到了八十多岁!

    要知道,九百年前的汉朝立国时期,或许并不比现在的社会生产力水平落后太多,但肯定也先进不到哪里去!

    在这种社会生产力水平的背景之下,祖孙三代都活到八十多,实在是罕见。

    而在这种情况下,汉文帝好像只活了不到六十岁,又显得有些奇怪了!

    ***

    第一更!

第二十二章 婚事

    一夜苦读,让周昂不由得感慨,前任那位周昂留下的文章底子是真好。

    他上辈子也就高中时候的历史课本,是最后接触的历史了,等上了大学之后,就彻底跟这一块儿毫无联系,充其量在网上看几本穿越历史小说而已,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历史功底,按说他去看这种原文不加丝毫注释的史书,是应该很吃力的,但昨天晚上一口气五卷《汉书》看下来,他却觉得很是愉快。

    全仗着前任周昂留下的雄厚的古文功底,使得周昂在阅读这些古代史书的时候,没有在句读、文意等基础方面遇到任何困难,也使得这种阅读,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寻幽探秘的愉快之旅。

    收获了很多知识,了解了很多历史,提炼了很多疑问。

    第二天早上被熟悉的鸡叫声吵醒的时候,周昂也并没有丝毫困乏的感觉,相反的是,因为昨晚的收获,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越发的耳聪目明了一些。

    他醒来后穿了衣服推门出去,陆进为他打来了洗脸水,待梳洗罢,厨房里陆袁氏也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于是周昂到后院去同母亲妹妹一起吃饭。

    新家新气象,母亲和妹妹好像也都睡得不错,精神都很好的样子。

    等到把碗筷全都布置好,陆袁氏出去到厨房里同陆春生陆进一起吃饭,这边就只剩下了一家三口,如同往常一样吃起了早饭。

    吃饭的工夫,周昂随口说起今天上午的安排:他打算带上陆家爷俩一起,去到牲口市看看,买头拉车的牲口回来,然后再去买一辆新车。

    反正他在县祝衙门那边的工作,是一天只上半天班,上午去做这些事情,并不耽误工作。

    周蔡氏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了一声,叫他有钱也控制着花。

    周昂笑着迎了。

    但是等到吃完了饭,周昂擦了嘴要起身的时候,周蔡氏却又忽然把他叫住了,等周昂继续坐好,她忽然就问:“昨天那位蒋家夫人说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周昂有些头大。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跑到周家找周蔡氏来提亲的人家不少,但周昂看母亲的意思,似乎是都不曾在意,但昨天蒋耘夫妇过来,母亲却好像是一下子上心了,昨晚吃饭问了一遍,周昂本以为搪塞过去了,没想到今天早上又问。

    想了想,周昂道:“母亲……那么着急吗?我才只有十八岁!”

    周蔡氏闻言应声道:“早该着急了!以前实在是急也急不来,你不曾见罢了,背地里,我是托过不少人帮忙说亲的,只是当时咱们家境就是那样,条件稍微好些的,咱们实在是高攀不上,条件差一些的,莫说你,便是我都觉得不免委屈了我儿,是以这才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顿了顿,她道:“好不容易现在你有了出息,咱们又搬到了这种地方,而且这是凭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倒比那些靠着爹娘的还要显得越发出挑些,此事自然不该再拖!你不要觉得此前那么多人提亲,我都不曾在意,就以为我也觉得此事不急。这实在是因为此前我托的那些人,都只能牵来那个家境的红线。”

    “若是没有今日,你既到了年纪,说不得只好矮子里拔将军,就从那些人说的中间找一个尽量好的,但现在咱们家境好了,自然要把新妇的事情,再朝上去挑一挑。那蒋家夫人说的他那位堂妹,我听着就觉得不错。”

    周昂闻言沉默片刻,认真地道:“那好,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也记下了。我肯定不会不当回事。不过……这样吧娘,我回头去拜访那蒋伯道,看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上一面……哪怕就见一面也好!好歹看看长相、听听谈吐。”

    “似现在这般,只是听他们夫妇两个说,怎么也不如亲眼见一下更好吧?这种盲婚哑嫁的,万一娶回来是个丑妇,岂不委屈了我?万一人看着挺漂亮,娶回来却是个悍妇,岂不委屈了你跟子和?”

    这次周蔡氏倒是点了点头,却又道:“你说这个虽是正经,但要见人家没出阁的姑娘,怕是不易吧?”

    周昂摆手,道:“无妨,我去寻那蒋伯道想办法!他既要做媒,就得帮我想办法!不然他这媒可做不成!”

    周蔡氏闻言失笑,“说得好像人家巴不得把堂妹嫁给你似的!”

