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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腾云直上     唯玉归一txt下载     唯玉归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她们修整了一日后,启程回了漠西壑王宫,带着孩子走的比较慢,原本用轻功一日的路程,丹煦担心沙华太小受不了颠簸,找了辆极慢的骆驼车,甚至还找了个奶妈子跟着,走了五日才到。

    商貉头一次见了那个膀大腰圆,胸前肥厚的奶妈后,不经咋舌:“女人当了妈真是有些夸张。”

    司乾立马接话道:“你家三妹也是很夸张。”

    丹煦在一群奶妈中看到这位奶妈前面那两个浑圆巨物后,眼睛都直了,连喊了三声:“就你了!就你了!就你了!”

    司乾无奈摇头:“光一个就比你脑袋还大。”

    “你懂什么?”丹煦道:“这都是粮食啊!”

    可没想到这女人是油多奶少,丹煦一日五顿补汤给她灌下去,小沙华还是吃不饱,饿得嗷嗷直哭。

    商貉与司乾骑马跟着骆驼车,连带着车夫都被婴儿哭声烦得记不清路了。

    司乾冲车中吼道:“你能不能让她闭嘴。”

    只听车内丹煦的声音:“去,再找一个奶妈!不!两个……三个,三个!再去找三个奶妈。”

    司乾道:“白虎大人,您这车坐不下那么多人。”

    到了最后,小沙华甚至不愿再去吃那奶妈的奶,奶妈抱起她,她便哭闹不止,丹煦没有办法,只能将**挤出来,用小勺喂给她喝。

    沙海道:“我就说,她喜欢你。你抱着她,她就不哭了。”

    丹煦头一次体会到带个孩子这么难,她这么小小的却好似什么都知道,奶妈抱哭,沙海抱着也哭,唯独到了丹煦怀里才老实安分,看她睡着了想将她放下,她便立马睁眼,哭着要抱。

    “你这小鬼头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丹煦此回是好好体验了一把被人需要的感觉。

    他们回到皇宫后,丹煦找了七八个仆人照看沙华,沙海则是借口留在身边当了个使唤小童。

    槐筠问过一次:“听说你养了个孩子?”

    口气像是,你自己都是个孩子。

    丹煦道:“是我那使唤小童的妹妹,他们家遇上了马贼,他抱着妹妹躲在羊圈里逃过一劫。”

    槐筠突然调转话题道:“你知道吗,飞廉拿回来的地芯石是假的。”

    “是吗?”丹煦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

    槐筠笑笑:“好好养大那个孩子,或许地芯石藏在她身上。”

    丹煦知道,槐筠指的身上,并不是指佩戴在身上,而是指心脏或是埋藏,亦或者他觉得沙华便是地芯石所化。

    做戏做到底,丹煦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师尊,这孩子真的是孤儿。”

    “演的很像,可惜骗不了我。”他道:“你年纪尚小,很多事情还不知道,类似于地芯石这种灵物,不仅会化人形,还很会骗人。”

    槐筠交给她一个青色的小瓶:“这里面是天圣蛊的幼虫,先拿去养着,若是没养活再问我讨一只。等养活了,再告诉我。”

    丹煦接过小瓶:“要怎么养?”

    “自己琢磨。”他道:“我要出一趟远门,这里的事情交给飞廉处理,他遇事少会转弯,你在一旁多提醒他。”

    丹煦哼了一声:“有紫大人在,如何有我说话的份儿。”

    “她是你的前辈,女人多少有些脾气,你比她聪明,多担待些。”

    “我恨不得杀她喝血,你最好带她一起走,不然你回来时,她被我杀了,可别心疼。”丹煦想杀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个女人自见面开始,就处处针对她,像是丹煦上辈子欠了似的,想方设法给她使绊子,有几次险些被这女人害死。

    槐筠道:“留着有用。”

    丹煦想到了司乾那句‘老女人有老女人的妙用’,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槐筠走之前,还让她去飞廉那边领了个任务。

    飞廉将名单给她道:“别漏出马脚。”

    她打开卷轴,是要杀之人的名字:“黄龙帮周大龙?”

    丹煦有些吃惊:“这种下三滥马贼帮派?”

    “紫大人给的任务,要求你一个人去,用这个。”飞廉递给丹煦一包药粉。

    “我不去!”丹煦拒绝道:“她这是借机为难我。这种人我一刀便可解决,何须要这包粉!”

    这粉是‘催情药’,紫剑仙靠吸取男人精元维持自己的美貌,必须是在对方**大动时用毒蛊取命,她再将这蛊吞下才有效。紫剑仙麾下有专门培养女杀手,为她猎杀男人。

    飞廉道:“必要时息事宁人,紫剑仙能一直在鬼君身边这么多年,定有她的利用价值,你注意分寸,待能杀她之时,大哥把她的头留给你。”

    丹煦接过药粉:“与她说清楚,鬼君只让我接这一次任务,若有下次,就请她自己去。”

    而另一边,喻锦安跟着商队的骆驼来漠西壑已经有两天了,他本来想在道宗的山上安静的待着,只可惜曲书晴已经跑上山来拎他回家成亲了,喻锦安只有连夜出逃,正好碰上了去漠西壑的行商,便跟着他们游历西北风光。

    他的个子又长高了些,原先比师兄弟们矮上一截的他已经是曲仙师门下个子最高的弟子了,此回跋涉让他晒黑了点,英姿挺拔,束发戴冠一身道袍,倒是有些仙风道骨普度众生之感,只可惜一开口还是:“这位施主,买符吗?童叟无欺,包治百名,一贴就灵。”

    这夜喻锦安跟着商队驻扎休憩,正围着篝火吃烤羊时,遇上了来打劫的马贼,这一路也遇上了不少山匪盗贼,商队中是有护卫的,盗贼们只是求财,有时也会给一些过路费。可此回这群马贼十分凶悍,不仅抢夺货物,还杀了人。

    喻锦安从不插手任何事情。只要不是威胁自己生命的情况,绝对不会动武,所以此回他眼睁睁看着商队中男丁几近死了一半之多。他装作普通道士没有反抗,与剩下来的人一起被马贼抓走关了起来。

    若是自家父母师长知道,定会出手相助,曲也问过他,为何不愿救人。其实喻锦安自救回伏玉鸾后就再也没做过救助陌生人的事了,他心里一直很后悔救她,并不是因为自家母亲对她偏爱有加,而是事后他曾细思因果,他认为一切事物的形成自有因果,若随意去打破别人的因果,自己也会多染尘劫。

    比如此次他出手帮助商队击退马贼,便会使他与此地马帮结下怨仇,而商队的人,在下次行商时,会受到马帮变本加厉地迫害。他认为,生死注定,他不愿意去打扰别人的因果,沾染别人的尘劫,所以他可以冷眼作壁上观,这便是喻锦安的无情。

    曲试着去改变过他,他道:“救人也是因果,此乃善缘。”

    喻锦安也不反驳:“下次一定救。”

    若下次曲在场,他一定救,若曲不在,喻锦安拂尘搭上肩,装作没看见就走了。

    曲问他:“那为何要将青云子带进道宗?”

    喻锦安道:“我看他有道缘。”

    其实非是什么有道缘,缘之一字玄之又玄,不过是幼时切磋觉得青云子武骨奇佳,自己施恩于他日后定有巨大回报罢了。

    喻锦安和商队的妇孺们一起被关在马帮的监牢里,其他人都吓得瑟瑟发抖,他则一人缩在角落里睡地香甜。他被抓来此还有一个原因,那马贼中有个什么副帮主,有龙阳之好,看见他皮相不错,便抓回来想要享受一番。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就有小喽将喻锦安带离了监牢。

    喻锦安被戴着镣铐,跟着那小马贼进了副帮主的屋子,随后小马贼出了房门还不忘关上,喻锦安心中夸赞:真贴心。

    那副帮主喝了些酒,但人还算清醒,大约四十岁上下,走上前来摸喻锦安的脸蛋:“你这小道士细皮嫩肉的。”

    喻锦安之前还觉得新奇好玩,这会儿被他碰了脸,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这位施主,贫道是出家人,一心向道,请施主自重。”

    副帮主笑了:“哈哈哈,自重?你现在手脚都被拷着,能作出什么花样?”

    说着,那副帮主又来解他的道袍。

    喻锦安这人十分爱玩,他本可以老早就挣脱锁链一走了之,可今日既然来了,是一定要捉弄捉弄这副帮主的,所以也很配合地表演出特别害怕的样子,大喊道:“啊啊!不要这样!不要!”

    喻锦安越喊那副帮主便越兴奋,脖子上青筋都突起了。他慌忙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要来抱喻锦安,当喻锦安刚想一脚踢在他脸上让他尝尝鞋底泥儿的滋味时,忽见一道银针从窗外射入副帮主脑中,随即副帮主的表情凝固,直直倒在了地下。喻锦安忙跑去屋外查看,月下无人,一片寂静。他用内力震碎镣铐,进屋查看副帮主的尸体,那银针深入脑髓,若不是刚才喻锦安看见银针刺入的部位,在外很难能找到针眼所在。

    “高手啊。”喻锦安赞叹道。

    他本想用内力将副帮主脑内银针逼出查看,却探到此针已碎在脑中,除了一个发丝粗细的针眼外,什么痕迹都未留下。

    无迹可寻,喻锦安决定转一圈再走,他飞身上屋顶,往光亮的大房子寻去,马帮中最大的屋子里,一群马贼正挤在一起分赃喝酒,里面还有五六个漠西壑舞姬,甚至还有打鼓拉琴的人,热闹非常。他逗留了一会儿再往前去,落在了一间较为偏僻的屋顶,他移开房顶瓦片朝里看。

    没想到这里竟正上演着,与自己刚刚经历相同的戏码,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是这个马帮的帮主,头前听马贼们叫他周老大,他靠坐在兽皮椅上,面前是一位正在跳舞的红衣舞娘。

第十七章

    这舞娘的打扮甚是华丽,红色丝绸舞衣,白皙的大腿在红色舞裙中若隐若现,细腰外露,上面还挂着银片装饰,她起舞时每次扭动腰肢那银片碰撞便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

    喻锦安不是没见过人跳这种舞,但这是他见过跳得最好的,可这跳舞的人好似自带一股冷气,将别人隔在外面。她看似是在周帮主面前搔首弄姿,可是却离那帮主不近不远,无法触碰,舞蹈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出格,只是在展示舞蹈本身的美。

    喻锦安看的有些入迷,可惜他这个角度,舞娘又带着大红头巾,实在看不清面貌。此时他闻到了从屋中传出的气味。

    “嗯?这香味好熟悉,好像哪里闻过?”喻锦安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用手捂口鼻,尽量不去闻:“怎么会这么香?难道有诈?”

    喻锦安不由得将这舞娘跟射出银针的杀手连系在了一起,不过如果可以用银针杀人于无形,为何还要用美人计和迷香来杀人呢?

    香气越来越浓,即使捂住口鼻也能闻得清楚。

    喻锦安摇头,叹息道:只可惜跳舞的人是个女杀手,舞步的轻盈柔美只是在掩饰杀人的利刃罢了。

    忽见那舞娘一改之前保守做派,正扭动着腰肢往周帮主的身上靠,周帮主肥头大耳,横肉满脸,直勾勾看着那舞娘,喻锦安心中大呼不妙,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正当他要别过脸去,屋内声响恰然而止,他再往里看,周帮主七窍流血躺在地上,舞娘已经不在屋内了。

    他回头,那舞娘正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审视着他:“听墙角?”

    喻锦安实在冤枉,他看了还担心长针眼呢:“这位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虽然我偷看是不对,但是你杀人那就更不对了。”

    丹煦看这道士的脸才发现,这不是之前在前面房间惨叫的小道士吗?自己还顺手救了他呢,没想到这道士不仅断袖还是个梁上君子,看上去端端正正,却是个假道士,她道:“那你是要为他报仇?”

    喻锦安与这周帮主素不相识,若真深究自己还是被他抓来此地的,连忙摆手道:“姑娘你用毒这么厉害,我可不敢得罪你。还有……”喻锦安这回看借着月光清了舞娘的脸,觉得太熟悉了,他仔细回想:“我好像在南疆见过你。”

    喻锦安越看越确定,在南疆,这张脸也是在月光底下见过的,只不过那时的她更加稚嫩。

    丹煦早就将之前的事忘记了,只觉得是这人瞎套近乎,懒得跟他嗦,转身要走。

    喻锦安抓住她的手臂:“笛子,你还记得吗?”

    丹煦讨厌这样的触碰,她将真气汇聚手臂处,准备烧死这个讨厌的道士。

    喻锦安感到手掌灼痛,连忙松手运功抵挡灼炎,他的速度很快,手掌还是焦了一大块,但他已经忘记疼了,满心都是再见到吹笛小姑娘的欣喜:“南疆,栖月林。”他顾不得烧得略有焦黑的手掌,从腰间的降魔袋中取出了那管竹笛:“你看,这是你的笛子,还记得吗?”

    他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听他这么说,丹煦也仿佛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偷走了自己的笛子。不过她早就不吹笛改练琴了,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便说了句:“笛子送你了。”便飞身而去。

    喻锦安可不是一般人,他想要的东西在眼前怎么可能放弃,立马运功去追:“哎呀!你等等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丹煦想回皇宫去看沙华了,可这道士紧追不舍,她又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往相反的方向飞,带着喻锦安兜圈子,想着他累了也就不会再追了。没想到喻锦安的轻功比她好,不仅速度更快还更加灵巧,不过多时已经拦在她前面三次了。两人周旋了一会儿丹煦知道跑不过,干脆停下来要与他对决。

    丹煦今日没带琴也没佩剑,身上只带了些蛊毒、暗器。她从袖中飞出银针,这银针本就是在对方毫无防范之下才好用,当面飞去很好阻挡,果不其然,这道士拂尘一扫,银针落地。

    喻锦安根本不想打,他道:“哎呀哎呀,别打我!别打我!我很怕疼的!”

