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闲棋
高靖亲自将陈武送到县祝衙门的侧门,目送他上了马离开,这才折身回去。
很显然,这位太祝寺地方靖安司三房的主事,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所以走的时候,一副此行不虚的模样。
而等到把他送走之后,高靖一边转头往回走,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寻思:子修居然只有第九阶么?
等回到二堂堂前拐过走廊,他发现周昂居然还没走,就笑着道:“恭喜子修,你过了这一关,就等于是太祝寺那边的审查已经过了,以后,你随时都可以转成正式的武职人员了。而且以后要晋升的时候,还可以凭功绩,换来护持的丹药!”
周昂闻言笑着,点点头,看起来是一副没有很高兴,但也有点高兴的样子,大致上算是他一贯以来的淡然,然后向高靖道谢,道:“多谢刚才安平兄的回护之情!”
高靖笑着摆摆手,道:“不提了,进来喝茶!”
周昂笑笑,随他进去。
其实一直到刚才,陈武说出那句“子修醒来”之前,周昂的心一直都是提溜着的倒不是对自己编出来的故事没信心,他自认为那段故事编的,在这个世界应该没有人能认出出处来,而且一千四百岁的老人家,想必他们从史书里查到这位老神仙之后,也根本就无从求证去。
他主要是担心自己“被**”之后的反应,演得不够像。
还好,从那陈武的表现来看,自己的演技还是过关的。
至于黄石公是谁,就随他们查去吧!
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概率,他们会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黄石公不可能活到现在,就算是他法术通神,活到了现在,也一定是老神仙里的老神仙了,想必不会有人跑到他面前去问他最近两年是不是又新收了个徒弟的事情。
就算是剩下那百分之一的概率,被自己给赶上了,黄石公还活着,被人问到了,而且老神仙亲口否认,说没收过自己这么一个徒弟,这件事也依然可以往“有人假冒了黄石公收徒”上去理解。
总之,在有了“陈武施展了**术”、“周昂说的一定是实话”做基础前提的这个逻辑链条里,这件事近乎无解。
在周昂看来,最差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自己的身份继续存疑,所以想要向上升迁,怕要很困难,但不升迁就不升迁呗,反正自己也没指望在官方修行者的体系里当多大的官儿,只要自己继续勤勤恳恳的做事情,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就够了。至于其他的……继续在这翎州城里苟几年,也挺不错的。
…………
两人进到二堂,高靖很快唤了仆役、提来了热水。
他熟练地冲茶、沏茶、分茶之后,两人很快就都手捧香茗。
又闲聊几句之后,周昂顺势就提起了陆进的事情。
“哦?”高靖笑道:“这么说,你已经找好了人选?”
周昂道:“是我的老家人了。我父亲当年在世时,这陆进的父亲便跟随我父亲,现在他们父子两个都跟着我。他现在应该就在大门外候着呢!”
于是高靖便唤了仆役来,命他去大门外带一个叫陆进的人进来。
等仆役走了,他才道:“属于你的开窍丹就在我手里,既然你选好了人,接下来就交给你好了。你负责带他,没有问题吧?”
周昂笑了笑,道:“事实上……我想把他扔到咱们的某个小队里,让他先跟着见识见识,然后再决定是不是真的要把这枚开窍丹给他。”
高靖闻言沉默片刻,语气有些低沉地道:“是啊!此事……是要慎重。”
顿了顿,他道:“也罢,那就把他先安排下去,一来让他开开眼界,指不定他就后悔了,不想做咱们这一行了,二来……也再看看他的心性。”
周昂点头,道:“正是此意。”
但顿了顿,他却又道:“而且……如果将来还是决定要把开窍丹给他的话,我也希望能让子羽兄负责带一带他。”
“哦?”高靖讶异,问:“为何?”
周昂笑道:“我的来历……毕竟是存疑的。我来带他,不如子羽兄更合适。”
高靖恍然大悟。
顿了顿,他点头,道:“可!”
…………
没多大会儿,陆进就被带进来了。
高靖一见,不由大惊失色,感慨道:“竟如此雄壮!”
陆进这辈子应该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官,自从进了门,就低着头,不敢看,更不敢说偶尔抬头偷瞥了周昂一眼,却见自家少爷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愣了一下,才想起点什么来,于是悄悄地慢慢地直起腰杆,挺起了胸膛。
周昂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此时,高靖想了想,道:“咱们衙里三位队率,数郭援最是通透。你看,就把此人交给郭援先带两个月,可好?”
周昂想了想,点点头,道:“县祝安排,自无不可。”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高靖随后便派人又去把郭援叫了来,把事情简单一说,然后便把陆进分到了他的队里郭援仰着头看了陆进一眼,看看高靖,再看看周昂,笑嘻嘻地道:“要给他找一身合身的衣服,怕是不易。”
高靖闻言,哈哈地笑了起来。
…………
此事既然定下,郭援很快就带着挺胸直腰之下更显雄壮异常的陆进走了,周昂喝完一杯茶,也很快就告辞离开,到了前面,再次找到了郭援。
那郭援见了周昂便哈了腰笑道:“周文员放心,这后生,卑职一定为周文员好生照看。该教的东西教给他,但绝不会叫他受了委屈,或有什么危险。”
周昂闻言哈哈一笑,“郭队率做事,我自然放心。但这次找你,倒不是为他。”说罢,他把自己要买马、套一辆马车代步的事情说了。
郭援闻言眼睛一亮,当即便道:“此事容易!周文员尽管放心的交给卑职去办就是。保证价钱既低,马匹又佳!只是……需稍等几日。”
“若是如此,等几日无妨。”
周昂说完了,道了句辛苦,然后便转身要走。
但那郭援却是又追上来两步,笑着道:“周文员,下次有合适出手的东西,也切莫忘记卑职这里啊!”
周昂闻言哈哈一笑,道:“放心!我记着呢!”
…………
且不提周昂在翎州又是塞人又是买马,单说那陈武,离了翎州县祝衙门之后,便直接快马出了翎州城,一路走驿站而行,凭着自己官方修行者的身份,皆换乘专属快马,不到十日,就已经赶到了大唐的国都长安。
此次接到翎州地方的汇报与求助,他奉命赶过去协助处理翎州郡高要县的大案,虽然未尽完美,但差事毕竟还是办完了,自然要先回太祝寺了结此事。
于是等他赶到位于长安县的太祝寺衙门,先去办理手续,把自己出行前申请到的一件重要法器顺利归还,然后才去地方靖安司的院子,通报之后,很快见到了现今太祝寺地方靖安司的郎中,丁明。
进去之后,先把公文呈了上去,然后再口头上把高要县的案情汇报一番,把自己的推测、对后续侦查和抓捕的看法,也汇报了一番。
等一切汇报完毕,丁明这才提起翎州城的王果一案。
于是陈武便又把那件案子的真实案情,也即从周昂那里通过**术得到的过程,结合翎州县祝、翎州郡祝报上来的卷宗,汇报了一番。
结论就是,那王果用的应该确定就是摄魂术,但目前却不好判断是不是林氏家族再次尝试死灰复燃,只能后续加强布控,不放过蛛丝马迹。
而果不其然的是,听完汇报,丁明马上就注意到了周昂这个名字。
“他居然会光影回溯的法术?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居然还有人能天生就会这种法术?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感慨一番,丁明问:“这个人,你审查过了吗?”
陈武当即道:“已经审查过了。他的具体情况,就在第二份公文里。别的都没什么可疑的,唯独他的师承,据他自己承认,他的师父名叫黄石公!是他当年到长安求学,拜在杜陵杜子山先生门下求学时候的事情。”
“黄石公?”
丁明闻言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见陈武点了点头,他愣了片刻,不由失笑,“黄石公倒是一代地行仙级别的人物,可惜……八百年没消息了!他要是活到现在……我想想,应该是一千四百来岁了吧?哈哈……无稽之谈!”
陈武闻言,附和着应了两声。
忽然丁明问:“他不会在撒谎吧?”
陈武道:“应无可能!卑职此去翎州,特意带上了寺里那件法宝,“鉴言”,施展法术的时候,却好便用上了。有了它的加成,连第六阶都会不知不觉坠入我的**术,何况那周昂才只有第九阶。事实上,当时翎州县县祝高靖高安平也在场,卑职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第七阶的修行者了,当时他也坠入了我的**术,事前事后,都没有丝毫察觉。”
“嗯。”
丁明点点头,手指在公文上轻敲两下,笑道:“那就先挂起来吧,回头细细的查访一下,看最近这些年,是不是有人喜欢冒用黄石公的名字到处……”
话到此处,他却忽然停住。
过了片刻,他问:“你问没问那周昂,他的那位师父黄石公,长得什么模样?”
陈武闻言愣了一下,道:“问了,就记在公文里。”
丁明听了当即翻到第二份公文,打开一看,果然就是当日陈武审查周昂的全过程,于是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一段描述虽是后来陈武的复记,但几乎一字不差。只见那上面写着:“我师父的相貌高古清癯,个子很高,比我还高!喜欢穿一身白袍子,就是……就是那种看上去就叫人觉得仙风道骨的模样。他自称姓黄。我叫他师父。我师父说,他道号‘石公’。石头的石。”
段末备注:周昂身高八尺有余。
“比八尺有余还高……相貌高古清癯……仙风道骨……喜穿白袍……”
丁明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几个关键信息,忽然一激灵:“我的天!不会是他吧?据说他就特别喜欢一身便服地跑出去查看民生!”
再想想:故意脱了鞋子丢到桥底下,叫人去给他捡回来这种事,似乎也的确是他那副性格能做出来的!换个人都不会那么无聊!
如果是他……可就头疼了!
看来,大家都传言说这位宰相大人其实是个修行者,而且位阶相当高的事情,居然很有可能是真的喽?
那么,这件事是应该当成当朝宰相的事情去处理,还是揪住周昂的审查这件事不放,从这里继续往上追?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按照那位老爷子的脾气,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他做下的,且别管原因是什么,只要他知道太祝寺敢查他的首尾,他是决计不会忍下的!
到那个时候,说不得这位老大人雷霆震怒之下……
想了想,丁明按下卷宗,一脸严肃地对陈武道:“黄石公这件事情,不得再泄露给任何人!也不要再进行任何的追查!”
陈武不解,问:“为何?这……”
丁明抬手,道:“不必多问!此事,我自有另外的安排!”
顿了顿,考虑到陈武是自己最得用的亲信,他还是决定再多解释几句,道:“此事可能牵涉到一些别的事情,牵涉到一些隐秘,一旦外泄,或者被人察觉到有人在调查黄石公这个人,可能会有大麻烦,所以,接下来我会抽时间进行一些秘密的调查……懂了吗?”
陈武想了想,不太明白,但还是很快就点了点头,躬身施礼,道:“诺!”
“接下来,你注意留神翎州地方的一切举动,多注意观察这个周昂,但是切记切记,不要惊动他!更是不允许任何人打他的主意,明白吗?”
“诺!卑职明白了!观察,保护!”
“善!”
丁明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去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准你两天的假!”
“是!谢郎中!”
说完了,陈武倒退几步,开了门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丁明,不由得再次打开那份审查纪录,翻到记录了“黄石公收徒”的那一页,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不由得捏了捏太阳穴。
“我的宰相老爷呀,你这又是布下的哪一步闲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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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谄媚
且不说长安城中事。
周昂并不知道,自己在几天之后,就会被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长安太祝寺那边的一位高官错当成当朝宰相打野时候收的弟子。
他现在反倒更像是另外一位宰相,前任宰相吕端的私淑弟子。
把《汉书》的前十卷,也即一共十二位皇帝的本纪粗读一遍,精读一遍,再咀嚼一遍,甚至觉得差不多能全文默写了,再把积攒下来的问题整理筛选,到最后攒出七条疑惑,周昂这才带上书,上午早早到衙门里借了马,纵马出城,等到了镇子上,将马匹寄存在一家客栈内,便抱了书,轻松地找到吕家的后墙,直接从当初吕端所指的地方翻了进去。
落地之后他却发现,一只肥大异常的黑猫,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这只猫黑到如墨炭一般,且周身上下无一根杂毛,眼睛一只幽蓝,一只碧绿,瞪得溜溜圆,十分专注。
周昂挑挑眉毛,歪着脑袋看它,它竟也随之歪着脑袋看过来,小模样里带着些萌萌的凶悍,天然呆到煞是可爱。
通过眼神和肢体逗它片刻,周昂笑了笑,迈步要往走廊去,但它见状却忽然炸了毛,瞬间做出一副要扑出来的姿势,“喵……”的一声,叫得略显狠厉。
周昂顿时有些迟疑。
被猫挠了当然不值当,但踢了人家的猫也不礼貌啊。
恰在这时,有个脆脆的声音忽然喊:“小黑……你在哪儿啊!”
那黑猫正呲牙咧嘴,闻言忽然回头,冲身后温柔地“喵”了一声,瞬间转萌。
片刻之后,一个看去约莫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快步跑来,却是首先看到周昂抱着一摞书尴尬地站在墙根底下“呀!你是谁?”
女孩正值豆蔻年华,但身量不高,只比周子和高了半头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彻底张开,但眉眼精致,一眼看去就觉得是个美人胚子。
天气炎热,她穿了一身翠绿的纱裙罩衣,隐约能看到中衣内衬,此刻她小跑过来,两手提着裙子,露出下面做工精致的小绣鞋。
罗袜洁白。
“呃……我是……我是来还书的!”
“你翻我家的墙!”
“呃……这个……这是令祖父告诉我的,可以从这里进来。”
“呸!不过鸡鸣狗盗之徒!小黑,你先过来!来人呐……有人翻墙进来了!张伯……侍棋,快来呀!”
这下子好了,周昂彻底尴尬。
一猫对他猫视眈眈,一个女孩视他如贼。
很快跑来一个女孩,看去比她大了一两岁,也梳着双丫髻,口称“小姐”,就过来护她,没等周昂尝试沟通,很快又来了一老仆,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模样,周昂很是怀疑,如果真是有人来入室行窃的话,这老仆禁不禁得住盗贼一拳。
然而正是这老仆救了他。
他晃晃悠悠地跑过来,先安抚自家小姐几句,随后便对周昂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可是姓周?”
周昂赶紧举了举怀里的一抱书,道:“在下正是周昂,来还书的!”
“哦,那便错不了了……小姐,没人敢跑到咱们家来偷东西的,只有此人胆大,老爷很喜欢他,还特意吩咐过,他来了不必惊讶。……周家少爷,随我来吧,老爷今日正好在藏书院看书呢!”
周昂这才算是解除尴尬,冲那仍旧瞪着他的女孩笑笑、点点头,抱着书从花圃那边小心地过来那黑猫“咻”的一下蹿起来,趴在了女孩怀里,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昂看个不住。
周昂想:可能是因为他们家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什么生人的缘故,所以来个外人就新鲜的不行。
一路随那张姓老仆往藏书院去,等到脱离了那边两个女孩一只猫的视线,周昂才笑着小声道:“张伯是吧?上次来不曾见你……刚才那是吕相的……”
“小女儿!老爷的掌上明珠!”
周昂一句话憋到嗓子眼,好悬没弄岔气。
他还以为是孙女!
按说应该是孙女的!
但是再想想,他又瞬间觉得也有道理:吕端这位前任宰相虽说已经失势二十多年,但他当宰相那会儿应该是还不到三十岁,后来卸任的时候,也就三十来岁,所以他现在应该也就是六十岁上下。
六十岁,有个十五岁的女儿,不是很正常吗?
