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药王
苍术将猫交到了丹煦手上:“给你,本该早些赔你一只的,可我那个大师兄,婆婆妈妈,我陪着他找猫找了三天,就没一只他满意的,结果他自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这只,又说怕这猫不适应死了,让你伤心,放在府中养了五天,确定了没病没灾,才让我给你送来。”
苍术说这话时,特地加重了五字,还伸出了一只手比划,看来她是真的被喻锦安气着了。
丹煦抱着猫,笑了笑:“有心了。”
苍术戳了戳猫儿的小脑袋:“我也没看出这只有什么与众不同啊。”
这猫也是白底带花纹,圆脸竖耳,作为猫来说,比乾坤兽长的漂亮很多,因为它没有杂毛,花纹如虎斑,泛出一层银亮的光。
脾气也比乾坤兽要温和,丹煦抱着它不吵不闹。
“真漂亮。”丹煦夸赞道。
苍术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这几日,晏貅听从槐筠的吩咐,不分昼夜在露台上弹琴,手都磨破了。
丹煦冷静下来之后,觉得没必要在现在与她交恶太多,等蛊虫之事水落石出时,再借题发挥。这几天就借口听腻了,让她滚回去别弹。
丹煦将猫儿放在了地上,随它自己玩儿去:“不是什么大事儿,已经好了。”
“我看你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苍术道:“莫要逞强才好。”
丹煦点头:“多谢。”
苍术想问的很多,可她那晚见识了槐筠的厉害,怕说错了什么连累了丹煦:“看你现在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
“道长无需介怀。”
丹煦的话总带着距离,让苍术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她此回目的也是为了亲眼看看丹煦情况。
她叮嘱道:“离决赛还有大半个月,你要好好养着,过两日药王前辈会来淮秋,我想着到时让她也来帮你诊诊脉,开两副药,好的快些。”
“药王?”
丹煦听喻锦安提过这个名字,那时他说自家母亲是药王弟子。
苍术点头:“她是中原最好的医生。”
丹煦不能与他们走的太近,便道:“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无需如此费周张。”
苍术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跟喻师兄说,到时让城主说服你师尊。”
人家一片好心,丹煦也不好再拒绝,她想到时候槐筠自会找借口推掉的,遂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聊了些不紧要的事儿,丹煦又送了苍术几根颈环,直到下午,苍术才走。
苍术走后不久,槐筠果然来问起了此事。
丹煦抱着猫回答道:“她说会让喻城主说服你,让药王来替我诊脉。”
“可以。”槐筠只说两字,针对此事没有再说其他。
丹煦心中讶异: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
又听槐筠道:“我要回陆枫,今晚就走。”
丹煦听着,立马坐直了身体:“什么?”
“我在此的时间太长了。”槐筠道:“你的伤已快好全,决赛当天我会回来观战。”
“这么突然?”
槐筠道:“非是突然,本没想到会出门这么久。”
丹煦不知道槐筠在做什么,只知他不能离开陆枫太久。
“师尊一人回去吗?”丹煦道。
槐筠点头:“走的人太多会引人注目。”
这也没错,总不能管事儿的都走光,只留下参赛的在此。况且一个月这么长,丹煦养伤时好睡,现今好了些都觉待着无聊,槐筠的个性,不可能在此浪费时间。
“有事传音吧。”
槐筠说完,便转身走了。
而屋外露台上晏貅的琴声,又响了起来。
猫儿很享受地窝在丹煦怀里,她逗了逗它,幼猫好睡,动了动耳朵继续睡着了。
第二日的中午,曲书晴在城主府门口,接下一辆马车。
马车中坐着的,便是她的师父药王。
伏玉鸾跟在后面,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车帘掀开后,听得一声:“徒弟弟,徒孙孙!”
随后从内中蹦出了个穿着粉嫩的少女,异色的瞳孔一眨一眨的,笑的欢快:“我好想你们啊!”
闻楚扑进了曲书晴怀里,蹭了蹭。
曲书晴笑道:“师父愿意来,我也很高兴。”
药王平常住在远离尘世的山谷中,若无要事从不出门。山谷的地点也经常变换,甚少有人能找到她。
曲书晴将闻楚往自己准备好待客的大厅中引,闻楚在迂回的走廊上,蹦蹦跳跳地走着,配合上她的双丫发髻,活像只小兔子。
“这儿太大了,我都绕晕了。”闻楚抱怨道:“不如直接带我去看看病人。”
曲书晴熟知闻楚的性格,便也不推脱:“那好,师父往这边儿走。”
闻楚边走边问:“我听说,锦安这回进了前十。”
“运气罢了,差点没把我吓死。”曲书晴道。
一路上曲书晴跟她说了些她听闻的化境中的情况,不过多时,就走到了青云子的房门口。
安洵与青云子的住处,安排在喻锦安一个院儿里,来了人喻锦安自然知道。从窗边一看,正与闻楚对上眼神。
“前辈!”喻锦安笑着招呼道。
闻楚此时再看喻锦安,不由得想起她所窥探的,丹煦的记忆。当时时间紧迫,她是带着玩心瞄了一眼,只看见了一个静止的画面。
那是在无底的幽潭之中,两人相拥着唇齿相接的画面。
水中的一切都好似那么的不真实,飘荡的头发及衣物,漂浮在他们四周的那些微弱气泡,还有喻锦安的眉眼。
闻楚站着看他,若有所思。
喻锦安从窗户中翻出:“前辈怎么了?”
“你……你去年有去过漠西壑吗?”
闻楚是个直脾气,她看着喻锦安长大,以长辈的口吻,当面问清楚。
喻锦安心中略有吃惊,可脸上还挂着笑:“本来是要去的,可还没到,半路就回来了。”
“为何?”
喻锦安看了看曲书晴:“在长蓬遇到了个重症,恰巧我娘也在那附近,结果我娘来迟了一步,之后我跟着娘亲一起去了肃都,过完年才回来的。”
他又道:“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闻楚噘着嘴:“没事,我……瞎问的。病人在哪儿?”
108盘问
青云子的伤势,十分严重,用闻楚的话说就是:“耳膜全部震碎了,通过治疗可以恢复一部分,但时间会很长。”
他与丹煦一样,除了修剑法,还修习琴术,对于一个琴师来说,没了听觉,无异于砍断了双脚。
青云子不是躁进之人,他的素养使他不会过多的抱怨。
喻锦安心中则更多一丝愧疚。
青云子拉过喻锦安于案前,细细研墨后写了副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道:“我不曾后悔,当时我不去做,如今局面不会如此。”
喻锦安掩盖了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决赛?”
“一定会去!”青云子道。
喻锦安笑了笑:“好。”
青云子又道:“不许让招。”
他说些简短的句子声音把控还算平稳,一旦句子一长,因为听不见的缘故,文字颠倒,声音也会忽大忽小,最近他常在练习,说话这方面,有很大进步。
喻锦安点头:“我要让招,会打不过你啊。”
这夜,喻家设了宴,给闻楚接风。
除了青云子在房中休息外,安洵与苍术也都一同来了。
说是宴会,但人也不多,只有闻楚、喻家三口,曲彧、安洵、苍术和伏玉鸾。
席上,苍术没有忘记给丹煦的承诺,提起了此事。
“闻楚前辈,其实此回比赛,还有一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她道。
这样的说法,必定是要找闻楚看病。
闻楚便顺着她的话道:“哦?是谁?怎么受伤的?”
苍术道:“是天圣教的修士,她是替众人维持结界断后,才受的伤。我昨日去看过她,伤势已经好转了很多,可我还是不太放心,想请前辈看诊。”
“天圣教?”闻楚道:“道宗什么时候跟天圣教搭上了关系?”
因前事,喻锦安不好在众人面前帮丹煦说话。
这回曲彧却道:“一码归一码,此次是她帮了大忙,贫道也厚着老脸,请闻前辈去看看。”
闻楚看了看喻寻竹。
喻寻竹道:“没错,天圣教那边早上已经去打过招呼了,天圣鬼君同意此事。”
“天圣鬼君。”闻楚道:“一个修士受伤,惊动了你们这么多人,他是天圣教中举足轻重之人吗?”
喻寻竹道:“现在还不是,但成长可期。”
“是男是女,姓甚名谁,说出来让我也听听。”闻楚道。
喻锦安如置身事外一般,盯着面前的碗,安静地嚼着菜。
伏玉鸾也是如此,她知道苍术所说的是丹煦。
当时她得知比赛受伤的修士里有丹煦时,急得两天没睡,幸好商貉偷偷跑来找她,与她说了丹煦的事。
这也让她确定了,丹煦就是玉衡。商貉也必定是知情人,否则他不会假装路过,实则故意透露丹煦性命无忧的事给伏玉鸾。
苍术道:“是天圣鬼君槐筠之徒,与我同一年生的,名叫丹煦。”
“丹煦?”
闻楚惊的站了起来。
她看看喻锦安,眼神又飘忽地看看众人。
曲书晴忙问:“师父认识她?”
闻楚点点头:“嗯。”
喻锦安此时的表情与众人无异,略微吃惊的样子。
伏玉鸾心也惊讶,闻楚竟也认识丹煦。
“在哪儿认识的?”曲书晴道。
闻楚坐下喝了杯茶水:“我……我不去,槐筠会用蛊术医人,这种伤,根本不需要我。”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奇怪。
闻楚道:“我去年去了趟漠西壑,所以认识她。”
喻寻竹问:“哦,原来前辈还由此奇遇?”
闻楚道:“多的我也不好说什么,总之我不去。”
“是她得罪了你吗?”曲彧道。
闻楚摇头,其实她与丹煦相处的很好,若非看见她残酷的一面。
“见仁见智吧,她也没什么不好的,但非我同类。”闻楚道:“你们别烦我了,徒弟弟我累了,我要回房睡觉!”
闻楚耍起小孩子脾气,曲书晴只好哄着:“好!好,我这就带你去。”
两人走后在座的也没什么好说了,一顿饭吃的有些尴尬。
等曲书晴再回来,众人都以求知的眼神看着她。
“打听到什么了?”曲彧道。
这句可以理解成:套到话了没?
曲书晴道:“难得嘴巴这么紧,只说去年漠西壑有瘟疫,她去走了一趟。”
“其他的呢?”
“没了。”
“没了?”
众人不可置信。
谁不知,闻楚在医理方面是天才,可待人处事的心智如孩童一般,给个糖骗一骗就能套出话来。
喻锦安不免有些好奇,丹煦是用了什么方法,让闻楚对于她的事,一字不提的。
曲书晴坐下道:“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跟欺负,不然不会这样。我就说,那个丹煦不是什么好东西。”
苍术听着这话,心里不太舒服,弱弱的反驳道:“闻楚前辈也说见仁见智了。”
曲彧敲了下苍术的头:“胳膊肘往外拐,连她跟你一年生的,都打听好了。”
苍术嘿嘿一笑:“我昨天去给她送猫,聊了会儿才知道的。丹煦姑娘人很好,还送了我好几根漂亮的颈环呢,西域的东西,咱们这儿买不着。”
喻锦安心里好笑。
曲彧摇摇头:“三言两语,小恩小惠,就把你给收买了。”
喻锦安知道,丹煦与苍术说话,送她东西,皆是出自真心,不作他想。她总是如此,待人真诚。
苍术不服,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绕着袖子打圈儿,想着措辞,最后说出了句:“在当时状况下,可舍己之人,绝非十恶不赦之徒。”
曲书晴想不出话反驳,心里憋着气。
哪知甚少说话的伏玉鸾也开口道:“我听着,也觉得这位丹煦姑娘是位侠肝义胆之人。”
曲书晴看她:“玉儿!怎么你也帮她说话?”