    丹煦看对方这怂样,十分想笑:“你别跟着我,我就不打你。”

    “不行啊,我不跟着那下次见面你又会把我忘记的!”他只是说忘记,并没说以后都不复相见。这就是之前说的喻锦安相信因果,他执念地认为他与这小姑娘有缘,那必定还会再遇。

    丹煦道:“你这轻功不简单,之前却在马贼房中任由他轻薄,现在又追着我死缠烂打,我看你不仅取向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这误会大了,喻锦安苦啊,连忙解释道:“道士我只会轻功,之前的事实属无奈啊!”

    “是不是只会轻功,立马分晓了!”丹煦起掌再攻。

    这掌劲丝毫不手软,喻锦安只好与她对掌,边挡边退边求饶:“哎呀哎呀,手麻了!手麻了啊!”

    喻锦安比武从没赢过,挡招已经有技巧了,数十招过后,他还在鬼叫着:“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丹煦听的火冒三丈,每一招都被他挡的滴水不漏,还说自己技不如人不会武功。她本意是想和他认真对决,既然他如此不尊重自己,那也别怪她招行偏途。

    丹煦暗自备好袖中毒蛊,见两人距离拉近,一掌击出毒虫,这虫是日前槐筠给她的‘天圣蛊’,此蛊虽然还是幼虫,已至毒无比,虽然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养,但先给它喂饱血总是没错的。

    “啊啊啊啊啊!!虫子啊!!!”喻锦安叫得很夸张。天圣蛊是一尾形如蜈蚣的百足虫,拇指大小,天圣蛊一到喻锦安身上就快速爬入他头顶百会穴,钻了进去。

    他吓得赶紧丢了拂尘散了头发,挠头找虫子:“没有了!没有了!”

    “别找了,钻进去了。”丹煦道。

    喻锦安委屈,带着哭腔道:“我我我,我只是想叫你再吹一次笛子给我听!你不吹就算了,还要打我,打了我还要放虫子咬我,虫子还钻进我脑仁里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

    丹煦也不知道这天圣蛊会钻进了小道士脑仁中,也觉得奇怪,如今之法只有等小道士死了,再将天圣蛊从他体内取出。她静静看着,等这道士死,可喻锦安蹦了半天,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

    “你老实告诉我,你这虫子多久会咬死我?是不是吃掉我的脑子,我就死了?”喻锦安问道。

    “我不知道。”丹煦的回答的确也很老实:“你疼吗?或者有哪里不舒服?”丹煦开始认真询问他中蛊后的症状。

    喻锦安摸着自己的心脏道:“其他还好,就是心痛难忍。”

    “这可能是中蛊的症状。”丹煦道。

    喻锦安道:“是不是中蛊症状我不知道,但你对我的态度,让我真的十分心痛。”

    丹煦无语了,这家伙一点都不疼,却摆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嚎了大半天。

    喻锦安看她不说话,又道:“我累了,我要睡觉了,睡饱了再死。”

    说完,他当即寻了个树桩半靠着,闭目困觉。

    丹煦想,自己是否要一掌击碎他的天灵盖,但又怕伤及天圣蛊,虽然槐筠有说养死了再给她一只,但她知道这天圣蛊的幼虫,要用百人性命炼制才能得之,幼虫生长成形又十分不易,甚至要花费二三十年光阴才可得,天圣蛊养成后有起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如果就这么死了,未免浪费,况且小道士之前所言也非没有道理,或许幼虫正在他体内吸血食肉,要等上一些时日才可成功也未可知。

    细思之后,丹煦决定先回皇宫带上武器,然后回来跟着小道士,看他体内幼虫的变化。

    丹煦走后,喻锦安才睁眼,他一点都不担心丹煦一去不回,给病人吃了药的医生,总是要等到病人痊愈才好安心离开,同理,给他下了蛊的小姑娘,总是要等他死了才能拿回吸满血的蛊虫。至于那蛊虫,喻锦安从袖中取出一截小虫,分明就是天圣蛊,他两指夹住那虫,看了许久,没研究出什么结果,便将它丢入别在腰间的降魔袋里了。

    待天亮,丹煦才回来,喻锦安看她,换了身中原人服饰,盘发,深蓝色衣裙,眉间嵌入了一点深蓝色宝珠,衬得双眸更加冷厉,深蓝色衣裙外罩着白色外衫,外衫的白布上有黑纱覆盖,黑纱上绣有仙鹤图样,能在如此薄的纱上刺绣,可见非常精致,身背和外衫布料相似的剑袋,这剑袋比一般的要宽上很多,仿佛背着的剑很大。

    她见看喻锦安已经醒了,便问:“感觉如何?”

    喻锦安聚了股真气游走在皮间,仿佛有虫在皮下爬行,他掀起衣袖故意给丹煦看:“你看,一直在我身体里爬来爬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它取出来。”

    丹煦伸手要去捉,喻锦安便立即化了那股气,在丹煦眼中就像是天圣蛊钻进了肉中。

    “我试了,抓不到它。”喻锦安一本正经道。

    “我没有办法,或许我的师尊有办法,他比我了解这虫子。”丹煦道。

    “你的师尊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喜欢杀人?如果是,那我去找他,不是自寻死路?”喻锦安道:“不行,虫子是你放的,你要对我负责到底,要么将虫取出,要么等我死了替我收尸。”

    小道士所说不错,死还好,说不定还会被抓去练蛊。

    喻锦安又道:“你有师尊,我也有啊。这样吧,你跟我去找我师父,修道之人也许有办法对付这虫子,到时取出来,我便将这虫还给你,只要我不死便好。”

    丹煦打算跟着这道士,所以也无所谓,她只关心虫子生死,不关心道士生死:“你去哪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跟着你,等你死了,我就将你劈开,取出我的虫子。”

    喻锦安没有去找曲的打算,毕竟他没有真的中蛊,他想带着小姑娘去游山玩水也是一件乐事。

    便去河边洗漱,梳了头,带着小姑娘上路了。他道:“我师父是个云游的道人,我们先去他最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他好了。”

    喻锦安带着丹煦一路往北走。

    “贫道喻锦安,敢问姑娘芳名啊?”喻锦安装模作样文绉绉地道。

    “丹煦。”

    喻锦安道:“哦,姑娘名字深有寓意啊,丹乃朱色,煦为日,又有和乐温暖之意,此名乃非常人之名,姑娘你武功高强,面目艳丽,果真能配此名。”

    “马屁拍再响,我也没法救你。”丹煦道。

    喻锦安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叹了口气:“唉,姑娘你对贫道有误解,修道之人看淡生死,我不是为了让你救我才这么说的。”

    “昨晚哭着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的人是谁?”

    自己在小姑娘眼前的形象真是毁得一塌糊涂啊,断袖、嘴贱、怕死,半点好的都无。

第十八章

    喻锦安两人向北走了七天,喻锦安以中蛊体虚为由,走得很慢,此回来到中原边境的一处小城,喻锦安又说头疼难忍,死缠烂打住进了城中最好的客栈,还要求必须是天字号房。

    “我都要死了,只想住一次最好的房间,你都不肯答应吗?我上次看到你的剑袋里藏着好多黄金的!”

    可安丹煦这几日观察,这货是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每日能吃能睡,他这道士当的似乎也没任何清规戒律,照样喝酒吃肉。

    天字一号房中,小二将酒菜放好,喻锦安前一秒还说自己头疼欲裂,后一秒就完好如初,拿着筷子等吃饭。

    小二退出门后,丹煦道:“你点这么多,吃的光吗?”

    喻锦安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道:“我是个要死的人,自然是每一顿都要当最后一餐来吃,吃的花样多些,当个饱死鬼啊。”

    说着他又给丹煦碗中夹了块烧鸡腿,丹煦将碗推往一边:“我从不吃烧鸡。”

    “为什么?这很好吃,你尝一口再说嘛。”喻锦安将那碗推回她这边。

    丹煦又将碗推走:“你喜欢就给你。”说着拿起鸡腿,塞住了喻锦安的嘴:“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喻锦安也不深究,只是记下了丹煦不吃鸡,自此后他与丹煦一同吃饭从未再点过烧鸡。

    喻锦安吃完饭,就说蛊虫在他脑中乱撞,他头疼得很,死活要求丹煦给他揉太阳穴。

    “女侠,求你!”

    可能自己是惹上了个祖宗,包吃包住还蹬鼻子上脸,丹煦起手便是一掌,将他拍晕了。

    将喻锦安打晕后,丹煦就回自己房中休息了。

    正当她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时,收到了来自槐筠那边的千里传音。

    这传音是以气功与同呈一脉内功心法之人联络的方法。以气功传音虽然便利但也有弱点,隔得越远越不清楚这是肯定的,还有就是之前所说必须练有同一种内功,另外是极易被人偷听或是篡改。

    槐筠的千里传音,说的是漠西壑话。又是杀人任务,是一个铸造家族,现今江湖中很多高手的兵器都是出自这一族,族中人不多,五十多人。

    五十人,在这几年丹煦接受的杀人任务中,人数不算多的。她也不知槐筠为何要杀这么多的人,但她若不去做,槐筠便会杀了她。

    天圣教的杀手们,从没有什么好下场,要么就是死在任务中,要么就是死在同门逼杀下。她很清楚,自己是杀人工具,要以别人的死亡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她不是没想过反抗,杀了槐筠,这样自己就不用受制于他,但对方太过强大,即使她与飞廉、商貉联手,也不是槐筠的对手。况且槐筠对自己尚有养育之恩,她若好好听话,槐筠对她还算好。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若是有人和她一起去还好,她很抗拒单独行动。此时她倒是有些想念司乾。自己是否太过软弱?她想小道士说的对啊,杀人是不对的,但这个江湖,杀人人杀,一刻都不曾停止。况且,杀人工具是不能有情的。

    槐筠所说铸造家族所在,正好在他们要途经之处,按他们目前的脚程,一直向北方走,大约四五日就能到达,她决定等到时再想这些。

    翌日清晨,喻锦安很早就来敲她的房门了:“丹煦女侠,我肚子饿了。”

    丹煦还未完全清醒,对着门口喊道:“肚子饿了找你娘去。”

    “女侠,我娘远在中原,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想吃巷子前面的馄饨,五文钱一碗,只可惜前日只卖出六张符,我想着给你买一碗,虾仁馅儿可香了,我用镇宅符去抵铜板,可惜那老板不识货,还骂我是骗子,拿着勺子赶我走……”喻锦安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一说话就源源不绝,在丹煦耳中跟紧箍咒一般。

    “滚!”丹煦因为槐筠的传音任务而失眠,天亮才睡着,现在正困得紧,受不了喻锦安的魔音。

    喻锦安那是一个滚字就会滚的人:“小丹煦,我饿啊!我饿!饿!”

    丹煦被烦的爬起来,打开房门,迎上了喻锦安那张英俊的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眨着实在很可爱,但人太烦,太烦人!她拿出一锭元宝,塞给喻锦安:“滚!”

    丹煦准备再关门,喻锦安看准时机,溜进了房内:“咱们一起去吧!”

    “滚!”丹煦滚蛋三连发。

    也不管喻锦安是否还在房内,就又躺回床上。反正中原女子的睡衣,比漠西壑女人外穿的衣裙还包得严实,从头到脚,只看得见脖子而已。

    喻锦安看她又睡了,此时的丹煦,未施粉黛,没了平日里那股杀气和装扮的成熟,完完全全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喻锦安看着,确实论五官眉眼跟家中那位玉美人是没得比的。但不知怎的,就是看不腻,这样光看着她的脸,便想起了栖月林中初遇时的样子,这让喻锦安十分愉悦,这种心情是从未有过的。与功力更上层楼,学会了新的剑法,在书中看到了新奇的理论说法,所感到的快乐都不同。

    床边守着个人对自己傻笑,即使再困,丹煦也睡不着。她睁开一只眼看喻锦安:“我真是输给你了!出去,我要洗漱换衣服!”

    喻锦安立马点头,闪地飞快。

    丹煦叹了口气,爬起来洗漱。她想,小道士死的时候,也许自己会为他伤心一小会儿吧。

    两人去吃了馄饨,虾仁馅儿,进嘴很烫,咬开后鲜嫩可口,虾肉弹牙爽脆,汤汁清甜。

    “好吃吗?”

    “嗯嗯!”丹煦点头称赞。

    喻锦安就在一旁笑:“我家门口巷子里的馄饨摊,比这更好吃呢。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吃,他家还有烧饼,酥得一碰就掉渣,沾着馄饨汤一起吃,特别香。”

    “真的?”丹煦问。

    “这还有假?我从小吃到大呢。”喻锦安道。

    丹煦笑道:“好啊,只要到时候你没死就去吧。”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哎呀,想到那条虫,我的头就又疼了。”喻锦安捂着头:“不行,你今天一定要帮我揉揉头!”

    丹煦道:“我力气那么大,万一用力过猛,把你的头挤扁了怎么办?”

    “啊?”喻锦安摆出被吓一跳的表情:“那还是算了吧,我……我自己揉,不用麻烦你了。”

    看着小道士捂着头的滑稽样子,丹煦忍不住想笑。

    吃完早饭,两人继续向北而行,在出城时,喻锦安看见粘贴在公示栏上的告示,就走不动路了。

    丹煦看他不动,也跟去看。

    “重金寻高人除妖。”告示上所说,城中大户家中有妖怪作乱,找道士法师驱邪。

    丹煦看了看眼前的小道士:“怎么,你要去?”

    喻锦安拂尘一扫,点头道:“自然啊,我们道士的指责就是抓鬼驱邪。”

    “那我问你,你可抓到过什么妖魔鬼怪?”丹煦问。

    喻锦安叹气:“现在这个世道,人比妖怪凶。”

    “就是说没有咯。”丹煦道:“走啦,别看了,能出一百两的大户人家诶,人家有知识有文化,不会买你的符啦。”

    喻锦安拉住丹煦:“去吧,去啦!”

