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立宗门
“你知道的很多。”
金步摇站了起来,敲了敲桌子。
辛副将走了进来。
“守好大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辛副将应声而退。
“你看他怎么样?”
金步摇道,“我这几年才新招的。”
徐来道,“我觉得张副将更好。”
辛副将是金步摇的副将。
但是仅仅是这几年。
数年前,他的副将姓张。
现在死了。
是在掩护小皇叔撤退的时候死的。
张副将王玄策将军、左卫上将军和小皇叔一同进入蛮荒之地。
王玄策将军被囚禁在巫族地牢。
张副将死的很惨。
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在少数,大家也都知道张副将是个忠臣。
金步摇便想听听,为何徐来觉得张副将好。
徐来沉默了片刻。
“因为他是度**留下的。”
张副将是个人,不是个物品。
既然是人,用留下这个词肯定是不合适的。
但是徐来还是用了。
这个答案,让金步摇有些心神激荡。
真元一没控制住,桌面上的卷宗便化为齑粉。
但是金步摇并没有阻止,反而还有些放任的味道。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喉结上下耸动了下,眼中隐有泪光闪现……
……
……
徐来走出了金步摇的府邸。
夜归人早早便在等待。
辛副将不让他进去。
见徐来走了出来,辛副将无甚反应,夜归人却是送了一大口气,连忙道,“您没事吧?金将军可有为难您?”
徐来摇了摇头,也没说话,脚下便是真气激荡,带住夜归人,开始返程。
他不是不想和夜归人说话,而是信息量有点大,他需要时间分析消化。
已经确认了不是金步摇,那会是谁?
东南倾?
看起来不像。
他没理由这么做,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
如果不是东南倾呢?那还有谁?那两位将军?或者是那几位王侯?
或是圣兽?帝嘎是肯定不可能的,狗比较蠢,直肠子,怕是只会被人卖,不会卖别人。玄冥一天能睡十三个时辰,巫妄反应都比正常人慢三拍,便是只有司夜有几分可能。
当然,那几个宗门的掌教至尊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来心中沉思,脚底速度便越来越快,不消多时便已看到了国子监的门面。
夜虽已黑,分光学院上却亮起了点点星火。
是星星。
也是火。
雷孤衡还当真把这里弄的有几分家的模样。
看见徐来归来,雷孤衡喜不自胜,嘴巴便没管住,“师父,你回来了。”
这一叫出去,雷孤衡便是一惊,心下立马后悔。
他知道现在这种时刻,这个对徐来的称呼若是传出去,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于是他神识便立马散发出去,所幸周围并无他人。
大黄狗有些嫌弃的看了雷孤衡一眼。
徐来脚尖点地,三两步便上了山,放下夜归人,道,“成了。”
雷孤衡脸上一喜,见徐来没有追究那句话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道,“那我上牌匾了?”
徐来点了点头。
雷孤衡从屋内抱出了一个巨大的牌匾,放到徐来身前,道,“您题字。”
徐来沉思了片刻。
然后掏出湛卢剑。
笔走龙蛇。
剑痕之下,成了两个硕大的字。
剑宗。
**裸的挑衅。
对天下剑修者的挑衅。
徐来很满意,难得的笑了笑。
大狗不屑的打了个响鼻,见徐来望了过来,连忙端正坐好,目不暇视,摇起尾巴。
“挂上去吧。”
雷孤衡连忙举起牌匾,走到山下,那里早已竖起了两根木桩。
木头,当然都是夜归人砍的。
徐来不屑用形式主义来装扮,况且现在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金子和灵玉来买高级的材料。
雷孤衡将牌匾挂了上去。
星光下,那两个字似乎在熠熠生辉,向世人们宣告着它的成立。
剑宗。
……
徐来便从须弥戒中拿出一把剑。
这是一把又细又长的剑,但是与剑三的软件又不同,虽然细长,但是却充满了一种刚强之意。
剑是暗红色的。
但是却很透明。
甚至用肉眼便能看到,剑身内在下面涌动着的液体。
它像是在沉睡。
等待着主人的唤醒。
这把剑曾经很有名,当然,肯定没鱼肠剑有名。
雷孤衡原本停的笔直的身体突然颤栗了下。
徐来出剑,朝着雷孤衡刺去。
雷孤衡颤抖的更加厉害了,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剑刃很容易的便划破了雷孤衡手臂上的肌肤。
并未有任何鲜血流出。
皮肤已被划破,但是血液却尽数被吸到了那剑里,竟没有一滴鲜血滴落。
能吸人鲜血的飞剑,看起来像极了邪修们使用的法宝。
血入剑柄,剑身嗡鸣。
血液流淌,剑光闪耀。
剑名败血。
它醒了。
雷孤衡唤醒了它。
……
……
大周朝的宗门有很多。
理论上来说,只要有一块地皮,然后缴纳十万枚灵玉,再去户部录入卷宗的话,即便是洞幽境的小修士,也是可以注册宗门的。
当然,一般的洞幽境小修士不可能拿得出十万枚灵玉。
昆仑秘境也不会向这般弱小的宗门发放名额。
所以这样的宗门成立是没有意义的,除了自娱自乐。
徐来现在的状态,便和这种情况差不多。
知道帝嘎在剑宗的人很少,现在帝嘎明面上也是属于大周官方的。
所以,算来算去。
剑宗只有四个人。
徐来。
雷孤衡。
夜归人。
陈随便。
这便有些幽默了。
国子监的地皮是很贵的,按理来说,能在这里买的起地皮的,绝对不是只有大猫小猫两
三只的剑宗。
经过这里的监生并不是很多,但还是有的。
有些眼尖的监生便会发现,昔日里那块“分光学院”的招牌,现在换成了“剑宗。”
一传十、十传百。
徐来再次出了名。
当然,他很不想出这个名。
出名,自然便会遭到围观。
醉心修行的监生还好,一些知道自己无缘大道,心里有点的数的监生,便趁着修行的当儿,成批成批的往剑宗这边跑。
徐来的脸色明显的难看了起来。
监生修不修行他不在乎,但是往这边跑,肯定会影响到他的修行。
徐来是不可能出去阻拦那些普通的监生的。
雷孤衡也不可能。
纵然被捞了出来,他还是不方便露面。
于是阻拦普通监生登山,这个艰巨的任务,便落到了夜归人的头上。
夜归人心中很是苦涩,但是却有又有点欣喜。
国子监的监生,被誉为是修行界最有未来的修行者,夜归人曾是很羡慕这些年轻人的,根本没想到以后还能有何他们接触的机会。
但是很快,他便欣喜不起来了。
国子监有数千名监生。
这些监生中,修为最低的也是洞幽境。
夜归人什么境界?他现在还未破境,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
便把比例放倒最低,假使每天有百分之一的监生经过这里,那也不是夜归人能挡得住的。
这块地皮卖出去后,便算是剑宗的地盘,按例国子监的监生是不能上山的,但是那些监生哪里会听夜归人一介凡人的话?