喻锦安罚跪祠堂的事,伏玉鸾是知道的,在曲书晴眼里,伏玉鸾应该跟她一起排斥丹煦才对。
伏玉鸾笑着替曲书晴抚背:“好了好了,都说日久见人心,师祖打定了注意不去了,咱们也无需为这事争吵。”
曲书晴还不罢休,她瞪着喻锦安:“你说,天圣教那个是不是妖女?”
109卦象
喻锦安看了看众人,耍赖道:“娘啊!我是不是您亲儿子啊?您就这么想看我跪祠堂?”
曲彧也较劲儿起来,立马驳他道:“你只管说就是,你不犯错,我会罚你?”
喻锦安看向喻寻竹求救。
哪知喻寻竹道:“我也想听听你的见解。天圣教近几年在南疆的势力发展迅速,在中原又有陆枫城做基,西域那边排外较为严重,又隔着沙漠,形势不清,但势力范围应该也不小。槐筠此人又高深莫测,一旦起了异心,将会是场腥风血雨。到时丹煦就是他手中的利刃,不得不防。”
“我哪会看人啊。”喻锦安笑了笑:“只是觉得她刚来淮秋那天,穿了一身红,挺逗的。结果多看了两眼就被罚跪了祠堂。现在你们提起她我都怕了。”
曲彧道:“你怕了?我看你找猫的样子,少有的上心啊。”
喻锦安垂头丧气:“我不说了,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站起朝长辈作揖:“父亲、母亲、师父,孩儿回房休息了。”
苍术趁着机会拉起了伏玉鸾和安洵,同样拜别了长辈,随着喻锦安的脚步溜之大吉了。
出了门伏玉鸾想要走,苍术出言挽留道:“玉鸾姑娘是要回去就寝吗?”
伏玉鸾道:“天色尚早,还未。”
“那就跟我们一道儿吧。”苍术道:“青云子一个人待在房里,我看他都闷出蘑菇了,咱们去他屋里,我再把喻师兄找来,给我们算卦玩儿。”
“算卦?”
苍术点头:“他什么都不行,就卦象最准。”
伏玉鸾见过喻锦安算卦,在那个偏僻的山中小村里,丹煦走后,他拿着龟壳和铜板,折腾了数个时辰,直到曲书晴来,才将东西收回降魔袋中。
伏玉鸾问他:“你在算什么?玉衡吗?”
他点头。
“怎么样?”
他苦笑道:“大吉。”
这回喻锦安没有骗人,真的是大吉。
他的每一卦,都在告诉她,远离她,就是大吉。
而在不久之前,他抓着丹煦的手,两人共谱的那一卦,主大凶之相,这是喻锦安第一次算出凶卦。
他不动声色,告诉丹煦,这是大吉。
或许丹煦不曾相信,但他后来仔细一想,凶与吉又有什么关系,有你是凶,无你便吉又如何?我活这一世,何曾惧怕凶或吉?我认定之人,即使是凶,于我也甘之如饴。
苍术敲开青云子房门时,是喻锦安开的门。
“师兄,你在这儿啊!”
安洵与伏玉鸾二人,乖乖的跟在苍术后面,十分安静。
喻锦安点头,让他们三人进了屋。
再看桌上,摆着棋盘。
“奇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你俩下棋。”苍术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我……怎么看不懂?你们这是什么玩法?”
青云子沾了茶水,写了个“猜”字。
这棋盘上已经快下满了,密密麻麻,苍术横看竖看都不懂。
喻锦安道:“一人一步,横竖撇捺都可,五子连珠就算赢。”
“还有这种玩法?”苍术道。
喻锦安招呼安洵两人找位置坐下,五人围着圆桌而坐。
“你和安洵甚少出道宗,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不知道。”喻锦安道:“这是孩童们都会的玩法,简单易学。”
安洵坐下后立马抢过了棋子:“我也要玩。”
青云子见伏玉鸾也在,与她点头行礼。
伏玉鸾道:“师祖开的药,青云道长吃的还惯吗?”
他晚饭前已经喝了一剂。
青云在桌上用茶水写了个苦字,摆出了难过的表情。
伏玉鸾笑道:“良药苦口,道长离康复之日不远了。”
青云子看了看他摆在窗下长几上的绿绮琴,神色有些黯然,
说起他学琴,经历也颇为传奇。
曲彧会琴,但不精,自己也不用琴,只是带着徒弟们入了个门罢了。
但青云子对琴很感兴趣,道宗藏书众多,他有空便在书室找寻有关琴法的书籍、琴谱之类的,自己练习。
后来被掌门普元真人看见后,赠予了他这把绿绮。
安洵看他这样,也惋惜道:“青云的琴术是由掌门真人传授的,此回用不上了,真是可惜。”
青云子浅笑,他摇摇头:“无妨,剑。”
没了琴,他还有剑法,可受挫但傲骨不折。
苍术插话道:“说到决赛,师兄你来算一卦卜卜看。”
“没问题啊,我老本行。”喻锦安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十两一卦,如何?”
“你怎么不去抢钱啊?”苍术瞪圆了眼睛抬杠。
喻锦安笑着:“倒是想,淮秋治安太好了,我怕被抓来城主府,听我娘唠叨啊。”
他从降魔袋中拿出龟壳、铜钱,摆起了做生意时的正经样子:“这样吧,看在我们师兄弟这么多年,给道友您打个折,九两八钱。”
苍术原先没跟喻锦安一同下过山,头一次见识了他的抠门:“九两八,你说出去不害臊吗?还不如不打折呢!你多了这二钱银子,是能良田万顷,还是富甲一方?”
喻锦安一拍桌子:“还是师妹大方,十两就十两!”
“什么啊?”
“刚刚不是你说的,九两八还不如不打折,真不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喻锦安笑道:“您别说,我就是缺这二钱银子,积少成多嘛。”
苍术有些赌气地拍出一锭元宝:“拿去!收钱办事,头奖是谁,快算!算错了,你得把钱乘十倍还我!”
喻锦安快速收下了钱道:“我的卦虽准,但也没神成那样。只能算指定的人,十两一个,你说吧,算谁。”
苍术托着腮道:“那就算安洵吧。”
道宗弟子的比试中,一二两名,永远都是安洵和青云子,有时你第一,有时我第一,不分上下的趋势。
但此回青云子没了听觉,苍术把宝押在安洵身上,也属正常。
喻锦安装模作样地摇起了龟壳,中途又是输内力又是念咒,三枚铜板滚落。
在座的道士们也都懂卦,三人凑上前去看。
苍术道:“不好不坏,这是个什么意思?”
“自己参透吧。”喻锦安道:“或许是说,安洵与头奖无缘,但名次靠前,也或者是,安洵拿了头奖,可对他而言,天元金丹用处不大,所以不好不坏。”
110去路
“怎么会,我听说这天元金丹光吃下去,就能功力大增呢。”苍术道:“哎呀,十两银买了个不上不下,不好不坏的卦象,这钱我花的不爽快。”
喻锦安将铜板放回龟壳中:“还有没有施主要算卦的?”
青云子少见的道:“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了十两银。
喻锦安将银子退了回去:“免费。”
“凭什么?”苍术道:“我你就十两,给师弟就免费。”
喻锦安道:“伤患特权,你若受伤了,我也免费给你算一卦。”
“呸呸呸!谁受伤了?我才不会呢!”苍术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快说!”
喻锦安笑着重复了两句百无禁忌,随后他看向青云子:“你确定要算吗?药王前辈不也说了,通过治疗会好的。”
青云子读唇语的速度很快,日常交流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障碍,不过修者对决时,听觉是无可取代的。
“一部分。”青云子说了三字。
闻楚的原话:通过治疗可以恢复一部分。
不是全部。
这在所有人心中,就已经判定了,青云子的听力不可能全部恢复,所以喻锦安怕算出凶卦,徒增烦恼。
青云子的声音很小:“算吧,无妨。”
喻锦安托着龟壳,青云子单手覆于龟壳之上,两人同运内力,注入龟壳。
龟壳一时震动不已,停下后。
喻锦安倒出了铜板。
“是吉!”苍术笑出了声。
安洵也道:“太好了。”
青云子忙点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此时伏玉鸾道:“我……也想算。”
她从荷包中拿出了银子,递给喻锦安。
喻锦安知道她想问丹煦的事,便道:“可我累了。”
“二十两也可以。”她又拿了一锭出来。
喻锦安摇摇头:“无欲无求活的长久。”
若此时只有她与伏玉鸾两人,她或许会答应。
但师弟三人都在,万一在卦象上被他们看出了什么,那就不好了。
苍术道:“玉鸾姑娘想问什么?她不算,我帮你算。”
喻锦安伸了个懒腰:“你们慢慢算,我去睡了。”
众人都知道,喻锦安不待见这个玉美人,也没往多了想。
伏玉鸾微微低着头道:“算了。”
苍术去牵她的手:“你是不是想问你妹妹的事?”
伏玉鸾未再说什么,摇了摇头,也回房去了。
待伏玉鸾走后,安洵便道:“师姐把她找来做什么,本来还能跟师兄多玩会儿呢。”
苍术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开,收入盒中:“我若是师兄,我就还俗娶亲了,玉鸾姑娘真是漂亮,楚楚可人,我喜欢的很。”
她问二人道:“你们说呢?玉鸾姑娘漂亮吗?”
青云子立马抬头不看她,装作刚刚也没看见唇语的样子。
安洵答的干脆:“不是我喜欢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苍术接话道。
此时充满了好奇心的青云子,又去看安洵。
被苍术剜了一眼:“装聋作哑!”
“师姐,他是真聋。”安洵笑道:“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这些,我只想多学一些剑法,术法、道法。”
“然后呢?”此话是青云子问的:“当宗主掌门吗?”
安洵道:“掌门是不敢想,若有朝一日,道宗群山里能有我的一峰,那就好了。”
苍术的眼神略微暗淡了些,但他一旁的两位少年道长却都未发觉。
“师姐你呢?”安洵看向她。
苍术愣了愣神:“什么?”