    “你本来时间就不多,不要浪费啊,去找你师父啦。”丹煦道。

    喻锦安坚持:“我现在感觉生龙活虎,不会那么快死啦!走吧,陪我去啊。你这么厉害,没准小妖看见你就跑了。”

    丹煦见过妖,她的好友夏童就是一只蛇妖,妖不通人性,不懂人情,以食人为生。妖觉得吃人肉是天经地义,就和人要吃牲畜肉一样,弱肉强食罢了。

    所以人与妖生来就是敌人,但那只笨笨的蛇妖,却爱上了人,因为爱上了人,她尝试去理解人类的感情,人类的生活,人类的爱恨,却处处碰壁。好在飞廉是个温柔的人,他虽然对夏童没有男女情爱,但也会适当纵容她。

    最终,丹煦还是拗不过喻锦安,两人来到了城中富户王员外府上。此地是中原与漠西壑的交界处,城中多以汉人居多,刘员外是个地主,生的很矮,宽额大鼻,看着丹煦两人如此年轻有些不信任。

    喻锦安还是有模有样的在他家中查探,还询问道:“家中是何时出现怪事的呢?具体是什么样的怪事呢?。”

    王员外语气很不好:“什么怪事?不就是妖怪作乱嘛,你能除妖就摆祭坛除妖,不行就赶快滚。”

    喻锦安好脾气:“这妖怪作乱分很多种,妖怪也有大有小,王员外你府上这么大,总是要问清楚好些。”

    府中闹了妖怪,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定是闹得凶了,才会请人来除妖。那员外闭口不言。

    喻锦安也不恼,他拿出黄布,用朱砂绘咒,覆于眼上,左手托八卦罗盘,右手以剑指凝气聚于额前。

    丹煦看了不禁赞叹:“小道士这神棍当的有模有样啊。”

    不过一炷香,这喻锦安在一处房门口停了下来:“狐妖。”

    这两字一出口,王员外立马吓得对着喻锦安跪拜:“活神仙啊!活神仙!刚刚是我有眼无珠,请神仙原谅!”

    王员外哭诉道:“这半个月,家中已死了三人了,活神仙救命啊!”

    喻锦安也不客气:“王老爷,这只狐妖道行已有千年。”

    “什么?千年?”王员外被吓得满头大汗:“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家也是本分人家,怎的惹来了狐妖啊!”

    喻锦安解下眼前黄符布道:“幸好你今日遇到了我呀,不然这狐妖必会闹得你府中鸡犬不宁,人死财绝啊。”

    “多谢活神仙!多谢你啊!”

    “不过我除这妖,也很费力,需要以血入符,废我十年道行。”喻锦安道。

    王员外一听这十年道行,再看眼前小道士,也不过二十模样:“这……这怎么办?”

    喻锦安一本正经:“要加钱。”

第十九章

    大罗神仙说要加钱,王员外怎敢不答应:“好好好,加多少都可以,都可以!”

    “五百两。”原来这除妖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生意。

    王员外惊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五百两?”

    价格一下翻了五倍,分明是狮子大开口。

    再看喻锦安,他将罗盘收入腰间的袋中:“王老爷您猜我今年岁数多大?”

    王员外也在怀疑,不过高人是不能用外貌判定年纪的,这狐妖是千年,活神仙能收它,起码也有千岁了?他战战兢兢,颤抖地举起两个指头,意思是两千?

    没想到喻锦安一副你猜错了的表情:“错了,不是二十。哪有那么老,我今年十九而已。”

    “十……十九!”

    “是啊。”喻锦安理所当然:“我九岁入道门,满打满算也就刚刚好十年道行,今天为捉狐妖,一口气要花光,五百两不算贵吧?”

    丹煦在一旁听得差点破功笑出声。

    两人谈好价钱,喻道长就要正式捉妖了,说是捉妖,却根本不摆台祭天,推开门就进了之前那个说有狐妖的房间。

    此房为王员外家的小姐房,此时小姐不在房中,只是空屋,屋内物件摆放整齐,就是普通的闺房而已。

    没想到,这王家小姐竟主动出来,拦住了喻锦安:“你要干什么?我房中没有妖怪,出去!”

    喻锦安一改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一掌拍在了王家小姐的天灵上,瞬间那小姐血溅满脸,同时一直棕红色的狐狸自王小姐身体中钻出,发出锐利尖叫,喻锦安剑快,只一击就砍断了狐狸的脖子。

    王家夫人看着自家女儿血溅当场,也顾不了那么多跑去抱住爱女,王小姐本该是死了的,却忽然睁眼,面目狰狞地一爪捅穿了王夫人的肚肠。

    喻锦安见状,当即贴出一张黄符于剑刃之上,以付符之剑同王小姐打斗,这妖精很是凶猛,龇牙咧嘴向喻锦安冲过去,此时王员外见夫人被女儿杀死,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尿了一地。

    这狐妖不是喻锦安的对手,不过几招后,王小姐的头颅就被喻锦安一剑斩下了。随即狐妖出体,是一尾白色银狐。

    喻锦安收剑去观视王员外情况:“王老爷,狐妖已除了。”

    王员外看着满地惨状,涕泗满面,只顾着哭说不上话了。

    喻锦安还在一旁道:“你也别难过,人说升官发财死老婆,老婆可以再讨,女儿可以再生嘛。”

    这家伙实在欠揍,丹煦一个栗子敲在了他头上,让他闭嘴,顺带拉着他要走。

    喻锦安道:“五百两啊,拿了钱我就走。”

    王员外哭喊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一码归一码,这两只狐妖附身于你家小姐,不过一年你全家上下都要死,王小姐更是被附身当时就已经死了。你夫人若不上前,便不会死。我此回杀它们,是救你性命。狐妖已除,之前说好的五百两,一分不能少!”喻锦安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表情,仿佛是在买菜,斤两一分都不能少。

    丹煦这才发现,原来每天耍宝的小道士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不通情理,不顾他人感受。

    最后他们还是拿着银子走了。喻锦安走时还很开心,笑着将银票交给丹煦:“给你了。”

    丹煦有些不解:“这是你赚的钱,为什么给我?”

    喻锦安吹着口哨悠哉地走在前面:“因为你好像不太高兴,女人不是都喜欢钱嘛,给你讨你高兴咯。”

    “我不喜欢钱,如果你拿钱只是为了讨我高兴,那咱们现在就将这些银票还回去。”丹煦道。

    “不还。”

    丹煦不解:“你根本不在意钱,何苦问他讨这些钱呢?每个人所重视的东西不同,对你来说五两、五百两甚至五万两,只是数字而已。而对于像王员外那种普通人,钱便是命。他一瞬经历丧妻丧女之痛已经够可怜了,为何你还要使他雪上加霜?而且这两只狐狸根本没有你说的千年道行。”

    丹煦知道没钱生活会有多难,她曾因为一个海蛎子被自己生母毒打。

    喻锦安何等聪明,他从不硬碰:“你就因为这个?王员外是地主,他不缺钱的。再说这狐狸嘛,一只是五百,两只加一起不就是千年道行嘛,我又没骗人。这样吧,这些钱是我赚来的,我想怎么用都可以,咱们把这些钱分给穷苦人家,做好事好不好?”

    丹煦坚持己见:“还回去吧。”

    喻锦安没想到丹煦会这么固执,他明明已经退让一步了,自小还没有人违背他的意愿,此回却因一个不相关的人被丹煦责怪,他越想越气,越要与丹煦作对:“不还。”

    丹煦无奈,她没有立场要求小道士做任何事,小道士不认同自己的想法,他也无可奈何,遂道:“钱是你自己的,你说了算吧。”

    丹煦忽然的放弃坚持,使喻锦安觉得有些落寞,她们继续向北走着,一路无话。

    两人走了五日,像是闹别扭一样,都不太说话。丹煦本来就话少,喻锦安不缠着她说话,两人便无话可说。再往北三十里便到槐筠千里传音提起的小城了,丹煦决定今夜等喻锦安睡着后便行动。

    两人找了间客栈,各自休息去了。喻锦安自小晚上就爱出门乱转,自与丹煦结伴同行以来,他难得老实了许久,这几日丹煦不爱搭理他,使他内心郁结,这夜又恰巧失眠,遂背剑出门四处转转。

    小城中夜晚比想象中繁华,夜晚最热闹的莫过于花街柳巷,一家家高朋满座张灯结彩。喻锦安道士打扮走在其间十分扎眼,门口拉客的老鸨见他长得斯文,便出口调笑:“哟,小道长生的好俊啊,女儿们快来看啊。”

    这一句结束,二楼看台上便站满了拿着各色手绢,穿着各色花衣裳的年轻姑娘。

    喻锦安抬头对她们笑。

    这一笑,让见惯了男人的姑娘们也羞得脸红。

    她们其中有一人故意将手绢抛下:“哎呀,奴家的手绢不小心落下去了,小道长,帮奴家捡起来可好?”

    喻锦安蹲下捡起手绢。

    其余人看见,便都有样学样,一时间手绢如雪飘下。

    “小道长,好人,冤家,帮我们也捡捡呗。”

    “是啊,是啊。人家的手绢也掉下去了。”

    楼下的老鸨见状,立即贴上前来:“小道长,上去坐坐吧。”

    喻锦安看着这满地的手帕,又看了看楼上的女人们,决定上去坐坐。

    而另一边,丹煦看夜已深了,换了身墨色长衫,背着琴袋出门了。

第二十章

    今夜无月,四周的一切都寂静无声,天色黑得有些异常。

    黑夜中有个同样漆黑的身影,在夜空中极速穿梭,不过半个时辰,便寻到了目标。城郊刘氏,精通铸术,满门全灭,一个不留!

    这是个隐藏在竹林中的宅子,四周空旷无人烟。丹煦飞身盘坐于竹梢之上,那竹梢很细,被压得略微有些弯,八弦琴从她身后琴袋中飞出,稳稳落在了她盘坐的膝上,她双手拨弦,在这黑夜中奏响清雅之音,丹煦此琴名为墨合,通体墨色,只有七弦微透寒光,另还有一根红弦构成琴身八弦,比一般琴多一弦。

    她此时好似只是一名普通琴师,竭尽全力诠释着曲调中的爱恨。不久,宅子中便有人被琴音吸引,走了出来。

    只见一黑衣人端坐在竹梢弹琴,那身影娇小似是女子。

    音色如水流出,忽听曲中窜入一声锐利弦鸣,那前来观视之人便人头落地了。

    竹叶随风散落,琴音似剑,竹叶如刀,绵延不绝向宅中飞去。不过多时,宅中各房的外墙外窗上,都嵌满了如刀的竹叶,被琴剑划得破败不堪。更胜者,削翻了屋顶,只剩半个残垣破屋在风中摇摇欲坠。

    喻锦安坐在脂粉堆中,杯中被倒满了酒。楼中的姑娘们抢着要与他对饮。

    喻锦安道:“这样吧,我提问题,你们谁能答出我满意的答案,我就喝酒。”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逛窑子喝花酒又不是考状元,还要答题,这道士还真是事儿多。

    喻锦安又道:“我的问题对你们来说应该很简单,如何,答不答应?”说着将一百两银票拍在了桌上。

    众人一看,心道:“原来是个凯子。”

    赶紧贴上去道:“小道长你尽管问,众姐妹知无不言!”

    喻锦安问:“需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女人高兴?”

    众人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时个个面面相觑。不过待她们反应过来,便开始争着抢答了:“让女人高兴,这还不简单,我啊,有珠宝首饰就很高兴了,小道长你看我这项链好不好看?”女人凑到喻锦安面前,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精致的宝石项链。

    喻锦安点点头觉得有理,自家娘亲大人也很喜欢买首饰,看中的要买,新款要买,即使不太喜欢,掌柜说这雕工独一无二也要买,女人爱首饰的热情,好似不需要日日带着,放在家中抱着都能很满足。

    “哟,你这哪是给小道长看项链啊,那两个货都要顶人家脸上去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着,那最先回答问题的姑娘,将斟满杯的酒那里送到喻锦安唇边:“小道长,喝呀。”

    喻锦安喝了一杯,那姑娘又道:“我啊,不仅知道女人喜欢什么,还知道男人喜欢什么哩。”她边说边欲将喻锦安的脑袋埋进她怀中。

    好在喻锦安机敏,提前推开了她。

    他咳嗽了两声缓解尴尬后又道:“除了首饰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就是你亲我一下,我就会很高兴啊。”一位姑娘道。

    又有人驳她:“哎哟你个不要脸的哦,我看啊,你是不仅要亲要抱,最好是要滚两圈你才高兴哦。”

    那姑娘见多不怪:“你这是嫉妒我,你捞不到好。”

    “你要是今晚能和小道长睡觉,我就睡你们俩中间去。”那姑娘也不示弱。

    最终,喻锦安喝得脚有些发软,左手上拿着一盒首饰,右手抱着一只小狗,脖子上挂着一包吃的,背上包裹里还放了套衣裙。据说是珠宝大师绝版设计、血统纯正茶杯泰迪、女孩最爱甜到心里小零食和限量春夏最新款,保证让每个女人都爱不释手。

    喻锦安拿着这些东西,借着酒气壮胆去敲丹煦的房门,可敲了半天没反应,他从屋外跳窗进去,摸到丹煦床边,却发现床上没有人。

    “这么晚,去哪儿了?”喻锦安嘟囔着。他点了灯,看房中,剑袋不见了,可平日穿的衣服还挂在屏风上。

    喻锦安喝的双脚有些站不稳,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取出黄符折了个纸人,吹起念咒,他这口气有酒味,吹出的符纸人跟他一样,走路跌跌撞撞。他放下身上的首饰、小狗、零食、裙子,跟着跌跌撞撞的纸人,跌跌撞撞地追出去了。

    纸人随风而起飘得飞快,喻锦安也快速跟在后面。越往前走喻锦安越觉心中不安,冷风将他的酒醒了大半,他跟着纸人来到一处竹林,那黄符做的纸人忽然停下,从中心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浸透一般,随即化了灰。

    喻锦安心中暗叫不妙,快速向林中疾奔,再近些,便能听见琴音。

    “琴声?”