    周昂闻言也笑了起来。

    不过在他而言,自然是另有其他办法的。只要能拿到对方的住址,倒也不是非得蒋耘帮忙想办法不可。

    虽然对普通人用幻术,可能多少有一点不大好,但是事情牵涉到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婚姻大事嘛,说不得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是只好用一下的。

    虽然不可能去幻想像现代都市社会那样自由恋爱、深入了解然后再决定是不是结婚,但包办婚姻对他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

    因为他有的是办法可以在被包办的情况下,先去详细地观察一下。

    …………

    吃过早饭,周昂带上陆家爷俩一块儿出门,预备买车买牛。

    其实此前他积攒下的钱,算上买院子,算上置办新院子里的一些生活必需品,已经花得不剩多少了,但还是觉得有必要再添置一套交通工具。

    一行三人出门,顶着大太阳,很快就到了崇光坊。

    崇光坊的西北角,有占了好大一片地方的牛马市,是整个翎州郡,甚至有可能是附近好多个郡最大的牛马市。

    只是……时当盛夏,这牛马市里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

    三人之中,周昂刚学会骑马没多久,了解有限,别的牲口更是从没没接触过,陆进就只会杀猪,所以周昂虽是主家,这次买东西,却是全然的以陆春生为首。

    进了牛马市,他看着两边的牲口栏,开始为周昂解说:“咱们要是单纯就为拉车的话,买个走骡就挺好。骡子有劲儿,走得不慢,只是看上去不够体面,也没牛那么有长劲儿,但是比驴好,驴的力气不大,脾气不小,也驾不了辕,牛的话,咱们这里多是水田,牛最适合下田,价钱往往不便宜……”

    周昂边听边走边看,走出去好一段,才忽然发现,陆春生到这里就停下了,不由得问:“那马呢?怎么不说说马?”

    陆春生笑笑,说:“马……别说上等的健马了,就是一般拉车的驽马,就是只能拉车不能骑的那种,也不便宜。因为马力虽然不算大,但也不小,关键跑起来最稳当,长得又好看,是以有钱人家多喜欢配马车,这价钱就……不划算。”

    周昂点点头,问:“这牛马市里,有上好的马吗?”

    陆春生想了想,指着路,道:“我没记错的话,那边有两家长安的商号,都是大字号,专门从北边贩好马过来,当年老爷就过来买过两次马,都是我陪着来的。那两家的马的确好,可就是贵!普通货色都要几十两银子,上好的真正北地马,往往要价过百两……少爷,咱就只看看吧?”

    周昂笑了笑,片刻后才道:“先看看,要是实在太贵就以后再说。但至少我既然来了,总得挨个儿都看看,知道好的好在哪里,对吧?”

    陆春生闻言笑起来,道:“那是自然。”

    于是他在前头带路,一行三人很快到了他口中所说的两家长安的大商号的围栏前打眼一看,哪怕是周昂这种外行也觉得,还是这两家的马出色。

    一看就觉得神骏非凡。

    围栏外,有不少衣着华丽的人,正围着马群指指点点,看着有不少贵公子模样的,也有不少管家模样的,围栏内则有不少店家的人负责把客人要看的马给牵过来,供人相看。

    周昂一行三人在栏杆外站了没多大会儿,就有伙计主动过来招呼了,周昂在围栏里随意指了一匹,让人牵过来,陆春生相看一番,问了下价格,那伙计直接道:“少爷好眼力,这是上好的北地公马,打从塞外贩过来的,您瞧这毛色,瞧这牙,瞧这鬃,瞧这胯!日行千里是我吹牛,一天五百里,不在话下!”

    陆春生听他在那里吹,见周昂没有反应,怕他心动,问:“多少钱?”

    “纹银一百二十两!您别嫌贵,您得想想,这可是从鲜卑人那边抢过来的马!死多少人能从鲜卑人手里抢马,您知道吗?再说了,光是把它从北边运到咱们翎州来,这可是路途遥远……”

    没等陆春生反驳嘲笑他的吹牛,甚至都没等他把话说完,周昂忽然伸手一指,问:“那人也是你们的伙计吗?”

    负责介绍马的伙计闻言回头看过去,见周昂所指,不由笑道:“那位爷可不是我们的伙计,他是本地的官人,只不过他是我们东家的朋友,喜欢马,是个大行家,经常过来转悠。”

    周昂“哦”了一声,没等那伙计再多介绍,忽然就开口喊:“大金!大金兄!”

    围栏内,何镌正上下看着一匹马,闻言回头,愣了一下,当即快步过来。

    ***

    第二更!求几张月票!

第二十三章 上使

    何镌是整个县祝衙门所有武职里面,最低调沉默的一个,也是周昂进去这快两个月的功夫,说话打交道最少的一个,但大家毕竟还是一起经历过不少的案子,也一起喝过好多次的酒了。

    “子修,你怎么到这边来了?买马?”

    “对!买马。”周昂笑道:“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此时那伙计忽然一拍脑袋,“呦,金爷,原来您与这位客人认识啊?”