“师姐你有什么打算吗?”安洵道:“再过四年,就是晋升考试了。”
道宗四年大招,也是四年大晋升一次。
晋升者,可继续留在道宗,
未过者,未满二十的,愿意留下的,可继续留下,但已满二十岁的就必须离开。
所以很多自知无法通过晋升的道生,会选在二十岁之前还俗。
“师姐想过晋升之后,要去那个峰执事吗?”安洵又道。
满二十岁,已晋升的道子,会被分配去各峰管理道宗事物。
“青云师弟肯定会去掌门那吧。”
青云子点头。
投身掌门真人门下,是他的目标。
可自喻寻竹还俗后,掌门真人再未收过弟子。
安洵道:“青云你聪慧勤勉,掌门还破例亲传你琴艺,你晋升之后定能留在元一峰,掌门真人座下的。”
“你。”
“我?”安洵笑道:“我还是想留在玉虚峰,我住惯了,况且师尊他课业繁杂,大师兄又顽皮,我一走,就没人帮他整理教籍了。”
说完,两人把目光对向了苍术。
她是曲彧捡来的孤女,那是在中原北部的一队行商,被马贼夺物杀人。
恰逢曲彧云游路过此处。
五十多人的行商队伍,男女老幼,皆被残忍杀害。
道者悲悯,留下替他们收埋。
曲彧在堆满尸体的草丛中,发现了小小的女婴。
她被一名女子压在身下,护在胸前,不哭不闹。
曲彧将她抱起,襁褓中女婴耳边放着朵白色的小花。
这花名叫苍术,可入药有明目散寒之用。
她将女婴取名为苍术,养在身边。
苍术本该在众师兄弟中排行老大的,可曲彧养她却不教道法、剑术。等她会说话,懂事些了才问她,可愿意拜师,可愿意入道。
喻锦安则是满月宴上,抓周抓到了拂尘后,这做舅舅的就抱着没撒手,在众目睽睽之下,非让人给他做见证,说喻锦安与道法有缘,死活要给抱去道宗养。
喻寻竹与曲书晴费了半天劲儿,才说服他,立马拜师,四岁之后再进山。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喻锦安身上,想看看这个将三大家的光沾了一身的宝贝,是否真的是神童,是否真的能比的过他舅舅、外公和老爹。
结果大家看着看着,乐了快二十年,毕竟只要喻锦安一出场,什么事儿都能变成笑话。
他们四人中,喻锦安是根本不用担心去处的。
晋级可以留在道宗,曲彧的衣钵必定留给他传承。
掌门因为偏爱喻寻竹,也爱屋及乌,对喻锦安呵护有加,再顽皮再出丑,都不曾有过半句责骂。
111情愫
此回大赛,他不再藏龙,行事雷厉,招式强力,他若沉稳下来,有心入道,或许有朝一日普元真人会将道宗掌门之位传于他,都未可知。
若此次赛后,他仍旧懒洋洋,不愿作为,离开了道宗,这淮秋城主独子,仍旧是个铁饭碗。
头上老爹顶着,万事老娘护着,再娶一房美娇妻,依旧富贵一生。
安洵与青云子,是决心入道的,两人又是同辈之首,留在道宗也是必然。
安洵觉得,苍术肯定也会留下,毕竟她除了道宗,没有地方去。
谁知苍术想了想,道:“我想下山。”
一言出,两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苍术微微笑了笑:“师父收我为徒时曾问我,愿不愿意入道,可我当时还小,现在想来,我的心性做不了道士。”
“下了山,你去哪儿?”安洵道。
苍术摇头:“不知道啊,今日哪管明日事。或许四处游历各方,再有可能得遇良人……我,我就成亲了。”
“成……亲……”安洵重复了一遍。
“嗯。”
安洵不解:“成亲有什么好,人间情仇皆是妄念。”
苍术又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与你们始终……不同。”
“可师姐你走了,我会很想你。”安洵道:“喻师兄和青云也是。”
苍术道:“只是出师,离开道宗,到时候我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不用管课业和宵禁,至于你们嘛,传讯符一人分一摞,想见面随时都可以啊。”
她精于符咒术法。
安洵心中总觉一丝黯然,可再细究细想,却也想不出什么来。想不出来,自然就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回了句:“日子还长,师姐你到时候就会回心转意了。”
苍术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她想告诉安洵:傻师弟,我意已决。
可想想,还是算了。
安洵拜入道宗时,青云子还未入门,那时的喻锦安每天扎在最低阶的道生里玩乐,而安洵已经把藏书阁中,整墙的道家典籍倒背如流了,且说的头头是道了。
他天生一颗无欲无垢的问道之心,他循规蹈矩,勤奋恪守,是道宗所有道生的典范。
所以,他淡泊,因他不懂爱恨,遂从不生爱恨。
今日兴致已尽,苍术借口先走了,从院子里绕出的时候,碰巧路过了喻锦安窗下。
喻锦安正站在窗前修剪着盆景。
见苍术路过,便道:“这么早就回去了?”
苍术道:“你刚不说你困了吗?还有心情修花剪草。”
“我刚洗漱完,准备躺上床睡觉。”喻锦安笑道:“结果,贫道我掐指一算,今夜会有一个伤心欲绝的可怜人,路过我窗下,结果一打开窗,不就看见你了嘛。”
“你说,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就天差地别呢?”苍术道。
“怎讲?”
她耸耸肩:“一个如盾牌刀枪不入,一个像骰子,六面儿全是心眼儿。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你太敏锐,还是我表现的太露骨。”
喻锦安一笑,撇了眼青云子那屋。
“别看了,两人估计在玩五子棋呢。”苍术道:“你让我进去再说。”
说着她就要翻窗。
喻锦安有意让她进来,但还是不免玩笑道:“什么东西?夜黑风高,强闯未婚男子’闺阁‘?”
苍术跳进了屋,将门窗关上后,仔细地封上了符咒。
“你这样,万一被我娘看见,是要留在淮秋给我做媳妇儿的。”喻锦安跳上前一步,靠在了椅子上。
他穿着内衫,光脚散发,痞气的坐姿里是难掩的独属于他一份儿的少年飒爽。
“好啊。”苍术找了个凳子,兀自坐下。
“不好。”喻锦安睁眼看她:“你这张脸,从我四岁看到现在,早腻了。”
苍术心里有些小气,弱弱道:“是啊,看多了会腻。”
“师妹别会错了意。”喻锦安道:“我说的是我,不是安洵。”
一听安洵的名字,苍术立马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腾地一下,站起来,眼睛盯着封门窗的符咒,一个个检查过去。
喻锦安看着她这样,玩心大起,立马大喊道:“安洵师弟,师妹他有话跟你说!”
苍术慌得要去堵住喻锦安的嘴。
若此时是丹煦的话,喻锦安是绝对不会躲的。但苍术根本抓不住喻锦安。
他在屋内绕着跑,边跑边喊:“师妹说他喜欢你!心悦你!”
苍术见抓不着,急得拿东西砸他。
刚开始还是些摔不烂的,再后来,苍术瞄准了易碎的摆件,和书架上的书。
喻锦安边接边躲着苍术,边喊:“安洵快把这个疯婆娘带走!”
苍术气的直跺脚:“早知道你是要取笑我的,我才不进来呢!”
喻锦安笑得肚子疼:“听……听不见,哈哈哈哈。”
“万一呢?”苍术也知道,门窗都封了符,里面放鞭炮,外边儿也听不见。
“那不就最好。”喻锦安道:“青云现在聋了,只有安洵能听见,他要是拒绝你,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当然啦,还有我知,这样你也不用太尴尬。”
苍术坐回了椅子上:“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种事,哪有那么轻易能说出口。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喻锦安是最早发现苍术对安洵与众不同的,什么都逃不过他的这双眼睛。
“你不敢说,是你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拒绝。”喻锦安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说。”
“对吧,你都不会,还说我呢。”苍术道。
“诶,断章取义,我还没说完呢。”喻锦安又道:“我不说,是因为对象是安洵,可若换成青云子,我必定会说。”
喻锦安将所有的东西,放回原位,坐在苍术旁边,削着桌上的梨:“道宗这么多道士,人人皆有凡心,有七情六欲,甚至连掌门,都可能会被情打动,除了安洵。你爱错了人,贪恋了不该贪恋的东西。”
安洵他仿佛生就是为道。
“但要改变他,也非绝不可能。”喻锦安将削好的梨子分成小块的片儿,放在茶杯中。茶杯太小,一杯只能装一块儿,他慢慢地切着,将桌上所有的茶杯都用来装梨肉:“你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喜欢面具、积木、孔明锁这些道宗不常见的玩意儿吗?”
112道心
苍术摇摇头:“只是他的个人兴趣吧。”
喻锦安啃着手上剩下的梨核:“他是最近三年才开始这样的,之前他下山回去时,你可曾见过他拿这些玩意儿回去?”
“好像是没有。”苍术还没注意过这些,毕竟小时候,只是觉得安洵文静,好说话,比起经常欺负人的顽皮鬼师兄喻锦安和后入门,却成绩比自己好的师弟青云子,她更愿意与安洵待在一起。
也只有安洵会与她一起帮师尊整理教籍和上课需要的东西。
后来便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到如今,形成桎梏,让她苦恼万分。
喻锦安啃完了梨核,开始吃杯子里的梨块儿:“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有话直说!”
喻锦安和丹煦说话时,都喜欢卖关子,等人来问,这多有试探意味。
“咱们是一块儿长大的,人幼时情感上与需求上的差别不大,可渐渐长大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追求和苦恼。”喻锦安道:“安洵很聪明,他感到了变化,他好奇为什么师兄弟们和小时候不同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粹,他的道心从未变过。他想找一个自己不讨厌又可以了解外界的方式,之后他就找到了那些世人都喜欢小玩意儿。他可以集满一整面墙的面具,但他永远不懂人心,除非……”
“除非?”
“历大劫大恸。”
苍术听着这话觉得不可意思:“大劫大恸,他待在山上,一门心思扑在道法上,有个哪门子的大劫大恸。”
“你该问,是什么样的劫能让无心无情的安洵大恸。”喻锦安吃完了最后一片梨:“我也就随口一说,你别太当真。”
苍术叹了口气:“我远远看着他就好,始终不是一路人。”
“你能这么想就好。”
苍术撇撇嘴道:“你就知道打击我。”
喻锦安笑道:“我要是你,道宗我都不待了。下山云游,再找个好的,带回去气死安洵。”
苍术道:“气不死他的。”
喻锦安心中了然,但未再多说。
他如此说,不是没有道理。若苍术嫁于他人,他这个傻师弟会气苍术为何不留在道宗继续当道士,为何要放弃纯然的道法,无上的道法,去和一个平凡人共度一生。
殊不知,自己心中的异样,是因情爱而起。
他气的是苍术的离去,和不懂爱恨为何物的自己。
苍术看着倒茶水漱口的喻锦安:“我听说,今天药王前辈见你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去年有没有去漠西壑。”
“听谁说的?”
“我叫不出名字,城主夫人的侍女。”苍术道:“她替城主夫人来邀我们去晚宴,师父问了她,本是问青云子的耳朵,那侍女说的详细,还说药王真神。”
苍术模仿那侍女的语气:“一开口就问你去年有没有去漠西壑,这不巧了嘛,确实去了边境,要不是遇上夫人,准就去了。”
喻锦安脸都僵住了,他想不通闻楚怎么知道的。
苍术见他这样,又道:“药王在大庭广众下这样问,师父迟早会知道。你真的去了漠西壑?早和丹煦认识了?”