    喻锦安想起来丹煦的剑袋,那剑袋比一般剑袋要宽,丹煦会将很多东西放在里面,如今再听这琴音,喻锦安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剑袋,还是琴袋。

    他越向前走,越能感到这琴中的肃杀之音,他以轻功腾空查看,只见以竹林中大宅为中心,周围四十丈全包裹着极速飞旋的竹叶及风刀,这风刀由琴中真气所发,与其说是刀,这风速更利更细更快,甚至比竹叶还细,这分明就是剑痕,说是琴剑更贴合实际。

    刀叶与琴剑将大宅死死包裹,从喻锦安的角度看,正好是个覆盖在宅子上的半圆。

    这半圆之外,丹煦正盘坐在竹梢上弹琴。高高在上,仿佛不是在杀人,只是个普通的闭目听风抚琴的艺人。

    喻锦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他不是那种嫉恶如仇维护弱者的人,他不在乎大宅里的生死,他在乎的是丹煦。

    因果循环,杀人者必定人杀之。

    喻锦安腾空而起,不由分说抓住丹煦弹琴的手:“停下!停下!”

    丹煦早就感觉到他来了,闭目听风除了感受琴剑的气流,也是对周围环境的探查。

    “迟了。”丹煦收气停琴。

    琴音一停,围绕在大宅四周的刀叶剑琴也停下了,竹叶恢复了原本的质地,掉落在地。喻锦安也看清楚了,这些叶子不仅是围绕四周,而是充斥着整个大宅。

    “为什么?”

    “任务。”

    喻锦安感觉头有些晕:“可不可以不去执行任务?”

    “不行。”丹煦将琴收好,跳下竹梢要走。

    喻锦安也落地,他抓住了丹煦的衣袖。

    丹煦道:“你忘了,我是个杀手。你身体里还有我放的毒蛊,我与你同行只是在等你死,别再多管闲事了。”

第二十一章

    丹煦背着琴,以最快的轻功逃离了。这些年人也杀了不少,可这回却觉得胸中异常刺痛,这种感觉比被屠元军踩断肋骨还要疼千万倍,疼得她喘不过气,疼得她想哭。

    哭那是伏玉衡会做的事,丹煦从来不哭。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被小道士看见了,他看见了如此残酷的自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小道士不会带一个恶魔去吃馄饨,不会对地狱中的自己笑,不会去讨一个妖怪开心。或者说他嫉妖如仇,他杀狐妖的样子,杀伐果断绝不手软。

    他不会再来找你了,杀人工具不需要朋友,没有感情,这不是很早就知道的吗?田思佳的事还不够让你长记性吗?伏玉衡你清醒一点!

    原来自己一刻都不曾忘记过自己是伏玉衡啊,那个软弱、呆板、样样不如人的伏玉衡啊。

    她是那种心中百般思绪面上都不动声色的人,虽然心痛难当,表面却丝毫不显露,她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房中,点灯,换衣。

    她脱下外衣时,却有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狗跌跌撞撞朝她跑来。那小狗只有巴掌大小,全身棕褐色卷毛,眼睛黑大而亮,模样憨态可掬。它朝丹煦奔来,在丹煦脚下打着转。

    丹煦蹲下将它轻轻托与手掌上:“你是谁家的狗?为何会在我房里?”

    此时她又注意到桌上放着些不是她的东西,丹煦抱着狗坐下看那几个包裹。

    首饰盒、点心盒还有……丹煦打开那包裹,内中是一套白色偏淡粉衣裙,衣上和裙摆绣有鱼戏莲花图案,衣裙很美,可她从来不会穿这种颜色。

    她又打开首饰盒,里面躺着一支造型夸张的凤头钗,金色钗体嵌满了宝石,凤凰造型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再看点心盒,雪花酥、梅花糕、荷花酥、马蹄饼、芋头糕……全是些甜腻的糕饼。

    丹煦看着钗,拿着饼,抱着狗,想着小道士将这些东西买回来的笨拙样子,笑出了声,可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拿了块芋头糕放入口中,满口都是芋泥化开的甜味:“傻子,太甜了。”

    “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做这些啊!”

    这是她八岁之后第一次流泪,昏暗的房中,她掩面泣不成声。

    她知道自己不该哭,该哭的是那些被她所杀之人。

    可她忍不住,她一想到小道士的脸,想到小道士跑来让他住手,求她别再杀人,她就想哭。本来还能忍住,可看见这些东西,不知怎地她就忍不住了。

    “天杀的喻锦安,买这些东西来惹我哭,混蛋!混蛋!”

    她早就做好了死无全尸,烂在水沟中的准备了,她也看过这种死法,她可以接受这种死法,杀人凶手本就该烂在恶臭的水沟中。

    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芋头糕这么甜。

    喻锦安望着丹煦远去的背影,他不是第一次看这个背影了,这个故作坚强的小姑娘总是这么我行我素,将背影留给他,走在他前面,他一直在后面追赶着,却是迟了一步。

    喻锦安转身走进了大宅之中,已是一座死宅了,没有生人迹象。

    满地竹叶被血肉染成红色,喻锦安找了个锄头,将他们收埋。

    “她是迫不得已,若有报应,就由我承担。”

    他想,若有人来找她报仇,自己就杀那人;若有人定她的罪,自己就帮她顶罪;若是她再杀人……再杀人……

    是啊,她是杀手,她总会杀人,总要杀人。

    可她是哪个组织,哪个帮派的杀手?

    喻锦安想,他要手刃那个指使丹煦杀人的人,斩断丹煦与那个杀人组织的所有连系,然后带着丹煦离开。

    他要将这个深陷泥沼的小姑娘,救出来。

    喻锦安回到客栈时,天才刚刚亮,他想去敲丹煦的门看她情况,可又怕被她说自己多管闲事,在门口徘徊若久还是决定敲门看看,可他手刚碰门上,门便自己打开了。

    居然粗心大意到没有关门。

    喻锦安轻手轻脚走进去,却见抱着小狗在地板上睡着了的丹煦。

    点心盒里的糕饼像是被小狗打翻,散落一地,丹煦手中还拿着一块咬了一口的栗子糕。

    喻锦安走上前想将她抱去床上,地上寒凉,久睡会感染风邪,他走近却见丹煦脸上满是泪痕。

    她哭了。

    此时武者的敏锐使丹煦感到了身边有人,她逐渐苏醒,爬起身,睁眼便看见了喻锦安。

    她赶快用手擦脸,抹去泪痕。却被喻锦安抓住手腕制止。

    丹煦半坐在地上,喻锦安则是单膝跪地,两人视线平齐,靠得很近。

    “为什么哭?”喻锦安问。

    丹煦狡辩:“我没有哭。”

    “那脸上是什么?”

    “汗,热的。”

    喻锦安的视线看向丹煦另一只手中咬了一口的芋头糕:“怎么只吃了一口。”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说着她便要将糕饼丢掉。

    喻锦安另一只手又将她抓住,他把丹煦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咬了一口那芋头糕。

    丹煦道:“太甜了,我不喜欢。”

    丹煦话刚说完,喻锦安便将她抱住,紧紧含住了她的唇,丹煦还未来得及反应,喻锦安又将口中的芋头糕顺势送进她口中,又马上离开了她的唇。

    他用额头抵着丹煦的额头,睁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明明很好吃。”喻锦安道。

    丹煦想退开,可喻锦安不让,将她抱得死死的。口中那小块芋头糕,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放开我。”

    “除非你承认芋头糕很好吃。”

    丹煦只好运功烧喻锦安让他放手,可感觉到丹煦身体变烫后,喻锦安反而抱得更紧。

    “再不放手会变焦炭。”丹煦警告他。

    喻锦安咬牙坚持:“不放!”

    丹煦咽下口中糕点,平复心情舒了口气道:“你总不能抱着我一辈子不放,等你放开我,我就走,再也不理你了。”

    “你不要你的蛊虫了吗?”

    “不要了!”

    喻锦安问:“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

    明明问来的所有方法都试遍了,首饰、衣服、吃的、小动物,还有抱住亲她,可他的小姑娘还是哭了,还是不高兴。

    丹煦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的心情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若笑,我便会很开心,看见你满脸泪痕,我的心就想被人剜走了一样。”

    他将丹煦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丹煦感受着喻锦安的有些微快心跳。

    喻锦安越看丹煦越觉得今天的她很漂亮,所以他决定再亲她一下。

    这边丹煦还被他的那句你若笑,我便会很开心,看见你满脸泪痕,我的心就想被人剜走了一样。惊得有些晃神,随即唇上又覆盖住了温热的触感。

    丹煦用力推开他,顺势甩了一个耳光,慌乱之下忙抓起身旁的外衫夺门而出,轻功了得飞檐走壁的她,竟然在下楼时踩空了一阶,仰天一倒,屁股着地直接滑下了楼,吓掉了客栈里早起打扫的伙计手中的扫帚。

    那伙计看着衣衫不整满脸通红的丹煦,调整了自己惊讶不已的表情,道:“姑娘可要帮你报官?”

    丹煦尴尬地摇摇头,忙用手上外衫挡住脸逃出了客栈。

    再看喻锦安那边,也没好到哪去,他记起二人初遇时也曾吃过丹煦的耳光,这回的力道比当年还小些,可扇在脸上却比当年不晓得要疼多少。他楞在原地,紧咬着下唇,脑中混乱无比。

第二十二章

    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追了出去。

    喻锦安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结了房钱就往来时的路追。他收拾的行李自然包括丹煦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结账用的钱也是从丹煦没来得及带走的钱袋里拿的。毕竟喻锦安出来云游,口袋里的银子不会超过五两。除妖赚来的五百两,昨晚在青楼被骗了个精光。要说修真戒律喻锦安守得最好的便是“清贫”二字了。说好要做“穷道士”,就要贯彻到底。

    喻锦安出门基本上没什么行李,带着剑、罗盘和空符纸,最多再准备些朱砂,这些都是往袖子里一揣就能解决的,实在有大件的东西,还可以放进可大可小降魔袋。不过降魔袋也并非没有极限,虽然可以将物体变小,但重量还是在的。

    至于换洗衣物,穷道士没那么多讲究,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土灰色道袍,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遇到有江有湖,就跳下去,从里洗到外,若是没水,就正面穿脏了,翻一面继续穿。实在不行还有道宗祖传清静决,手捏口诵,配合吐息之法,就算在泥里滚三遍,也能在瞬间干净得闪闪发光,一点气味也无。

    不过喻锦安很少用清净决,他的长相过于柔和,明眸皓齿,眉间朱砂,简直比女人还美上了三分,若是再用心打扮打扮,只能用‘神仙下凡、男女不辨’八字来形容了,所以喻锦安认为,身上有些味道会更男人些、皮肤晒黑点也能男人些、最好脸上身上有些英雄疤那就更男人了。

    喻锦安这段时间跟着丹煦,日日住客栈,有吃、有喝、有澡可洗,过了几天富贵日子。但他自己对食欲方面实则需求不大,修者讲究少食辟谷,他喜欢带着丹煦吃东西,但若是细心便不难发觉,每次点一大桌,他仅是浅尝即止,随后便是将吃的往丹煦碗里夹,口中还不忘谴责她太瘦云云。究其原因,也是道者本性,通过绝五谷,而断六欲。喻锦安年纪尚轻,在家中时曲书晴会以长身体为由,盯着他进一日三餐,倘若回到道宗,他便会尝试辟谷,其实在遇到丹煦之前,他便一直在辟谷中,已经坚持了半年之久了,辟谷之人,不进垢物,身体洁净,会散发清香,喻锦安会在闻到自己身上香气后,大吃一顿,使香气消散一些。

    不过这段时间他倒是有很认真的每日用清净决,只因丹煦走在他旁边时,无意说了一句:“你身上好似有股香味,好闻得很。”

    丹煦的行李多了换洗衣物的包袱,还有那把笨重的琴,那琴通体漆黑,无半点杂色,比普通琴多一弦,那多出的一弦呈暗红色,在黑色的琴身上尤为触目。

    喻锦安迟疑一瞬后,未再多想,将琴装入了丹煦平日惯用的琴袋中,那琴袋中,还有暗袋,装着暗器虫盒之类的东西。

    “没有剑。”喻锦安呢喃。

    不过相处这些时日,从未看她佩剑,昨夜也未见她用剑,可她的手是剑者的手。

    那是一双细长的手,骨节分明,指尖虎口手掌皆附了一层茧,如果只是用琴,则仅在指尖有茧才对。

    丹煦的手也是喻锦安一开始认为琴袋是剑袋的原因。

    剑藏在哪儿?

    丹煦跑出客栈后,就有些后悔了,自己除了顺手拿到的外衫,什么都没带,琴也还在客栈,身无分文。跑出小镇后,途经一小溪,丹煦蹲在溪边洗了把脸,掬了捧水喝,定了定心,才发现,自己胡乱顺出披在身上的外衫,竟是小道士的道袍。

    丹煦后知后觉,发现了才这道袍上全是喻锦安身上的香味,扰得她心神不宁。

    什么道士啊,学女人擦香膏!

    她想将这道袍扔掉,可一想到喻锦安那副穷酸样,再看这道袍的破旧程度,又舍不得扔了。

    谁曾想她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居然在此穷乡僻壤的山涧中,失了分寸考量。她知道解决方法无外乎是回去杀了小道士,取出天圣蛊,拿回琴,然后回皇宫,继续当她的天圣护法。按照她的武功智谋,和槐筠对她的看中程度,不出五年,定可位于紫剑仙之上,然后她会杀了那个讨厌的女人。

    再然后呢?哈,不过是继续当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臣服在那个高高在上的鬼君之下,为他做尽坏事。

    丹煦碰了碰道袍的袖子,脑中印入了喻锦安的脸。

    若是伏玉衡必定不可能杀他,相反以伏玉衡的单纯善良,甚至会不惜性命去保护他。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心中多少总藏着些小女儿心思,她看得懂对方的眼神,感受得到对方的怀抱,也知晓亲吻的含义。

    那丹煦呢,她或许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做下决定,却忽听身后树林中有响动,回头一看,一个手掌大小的纸人飘落她的脚边,落地后瞬间化了灰,再抬头,喻锦安右手拂尘轻扫,左手抱狗飞身而至,本该的潇洒现身,却被他怀中抱着的狗破坏殆尽。那狗被吓得不轻,刚一落地就奋力挣扎着要跑,喻锦安忙丢了拂尘,双手抱着狗,那狗哪肯再上当,它可不想再体验一次空中飞狗,拼了命的狂吠手舞足蹈,喻锦安又怕用力太过掐死了狗,一人一狗手忙脚乱,十分滑稽。

    丹煦这边看着也想笑,可再见他心中又是慌张,连忙站起想跑,哪知一脚踩在了湿滑的石头上,重心不稳,翻下了河。小溪水是不深,可小石头们一个个却又硌又滑,喻锦安看丹煦落水,忙放了狗去捞人,他怪自己太过心急,吓跑了丹煦,满心内疚,这会儿在丹煦面前,大气都不敢多喘,心中有事不免犯傻,不想自己也马失前蹄,摔下了河,将刚从水中坐稳的丹煦又砸下了水。

    好在他反应及时,用手掌拖住了丹煦的头,虽没再撞石头上,却也呛了口十足的水,再加上被个百来斤的大男人砸中,丹煦觉得那瞬间她的五脏六腑都被压扁了三分。喻锦安反应还算快,立马坐起将她扶了起来,替她拍背顺气。

    丹煦咳了大半天,才停下,实在忍不住呵斥道:“喻锦安!你想砸死我吗?!”