    何镌瞥他一眼,没有回答周昂的话,只是道:“你要买马,别买他家,他家的马太贵。”

    伙计闻言当时就急了,“哎呦,金爷,您别这么说呀!我们的马卖得贵是不假,但我们都是上好的北地好马,这价格自然不能跟……”

    然而那何镌并不理他,扭头瞥了一眼栏杆前的这匹马,问周昂:“这匹马他问你要多少钱?”

    周昂笑了笑,道:“他说这是上好的北地宝马,从鲜卑人手里抢过来的,要一百二十两银子。”

    这时候,伙计已经开始捂脸了,但何镌丝毫都没给他留面子,当即道:“不可能!且不说咱们同鲜卑人已经二十多年没打仗了,轻易的哪个敢起边衅?就算是鲜卑马也有贩卖过来,也不是这种……这是河西马。”

    顿了顿,他道:“这匹马大概四岁,自河西贩卖至此,成本大概五十两银子左右。你给他六十两,他们就已经有赚了。”

    那伙计愁眉苦脸,“别呀金爷,您这不是……嗨,您跟我东家那儿,您怎么说他都行,您不怕把唾沫喷他脸上的,可是您这……我明白了!金爷,这位一定是您的至交好友,这样,您帮他选马,我只报本钱,行不行?”

    何镌闻言,脸上仍是丝毫笑意都无,只是道:“你们东家要是知道我这朋友的本事,他恨不得白送一匹好马给他!”

    这话一出,说得伙计有点愣。

    相识多年,何镌往牛马市跑的次数着实不少,这伙计对他的性格能耐,也是极为了解的,深知听他夸人已是不易,更何况是如此这般的称赞?

    但对方毕竟是做惯了生意见惯了场面的,此时即便吃惊,也只是微愣片刻而已。他回头审视周昂,见他生得英武俊逸,身边还跟着两个彪悍之极的汉子,顿时又瞧出不凡来,当即便反应过来,道:“诸位稍等,我去请我们东家过来!”

    然而何镌道:“不必了!”

    说话间,他已经单手一撑,跨出围栏,对周昂道:“你要买马,不必来这里的!这里的马再好,也不比咱们衙门。”

    这次反倒是周昂听得有些愣。

    而伙计则站在围栏里,一脸苦笑。

    何镌笑笑,又解释了一句,道:“我虽瞧不上这等勾当,不过……你要买马,去找郭援吧!他手里有衙门里到了年岁换下来的马。”

    周昂闻言不由挑挑眼眉:又是郭援?

    这家伙的生意做得真是够宽的,连县祝衙门退役下来的马都卖。

    脑子里刚想到这里,周昂忽然回过神来不对!退役下来的马,能有多大赚头?再说了,若是单纯做这种生意,那自是正当之极,何镌又怎么会“瞧不上这勾当”?所以说,大概率这又是郭援口中“生意”的一部分了。

    就算是壮年好马,毕竟还是人在管,想找个借口让它“退役”,还不容易?

    反正这边退役了,报了伤病,甚至报了“战死”,只要在正常的消耗范围内,上头是会把新一批的好马给补充进来的官方修行者的地位,至少也得算是这个时代的特警,甚至可以算是高级特工,朝廷给这些人员的装备,不但是最好的最新的,而且对报损的宽容度也是最大的,显然不会心疼几匹马钱。

    说白了,大家干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活儿,不但工资奖金要给足了,私底下的一些事情,只要不涉及根本,只是弄点钱的事情,上头也是心里有数的,不过只要不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所以……好吧,周昂发现,自己再一次忽视了自己身在体制内的特点。要不是刚好碰上何镌,说不定今天自己就认宰,**十两银子买一匹普通马回去了。

    因为他还是觉得马车更帅!

    牛车、骡车虽然便宜,但一是不能骑,二是不够快,三是不够帅!

    至于现在么……在这方面,周昂可没有什么心理洁癖,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占官府的便宜,他肯定不会去做,但如果是已经形成了一定套路和规矩的事情,像何镌说的,“虽然瞧不上”,但也不会去反对。

    只是跟着大家的路去走罢了,却能省下好多银子,何乐不为?

    …………

    周昂想了想,对何镌道:“也好。”

    顿了顿,他笑着问:“你很喜欢马?”

    何镌回身瞧瞧,脸上仍是没有丝毫笑意,很是木然地回答道:“算是吧!”

    顿了顿,扭头看看周昂,他又道:“我小时候养了十几年马。”

    这下子周昂顿时明白了。

    他正想开口再问句什么,但这个时候,本就沉默寡言的何镌却似乎是觉得谈话应该结束了,于是回身指了指马圈,道:“你要没事的话,我还得在这里待会儿……”

    周昂明白过来,点点头,笑道:“也好,待会儿衙门里见!”