喻锦安摇头:“我是打算要去,还没到就跟我娘改道去肃都了。”
苍术道:“我想也是,玉鸾姑娘跟仙女似的你都不喜欢。”
喻锦安替丹煦弱弱辩解道:“丹煦不也挺漂亮的嘛,眼睛鼻子耳朵,一个不少。”
苍术轻笑:“你说的对。”
喻锦安站起身,去撕门窗上的符:“好了,话说完了,天儿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苍术来时心事满腹,与喻锦安相谈一番后,轻松了不少。
她执念一日,就一日为执念而苦。
她想,有的爱不需相守,若有朝一日,她在江湖听闻,道宗出了位绝世的新宗主,她便会想,原来自己在年少时,爱过这样一位优秀的人,他非凡,他值得。
而在另一边,曲彧敲开了闻楚的房门。
他特地挑了不早不晚的时辰,曲书晴已经回房去了,而闻楚还不至于这么早睡。
“曲仙师,找我是问青云子的伤势吗?”闻楚邀他进屋坐下,并给他倒上了茶。
“非也”曲彧道:“我想听听前辈在漠西壑的见闻,以及为何要问锦安,他是否去过漠西壑,你知道些什么,关于锦安和丹煦。”
那记忆碎片是闻楚偷看的,人也没看清,况且碎片中的人若真的是喻锦安,对于道宗和淮秋来说,都是非同小可。
但她不擅长说谎,闻楚低下头小声道:“我……我乱说的,你别问了。”
曲彧言辞狠厉:“你为何要替他们隐瞒?”
闻楚抱住了头,都快哭出来了:“我做梦梦见喻锦安去了漠西壑,我做梦。”
曲彧皱了皱眉头:“前辈,贫道也是担心锦安,怕他被人利用。”
谁知此时门却被推开了:“在舅舅眼中,我是这么好掌控的人?”
闻楚见喻锦安来了,立马跳到了他身后,躲着曲彧。
“你怎么来了?”
“席上发觉不对,算着时间,就来了。”喻锦安将门重新关上,上前来给曲彧行拜师之礼:“舅舅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你可有一句真话吗?”曲彧道。
喻锦安苦笑:“舅舅你对此事太过执着了,我跪祠堂那晚,你定然也盘问过丹煦了,你可问出了什么没有?”
曲彧此回倒很平静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的眼睛不瞎。化境大阵,除了你她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喻锦安,我是最了解你的,断后这种事,除非是重要之人,否则你不可能去做。”
“非是断后,是我有把握能赢。”
“呵,你爹找我说了,我很少见他如此欣喜,他说我果然没有看错,我把你教的很好,他说他进了化境乾坤中,看到了你那把出神入化的神识之器。你啊,藏了这么久,这次连最后的底牌都出了,你好意思说你有把握能赢?”
曲彧笑了:“若是放在原来,你必定会先走一步,死她一个外道邪徒,你出来后则继续装烂泥,不是吗?你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同情心?”
115传音
喻锦安心道:哈,底牌早就出了,这是第二次。
但表面上还是要说:“她是槐筠的徒弟,天圣教那群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死了,万一槐筠报复,就不是一条人命的事儿了。”
曲彧本不想在此事上与喻锦安过多争辩,感情这种事,管得住脚,管不住心。
他只是想确定自己猜想是否属实,好及早防范,现在被喻锦安逮了个正着,对方又死鸭子嘴硬,自己再固执下去,也没人相信:“算了。”他看向闻楚:“前辈看病的本事厉害,可说谎话,一眼就可看穿。”
闻楚躲在喻锦安后边,根本不敢去看曲彧。
喻锦安道:“舅舅,你别吓她了。”
曲彧心中有些气愤,但眼下再僵持也毫无结果:“纸是包不住火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站起,走至门口,又回头朝闻楚作揖:“前辈,贫道告退。”
曲彧走了大约一盏茶的之后,闻楚探出脑袋四周望了望,没再见他,才放下心来。
她将门关起,转身对喻锦安道:“你舅舅,从小就凶。”
她明亮的异瞳中藏了些委屈:“年纪越大,越凶。”
喻锦安笑道:“他是关心则乱。前辈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闻楚看着喻锦安却笑不起来,她一张娃娃脸,个子又小,撅着嘴很不开心的样子。
喻锦安又笑:“不过,我也很好奇,为何前辈一见面就问我去年是否有去漠西壑。”
闻楚气鼓鼓地道:“你自己清楚,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既然前辈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只好去问丹煦了。”喻锦安道:“前辈,告辞。”
闻楚听他这么说,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记忆是她偷偷看的,不想被丹煦知道。
“前辈想说了?”喻锦安笑着看她。
“我……我看……看见了。”闻楚道:“但是……很模糊。我原先还在猜测,但刚刚看见曲彧的反应,那人就是你对吧?”
喻锦安歪了歪头:“我不太懂,看见了?但不清楚?”
“我答应了丹煦不能说的。”地芯石的事情,是她答应保守的秘密。
“你看见什么了?”喻锦安道:“丹煦她知道你看见了,不让你说吗?”
“不是。”闻楚解释道:“她不知道我看见了。”
“我没有去漠西壑,前辈看见的人,应不是我。”喻锦安道:“去年下半年,我一直在肃都,我娘可以作证。”
“不是在漠西壑,是在水里。”闻楚的话总是这么好套。
喻锦安一笑:“我不多问了,误会一场,我走了。”
“你……别跟丹煦说啊!”闻楚朝他喊了声。
喻锦安回头:“刚刚是骗你的,我跟她不熟,我问她她也不会说的。”
喻锦安走后,闻楚嘀咕着:“最好是不熟,真的不是他?”
她躺会床上:“应该不是他吧。”
喻锦安往自己那屋走,关于此事,他必定要去跟丹煦求证。他俩在水中,唯一的可能就是狐狸洞中的事,闻楚说自己是看见的,这很匪夷所思,狐狸洞中除了九尾狐和他们二人并无他人,唯一的解释是,丹煦的记忆被闻楚看见了,那她怎么做到的,又看了多少,是否也知道九尾狐的事?
转眼已至三月中旬,丹煦的伤已经好全了,她正坐在露台上晒太阳,脚垂在边缘,离水面只有一掌的距离。
这段时间,晏貅也甚少来她这儿,商貉与司乾二人倒是常来。
猫儿正在露台上跑跳着,或是趴在边缘用爪子想去勾水面,但它太小,根本够不着。
丹煦将它抱至膝上,放着抚摸。
她披散着头发,和猫一样懒懒的。
槐筠走后,阿兰和何羚也回陆枫了,按此情况看来,回去便会被控制关押。
至于那些被抓的黑衣人,全都被废了根骨,再无法修炼了。
那十个参与阴谋的门派,也被抄了,掌门被圈禁,门生及家属都被遣散了,收来的钱银一部分用作伤亡修者的补偿,再有便是由三家共同保存,用作以后不时之需。
这一篇儿就算是翻过去了,而幕后真正的阴谋者,在对外界公开的情况中,丝毫未提。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毫无纰漏,十名掌门对外说是圈禁,但绝对不缺严刑拷打,皮鞭子沾凉水,问出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晏貅啊晏貅,你的狐狸尾巴已经被人揪在手上了。”丹煦对着猫儿呢喃,她的手不停地抚摸着猫儿的后背:“三家之中,背锅的还未出现,猫儿啊,你说会是谁呢?”
她手放在小猫身上,却突感震动,脑中出现了喻锦安的声音:“周诚。”
丹煦吓了一跳。
那声音又道:“传音的术法,你怕什么。摸猫背五下,就能触发。好玩吧?”
丹煦看着猫,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将猫抱回了床上,关上门,拉起床帐。
“你搞什么名堂?”丹煦道。
喻锦安那边也回道:“学你们啊,在猫身上施法术。”
丹煦道:“我不跟你说了,这法术怎么取消。”
喻锦安的声音略带玩味儿:“别怕,我没你师尊那么神通广大,这个小术法我研究了四天才完成,等真气退了,自然就没了。”
丹煦道:“一点都不好玩,请你以后不要这样。”
喻锦安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传音很容易被人察觉,也可通过法术偷听。
喻锦安笑了笑:“你别生气,先前苍术答应找药王给你看病,结果闻楚前辈闹小孩子脾气,不愿意去,我跟你说一声。”
药王是闻楚的事,商貉已经回来告诉过她了,她与闻楚初遇时就知道这小丫头不凡,原来来头也这么大。
“无妨,我已经好了,决赛会如期参加的,小喻道长不用担心。”
喻锦安又道:“苍术说,你送她的三根颈环,她很喜欢,问你还有没有。”
丹煦停顿了片刻,回答道:“有的,你告诉她有空可来庄园,找我拿。若无他事,术法如何解除?”
喻锦安道:“拍拍小猫头就可以了。”
丹煦轻轻拍了拍猫儿的小脑袋,果然再无真气流动。
114数错章节了哈哈哈
她坐在床上,长舒了口气,喻锦安的胆子也太大了,幸好现今槐筠不在,不然这种小伎俩,肯定会被他听到。
她给了苍术五根颈环,喻锦安却说三根,想都不用想,他是想约丹煦三更天见面。
周诚二字倒是引起了丹煦的好奇,周诚是肃都曲炎的代表,若是三大家中的肃都策划了此事,那中原表面上的和平,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既已查到了周诚,那淮秋参赛者内的细作,也应该找出了。
最主要的,丹煦还想知道,三家对于天圣教和槐筠的事情了解多少。
若肃都推出了周诚顶罪,天圣教也可推出晏貅。
她辗转再想,轻笑了声:怕是师尊不舍得呀。
她闭眼之后,再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换上夜行衣,出了庄园,随后就见一只小纸人飞来,丹煦跟着纸人在一片密林中见到了坐在树干上晃脚的喻锦安。
他跳下树,对着丹煦笑:“你说晏貅的狐狸尾巴,被谁揪在手里?”
丹煦白了他一眼:“你们问出来的事,还需我再重复?”
喻锦安摇头:“十个掌门,他们自己都认不全盟友,有的只知其中两三人个是同谋,且只停留在趁机杀害参赛者阶段。关于蛊虫、毒气的事情,一点儿都没问出来。”
丹煦道:“那……他们不知道天圣教也……”
喻锦安点头,笑着卖乖:“你下手这么快,没抓到你们的黑衣人,我又不说,当人不知道。除非……”
“除非周诚说出来?”丹煦道:“是十个掌门供出的周诚吗?”
喻锦安道:“我不知道。”
“那你说周诚?”
“我了解我外公,这件事办砸了,鞋上还沾了泥。”喻锦安道:“就算是条腿,他都会锯了,可况只是一只鞋。”
“弃车保帅。”丹煦道:“他想保住在淮秋的细作?”
喻锦安点头:“没错,决赛结束时,曲炎必定会当着天下人的面,揭发周诚,到时周诚会不会供出天圣教,我就不知道了。”
“你爹是怎么想的?”丹煦比较关系喻寻竹的看法:“人选不做他想吗?肃都和你们是姻亲,曲炎与你有血缘关系,他……如此贪权专横想要至霸吗?”
喻锦安道:“如果我的猜想是真,那就是了,势力争斗而已,今朝亲近,明朝刀剑相向,这是平常之事。他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我爹也不可能会放任。”
丹煦道:“我不是帮槐筠,但这回他真的不知道,回来后也对晏貅发了脾气。天圣教的黑衣人,已经带会陆枫处置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为何,但最近几年内,他应不会对淮秋城造成威胁。”
喻锦安道:“你的意思是说,一旦暴露,晏貅会被他拿出来顶罪?”
丹煦笑了笑:“咱们在这儿说这些,会被人发现吗?”