    喻锦安看着发上挂着水珠气急败坏的小姑娘,顿觉所有的心绪,所有的不安都消散了。他站起将丹煦拉上了岸边:“算我欠你一回,下次让你砸回来。”

    初夏的清晨略微寒凉,全身湿透的丹煦脾气上头到了极点,刚想劈头盖脸骂回去,抬头看见喻锦安的笑脸,瞬间气就全消了。

第二十三章

    英俊的男人,她见过不少,如槐筠、司乾,说是完美无缺都不为过,可他们总带着无可名状的冷郁阴毒,槐筠则更是,那凡事都能看穿的眼神,让丹煦每次与他独处都心惊胆战;飞廉与商貉比之前两者,是更粗旷豪气的男人形象,丹煦一度认为自己心中所喜欢的男人形象应是与飞廉相差无几的,可飞廉的个性悲观,沉默寡言,商貉更多的则是及时行乐,没心没肺地活着。

    她身边的男人们,没有一个像眼前的小道士一样,他们不会这样笑,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不会说看你满脸泪痕,我便如同失了心。

    这样一个人,让丹煦如何能狠心杀他?她可杀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可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可下十八地狱、可永世不得超生、可入油锅、可扒皮拆骨,但不可负他。

    两人搀扶着走上岸,喻锦安顺手捏了个清净决,全身上下立马干净清爽,可苦了丹煦,背上被石头硌得生疼,全身没一块干地儿,好在喻锦安有良心,十分殷勤地捡柴生火,又怕丹煦不好意思,将琴袋还给丹煦后借口找果子吃,跑远了。

    丹煦脱下外袍挂在树杈上,依着火堆取暖,好在不一会太阳也出来了,还未到中午,她全身就干透了,此时喻锦安还没回来,丹煦又坐着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觉有些不对劲,起身去寻。

    她从琴袋中取出一个蛊瓮,放出了一只黑色小虫,那虫爬得飞快,丹煦以气凝目,便能看见小虫留下的记号,如黑色丝线般绘出前路。丹煦寻着记号往前找寻。山路崎岖,越走越是凶险,灌木茂密不会轻功者很难走进。

    怎么会跑这么远?

    已经走了许久,眼看着太阳偏斜,已经是下午了,丹煦害怕小道士遇到危险,焦急地快步找寻着。大山深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小虫留下的印记越来越少,不过多时,丹煦找到了最后一个印记,那印记在感应到丹煦到来后,消失无踪。

    “被吃了?”丹煦疑惑。踪迹消失意味着蛊虫已死,小虫爬行速度很快,很少遇到能杀死它的东西。这条虫跟着丹煦也有些时日了,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死了。

    没了踪迹,丹煦只能凭借直觉再往前寻,终于在一处灌木中发现了打斗痕迹,被砍断的枝桠上有剑气残留,再往前去,打斗痕迹越发明显,丹煦一路追寻,来到一处山洞前。

    这山洞入口原是很小的,只能容一人躬身爬入,可现在不同,这明显是被喻锦安一掌砸破了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丹煦将手附在碎石上感应没错,是小道士的真气。

    进入山洞后,便有一条狭长的甬道,中途分了十几条岔路,这山体巨大,想来山洞也小不到哪去,丹煦一路仔细寻找痕迹,绕了几次弯路,才走入一间宽敞的石室内,石室像是山洞的中央,足有百丈宽,抬头能见顶部透来的阳光,那光又细又远,但比起甬道内,明亮了不止一点。

    这石室中央有山涧流入的小塘,甚至有石桌石椅,仿佛有人居住,丹煦小心探寻着石室内中,这里打斗痕迹更加明显,地上有不少血迹,石桌也被打翻。

    四周十分安静,只有那石壁上溪涧清水入塘的滴答声,她缓步靠近小塘,这池塘不过一人宽,想必水也不是很深,丹煦伸手轻触了水面,忽而,小塘中水汽翻涌,水柱冲出十几丈高,丹煦避之不及,被卷入塘中。

    水浪成涡形,将她往最深处卷去,丹煦不谙水性,拼命屏气手脚并用都阻止不了身体下沉。这塘深不见底,丹煦憋住的这口气没坚持多久,就快没了。只放松一瞬,塘水就瞬间涌入口鼻,仿佛自己下一瞬就要被水淹死了。

    就在这时她下沉的身体被人托住了,那人搂着她的腰,带她向上游去,又不时触碰她的眼睛示意她睁眼,丹煦又吐出口气,呛进口水,已经要到极限,根本没有睁眼的力气。

    水中那人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随即双唇覆上。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那灵活的舌头不费吹灰便撬开了她的贝齿。丹煦只觉口中被送入蕴含内力的真气,先前溺水的窒息之感一扫而空。输完了气那人竟还不肯放过,在她唇齿间流连,丹煦费力地睁开眼睛,不会水的人,在水中睁眼会觉双眼剧痛,丹煦眯着眼睛减轻眼部疼痛,眼前模糊人影,果真是那天杀的小道士。自己为找他而溺水,他却死心塌地占自己便宜。

    丹煦用手推了推他,又不敢用力,在水中她处于弱势,万一真的给推走了,自己又要沉底儿了。小道士不以为意,她便摇头反抗,喻锦安这才放过。

    喻锦安示意她捂住口鼻,丹煦照做后,喻锦安一手抱住她,一手向上游去。

    丹煦以为落水只有一瞬,其实她已经被漩涡卷入很深了,喻锦安带着她游了好一会儿,还未出水面。丹煦极力捂住口鼻,还是抵挡不了憋不住的气从指缝中漏出。

    喻锦安也有所发觉,遂停下,一把抱住准备再来一口。

    丹煦惊到睁不开的眼睛都瞪圆了,拼命摇头拒绝。可在水下,老虎也变瘟鸡,小道士强行拉开了她捂住口鼻的手,接着只能被对方吧唧到满意才得解脱。

    两人继续朝上方游去,就在到达水面前,水面上方冲入一股真气,将两人击回水中数丈,随即便见一只白狐跃入水中,那狐狸在水面上还是普通大小,入水后,瞬间变得巨大,摆着数条巨尾,朝两人游来,不过片刻就到了眼前。

    如果在王员外家抓的那两只狐狸是徒子徒孙的话,眼前这只九尾白狐便是老祖宗了。这狐狸双目透出紫光,冲上前来对准二人就是一爪。

    喻锦安眼疾手快,一掌将丹煦推出水面。丹煦双脚总算着了地,大口呼吸着空气,缓过了劲儿。

    随即她手伸入后背,解开了背上琴袋,墨合飞出,琴身乌黑,那多出的第八弦在光线暗淡的山洞中,透出丝丝红光。

    她小心丈量着距离,退到距水塘十丈外,凝气聚神。

    此回与之前不同,她未将琴放在膝上,墨合飘在半空,她亦凝气腾空,随即墨合发出尖锐巨响,丹煦左手托琴,右手勾住第八弦,第八弦较其他七弦锋利,丹煦用力将它勾至大开,手指很快便被琴弦勒破,血气入弦,她稳住真气等待时机。

第二十四章

    不过片刻,水塘表面又冲出水柱,丹煦反转手背将弦再向后拉,此时她的手已过耳后,那弦紧紧抿在丹煦右手中指与拇指之间,指尖蓄力血流更深,随即一瞬松弦,这第八弦发出的声音沉闷喑哑。

    一声响后,水塘周围地面顿陷三尺,余威入水震得那狐狸被毛直竖。水中喻锦安见状连发数道剑气,逼迫狐狸上岸。

    水塘周围被震碎,出口已经足够大,只要二人合力,便可将狐狸拉出水面。

    丹煦右手继续操琴,杀音连发,水能导声,妖类听觉比人灵敏,丹煦所奏之音专门针对妖类,对喻锦安而言,除了有些难听刺耳,并无丝毫影响。

    再看这狐狸的日子可不好过,水能导声,塘水被杀音震成数亿水珠,水珠与水珠碰撞,再将杀音放大,喻锦安又在水下使剑气逼杀,那狐狸善水,本是要在水中利用优势杀了丹煦二人,可现在的它在水中可谓是生不如死。

    一声惨嚎后,白狐翻身上岸。果真上岸后,身形缩水不少,只有水中的一半大小不过也甚是惊人,光一条狐尾,便比一人还大。

    丹煦心中暗骂:“臭道士,惹什么不好,偏偏惹到狐狸祖宗头上了。”

    她再动琴弦,以音织网,层层将目标围困。狐狸在真气织成的网中挣扎着,暂缓了攻势。

    丹煦抱琴落于喻锦安身侧:“怎么惹上这么个东西?”

    喻锦安刚才在水底也是场硬仗,再无之前轻松模样:“在我亲你之前,它还是只普通狐狸。”

    这人口无遮拦,听的丹煦脸颊一红,无话可说。

    喻锦安被这狐狸挑衅,一路追赶至此,你追我赶,一来一去,被激起了玩心,觉得甚是有趣。他看上了白狐狸的皮毛,有几次机会都可一剑解决,可为了不破坏皮毛的完整性和清洁度,他决定用掌劲将狐狸打死。谁料这狐狸竟把他引来此地,他也不是没打中这狐狸,一掌过去狐狸却只吐口血,又继续逃跑,一路过来都是弱者姿态。

    到这洞中后,一跃入了水,喻锦安追了半天,哪可能放弃,也跟着跳了进来。没想到狐狸下水后就没了,他龟息着真气,在水中找了许久,正准备上岸时,便见自家小姑娘从天而降,便什么也不管去救丹煦先了。

    狐狸在水中变大那时,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现在怎么办?这网困不住多久。”丹煦问。

    “按原先的大小,杀了剥皮只够给你做个披肩,现在看这个头,从里到外能做十几套了,整间屋子从地毯到蚊帐都能披上狐狸皮。”喻锦安**的十分狼狈,脸上身上有狐狸爪痕,都将沦为狐狸的盘中餐了还不忘嘴炮。

    丹煦嘲道:“得了吧,一屋子狐狸骚。九尾狐怎么会在这儿?”

    喻锦安擦了擦脸上的水:“不是正真的九尾狐,九尾狐是瑞兽,生下来就有九尾。这只狐狸妖气冲天。”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泡烂了的黄符,他将那符纸揉成小团,自己吞了一颗,又给了一颗给丹煦:“吞了,免得被妖气影响。”

    ‘气’会影响到人的身体,妖的‘妖气’,人所运用的‘真气’,以及运剑所发的‘剑气’皆是‘气’,不同于真气、剑气,妖气是妖怪们与生俱来的,可以通过修炼越发强大,一只大妖,通过释放妖气,便足以取普通人的性命。

    武者或是修真者在对抗妖类时,除了要面对能用外力抵挡的妖气外,还要面对那些潜移默化的,如水如尘,用外力抵抗不了的妖气,越是强大的妖,越能在不经意间,将妖气浸染人身。

    轻则减弱五感,重则丧失本心,妖化入魔。

    丹煦接过符丸吞下刹那,白狐挣脱了音锁,狂吼着朝二人砸来了爪子。

    喻锦安冲上前,执剑抵抗,丹煦退后墨合再奏。

    “尾巴!它的弱点是尾巴。”喻锦安挡回狐狸的爪子,腾上半空,踩着白狐的鼻子,一剑朝白狐的眼睛刺去。白狐怒吼一声,震开了喻锦安。

    丹煦趁机快跑绕至白狐背面,才发觉自己没刀剑,根本砍不了狐狸尾巴。

    丹煦常用的以琴音融合剑气所发的风刀,快速锋利但不坚韧,风刀的优势在于量大,且无孔不入。一场屠杀过后,丹煦可以手不沾血,衣冠整洁。

    可这狐妖不同,这一身皮毛,风刀只能割伤,这种韧度,以她目前的修为,风刀是绝对砍不进的,更别说将尾巴斩断。

    “我没有剑!”丹煦喊道。

    “你的剑呢?”喻锦安在前,与白狐缠斗,白狐懂人言,知道丹煦绕至背后,针对它的弱点,它想要回头,可喻锦安也不是好对付的,顾头顾不到尾,遂将九条尾巴肆意摆动,阻挠丹煦,若是不小心被砸中,保管血溅当场。

    丹煦边躲避着狐狸尾巴边道:“忘带了。”

    “忘……忘带了?”

    喻锦安想象过丹煦拔剑的方式:她的剑或许很短,藏在琴袋里,抽出后会变长;她的剑或许是软剑,缠在腰上;甚至还有十分酷炫的琴中剑,他都有设想,小姑娘边驭琴边拔剑,好不潇洒;或许还有以气凝剑这种高人的出场方式。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丹煦还在躲尾巴,边躲边还十分诚实:“出门太急,忘带了。”

    当晚回到皇宫,临走前丹煦是带着剑的,可刚出房门便听见隔壁婴儿房中沙华的哭声,丹煦便急急忙忙跑去哄孩子,对着个婴儿,说了一大堆要出远门,你要乖乖的话,顺带还交代了奶娘们好些话,她母性一泛滥,头脑不清,走时就把剑落婴儿床边了。

    此时喻锦安翻身一脚蹬在白狐的眼珠子上,白狐闪躲不急,吃痛闭眼,喻锦安抓住时机,当机立断将手中长剑扔给了丹煦:“接着!”