只是,原本以为老爷子困居方寸之内,说不得日子得是多么难熬呢,但现在看来,老爷子困居在这院子里十年之后,还又生了个女儿?
感觉他的生活应该也没那么无聊。
周昂在胡思乱想,那位张伯许是年老糊涂了,一路上絮絮叨叨,“以后进来再碰上我家小姐,你要客气些,莫要吓到她,我家小姐很听话的,并不淘气……”
“是,是。我下次一定更注意。”
“你是第二次来吧?你上次来我就听说了,就是没见到你。老爷这些年来寂寞呀,你能来是很好的。听说你爱读书,这是好事,当年老爷就教导我家两位少爷多读书,说书里藏着世间最重要的东西……”
“吕相说的,是至理名言呀!”
“我看你拿的是《汉书》,《汉书》不可尽信!刘家人最喜欢吹嘘了,尤其喜欢吹自己祖宗。武皇帝虽厉害,却眼大心空,自毁根基,唉……到了!”
“啊……是。多谢带路!”
“以后你自己过来,记住路了没有?”
周昂有心说其实自己上次走过一遍就已经记住了,但还是诚恳地道:“这次记住了。”
那张伯点点头,道:“那你自己进去吧,我还得继续修枝去。”
说话间,他转头往回走,边走边咕咕哝哝地念叨:“唉,最近翎州城里狐鼠之辈肆虐繁衍,你们县祝衙门也该干点事儿啦!”
“嗯?”
周昂本要进院子,闻言忽然愣住,转身。
那张伯絮絮叨叨之间,慢慢走远了。
这似乎……话里有话呀!
这位老爷子看来可没糊涂,这似乎是在警告自己?还是提醒自己?
可能都有。
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吕相了!
他虽说寓居在一栋宅子里,但看来手脚还在,说不定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已经派人去调查自己的根底了。
这不,这位张伯这就算是在警告了吧?
“我们知道你小子是混县祝衙门的官方修行者啦!”
而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上次来的时候,自己亲口承认过在县衙里谋了份差事养家糊口,但县衙是县衙,县祝衙门是县祝衙门!寻常老百姓可能会搞错,按说吕端的家人,是绝对不可能连这个都搞错的!
就是不知道这调查,是吕相的意思,还是他宅中这位张伯的自作主张了。
嗯,还有……他说的后面那句话,什么意思?
城里狐鼠之辈肆虐繁衍,我们县祝衙门也该干点事儿了?
这意思是不是在说……
周昂激灵一下子,忽然反应过来:这位老爷子不会是个修行者吧?
再想想,也对!
吕端虽然失势多年,甚至被封杀圈禁到现在这个地步,但他当年毕竟是做过一任宰相的大人物。能做到宰相这个级别,一举一动牵涉到整个国家的朝政运行,而且太祝寺再怎么半独立,宰相也是有直接管辖权的,所以,他身边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个两个的修行者贴身保护呢?
虽然说不好他失势之后到现在,到底是保护的面更大还是监视的面更大了,但能做上一任宰相的人,而且还是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宰相,他的个人魅力,和智力,要把派到自己身边的人彻底收服,想必是很有可能的。
“好吧!我果然是小瞧了人家了!而且是大大的小瞧了!”
一想到当初自己居然还想过是不是可以用幻术想办法进来偷书看,周昂霎时间觉得臊得不行还好没那么二!
那这么说,如果那位张伯刚才所说的话,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的话,他是在提醒我,现在翎州城里的妖怪不少吗?
这简直正合心意!
最近先后经历春风会一案和王果案,每一次案件得到破解、真凶伏法,周昂都感觉自己的修为会极大地精进一步,他正寻思着要一边读书、一边想办法多侦查一些隐藏的情况,多多的为翎州城除害呢!
一来保境安民,二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三来要是抓到妖怪,说不得还能额外赚点钱补充一下自己日渐瘪下去的小金库……此曰一石三鸟!
而且,如果说搁在以前,自己还会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接触的过多,万一碰上一个超级厉害的,会带来不测之祸的话,那么最近的两次事情,随着自己发现,师父留给自己的这面铜镜,总是会在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紧急帮忙,这种内心的担忧,已经减轻了不少。
周昂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该积极努力地去做些事情了。
括号:在铜镜的沉默的保护下。
脑子里正胡乱地想着这些事情,周昂呆呆地站在院子门口愣了一会儿的工夫,忽然听见院内有人道:“周生既然来了,何故站在门外踟蹰不前?”
周昂闻言收起思绪,笑了笑走进去,扬声道:“无他,见大德而心生怯意!”
藏书房内,吕端闻言哈哈大笑。
然而周昂耳中却又忽然捕捉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呸!谄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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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趣读
周昂保持面带笑容,迈步走进正堂。
从他走进院子开始,吕端这位前任的宰相,就一直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走进正堂,把怀里的一抱书放到正堂门口的书案上,周昂这才笑着躬身行礼,唱个肥诺,“周昂见过先生!”
这个礼行得颇重,但吕端不避不让,却是坦然端坐,受了周昂一礼。
他笑吟吟地问:“读了几遍?”
周昂坦诚地道:“三遍。一遍粗读,一遍精读,一遍趣读。”
“哦?何谓趣读?”
“比如,晚生读到武皇帝马踏神庙一节,便会忍不住想:此前汉代诸帝,多对神庙礼敬有加,想来这神庙应该是极有神通的,故明祖、太祖、文帝等诸帝入神庙,皆白服,出,辄大喜,为何到了武皇帝,竟一时张狂至此?”
“难道到了武皇帝,不但马踏神庙,遗矢殿上,还带着前呼后拥的帮手不成?不然的话,所谓‘遗矢’、‘嗫喏不敢言’之语,谁人记下?”
“思来想去,晚生以为,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这应该是著史之人瞎编的,奉承而已,第二,是武皇帝自己下山之后吹嘘。结合武皇帝此人的生平,能耐固然很大,却也不免好大喜功!所以,晚生以为,应该是武皇帝自己吹嘘的可能更大。”
吕端闻言哈哈大笑。
“果然有趣!”
笑罢,他拈须片刻,道:“听周生此言,不由想起四十多年前,老朽年轻束发读书时候的一些趣事。少年之人,激扬文字,粪土王侯,本是理所当然啊!”
顿了顿,他笑笑,身子前倾,笑眯眯地,小声道:“我也觉得武皇帝在吹牛!”言罢不理周昂,自顾自哈哈大笑。
周昂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一老一少两人的大笑声中,看院老仆拎着水壶进来,一脸木然,开口陡然打断:“老爷添水否?”
吕端脸上并无不悦之意,摆了摆手,却又提高了声音,道:“去给这周生冲一壶好茶来!周生方才所言,当值一壶好茶!”
“啊?”老仆侧耳,狐疑。
吕端大吼一声,中气十足,“沏一壶好茶来!”
“诺!”
老仆蹒跚而去。
吕端脸上笑意不减,道:“善哉!我闻周生如此趣读,便知是真读书之人。三遍读罢,可有疑惑之处?”
“有。很多。”
“一一道来!”
“神庙到底是什么?”
“我亦不知。”
顿了顿,吕端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道:“神庙是一座庙?一家宗门?或是别的什么?老朽一概不知!”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道:“当今世上,我最好奇的事情里,就有一桩,正是方才周生所问。神庙之记载极早,最初散见于先秦笔记、志怪之书,至《秦书》,仍数见不鲜,前后相加,约莫二千岁有余。”
“直至武皇帝马踏神庙一节,神庙忽然消失无踪。与此,史界有诸多猜测。有疑惑武皇帝真的毁掉了神庙者,也有疑惑神庙已经消隐,藏身于天地之极,更有人猜测,武皇帝本人便是出身神庙,后来神庙虽然消失,但神庙的传承,却转到了汉朝刘氏身上。直至今日。”
“二千余岁,历代史书提及神庙者,不下数百千次,但只要提及,必然只有‘神庙’二字而已。神庙中有人否?何等人?神庙是一代称,还是确实有这么一处地方?彼等传承两千年不曾断绝,始终系天下安危于己身,到底有多大能为?却又为何经武皇帝一朝,就此湮灭不闻踪迹?”
“无解!无解!”
恰逢老仆颤巍巍端了茶盘进来,放下便走,走出两步,寻思不对,回身又为两人斟茶,吕端看着他颤抖的手,静等他倒罢了茶水,施礼之后走开,才又开口问:“周生还有何疑惑,且道来!”
周昂想了想,问:“《汉书》所载九任帝王,凡二百零四年,仔细核算,刘氏帝王极为长寿,武皇帝居大位长达三十八年,才只排到第二名,为何独独文帝、惠帝、昭帝三人寿短?”
吕端闻言当即道:“此三帝不修行。”
周昂闻言眼前一亮,又问:“修行可以延年益寿?”
吕端摇头,“否也!修行可以强身健体而已。”
就是说,修行者虽然比普通人厉害很多,但其实还是没有跳出人生百年的桎梏这跟郑桓师叔当初的说法一致。
周昂有点失望,但又觉得谈不上失望。
长生有长生的好处,但人生百岁促促,知其有尽头,才觉每一寸光阴之可贵。
想了想,他又问:“世间有寿六百岁者乎?有千岁者乎?”
吕端闻言沉默许久,道:“我不知。”
周昂讶然。
吕端想了想,道:“周生知道我曾做过几年宰相,但即便我是宰相,能知天下唯二人、唯三人能知之事,却也不曾听说过世间有寿六百岁者,遑论千岁!”
“然……”他沉吟着,迟迟不语,过了好一阵子才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法之高深,无人能测,道之宏阔,孰能知之?”
“故而,你问我世间有六百岁者乎?有千岁者乎?老朽只能告诉你,我不知。我没见过、没听说过。”
周昂闻言松了口气,心想:连吕端这位前任宰相都没见过、没听过这世上有那么长寿的真神仙,看来自己前几天编的那段故事已经稳了!
不信的话,你们去问黄石公吧!
…………
成远到底何人?法术是不是很厉害?
《山海志》是什么书?现在还有存本吗?
太祝寺这个机构,是肇始于后秦恭帝,也即汉明祖执政时期吗?
在《汉书》记载的二百零四年历史,前后九任真正的帝王里,除了文帝、惠帝和昭帝之外,其余六位都是修行者吗?
…………
就史论史。
周昂很知道自己提问的分寸。
于是一老一少二人,相谈甚欢。
周昂读书十卷,积攒的问题,以及由问题派生出的问题,一一提出,吕端或当即作答,或指书架上某架某层第几本,命周昂当场取来,叮嘱他带回去自己读。
或者,他直接说自己也不知道。
一壶茶添了三次水,喝到最后甚至已经没了颜色。
眼看日已当午,除了吕端特意提到的书之外,周昂又把《汉书》的第十一至第二十卷抱上,心满意足地逾墙而出。
离开的时候,他没再见到那只大黑猫。
…………
只用了四天的工夫,郭援就把周昂要买的马搞到了。
这天上午,周昂正在家里读书,陆春生就进来回禀,说是有衙门里人找。周昂出去一看,见郭援就牵着马站在门外,不由大喜。
上好的河西公马,高大,以黄棕色为主,背、臀处,有成片枣红色毛发,看马齿,是一匹五岁的成年马,正值壮年,以后应该还有许多年的巅峰期。
只要价四十两银子。
而且是带着一整套的鞍鞯、马嚼等。
如果单独去买,光是这一套东西,就值不少钱。尤其是这一套鞍鞯虽然不是全新,但一看用料便知上乘。
它唯一的一点问题就是,马的左耳内侧,烫着一个特殊的符号。
这种符号,周昂在自己配发的腰牌、在衙门里的马耳朵上、乃至于在衙门里平常的公文用的印鉴上,都曾经见过。
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道具体出自哪里,但这匹马确定无疑是官方修行者这条线上“淘汰”下来的“老马”,或“伤马”。
甚至于,它可能已经死在公文里了。
周昂不懂相马,粗略看过很是满意,就把缰绳交给跟出来的陆春生。
交接手的时候,周昂注意到,这匹马虽是壮年公马,而且也没阉割过,但是脾性却似乎并不暴躁,一副很是温驯的样子,被陌生人摸来摸去,也只是轻轻地打几声响鼻而已。
见周昂面露满意之色,郭援笑道:“不瞒周文员,这马已经‘战殁’了!本来呢,为官人您考虑,卑职是不想要这种的。‘伤马’更合适,来历清白,将来也不惹事端。但卑职去看马时,却一眼相中了此马的温驯。在卑职想来,官人既买了这马,定不是自己日常骑乘的。若用来挽车,乘坐的必是府中女眷,马性太燥是万万不可的。故而,就狠狠地砍了价,就定了这匹!”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道:“不过,若是官人看不上,也是无妨,我再牵回去,为官人另选一匹就是。”
周昂闻言哈哈一笑,心想这郭援真是个人精,连这等细微之处都考虑得那么周到,真是怪不得他的黑市生意能在一帮修行者的世界里玩得那么风生水起。
这时候扭头看看陆春生,见他的眼睛早就已经亮起来了,围着马身转来转去,下手拍打抚摸都显得一副很是温柔的样子,周昂也不问他,就直接道:“不必了,就是这匹马吧!四十两银子的价钱,是我承情啦!钱明天就把去与你!”
本以为顺理成章,可谁知道那在周昂看来精明之极的郭援,一听说“明天”,当即一怔,道:“那可不成!”
顿了顿,见周昂带着些讶异地看过来,他赶紧又弯下腰去,赔着笑,道:“不瞒周文员,我们这一行讲究个过手论金,概不赊欠!”
周昂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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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花妖
新配的车马让全家人都很高兴。
如果说只是一套新院子,还不能全然代表什么的话,那么现在,一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马车的到来,似乎代表着周家一下子又回到了巅峰状态。
周蔡氏尤其兴奋。
给周昂已故的老父亲周定再次上香,自不待言,第二天上午,周蔡氏还兴致勃发地乘着新车大马,去到报国寺烧香去了。
她本不要周昂陪同,但周昂正好读到《汉书》的一堆“表”,颇觉气闷枯燥,便干脆陪母亲和妹妹一道出门,去给报国寺送钱去。
“表”这个东西,可能对史学家,对搞研究的人来说,特别有用,对于需要特意去查什么东西的人来说,也事半功倍,但真要去“读”它,却实在枯燥,远不如本纪列传这样带着故事性的篇章看起来有意思周昂上辈子的历史知识也仅限于初中高中的历史课本,和一些简单的课外读物,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这些表到底是不是应该拿来“读”的,只是觉得反正“读”了也没坏处而已。
果不其然,跑了一趟报国寺,烧香、添油、捐功德,花了不少钱。
但周蔡氏一副大愿得偿的虔诚幸福感,小妹周子和也玩得很开心,想想,周昂也觉得值了只是,他会下意识地打量寺庙里的这帮和尚,下意识地想寻他们点毛病,以便将来能找机会把这笔钱讨回来。
结果好笑的是,他这边奉母亲与妹妹转了一圈,烧了香出来,眼看中午了要回家了,却在临出庙门的时候,被一个小沙弥叫住了。
他本来还有些不悦,以为这帮和尚还想让自己再捐钱,结果被那小沙弥带到一边,一个庞大的和尚却满脸谄媚地又是道谢又是拍马,还一再说辛苦周昂跑这么一趟,到最后,竟拖出一锭二十五两的大银锭来,双手奉上。
最终出门上了马车之后,周昂心里面一合计,自己过来跑一趟,居然还倒赚了二十一两银子有余。
中午回到衙门里,会食的时候把这件事同方骏一说,惹得方骏哈哈大笑。
旁边的卫慈仔细为周昂譬解道:“报国寺里有一班和尚,是专门负责记人的,说不得这帮和尚加一块儿,比县衙的三班衙役加一起认得的还全。他们平日里就在报国寺的各处门口候着,或为知客僧,或为扫地僧,见到紧要人物,便知会大和尚一声,见到‘肥羊’,更要及时通传,以免漏过。”
“前次报国寺那边出事,我记得子修也去了,应该是被那班和尚给记住了,他们怎敢招惹你不快?这边你为令堂高兴,奉上香烛钱,那边他们自然是要赶紧的孝敬回来。只求你遇到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不要找他们麻烦罢了!”