于是夜归人的脸便也苦涩了起来,活像大狗无力垂下的眼皮一般。
这日上午,便又来了一个监生。
一个大监生。
这个人夜归人认得,所以便没再阻拦。
他也阻拦不了。
“虞师兄。”
夜归人不知道怎么称呼徐来,因为剑宗的辈分实在有点乱,但是对虞晚归的称呼他却是知道的。
虞晚归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又来剑宗,目光再夜归人身上扫了一圈,虞晚归眼神戏谑,“徐来还没教你修行?这都快一年了吧?”
这个问题便有些尴尬。
夜归人笑的也有些尴尬。
“仙师日理万机,哪里有空闲教我一个下人修行。”
虞晚归脸上的戏谑更加明显,接着向山上走去。
剑宗的山头很大,但是人却很少,这样一来便显的很是空旷。
有一种偌大的地盘被糟蹋了的感觉。
虞晚归朝着大黄狗摆了摆手,“早啊,大黄。”
大黄狗不屑的打了个响鼻,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显然是对“大黄”这个称呼很是不满意。
“早啊,雷院长。”
雷孤衡从修行中睁开了眼,又看向了帝嘎,他传音问道,“虞信?”
帝嘎缓缓点了点头。
若是一般人,莫说是大监生,便是大大大大大监生,没有徐来的命令,帝嘎和雷孤衡也不会让他上山。
虞信和他们有旧。
雷孤衡感慨道,“当年我遇见师父的时候,你还只是叫大黄吧?后来怎么想到用帝嘎这个名字?”
大狗毫不示弱,面带微笑,狗头微昂,“当年我遇见徐来的时候,你还只是滩液体呢。”
136 既生徐
易明远的破境和剑宗的成立算是近几年周朝修行界的两大秘闻。
那些洞幽、神游境的修行者们并不知道这里面暗含的文章,只知道这是人族皇朝烈火烹油的表现。
事实上可能并不是这样。
大理寺卿掌平决诉讼,直接听命于人皇,寻常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自然轮不到马银鞍汇报。若马银鞍很长时间都无事上奏,那便意味着天下太平。
马银鞍再次向皇宫走去。
他当年尚未修行之时便在皇宫做事,后来被人皇看重,如今即便是修为赫赫,也保留了当初小碎步走路的习惯。
现在已然下朝,马银鞍走到人皇寝宫前,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他不需要通报。
人皇早在里面等他,看似是预料到了他今天会来。
事实上,从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人皇每天都会在这里等他。
也可能不是等他。
得到人皇的许可后,马银鞍低着头,将今天的两个消息说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进来的这些事儿怎么总和那个叫徐来的小修士有关。甚至……不止是近来,从这个人走进了国子监后,有大半的事情和疑云都是围绕在他身上。
金步摇注意到了这个疑云,所以便想要去揭开。
这是马银鞍要汇报的第一件事。
金步摇对徐来展开了调查和询问,这件事人皇并未授意,而且金步摇也并没有这般权力,如果抛开修行者实力差距的话。
所以马银鞍要如实汇报。
当然,相比于第二事,这只是件小事。
马银鞍恭声道,“已经确认过了,秘境确实是已被人取走,如果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
马银鞍看了人皇一眼,有些话没有说下去。
如果他预料的没错的话,这件能震惊整个大周朝修行界,甚至能让巫族、鬼族和善见城都震上一震的消息,还会被人皇压下去。
昆仑秘境对人族皇朝很重要,便犹如玄火坛对巫族而言。
陛下对那个小修士的袒护也非常明显,否则当年便不会默许了夫子把陈随便被刺杀的那件事给压下去。
那个刺客是归元剑派的暗子,如果要彻查这个暗子,肯定还会拔出一些其他跟这个暗子有牵扯的人。
比如说,谁杀了这个暗子。
当然,这些话,马银鞍并不会说出来。
人皇淡淡的点了点头,反应与马银鞍的预料如出一辙。
他并不在乎马银鞍会怎么想,他只在乎马银鞍会怎么做。
两件小事都说完,这便到了最后一件事。
相比于这件事,昆仑秘境的事倒的确不算太大。
马银鞍道“先前我们在三次勘察的时候,确认过很多遍,发现了一丝……妖族的味道。”
“妖族?”