“我在四周设了封印,有人出现纸符人会发现。”
丹煦这才放心道:“应该不会。他对晏貅非常信任,教中现在也无人可以取代晏貅的位置。”
“没想到他竟比我外公还维护下属。”喻锦安道:“我看他对你也非常在乎。”
他这么一问,丹煦一时语塞。
喻锦安又道:“苍术说,你住的地方特别大,全铺满了毛毯,装饰都很贵。”
丹煦声音小了下去:“要你管。”
喻锦安见她不喜这个话题,也不再提,只道:“你和闻楚认识吗?”
丹煦点头:“去年漠西壑正值瘟疫,是有她的帮忙才平息。”
“你可知她见我时,问我什么?”
“什么?”
喻锦安道:“他问我,你去年有没有去漠西壑。”
丹煦抬头看他:“她也问我认不认识你。”
“她说她看见,我们俩在水里。”喻锦安道。
“水……”丹煦的脸立马红了,好死不死是这一幕,他们俩在水里的经历,只有狐狸洞中。
“她还说,她没看清是不是我,你说……”
丹煦用手堵住了喻锦安的嘴:“别说了!”
喻锦安抓着她的手,透了条缝:“她怎么看到的?”
“我的功力,是她帮我疏通经脉,恢复了气海。”丹煦道。
“那岂不是看……”
“没有。”丹煦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应该只看到这一瞬。”
喻锦安恍然大悟般点头:“哦,还有你得小心我舅舅,他认定了我喜欢你。我动个手指头他就能猜到我想什么,我真的斗不过他。”
丹煦心道:难得还有你斗不过的人。
嘴上却说:“既然如此,咱们就少见面吧。比赛结束之后,我就回陆枫了,或许再见面,我就是来杀你的。”
“你不会的。”喻锦安道:“你不是在反抗他吗?”
“胡说。我从小由鬼君养大,他是我师尊,我怎么可能反抗他。”丹煦反驳道。
“你不反抗,比赛时早就出化境了,管那么多干嘛?”喻锦安笑道:“你不用骗我,我会帮你。”
“揭露槐筠的阴谋,让你们姐妹可以相认,玉衡!”他盯着丹煦的眼睛,说出了丹煦心里的话:“紫剑仙,你要亲手杀了才行。”
丹煦心绪万般涌动,眼神都有些恍惚:“太难了。”
喻锦安笑了笑:“来日方长,你不是孤军奋战,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丹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苦笑了两声:“你顾好自己吧,我没事的,你不用为我如此费心。”
“我甘愿的。”
“我知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丹煦低下头,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让喻锦安看见:“伏……伏姑娘的爹娘,是怎么死的?”
“槐筠将你……将玉衡带走之后,紫剑仙就找上门了,毒死了伏涟溟前辈,掐死了温夫人。他们给玉鸾的治病灵药,也是毒药。”喻锦安道:“我碰巧也在海边,可迟了一步,救下了玉鸾,伏前辈已经被蛊虫吃穿了。”
丹煦早就知道父母已死,但得知了详情,还是无法控制心中悲怆。
“他们竟这么早就……”她紧紧握住拳头:“无耻小人。”
115生辰
喻锦安牵住了丹煦紧握的拳头,慢慢将之软化,摩挲着:“信我!”
“我信你,可我不能拖累你。”丹煦道:“我死是我自找,可你的好日子还长。我知道你是好的,我知道!我……不能待太久,我先走了……”
她抽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蛊虫的事,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丹煦知道,喻锦安现在想从她这里探听的也就是关于蛊虫的事情了。
喻锦安没再强逼,丹煦能主动告诉他蛊虫的事情,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一旦有了互利的联系,今后便能有更多的来往。
“先前传音时骗了你,小猫的术法,只要你往它体内灌真气,就一直会有。”
猫儿身上的术法,丹煦之前并未发觉,手法很高明。
“这猫是我特地选的,成年后体型比普通猫要大上一些,毛长肉厚,这一点小小的术法,现在不仔细找根本找不到,等它长成大猫猫了,就算把手放它身上,都感应不到真气流动。而且,这种传音方式,被人探听的可能性很小,一旦有,猫儿会炸毛。”
这话也是相对的,比如刚刚启动过传音的术法,真气还未消散时,就能感应到。
喻锦安又笑:“所以,你那只能明显感应到真气流动的猫儿,是什么品种的?”
“乾坤兽。”丹煦道:“闻楚就是因为要保守乾坤兽的秘密,才不多说与我有关之事。”
当然还有地芯石,地芯石的事,丹煦觉得没必要告诉喻锦安。
“乾坤兽!怪不得苍术说,你那猫和化境是一种东西。”喻锦安道:“槐筠偷偷藏起来的好东西还真不少,我只在书上看见过几句关于乾坤兽的描述。”
丹煦道:“关于乾坤兽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
喻锦安看了看天色,口诵法诀,撤掉四周的结界:“你回去小心,我娘很喜欢玉鸾,我家会好好照顾她的。”
丹煦没再回话,朝他点了点头,轻功运起,一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之后又过了两天,李笙来探望了丹煦一次,拎了些淮秋街头的特产小吃,说着丹煦如何奸诈,居然把他算计出来了,还说自己是全凭了运气,虽然进了前十,头奖还是无望的,会在观众席上,给丹煦加油云云。
丹煦收了礼,谢了他。
再来的几天,便是在庄园内,为决赛练习剑法和琴法。
历来决赛都是抽签对决,随后没有喘息时间,就是前五强乱战。
地点是淮秋校场的空地。
到时四周会以结界封印,一对一时,战至另一人倒下为胜,当然可以认输。
而五强决头奖,则是乱战夺物。
转眼就到了三月底。
今日的练习中,连商貉都能感觉到丹煦的心不在焉。
“你的伤是不是还疼呢?要不咱们休息一下?”
丹煦道:“没有,早不疼了。但总感觉有些困。我想……去睡会儿。”
“你不才刚起床吗?”在一旁观战带陪练的司乾道。
“可是还是困。”
商貉见她如此,便道:“你去吧,身体要紧。”
丹煦挥剑的速度慢,可溜走的速度非常快。
商貉的‘你去吧’才说出口,她人就不见了。
她回了屋,立马散了头发,脱了外衫,躺上了床。
“闭上眼睛睡一觉,就是明天了。”
可她躺床上翻了几遍身还是睡不着。
小猫精力旺盛,正在屋里横冲直撞跑着玩。
她从昨夜就没睡了,应该很困了才是,可就是睡不着。
因为今天是三月廿七,是伏玉鸾的生辰。
怕是今后再也碰不上这么巧的时间了,阿姐过生辰,而自己刚好在淮秋。
她想送些东西给她,可送了东西,一是,就默认了自己是伏玉衡的事实。再有怕东西暴露被人捉到把柄。
为此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是想管住自己要往外跑的腿。
她掰手指数着数,从天亮到天黑。
此夜不冷,她打开窗,一阵阵微风拂面,十分舒服。
在漠西壑吃惯了风沙,还不知风能如此温柔。
她光着脚,在屋内走了一圈又一圈,又去露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最终,还是忍不住,披上了外衫,偷跑去了城主府。
丹煦想,我就偷偷看一眼。
她听见街上的更响,才知已经是四更天了。
再迟一点,天就要亮了。
城主府四周,围满了法阵,丹煦站在一个小侧门口,暗自惆怅。
她靠着墙,蹲了下来。
万一被发现,就完了。可还是想去看看阿姐,她已经睡下了吧,也不知道她住哪间屋子,就这么莽撞的来了,我真是笨,真的笨。
她与商貉不同,商貉在大宴之时,就找到了伏玉鸾的住处,只需绕过法阵,隐藏自身,直接去就行了。
可她要在府中寻找,而此时天已经快亮了,风险太大。
曲书晴没有忘记伏玉鸾的生辰,即使是这么忙的时候,还是在家中设了小宴,给伏玉鸾备了生辰礼。
宴后伏玉鸾和丹煦一样,并没有睡。
她也在对着月亮,思念她的小妹。
自己的生辰,年年都未落下,而小妹在天圣教中,怕是从未庆过生。
玉衡是冬天生的,她的出生,给那个小小的家,带来了温暖欢乐。
丹煦抱着膝盖,蹲在小门外,已经很久了,四周都已大亮了,她还未察觉,她现在满心满肺的无力感,可她也知道,就算现在阿姐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无情的拒绝过阿姐,她否认了自己是伏玉衡。
此时却听,吱地一声,侧门打开了。
丹煦披散着头发,未抬头,想装作是睡在路边的醉汉。
却听门内人吃惊地倒吸了一口气。
那人快速走出,关上了门,将自己的外衫批在了丹煦的身上。
丹煦闻到了外衫上熟悉的香味,曾几何时,这股香气每夜伴随着她的梦。
丹煦抬起头,看见了满眼泪花的伏玉鸾,她弯着腰,低头看丹煦,见丹煦看她,便仍住了快要夺眶的泪水,挂上了笑:“丹煦姑娘,怎么睡在这儿?”
116决赛之前
丹煦愣愣地看着她,眨眨眼睛,又把头低了下来,顺嘴扯了个谎:“昨……昨夜……喝……喝多了,不知道,醒过来就看见你了。”
她身上分明没有半点酒味。
伏玉鸾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她伸手碰了碰丹煦的头发,轻笑着:“之前就看你的头发蓬蓬,很想摸摸看。我那有解酒的药,姑娘可要随我一同去取?”
二人此刻距离很近,丹煦侧过头去看她触了自己发梢的修长手指,顺着手指,向上望去,她的衣领、下巴、嘴、鼻子,最后是眼睛。
双眸相接时,丹煦却躲避了:“不……不用了,万一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冒昧了,我走了。”
丹煦侧过身子,爬起来。
伏玉鸾帮她拍了拍身上的泥。
她来时心绪慌张,连鞋都没穿。
丹煦要将身上外衫还给伏玉鸾,却被她阻止。
“清晨凉得很,喝酒之后容易当风,你披着吧。”伏玉鸾一直在笑,宛如淮秋城温暖的春风。
“这么早,伏姑娘出来有事?”丹煦假装寒暄。
伏玉鸾摇摇头:“无事,我昨夜失眠,总觉得有人在念着我挂着我。”
说着她眼眶又湿了,她侧过身掩了泪,又道:“反正也睡不着,就想着出来买些馄饨回去,修炼之人起得早,喻城主和夫人都很喜欢路口的馄饨。”
喻锦安没有骗她,原来他家门口真的有馄饨。之前还答应与他一起去吃,其实这种事,想想都是奢望。
“丹煦姑娘你也饿了吧,同我一道去,吃酒伤胃,咱们吃碗馄饨暖暖胃,可好?”伏玉鸾满眼期许,看着丹煦。
丹煦看了看四周。
伏玉鸾立马道:“这么早,没有人的。吃早饭,花不了多长时间。”
她的生辰,自己没法祝福,也没有礼物相赠。
丹煦没有犹豫多久,她点头道:“好。”
她们去摊子的路上,听见了五更的更响。
馄饨的摊子才烧开第一锅水。
“我听说,丹煦姑娘自小在西域长大?”