杜仪又道:“说来也不稀奇,咱们衙门里几位武职,以及几位队率,都是在列的,只要去,那边是断断不敢占便宜的,反而有银钱双手奉上!反倒是县衙那边,是不被大和尚们放在眼里的!”
方骏笑道:“县官不如现管。”
众人闻言都笑。
卫慈还又补充道:“咱们这帮人,等闲不愿意去那里,也不稀罕那些银钱,但郭援他们几个,却是每月必去,时日一长,已成定例啦!哦,对了……哈哈,进贤,你怎么不说话?”
赵忠本来正低头吃饭,眼睛里还带着些宿醉的红血丝,闻言抬起头来,咧嘴笑笑,“说什么?我没钱喝酒了就去报国寺礼佛而已!”
众人哄堂大笑。
周昂不由颇生叹为观止之感,叹息道:“佛门圣地,果然好买卖呀!”
…………
最近这些天,自从太祝寺的陈武主事过来“科普”了一番摄魂术和林氏家族的事情之后,整个翎州县祝衙门的气氛,其实一直都很紧张。
基本上每个人都很忙,而有点带面,事实上整座翎州城表面不显,背地里也是紧张得不行,几乎每个人手底下的线人,每个坊的暗线,都已经行动起来。
但还是那个情况,越是大家都忙的时候,其实周昂却反倒会越闲。
尽管已经正式通过了陈武主事的审查,至少是在现在,周昂已经是可以确定无疑的“自己人”了,但他的正式身份毕竟是个普通的文职,刀笔吏而已。
他对整个城市的了解有限,掌控近乎于无,而且手底下连一个可用的线人都没有,也没人向他交代任务。
于是,别人都忙忙叨叨的,各处去观察、调查,力争找到林氏家族或摄魂术的线索,他却每天中午过来蹭顿饭,然后就踏踏实实地冲一杯茶,端到档案室里去,预备一条毛巾擦汗,坐那里看档案一看就是一下午。
这期间,反倒是陆进在入职之后,开始被郭援带在身边,每日里都要出去参与他们队里的各种行动了。
…………
档案室里很热。
天气本来就热,隔两天来场雨,也顶天了只能凉快个一时半晌的,而档案室又只有一个可以供通风采光的小窗户,在里面一闷就是半天看档案的话,想当然耳是要热得汗流浃背的就算脚底下就放着冰桶也只是聊胜于无。
更何况,这些档案本身也看得叫人心生烦躁不悦。
杀人,献祭,邪术,歪理……
等等等等。
但只有没有别的事,周昂就依然坚持每天上午读史,下午看档案。
这是现阶段他能想到的尽快增长见识、获取“信息”的最好的方法了。
这天下午,他又坐在档案室里,书案底下两腿夹着冰桶,认真地看着九年前的一份档案,忽然就有人推门进来。
周昂抬头看时,见杜仪和陈翻前后走进来。
陈翻看见周昂在,认认真真地叫了一声“大兄”。
杜仪笑道:“就知道你在这里,不过牵涉到一些事情,我得取几份材料给陈翻做些讲解。我们拿了材料就走,不打扰你的。”
周昂知道这是杜仪“带学生”的一部分,就笑着点了点头,要说话时,却又忽然心里一动,笑道:“无妨。如果不牵涉什么机密的话,你们就在这里讲也没事,正好这些档案看得人心生烦躁,我旁听几句,权当散散心了。我要是不想听了,就自己看,你们不影响我。”
杜仪笑笑,道:“也好,省得来回取放了。”
于是周昂大方地把冰桶从自己脚边踢出来,放到书案边上,然后就也不再理他们,装模作样地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档案。
那边杜仪找到了一份想要的档案,打开来,找到地方,指给陈翻看,“你看,这是四年前的一桩案子,看看。”
于是陈翻接过去,开始看档案。
过了一阵子,俩人开始在那边低声讨论起案情。
巧了,那件案子的档案,周昂前两天刚看过,还算记忆犹新。
这件案子细说起来,真的跟《聊斋》里写的故事似的,因为这是“一盆花”的案子案件的主人公,是一盆茉莉花。
本地人喜欢茉莉花,很多人家都有盆栽或庭植,这户姓郭的人家也有这个喜好,但巧的是,这户人家种的茉莉花里,有那么一株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成妖了。
就在这间不大的档案室里,记载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案件,牵涉到不知道多少只妖怪,花妖树妖盆栽妖,都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情,原本不值一提。
但这桩案子离奇在,这株茉莉花妖是在花了几年时间、前后杀光了三户人家,期间还吞掉了不少好色之徒之后,都没有被发现,一直到被人告到县衙,又被她杀了四个衙役之后,才最终被县祝衙门这边抓捕归案的。
据她后来自己承认,到案发她被捕时,她已经成妖近十载了。
十年,她一直就生活在翎州城里,居然没有被发现,都是因为她在成妖的时候就已经自带一门极为特殊的妖法惑心术。
不同于赵忠的**术,是让人陷入混沌而不自觉,会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交待出来,也不同于那王果的摄魂术,是直接摄取人的魂魄,使对方成为自己的傀儡,一举一动,形同提线布偶。
这惑心术就是专门用来迷惑人的心智的,使人不知不觉陷入痴狂,愿意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所迷恋的那个人出生入死,也在所不惜。
嗯,这门法术其实蛮适合现代都市社会的明星们修炼的。
啊,对了,也适合宫斗的小主们!
总之就是,这株茉莉花妖在成了妖怪之后,近乎本能地开始施展自己的能力,先是迷惑了这户人家的一个小厮,直接吃掉,自己又变化成小厮,然后津津有味地旁观了一对夫妇的多次房事,开始由衷地喜欢上了这项运动。
接下来的这一家人,女的被先后吃掉,男的被榨干之后也吞掉了。
据她自己后来交待说,她那时候很小心,很害怕,所以这样一个连主人加仆从,一共有十二口人的家庭,她完全“消化”掉,花了足足三年时间。
第三十章 引导
这花妖是茉莉花,植物,化形出来可以到处跑,却不能离开本体太远,而且她的本体还不好移动,于是吃光了这户人家之后,她施展自己的法术,自己把自己卖给了另外一户人家可想而知,她花枝妖艳,不愁卖。
而关键的是,这么一户人家就在三年的时间里陆续被她给吃掉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最后居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连邻居也只知道这户人家在两三年的时间内败落了,先是陆续遣散奴仆,后来更是阖家搬走了。
第二户人家,也差不多是这个待遇。
而且到了这个阶段,她自认为已经摸清了人类社会的虚实,所以行事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于是在那几年的时间里,这户人家的名声在街坊中流传得很是不好街坊中无论奴仆还是主人家,大都知道这户人家有个招蜂引蝶的妖艳小娘子,生性极为荤腥不忌,只要是个男的,稍一勾引便能成事。
可想而知,在那些年里,她吞下了不少好色之徒。
后来一直到第三户人家又被她吃光了,她改头换面,正准备再次故技重施,却被一个老书袋忍无可忍,一怒告上了县衙,说邻居有女子勾引他儿子,非是良家,且有伤风化,县里无可奈何,发派给衙役们去踢人,衙役们则是本着去勒索几个零花钱的心态登门,结果送了命,这件案子才忽然暴露。
至于抓捕过程,反倒没什么好说的。
这花妖虽然当时已经修炼到了第八阶,惑心术也越发厉害,但专业人做专业事,她又没有太多刀剑拳脚的本事,最终被顺利拿下。
这案子,初读感觉跟黄色小说似的,但仔细一算就知道,前后十年,这里面埋葬了三个家庭,一共超过四十条人命,堪称字字带血。
周昂一边看着自己手里的档案,一边顺耳朵听杜仪和陈翻在那边讨论了几句案情,随后就听杜仪譬解道:“给你看这桩案子,主要是想叫你知道惑心术的厉害。然而,你须知道,这惑心术虽是妖法,其实却也只是万般法术中的一种。”
“法术是什么?就是修行者对自己体内灵气的派遣调度和使用而已!”
周昂听到这里,不由得一下子支楞起耳朵。
哎……不对呀!这跟郑桓师叔说的可是不一样。
虽然山上那座破庙和郑师叔敖春他们已经“走”了许久,但郑桓师叔当初的教导,周昂可是一字一句都还清楚地记着呢。
他记得郑师叔当初清楚地说过,修持之人除了吸纳天地灵气修炼之外,在使用灵气上,不外乎四种方式,分别叫:身、器、咒、灵。
说白了,所谓法术,其实是一个太过模糊的概念,在“器”中,它当然是被大量应用的,但“咒”算不算法术?周昂理解是算的。
而如果只说狭义上的法术的话,刘瑞刘叔玉的火焰术,冯善冯孟秋的召唤巨石,王果的摄魂术,赵忠的**术,显然都是。
但是……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关系吧,总之周昂觉得法术这个概念太过模糊了,远不如郑师叔“身、器、咒、灵”的分类,来的清楚分明。
可惜自己只跟着郑师叔学了三十六天,师父那边更是一点都没教,所以这四样里头,自己一直都在坚持修炼,并且用灵气来炼体,算是做了“身”这一部分,“器”的话,也算勉强开始通路子了,但“咒”就至今没使用成功过,至于“灵”,就更是暂时想都不敢想,因为郑师叔说过,那个最高端。
当然,周昂其实一直都在寻思,当初剿灭春风会一案,自己和高靖等人在后巷那里阻滞当时要逃跑的贼首的时候,曾经破掉了对方的飞刀,当时自己是被逼急了,纯粹就是靠意念调动天地灵气做到的,他怀疑那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咒”。
但问题就在这里,郑师叔不在身边了,他无人可问。
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郑师叔从来都没说过,修持之人只能调度使用自己体内的灵气啊!
事实上,自己自从入门“开窍”那时候起,无论是听到的讲解,还是看敖春“做饭”,以及自己的亲身试验,都是直接调动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的路子!
所以……只用自己体内已有的灵气……这就是他们官方修行者的思路吗?
就在周昂自己胡思乱想,并且由此引发了不少感慨和遐想的时候,那边的教学还在继续杜仪又道:“你现在已经能够掌握吸纳天地灵气入体这一步了,体内开始积攒一定的灵气,等你积攒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尝试训练自己,去掌握至少一门法术了。当然,在此期间,不要忘了,日常的习武,是很有必要的!”
此时陈翻答应一声之后,开始主动发问,道:“子羽先生,我听说那些修为高深之人,是可以亲眼‘看到’天地灵气的,对吗?”
杜仪闻言笑道:“不错!我等修行者,一旦晋升到第六阶,将会发生一次质变,到那个时候,我们将不但可以看到天地灵气的真实本体,甚至还能调度它们为自己所用!据说……据说天地灵气的本体很有意思,像小虫子,又像丝线一样!”
这种对话,听得周昂浑身刺挠,此时不由下意识地看过去,见陈翻正露出一脸震惊的模样,问:“能调度它们为自己所用?您是说外界的那些灵气吗?没有被吸纳到体内的天地灵气,也能调度?”
杜仪笑着点头,道:“没错!不过……我才第八阶,具体如何,我也没有切身体验,所以不好说。不过太祝寺那边的第六阶甚至更高的高阶修行者多得是,无数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此事确实无疑。”
陈翻缓缓点头,一脸憧憬。
这时,杜仪又笑着说道:“对于一名修行者来说,吸纳天地灵气入体,是最重要的修炼,是根本,是根基。不断地去习武,让自己变得更强壮,则是身体的必须,因为要容纳更多的天地灵气,就必须有更强壮的身体。”
“此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
“但除此之外,修行之人还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修行方式。”
“修行方式?什么修行方式?”
“这个……现在就说与你听也无妨。咱们修行之人自古相传,都认为灵气是活着的!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说,有高阶的修行者会认为灵气更像是一种小虫子的原因所在了。既然是活着的,而且到了你的体内之后,他也还是活着的,那么可想而知,它必是不敢臣服的,所以,所谓修行方式,就是修行之人要想到自己独特的办法,来征服它!最终让它心甘情愿地在你的体内凝聚成团!”
“这种‘凝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据说一直修炼到地行仙的地步,也仍然需要这种‘凝聚’。不过呢,其实你现在且不必着急去考虑,因为只有当你体内的灵气多到了一定程度,你才会需要去考虑这些。”
“你现在最需要着重去做的,是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并且努力习武,让自己拥有强健的体魄,以承载和容纳更多的天地灵气。”
…………
这对话,听得周昂真是浑身别扭。
要按说呢,仔细掰扯,会发现其实杜仪的很多话里的道理,都是对的,是暗暗隐藏了郑师叔讲明了的那些道理的,只有一些个别的地方,他的理解似乎是从根子上就出了偏差,是跟郑师叔不一样的。
但问题就在于,他即便是暗含道理的说对了的地方,对于听过郑桓师叔那种授课方式的周昂来说,也颇有隔靴搔痒之感。
想当初郑师叔授课,咔咔咔几条给你摆出来,全是理论,而且一针见血,不见一丝水分在上头,当初周昂刚入门,当然觉得这种讲课法太偷懒了,全靠自己悟,但现在回想起来,郑师叔说的每句话都那么透彻,而且是那么的干脆!
可是现在再听听杜仪的“授课”,真是……哎呦,难受死了!
所谓的“习武”、“强健的身体才能容纳更多灵气入体”,说的不就是炼体之术吗?所谓“修行方式”,所谓“凝聚”,就是引导术啊!
难受着难受着,一时间也没有心思去看手里的档案,剩下的全是走神了。但忽然的某一刻,周昂心里有了些顿悟:自己跟着郑师叔,等于是从立体几何和高等代数开始入门的,而陈翻跟着杜仪,大概约等于要从1+1=2开始学。
这么一想,顿觉庆幸。
再一想,这要是当初让师父带自己入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从微积分开始?
他这边正走神,忽然听到杜仪在叫自己的名字,赶紧扭头看过去,“什么?”
杜仪笑道:“我刚才问你,可有什么要教导陈翻的?”
呃……其实有好多!
但我只能摘一小部分跟你们说,牵涉到根本的东西,是说不得的。
于是周昂沉吟片刻,淡淡地道:“引导不分早晚,随时可以开始。心里想着要去做哪些正确的事,然后去做,就可以了。”
顿了顿,他干脆又道:“灵气,需要引导!”