    丹煦看准落处在地上打了个滚,接住了剑。长剑在手,丹煦沉气运功,用了十足的力道,对准白狐最外侧的一条尾巴砍去。

    顿时,狐尾断处紫色的妖气四散,狐妖发出呜咽嘶鸣,喻锦安在狐狸头侧,直直对着声音,被震得死死捂住耳朵,眼睛都不敢睁。

    在尾侧的丹煦,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条尾巴才砍到一半,整个人都浸在了妖气里,嘶鸣声震得她额头青筋突跳,只觉心脏都要跳出身体了,她脑中所想只有砍掉尾巴,绝不能松手!

    丹煦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双手拼死再将手中剑举起,对准先前的剑痕,再度斩下。

    手中长剑在狐尾落地后,也断成了两节。丹煦用尽了全力,在倒地前,被赶来的喻锦安捞起,喻锦安将她带离狐狸远了些,准备静观其变。

第二十五章

    白狐被断一尾,竟如泄了气的皮球,变成了普通狐狸大小,喻锦安走上前观视,那狐狸其余八尾皆化于无,佝偻着身子,怒视着喻锦安。

    “果然是只假的九尾狐。”喻锦安像拎猫似的,提溜着狐狸后颈,给它拎了起来。

    白狐没了妖力加持,已经毫无反抗能力了,竟用女人声音口吐人言:“大胆小儿,你若杀了我,廉贞星君不会放过你的。”

    喻锦安根本不信狐狸的话,其一之前也说过,他是少有的修道不信仙,再者即使有神存在,他也不信神明会与妖物有何瓜葛。

    归根究底天上的神明,多数都是由人想象,或许是有这廉贞星君,可这位星君在凡尘中的性别、外貌都是由人所假象,摆尊泥塑在庙里拜拜就有用的话,那道宗所有道士,早就全都飞升了。

    他对妖物从不手软,将那狐狸砸向地面,用力踩在了脚底:“这么巧,廉贞星君跟我是拜把子兄弟,今天我就替星君教训你。”

    白狐被踩着吃痛,尖叫一声,反驳道:“你个臭道士,连星君是女子都不知道,还谎称拜把子兄弟。”

    喻锦安看向丹煦,那表情像是再问:真君庙里泥糊的那位不是男的吗?

    丹煦皱皱眉头,传达了:你们中原的神仙,我怎么知道,的话意。

    喻锦安不打算跟狐狸讲理,脚下力气又加重一分:“管他是男是女,贫道今日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杀了你这妖物。”

    “我在此修炼千年,从未有杀生!是你先杀我两个徒儿,我才找你报仇的。”原来这白狐竟是王员外家那两只狐狸的师父。

    喻锦安已经再没耐性听这狐狸说话了,他从心里厌恶这些妖魔鬼怪。

    丹煦远远看着,喻锦安平日常挂着笑的脸,现在却是满目高傲不屑神情。喻锦安眉心那颗朱砂痣,放在平日并不显眼,芝麻粒一点大,不偏不倚生在眉心之上,给这张本就英俊的脸,增色不少,但因为太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红色的。可现在丹煦却觉,他眉间那点朱色,吸尽了这本就不亮的石室里,仅存的几丝卑微光线,在丹煦眼中,红得触目,衬得眼前人更如白玉般夺目。

    丹煦仿佛明白了一个词云泥之别。

    论出生、论见识、论才学自己卑微的怕不见得比这狐狸好到哪去,可喻锦安这个人,天生傲骨,不可一世。

    再下一刻,喻锦安指尖凝气,一剑指削下了狐狸的头颅。

    只见那头颅落地后,竟又再次变小,一阵气散却后,那狐狸变成了一只手掌大小的蟾蜍,身首易处,被丹煦砍掉的狐尾,是一只蛤蟆腿。

    “你有没有发觉,狐狸变蛤蟆时散掉的妖气与之前不同。”连丹煦都忍不住走上前一看究竟。

    喻锦安皱皱眉:“确实。”

    “不会真的是什么镰刀星君吧?”

    “噗。”喻锦安严肃的脸忽然一变,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什么镰……镰刀星……星君……哈哈哈哈。”

    丹煦不明:“有什么好笑的?”

    喻锦安顺手揉了揉丹煦还未干透的头发:“那叫廉贞星君,是北斗斋之一,名为玉衡。”

    “玉……衡……”丹煦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一字一句。

    “对啊,玉衡。”

    丹煦有一瞬的错觉,以为喻锦安这声玉衡是在叫自己。

    “长什么样的?玉……玉衡星君。”丹煦问。

    “庙里那个?就是长了胡子的老男人。”喻锦安恢复了小道士姿态,伸了个懒腰:“哎呀!累死了累死了,今天也算长见识,狐狸变蛤蟆,本还想捞件狐皮围脖,现在变成了癞蛤蟆,别说皮了,毛都没一根。”

    丹煦将手上断剑掂了掂:“这断了……要不……等到城里我买一把赔你。”

    喻锦安的剑是他路过铁匠铺子买的,因为穷,买了最便宜的一把。外表也是黑黢黢的其貌不扬,剑身的铁也不纯正,剑刃切菜还行,砍狐尾是真的太次了。此次能成功,其一是这九尾狐狸是个赝品,再者便是丹煦除了砍狐尾,还用了不少真气在加固剑身上。

    丹煦算是怕了这穷道士:“到时候,给你买把好些的。”

    喻锦安挠挠头,傻笑道:“不用了,太好的若是丢了或是断了挺心疼的。”

    “这是保命的兵器,万一今天这是只真的九尾狐,砍了一条尾巴还有另外八条呢?”丹煦道。

    潜台词是:你这把剑若是能抗些,我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喻锦安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咱们回吧,我背你出去。”

    丹煦拒绝道:“不用了,也没那么娇气。你帮我背着琴就好。”

    喻锦安背上墨合,掺着丹煦,两人朝入口的甬道走去。

    水塘经过刚刚的打斗,变的比之前大了很多,两人绕着水塘向前行。不料途经一处岩壁前,四周顿起法阵。

    金色阵法的光芒从丹煦脚底延伸,蔓延至整座山壁,丹煦两人面面相觑,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那光芒散开后,又汇聚,凝至一点,最终落于高约十丈的山壁凸起处。

    随即那处石壁脱落,露出一柄宝剑,斜插入石壁之中。那剑比正常刀剑略长,通身剔透如冰,白色剑柄处有描金绘着复杂的星宿图案,剑阁刻兽爪连接剑身,剑身细长,薄透,剑柄处还挂着千瓣莲玉流苏。

    刀剑这种东西,喻锦安是见多不怪的,打出娘胎起,每年都能收到各式宝剑。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对他十分溺爱,自练剑开始,给他选的佩剑,每一把皆是镶满灵石,价值连城。在他幼时,还会特地将剑做成小孩尺寸,随着个头长高,最少是每年一把。

    若是今年长得快些,还会有第二把,第三把。或者是比武输了,不怪我儿子,全是兵器的锅,于是还会有第四把,第五把,喻锦安自小比武从未赢过,自然还会有第六把,第七把。

    当曲书晴看见自家小崽子放着库房里堆成山的宝剑不用,偏偏背着村口铁匠铺最便宜的那把剑时,想将他塞回肚子里的心都有了。

    喻锦安解释道:“剑这种东西,如果不顺手,那名家铸造、镶玉描金、上古玄铁再多由头都跟铁匠铺的那些没两样。我剑法学的差劲,道袍也洗的发白,跟那些花里胡哨的名贵兵器不相匹配。用普通的剑就很好了。”

    再看这石壁上这柄,精细又不过分华丽,那细薄的剑刃,仿佛在这尘世多待一刻便要化掉。

    “应该是专门为女子打造的。”喻锦安道。

    女剑客,一般力量无法与男剑客相匹,大多数都以速度,巧劲儿取胜,多配较轻细的刀剑。紫剑仙就是很好的例子,好的兵器更是能让使用者跻身超级高手之列,紫剑仙所用的宝剑‘紫霄剑’就是难得的神器。

    紫霄剑本身也属于细剑,外形精致,长度又较短,更显玲珑。即使不用,配在腰间做装饰,也非常漂亮。

    可与眼前这柄相比,紫霄剑瞬间低了不止十个档。

    “我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剑。”丹煦也忍不住赞叹:“别真是什么美人神仙留下的吧。”

    “你见过有女神仙养蛤蟆的吗?”

    “或许爱好猎奇?”

    “要不我去把它拔出来?”喻锦安道:“正好给你当佩剑。”

    “别……别别别。”丹煦果断拒绝:“我不要,我不要,别拔出什么祸来。”

第二十六章

    话刚讲完,那剑忽然光华大作,竟自己从岩壁中飞出,在石室上空飞了三圈后,飘到了两人面前。

    丹煦谨慎地看着,未有动作,喻锦安胆子大,伸手接住了那剑。

    他握住剑柄,仔细查看着:“这是什么材质?跟冰似的,而且好轻。”

    说着他将剑递给丹煦,丹煦不敢碰剑身,伸着手,触了触那朵千瓣莲玉流苏。戳了戳,没事发生后,才敢把那玉莲花托在手上看。

    不料刚入手心,丹煦便觉内息不受控制,被这剑强制吸走。喻锦安也发觉,丹煦掌中真气流失,立马将剑丢掉,可那剑竟又飞至半空,体内真气流失,丹煦敌不过强大吸力,双脚离地,随即被吸上了半空中。

    真气被强制抽离,丹煦发出痛苦喊叫:“呃!”

    喻锦安立马上前跟这剑抢人,剑指一击,将那剑打回了山壁上。

    飞身接住了往下掉的丹煦,关切道:“如何?”

    只是一瞬,丹煦脸色口唇惨白,:“气海……被吸空了。”

    忽又听一声,两人寻声看去,竟是那只被砍成三节的蛤蟆,死而复生,在紫色妖气包裹中,从手掌大小,涨成了小山般高,再一声兽吼,妖气消散,赫见一只雪白的九尾狐。

    丹煦躺在喻锦安怀中,一把搂紧了他的肩膀,在耳边催促道:“快跑!快跑!!”

    喻锦安当即将怀中人抱得更紧,足运轻功,朝甬道奔去。

    喻锦安的速度很快,进入甬道后全速朝出口奔逃:“它那么大,应该进不来!”

    话刚说完,身后轰响阵阵,那狐狸是进不来,可它卯足了劲儿拼命刨着山壁,丹煦被喻锦安抱着,只见轰响后,他们走过的路往下直塌:“你这嘴是开过光吗?”

    这狐狸越刨越深,再一声轰响,只见一只巨大的狐爪,赫然眼前!

    这狐狸,比之前更大了!

    丹煦想要运功阻挠它,可气海空空如也,一丝真气都没了,只能抱着喻锦安干着急。

    就在白狐整个击溃山壁前一瞬,喻锦安抱着她冲出了山洞,再回头看,原先的山体全部崩塌,一只如山般高大的九尾白狐,肆虐着它那九根巨尾,面目狰狞。

    “太大了,我们俩捆一起给它塞牙缝都不够!”出了甬道,在广阔的树林中,喻锦安速度更胜之前。

    丹煦慌忙解开喻锦安背着的琴袋。

    “东西不要了?”

    “我现在跟普通人没两样,根本没法运气弹琴,与其背着累赘,不如扔了。”丹煦道。

    喻锦安步伐灵巧多变,穿梭在密林间,九尾白狐紧跟其后,喻锦安每次都能从它拍下狐爪的指缝中逃走。

    “咱们这样漫无目没用的,你一旦累了速度就会慢下来。”

    喻锦安道:“我怀中有个罗盘,你帮我拿出来。”

    丹煦立马伸手去找:“哪啊?”

    “再右边……下边……诶对对对,就这儿就这儿。”

    虽然隔着衣服,又在生死关头,丹煦依然觉得这样又些尴尬。她本以为是个大罗盘,结果那罗盘只有半个掌心大小,她将那罗盘打开,罗盘中八卦指针迅速旋转。

    只听喻锦安道:“生门在北,坎位。”

    喻锦安又加快速度,那狐狸一直被带着兜圈子,恼羞成怒,狂吼着掀起飓风将四周树木,扫成了平地。

    两人虽没被波及,也实打实淋了一身黄土,丹煦被呛得直咳嗽,喻锦安脸上糊满了土,脚步仍不停。

    丹煦卷起袖口,用内侧衣料帮他擦脸,她能感觉到喻锦安的气息略微有些乱了:“要不你把我放下吧!被抓到都得死。”

    “闭嘴!”明明是严厉的词,在他口中却变了味,他的声音很轻,略微带着喘息,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却掩盖不了这两字本身自带的指责意味。

    什么叫把你放下?明明是我惹出来的祸!我若不来追狐狸;我若带了把好兵器;我若不去碰那把奇怪的剑,事情也不会如此!如今你却让我抛下你逃生?绝不可能!

    喻锦安死死抱着怀中之人,径直朝北奔逃。

    时至黄昏,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天色越来越暗。

    丹煦被他抱着,听得他胸中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她想开口向小道士道歉:对不起,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对不起,我成了你的负累;对不起……你……你放下我吧……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喻锦安的气息已经全乱了,他拼死强撑着运功,都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或许现在只要她开口再说一个字,喻锦安一旦听入耳,气息停滞一瞬,脚下步伐就会大乱。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替他将扰乱视线的汗水擦去,用力把他抱紧一些,减轻一点他双手的负担。

    从八岁被槐筠带入天圣教以来,她接受过太多的任务,夺物、抢人、杀人还有灭门……也与其余杀手一同出过任务,最多最有默契的,便是二哥商貉和司乾。自家二哥与自己是有救命之恩的,但当时情况也属互相帮助;司乾,如遇生死关头,他定会抉择一番,在自己有把握的前提下出手相助。而那些不熟悉的,大多都是为了自保,视若无睹。

    包括丹煦自己也是这样,她从未试过舍命去保护别人,她心里记着飞廉的恩情,她想若有一日自己要死,那便是要替飞廉挡刀而死,那是不带有恩情之外任何多余情感的。

    眼前这个小道士,却在拼死保护自己,即使如此困境,他依然不放弃。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在最北面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是一处悬崖。

    喻锦安停在了悬崖前。若是普通的悬崖,对他而言不算大事,跳下去,在空中稳住身体,最后在快落地时轻功借力即可,道宗群山中,悬崖比比皆是。可现在,他却犹豫了,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太久,他早已气力不济,再加上不知道这崖有多深,他没有把握自己抱着丹煦,可以安全着地。

    “崖边有法阵。”丹煦眼尖,她示意喻锦安将自己放下:“那东西还没那么快追来,你趁机打坐调息。”

    丹煦上前查看阵法,眼前悬崖深不见底,崖边的法阵在夜晚不易察觉。丹煦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血液随着阵法纹路蔓延,法阵才缓缓浮现清晰。

    她快速在衣角扯了块布将咬破的手指包上,丹煦对法阵了解不多,仔细辨认后才确定,这是一个传送阵,不禁大喜:“喻锦安!这是个传送阵!”