在阿姐面前,丹煦一下变成了小孩子,又老实又乖:“嗯,十三岁之前,都在南疆,后来跟着师尊去了西域。”
“师尊……”伏玉鸾重复道:“他……对你好吗?”
“好的。”
“丹煦姑娘,生辰是什么时候?”她问出口,又觉唐突,便解释道:“哦,我觉得咱们挺有缘的,我这人笨手笨脚,只会做些绣工和药香囊,若是不嫌弃,我想送你一个,又怕没个由头,就想问问生辰,到时候送你。”
丹煦道:“等比赛结束,我就要回陆枫了,怕是没机会再与伏姑娘说话了。我师尊为人严厉,她不喜欢我跟天圣教以外之人过多交集。我不想因为一个香囊与他解释半天,希望……希望伏姑娘可以谅解。”
伏玉鸾失望地道:“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在心里记着的。”
丹煦道:“我是孤女,还是婴儿的时候,被师尊捡去的天圣教,没有生辰。”
“我家小妹的生辰是十二月初七。”伏玉鸾道:“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可……我……我很想她。”
这馄饨的味道很好,喻锦安所说酥得掉渣沾汤吃的饼子,还在烤炉中,没好。
可丹煦食之,却只尝着苦。
是心苦、泪苦。
她道:“你家小妹若是知道,有人如此惦念着她,会很开心的。”
“谢谢。”伏玉鸾擦了眼泪,对丹煦笑道:“我……真是净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光让你听我念叨了。”
她见丹煦碗中的馄饨吃完了,又要再叫。
丹煦忙道:“不用了,我饱了。”
“真的?”
丹煦也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伏玉鸾用勺子搅着碗中的汤,两人相见能说的话并不多,想说的话都只能沉在心底,就如碗中的底料一样,伏玉鸾一次次的用勺子将它们翻起,停留不久,又一次次地落入碗底,埋入汤中。
“我要回去了。”丹煦缓缓道。
她也希望时间能过的慢一点,她也想多看看阿姐。
“好,”伏玉鸾不敢抬头看她,她不愿不想接受别离。明明她们二人才刚刚相聚,又要分开。
丹煦站起:“我走了,保重。”
她走出了棚子,忽又听棚中伏玉鸾道:“比赛,小心点,”
她站住了脚,没回头,轻声应了句:“好。”
丹煦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水上楼阁,她倒在了地毯上,她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丹煦走后,喻锦安坐在了伏玉鸾对面,递过去了一方手帕。
伏玉鸾抬头看他时,满脸全是眼泪。
她接过手帕,擦着眼泪,哽咽道:“多谢。”
“别哭了,万一被我娘看见,以为我欺负你了,会打死我的。”
伏玉鸾胆子很小,听他这么一说,很快忍住了眼泪,可眼周还是红的。
“说了什么?”喻锦安问。
伏玉鸾摇头:“她什么都不肯说。”
“这就对了,她今日能来看看你,已经是在冒险了。”喻锦安道:“你顾好自己,活着,忍过去,就能再见。”
“嗯,嗯,”伏玉鸾道:“我知道,知道。”
她感谢上天,给她这次与玉衡单独见面的机会,她心疼自家小妹,她与她感同身受,丹煦受了伤,她身上更痛三分。
“为什么是她,不是我?”伏玉鸾道:“我愿替她去受苦。”
她早这么想了,她知道喻锦安对丹煦有情谊,她想,若被抓走的是自己,被救的是小妹,那该多好,说不定,此时喻锦安与她已经成亲了。
“说什么傻话。”喻锦安道:“你身体本来就弱,别胡思乱想了,吃完赶紧回家。”
喻锦安又对守着炉子的老板道:“老于,装两碗我一会儿带走。”
那老头耳背,但知道喻锦安每次来,都会带两碗走,馄饨已经下锅了:“好嘞!”
到了四月初一当天,参赛的十强,全数站到了淮秋的校场上。
槐筠没有守约,他的座位上,坐着晏貅。
而周诚坐在了靠下的位置。
三家主位,普元真人、喻寻竹、曲炎,三人都到场了。
再看四周的看台上,坐满了各地来此的修者,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此回对决。
而天元金丹,被摆在正北边的高台上。
117决赛
盒盖打开,众人窥得金丹真容。
那是一颗只有一指节大小的圆形丸药,底色为黑,上有金色真气汇聚,围绕成双龙戏珠,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十强们,抽签对决。
丹煦显出手中签文,上书三字:青云子。
这签为双头,牵在青云子手上的绳子颤动了一下,他的眼神顺着长线,往抽签之人看去。
见对手是丹煦后,笑了笑,那笑中满是自信。
再看喻锦安,他伸手将签字拽开,李笙在对面手头一颤:“啊!是我?”
喻锦安对他点头示意。
李笙明显有些力不从心,皱着眉头苦笑着回礼。
众人都不禁心道:喻锦安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抽中了最弱的。
此回裁判由道宗的掌门普元真人亲自担任,他并非丹煦想象中的那么老,只看外表不过五十上下,但满头白发,白色长眉,长相仁慈,面上有笑容。
他在高位上宣布道:“请各位修士按抽签顺序到校场中心,等结界封印启动,便可开始了。
曜燃的动作很快,马上跑上了台。
他的对手,是肃都的修士,何超泽。
何超泽的长相略微老成,高个长脸,丹煦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是少有的剪了短发的修士。
他的头发剪的很短,刺刺地贴着头皮,发色泛黄,十分惹眼。
何超泽以长枪为兵器与淮秋门生曜燃对决。
淮秋与道宗之人,多用剑。
曜燃抽出长剑。
场地结界拔地而起,形成透明隔层,能防止外围观战人员受招式真气波及,但不会影响观看。
两人互相作揖后,曜燃抽剑应战。
校场中心宽大,毫无遮拦。
这种赛场无任何外力可以借助,最是考验真功夫。且一马平川,有舞弊退让者或投机取巧者,可一眼被看出。
何超泽枪用的强势又灵活,他的长枪枪杆部分非是全硬,反而略微柔软,枪头舞动去来,如一条长龙一般。
曜燃的长剑,虽比普通的剑长些,可不敌枪长,抵挡及攻击都不如何超泽,全程都左右掣肘。
最终被长枪挑开了手上的剑。
曜燃主动认输了。
而肃都的第二人:高明昊,则是安洵的对手。
两人皆是剑者。
安洵背剑负手而立,那剑柄质如羊脂,纯然润泽,剑身偏薄。剑如其人,没有过多的缀饰,但锐利强劲。
高明昊也是剑者,双兵相接,安洵面无表情,冷静对战。
他一招一式,皆及其用心尽力,简直就是优等生在做示范。
苍术在台下看着,身旁是冬雪和素华,她心中紧张,左手牵着素华右手拽着冬雪,额上都沁出了汗。
冬雪用肩膀撞了撞她:“怎么比你自己去比都紧张?”
“废话!”苍术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他脑子少会转弯,认输是不可能的,一旦不敌,怕是会被打死!”
素华嘴里塞了颗糖,说话时能听见糖硌着牙的声音:“现在是占上峰的。如果安洵师兄打不过,那咱们也打不过。”
冬雪点头:“嗯嗯,不过他脑筋是直,这招式一板一眼,能省不省,会被人抓到空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灵。
话刚落,安洵就被高明昊抓住了空挡,一剑直抵右肋空门。
苍术吓得眼睛都直了,话说的急又带着哭腔:“乌鸦嘴!”
她话刚出口,就见安洵那边只微微一侧身,左手两指夹住了高明昊的剑刃,他的动作轻快,看似毫不费力。
高明昊只觉持剑的手臂轻颤了一下,再下一瞬整个手臂,都没有力气了。
手臂划落,耷拉着,骨头已经断了,而他的剑被安洵夹在两指间,剑尖扭曲。
“你!是故意的?”高明昊托着断臂疑惑道。
这是欲擒故纵的招数,故露空门。
能这么简单就成功,也是多亏了安洵的木讷形象,高明昊太轻敌,也太贪得。
他为了一击必杀,只进攻未设防,倘若他将这一剑的一分真气用在防守上,手臂也不会断。
安洵将那废了的剑仍在地上,又认真的将自己的剑收回剑袋内:“不是。”
“你以为我会相信?分明是引我上当!”高明昊不依不饶。
安洵道:“不是,我只是比你更快。”
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都不可信。唯独从安洵口中说出,能让人十分信服。
“还有,你这一剑杀气太重了。”
说完,他向对手作揖后,退下了擂台。
高明昊紧皱着眉头,气得满脸通红。断臂处后知后觉地传来痛感,让他羞愧难当。
周诚见他还不下来,怒吼了一句:“蠢货,还不快下来!”
喻锦安心中嗤笑:活该。
他们是平常看惯了喻锦安的笑话,这回轮到自己了。
此时擂台上又站上一人,沈臻的外表不具备任何威慑力,青衫素面,他的头微微低着,很是谦逊地对着台下的商貉笑了笑。
商貉化出了硝烟,拎刀上场。
丹煦特意环顾了四周的看台,果然沈臻点灯那天与他说话的姑娘也坐在看台上。
并非丹煦记性好,美人总让人记忆深刻。
而她家的美人儿,与曲书晴并排坐在靠前的雅座上,正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忧心忡忡。
待她准备收回目光时,才知道什么叫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丹煦立马转过头对一旁的喻锦安使眼色。
喻锦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接着皱了皱眉头。
“看什么呢?台上快开始了。”李笙道。
丹煦没想到,李笙的心情还挺好的。
喻锦安指了指看台上:“你看那姑娘,漂亮吗?”
李笙看过去,脸立马红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丹煦用余光瞟着这二人。
喻锦安没想到自己竟歪打正着,哭笑不得地道:“认识的?”
李笙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算是……我家的门客。”
而看台上他们所讨论的那位’门客‘,也将视线投向了李笙,两人对视着笑着。
丹煦趁机去看喻锦安,喻锦安不看她,却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俩都不可能认错人,看台上那女子,分明就是岑念雨。
118 商貉VS沈臻
而岑念雨的目光明显不在他们二人身上,这么近的距离,按道理不可能认不出。
丹煦心存疑虑,他拍了拍李笙,问道:“看样子不像是门客,倒有些像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你……别瞎说!”李笙紧张万分:“不……不是,我和她……半年前才认识的,只是……普通……普通朋友。”
他们两句话的功夫,擂台上的两人已经开战了。
丹煦顾不得这边的岑念雨,眼光定在了擂台中的二人身上。
而喻锦安自来熟地搭上了李笙的肩膀,打听了起来:“我看她的眼神,肯定对你有意思。”
李笙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有些懵。
在化境中他就被丹煦的无故亲密给坑了,异性相吸,被女人骗了是惜花,可对男人,李笙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惕的。
“你别这么说,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喻锦安咯咯地笑着:“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你们俩的事儿怎么样?”
“凭什么?”李笙想要甩开肩膀上喻锦安的手。
谁知这无赖加大了力道,钳得更紧:“我好奇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这样吧,你告诉我,咱们上擂台的时候,我让你输得帅一点。”
“输……还能帅一点?”