……
……
归元剑派很多点上和分光学院有共同之处。
现在应当是叫剑宗。
比如说,山门很大,但是修行者却少的可怜,便难免会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尤其是剑修者本就不擅言谈,大多都是在修行。
这样的气氛是很利于修行的,但却没有什么生气。
尤其是剑宗成立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这些年轻的剑修者便修行的更加刻苦。
剑四这些天来第一次从闭关状态中退出。
因为剑一走到了悬崖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座山峰是归元剑派第三高的山峰,往上看去,那两座比它高的山峰,便是陆青山和公孙大娘的。
剑四走到了剑一身后,道,“师兄。”
剑一回头,目光很平静,但是却看了他很长时间。
剑四与之的对视。
良久,他道,“我要去一趟的。”
他是来与剑一暂时告别。
出乎剑四的意料,剑一点了点头。
剑四道,“这里面有太多的谜团。”
剑一道,“出去走一走,见识见识,是好事。”
剑一避开了这个话题。
剑四直视着剑一的眼睛,道,“归元剑派的剑修者,如何能够回避?”
……
虞晚归来过很多次分光学院。
但却是第一次来剑宗。
这是最认真的一次。
打过招呼后,他便站在那块很普通,除了剑宗那两个字之外没有丝毫气势的牌匾下陷入了沉思。
雷孤衡在言语上占不到大黄狗什么便宜,脸色很不好看,又新得了败血,于是便去温习当年的剑招。
剑招他在夜送客府上早已温习过很多次,但有剑与无剑自然又是不同。
虞晚归走到徐来身边,直言不讳,“你藏的好深。”
徐来木然的转过了头。
虞晚归朝着雷孤衡努了努嘴,问道,“他是谁?”
大黄狗打了一个哈欠。
夜归人知道有些话自己不该听,于是便继续去砍伐木柴。
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
虞晚归已经摸清了徐来的几分性格,所以也打算从徐来这里得到答案。
他道,“秘境之前,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徐来知道是哪件事。
那时虞晚归曾来过分光学院。
他不服气徐来师叔的这个身份,所以来下战书。
现在徐来修养了一年,虞晚归这时上山,倒也不算趁人之危。
原本在给黑球修剪羽毛的陈随便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背着巨阙走了过来,道,“你这人好不通清理,若没师父,你早便出不来了,想和师父斗法,你先与我打。”
虞晚归笑了,“呦?”
徐来也笑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陈随便便走到了身后。
虞晚归道,“怎么打?”
徐来道,“点到即止。”
虞晚归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来。
他比徐来先破境数年,所以让徐来提出斗法的方式,便是想让徐来占些便宜,来弥补这数年的差距。
剑修出剑向来是一击毙命,徐来的点到即止,便是把这个便宜还了回来。
虞晚归没有再多话。
暖玉生香上一次出手,还是在对阵齐平之时。
后来秘境试炼,那些普通的妖兽用不着他出手,上了钟山后,烛九阴根本没给他出手的机会。
这是数年来,这是暖玉生香第一次亮相。
剑气荡漾在剑宗的上空。
……
剑四可能是自当年剑尊离开国子监后,第一个主动来到国子监的剑修者。
他在国子监的门前怔了怔。
相较于归元剑派宗门的仙风道骨,国子监多了一丝凡俗之气,但同样多了一丝庄重大气。
蝴蝶在玄师的鼻子上扇了扇翅膀,随风飞去。
玄师迷糊的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剑四,愣了愣,“啊,你……你是谁?”
……
接待剑四的,是王阿贵。
归元剑派的剑修者在国子监是很不受待见的,纵然因为徐来,双方这几年的关系稍稍缓和了一些。
倒不是王阿贵不受待见,而是其他的监生,大多不愿意为剑四引路。
况且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几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剑四从归元剑派御剑凌空而来,用了三天。
徐来和虞晚归对峙了整整三天。
王阿贵在前面带路,沿途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修行者,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能隐隐约约看到大批的修行者簇拥一个山峰的山脚下。
王阿贵的声音有些感慨。
这两人之间的斗法,可比当年虞晚归和齐平的那场斗法还要罕见。
徐来出手的次数实在太少。
这场斗法注定瞩目,以至于山脚下的很多修行者都忽略了剑四剑修者的身份。
陈随便和夜归人都下了山,他们要给虞晚归和徐来留出足够大的地方。
孔师在抚摸着黑球身上的羽翼,全然不顾它已经快要炸毛的表现,对陈随便感叹道,“其实你这个师父,倒也还算你可以。”
陈随便便笑了笑。
虞晚归当先出手。
暖玉生香是一把古琴,从模样上来看,倒有些像是李还乡的箜篌,不过却要小上一些。
他指间在琴弦上挑了一下。
这倒是与李还乡不同,箜篌需要用手指去拨。
一挑之下,无边落木萧萧下。
整座山峰上的树木全部齐齐弯下了腰,半空之中,便犹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向着徐来横扫而来。
有人感叹道,“虞师兄比当年,修行又精进了不少。”
当年他还不是合一境,所以败于齐平。
巨网扫到半空,眼看便要来到徐来身前。
虞晚归知道剑修者身法敏捷,所以便以点化面,根本不给徐来施展身法的机会。
于是湛卢剑便冲天而起,徐来手决飞舞时,起手式已然完成。
这招大多数人不认得。
但是有人认得。
剑四没想到居然又能看到回龙驭。
但是他又很快发现了不同,起手式虽然是回龙驭,但接下来的招数又有些许差异,似乎是有人针对回龙驭这招专门作了改良。此时面对虞晚归的暖玉生香,显然改良后的回龙驭更为精妙。
剑芒绽放,徐来的身形后退,湛卢便向着虞晚归凌空刺去。
他其实是刺不到虞晚归的,因为那张巨网直接覆盖了一个面。湛卢或许能刺穿虞晚归布下的巨网,但必将力竭折返,无法再对虞晚归造成什么威胁。
很多监生已经屏住了呼吸。
剑锋速度几块,纵然如此,他们也很难完整捕捉到湛卢的一举一动。
湛卢动了。
这便是回龙驭的妙用。
回龙驭不是那种至刚至精的剑招,而是借力打力,颇有几分四两拨千斤味道的法门。
便在此时,虞晚归第二次挑动了琴弦。
137 何生虞
剑四去了一趟国子监,这个举动非常异常。
但是他仍旧要去,因为他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这些正是陆青山默许的原因。
公孙大娘走上了藏剑峰。
剑修者不主张闭死关,事实上到了他们这种境界,闭死关也没有多大用处。
“那孩子去了。”
公孙大娘道。
陆青山微微点头,“年轻人之间,多走动走动也好。”
公孙大娘语气有些萧索,“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大黄狗,应该便是圣兽了,他如今回来了,想来也是要重振分光学院。这么多年了,你便没有后悔过?”