此言一出,莫说陈翻,连杜仪都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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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深思
说完了就算了,周昂面带笑意地看了陈翻一眼,随后便收回目光,继续看向自己面前的档案,不再去管他们怎么想。
在他而言,自从进入县祝衙门,一直都待的相当愉快,对于这衙门里的一帮同僚,尤其是他们给他的那种类似于战友的感觉,实在是叫此前数年在另外那个时空饱经办公室斗争锤炼的周昂,心里觉得特别的温暖。
这也是除了母亲和小妹等家人之外,让他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渐渐生出安全感,乃至一份归属感的东西。
对此,他相当珍惜。
若是事涉关键机密,比如郑师叔传授给自己的修炼方法、炼体法,周昂当不可能轻易传授给任何人,那是除了穿越者的身份之外,他在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也堪称是在神秘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的唯一依仗,别说传授,他连这件事本身,都不准备告诉给任何人,为此,才苦心孤诣,特地编造了自己与黄石公的故事。
但引导术这个东西,在郑师叔所传授的所有知识里,显然是排名比较靠后的、非关键性技术换而言之,这个无关基础,无关核心。
可即便如此,类似这样的“指导”,在他心里也只有目前的几位同僚,以及陈翻、陆进等寥寥几人,是可以分享的。
因为他们要么是亲密的战友,要么就干脆是家人。
当然,告诉也只是告诉,是不是愿意听,愿意听了又能听懂多少,听懂了又是不是往心里去了,到最后是不是会被用上,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而事实上,即便只是一个非关核心的“引导术”,对于明显缺乏郑桓那种级别的系统理论知识指导的杜仪和陈翻而言,仍是一听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灵气需要引导?”杜仪忍不住想,“这就是子修的修行之道么?”
其实在此前陈武主持的对周昂的审查中,周昂已经坦然透露出自己只有第九阶的入门水平,但审查过程自然是要求保密的,而当初参与其中的两人,一个陈武已经北返,另外一个高靖,莫说有规章制度在,他不可能违反,就单纯论个人的处事方式而言,他也不是那种会到处传播消息八卦的人,所以,周昂的这个“小秘密”,杜仪等其他人都是暂时还不知道的。
那自然,在他们的心中,周昂仍是那副实力高深莫测的形象。
那么他的话,而且还是被问到了,拿出来指点陈翻的话,自然非是轻发,在杜仪心中,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是以这个时候,他不由得顺势就联想起了很多东西。
尤其是周昂在此前的多次战斗中,所展现出来了超强的战斗力。
思来想去,他心中牢牢地记下了周昂刚才说的这段话,准备回头要好好地琢磨一下,看能不能揣摩出什么道理来。
但与此同时,同样的一段话,落入刚刚入门,开启修行生涯不久的陈翻耳中,却只是有着强烈的不明觉厉的感觉而已。
引导?怎么引导?引导什么?
心里想着去做正确的事,然后去做?
这跟修炼有什么关系?
他根本闹不明白周昂这番话的落脚点在哪里这种情况,比之当初周昂刚入门时候听郑桓师叔的理论指导的情况,还要莫名和糊涂。
然而当他抬头看去时,却发现周昂已经低头继续看他的档案,便顿时明白,自己这位周昂大兄就已经言尽于此,显然是不准备多说什么了。
于是他顿时明白:刚才那番话,肯定特别重要!
心里明白了这个,他赶紧回想,力争把周昂刚才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都记下,甚至恨不得赶紧摸起笔来,抄到衣襟底才好既然是周昂大兄给出的修行建议,而且还相当重要,甚至连子羽先生都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那想来只是自己入门浅,所以不懂罢了。
那就先记下来,将来总会用上的!
…………
杜仪和陈翻在档案室里呆了一阵子,似乎是完成了某个案例的教学,随后便同周昂告辞了出去了。
走的时候,两人一个若有所思,一个面带感激。
周昂继续待在档案室里,一直到看太阳的角度,估摸着快该下班了,这才把档案放回原处,端着自己的茶杯,拎起融化得已不剩冰块的一桶凉水,施施然地回到公事房里去。
可巧他回去不久,郭援就找了过来。
却是前几天周昂委托他打听一户人家,现在郭援似乎是有所收获,过来找周昂汇报来了郭援是纯粹的地头蛇,路子极多,翎州城地面上的事情,再熟不过,周昂要打听什么事情,当然是首选找他。
这户人家,正是蒋耘蒋伯道的夫人蒋杜氏的娘家。
嗯,也就是蒋伯道夫妇想要给周昂说亲的那户人家。
郭援把周昂从公事房里叫出来,两人走到走廊角落的无人处,他才道:“上次周文员命卑职打听的那户人家,现已基本摸清了情况,因是私人交流,不敢具纸,我便说与周文员听吧。”
周昂点头,于是他道:“这杜氏世代读书,家中颇有田产,算是咱们翎州城里数得上的有产人家。杜氏支脉颇多,但最显赫的正是周文员您要打听的那一支,按说情况我本来也算知道一些,只是蒙周文员委托,不敢不用心,所以又刻意留意了一下。近几十年,杜氏本支共有四人先后出仕。”
“这四人之中,最高者官至西河郡别驾,正是现杜氏家主的祖父,另外,杜氏还有人曾做过工部屯田司员外郎,另有一位转仕三地的县令,这两位,都是当今杜氏家主的亲叔父,不过到现在,已经先后辞世了。这位杜氏家主的父亲,却是官位不高,曾在扶风郡下面做过几年县主簿,似是觉得升迁无望,对仕途本也没有太大野心,后来便归乡闲养了。”
“至于现在这位杜氏的家主杜冕,却是始终不曾出仕。只是在本地颇有声望。至于您要打听的那位小姐……”
“嗯?”
“呵呵……这个……卑职也尽力去打听了,只是您也知道,杜家不是一般的门第,尤其那杜氏的当代家主杜冕,治家甚严,牵涉人家闺阁之内的女子,卑职也只能是打听到一些最简单的情况。”
“无妨。本就没指望打听太多。你尽管说来。”
郭援闻言松了口气,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道:“据说那杜家小姐相貌相当出色,又因为杜氏家主膝下只有两女,长女出嫁得早,嫁得又远,因此对这位小姐相当宠爱,虽是妾室所出,却自小都是带在其祖母身边教养,在杜家的地位,只怕不在寻常的男丁之下。据说是极有教养的一位小姐。”
顿了顿,他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周文员,这是良配呀!”
周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思考片刻,却是什么都没说,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整银子,递过去,道:“辛苦郭队率了,打听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郭援看见银子,赶紧推拒,笑道:“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卑职帮周文员打听这些,本也不费多少力气,怎么可以收钱!快快收起!快快收起!能为周文员帮上这么一点小忙,是卑职的荣幸,万万不可收钱!”
周昂笑道:“这可不是辛苦钱,这是请你吃酒的钱!”
郭援闻言愣了一下,道:“这怎么好意思!”
周昂笑着把银子拍过去,道:“我找你打听杜氏这件事……”
“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善!”
“那卑职可就……”
“收起来!”
说话间,周昂摆摆手,转身便往回走。
于是郭援掂掂手里的银锭,到底还是收到怀里了。
回到公事房,周昂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见左右都没人,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开始纠结起来。
无论是从大兄周晔那里打听到的情况,还是现在郭援打听来的情况,再加上有蒋伯道夫妇二人的背书说媒,都显示出,这应该的确是一个好女孩。
当然,都只是打听而已,没真的见面交流过,这种事情,也不太好说。
但是在当下的这个时代,能在结婚前打听到这些东西,已经是正常人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当然,周昂现在不算普通人,他还有另外的方法,可以在自己同意蒋伯道夫妇去帮自己提亲说媒之前,再去亲眼看一看。
至于对普通人动用一些法术手段,周昂倒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反正他也不是奔着伤害人去的,只是去窥视一下甚至可能算是自保?
他现在纠结和犹豫的地方在于,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那么快结婚。
尽管在这个世界里,男子十八,女子十六,就已经到了普遍适婚年龄了,一般都会在这个年纪附近就结婚,而周昂现在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大几,当然也不存在抗拒婚姻的情况。
他也想每天晚上回到家,都能有个枕边人嘘寒问暖。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普通人。
他不确定婚姻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适合现在的这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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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意难平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第二天上午,周昂还是赶到蒋耘蒋伯道的家里,郑重地提出,请对方为自己向蒋杜氏的娘家堂叔那边提亲。
当然,真正的提亲,是需要很多复杂的流程和礼节的,以示对婚姻的郑重,和对女孩子、女孩子家里的尊重,所谓“求娶”,就是这个道理。
但现在周昂请蒋伯道出面,就暂时还不到那一步,这算是在提亲之前,事先过过消息,让蒋家夫妇过去说道说道,彼此大家心里都有数了,也都有个大概齐的意思了,才会有正式的提亲。
婚姻这种事,对双方来说,都牵涉到子女一辈子的事情,是谁家都不会草率对待的。虽然古代不流行什么自由恋爱,但要么就是彼此相熟知根知底的人家,要么就得是媒人在中间跑,彼此双方拉锯几个回合,暗地里也派人打听之类的,总之得把基本情况摸个差不多,彼此才敢许婚的。
事实上现代社会批判的封建包办婚姻,并不是完全的“盲婚哑嫁”。
如果你蒙着脑袋一头撞上去,人家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只有撞个满头包的份儿,绝对不可能成功。
蒋耘见周昂同意要向杜氏提亲,不由大喜。
这是个实诚人,对周昂的感激也是的确发自肺腑,他甚至不等改日,周昂前脚走了,他后脚就携夫人一起,回了娘家。
结果,尴尬的事情来了。
蒋氏杜夫人的那位堂叔杜冕,面对一向看重的蒋耘的提亲,竟是直接一口回绝当天下午,蒋耘都没好意思去周昂家里等着,就直接在周昂下班回家的路上堵着他,见了面,也是一脸羞愧的模样,道:“愚兄……愚兄实在是……唉……”
实话说,周昂也是有些吃惊的。
原因有二:
首先是蒋耘当初表示想居中促成这桩亲事的时候,曾经一再力陈,虽然杜氏的门第有些高,至少是对于周昂这样的小吏之家,还家道中落过,是有些高,但他夫人的那位叔父曾经说过,将来若为小女儿说亲,并不在意什么门第。
他们只在乎两点:一是不要远嫁,就要嫁在本地,方便关照,二是要求对方家世清白,新女婿要仪表堂堂,对得起人家女孩儿的相貌即可。
照理说,这两点周昂完全符合要求。
周家祖居翎州,虽然父亲早逝,但现如今家中亲伯父算是个文化人,大兄在县衙,自己在县祝衙门,吃得都是公家饭,而且现在也购置了新宅子、新车大马,勉强算是重新又一步迈入了中产阶级家庭,更不用提周昂自己的条件,赞一句年少有为不过分,夸一句仪表堂堂俊逸不凡更是理所当然。
这也是蒋耘想要促成这门亲事,且敢于去杜氏提亲的信心所在。
第二个原因就是,根据大兄周晔打听来的消息,那杜冕的长女早年嫁的比较远,而且虽然时隔多年,但用心打听一下,还是能够打听到,他的大女儿嫁的,就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据说对方家里也是白身,什么官职都没有。
要知道,他的大女儿可是嫡出,又是家中长女,在这个年代的谈婚论嫁来说,她嫁的好坏,是直接关系到下面的妹妹的可选择范围的嫡出的长姊打了样,庶出的妹妹是不大可能嫁的比姐姐好一头的,不然杜家可要家宅不宁。
长兄娶妇对弟弟们的影响,也大概如此。
更不用提,时下大唐的风俗,本就讲究个高娶低嫁了。
两方面相结合,又有一个对双方都知根知底的蒋耘居中背书,周昂这才心动,也觉得有一定把握把这个老婆讨回来。
否则的话,他是不会同意蒋耘去开口的。
然而没想到,居然还是小小地折戟沉沙了一把。
听到这个消息,周昂有些不解,又觉得有点小打脸,便问原因是什么。
蒋耘是个老实人,吭吭哧哧半天,到最后还是无奈地道:“还是……门第!”
这个无解。
当年估计也心思敞亮过,觉得门第不门第的,无所谓,反正自家也不缺钱,只要找个家世清白的,实在缺钱就多给点嫁妆嘛,女儿在家里反倒会更有话语权,但是……人家现在变卦了,你有什么办法?
但这个就真的有点小打脸了。
还好的是,此事顶多就是局限在杜冕、蒋耘,以及自己一家知道罢了,如果郭援像他自己承诺的那么嘴严的话,这事儿应当不会传入外人之耳,所以就算丢人,也只是在小范围内罢了。
而且这也绝对不是人家蒋耘夫妇的错,人家是出于一片好心,想帮周昂结个良配来着,按照此前的情况,也的确是有不小的成功可能,结果……周昂先是故作潇洒地一笑,自嘲两句,随后还不得不反过来安慰蒋耘这个老实人。
“伯道兄,大丈夫何患无妻?无妨,无妨的!”
话是这么说,但蒋耘还是有些立足不住,再次道罪之后,很是羞愧地走了。
周昂却在原地站了好半天。
到底是有些……意难平!
就这,看蒋耘刚才那副吭吭哧哧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门第”二字应该已经是他极尽概括的结果,是很“中性”化的一个表述了,估计当时杜冕对他说的话,应该不会就是一句简单的“对方门第太低”之类。
“我们家虽不是什么高门显宦,但我长得帅呀!你好歹派人打听打听不行?”
实话说,本来周昂对于是否派人提亲,是否要顺应时代的来这么一场“盲婚哑嫁”,其实是有不小犹豫的,而对于对方,这位杜氏的小姐,则是既没有什么切真的了解,更谈不上什么喜欢喜爱之类,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期待不期待。
但现在,被人家直接回绝了,周昂心里反倒有点翻来覆去的不舒服。
他心里反倒惦记上了这杜家小姐都说相貌过人,到底有多漂亮呢?是不是会特别漂亮啊,所以她爹才会又反悔了,想要挑挑对方门第了?
只是,重新回到马车上,命陆春生继续赶起马车一路回家去,这一路上,各种想法在自己脑子里打架,到最后,周昂却还是叹了口气:算了!
不成就不成呗!
小范围内丢了个面子而已,本就没见过面,毫无感情,因为不服气反倒惦记起来,还想去人家家里看看,就实在是心胸狭隘之举了。
于是等回到家,吃罢晚饭,同周蔡氏、周子和一家人闲坐消食的时候,周昂正儿八经地说起这件事,告知自己母亲,事情失败了。
周蔡氏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多问什么,片刻还笑道:“那就罢了!以后拣合适的,再继续留意就是了。咱家的门第,是比不了人家!”
然而周子和却满心里为自己哥哥的遭遇而不忿,很是生气地嘟着嘴,生了好一阵子闷气,忍不住道:“是他们没福气!傻!”
周昂哈哈大笑。
…………
“子义兄,你最近的字越写越好,大有长进啊!”
“那是因为你写的字帖好!”