李笙能如此放松,是因为想通了,反正是打不过要输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他没想到,还有帅气的输法。
“对呀。”
“那如果我不说呢?”李笙试探道。
“那我就只好拳拳对准脸。”他握着拳头看了看:“我手大,骨头又重,估计没个七八个月,淤青消不掉。况且脸朝地的姿势,不文雅,姑娘们肯定不喜欢。”
李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喻锦安,可他还是不愿将自己的暗恋心思告诉别人:“我……我就不说!她才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此时的岑念雨也正看着李笙他们,喻锦安松开了李笙,对着岑念雨笑了笑,岑念雨脸色有些茫然,却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喻锦安却收回了玩心,侧过头对李笙道:“我开玩笑的。”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擂台上,这场比试的精彩程度,已经到了大多数人都已经站起来的地步了。
喻锦安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岑念雨,她的表情动作并无特殊,比起擂台上的比试,她更喜欢不时去偷看李笙。
喻锦安心中猜测:失忆?
他知道自己运气好,可没想到好成这样。
不过看这情况,十有**。
岑念雨的脚印消失在河边,而长蓬城正巧在那条河的下游。
李笙也说是半年前认识的,时间正巧对上。
以喻锦安对岑念雨的了解,她心思单纯,不善藏匿情绪,之前岑念雨看自己的生疏眼神,不像装的。
不过,喻锦安并不担心岑念雨会在今天突然跳出来说些什么,他的话没有说服力,而今天也会有更加精彩的大戏上演。
此时又听场内众人惊呼,喻锦安看向丹煦,她双拳紧握,死死盯着擂台上的刀光剑影。
商貉与沈臻的战斗,正至胶着。
两人不分上下,已过数十招。
刀剑相接,你来我往,精彩万分。
商貉手上长刀时虚而化烟,时又烟中有实,变幻莫测。
沈臻的剑**底扎实,即使面对如此多变招式,也依旧步步稳健。
喻锦安往后退了一点,让自己的视线即能看见擂台,也能看见丹煦。
更准确的是,让别人以为他正看着擂台,实则他的目光,只停在丹煦身上。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喻锦安不禁又有些小吃醋:有什么好紧张的,沈臻留着手呢,他既不可能输,也不会赢太快。当然,更不可能伤人。
果不其然,战斗时间越拖越长,转眼已过数百招,商貉明显有些气力不济,他明白不可再拖,越想要速战速决提高攻势和速度,越知自己与眼前人的差距。
丹煦皱起了眉。
身后传来喻锦安的一句:“商貉要输。”
安洵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旁边,符合道:“他脚步快了,心不稳则不敌。”
果然,再之后的几招,商貉皆全力击出,招式繁复且强劲,引得看台上一阵阵的欢呼。
每一招,都像是取胜之招,都像是最后一招。
可却都被沈臻挡住。
此时又见商貉腾空而起,璇身后长刀直刺而下。
强大刀气让沈臻速度变慢,他费力地举剑抵抗,内力相拼,剑气与刀气混杂,擂台中心激起旋转气流,就连擂台四边的柱子,都被刮地摇晃起来。
“你们猜错了吧,我看这是要赢啊,这招太厉害了吧!”李笙也看的目不转睛。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喻锦安侧头看向了青云子。
此时的他,好似忘记了眨眼,白瞳中布满了血丝。
喻锦安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云子已经完全愣住了,一丝不动。
喻锦安站上前,与他面对面,张口却没发声。
那口型在说:年龄不对。
青云子这才回过神,抓住了喻锦安的手臂。
“招……式……”
喻锦安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随后道:稍安勿躁,从长计议。
青云子眼中流出藏不住的痛苦神色,他将眼睛闭上,再睁开时,波澜已平。
他等待若久,不能因一点疑似和自己的情绪,漏出马脚。
这也是喻锦安欣赏他的一点,青云子永远清醒,审时度势。
他善于战斗,更懂得忍耐。
台上人还在僵持,两人的虎口都裂开了,商貉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深疤,此时已经完全裂开了。
那手上全是血,与丹煦看来,触目惊心。
这道疤,是当时商貉杀田思佳时所留。
是他用这手接住了刺向丹煦的剑。
此时的刀气,在缓缓变弱,商貉支撑得吃力。
却听沈臻长啸一声,真气催动,将商貉连刀带人,推出了擂台。
丹煦冲上去扶,在商貉倒地前,托住了他的背。
他一手紧握着硝烟,一手护在心前,被丹煦扶住后,放松了内力,被压在喉中的血,全数吐在了地上。
119 计时
丹煦替他顺着背:“还好吗?”
商貉摇摇头:“无妨。”
丹煦心中有些怪他硬撑,但未说出口。
司乾也从看台上跳出来,要来扶人。
商貉看他,摆手道:“不用扶,我又不是死了。”
“能走吗?”司乾道。
“要不我飞两圈给你看看?”
他话说的轻巧,却还是配合地让司乾搀着,又对丹煦道:“待会儿上场时别太逞强。”
丹煦这才道:“说给你自己听吧。”
商貉轻轻叹息道:“可怜啊,被打了还要挨骂。”
他说这话时,撇了眼看台上的伏玉鸾,她将手上的帕子绕得紧紧地,想要装做不在意,不去看,却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此时,沈臻也跑了过来:“商貉兄弟!你……你还好吧?”
商貉对他笑道:“你最后关头收了真气,这伤是我行招时强行运气导致的,不关你的事,我输的服气。”
沈臻还是不住地鞠着躬道歉:“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大赛有备着医者处理紧急伤患,商貉拒绝了医治,与司乾一道走去看台上观赛了。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是正走上擂台的李笙,他稍有些垂头丧气,喻锦安则是老样子,脸上挂着笑,手上拎着廉价的铁剑。
两人走上了台,互相作揖后,对战正式开始。
与之前几场的气氛不同,两人对招的速度很慢。
若说之前队伍是剑拔弩张,不死不休。
这两人就好像是在放慢了动作演戏。
你推我一下,我碰你一下,人说点到为止,此二人连点都未到就止了。
喻锦安的动作随意,弯手曲脚,还没有他舞剑时认真。
双剑相接时,李笙皱着眉头小声道:“小道长,你认真点啊!”
看台上的喻寻竹也跟着皱眉,心道:小崽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友谊赛也不是这么打的呀。
喻锦安还是不为所动,两人你来我往,闹得绝大多数观众,都去茅房门口排队了。
此二人应是这场大赛中,唯一的尿点。
果然,茅房回来,他俩还在互相推搡,练习软绵太极。
太阳晒在身,喻锦安愣是连滴汗都没出。
丹煦则趁此机会,暗暗观察着青云子。
他静静地看着台上二人,表情平常。
今日闻楚没来,或许是有意躲着丹煦。
丹煦心中琢磨着:不知他的耳朵好了没有,还能不能听得见?
她故意咳嗽了两声,青云子仍旧看着前面。
丹煦走至他身旁,拍了拍他。
青云子转头看向她。
丹煦对他点头示意行礼,她无意冒犯只是不想胜之不武。
随后,丹煦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青云子道:“无妨。”
丹煦又问:“道长的琴叫什么?”
她说话时,特地半含半吐,口唇活动幅度甚小。
果不其然,青云子轻蹙了眉头,没有予以回应。
丹煦笑了笑,从腰带中取出了两枚耳塞。这是她自己做的,是特地为了对战青云子时准备的,或许是她的直觉,总觉得万一会抽到二人对战。
这耳塞内中为软胶,外包柔棉,量耳定制,再配合上影响听觉的蛊虫,戴上后什么都听不见。
她当着青云子的面,将耳塞置入耳中,随后轻笑道:“我俩若是不斗琴,就无趣了。”
青云子明白了丹煦的意思,只道:“你无需如此,这样一来你我二人都听不见声音,琴已无用。”
丹煦笑意更浓,她背手拍了拍背上的琴袋,道:“我会用琴,你随意。”
随后她不再理会其他,专心观战。
青云子有些想不通,听不见了还如何弹琴,但他没有思虑太多,毕竟一会儿打了就知道了。
擂台上那两人的磨洋工,一次次触碰着观战台上观众的底线,他们真金白银买的高价票,可不是为了看这个。
有一高大壮汉,将手中的香蕉皮扔上了擂台,暴跳如雷道:“什么玩意儿!滚下去!滚下去!”
看台上有小部分人开始附和,不过多时,就从看台上传来阵阵谩骂。
喻寻竹侧身与普元真人商议。
“师尊?”
普元真人一点都不恼,看喻锦安的眼神仍旧充满了慈爱,他捻须笑道:“贫道记得,昨日见安洵时他手上拿着沙漏。”
喻寻竹立马吩咐左右:“将安洵小道长请来。”
那沙漏还在安洵的降魔袋中,一正一倒正好为一炷香的时间。
这沙漏通体为琉璃所制,瓶身边用琉璃做了个不穿衣服的胖娃娃,这娃娃背上生对翅,头上有金圈,手上拿着小弓箭,箭头上装饰着一颗琉璃心,瓶身内的沙子,为银色,如银河齐聚。
普元真人接过沙漏,上下左右看了看:“嗯,新奇啊。”
“回禀真人,这是喻师兄送我的。”安洵话语中带着些自豪:“他说,这长翅膀的胖娃娃名字叫……叫爱神丘比特。”
普元真人将沙漏还给了安洵,并吩咐道:“拿去放在擂台前的空地上,正倒一轮后,仍无人胜出,两人一起出局。”
安洵照做下去,在场地上大声宣布后,将他的爱神丘比特放在了沙地上。
众人都去看那沙漏,本意是看沙,仔细一看都被逗乐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淮秋特产?”
丹煦也差点没笑出声。
一旁的青云子,仍旧波澜不惊。
时间随沙流逝,喻锦安还是那副样子,李笙的耐性却已被磨完了,他叹息一声,开始认真出招。
他一式过去,被喻锦安软绵绵的挡回来,再一剑上挑……
“哎呀!”
喻锦安轻呼一声,他已侧身躲过剑刃,却被剑气划破了领口。
“我的道袍!”
李笙拿着剑,攻也不是,收也不是,被喻锦安欺负的有些懵了:“啊?这……这这这,刀剑无眼,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件是我最喜欢的袍子。”喻锦安道:“我打算再穿十年的。”
“十……十十年?”李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道袍棉麻材质,青灰的颜色也是因青灰的颜料最常见最廉价,可谓是世上最便宜的衣服之一了。
120丹煦VS青云子
“啊,我生气了!”
李笙抬头去看他,见喻锦安嘟着嘴,真的一副生气的样子。
“我赔你一件如何?”
这话刚落,安洵一道真气,将漏完正边的沙漏倒转了过来。
喻锦安摇摇头,持剑刺去:“我更喜欢你这身!”