陆青山眺望着远方。
归元剑派离国子监,很远很远很远。
他当年脱离国子监,之所以加入了归元剑派,除却这是周朝唯一一个剑修宗门之外,另一个主要原因便是这里离国子监很远。
他希望路途的遥远可以淡化他心中一些事情。
但很显然,有些事情连时间都很难洗刷干净。
“不是应该,那条狗就是大黄。”
陆青山竟然知道帝嘎原本的名字。
他转过了身,手掌翻转,紫青双剑便凌空飞了过来。
公孙大娘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青山又道,“再安插几个暗子去七星宗。”
公孙大娘眼角剧烈跳动了一下,连呼吸都猛然起伏了几分。
“这……不太可能。”
“那当然最好。”
陆青山收剑回鞘,遥望江淮行省。
……
……
虞晚归第二次波动了琴弦。
回龙驭这招,回转有余而刚韧不足。
徐来可以通过回龙驭来规避虞晚归古琴所发出的大规模真气,但却很难用回龙驭破掉虞晚归真气的防御。
其实这也正是湛卢的弱点所在,倘若是鱼肠剑,以鱼肠的灵动狡黠,虞晚归不会有出第二招的机会。
剑四很认真的看着徐来的剑招,他洞察敏锐,又本是剑修,自然能捕捉到徐来御剑的踪迹。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深深的感受到徐来对回龙驭这招的炉火纯青。
可以说出神入化。
剑一也会这招,他见过剑一施展过回龙驭,与徐来还是有着不少差距。
虞晚归第二次挑动琴弦。
湛卢不是鱼肠,所以徐来避无可避。
剑锋嗡鸣之时,湛卢剑芒绽放,竟恍若刺穿虚空,无视虞晚归的第二波反击,和他的距离陡然拉近。
树上的枯叶已经所剩无几,几乎全部落下。
虞晚归拍了一下古琴,脚尖疾点的时候,便是抽身倒飞而出。
这便是湛卢的强项。
灵巧不足,刚韧有余。
这已不是回龙驭这招,但却跟回龙驭一脉相承,看起来倒更像是上下承接的关系。
也只有剑四能看懂,只有他会回龙驭。
但他并未剑剑一使用过这招,便连掌教似乎都未曾见过。
剑四心神激荡之时,两人的斗法也已至白热化。
虞晚归指间疾挑,古琴连响数声,嗡鸣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知道,胜负便只在这一刹那间。
倘若湛卢不能冲破虞晚归的层层阻隔,那虞晚归的第一式所形成的的真气巨网便会来到徐来身前。
但目前看来,湛卢剑锋已过,再而衰,徐来破掉虞晚归真气的几率并不大。
两个回合已过,其实只是白驹过隙。
这是第三个回合的开始。
第一道真气波动来到了湛卢面前。
湛卢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如果按照它先前的剑势。
便在顷刻间,湛卢剑剑锋陡然转动,便像是鱼儿跃出水面,在半空中直直的转了一圈,这一圈转的极好,生生的将那第一道真气闪避了开来。
旋即湛卢剑锋再转,徐来神识发力,飞剑呼啸,陡然便来到了第二道真气面前。
一切如先前一般重复。
这种剑招给人的感觉便像是……像一条滑溜的水蛇,湛卢剑便像是徐来身体的一部分。当要接触要虞晚归外放的真气时,便灵活的回避开去,然后迅速的拉近距离。
如此重复,周而复始。
这一切看似很简单,然而飞剑本就极快,斗法又是瞬息万变,徐来又在不断的切换剑招,这需要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和对飞剑的极致控制。
是的,斗法进行到这里,其实已与修为关系不大,两人都是合一境。
已变成了对时机的把握和修行者实战经验的综合考量。
两人都很出色,虞晚归的反应速度绝对算是灵动迅敏,但徐来则更像是……
不知从何处传出一道声音,“徐师弟对飞剑的控制,当真是炉火纯青,千锤百炼。”
是的,唯有这两个词方能形容徐来的剑。
与飞剑品阶无关,也与修为无关。
虞晚归还在试图拉开与湛卢的距离,他的手指挑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真气外放的越来越密集。
但速度再快,也终究快不过徐来的飞剑。
徐来的后背已出现了一层汗水。
这种高强度、高精准的控制,对剑修的神识消耗之大,非剑修者难以想象。
虞晚归外放的真气越密集,他的反应便需要越快,越精准。
这不是一加一的问题。
再次闪避一道真气后,徐来神识猛然发力。
这一击,他用了七成力道。
足以正面击溃虞晚归剩下的真气。
湛卢变成了一条残影,接连击溃虞晚归数道真气,然后硬生生的悬在了古琴面前。
徐来还需留下三成力,用来抵消飞剑的前进力道,不然便会收力不及,失守酿错。
只是徐来收的住飞剑,虞晚归又如何能守住自己第一式发出的真气巨网。徐来已然力竭,再无闪躲或者抵御的可能,被那真气一扫,便宛若断了翅膀的鸿雁,一头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陈随便最是眼尖,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接住了徐来。
徐来肚中翻滚,喉咙一舔,丝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孔师仿佛早便预料到了一般,微笑着摇了摇头,便从众人里挤了出去。
这些时日,他倒是习惯了在剑宗养老,种种树,养养花,再逗弄逗弄黑球。
倒也快哉。
剑四的脸色很复杂。
胜负已然分晓。
陈随便扶着徐来在地上坐好,真气渡送过去,给他疗伤。旋即对虞晚归怒目而视,“你这人下手怎么没轻没重。”
陈随便是国子监第一个敢这般对虞晚归说话的监生。
但虞晚归却并没有反驳,徐来可以收剑,他却无法收回真气。
他走到徐来身边,直直的看着徐来,看了很久。
虞晚归最后只说了六个字。
他没有压低声音,所以不少人都听到了
这六个字是……
既生徐,何生虞。
……
……
这一战比当年虞晚归和齐平的那一战还要响亮。
徐来和虞晚归,代表了国子监这一代监生的最好水准,同样便也是代表了周朝修行界当年年轻人的最高水准。
武无第二。
很多监生恍若神游,纵然徐来早已声名在外,但对于这场斗法,大多数监生其实先前并不是很看好他。
因为对手是虞晚归。
结局很是出人意料,但放在这个名字身上,又有些像是情理之中。
关师来到了剑宗,当然,他心里还是更习惯称呼这个地方为分光学院。看了看山峰上的剑四,又看了看孔师,叹了口气,道,“你便打算一直在这里了么?”