“哈哈哈哈……”
公事房内,响起两个人的大笑声。
今日闲暇,忙了几天的各种调查,没有取得什么大家想要的东西,渐渐的,至少表面上就开始松弛下来了,于是公事房内,又开始有了些人气。推牌九的推牌九,喝茶的喝茶,练字的练字,大家都稍事歇息。
只是暗地里的线人们,还要继续绷紧了神经。
林氏家族和摄魂术的事情,一来本身危害就极大,二来牵涉的事情又相当敏感,既然是太祝寺亲自交代下来的,从郡祝衙门到县祝衙门,都不敢轻忽。
而对于周昂来说,被人瞧不上固然窝心,但也没受什么实质的损害,充其量就是自尊心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打击罢了。他不是什么太大度的人,但也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被人拒绝了就要怎样怎样,因此睡一觉醒来,便故意寻些叫自己开心的事情去做,一两天的时间一过,这件事在心里慢慢就淡了。
身无任务,天气又炎热,他上午就真的不出门,懒洋洋地窝在家里,把上次借来的《汉书》中剩下的一点“表”也看完了,枯燥的不行,懒得再看第二遍,已经打算明日早起就来衙门借马,再去换一批书来看。
中午照例提前过去,到衙门里蹭过饭,好不容易公事房里聚着人,他也不去看档案了,就跟大家一起闲扯,夸夸卫慈的字,惊讶地感慨赵忠今天居然没喝酒,甚至还过去旁观了一阵子推牌九。
就这样很愉快地,一眨眼就该下班了。
周昂等几个在本地有居所的,一下了班就晃晃悠悠地一边闲聊,一边溜达着往外走,到了门口,各自拱手作别。
至于陆进,他是新丁,值夜的活儿偏多,今日照例还是要睡在衙门这边。
然而,周昂上了陆春生驾着过来接他的马车,走出去没多远,道旁却忽然闪出一个肥头大耳的人来,抱住马车就喊,差一点就惊了马。
陆春生一惊之下赶紧勒马,旋即大怒。
周昂却已经跳下车来,一脸诧异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抱着车辕的鲁大员,“怎么?又有狐妖去找你了?要报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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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惊弓
周昂这话,当然是玩笑之语。
话说鲁大员这个人,外表粗豪,相貌肥硕,但胆子却实在是小得可怜。
自从上次自己把那狐妖的尸首卖给他,这家伙就好像是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一般,每每总是怀疑胡大仙们上门来报复了。
上次霍大郎当街杀人案,也即王果一案,鲁大员的皮货铺子,就在霍大郎杀人事发地的那家肉铺附近,当时他就惊弓之鸟一般,一看见周昂出现在事发现场,赶紧拼命地往里挤,要见周昂,但周昂当时忙,根本顾不上他,只是派人把他一起押回衙门而已。
一直到第二天事毕,王果被击杀,案子彻底结束,他才被放出来,周昂甚至都没再见他,只是听说了他在牢里的一桩逸事:当时被抓进去的人,要么受了惊吓,要么是进了大牢本就害怕,总之都睡不着,却只有他,没被带进来的时候,一副惶惶不可终日随时可能哭出来的样子,进了大牢,反倒一下子安生了,据说一刻钟没过,还是大白天呢,他就倒在一堆铺地的干草上睡得呼噜震天响,而且据说他那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中间牢里派晚饭都叫不醒。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前因后果,周昂一见他又来,就没忍住,开了个玩笑。
然而没想到,那鲁大员却是当即便点头都小鸡啄食一般,“是真的有胡大仙啊周先生!先生救我!救我啊!”
周昂无语。
停顿片刻,他冲陆春生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才道:“你先起来,你抱住我马车算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周昂这个官人,毕竟还是有些威严的,更何况他又是鲁大员心中能斩妖除魔的存在,因此周昂板着脸这么一说,那鲁大员当即便爬起来,也松开了车辕,却仍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昂,叫他:“周先生……”
周昂问:“这次又是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那边就是衙门,为何不去衙门里汇报?偏要跑来拦我的车?”
鲁大员当即道:“去了!我去了!昨晚我吓得几乎一夜没敢合眼,今日一早候着衙门升了堂,我就去了!衙门里也派了几个人随我到家里去,但他们看过一遍,说纯粹是我自己发癔症,然后就走了!但我真的……我真的听见晚上有狐狸叫!听得真真的,就跟在我耳朵边叫似的!”
周昂又是无语。
实话说,他前后两辈子加一起,连狐妖都那啥过了,但还真是没听过狐狸是怎么个叫法……
更何况,她自己是知道的,县祝衙门这边只要接到类似的案子,是不可能不谨慎处理的,既然已经派人去看过了,那么基本就可以确定,这的确应该又是鲁大员这个惊弓之鸟又一次在自己吓唬自己了。
但这个时候,周昂看着他那副怕极了的样子,又不由得想到,大概这祸的起源,还是在自己当初把那狐妖的尸首卖给他那件事身上。
所以……是自己的锅。
犹豫了一下,他叹口气,道:“那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鲁大员闻言当即道:“此前不曾有过,就在昨日晚上,我宿在我一个小妾房里,结果当天晚上正睡着,忽然就听见有狐狸叫,一下子便把我吓醒了。我当时听得真切,的确是狐狸叫,吓得我不敢再睡,赶紧喊人,点了灯烛,那叫声才没了。我便一夜没敢熄灯,也没敢睡。”
“此后便没再听见?”
“那倒没听见。”
“嗯。”周昂点点头,又问:“你上午到衙门里来,陪你去你家里的人,都是谁,你可还记得?”
鲁大员当即道:“记得!记得!一个姓卫,一个姓何,还有另外几位兵爷。”
周昂一听就知道是卫慈与何镌二人了。
于是这件事便再无疑问。
卫慈本就是县祝衙门里最善“望气”之人,以往的案子里,负责寻找和锁定妖怪的那个人,都是他,这件事经他的眼看过,没有便是没有,当是不会出错的。
更何况,何镌不但是衙门里除杜仪这位主事之外仅有的一个第八阶,他本人做人做事也都是极为谨慎,他也同去了,没道理会出错。
于是周昂想了想,只好问:“你除了听到狐狸叫,可还有别的不对劲的事情?”
鲁大员闻言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那倒没有。”
周昂点头,一脸郑重地道:“即使如此……那就这样,你现在就回去,昨天晚上做什么了,今天晚上再来一遍,昨天睡在哪里,今天还睡在哪里!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给我,待定了更,我便悄悄到你家门口候着,若是无事,便是无事了,你不要过分担心,若是有事,自然有我!”
鲁大员闻言愣了愣,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个守株待兔的计策,浑然没察觉周昂纯粹就是忽悠他,当即便赶紧点头在他想来,有周昂这位能斩妖除魔的人在门口守着,如果那狐妖敢出现,周昂是一定能手到擒来的。
这个时候,周昂又叮嘱他:“记住,你昨晚睡着了才听见的,今晚也要睡着!有什么不对劲,或又听见了那狐狸叫,你就大喊大叫起来,我自知道。”
鲁大员闻言点头不已,再三的道谢,然后把自家地址告诉给周昂,还非得要拉着周昂一同回去,说是怕周昂找错了地方。
但周昂婉拒了,说是“不可再去,以免惊扰了那狐狸”!
好说歹说,鲁大员总算是安心了不少,又一再重复自家的地址给周昂听,直到确定周昂记得牢牢的,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走了。
周昂叹口气,坐回车上,示意陆春生继续赶车回家。
陆春生一边扬鞭赶车,一边问:“少爷晚上要出门?”
周昂笑:“不去!哪里来的什么狐狸叫,这鲁大员真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言罢也不愿多说,摇头又叹了口气。
此事周昂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他要求鲁大员必须睡着的意思,也是忽悠他该怎么睡就怎么睡罢了还是那句话,卫慈和何镌一道去过了,他不认为这事情还会有什么东西隐藏着没有挖掘出来。
然而话虽如此,到了晚饭过后,他回到自己前院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却翻来覆去觉得心神不宁。
下意识地把怀中的铜镜取出来,在手掌里摩挲着,他又习惯性地开始每日的对话功课
“镜子兄,你说这事儿,是子义和大金走眼了,还是那鲁大员自己吓自己?”
“要是真没有什么事儿还好,你说,要是鲁大员家里真的进了一只狐妖,或者是被什么狐妖给盯上了,我答应了要去反而没去,不会害死他吧?”
“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不会说话……我就是瞎念叨几句,万一哪天你想说话了呢?对不对?”
说着说着,他越发觉得心里难安,犹豫再三,叹口气,还是觉得已经许了人的事情,就算什么都发现不了,也该过去守这一夜,不然心里这一关实在过不去。
于是他干脆起身,把已经脱了的外衣重又穿起来,长剑不便,不带了,将镜子、竹牌和那把被他命名为“桃夭”的匕首,以及衙门里派发的另外一把短剑都带上,到最后又把腰牌在腰里系好了,给陆春生打了声招呼,也拒绝了他要陪同的意思,只叮嘱他守好门户,便独自出了门。
那鲁大员此前把他家的地址一再念叨,直若魔音灌耳,周昂就是相忘,一时间也还没来得及忘掉呢,至于宵禁之事,他有腰牌在身,更是不怕。
而且,他也没打算老老实实地走坊门。
以他现在的炼体进展,那翎州城的城墙都早已拦不住他,更何况只有四五米高的坊墙!于是出了家门之后,他一路飞奔,时而跃墙而过,时而飞檐走壁,倒是第一次开始体会起了夜行侠的感觉。
再加上他还有“夜能视物”的能力……还蛮爽的。
辨认着位置,到了那鲁大员的宅子附近时,周昂就已经进入了观想状态,轻巧地跃上墙头,尚未沿到第一进院子的房顶时,周昂就已经听见了那鲁大员的嗓门,等到了房顶,他低低地俯下身子,用心地将这座同自己家差不多格局的两进小院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便放心地在屋顶坐下来。
反正天气热得难捱,自己就权当是跑屋顶上来吹吹凉风了。
他心里正这么安慰自己,却忽然觉得怀里似乎有些不对,当即伸手去摸时,却感觉怀里那镜子,似乎是热了一下。
就这一下,周昂微愣,随后当即便提起了精神,再不敢有丝毫消遣之心。
“看来这鲁大员不是自己吓自己?他家里真的有些不对劲?”
左手握住短剑,方便及时拔出的同时,周昂忍不住心想:“镜子兄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提醒我附近有情况,让我注意?还是在示警?”
“莫非它觉得,我现在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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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借力
夜幕低垂,阴云层叠。
夜空中,只偶尔有几颗星从层层叠叠的阴云中露出来,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微光,不叫这个世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即便是屋顶上,也没有一丝的风。
这样的天气,应是在酝酿着一场夏夜的暴风雨。
而事实上,就在太阳下山的时候,还看不出一点今晚要下雨的意思。
此时的周昂,正蹲伏在房顶,在观想状态之下,小心翼翼地戒备着院子里的每一点动静,同时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短剑。
他怀里的小小铜镜,只在刚才微微地热了一下,当周昂探手入怀的时候,也只是赶上了一点“余温”,它便又很快恢复了常态。
但周昂却一下子就绷紧了神经。
自从当初师父把这面镜子交给自己开始,一直到现在,这面镜子一共出手了两次,都是在前不久的王果一案中。
第一次,他一下子拓展了自己“回溯”法术的边界,使自己注意到了隐藏在幕后微笑的王果。
第二次,他及时出手,斩断了那王果的“摄魂之手”。
它的这两次出手,令周昂的印象极其深刻。
这两次事情,不但使周昂意识到,自己师父临别相赠的这面镜子,果然不是凡物,而是有着极为强大的能力的法宝,与此同时,周昂还认为它似乎是有着自己的灵智的它会自己去判断要出手的时机。
但除此之外,周昂后续对它的各种尝试,包括但不限于沟通、聊天、骚扰、勾引、诱惑、滴血认主,乃至于尝试将自己体内的灵气渡进去进行实验,等等,却无一例外的以失败告终了。
由此,周昂判断它似乎是个“被动式”镜子。
师父把它留给自己的目的,很可能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对自己起到一个保护的作用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是他唯一的弟子嘛,好歹也得给个防身的东西。
也因此,此前的周昂一直认为,它虽然有“灵智”,但既然是“被动式”,那它此前做出的两次反应,应该都属于应激的,触发式的出手。
但这一次,周昂很明显还没有遭遇真正的危险,它却忽然给出了反应。
这让周昂在提起戒备的同时,心里不由得产生了各种遐想当然,现在的时机不大合适,有些想法,肯定要先放下,等回去再慢慢琢磨。
周昂下意识地就知道,能让镜子提醒的危险,肯定不小。
那么,会是什么危险呢?
这院子里真的有狐妖?
或者,是其他的妖怪?
而这妖怪实力特别强大?八品?七品?六品?
再不然,还有别的修行者?
甚或……有什么法器?让镜子感知到了?
这一时间,各种想法、各种推测纷至沓来。
周昂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可以确定的,唯一可以确定的,反倒是自己。
于是他伸手到胸口处摸了摸,镜子和竹牌肯定都在。
腰侧,“桃夭”在。
腰囊里,自己的符都在。
这个时候他想,如果自己能回去一趟,从衙门里多叫几个帮手来,才是最好。但偏偏现在的情况,镜子已经示警了,自己又完全不确定那让它示警的目标现在躲在哪里,万一自己一动,反而惊了对方,那不管是把对方惊走了,还是让他把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马上动手,显然都不是上好的选择。
于是最终,确定了自己的东西都在,确定了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充足的战斗准备,周昂干脆就安下心来,小心翼翼地伏在屋脊旁,静静地等待。
他相信,那个让镜子示警的存在,既然来到这里,首先是肯定会有所动作,其次自己来了那么长时间,对方都没有冲自己出手,那么大概率上来说,对方应该还没有发现自己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他觉得自己似乎有这方面的天赋,于是很快就抽丝剥茧,理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处理方法。
…………
晚饭之后,鲁家的两进院子里,稍微热闹了一阵,因为大家都判断出不久之后将有大雨的缘故,所以主家仆役,都忙着收拾东西。
那段时候,也正好是周昂来到了他们家房顶的时候。
周昂伏在屋顶处,甚至看到鲁大员也出现在院子里,指挥了一阵。
随后,整个院子就渐渐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子,各个房间都陆续灭了灯,后面一进院子的西厢房里,传来一阵复杂莫名的声响周昂的听力本就不错,现在成为修行者之后,又有了极大的强化,因此很快他就分辨出了那动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听吧,心热,想得慌。
毕竟这种事儿,食髓知味,有过一回想第二回,更何况他现在十**岁的大小伙子,最近憋了两个多月了。
但不听吧,又怕漏掉什么。
但最终,周昂还是收回注意力,懒得去听人家的墙角。
于是只好地百无聊赖地感慨:这鲁大员还真是听话,让他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今天晚上一切照抄,他连这事儿也不落下。
偏偏这事儿还是自己提的要求,人家听话总不能算错……
周昂正一边谨慎戒备,一边百无聊赖,忽然就听见那屋里的动静似乎停了……停了……了……
周昂愕然片刻,嘴角勾了起来。
三分钟?