李笙忙用剑去挡,谁知喻锦安临近时又突然收剑,他将距离拉开了五步:“准备好,看仔细了,下一次我不会收招了。”
李笙摆好姿势,蓄势待发。
两人同时出招,喻锦安一手背在后,一手握剑,腰都不带弯一下,村口铁匠的这把剑在他手中,旋、挑、刺、拨,翻出了花儿,实现了剑生巅峰。
李笙只见眼前银光簇簇,这些剑影他只能挡住三分之一,好在喻锦安是点到为止的,不然他已经被这些剑光凌迟了。
当沙漏中最后一颗银沙落下,喻锦安停手收招,青衫只裂了领口。
而李笙这边,起初倒无不同,只是被剑光晃得眼睛有些花。
看台上先前起哄的那些人,见识了这套招数后,全都哑口无言。这不仅是宗师招式,还有宗师风度,比起那些持武而骄,将对手当出气筒的人,喻锦安这一出,实在是太有风度了。
平静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欢呼与掌声。
就连司乾都跟着拍手,他对商貉道:“我看安洵时,觉得他因是基本功最扎实的,可没想到,喻锦安更胜他。”
这话不假,他知道喻锦安强,却一直觉得喻锦安是天资斐然,一学而多变,那些依靠钻研,持之以恒的东西,必定是他目前所缺失的,毕竟在司乾眼中,这小道士太闹腾了,静不下来。
可这套招式,如此连贯迅速,脚步却不虚浮,真气丝毫不乱,结束后,无一丝疲态。
勤练程度,绝非朝夕。
掌声经久不息,普元真人只好站起以手势表示肃静,看台上才慢慢恢复平静。
李笙回过神后,也对着喻锦安笑:“小道长真厉害,我自愧不如。”
“常来玩儿,我教你。”
说完,喻锦安跳下擂台,退至一旁。
李笙也随着他的脚步,欲走下台,谁知刚一动脚,身上竟有碎布片飘落。
这布片只有指甲片大小,李笙疑惑地低头看自己,却见又一片,随后越来越多,他的外衫竟碎成了粉,落了满地。
身上,只留了白色的内衫。
羞得他立马抱头窜下了擂台。
想要找罪魁祸首算账,却早就看不见喻锦安了。
刚平息下去的掌声,又被哄笑代替。
安洵趁乱上前去收回了自己的爱神丘比特。
丹煦则在心里笑喻锦安欺负老实人,不地道。
而这边,青云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擂台上了。
丹煦随即将墨合取出,抱琴飞身上台。
两人行礼后,兀自开始了战斗。
看台上的笑声还在继续,丹煦聚气翻琴一拍,七弦齐震,声响振聋发聩。
翁鸣阵阵不绝于耳,整场再无一人嬉笑。
琴音震荡,青云子以剑挡气,下盘稳立不动。
丹煦盘坐扬琴,再催急音。
这声音震地蹲在场地外面的喻锦安都要捂住耳朵。
没错,他为了躲李笙偷跑了,可这会儿听见了声响,又偷偷摸了回去,为了不被李笙抓住,还偷摸坐在了喻寻竹后面。
丹煦十指动得飞快,单用眼看,已经分不清她在拨哪根弦了。
此时,众人已经忍不住,纷纷捂住了耳朵。
可魔音从指缝中、皮肤中、毛发中渗入,这哪是跟青云子比试?分明是将在场所有的人,都纳入了对手范畴,而且赢得十分彻底。
司乾对这商貉的耳朵道:“这家伙魔障了?这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弹琴难听?”
“声音太大了。”商貉道:“我从没听过墨合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场内有些内力不济者,已经坐不住要跑了。
比如曲书晴,她拉着伏玉鸾:“玉儿,走吧,走吧!”
喻锦安已经比完了,她可不想留在这儿受这份罪。
可伏玉鸾不愿走啊,她极力忍耐,捂着耳朵对曲书晴摇头。
苍术看得目瞪口呆,安洵此时坐在了她旁边,腰里揣着爱神丘比特,见她呆住了,还好心地伸手,帮她堵住了耳朵。
再一声惊响,苍术忽而全身一震回过了神,她欣喜地看着安洵,有丹煦所奏魔音掩护,只有靠得很近才能听得见对方说什么。
安洵道:“笑什么?”
他的手还覆在苍术的耳朵上,苍术垫脚对着安洵的耳朵道:“我们怎么没想到?只要有指法、有真气,就可以用琴!”
安洵摇头:“太难听了,她自己不听的吗?”
苍术摇头甩开了安洵的手,闭着眼睛仿佛聆听美妙乐曲,随后她转头对安洵道:“好不好听算什么,有用就行!”
悟得此意的不止她一个,不远处看台上的伏玉鸾,也松开了手,听着调子,曲书晴讶异地看着她。
她对曲书晴道:“师父,丹煦姑娘用心良苦。”
“什么?”
伏玉鸾附耳道:“她在告诉青云子道长,修者并非琴者,救世之音也非大雅之音,可以高尖,可以喑哑,可以不用理会曲调,有用即可。”
曲书晴一时半会儿还没想明白,可见伏玉鸾难得高兴,也没再多问。
三大家的家长三人,或许有一丝要维持风度之意,都还正襟坐着。
丹煦这一曲还未尽,真气冲击下,青云子莫说上前攻击了,能维持不退,就已经是实力惊人了。
不知情的人,都在心中夸赞:道宗这小道士也忒牛了吧,靠这么近,能坚持这么久?
青云子的脸上,甚至连表示难听的表情也无。
这是自然,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眼中的丹煦,张牙舞爪一会儿拍琴,一会勾弦,像是在表演夸张的无声剧,这让青云子内心还有一丝想笑。
而丹煦的招式,全都是在逼迫青云子,用琴与她一战。
可不到万不得已,青云子并不愿意绿绮在他手中,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
他手中握剑力道再紧三分,蓄势以待,抓住时机,迎面反击而去。
121不羁之响
这有些像是以一大剑敌数千小剑,琴音如人海战术,杀之不绝,击而不溃。
青云子果真强横,在双耳失聪的情况下,接住了丹煦所有的剑气,他步步为营,向前逼近。
终于离丹煦只剩了一步之遥,长剑直刺而来。
丹煦竖琴挡剑,还不忘勾弦发气,一道琴剑汇气向前,击中了青云子的腹部。
她下手有度,若是实战,对手已被刺穿腹部,可此为比试,对手又是相识之人,遂留手,只是将青云子击退。
这一退就是数十步,差一点就出了擂台。
“用琴。”
她没出声,只用了口型。
青云子举剑要再试。
丹煦心一横,一把将七弦全数抓于手中,再催入真气,她此状近忽疯狂,七弦被她拉至极限后,真气、剑气、强音随着她放松的琴弦,飞速弹出,直逼青云子。
无可避、不能躲,强接下后,回气一瞬就会被丹煦剑指咽喉。
无奈之下,在剑气临身前,绿绮化出,青云子闭目只拨一弦,眼前杀音剑气,全数消散。
这一声如水流露,不仅化解了丹煦的招式,还流入了在场看客的心田。
魔音中的天籁,救赎人心。
丹煦轻笑一声,盘腿坐下,墨合上膝,俨然是一副要斗琴的架势。
看客们见这架势,心情略有复杂。在众多路数的比试中,斗琴的精彩程度绝对属于上层。琴一技用于搏杀时,有四个方面能定夺高下,分别为音、气、律、速。
无论是绝佳的音律,还是眼花缭乱的指法,还有琴所发出的强大真气,都能让人有绝佳的观感。
所以凡遇赛事有斗琴的,看客们无一不是兴致勃勃。
可这会却都蔫儿了,丹煦的魔音,绝对是他们此生的噩梦,自此往后数十年,只提起斗琴,人都会说天圣琴魔,一曲断魂。
再看青云子,他略微有些怯场了,一声两声还行,一旦连贯成曲,在听不见音调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掌控。到时他弹出的,大约也与丹煦的魔音不相上下了。
人家看比赛要钱,他俩斗琴,简直要命呀!
但他也绝不是轻易认输之人,他抚摸着手上古琴,像是在安慰小动物,随后一腿半蹲一腿盘于其上,将绿绮放于腿上,起音弹奏。
随着他的动作,看客们也跟着紧张起来,擦汗地擦汗,咽口水地咽口水,就等着他开弹了。
噔~
只一声。
丹煦不甘示弱,墨合再响,声音之大完全盖过了绿绮。
青云子心中怀着对掌门所传古琴的愧疚,还有些放不下身段,弹奏的音调不敢太高,与丹煦只是你出招我化解,还未至争锋之势。
他们二人都听不见声音,只能从指法与灌注真气的强弱,判断及应对出、挡、化招。
对青云子而言,能在听不见声音的大庭广众之下拿起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而丹煦呢,大约是经常被司乾嘲讽弹琴难听,已经习惯并且接受现实了,她豁达从容没有丝毫负担。
更确切的说,听不到自己弹奏的声音之后,她再无顾及,不需考虑他人是否能接受,只一心沉醉在指法的变化与真气流动上,一对一的情况也无须听风防外人偷袭,丹煦越弹越是淋漓,越快!越狂!
青云子却是越来越放不开,丹煦出招越是复杂,他化招的速度就须越快。这意味着所弹奏的曲调,要更长更快更急,自然就会更难把握,至使曲不成调,沦人笑柄。
青云子被逼得大汗湿了背,他没想到丹煦如此难缠,他被人笑无妨,可绿绮绝不能因此留下污点。
但其实在丹煦的魔音干扰之下,根本没人听得清青云子所奏之音。
看台上的众人受尽了魔音折磨,一个个抱头捂耳。
普元真人看着喻寻竹直摇头,这场比赛下来,能感受到快乐的怕是只有丹煦一人。
普元真人对喻寻竹道:“青云他不敢弹,已经输了。”
喻寻竹觉得有些好笑,他回头看了眼喻锦安,喻锦安捂着耳朵,对他眨眼睛。
喻寻竹勾了勾嘴角,道:“有点意思。”
喻锦安假装听不懂,继续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地表示有被难听到。
他知道自家爹亲的意思是说,与青云子对战的丹煦,她的做法很有意思。
其实这场比试,若青云子愿意与丹煦一样,在舍弃自己听觉的同时,也舍弃他人的听觉,那他一定会赢。
单从乐器上来说,绿绮的威力便比墨合强大太多,再以指法来看,丹煦的指法虽然快,但很是单一,少有变化,攻击力也不够强。
可两人观念始终不同,青云子,宁选择优雅的死去,也不会失去他的风度。
最终结果便是,在场众人在受尽折磨后,丹煦十指勾琴弦,众人都诧异她难道是要毁了自己的琴?还有这种弹法?拉至极限后,再同时松弦,数不清的琴剑同时发出,青云子来不及化解,其中一剑飞上前,恰巧挑断了绿绮的琴弦。
砰声后,七弦全断。
丹煦露出了胜利的笑,而看客们也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幸运。
青云子疼惜地抚摸着琴身,随后将琴化进了降魔袋。
就连普元真人都说:“我看这女修是故意奏地如此大声,不过若是我,也会与青云的选择相同。音不可毁,琴不能污。”
绿绮所奏之音,如青山碧水的世外桃源。真正爱乐之人,怎舍得让世外桃源付之一炬?
而丹煦在拿掉耳塞的当下,看台上传来巨大的叹息。
之后谈论起此时,众人都道,那天圣教的女魔,弹起琴来,无差别攻击,连自己都要带上耳塞,以免被音波误伤。
上午的比试结束后,便剩下安洵、沈臻、何超泽、喻锦安、丹煦五人,参与下午最后的比试。
中午休息时,苍术在饭桌上就一直唠叨着比赛的事儿。
三人中只有青云子未能入五强。
苍术叹息道:“唉,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哪知道丹煦她弹起琴来这么疯,能跟她比的,纵观整个乐器界,怕是只有唢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