第二十七章

    传送阵,顾名思义。但传送阵传送的距离与绘制者的法力挂钩,大多数的传送阵花费多人合力,也只能传送方圆五十里左右的距离,至多一百里,已经算是大阵了。

    如此费时费力,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此阵。大多数带着游历性质的赶路,修者们多数使用轻功。

    当今各大门派或繁华的大城中,也会有一个大型传送阵,连接互通。基本用于掌门、城主们会晤,或者重要小物件的转运,普通正常情况下较少使用。另外传送阵一次可传送的东西有限,必须要有人在内运功才能起效,所以不能用来运送大批物资。

    喻锦安忙站起,跑上前看,果然是个传送阵,但四周也多有磨损。绘制法阵大都需要多人合力,绘制完成后,还需要定期用真气维护,特别是传送阵,没有一定修为,即使能绘完,也不一定有效。

    绘制传送阵时,大多都会在阵眼处留有记号表明传送的目的地,这阵中标记着一片细窄的竹叶。

    “竹……叶……”喻锦安喃喃道。

    “这……”丹煦也发觉了:“是刘家的人?”

    “附近群居的修者也只有他们一家,可能性很大。”喻锦安道:“如果是刘氏修者所绘,有很大可能传送阵的另一头已经失效了。”

    人死了,画的法阵自然也没用了。其实眼前这个也顶多只够一人使用一次了,喻锦安不说明,是怕丹煦不愿先走。

    “那我们会被传去哪儿?”丹煦问。

    “方圆三十里内,哪都比这儿强。”他催促丹煦道:“站上去,你先走!”

    “不是一起吗?”丹煦快速拽住他的衣角,忽觉自己十分幼稚,又松了手。

    她幼时最爱拽人衣角,这是怕被抛弃的举动。这样一个害怕被抛下的小孩子,却还是被抛弃了。

    这一瞬,她是真的很怕一个人,她心里极度渴望着能与喻锦安一起,她怕两人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她怕她走了后,白狐狸追上来,喻锦安来不及走。

    喻锦安天生一颗玲珑心,自是一眼看穿,他双手托住了丹煦的脸颊,死死盯住了她的眼睛。

    丹煦看着眼前人,脸上沾了尘土,却掩不了双眸如炬,那眼中写满了坚定:“别怕,我会去找你!”

    喻锦安传气至丹煦手心,帮她开启了传送阵法。

    传送法阵扬起血色光芒,丹煦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喻锦安宽阔的背影,和不远处已经追上来的九尾白狐。

    再下一瞬,她已脱离了危险。能让她逃走是喻锦安的希望,但独自逃出生路,却让丹煦愧疚难当。

    当冷静下来,才恍然,原来他那句:我会去找你,是诓骗之言。

    荒野的夜晚,只有虫鸣。丹煦一身狼狈,脸上挂满了泪痕,呆滞地坐在地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一想到小道士现在正独自面对那只如山般高的巨狐,就心痛不已。

    她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强制留下,但转念一想,自己一旦留下,那小道士的豁命之举便没了意义。

    “冷静!冷静!伏玉衡你要冷静!一定……一定会有办法!”她强忍哭腔,擦了把眼泪。她全身如同泥坑里捞出的一样,这样一擦,更是糊得满脸黄泥浆子。想自己跟随槐筠修习以来,自认小有天资,平时又肯努力用心,在教中平辈当中,也算数一数二,一人一琴,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何其冷酷嗜血?今天却被只狐狸追杀,落魄至此!丹煦不甘,她爬着盘坐起,尝试打坐运气,一次不行,便再来一次。

    武力是修者自傲的资本,丹煦勤奋修炼,也是为了有朝一日不再任人鱼肉。足够强大,才能生存;足够强大,才有可能获得自由。她曾认为自己距离心中所想的强大,或许只剩下一半的距离,或许有一天她能胜过槐筠,这样就不用再当杀手,到那时,她就可以昂首挺胸,回到那个海边的小渔村,告诉将她抛弃的人:“我还活着,我活得很好。”

    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太弱了。如果是槐筠,翻掌间便有上百种方法,让那狐狸生不如死。自己穷其一生,都够不上那人的脚拇指,如今更是,她感应不到一丝真气,运不起一点内力。这样的自己连命都保不住又谈何自由?又如何能将小道士救回?

    她数不清自己试了多少次,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振作,终于面临奔溃边缘。

    小道士没有履行约定,他没有出现,而自己也无能为力。

    丹煦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无助地呜咽着。

    手背被她咬破,却尝不出口中甜腥,直到血顺着手背滴落,她才借着月色看到。

    “血。”丹煦忽而茅塞顿开:“传送阵!对……传送阵!”

    她连忙跪在地,回忆传送阵的图案,俯身沾上自己的血画阵。她从没画过阵,只见过喻锦安用朱砂画符,画符时要注入真气,才有效果。

    她现在已如常人,根本没有真气可以入阵,只能抱着侥幸,以血来绘。

    她不知道自己画的对不对,也不知道有没有效,只凭着喻锦安那句:我会去找你。在地上,画了一个又画一个,不知疲倦。手背上的血没了,就咬破手指,画到十根手指都挤不出血了,就找个尖石头,划破手腕去画。只希望这满地的血阵中,能有一个可以发挥作用,将那个爱笑的漂亮小道士带回来。

    而喻锦安这边,看着丹煦从传送阵中消失,他的心才放下。

    身后,巨狐已至。

    喻锦安转身与这狐狸对视,杀气尽现。

    九尾白狐又吐人语:“臭道士,你的死期到了!我先杀你,再将那丫头翻出来吃了!”

    “呵,夸口。”喻锦安满身泥污,本该十分落魄,可他腰背挺得笔直,眼中布满不屑,丝毫不输气场:“若我猜的没错,你今天之前,连刚才的山洞都出不了,对吧?”

    “我在刘家的书房里,看见过山壁上那柄剑的图纸,想必你是被封印在山洞中的吧。”喻锦安表情释然,丹煦已经安全了,那他便再无后顾之忧:“刘家人死了,封印被削弱,你才能化成普通狐狸大小出来引我进洞,我猜是因为,你之前只有在洞中,才能变成九尾狐,你的本体是只蛤蟆,怕在岸上打不过我,又千方百计骗我下水。这就你为何在水下功力大增,一上了岸,连个头都小一半的原因。至于你为何可以复活,甚至变得更强,我想妖法邪术全在那剑上吧!”

    九尾狐冷哼一声,周身化作云雾,雾气散开后,从空中飘落一白衣妙龄女子,身段柔软,眉目细长妖冶,衣袂摇摆间,香风阵阵。

    “如何?”连声音都带着魅惑。

    喻锦安只说三字:“癞蛤蟆。”

第二十八章

    狐女气的咬牙切齿:“我这身皮囊是廉贞星君所赐,洞中山壁上的宝剑名叫‘玑’也是星君之物!距今千年前,廉贞星君将玑交与我保管,并渡我一口仙气,我因这仙气脱胎换骨,你居然敢说星君的仙法是邪术,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我一只手就能碾死。”

    “我看是星君用神兵将你镇于洞中,又吩咐信徒看顾。布下法阵以剑做阵眼,今日我们闯入,阴差阳错破了阵,才让你有机可乘。”喻锦安道:“还有我能砍你狐尾一次,便能再砍一次!”

    狐女高举右手,只见她手中形成一股气流,随即,那柄玑剑现于手中:“若是此剑用于镇压,那我如何可以用得?你现在赤手空拳,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砍我的尾巴。”

    确实,喻锦安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为何妖狐可以使用神兵,丹煦和他都碰了玑,为何只有丹煦被吸空了气海。还有就是,如果真的是神仙下界捉妖,为何只镇压封印不杀?而且四周的封印,只有九尾狐出不来,其他人或妖还是能进去的。比如王员外家那两只狐妖,不仅进去了,还拜了九尾狐为师。既然那两只狐狸可以进出山洞,刘家的修者也可以进出山洞,而自己先进山洞时也未发现有法阵,那为何和丹煦一起,就触发了剑阵?最后便是为何剑阵解开后,蟾蜍精复活竟又变九尾狐,而且妖力更加巨大?

    可疑之处实在太多,不及细想,目前紧急的是如何对付这狐妖。

    喻锦安笑了笑:“剑啊,我也有一把。”

    他闭目凝气,只见眉间朱砂一闪,喻锦安右手做剑指,靠上前额,轻轻一牵,随即指尖凝华,一闪过后,一柄长剑赫然而现。

    “所谓神兵利器,也要看使用者是什么货色,你不过一只妖,拿着神兵也只用于型不得其神,不明其心;而我的剑,出于心,凝于神,才得其型,两者如何能比?”

    他这眉宇间所藏之剑,自练成还从未让人知晓,连父亲和师父都没告诉。有些人的城府是生而如此的,譬如很多看事破却从不说破;譬如凡事三思而后动;譬如说谎话时从不用思索;还有这藏锋于心不显露。

    他眉宇所藏之剑,于伏潋溟的溟渊剑有相似,却从本质上不同。

    溟渊剑是真气所化,对战时会消耗大量内力,有部分顶级剑者修为高深,却找不到适合的兵器时,便会另辟蹊径,以自身真气凝剑,毕竟真气剑所消耗的内力,没有一定实力的修者,是负担不起的。所以这是修为到达一定高度,便可修习的。

    而喻锦安这柄剑,确如他所说“出于心、凝于神”。这种便是‘剑境’。

    修习的内功心法多有相同;剑法武功的招式同出一源再千变万化可有相同;可剑境则是独一无二的,这是剑者对剑的领悟,纵使内功再深厚、体格再健硕,也不一定能悟得属于自己的剑境,一旦悟得后则不可同日而语,可谓是一字‘剑’一字‘境’,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喻锦安则再进一步,在自身的剑境上,修出了神识之器,名曰‘神封归一’。

    归一剑,剑身色如青铜厚重浑朴,通体嵌入流金暗纹不显单一,剑阁呈金色祥云状,中心镶一极小圆形太极,剑柄与剑身一色,尾部垂有棕色长穗。扎眼一看,并无特殊,再细看,剑刃银芒一闪,乍见此剑只开锋单面。

    狐女嗤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剑开双锋才叫剑,你这把只开单锋,怕不是你修炼火候没有到家,就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一开始他自己也以为剑开单锋,是自己修行未至,但后来在剑境中,喻锦安对归一的领悟已臻极限,另一边锋却始终不开,也令他百思不解。

    而自剑境中修得归一后,此剑只局限在意识境中练习使用,此回还是头一次现世。之所以不早拿出,也是因为掌握并非透彻。

    真气凝剑,维持耗费内力。而融会贯通的神识之器不仅耗费的内力微乎其微,还可加速回气,加快出招速度。可现在,只是普通的运剑,仿佛都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喻锦安才知,原来现在动用此剑的代价,便是燃烧命元维持剑身。

    既然跑不掉,不如面对。现在刘家修者所设的封印已毁,这狐妖一副追至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和丹煦的样子。而且丹煦好似与这狐狸和这剑犯冲,一者善水,一者入水便沉,玑剑认准了她吸真气,为了自家小姑娘能活命,他也要与这九尾狐斗到底。

    他信念笃定,豁命以对。剑指一动,神识之器‘神封归一’握于掌中。

    此时狐女也迎面攻来,喻锦安快速挡回,再出招,无一不朝命门急攻。狐女的剑术只能算勉强合格,可手中神兵确实强悍,每每对击,喻锦安半边身体都被余劲震麻。幸好用了归一与之相对,若是寻常兵器,扛不住三招必断无疑。

    喻锦安一手运剑,一手将腰间降魔袋大开,从中飞出黄符万千将狐女团团围住,狐女大笑:“这种东西对我没用!玑剑岂会怕这小小符纸?”

    手中玑急挥数下,黄符纷纷碎成纸屑飘落,喻锦安手持归一,一剑突刺入纸屑中,剑尖沾一片黄符,破入狐女眼前,黄符发出强烈白光巨响,狐女将剑击偏,却不及躲避强光,双目被刺伤,耳朵被震得翁鸣阵阵。

    “剑是不怕,可只要是妖孽都怕我的符。”

    喻锦安趁机再发招式,狐女目不能视,完全处在劣势,被喻锦安刺伤多处,喻锦安再一掌击上,冲开了她握剑的手,归一再至,直击狐女心脏而去。

    狐女虽看不见,但感官灵敏,随即妖气大作,恢复原型,趁喻锦安抵御妖气的瞬间,一爪将喻锦安踩在了脚底。

    白狐发出尖锐笑声:“哈哈哈哈哈,让你也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

    喻锦安奋力抵抗,白狐便更用力一分:“怎么样?这样就受不了了?我还没用力呢。”

    喻锦安只觉身上如泰山般重,让他难以喘息,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爆开,胸中翻涌,激起一阵狂嗽,每咳一声都有血喷出。

    这是他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也是头一次遇到了以命相抗的对手,他平生尤为自负,人间对他来说太简单了,看一遍就会背的书;看一招就能猜到下一招的剑法;没有什么能难倒他,比起什么都会,装作不会时别人露出的表情,更加有趣可笑。

    没错,看似烂泥扶不上墙是在被人嘲笑,可喻锦安心里,鄙夷着愚昧的世人。他蛰伏着,等待着有一日一鸣惊人,颠覆那些愚人的认知,用行动告诉他们:不要轻易看轻别人,你自以为的嘲笑,显示的是自己的无能。

第二十九章

    喻锦安吐出口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狐妖再加力一分:“死到临头,还敢笑?”