…………
随着西厢房里的灯也熄灭掉,整个院子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天上已经连一点星光都看不见了。
偶尔抬头,在“夜能视物”之下,周昂倒是可以看见,那层层叠叠的乌云似乎就在自己头顶一般。
大雨可能随时都会来。
不少房间里都传出了呼噜声。
或大或小。
周昂屏息以待。
就在忽然的某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面前一阵恍惚,大吃一惊之下,他一手紧握短剑,一手按向胸口。
但很快他就发现,其实那并不是自己的视线在恍惚。
在观想状态下,周昂发现鲁家的院子里,有一处地方的空气似乎出现了片刻的扭曲,随后,一个中年男子凭空出现在了那里。
周昂当即把身体又伏低了一些,此时的他,在这样漆黑的夜色里,看上去像是与屋脊彻底融为了一体。
但与此同时,周昂的全部注意力,却都落到了院中突兀出现的那人身上。
只见那人出现在院中之后,随即便抬起双手,“啪”、“啪”、“啪”地轻轻三鼓掌。伏在屋脊处的周昂当时便注意到,一道独特的禁制瞬间由他击掌之处传开,顷刻间便把以他为核心的方圆一丈有余给遮蔽了起来。
周昂不由得微微眯了下眼睛。
那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忽然就再次消失了。
虽然注意到了他附近的灵气波动,也感知到了他那道禁制的作用,甚至通过灵气的波动,他能清楚地知道,对方其实还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那一丈方圆范围之内的声音被禁止传出,视线也被完全遮蔽而已,但一时之间,周昂还是只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不见。
一时之间,周昂有些傻眼。
但很快,感知着怀里镜子的存在,他心里忽然兴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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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窥密
临别赠镜之时,师父说过,这面镜子可以“正衣冠、知兴替、明得失”。这句话,周昂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反复的咂摸过。
而刚才镜子的忽然提醒,使得周昂恍惚间又有了一些颖悟,直到这个时候,被对方一道“隐藏”法术给隔绝在外,周昂心里忽然就灵机一动。
既然这镜子有诸般妙用,尤其是目前已知的,它可以让自己的回溯法术的捕捉能力,得到几何倍数的放大,那么理论上来说,它应该也能帮自己窥破一些“隐秘”?包括打破像眼下的这种“小”法术的遮蔽效果?
这个时候,心念一动,他忍不住再次小做尝试,随后便惊喜地发现,此前明明自己尝试过却一再失败的事情,居然成功了!
当他的心念一动,当即便得到了镜子的呼应,随后,他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从镜子那里借到了稍许的力量!
而随着那股力量的加持,周昂眼前的景象瞬间便为之一变,刚才已经从眼前“消失”的那人,忽然又出现在了原地。
也就是说,尽管没有去击破对方的法术,但他那“隐藏”法术在周昂面前,尤其是在镜子的加持下,还是顷刻间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一时之间,周昂心内狂喜不已。
但与此同时,他伏在屋脊处的身体,反而又微微地向后缩了一下。
又过片刻,发现对方居然对此毫无察觉,周昂才忍不住用力地攥了一下拳头,以宣泄心中的狂喜。
刚才灵机一动忽然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担心借不到镜子的力量固然是有,但同时他也担心,万一借到了力量,窥破了对方的法术,但却惊扰到对方,反而被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可就不妙了。
而现在看来,有了镜子的力量给自己加持,自己是可以在穿透对方遮蔽和隐藏法术的同时,也不会被对方察觉的。
这就很美妙了!
当然,得意与兴奋之余,周昂却仍是丝毫都不敢小瞧了院中此人。
这人能从虚空中走出来,显然是掌握了类似“穿墙术”之类的法术,这是自己当初想学,却被郑桓师叔斥之为雕虫小技,说都懒得说的。
现在看,多实用的小法术啊!
(人家都会,就我不会!捶地!)
除此之外,此人刚才还施展了一个可以叫“隐藏”,或者叫“遮蔽”的法术,也不可小觑。
如果是妖,此妖至少也得是八品。
如果是修灵者……倒是不好说。
虽然实际上在县祝衙门待了最近这段时间,据周昂的观察和了解,能熟练掌握两种以上法术的修行者,一般都是第八阶了,但逻辑上这一点是不成立的。
某次同高靖闲聊,他也说过,法术这个东西,相互之间是有等级之分的,有的难有的易,自是常理,实力不够的情况下,想学也学不会,理解了也施展不出来,都很正常,但一个修行者能同时掌握几种法术,却跟自身是第几阶,没有必然联系,更不存在因果关系。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第九阶的修行者,有足够的天赋和颖悟,又肯下心思琢磨,还有人愿意教、有地方可以学,那么理论上来说,他可以把自己能学的范围内的所有法术,都学一遍。
当然,只是理论上。
实际上来说,没人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有时间的话,大家还是更愿意继续向上修炼。毕竟很多时候,法术虽然有用,但品阶才能形成真正碾压。
…………
正当周昂兴奋且小心观察的时候,片刻之间,头进院子的厢房打开一条门缝,一个身材瘦小、獐头鼠目的汉子小心地钻了出来。
看打扮,他似乎是鲁大员家里的仆役。
而近乎与此同时,那鲁大员刚才奋战了三分钟左右的西厢房处,房门也被人从里面小心地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穿着很简单的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周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卧槽……他还有俩同伙?
这就有点超计划了呀!
很快,陷入沉睡的寂静的院子里,那形容猥琐的男子掏出钥匙,打开两进院子之间的过门,走进了第二进院落,而那女子也已经迈步下了台阶。
最后,两人前后差几步,都走到那凭空出现的男子面前,一步迈入他的“遮蔽”圈子,垂着头,恭敬地称呼他:“见过主人!”
那“主人”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不悦,倒是没有刻意的压制声音,平淡如常地道:“放心,我已施下禁制,咱们说话,一丈之外就算有人走过,也是既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你我的存在的。”
“是!主人!”那女子抢先道。
但随后,那獐头鼠目形容猥琐的男子却阿谀道:“主人法术惊人!”
但那主人闻言却只是冷哼一声,道:“你二人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昨晚会忽然惊扰了那鲁大员?”
一听这话,那獐头鼠目的仆役扭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周昂甚至清楚滴看见,他脸上露出一副轻蔑的笑容。
但他什么都没说。
此时那女子开口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初初学习人间规矩,也不太习惯化成人形……更兼那鲁大员相貌粗鄙不堪,呼噜又大,因此昨夜里实在忍不住,见那鲁大员睡熟了,便变回本体,一时舒适,不想竟叫出了声来,却偏巧把那鲁大员惊醒了!他平日里睡得极死,我动静又极小,按说他本不该醒的,谁想他对我的叫声如此敏感,我只叫了一声,他便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主人”闻言微微蹙眉,问:“他不曾发觉你的真实身份吧?”
那女子闻言当即道:“不曾发现!见他吓醒,奴婢也吓了一跳,当即便又变回人形,那鲁大员当时怕极,吓得大喊大叫,加上又未掌灯,他并不曾发现我的本身。奴婢到他家里三天了,他也是至今不曾发现奴婢已经不是他那个小妾。”
“嗯。”
听到这个,那主人才终于点了点头,道:“如此还好。”
顿了顿,他又道:“那县祝衙门的来人,也不曾察觉什么?”
这一次,是那獐头鼠目的仆役主动开口抢了话,他道:“小人知道那鲁大员要去告官,担心他会引了人来,因此提前便知会了狐姬,我二人趁人没来,都寻了个借口,出去躲了好半天,到天快晌午的时候才回来,是以不曾被人察觉。”
“善!”
那主人终于难得地赞了一句,随后却又道:“尔等此后当更加小心才是。最近翎州城里查得极严,我暂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看这城内郡县两级的动作,似乎是出了不小的事情。接下来,尔等若是露出马脚,说不得会破坏我的计划!到时候,可别怪我辣手无情!”
此言一出,那两人都当即便伏低了腰身,毕恭毕敬地先后道:
“是!主人!”
“万不敢坏了主人大事!”
那“主人”闻言微微点头,问:“东西找的怎么样了?”
这一次,是女子主动开口,道:“回禀主人,奴婢来了这三天,找了不少地方,连那鲁大员身上都已经找遍了,却毫无所得。”
那“主人”点点头,道:“继续找!务必找到!”
“是!主人!”
“等你再熟悉适应几天,摸熟了他的脾性之后,可以尝试套他的话,不要刻意,只需要趁机把话题往长安那边引,看他都会说些什么,然后记下来告诉我即可。什么有用什么没用,自有我来分辨。他是个商人,往长安去过不少次,想必有许多得意之处,说着说着,可能就会有我想要的讯息了。”
“是!主人!”
这个时候,那獐头鼠目的仆役忽然开口道:“主人,您既然确定那东西在这鲁大员手上,何不施展法术,将这座院子整个下一道禁制,或干脆由小人把那鲁大员掳走,寻个地方拷问一番,问出那东西的所在,到时候咱们回来,拿了就走,谁又能奈何得了咱们?”
那“主人”闻言冷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顿时吓得那獐头鼠目的仆役赶紧低下头去,再不敢说话。
顿了顿,那“主人”却又道:“这鲁大员手里的东西,固然要紧,但接下来的翎州城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已经要来了。我决不允许你们因小失大!万一引起官方修行者的注意,你们暴露了还好说,万一形势变动,影响了大事,尔等才是百死莫赎!”
“是!主人!”
一男一女,当即深深地低下脑袋。
“去吧!按我说的,继续找!一切等我做完大事再说!”
“是!主人!”
两人很快走出“遮蔽”的范围,各自原路返回。
等他们两人一个回了厢房,一个回了前院,那“主人”又停片刻,身体忽然就凭空地在原地消失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借助着铜镜力量的帮助,他的一举一动,乃至于他的“瞬间穿越”法术,都清楚地落在了周昂的眼中。
眼见他要走,周昂当即也猫着腰起身,盯着那道别人根本看不见的身影,拉开距离,远远地且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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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大事”
夜,忽然间就起了风。
初而微风轻拂,转眼就变成狂风大作。
一时间电闪雷鸣,一切树木都疯狂地摇摆。
周昂把自己的身体压得更低,在一处又一处的屋脊上小心地潜行。
亲眼看着对方来到一户人家门口,也不敲门,身体直接“隐”了进去,周昂没敢冒然跟随,在远处等了一阵子,悄悄靠近,发现铜镜没有再次示警,便确定这院子里应该没有除了此人之外其它的危险,这才靠近了,过去打量了一番。
然而他并不敢进去,一来他并没有独力擒拿或击杀对方的把握,二来他觉得这件事情后头还有瓜,不该惊吓到对方。
而且在听到了他们在院子里的对话之后,周昂也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短期内对鲁大员及其家人,没有要伤害的意思。
这也算是最近城里的紧张气氛带来的一个好处了。
但他仍然没有当即便离开,而是选择继续潜伏在原地,耐心地等待。
倾盆大雨就这么直接浇下来,不过周昂倒不怕这个,他的“桃夭”有操控空气和气流的能力,虽然上不到灵气和法术的等级,但对付一点雨,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他蹲伏在屋脊上,一米之外的地方大雨如注,偏偏他头顶却有一股小范围内强力的旋风在一直横扫,恰好将落下来的雨滴都“清扫”了出去。
而且因为是纯粹物理级别的小技能,周昂并不担心会被那院子里的人察觉。
就这样,他在隔壁院子的屋顶又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确定那人再没有外出,连大雨都慢了下来,这才略有些失望地在心里默默记下地址,随后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情,当然要汇报到衙门那边才是,但是时已夜深,事情又不算紧急,周昂便没有再赶回到衙门里去,而是径直先回了家。
回到家里,跟陆春生打过招呼,叫他自去睡觉即可,周昂看着窗外的大雨,却忍不住分析起这件事情来。
一是鲁大员的事情。
听那庭院里的对话,看来鲁大员家里居然有一件对方想要得到的东西。
对于修行者来说嘛,想要得到的无非就是法器、丹药等等,这个范围并不算宽,反倒是鲁大员这家伙家里居然会藏着让修行者垂涎的东西,才是叫人吃惊的。
而且在周昂看来,无论自己今天追踪的那个人是人类的修行者,还是他自身也是一只妖,他能役使鲁大员身边的那两个人,且被他们尊称为“主人”,就代表着他的实力可能会比自己此前分析的还要更高一些听他们的对话不难猜出,那仆役和那女子,应该都是掌握了化形的妖。
二是他们对话中所说的那件“大事”了。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们这些潜藏起来的修行者认为是“大事”呢?
…………
“大事?咱们城里最近没有什么‘大事’在安排吧?”
第二日的上午一早,风收雨住,周昂饭罢便赶到县祝衙门,找到高靖,直接汇报了自己昨晚去鲁大员家看到的情形。
而听完了周昂的汇报,高靖当即便重视起来。
思来想去,他认为很有可能是目前潜伏在地下的一帮修行者、隐秘宗门或妖怪们,正在酝酿什么事情。再结合前不久太祝寺陈武主事来的时候提到的“林氏家族”有可能正死灰复燃一事,他当然不敢轻忽。
既然官府这边并没有什么既定计划的大事情,那显然就是别的地方要出“大事”了。
于是他当即便召集人手,安排了下去。
既不能惊动对方、惊动鲁大员,又要把网撒下去,注意水里鱼儿们的动向。
甚至于,思虑再三,高靖还是安排杜仪亲自去跑一趟郡祝衙门,把新的发现和动向,都及时的汇报上去高靖显然是担心光靠县里的力量,是不够的。
如果事先知情不报,出了事情当然就是你的锅。
但如果发现不对就及时上报了,一是方便后续随时从郡里借人借力,二是真出了什么县里揽不下来的大事,主要责任也会是在郡里的。
然而等到高靖安排完毕,周昂再次发现,自己居然又是无事一身轻了。
于是他索性去选了匹马,按照原计划去还书。
照例把马寄存在那处客栈里,周昂抱着书翻墙过去,这次却没碰到那只猫。
只是一老一少两人,不免又就着一壶茶,一聊就聊到了中午。
眼看到了晌午顶,吕端老爷子没有要留饭的意思,周昂也率性地直接抱了书起身告辞。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回城,而是选择在小镇上寄存马匹的那家客栈坐下,要了几个菜,慢慢悠悠地吃起饭来。
已经寄存过两次,以后还不知道要来多少次,光靠每次打赏店小二几个草料钱,时间长了店主那里怕是要难说话,于是就吃饭呗。
钱花到了,人家才乐意为你服务。
一听说要吃了饭再牵马,店家脸上那早上还有点僵硬的笑容,果然就瞬间鲜活起来,热情地推荐他们店里的几样拿手小菜,随后更是亲自给端茶端碗。
周昂也不喝酒,就是纯粹要菜吃饭。
他正吃着,忽见几个公人进来,店主赶紧的一番招待奉承,周昂本来漠不关心,很快吃完了两碗饭,擦擦嘴就要叫店小二牵了马来起身走人,但还没起身的工夫,忽然听见那边桌子上两个公人的议论,他却又一下子坐回去了。
“据说那场面会很大,你想,一口气包了十七家酒楼的厨子,翎州城里但凡有些脸面的人物,据说人家都请到了!到那一天,这十七家酒楼就全部关门歇业,都跑他们家做饭去,你想,这得是预备多少客人吃的?酒更不用提,一车一车的醴阳春往家里拉!……啧啧,有钱!”
“是真有钱呀!哎,这吕家到底什么来头?搬个家,弄那么大阵势?”
“那谁知道!反正据说是从下边瞻州过来的。听说祖上也是做官的人家,还出过大官呢!也就是最近两代人,好像没出仕,但人家底子还在呢,据说家里良田万顷啊!这等人家,放个屁都是大事!”
“也是!可惜你我位卑职小,不然的话,也拿张请帖去见识见识了。不图吃他的喝他的,见识见识也是好事啊!”