关师已破境合一。
按理说,孔师在秘境试炼之前便已是抱朴上境,如今已过去了快十年,孔师应当早已破境合一。
又翻了翻土,将一颗柳树种下,孔师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道,“老了,打来打去的,那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了。”
和林羡鱼一般,孔师已是数年未曾修行。
但林羡鱼是无心修行,孔师是有心不修行。
关师自然看的出孔师刻意封死了修为,这才会种几棵树便有些喘气,他点了点头,“其实也有些道理,但我还是想争一争。”
他破境了,所以便被调离了金谷园,现在在道院担任讲师。
关师又道,“你若是喜欢待在这里,去申请一下,来分光学院……”
说到这里,关师突然闭上了嘴。
现在分光学院已是剑宗,国子监方面便自然不可能调离孔师来这里当讲师。
孔师将手中的小树苗放了下来,一屁股坐到土上,他笑道,“那小子以前跟我说过,他说世界太老了,这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关师道,“正因为世界太老,所以那些没看过的地方,我们才要去看看。”
孔师看着他,认真的道,“但是我也很老了,人一老,就怕累啊。你看我之前,能一口气连种几十颗,但是现在不行了,种上三五颗就得歇歇。”
关师沉默了良久,突然笑道,“这倒也是不差。”
孔师也笑了,“你选择这辈子去看,我选择下辈子去看。”
是的,两人的路没有高下。
只是选择不同。
关师走了。
孔师歇息了片刻,便继续锄土,他今天原本的计划是要种三十颗树,到现在才完成了一小半。
只是偶尔种累的时候,他歇息的瞬间,眼神会在山峰上停留片刻。
那很是苍老,已经有些浑浊的眸子里。
是光。
138 钗头凤
剑四很是自来熟的坐了下来。
纵然早已知道徐来不是归元剑派的暗子。
来之前,他其实带了一肚子问题。他憋不住话,否则他便不是剑四,但真到了此时,见到虞晚归斗败之后,他却发现几乎说不出口。
也须是问题太多,也须是脑子有点乱,他需要消化消化。
憋了许久,他只憋出了三个字。
“那一招……”
回龙驭这一招在剑修的众多修行法门中乍一看算不得如何惊艳,甚至便连出众都算不上,往往给人一种很是平平无奇的感觉。
但这招确实很奇。
奇便奇在,剑修的大多修行法门俱都是一往无前,唯有回龙驭,能算的上是迂回盘旋。
飞剑外放,御剑凌空,本就极为耗费神识,再行操纵飞剑迂回,需要极为精准的把控和神识强度。能坐到这两点的剑修并不多,剑尊或许算一个。
陈随便给徐来渡送了不少真气后,徐来好过了不少,呼吸也均匀了起来。只是因为当年三河镇上那件事的原因,陈随便始终无法对剑四抱以什么好脸色,便背着巨阙,闷闷的坐去了一边。
徐来没去打扰她。
“陆青山让你来的?”
剑四摇了摇头,“我自己来的。”顿了顿,他又道,“也算是替剑一师兄前来。”
剑一的目标当然不是徐来。
虞晚归嘴角露出一丝嘲弄,道,“他听到这个消息,应当会很开心。”
剑四认真的道,“师兄不会开心,但应该会很失望。”
虞晚归脸上的嘲弄逐渐消失,然后走到了陈随便身边坐下,也不知在想这些什么。
生闷气的时候有个伴其实也不错。
徐来收回了湛卢剑,看着剑四眼神中的渴望,他道,“你想要知道的问题,时间会告诉你一切。”
这句话的潜含义是,徐来不想回答,但是又不想骗他。
剑四领会了徐来的意思。
“我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为何?”