    何镌点了点头,沉默着,又是单手一撑,跳回去了。

    留下伙计站在原地,很是无奈。

    周昂看看他,再看看何镌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对陆家父子道:“走吧,去看看车!回头再买马。”

    于是一行三人转向不远处的几家木器铺子。

    没费什么功夫,陆春生就选了一辆造型简单的双轮马车。

    前后两辈子,周昂都不懂这个,只能听陆春生介绍,说这种造型的车子车辕空间大,尤其适合马匹跑起来,只是造型简单,会比较颠簸。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年代的绝大部分交通工具,真的是不怎么在意减震的。因为就算是造型简单的双轮马车,更严峻的考验也是在时日长久之后的故障问题。

    陆春生提出了要求加装车顶的要求,指定了式样,随后双方议定价钱,店里掌柜就亲自带路,到了后院去看他们的库存,果然正好有陆春生要的车棚式样。

    定金给上,车子就这么定了下来,只等周昂买了马,只需要过来给了尾款,就可以直接套上赶走了。

    …………

    又去寻几家高端点的糕点铺子买了些糕点,由陆家父子俩拎上,一行三人便直接回了家,到了家里,周昂亲自秉笔,照着昨日收到的拜帖,逐一写了回帖,命陆春生下午的时候带着糕点逐一回访。

    交待完这些,时日也就近晌午了。

    周昂又叮嘱陆进,午饭后到县祝衙门外去侯着,这才离开家,去衙门里打卡上班,顺便蹭一顿中午饭。

    这次正好赶上了中午会食。

    饭罢,周昂拉住杜仪又问了一下,从他口中确定了那郭援处却是会有合适的马匹出售,只是需要提前说一声,然后耐心等几天而已。

    于是等回到公事房里,坐下喝了杯茶水,周昂就准备起身去找那郭援挂个号,但是还没等他走出院子,迎头却又碰上杜仪从二堂那边过来。

    看见周昂,杜仪道:“正好,劳烦子修去把在家的诸位都叫来吧!有上使!”

    “上使?”周昂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杜仪小声道:“前天下午报上去的案子!”

    周昂大惊,“这么快就报上去了?今天上使就到了?”

    杜仪道:“正好上使就在咱们郡,就是这几天高要县的那件案子。”

    周昂顿时明白过来。

    于是杜仪转身回去,他则回到公事房通知了屋里的众人,大家一起赶到二堂。

    等到在家的人都聚齐了,县祝高靖陪着一个三旬上下中等身材的汉子走进堂来,简单介绍道:“这位是长安太祝寺地方靖安司三房的陈武主事,他有话对大家说,请诸位静听。”

    那位陈武主事冲高靖点点头,然后走到众人面前,道:“听闻前不久发生在本地的王果案之后,我已经通过紧急方法,向太祝寺请示过,半个时辰之前得到了准许,所以过来向诸位介绍些事情。”

    顿了顿,他道:“首先,本官要代太祝寺对诸位进行口头嘉奖。面对一个修炼了摄魂术的案犯,诸位成功地调查出了这桩案子的前因后果,且临机处决了该犯,并且在抓捕和处决过程中,没有造成重要的人员伤亡,这是重大的成就,本官谨代表太祝寺,为诸位贺!”

    “当然,事出紧急,我什么都没带,不过后续太祝寺会有奖励发下来的,那都是诸位应得的!但是……这一次没有发生意外,不代表下次碰到就不会。考虑到诸位已经实质上接触过摄魂术了,我被授权,在此为大家稍微譬解一下,请诸位注意,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不许记录,不许外传!”

    “摄魂术,是比较少见的一种法术,尤其是近一百多年,它在天下各地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我没记错,几天前发生在翎州的这起案子,应该是百年以来,在咱们大唐出现的第三起牵涉到摄魂术的案件,但越是如此,越是值得重视,因为分析过这个案件之后,我与太祝寺的上司、同僚,都倾向于认为,这件案子,可能与已经消失许久的林氏家族有关……”

    “林氏家族,崛起于大约四百年前,其先祖曾煊赫一时,是汉国当时的重臣之一,但是距今二百五十年前,也就是咱们大唐立国二十多年之后,林氏家族失势,但奇怪的是,汉国当时的皇帝并未斩尽杀绝,林氏家族却就此彻底消失。此后一百多年,我们有清楚的证据可以证明,林氏家族已经全盘转入地下,专门负责为汉国行间谍之事,而且不止咱们大唐,其他各国也都有相关的证据证明此事。”

    “就此,摄魂术开始流传天下,荼毒各地生民。”

    “一百年前,各国协力,曾将林氏家族埋伏在各地的势力大量的连根拔起!但是,至今已经是一百年过去了,我们怀疑,林氏家族已经死灰复燃!”

    “诸位切记,摄魂术是分为几个层次的,每个层次,都需要不同的媒介来进行摄魂。你们翎州地方就算是还有潜藏者,大约也只会是处在比较低的层次,而这种层次的摄魂术,都是通过眼睛去沟通,去摄魂的。”

    “所以,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案件,切记不要与对方对视,最好在行动的时候全员都蒙上眼睛,让对方连自己的眼睛都看不到。遇到紧急情况,也要记得第一时间用袖子、用手,蒙上自己的眼睛。如果一旦发现身边的同僚有些不大对劲,不要慌,只需要用力推他一下,就可以打破这种初级的摄魂术了!”