“咱们?别想了!杀猪的认识养猪的,狗只记得住手里拿棍子的,咱们这样人,去不了那样的门第!”
“哈哈哈!那今儿……我来做说和?你来拿捏?”
“便是如此!今天这户人家据说有钱,你我把本事都使出来,少说榨出他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来!”
说着说着,两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不过也无所谓,下面的东西,周昂也不太感兴趣了。
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两人刚才所说的事情,给吸引过去了。
此时忽然想起来,早在师父他们刚走,自己跑到灵江边的茶摊子上喝茶散心的时候,似乎就听那摊主茶博士说过这么一桩事情了。
当时说的好像就是吕家在搬家。
第三十七章 李铭
此吕当然非是彼吕。
周昂决定到吕端家里来借书之前,是真的下过力气打听这位前任宰相的,那时候主要是怕粘上什么麻烦据他知道,吕氏时代定居翎州,已经少说百年,直到现在,这镇子附近还有很多姓吕的人家聚居,应该都是一脉相传的分支。
至于这位新近搬来的吕家,周昂就始终不曾在意,至今不知道这户人家的底细。不过现在看来,这户人家把搬家这事儿弄得有些异常的高调啊!
首先若非因为什么特殊原因,像这种在本地居住多年,亲朋故旧联络成网的大户人家,轻易就是不会搬家的,只要搬家,往往都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导致非搬不可。
而即便是搬家,一般到了一处新地方,要结交人脉是可以理解的,但也没有像这户人家这样,一上来就玩得那么大你一个外来户,本地人不团结起来欺负你就不错了,你上来就那么炫富,可是遭人非议的事情啊!
莫非是……故意展示实力?
照着这个思路去推导,似乎越发可以证明,他们的搬家是在躲避什么?
周昂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地喝着,寻思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不过他觉得,自己回城之后,或许应该想办法打听一下这户人家到底怎么个情况。
想清楚这个,周昂结了饭钱,命店小二把马牵来,当即打马回城。
要打听这种事情,当然首选还是郭援。
是以到了侧门,把马交给仆役之后,他没有穿过二堂去公事房,反而直奔前面,要去找郭援,但是才刚到前面院子,正好迎面碰上陈靖世伯,不等周昂行礼,陈靖已是道:“子修,刚才他们还正找你呢,你快去二堂吧!”
周昂闻言,当即先把吕家的事情放下,转而去了二堂。
当他进去的时候,却见二堂内少见的又一次聚满了人,大家似乎正在开会。
周昂进去,杜仪就道:“来得正好!你再不来,县祝就要打发人去寻你了!”
感觉到这堂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周昂笑笑,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这一次开口的是高靖,他道:“人跟丢了!”
周昂愣了一下,片刻后回过神来,不由讶然,“跟丢了?”
高靖道:“接到你的汇报,咱们衙门和郡里一起,都调派人手,准备过去盯住这人,而且按照咱们商量的办法,只是远远地吊着,不敢靠近的,但对方还是很快就察觉到了,轻易地就把负责盯着他的两队人马都甩开了。”
顿了顿,高靖叹了口气,道:“他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周昂又愣了片刻,忽然问:“那鲁大员那里……”
杜仪接过话去,道:“不到午时就已经跟丢了,郡里那边没有同我们商议,直接就去鲁大员那边先收了网,如你的情报里所说,那鲁大员家的一名小妾、一名仆从,俱是妖怪所化。抓捕过程中,都死了。是一只狐妖,和一只鼠妖。抓捕很容易,郡里的人据说没有任何伤亡。”
周昂无语。
也就是说,自己昨晚冒着风雨盯到的消息和线索,一下就全废了。
反倒是便宜了郡里,两只妖怪,收获不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盯了一路没被发现,换了郡县两级的人去盯,很快就被对方察觉,这似乎说明自己的跟踪技巧还蛮厉害的。
但是这一点,在案子的失利面前,又似乎算不了什么了。
周昂拉了把椅子坐下,叹口气,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赵忠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是咱们这边发现了情报线索,及时上报了,而且咱们也一直很配合,这事儿出了问题,总是怪不到咱们头上的。他们这么忽然收网,虽然有点蠢,但站在这件事情上考虑,好像也没什么多余可指摘的,万一不收网,那边直接把鲁大员一家给杀了,事情闹更大。”
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赵忠就继续懒洋洋地道:“既然已经是这样,郡里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呗?反正也赖不着咱们了!倒是子修昨天晚上独自拿到了那么重要的情报,怎么说也不能不给点东西吧?这个得要,至少给记个功什么的。”
高靖点点头,道:“这个是一定要的。但是……”
见他沉吟,周昂忍不住问:“郡里打算后续怎么做?”
杜仪回答他:“郡里以为,根据情报,那李铭既然觉得鲁大员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后续很有可能会找机会再去鲁家,所以,郡里打算派两个人常驻鲁家。”
这就是挖陷阱等人跳了。
在当下这种情况下,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办法。
于是周昂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李铭?谁?”
杜仪道:“虽然人跟丢了,但已经确定那个人应该就是李铭了。”
顿了顿,他道:“李铭,字勒之,长安郡万年县人。七年前的一桩案子里,被他给逃掉了。此人是通天教的重要成员,曾长期主持通天教在长安两个据点中的一个,据七年前的情报,他是第五阶的修行者,实力异常强大。”
“至于现在,七年过去了,他只可能变得更厉害。当然,暂时还不好确定他是不是已经晋升到了更高的品阶。只不过,根据资料,此人身上有一件相当厉害的法器,名字叫‘无锋剑’,此剑只要出鞘,就会对人的精神产生干扰,而对手的武器一旦与这把剑碰到,立刻就会遭受精神层面的攻击。”
“所以,不要说咱们跟丢了,就算他现在就站在面前,只怕咱们郡县两级联手,也根本就奈何不了他。我猜这会儿,郡里应该已经用特有的联络方法,跟长安那边联系上了,想必今天长安那边就会有人来!”
第五阶啊!
尽管周昂见过比第五阶厉害了不知道多少的人,但听了这李铭的介绍,他还是不由得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高靖身为县祝,才只是第七阶,沈明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郡之祝,也不过第六阶!
更何况这家伙还有一件那么厉害的法器!
这种实力,说什么“奈何不了他”,都有点吹牛的意思了,摆明了人家可以轻松地把整个县祝衙门都给一锅烩了啊!
怪不得镜子会那么主动地给自己示警!
而自己昨天晚上居然盯了他好久,后来还一路潜行追踪他!
天可怜见,自己当时还很认真地分析过一番,觉得很有可能打不过他,这才没有贸然出手,这要是当时一个不小心,比如说踩碎了一片瓦之类的……就算自己有镜子贴身保护,只怕后果也要不堪设想!
修行之人,常说跨级别会容易导致碾压,而自己和他,已经不是跨一个级别了,这简直是判若霄壤!
“嗯?今天联系上,今天就会来?”
这句话,周昂没有问出口来,只是下意识地在心里过了一遍。
想想也是,想当初,师父可是带着自己一夜之间纵游天下呢!长安太祝寺那边高品阶的修行者那么多,掌握了诸如“缩地成寸”法术的人,应该不少。
现在周昂心里最大的疑惑只有两件:
就凭鲁大员那个皮货商人,他家里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能让一个强大如李铭这种级别的人,都惦记着一定要找到?
而昨晚李铭口中那所谓的“重要的东西”,又是什么东西?所谓“大事”,又到底是什么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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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倾国
二堂里散了会,周昂很快出去找到了郭援。
一问之下,他果然对现如今翎州城市面上可称“大事”的吕氏搬家一事,了解不少情况,当下便笑道:“这吕家的门第可不一般,祖上也是做官的,且极有钱。现如今正在城里到处发帖子呢!”
顿了顿,他又笑道:“他家势大,到时候估计会挺热闹的,但毕竟是个外来户,本地真正的上等人家,除非有交情,否则怕是顶天了派个家中子弟过去应付一下罢了,没人会真的赏脸给他撑这个面子。”
不过看周昂缓缓点头的样子,他又道:“怎么?周文员想去见识见识他家的大宴?按说呢,咱们衙门这边,是个‘冷衙门’,没人过来烧灶的,吕家估计也没怎么在意咱们这边,不过周文员若是想去,要搞到一张请帖,倒也不难。”
周昂笑着摆手,道:“老郭你想多了,我没想去,纯粹就是打听一下。实在是他家弄得太大发了,到处都在议论。”
郭援笑着点点头,点评道:“谁知道人家怎么想的呢,这几乎就是把自己架到火上去烤了!这下子吕家算是出了大名了,有钱,奢靡,此后只怕是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咱们翎州的大新闻。对于在意门第风评的人家来讲,可是不屑为此的!”
这个说法周昂当然明白。
事实上,别管到什么时候,在东方社会,一个人,或一个家族,一旦达到了一定的社会层次,晒钱就已经变成了低端的行为。
有钱没钱,是某个层次的门槛,但也只是门槛。
但是按理说,吕家既然世代做官的,没理由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这件事情在周昂看来,实在是越来越反常了他也越来越有兴趣了。
等到跟郭援道别,他自己缓步往公事房那边走的路上,不由得就转开了心思:还真的是要想办法搞一张请帖,到时候去“见识见识”。
不过,肯定不是从郭援这里弄!
要做这种“俗世”的事情,周昂很明显有一个更好的渠道。
那就是大兄周晔。
心里既然拿定了主意,周昂就没有老老实实非得在公事房里待到下值,眼看快到了时候,他就先起身离了县祝衙门,往不远处的县衙去。
在县衙门口等不多时,果然他就看到自己大兄周晔下了值出门回家。
两人在亚门外见了面,周昂道明来意,周晔讶然,“吕家固然势大,不过是个外来户,咱们又无故旧交情,去蹭那个热闹作甚?”
自家大兄的这个态度,反而叫周昂有点吃惊:拜托,就算不为了任何目的,人家吕氏再怎么是个外地迁居来的外来户,也比咱们家牛逼多了好吧?至于那么瞧不上人家吗?
当然,这个话是不大好问出口的,周昂吭哧了一下,正想找个理由,却见周晔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竟是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可是……好吧好吧,请帖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好了!我回头就想办法弄两张吕氏的请帖来,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呃……大兄,你明白什么了?”
周晔继续笑个不停,好半天才终于停下来,见周昂一脸懵逼的模样,不由笑道:“行啦!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不好说,就不要装模作样了!此事包在我身上就是!不过,昂弟啊,咱们就算去了,也未必见得着,见着了,也就是远远看一眼就顶天了,你可不要生出非分之想啊!”
说到这里,他脸上已经笑容全无,认真地道:“吕氏虽是外来户,在本地无甚根基,但大户毕竟是大户,真要比起来,这吕氏比起杜氏来,怕也是只高不低的!为兄清楚明白的告诉你,就算吕氏女再美,此事也断无可能的!”
“明白吗?去,可以,看看,可以,别多想!”
周昂终于回过味来,“吕氏女?”
这下子轮到周晔惊讶了,“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大兄,到底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
周晔又愣一下,旋即一拍手,“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为兄是怕你刚刚被那杜氏给拒绝了,心里有气,所以才惦记上了这吕氏女……我是怕你再被人拒绝一回!既然你无意于此,别的事情都好说!”
顿了顿,他终于解释道:“你们那边竟然无人谈及此事,也是奇怪!此事就是昨日的事情,那吕氏家里昨日一行好几辆马车,去到报国寺烧香了,虽说从人不少,他们也极注意遮掩,但还是有不少香客见到了那吕氏的一行人。”
“据说吕氏是阖家出动,其中就有两位年轻的公子和两位小姐,疑似是那吕著的子女。事后有见过了的人,都纷纷称赞说,他们一家人都生得极为俊美,尤其那吕家大小姐,更是艳色倾国!”
周昂目瞪口呆,“艳色倾国?”
瞥见周昂的神色,周晔忽然再次大笑起来。
片刻后,他拍拍周昂的肩膀,低声道:“昂弟,你眼下也是官人的身份了,新宅子新车马都置办起来了,真要是眼馋这个事儿,其实也简单的,花不了多少钱!而且,若是不想出去落下什么不好的名声,实在不行你就托牙人给物色着,到时候选个有些姿色的女子,买回家去收了房就是了!”
周昂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他则道:“男子汉大丈夫,别整天为了这点事犯计较!犯不上!”
周昂无语片刻,才道:“大兄,我真不是……唉,杜氏那个事儿,我是真没往心里去!我也没那么着急要娶人过门!”
周晔不屑地瞥他一眼,“嗨!昂弟,这有什么的?什么叫舞象之年?知好色而慕少艾嘛!这没什么可丢人的,反倒是你都十八了才开始惦记这个,为兄还有点诧异呢!昂弟呀,你听为兄的,你就……”
“大兄!大兄!咱不说这个了行吗?”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请帖的事情,包在你身上了?”
“包在为兄身上!吕氏虽大,此地毕竟是翎州!”
周昂松了口气,告辞要走,就要转身,却又忍不住问:“吕氏女……倾国?”
周晔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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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看见”
吕氏女倾国不倾国,周昂暂时不好说,因为他没亲眼见过,但自己委托蒋伯道向杜家提亲,结果却被杜冕给一口回绝的事情,却叫周昂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提起一次伤一次”。
其实他自己本来是真的放下了,没往心里去,几天过后,甚至想不起这事儿来了,然而这件事的影响,显然却并没有过去。
郭援不敢提什么“吕氏女”,大兄唯恐自己被伤了面子之后赌咒发狠,做什么更伤的事情,家里吧,母亲最近绝口不提说亲的事情了……
一时之间,周昂居然觉得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天可怜见,虽然刚入门,但我是修行者啊,预备役地行仙来着……
我有一面镜子,虽然它不理我,但它神通广大……
虽然他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但我师父我师叔我师侄真的都超厉害的……
而且我是穿越者啊……
唉……
深夜,书房。
在被隔绝了一切声音的书房里,周昂完成了今天的炼体,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解掉禁制,开门走进堂屋里,一屁股坐到胡椅上,大口地喘息。
过一会儿,他起身洗把脸,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从刚才那种疲惫中稍稍恢复,出汗也停了,这才回到书房去坐下,重新打开案头的《汉书》,准备再继续阅读一篇才休息。
然而,今日是真的颇有些心烦意乱。
于是看不多时,发现自己屡屡走神,周昂干脆就合上了书,整个人向后瘫到胡椅上,缓缓地叹了口气。
老实讲,现在的感觉,跟上辈子刚进公司那一年差不多。
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上辈子当然是被眼界和思路给困住了,新人嘛,大学刚毕业进到公司里,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就是经理交代一下一个又一个的活儿,拼命干活,各种培训,搞到自己天天累得不行,到最后还老是挨批评。
这种境况,持续了前后大约一年吧。
那么现在呢?
我冒着那么大危险盯出点结果来,还是李铭这样的一条大鱼,结果一个时辰之后就被郡县两级给弄废了,早知道危险点儿就危险点儿,还不如我自己去……
不对,不是这个!
同僚们虽然把事情搞砸了,但这肯定不是他们自身的意愿,而且事先他们也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李铭,做事情嘛,出错是很正常的,这没有什么好不满或气愤的,顶天了只是我们错过了一条大鱼罢了。
所以……周昂忽然坐直了身体。
我要给自己找到一个目标了!