“看看你如何练剑。”
……
剑四打算在剑宗住。
这个要求可能跟过分没什么关系,但绝对算的上很唐突,尤其是他的理由。
有些修行法门,甚至连宗门之间都不会相传,仅仅是师徒之间。
剑四也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冒昧,所以他在开口的时候便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然后折返归元剑派,将这次来往的所见所闻回禀掌教跟师兄,再看看时间究竟会告诉他些什么。
但出乎剑四的意料。
徐来答应了他这个很唐突的请求。
所以分光学院便多了两个人。
还有一个人是虞晚归。
……
骊山上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便是树多土木多,尤其是当年秦皇在这里大兴土木。虽然后来宫殿都被焚毁,但还是留下了不少底子。
多了两个人,便意味着多了两间屋子,这些活儿都是由夜归人一手操办的,所以夜归人看向剑四和虞晚归两人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剑四自然察觉到了这些不善,在得知夜归人算是雷孤衡名义上的徒弟之后便对他道可以暂时教他修行。
这算是一种弥补。
夜归人看了看雷孤衡,雷孤衡又看了看徐来,徐来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剑四便也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第二天,他开始教夜归人修行。
他教的当然不是那些高深的修行法门,只是归元剑派最基础的养气吐纳之术,但一教之下却让剑四大惊失色。
夜归人竟然早便会归元剑派的养气吐纳之术,甚至融会贯通之后,吐纳之时的娴熟程度竟不在剑四之下。
周朝几乎只有归元剑派有剑修者,若说夜归人这套吐纳之术是从别处习来,剑四是不信的。
他便看向了徐来。
雷孤衡道,“别看他,我教的。”
剑四皱眉,剑宗这些人的关系实在有些复杂,几个人一条狗一直乌鸦搅合在一起理也理不清楚。于是他问道,“你又是谁?”
雷孤衡摸了摸鼻子,看着眼前这张有些稚嫩的面孔,莫名的便想到了当年的陆青山,有些感慨的道,“若真论起来,我是你的祖宗。”
剑四大怒,便要拔剑。
夜归人赶忙打起了原厂,他是知道雷孤衡的身份的,他很用力的抓住剑四的手,“师兄莫要激动,我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剑四更怒,一把推开雷孤衡,紫灵剑便已出鞘,指着雷孤衡,“我要跟你决斗。”
虞晚归不屑的翻了翻眼皮,“我还有个爷爷呢,要决斗也是我先决斗。”
剑四的眼神从虞晚归脸上扫过,又扫到雷孤衡脸上,目光呆滞。
……
剑四和虞晚归便暂时在剑宗住了下来。
剑四徐来倒是不怎么在意,关键是虞晚归话很多,撵又撵不走。虞晚归发现徐来大多数时间不想理会他之后,空闲的时间便去逗弄大黄狗和黑球玩。
夜归人已经成功洞幽。
雷孤衡本来是不打算让他这么快洞幽的,吐纳的时间越长,根基自然也便越牢固。但是后来徐来考虑到夜归人不洞幽力气太小,有些重活儿可能干不动,于是这便提前了一些时日。
剑四心底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说徐来怎么会有紫电青霜,夜归人又怎么会归元剑派吐纳养气的法门。
这些问题,他都没有找到答案。
雷孤衡的伤势早便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但想要再行突破,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便看淡了不少。除却和大黄狗斗斗嘴,偶尔也会走下山去,和在那里满头大汗的孔师说上几句家长里短。
很快便到了春天。
孔师和山上这些人种下去的树,都长大了不少。
满山春色。
虞晚归走到徐来身旁,并未像徐来那般在屁股下面垫了张树叶,一屁股坐了下来,道,“你便打算一直这样瞒下去么?”
徐来眉头挑了挑。
虞晚归又道,“雷院长。”
对于虞晚归能猜到雷孤衡的身份,徐来其实并不例外。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只要是个正常人便能推断出雷孤衡的身份。
徐来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隐瞒。”
这次换虞晚归眉头挑了挑。
“你胆子是真大。”他道。
不论雷孤衡是谁放出来的,是因为什么出来的。
“那他呢,他怎么办?”虞晚归看向剑四。
徐来道,“他很会装。”
“我觉得还是你这个师叔更会装。”
除却到了晚上,白日里他们一般不会呆在房间内。
剑四端坐在一块石头上,双目紧闭,发梢无风自动,看起来便好像神游一般。
……
……
修行其实是件很苦的事情,即便对于那些最为醉心修行的修行者来说。
修行,便是苦中作乐。
林羡鱼已经很久没来过剑宗了。
今天是她这一年多来第一次来剑宗。
这对她来说是一年里的头一遭,甚至做出了很重大的决心,但是对那些路途上的其他的监生来说,便好像是最应该发生的事一般。
那些以前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监生,这次眼神里所透露出的狡黠和戏谑,让林羡鱼的脸上很是滚烫,甚至有些不敢跟他们对视。
这对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也是很羞耻的一件事。
于是她便猛的抬起头,想把心中这一丝羞耻驱走,羞怒道,“都看什么看?”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秘密。
徐来困了七年,林羡鱼在分光学院上待了七年,便是傻子也能看的出来。
虞晚归有一点说的没错,徐来确实很会装。
来到了剑宗的山脚,孔师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抱朴境的修行者本不应苍老的如此之快,这是孔师放弃了用修为去对抗衰老。
两人并不陌生,孔师点了点头,自然的便往旁边让了让。
林羡鱼却罕见的局促起来,道,“我……我不上去,就是来……看看。”
“看看?”孔师的声音拉长了些,“不上去,那你来看谁?”
这句话林羡鱼不知道如何接。
实际上她也接不上来。
于是她抬头看向山峰。
剑四在指导夜归人修行者,或者说,讨论修行。
雷孤衡在给大黄狗梳理狗毛。
徐来和虞晚归不知在说些什么。
然后林羡鱼向山上走去,她走的很慢,但是目光却逐渐坚定起来。
雷孤衡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旋即想到了当年的洛神,于是笑意便很快的收敛了起来,遗憾之色溢于言表。
大黄狗也垂下了尾巴,耳朵耷拉在脸上。
虞晚归摸了摸鼻子,轻轻咳嗽了声,“**一刻值千金。”
剑四也道,“我突然想起来了,上次我们还有几个修行法门没有探讨,不如现在集思广益,略作完善之法?”