    “当然,我们都希望这只是个别事件,都希望林氏家族没有死灰复燃。但我不得不说,按照林氏家族过去的行事方式来看的话,任何事件,都不会是独立的,只看咱们能不能把隐藏更深的人挖出来罢了!”

    “因此,接下来,你们整个翎州地方,上至郡祝,高县祝,下至诸位,都要打起精神来,务必不要大意!小心地留意地方,注意挖掘情况!一旦有所察觉,也请务必第一时间报送到郡祝衙门,不要独自去应对!那边有方法与太祝寺在极短时间内紧急取得联系,而我们一旦收到消息,会尽快赶来!”

    说到这里,那位陈武主事停顿了片刻,环视众人,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才点点头,认真地道:“诸位,我要再次强调,此事的严峻程度,很可能不亚于一场边关的大战!生死之处,实在攸关。诸位,共勉!”

    众人闻言,都点点头,杜仪带头说了一句,“谢过陈主事!”

    那位陈武主事也回以点头致意,随后却忽然看向周昂,笑道:“敢问,哪位是周昂周文员?”

    ***

    四千字大章,求几张月票!

第二十四章 审查

    众人很快都退出二堂。

    但高靖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眼看高靖不走,那位陈武主事笑着道:“高县祝请放心,只是我们注意到了周文员,所以有些例行的询问罢了。不会为难他的。”

    高靖也笑笑,态度却异常的坚定,道:“当初是我把周文员招入本衙的,他来之初便说好了,他不算是本衙的正式人员,只是来帮忙,薪俸也是减半领取。陈主事有事要问他,自无问题,但他是本官的人,本官要求旁听,不过分吧?”

    那位陈武主事似乎是没有料到高靖的态度如此坚决,但闻言想了想,他还是点了点头,道:“也好!”

    身在官方修行者的体制内,他当然明白,相比起常规的太守县令们那一套官僚体制,官方修行者这边对地方主官的宽容度是更高的。强项些的太守,朝廷要征调他的某个下属,他都可以硬扛着不放人,更何况官方修行者这边?

    话又说回来,太祝寺分设各地的郡祝、县祝,本就被赋予了极大的自主权和管理权,原因何在?说白了,这本来就是一件需要努力调动起个人积极性的工作!

    此时容许高靖留下“旁听”之后,陈武看向周昂,“周文员字子修对吧?子修贤弟,请坐,不必拘谨!就像我刚才说的,只是例行询问而已。坐!”

    周昂点头笑笑,道了谢,在一旁胡椅上安然坐下。

    对于周昂来说,这位陈武陈主事来的有些突然,周昂事先也没想到,摄魂术这门法术的背后,竟然还牵涉到了一个消失百年的强大家族,而且似乎还隐隐地牵涉到了汉国与天下其他各国之间的间谍之战。

    但自己迟早会被上面的人盘问和审查这件事,他却是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只要你不断地去做事情,总有一天会被人注意到。

    坐下之后,周昂冲高靖微笑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隐藏的秘密,同时隐隐表达了一些感激的意思,然后他便收回目光,看向陈武,道:“陈主事要问什么,尽管问吧!”

    “善!”

    陈武笑道:“子修进衙门快两个月了吧?”

    周昂回答道:“前后相加五十一天。”

    “待得还习惯吗?我是说,面对这些案子,常人都会觉得自己心里很压抑,哦,还有,与同僚相处得如何?”

    “都挺好。案子的确都很残忍。不过,这也正是我当初答应高县祝,同意加入进来的原因。不忍见百姓被戕害荼毒。至于同僚……大家都很好,我是后来的,最开始不大适应,但现在,大家配合默契,我已经融入进来了。”

    “善!有什么疑难需要解决吧?你可以提出来,我好歹算是上使,能帮你争取的,我一定帮你努力争取。”

    “目前没有。都挺好的。”

    陈武点点头,始终面带微笑,似乎对这次的谈话相当满意。

    但这个时候,他忽然道:“你是第几阶的修行者了?”

    此前高靖始终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没插话,仿佛是真的进入了“旁听”的角色,但听到这里,他却忽然眉毛一挑,不等周昂开口,便直接道:“陈主事……”

    陈武笑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这个不过分,对吧?”

    高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扭头看向周昂。

    周昂笑了笑,道:“无妨。我现在是第九阶。”

    “第九阶?”陈武问。

    周昂笑笑,扭头看了高靖一眼,见他脸上也有些吃惊的颜色,却仍是点点头,认真地回答道:“第九阶。”

    “王果摄魂术一案,你是如何发现他的存在的?”

    “陈主事……”

    “高县祝!此事牵涉到林氏家族的死灰复燃,牵涉到汉国图谋颠覆我大唐朝廷的大事,你以为你能拦得住吗?我若今日不问,明天周子修接到的可能就是一封调令,直接把他调去长安太祝寺问个清楚……你愿意我这样做吗?”