    “死到临头的是你才对?我不会输!”喻锦安举起归一,狂吼一声朝白狐腿骨横扫而去,神识之器以命元为基,削铁如泥,白狐前爪连骨带肉全数断开,顿时兽鸣震天。

    喻锦安腾空跃起,起剑再向白狐天灵刺去,归一剑才至,白狐举另一爪来挡,机不可失,喻锦安为不偏移头顶百会命门,不闪躲,直直刺去!白狐爪尖擦过左肩,刹时飞红溅出,喻锦安被自己的血溅了满脸,全神贯注也不觉痛。

    归一夹带强大剑气,击中白狐天灵,白狐吼叫着挣扎,试图将喻锦安甩下来,喻锦安两手死死拽住剑柄,不停地将燃烧命元由归一剑灌入白狐脑中,他不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身体疼痛无比,脑中疯狂叫嚣着让他放弃,可心中所念,使他咬牙坚持。

    终于,在喻锦安几进崩溃前,白狐停止了挣扎。轰然倒地,变回了手掌大小的蛤蟆。

    最后的妖气散去,狼藉的悬崖边,只剩喻锦安一人,左肩上的血将他整个人染红了一半,倒在血泊之中,微弱地喘息着。

    玑剑自动从地上飞起,消失在了回山洞的路上。

    而神归一也再次化进了喻锦安的眉心朱砂之中。

    他被白狐甩下来的时候刚好掉在离传送阵不远的地方,起初他只是费力地抬眼看了看那图阵,庆幸丹煦已经走了。却没想这一眼,看到了传送阵上泛出的红光,那是丹煦一开始滴落在法阵上的血。

    阵法当中确有可用修者之血作为修补,但当时丹煦滴入鲜血只是因为轮廓不清,她将血滴入,让血液流入阵法缝隙,可使图案更加明显。

    这让喻锦安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挣扎着爬向传送阵,每动一下都会从左肩传来剧痛,明明只在眼前的距离,却遥远无比。

    他也不知这阵法是否还有效,如果生效了会将他传送至何处,只不过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至少到了有人迹的地方,获救的可能总比在这深山老林来得多。

    喻锦安爬入阵中,下一步他应盘坐阵中运气,可他已用光了最后的力气,左臂伤口处失血过多,最终昏死在了法阵上。

    丹煦坐在满地血阵中,等了很久很久,她个性较常人更加坚韧,她看着天边的月亮,算着时辰,已经在心里起誓努力修炼将来给小道士报仇雪恨了。

    此时,眼前数十血阵中,竟有一处皓光大作,亮光闪过,赫见小道士满身是血躺在其中,丹煦先是大喜,后又看那满身的血,生怕凶多吉少,忙跑上前抱起他查看:“喻锦安!喻锦安!”

    他满身血污,左肩处不停地有鲜血流出,丹煦撕下自己的外衫,将那伤口裹了七八道,打了个紧紧的死结,以缓解血液流出的速度:“喻锦安!你醒一醒!你睁眼看看我!”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神色焦急:“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人!”

    丹煦拿出了之前从喻锦安身上拿到的小罗盘,她不知道如何使用,只是在碰运气,跟着罗盘上的指针走。

    她本已经擦干眼泪了,可再见到小道士这副样子,又忍不住悲痛。她的内力还是没有回来,仅依靠着武者本身的力量,将喻锦安背上了肩头,丹煦个头不高,只能算是普通身量,没有了内力的加持,要背动一个男人十分困难。

    “没想到现世报这么快,之前被你抱着跑,这会儿轮到我来背你了。”丹煦费力地稳住身形,朝前挪着步子。她其实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但她怕喻锦安就此不再醒来,她想要得到对方的回应,遂隔一会儿,就会找喻锦安说说话:“你怎么这么沉!跟猪一样重!”

    “还跟猪一样蠢!你救我干什么?被只狐狸打成这样……”

    小道士没有给他回应,只是在她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进气儿少,出气儿多。

    “平常都是你找我说话,现在我主动找你说话了,你却不理我。喻锦安我告诉你……我这个人特别特别记仇,你再不理我,以后我也不理你了!”

    还是没有回应。

    丹煦的声音是强忍着哭腔发出的,带了一丝妥协:“算了算了,只要你醒来,怎样都好……怎样都好……”

    “那……再吹一遍笛子……给我听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是丹煦想要听到的熟悉,又夹杂着虚弱沙哑的陌生,是黑夜中最动听的声音,是能让她破涕为笑的声音。

    丹煦侧过头去看他,喻锦安抬起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傻瓜……你……这是在笑还是在哭呢?我说再吹一遍笛子给我听好不好?”

    “好!好!都……好……你说什么都好!”丹煦脚步不停,速度不快,也不慢。

    “我刚刚只是……有点儿困,睡着了,现在醒了,没事儿了。”喻锦安用软绵无力的声音安慰着她:“小……丹煦,你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自己可以走的。”

    丹煦将他往上掂了掂,背得更牢些:“你没放下我,我也不会放下你的。我带你去找大夫,我啊……之前也受过很严重的伤,好几次差点就没命了,可我……可我现在还活着。所以……所以你也一定不会死的。”

    劳累和巨大的心理波动,使她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喻锦安强撑着困意,不让自己睡着:“说些好听的听一听。”

    “好听的?”丹煦想着有什么是好听的:“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去吃你家门口的馄饨。”

    喻锦安轻笑,声音越来越小:“若被我家爹娘看见……问我你是谁,我怎么说?”

    喻锦安是随时不忘挖坑调戏,而小姑娘则是死不开窍,竟认真思索道:“到时候,我穿男装,你就跟你爹娘说,我们是共同经历生死的结拜兄弟。”

    听得喻锦安想笑,没笑出声却引了一阵咳嗽,连喷出好几口血,吓得丹煦脚步更急:“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休息,听我说话就好。”

    喻锦安趴在丹煦背上,将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喃喃一声:“我才不要跟你结拜兄弟。”

    其实后面还有就是:我会跟我娘说,你看,她就是我喜欢的小姑娘。

    丹煦背着喻锦安,兀自说着话,终于走下山脚,走出了林子。

第二十九章

    天无绝人之路,眼前望去,月光下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村庄。时过午夜,已经看不到灯光了。

    丹煦晃了晃肩:“喻锦安,我们有救了,你看!是村子!”

    “喻锦安!”丹煦再回头看,喻锦安不知何时又昏迷了。

    她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朝最近的屋子走去:“撑住!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丹煦没想到,敲了第一间屋子,就有了回应。

    屋中传出中年男人的声音:“谁啊?”

    丹煦立马带着哭腔嘲门内大喊道:“大叔!我家小弟被狼咬了,流了好多血!求您开门救救她!”

    很快,屋内的灯便亮了,又听里面人说:“咱们这山上,这十几年也没见过狼啊。”

    “大叔,您知道哪儿有大夫吗?我弟弟他……他……”丹煦一边敲门一遍哽咽道。

    随后,房门打开,内中走出一大约四十左右的男人,普通庄稼人打扮。

    丹煦取下脖子上的翡翠挂坠递到他面前:“大叔,求求你救救我们!”

    那男人本还有疑心,可见眼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心里有些动容:“姑娘你的东西我不能要,你别哭了,你小弟呢?”

    丹煦将喻锦安放在了屋外的篱笆底下,大叔帮着她将喻锦安背回了屋。

    进了屋才知是个三口之家。夫妻二人还有女儿同住,那小姑娘与丹煦差不多年岁,长得白白净净乖得很,见丹煦进来,又看自家父亲背上的血人儿,吃惊地瞪大眼珠捂住了嘴。

    “孩子他娘快去烧些热水,阿纯你快去把阿念姑娘找来!”大叔吩咐着,将喻锦安放在了里屋的床上。

    那姑娘忙跑跳着出了家门:“好!”

    “晚上小心点儿路!”婶子不放心地嘲女儿喊了声。

    门外传来姑娘渐远的一声:“知道了。”

    大叔将家中的止血药粉拿来给喻锦安用了些:“这……伤得太重了。”

    “我们是外乡人,是去走亲戚的,在山里迷了路,天黑了就更找不着路了。”丹煦摸着眼泪:“弟弟是为了保护我才被狼咬到的。后来我们用火折子烧着了草,才把狼甩掉。刚刚脱险小弟他……他就晕过去了……”

    丹煦这套说辞勉强还算合理,不过这个季节,嫩芽初发,水汽充足,山火不是那么容易能点起来的。

    那婶子端来热水:“姑娘,你也洗把脸吧。你家住哪儿?多大了?叫什么啊?”

    丹煦接过毛巾,先替喻锦安擦着脸:“我叫傅耽旭,今年二十了,我弟弟叫傅小安,今年十七,家住在陆枫。”

    陆枫是天圣教在中原的据点,有一片巨大的枫树林,林中存一巨木,槐筠依巨木建立了一座辉煌宫殿,名曰“扶桑宫”。算是当世少有的繁华大城,之所以这么说其一是丹煦不太了解中原;他们两都是中原面孔,也不能说漠西壑的地名;再者若是说了太近的地方,很容易被求证是假的,所以干脆说了个远地方。

    至于编故事,说假名字也是一样,总不能说我是杀手、他是道士,我们俩被巨大的九尾狐妖单方面殴打,一个被吸光了内力,一个被打得半死不活,急需救助。

    这种时候弱势一些、低调一些、可怜一些能得到救助的机会比较大。

    不过丹煦忽略了一个十分不低调的因素,那就是喻锦安的皮相。

    当她将小道士的脸擦干净之后,阿纯姑娘带着大夫来了,如果说阿纯姑娘还像个村里丫头的话,那这阿念大夫,可说是天生丽质,美丽动人。比起阿念姑娘,丹煦觉得自己更像是村姑一点,瞬间后悔琴袋丢得太急,没将里头的香膏留下。

    大叔领着人进里屋,便看见了喻锦安那张擦干净了的脸,明显愣了会神,婶子则口快道:“啊呀,傅姑娘,你家小弟长的比大姑娘还水灵。”

    说得阿纯姑娘好奇地往本就不大的屋里头挤,想看看到底有多水灵。

    丹煦只好尴尬道:“没有吧,我自小看到大,倒不觉得。”

    阿念姑娘替喻锦安搭过了脉,摇了摇头:“对不起,爱莫能助。”

    爱莫能助四字激得丹煦瞬间就跳起来了,脑中想法便是:穷山恶水连个会看病的大夫也没,不过是皮肉伤,怎么就爱莫能助了?

    丹煦见大夫要走,连忙抱住了她的腿,此时尊严、矜持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大夫你别走!怎么会治不了呢?就……刚才,他……他还跟我说话的!真的!你是不是怕我出不起诊金?”说这丹煦又将翡翠链子拿出,想想还觉不够,拆掉了缠袖,从广袖里取出了一只贴肉佩戴在上臂的金臂钏。

    漠西壑女子服饰露手臂配披帛或长头巾,多钟爱臂钏,丹煦的臂钏非常精美,无论是雕工和镶嵌的宝石,以及金子的厚度,都显示着昂贵的程度。

    丹煦语调一转:“我家在陆枫是大户人家,你今天救活我家小弟,就是我一家的恩人,往后莫说一个臂钏,十车金子也送的起。只要你救他!”

    阿念姑娘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愿,是真的没有办法。”

    此时阿纯姑娘在一旁道:“念念姐姐,她既然拿得出钱,或许岑仙姑会愿意医治。”

    “可师父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她休息的。”

    一听还有个岑仙姑,丹煦立马表示:“大夫,带我们去试试吧!”

    阿念姑娘看见丹煦这副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再加上床上那个少年,年纪还那样小,长相也格外俊美,她思考了片刻终点头道:“我家师父脾气有些古怪,我不能保证她一定会救这位小公子。”

    最终,大叔背上了喻锦安,丹煦跟在后头,阿念姑娘在前提着灯笼带路,四人来到了一个三进的院落前。

    听阿念姑娘的介绍,她本是这岑仙姑捡来的孤女,随着仙姑姓岑名念雨,后又拜了师,岑仙姑名诗云,是曰‘有诗所云’,如此文雅,一听就是闺秀芳名。

    这一路上,岑姑娘口中,师父样样都是好的,只要她愿意,便没有救不活的人,医不好的病;丹煦拍马屁夸她漂亮,她便说自己这副皮囊比不上师父的十分之一,这倒让丹煦对这位岑姑娘口中的绝世美人有了极大兴趣。

    阿念姑娘让他们先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先拿着丹煦的臂钏进去了,大叔将喻锦安放在了屋外长廊的靠椅上,陪着丹煦一起等着。

    “大叔你见过岑仙姑吗?真那么漂亮?”

    大叔嘿嘿一笑:“不漂亮能叫仙姑嘛?不过啊,比不上咱自家媳妇儿。”

    丹煦从进门起,就十分羡慕这一家子,平凡的夫妻,漂亮的小女儿,这是自己向往但不曾拥有的幸福。是啊,天边的美人犹如镜花水月,哪有自家知冷知热的媳妇儿好。

    大叔又道:“等你家小弟伤好些,就一道去我家吃饭,尝尝你婶子的手艺。”

    丹煦重重地点点头:“好,一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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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643/ 第一时间欣赏唯玉归一最新章节! 作者:腾云直上所写的《唯玉归一》为转载作品,唯玉归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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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玉归一介绍:
【我眼高过顶,却偏偏看上了你】多年之后,扶桑宫的主位上,丹煦睥睨座下,狂傲的眼神在掠过那一抹深色道影时,透出了一丝黯然,随即合目再启后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自己的神伤。而那个曾几何时的小道士,握着手中竹笛,摩挲着笛上圆圆的丹煦二字,只在一夕青丝成雪。非修仙,具体就是女主成长卧底复仇的故事,但本质是个非常甜美的爱情故事。我真是简介无能改了太多次了。男女主1V1,不存在玛丽苏后宫NTR。稳定日更,希望点进来的大大们,可以耐心看下去。唯玉归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唯玉归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唯玉归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