仅仅片刻间,两人便拉着夜归人,给徐来留出了独处的空间。
速度快到徐来都没反应过来。
林羡鱼已经上了山。
她看着徐来的脸,缓缓的道,“师叔,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徐来静静的看着她。
“心不静,如何能破境?”
徐来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的、一字一顿的道,“修行先修心,想要破境,先断心魔。”
林羡鱼的脸色瞬间惨白。
139 摸鱼儿
徐来给出的答案对剑四和那些普通的监生来说很是意外。
他们想不通,林羡鱼本就根骨上佳,若非这几年因为徐来耽搁了些,应当早便破境合一。兄长林渊又在军中年轻有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徐来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有些人便觉得不那么例外,比如说虞晚归,比如说孔师。
而对于雷孤衡和大黄狗来说,这完全是再正常不过的。
林羡鱼是很出色,但相较于当年惊艳了整个修行界的洛神,还是有些差距的。
徐来拿着手上的发钗,沉默良久。
这是林羡鱼走时留下的东西。
女儿家将自己的发钗送给她,这意思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虞晚归拍了拍徐来的肩膀,初时目光尚且戏谑,只是此时已逐渐认真,“我知道你或许想要做一些什么事情,但林师妹总是不错的,这之间并不矛盾。”
林羡鱼确实很不错,这些年轻的女修里,恐怕也只有七星宗的那个掌教之女还有陈随便能说胜她一筹。
徐来目光闪烁,半晌后还是将发钗收了起来,摇了摇头,“算了。”
虞晚归道,“哦,为何?”
徐来道,“这些事情,我不大懂。”
虞晚归这次是真的惊道了,“男女之事,便是连总角之龄的凡人都能言之一二,你竟然不懂?那你那方面……我是说……你便一点经验没有?”
徐来看着虞晚归,虞晚归的笑容逐渐僵硬。
“师叔当真是个奇人。”
雷孤衡拍了拍大黄狗的狗头,道“一定要忍住。”
……
徐来给出林羡鱼答案是斩断心魔。
答案,其实有时候是一种建议。
若能被轻易斩断,那便也算不上是心魔。
事实上,若是林羡鱼坚持再上两次剑宗,这事即便不能定,便也成了十之**了。
然而林羡鱼毕竟不与那些普通的修行者一般,能上一次剑宗,对她已是极为难得。
虞晚归时常还会为这件事感到可惜,只是徐来不提,其他人又不会主动提及,这事慢慢也便淡了下去。
当然,只是在剑宗上。
这些时日来,经过夜归人的重建,剑宗已隐隐有了几分宗门的模样,比当初那般光秃秃的山头要好上不少。
到了深秋时分,修行者往往会极其一样凡俗之物。
于是这天徐来便道,“我有些想吃大闸蟹了。”
虞晚归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这句话。
夜归人和陈随便同时道,“我下去一趟吧。”
剑四也道,“我能下去么?”
虞晚归眼皮不经意间挑了挑。
徐来点了点头。
虞晚归便再挑了一下。
最后剑四和夜归人下山去采购大闸蟹。
虞晚归叹道,“你便这般放心他?”
这些在山上的时日,剑四没有青鸟可用,也没机会使用青鸟。
下了山,夜归人尚未修行,那事情便说不准了。
徐来摇了摇头,心道雷孤衡那个徒弟虽然脑子不大好使,但还是不
蠢。当年归元剑派是站错了队,但一棒子打死也未免过于可惜。
试炼结束了快三年,而今一些事情都已步入正轨,人皇没对这件事情做出反应,其他的势力在这方面也很默契的保持了一致,那便是时候考虑下他对器灵的承诺。
他盘腿坐下,神游太虚,神识沉浸到秘境中。
……
……
李还乡来到了凤岐。
没人知道李凭去了哪里隐居,自然便也没人知道李还乡的下落。
更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来到凤岐。
他的目的其实和剑四一样,他也想要搞清楚一些事情。
虽然陛下和父亲都似乎把那件事情盖了过去。
他来到了户部。
这个举动看似很冒昧,实则是最稳妥的。朝中官员俱是听命于人皇,有些官员终生都不曾修行,也唯有这里,被那些魑魅魍魉染指的可能性最小。
李还乡的疑惑有很多,比如说善见城为何会知道人族皇朝秘境的问题,陛下为何会对秘境的消失充耳不闻。按照他本来的计划,首要搞清楚的应当是人族皇朝的内鬼问题,或是那个近几年声名鹊起,国子监的那个大监生。
但来的时候,李凭点拨了他一下。
七星宗?
李还乡对这个结果觉得很不可思议,七星宗跟国子监关系向来密切,又有圣兽坐镇,可以说是大周诸多宗门之中,跟皇族关系最为融洽的。
林渊早已在这里等他。
没人知道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如何牵扯到了一起。
林渊给了他个脸色,李还乡便立刻起身,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了许久,一直走到一处偏僻的厢房,林渊才递过来一沓信纸,道,“这是李太常要的资料,卷宗我带不出来,所以便誊抄了一遍。”
李还乡点了点头,道,“徐来查了吗?”
林渊道,“那小子应该不用查。”
“哦?”