    高靖闻言说不出话来。

    眼见高靖罢手,陈武顿时收起方才的竣切,脸上重又露出笑容,道:“子修,本官无意为难你,但这件事情,你必须如实说给我听。”

    周昂闻言点了点头。

    这件事,他此前也是在心里做过预案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没有料到,这件案子最终会惊动到太祝寺直接派员来问,所以他其实本来是为郡祝衙门预备的,而且他此前也没料到,太祝寺的人就在翎州郡境内,所以来的是如此之快。

    不过也无所谓了,答案还是那一套答案,别管来的是谁,他都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都说出去的。

    想了想,周昂在心里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恍惚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隐隐地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对,但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照直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自己是怎么通过灵江大堤上的“回溯”,看到了王果的存在,都告诉给面前的这个人就可以了。

    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于是,他下意识地就要开口说话,“其实那天晚上,我看……”

    话到此处,忽然他的胸口处有一股温热的力量瞬间涌起,就在那一瞬间,周昂的脑子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同样几乎是在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马上要说出口的是什么事情,也顿时明白了自己刚才那种奇怪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激灵灵一下,他后背上当即钻出一层白毛汗。

    这应该是**术!

    县祝衙门这边,赵忠就擅长**术,通常会被用于审问犯人,抓取线索。并且也会在事后用于抹去相关的普通百姓中的当事人的记忆。

    周昂没想到,这位陈武主事居然把这**术用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再想想,似乎也很正常如他所说,摄魂术的出现,背后很可能牵涉到林氏家族死灰复燃的事情,是让太祝寺那边都极为警觉的一件事,而自己半路加入官方修行者组织,从底子上就不够可靠。

    所以,这既是一次讯问,又是一次内部对自己的审查。

    单纯从级别上去考量,周昂就觉得,陈武这位供职于太祝寺的主事所掌握的**术,应该会比赵忠的水平高很多才对。事实上他刚才忽然发动,自己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就中招了!

    而刚才,应该是自己怀里的那面铜镜再次紧急出手,帮了自己一把!

    如果不是它,自己现在肯定已经全盘托出了。

    只是不知道,陈武现在是否已经意识到自己突破了他的“**”。

    …………

    惊讶,后怕,着急……

    这许多的情绪,许多的思路、揣测和分析,电光石火间在周昂的脑海中一一闪过,这个时候,一直以来越是遇到大事急事就越是冷静的心理特质,再次发挥出了作用周昂没有露出丝毫的慌乱,反而非常冷静地在脑海中仔细回想,当初赵忠使用**术审问犯人的时候,那些犯人的表现。

    于是,看起来像是迟疑了一下,经过了那么几秒的停顿,周昂就又抬起头来,露出一副茫然中微微呆滞的表情,“我看……”

    陈武笑容和煦,开口道:“没事的,子修,不要抗拒自己心里的感觉,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有事的!”

    周昂一副木然的模样,点点头,在心里紧急地微调了一下自己提前预备好的答案,这才缓缓地道:“其实我有一点特殊的本事,我能在特定的地方、特定的时间内,对事件进行一定程度的回溯,我也不知道我这个本事是怎么来的,反正我从很小就开始有这个能力了,只是一开始时间很短,到最近一年,我能回溯的时间才越来越长……这可能跟我成为了修行者有关吧!”

    “那天晚上在江堤上,我就是通过回溯,看到了王果出现在霍大郎等表兄弟二人的身后,他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二人投江,自始至终面带笑容,我就猜,这样的一起案情闭环的案件,应该与这个人有关……”

    面对周昂的娓娓道来,陈武显然听得很认真,甚至在个别地方,他会打断周昂的叙述,就某个点追问几句。

    周昂当然是表现得有问必答。

    这就是他临机修改的地方了在此之前,他没有料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被长安太祝寺盯上,还动用了**术来对自己摸底,所以预估不足。那么在这个时候,对“回溯”的法术完全避而不谈,就不大合适了。

    如果没有自己的“回溯”,可以说,这桩案子其实真的是无解的。

    所以,关键时刻,他决定丢车保帅。

    而有了回溯法术的出现,这件事从头到尾,自然再无疑点事实上,周昂这也就等于是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了。

    等到把案情追索的过程一一问清楚了,那陈武脸上明显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但很快,他却又忽然问:“子修,你的师父是谁?是谁帮你成为修行者,把你引到这条路上来的?”

    ***

    第二更,求月票!

    顺便推本书,《洪荒之**型修仙》。穿越到封神,男主角拜师申公豹……

第二十五章 故事

    果然来了!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周昂心里既是松了口气,又是不由得有些庆幸。

    这就是他刚才选择丢车保帅的根本用意了。

    其实在决定加入官方修行者行列的时候,他就认真的分析过一个中途加入的野生修行者,能否得到上司和同僚们绝对的信任?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的来历不够清白,尤其是,你成为修行者的那一步来历,很难解释的清楚!