就像当年我终于冷静下来,把自己从那些繁琐错乱的工作里抽身出来,冷静地去审视自己的地位和处境,然后抓住机会,奋力一击!
而现在,我的处境与当年何其相似!
我要上班,我要捉妖,我要盯人,我要为民除害,我要读书,我要看档案,我要想办法娶老婆,我要炼体,我要引导……
工作当然很重要,同理,以上这些事情也都很重要。
但是,我的突破点不在这里。
我是一个修行之人,我的突破点只在于,我要尽快升到第八阶!
什么杜氏女,什么吕氏女,都一边去!
唯有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实力,放到眼前,就是尽快提升到第八阶,让我在这个神秘的修炼世界里,拥有更强的做事的能力,同时也有更强的自保的能力,才是属于我的一条通天大道!
至于别的……还是那句话,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想到这里,周昂顿觉神清气爽,好像自己整个人一下子就念头通达了,于是周身上下无一处不觉得舒爽。
周昂笑笑,顿时就在心里盘算起来:根据此前几次的经验,现在我大约还需要一到两次的正确“引导”,就可以摸到第八阶的门槛了,所以……
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怀里的镜子似乎有些不对劲,愣了一下,赶紧把它从怀里掏出来,随后便看见,那镜子一开始没什么异样,却随后就在镜面上出现了一层薄纱轻雾一般的效果,然后,忽然就有一副图像出现在镜面上。
而就在这一刻,还没等周昂看清镜子里到底是什么图像,却在忽然间心神一震,恍惚间就觉得自己的“视野”和“视角”,一下子就打开了虽然眼睛没有看到什么,但在自己的大脑中,却有一副画面逼真地展现了出来。
周昂心有所悟,当即闭上了眼睛。
果然,镜子上的那副画面,很快就“同步”到了周昂的脑海之中。
二层楼上,灯烛辉煌,窗户尽数打开着,时不时有凉风缕缕,就在窗前的书案旁,一女子端坐,手持毛笔,正在快速地写着什么。
在她身侧左右,各有一侍女侍立,一者研墨,二者执扇。
那女子身着轻纱外罩,灯烛映照之下,轻纱内那绣着两尾鲜红鲤鱼的轻纨抹胸清晰可见,胸口露出来的大片胸脯,更是白美异常……
视线上移,周昂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漂亮!
不止五官各个精美之极,整体的气质亦带一抹说不出的高贵凛然。
而尤为关键的是,此女看上去明明只有约莫十七八岁,却偏偏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成熟冷静的气质,一看就是有智慧有见识,也会比较有手腕的那一类……
低头看,此女字迹娟秀舒展,亦颇见大气。
她似乎是在写……《金刚经》?
周昂不禁有些微愣。
恰在此时,忽然传来敲门声,门外有人道:“小姐,张管事来了。”
“进来。”
她UU小说不停,写得又快又好,而且明明没有什么摹本、抄本在侧,偏偏她写得一字不差,似乎是已经把整本《金刚经》都给背诵过去了。
片刻后,有脚步声。
一中年男子的声音道:“见过大小姐。”
“张管事,房屋修缮的账本我看过了,拿去重做!”
她一边说,一边UU小说不停,竟是写字说话两不误。
“呃……小姐,可是账目有什么不对?”
那女子闻言微微一笑,优美得恰如莲花盛开一般,清艳而又明丽,“你是家中老人了,偶尔犯个糊涂,不与你计较。拿去重做吧!”
“呃……小姐,那笔账是小人亲手做的,断然不会……”
不等他说完,那女子仍是一边写着《金刚经》,一边淡淡地道:“‘六月十二日,工四十六人,料三万六千钱’,‘六月十三日,工四十六人,料四万九千二百钱’,‘六月十四日,工四十九人,料两万五千五百钱’,整整三日,工一百四十一人,料钱十一万零七百文,就修了一道花圃,栽了一排竹子,对吗?”
对面讶然无声。
这女子书写不停,口中淡淡道:“诸如此类,比比皆是。就不与你多算了,把账目给我做回来二百万钱,余下的额度,我便假装不知,随你报去,可好?”
“小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
“去吧!”
“是!小人马上就回去重做!”
脚步声传来,随后房门打开又关上了。
周昂心里不由得啧啧赞叹。
但是当房间内重又恢复安静,偶见烛花轻爆,他呆呆地看了一阵子此女写字,却是忽然回过神来
喂!这什么意思啊你!
怎么忽然给我这么一幅画面?
对了,这谁呀?
千万别告诉我是什么杜氏女,或者吕氏女!
这么一想,周昂忽然睁开了眼睛。
镜中画面仍在,美人写字,皓腕轻舒,实在是美,但脑海中的图像,却已经没有了……
周昂心内心念电转,道:“镜子兄,你这什么意思啊?这是谁?”
镜子当然不说话。
只有那女子仍旧娴静地坐在那里写字不休。
似乎刚才处理了一桩家里的事情,帮家里找回来了二百万钱的假账,却并没有让她产生什么成就感。对她来说,那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而这个时候,周昂却忍不住下意识地在心里分析了起来这显然是镜子在施展他的能力!这个能力,极为惊人,这是一种“看见”!
当然,结合当初师父说的那番话,它的这种“看见”的能力,固然惊人,倒是并不算太过出奇!
它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并不是我想“看见”的!
我明明刚刚才说过大丈夫何患无妻的啊!
想了想,周昂开口道:“镜子兄,你既然能帮我看见,何如帮我找一找现在翎州城内的妖怪们都在哪里?或者……你能帮我找到那个李铭李勒之现在的住处,就更好了!”
下意识地话说出口,周昂自己忽然心里一动。
这李铭早在七年前就在长安做了不知道多少恶事,后来侥幸逃脱,这七年来,估计他也不会闲着,若是我能把他狩猎掉,不要说第八阶了,我估计第八阶之后升第七阶所需要的引导,我都能完成一半了!
当然,这种事情,暂时也就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这家伙可是第五阶!
而且他不但自身实力强大,手上还有厉害的法器,绝不是现在的我能对付的!
就在周昂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说出下句话,镜子里的画面忽然一转,原本娴静的仕女消失不见,黑漆漆的夜色里,一中年男子正坐在不知何处的屋檐上,仰头看着天上稀疏的星光。
只看一眼,周昂当即就确认:此人正是李铭!
周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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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视野
看清那人竟真是李铭的那一刻,周昂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镜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给面子了?
随后,他心里控制不住地为之一热。
只要能搞定这家伙,我就能上第八阶!
毫无疑问的!
但随后,他脑海里就下意识地又联想起了一系列的讯息
第五阶!
“无锋剑”!
极强的精神攻击能力!
好吧,冷静!冷静!
我搞不定他的!
不过,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仍然相当“值钱”!
考虑这家伙的实力,考虑到他已经被通缉了七年的身份,想必他在太祝寺那边,都是已经挂了号的人物,那么,其实换个思路想想,我不需要直接自己去搞定他,哪怕只是提供相关的信息给官方修行者们,在最终搞定他的过程之中,始终在出力气,到时候也一样可以分润到整件事情的红利!
只要我提供的情报能帮上忙,说不定完全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到时候也一样可以通过引导术,直接摸到第八阶的门槛了!
想到这个,周昂顿时用心地打量起他此刻深处的环境。
而这个时候,随着他的心念一动,周昂顿时就再次感觉到了自己脑海里收到的相关“信号”,于是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于是,“视野”随之展开。
这宅第占地面积颇大,显然不是普通人家。
这好像是……一处花厅的屋顶?
只不过四周都黑漆漆的。
当然了,根据刚才的经验,镜子传递过来的画面,应该是“即时”的,也就是说,那边在发生什么,自己在这边就能看到什么。
所以,这李铭此刻的栖身之处,已经到处都灭了灯。
周昂心念再动,视野随之再次扩大,然后,他看到了这花厅附近的景象,这是一处幽静的庭院,不远处有个地方亮着灯火呢,可能是有人还没睡……
仔细去看,那似乎是一处二层的楼房,此刻一楼只亮着微弱的烛光,反倒是二楼,此刻灯火大亮,窗户也都还开着,能看到,窗前似乎有一女子正坐在那里,好像在伏案写着什么,身边左右各有一侍女,一个在用固定的节奏为其打扇,另外一个弯着腰似乎在研墨……
卧槽!卧槽!卧槽!
这是……
周昂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
这明显就是刚才自己看到的那幅画面啊!
仔细看……果然,远处绣楼里,正在窗前书案上端坐书写的女子,可不正是自己刚才看见的那女子?
这是……哪里?
周昂正惊愕间,忽然心里一动,于是他的“视野”瞬间收回,只见那屋檐上的李铭此刻已经轻巧地一跃而起,站到了那花厅的房顶上。
下一刻,只见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动作,整个人却如鸟雀般轻巧地“飞”了起来,周昂的“视野”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前移,不过一两个呼吸之间,随着他如同鸟雀一般,划了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最终轻巧地落在后面的绣楼的房顶之上,周昂的“视野”也跟着又回到了那栋小楼。
而与此同时,周昂心里飞快地推测着
李铭潜行出现在这里,显然,他是有所图谋,但他跟这户人家,应该不是一路的,否则,他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出入……
而现在看来,他竟是来找这女子的?
周昂还没来得及再往别处推想,“视野”之内,忽然就发现那正在写字的女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片刻之后,她放下笔,轻舒手腕,淡淡地道:“倦了!不写了!”
旁边研墨的侍女闻言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道:“小姐要沐浴吗?热水已经备好了!还是要先……”
那“小姐”摆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先一个人静一静!我不叫你们,不许上来!”
研墨的侍女和那打扇的侍女闻言,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早已习惯不对自家小姐的任何命令提出质疑了,闻言当即躬身一礼,快步退出了房去。
房门刚刚关上,周昂瞬间感觉一道禁制封锁了整个房间。
不过他是透过镜子的“视野”在观看,因此完全不需要周昂做任何动作,那道禁制在镜子面前,就被完全无视了。
而下一刻,李铭已经出现在了房间内。
“久闻吕兄的长女不仅美貌异常,更是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嗯?吕兄?
这是……吕家?
吕端家?还是……对了,应该是新近搬来的那个吕著家里!
吕氏长女!
我去……李铭居然找到吕著家里去了!
难道我此前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果然李铭正在等的“大事”,就是吕家搬到翎州城来么?
此时,周昂遐思间,那吕氏女已经起身。
只见她动作优雅地轻拢衣衫,然后才转过身去,看向那李铭。
“阁下何人?”
“通天教,李铭。”
吕氏女沉默片刻,道:“阁下言下之意,与我父相熟?可是故交?”
“熟是熟得很。故交就算不上。”
吕氏女闻言缓缓露出笑容,道:“老对手?”
李铭闻言哈哈一笑,道:“令尊虽然与我并不和睦,不过……我们不是对手。”
吕氏女笑容不减,“那么,阁下深夜闯入我一女子的闺房,意欲何为?”
李铭闻言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片刻后,才道:“是啊,意欲何为呢?我要说我想把你掳了去,逼你父亲把东西交出来,你看如何?”
吕氏女闻言展颜一笑,“此计不错!或可一试。”
顿了顿,她道:“阁下准备这就动手吗?”
李铭本来笑着,此刻却缓缓地收起笑容,到最后,他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来,缓缓地却又坚定地道:“我不知道你父亲藏到哪里去了,不过我觉得你可以代我转告他几句话:他的这个办法,没用的!”
吕氏女闻言也收起笑容,恬淡而又冷漠地道:“阁下何出此言?”
李铭道:“搬家没用的!在瞻州你们躲不开的,在翎州一样也躲不开!把自己置身于热议之中,处事高调,把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我承认是一步好棋!但还是没用的!他手里的东西,已经不止一个人知道了。接下来要出手的,也绝不会是我一个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翎州城里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你们家的一举一动了。一旦时机合适,马上就会血流成河!”
吕氏女淡然以对,“所以……阁下的意思是?”
李铭道:“把东西交出来,通天教的能量你爹知道,东西一旦离了他的手,你们家就一下子安稳下来了。一旦没有了那个东西,没有人还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与你父亲开战。而如果有,我们通天教愿意出手,帮你们斩掉那些麻烦!”
“好大的口气!”
“哈哈哈哈……信不信由你!帮我转告一声,如何?”
“自无不可!”
“如此甚好!”
“可是……如果不得不跟臭名昭著的通天教合作,把东西交给你们,我父为何不干脆跟官方修行者合作呢?”
李铭脸上本来带着笑容,闻言却扭头看着她,片刻后,道:“当真?你父亲是这么想的?”
“有何不可呢?”
李铭再次笑了起来,“别人记不记仇,我不知道,不过我们通天教是肯定记仇的!如果这个东西被交到了官方修行者方面去,我敢保证,你们家一定一个人也活不下来!信吗?”
“信!”
“善哉!看来你比你爹要聪明多了!那么,你会帮我说服他的,对吗?”
吕氏女闻言却摇了摇头,“与虎谋皮,智者不取!”
李铭的笑容彻底消失无踪。
这一刻,周昂清楚地感知到了他的怒火在升腾,也清楚地看到他的眼角似乎跳了一下本来其实事不关己,但这一刻,周昂却下意识地心里一紧。
但随后,那李铭居然又笑了起来。
他拊掌,赞叹道:“善哉!善哉!吕著生了个好女儿啊!”
“过奖了!”吕氏女淡淡地道。
李铭笑着,道:“那咱们算是谈崩了,可以动手了,对吗?”
吕氏女闻言淡然一笑,道:“说什么动手,小女子这点微末伎俩,哪里够资格跟阁下动手?不过就是束手就擒而已。只是,以阁下的聪慧,想必不难猜到,只要我稍微留下一点暗记,叫我父知道我是被通天教的人给掳走了,接下来,他一定会选择去跟官方修行者合作的,然否?”
李铭闻言眉毛一挑,啧啧而叹,“有道理!女儿就不要了?”
“阖家存亡断续之际,我一女子的性命,又值什么呢?我父一世枭虎,断然不会弄不清其中轻重的,阁下以为然否?”
片刻后,李铭喟叹:“然也!”
吕氏女闻言微施一礼,笑道:“阁下要我传的话,小女子已经记下了,既如此,就不送阁下了。接下来龙虎相争,各凭本事吧。如何?”
李铭忽然仰天大笑,“妙!妙啊!好个龙虎相争各凭本事!妙哉!”
此言说罢,他的身形忽然就凭空消失了。
周昂下意识地就想让“视野”追着这李铭走,但心念一动,他还是决定“留”下来。
只见那吕氏女似乎并没有因为李铭的来和去,以及他的那番话,而有什么多余的触动,等人走了,她淡然转身,竟又回去坐下了,欣然自如地提起笔来。
但是,那笔悬在纸上许久,却并未落下。
过了好一阵子,她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眼睛闭上,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确认对方已经走了。
当然,她并不知道,李铭虽然走了,但还有另外一个人,亲眼见到了她在事后“露怯”的这一幕。
然而,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很快她就睁开眼睛,重新恢复了那副镇定且冷静的模样,平静地开口道:“来人,打盆水来,我要擦把脸!”
她这么一说,周昂才忽然发现,却原来不知何时,她的脑后、颈侧,乃至鼻翼,竟已经沁出了薄薄而细密的一层香汗。
周昂心里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心念一动之下,他主动睁开眼睛,退出了镜子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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