    而偏偏,这种来历,又决定了其他一切,是将来自己势必会面临的讯问中不可能被遗漏掉的重要问题!

    如果引导你入门、帮助你成为修行者的那个人,也是来历不清,甚至是被大受怀疑的,更有甚者,或许还是呆在官方修行者内部通缉名单上的人物,你作为他的弟子,又怎么可能值得信任呢?

    所以,自己必须要准备一个特别真实可信的故事,来说给讯问此事的人听。

    也即说给太祝寺的上层听。

    一旦这个故事成立了,自己的来历就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而一旦自己的故事不成立,那就继续来历不清到时候不要说往上走,就算是想要继续混在官方修行者内部苟着,怕是都再没有可能。

    这是一个势力庞大的官方组织必然会有的清查程序,躲不掉的!

    与此相比,自己是不是掌握了某一种怪异的法术,或者是从小就展露出什么奇异的能力,反倒是小事一桩了。

    天下之大,本就无奇不有,所以,来历决定一切。

    而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周昂也一直都在努力地构思自己成为修行者的故事,每次通过与杜仪、方骏等人闲谈,收获到一点官方修行者的,或者是整个修行者世界的有用讯息,周昂就会对自己的故事进行微调。

    直到昨天晚上读《汉书》,他还又想到了一个新点子。

    《汉书》第五篇,《武帝纪》记载:帝初继位,闻民间有仙人曰黄石公者,寿六百,遣人访之,既遇,礼延登阙,帝曰:汝仙人哉?何仙人哉?黄石公曰:吾通天地之气也,非仙人!帝赞之,许还,赐帛。

    又记载:十月,敕令封禁天下淫祠。

    又记载:(次年)春,二月,帝纵马登神庙,马遗矢于殿,皆嗫喏不敢言,帝曰:朕,天下主也!神即朕,朕即神,非朕所居,何称神庙?遂破之,乃还。

    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呢?这是汉朝那位彪炳千秋的武皇帝当年刚登基的时候,做的一件大事说的是他刚登基,听说世上有个叫黄石公的老神仙,都已经六百岁了,就派人把他找来,问他:你是神仙吗?你是怎么成神仙的?

    黄石公不知道是不敢惹他,还是不愿多事,反正有点怂地回答说:我不是神仙,我只是善于沟通天地之气。于是武皇帝很高兴,下令允许他回去,没有为难,还赐给他一些布帛。

    当年十月,武皇帝就顺势下令,把天下所有官方不认可的寺庙、道观等等所谓“淫祠”,全部封禁。

    结合前后文看,这显然是跟他与黄石公的问答连着的,黄石公应该是没敢硬肛,怂了,于是武皇帝紧接着追打天下所有跟神仙有关的东西。

    而随后,似乎是觉得成效不错,武皇帝在第二年的春天二月份,骑着马上了神庙周昂觉得,这应该跟《汉书》里此前几篇皇帝本纪中屡屡提到的那个神庙,是一个地方,而在前面,汉朝几位皇帝,都对神庙恭敬有加武皇帝非但不恭敬,反而马踏神庙,《汉书》里还绘声绘色地记载,说武皇帝的马在神庙的大殿上拉了一泡屎,按说近乎羞辱了,但神庙的人却“嗫喏不敢言”。然后武皇帝吹了一通牛,宣示自己的正统,随即下令把神庙给“破之”,才下山了。

    周昂觉得这些记载很有意思。

    从前文看,汉朝此前的历代皇帝,都对神庙尊崇有加,每次去神庙,常用的词汇就是“白服”,出来之后,往往“大喜”,说明神庙在那些年里,地位是真的极为尊崇的,哪怕是统一天下之后的汉朝皇帝,也以得到神庙的认可和支持为荣。

    但是到了武皇帝时期,汉朝的国力应该是达到了鼎盛,而周昂猜测,武皇帝应该是一位修行者,且实力应该极高,所以,他排斥并驱逐世间一切的其他修行者,于是,他压服黄石公,毁禁其它淫祠,马踏神庙。

    在《武帝纪》的后文,甚至还有武皇帝作文训斥龙王,命其不得肆意兴风雨扰民的圣旨全文,而根据《武帝纪》的记载,其后数十年,天下果然风调雨顺。

    如果这记载没吹牛,说明龙王在武皇帝面前,也怂了。

    这段《汉书》里的记载,带给了周昂极大的灵感武皇帝到底有多厉害这个事儿,且不去讨论,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武皇帝是一个敢跟天下任何势力、任何神仙硬肛,而且基本上全都赢了的人物!

    换个角度来说,他当然是天下共敌!

    而现在的天下局势,汉国为天下宗主,其他的七个国家虽然立国有早晚,但从根子上,都承认自己原来是汉国的臣子或臣属。

    但其实呢,七国跟汉国之间的关系,却一直都是相当紧张,且一直都是对立的,每隔几十年,还要大打一场。

    而汉国君臣,也无一刻不想着重现当年武皇帝的威武霸气,无一刻不想着重新一统天下所以,现在的汉国,依然是天下共敌!

    那么好玩的就来了,只要是跟汉国敌对的,被汉国排斥的,理论上就是不会被其他国家排斥和敌视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而回到眼前,黄石公当年怂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载,昨天晚上周昂还特意去翻看了排在最前面的《汉书》的目录,在纪、志、表等之后的列传里,有神仙方士列传这一条目,但里面却根本就没有黄石公的名字,这说明,黄石公这个人物,《汉书》根本就没给他立传。

    他从武皇帝的宫殿走了之后,是死了?还是隐居了?

    不得而知。

    于是周昂就想:事情发生距今已经八百年,黄石公要是还活着,就应该是一千四百岁了,这近乎绝无可能!而就算是他活到了现在,一千四百岁的老人家……大概率也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在他身上打过主意。

    所以情况就是,既没有人确定他已经死了,又可以当他已经死了。

    就从这里出发,周昂再次调整了自己的“故事”。

    …………

    “我……我其实不知道我师父具体叫什么……”

    周昂仍是一副木然的模样,却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地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才又道:“我跟我师父,是在一道桥上认识的,当时我在长安求学……”

    “长安?是去杜陵杜子山先生门下求学那时候吗?”

    周昂闻言心说果然:他来之前果然已经尽可能掌握我的资料了!

    这个时候,周昂当然不会露出任何不对,闻言点点头,道:“对,当时我们一帮同学去长安城内游玩,他们都去买纸笔了,我当时囊中羞涩,就推脱说不想买,自己在外头转悠,等着他们。站在那道桥上看风景的时候,我发现我师父坐在栏杆上,赤着脚,就一时好意,过去问他怎么了。”

    “哪座桥?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也不对,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座桥叫什么。只记得桥南就是座道观。叫什么名字也忘了。”

    “嗯,好,你接着说……”

    “我……我问他怎么了,本是一片好意,结果我师父当时却很生气,说你一个年轻人,看不到我的鞋子掉到桥下了吗?你看到了不说帮我捡回来,居然还问这问那,莫不是存心嘲笑我?”

    “我很委屈,但看他一副老迈年高的样子,还是想办法到了桥下,帮他把鞋子捡了回来!结果我师父又让我把鞋给他穿上。我见他实在是有了春秋,应该是行动不便,便只好帮他把鞋子穿上了。然后我师父就特别高兴,告诉我他姓黄,说是觉得心地纯善,要收我为徒,传授我修行之术。”

    “后来,他就成了我师父。”

    说到这里,周昂呆呆地停下,抬头看向陈武。

    陈武已经听得有些愣,神情却显得极为慎重,他问:“那老人……我是说你师父,大约什么相貌?你平常如何称呼他?可知道他的名字?”

    周昂闻言应声道:“我师父的相貌高古清癯,个子很高,比我还高!喜欢穿一身白袍子,就是……就是那种看上去就叫人觉得仙风道骨的模样。他自称姓黄。我叫他师父。我师父说,他道号‘石公’。石头的石。”

    “黄……石公?”陈武目露讶然。

    周昂点点头,一脸木然,道:“是。黄石公。但是我后来到处打听了,没人听说过这世上有个修行者叫黄石公的。所以我觉得,我师父告诉我的很可能是个假名字。而且,他传授我法术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临走之前他还叮嘱我,命我不得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而且他也从来不许我叫他师父。”

    这一次,陈武满脸的慎重,慎重到甚至有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迟疑。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又问:“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

    “他教我……开窍。他说叫开窍。我开窍成功,师父说我已经成为修行者了。然后他传授我呼吸吐纳的法门,还告诉我,要勤于炼体,最好去学学搏杀之术。”

    “还有吗?你师父说没说过一些让你印象深刻的话?”

    “他说……哦,他说让我成为修行者之后,切记不可随意施展,不可滥杀无辜,要秉持初心,多行善事。我一直都遵循他老人家的教导。”

    “你师父叫什么?”

    “我师父姓黄,他自己说道号‘石公’。石头的石。”

    “嗯……然后呢?子修,你还有别的要告诉我的吗?”

    周昂想了想,道:“然后……我就回来了,一直按照师父的指点,坚持修行。”

    陈武缓缓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露出笑容,道:“那就先这样吧!子修,忘掉你刚才回答的一切。我不曾提问过这些,你也不曾说过什么。我们刚才只是正常地聊了聊你识破王果的事情,你提到了你有回溯的能力,并且通过了我的这次审查。”

    “子修,醒来!”

    “高县祝,醒来!”

    ***

    求几张保底月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634/ 第一时间欣赏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作者:刀一耕所写的《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为转载作品,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介绍:
山间有一座神秘的小庙,庙里人从不下山,尘世人无门可入。他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玄妙。狐妖、恶蛟、帝王、将相、道法、神仙、过去、未来。他始终都是一个读书人。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