林渊笑道,“我相信舍妹的眼光。”
李还乡道,“兹事体大,还是……”
林渊这才严肃了起来,表情有些凝重,“你知道你要查的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七星宗自立派以来为止的所有资料……这些莫说你是,便是李太常亲自来查,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若非我当年救过王尚书一命……即便如此,他此时也定已起了疑心,此时再查徐来,若被金步摇盯上了,那后面就麻烦了。”
金步摇现在的位置,倒有些像是人皇的影子。
说他有猫腻,谁都知道不大可能,但一旦被他盯上,毫无疑问,接下来的事情会变的很麻烦。
李还乡的目光仿佛钉在了那沓信纸上,尽力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如此数盏茶的功夫,他已将每一个细微之处都看了数遍,甚至能倒背如流。纵然如此,也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林渊显然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他道,“若说到这些宗门,其实我倒是更有理由怀疑归元剑派。”
李还乡道,“早些我也这般想过,但你我二人既然能想到,其他人定然也能想到。谁都能想到的事,陆青山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事情发展了这里,显然不那么顺利。
但这才是常理。
李还乡手上真气激荡,那些信纸便化为齑粉。
林渊道,“这些事情,光你我二人恐怕还不够。”
李还乡道,“虞晚归可以,这人我接触过,没什么问题。”
林渊道,“徐来可是救过你的命。”
李还乡哑然失笑,“家国大事面前,身家性命又算的了什么?”
林渊换上便装,既然要把这些事情都弄清楚,自然不让别人注意到他跟李还乡在一起比较好。
便在林渊前脚刚踏出去的时候,李还乡却陡然叫住了他,“对了,道尊的名讳……是叫什么来着?”
林渊先是一愣,旋即心头一个咯噔,便连脑海都是一阵嗡鸣。
他惊道,“你疯了?”
……
……
剑四和夜归人下山之后,眼看陈随便依旧在修行,徐来便打算下山去摸点鱼来吃吃。
其他的爱好倒没有什么,唯独这口腹之欲,倒是不能舍弃。
不然过于可惜,也没意义。
孔师这些时日都在山腰,山脚已经被他种满了树。虽未长大,比起原先光秃秃的一片却是好上了太多。
“下山去?”
看到徐来和虞晚归一起下来,孔师笑着问道。
孔师越来越老,但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
徐来也笑道,“下来摸些鱼吃。”
他这次倒不是为了淬炼神识之类的,而是真的想吃鱼。
尤其是可以清蒸的鲈鱼,上点姜、葱和料酒,最后蒸出来的鱼入口软糯,蒹有丝滑,绝对是人间美味。
反正他现在的实力也不是修行便能修上去的。
孔师一阵摇头晃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颇有些感慨,道,“鱼是个好东西啊,听说夫子也喜欢吃。”
山下便有一汪溪水,鲈鱼对生活环境不挑,但是白日里不喜欢出来。
要让这些鱼儿恐慌现身,其实是很好做的。
徐来看了一眼虞晚归。
虞晚归耷拉着嘴,“我不是小夜,师叔。”
小夜自然是被剑宗诸多人都当成了苦役使的夜归人。
然而虽嘴上这般说,虞晚归仍然神识散发开去。
在白日里找到鲈鱼的方法有很多,但修行者往往只会用最为简单的方法。
神识威压。
这个方法当然极其有效,小小的鲈鱼根本抵抗不住合一境修行者的神识威压。但也有缺点,虞晚归需要对神识拿捏的恰到好处,否则便会像现在一样,大部分鲈鱼被威压的直接暴毙。
孔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里看着那些死去的鱼儿,嘴里却在喃喃自语,“想要摸大鱼,还是得有耐心啊。”
虞晚归接着道,“还得有力。”
徐来却道,“首先得有人。”
说着,他走到孔师身旁,拿出了一枚丹药。
便是缘静儿在丹会时曾炼制的那种,它能续命一甲子。
纵然孔师以后再不修行,它也能帮助孔师多活六十年。
孔师盯着那枚丹药,显然是认得它的,目光闪烁了下,孔师笑着摇了摇头。
“我老了,老头子一个,不喜欢摸鱼了。”
140 临江仙
清蒸鲈鱼是极好吃的。
如果没有那个消息的话,那便更好吃。
徐来在山脚支起了篝火,蒸锅里已有丝丝香味溢出,飘散的很远,便连虞晚归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先前刚刚得到的消息,闭关了快十年的徐半儒,破境失败。
这个消息目前仅仅是国子监知道,等到修行界人尽皆知,恐怕还得过个三五日。但可想而知,这件事对修行界的士气会造成前所未有的打击。
哪怕秘境突生变故,哪怕试炼死了一小半的修行者,哪怕人皇明明什么事都知道却什么表态都没有,都不如这个打击来的大。
虞晚归突然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没了吃鲈鱼的心情。
徐来又夹了两块鱼肉,他夹的是鱼脊梁和鱼肚子间的那一块肉。这块的鱼肉只有肋骨那几个大刺,很软,但是却又不腻。夹了鱼肉下来,徐来却不咀嚼,只是放在嘴里慢慢吮吸,倒像是在品一口好茶。
虞晚归直直的看着徐来,“你真能吃的下去?”
徐来又夹了一块鱼肉,他早便温上了一些好酒,这是他养了很多年的习惯。除却吃大闸蟹或者皮皮虾,吃些其他的美食,总是得有些美酒,不然便觉得缺了点什么。
虞晚归道,“师父强行破境,恐怕实力受损,没了他和陛下在前面撑腰,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这般好过了。”
这几年,他们过的确实很舒心,自徐来从秘境中出来之后。
风平浪静,天下太平。
这些当然是表象。
剑四回来的正好,他和夜归人手中提着不少大闸蟹,刚一看到徐来和虞晚归,便急道,“听说夫子破境失败?”
在现在这种时候,这当然是种坏事,无论国子监和归元剑派的关系如何。
只要他们还是大周朝的修行者。
夜归人沉默不语,他虽未修行,但常年跟着夜送客耳濡目染,又深居庙堂,自然知道一个归元境的修行者对周朝来说意味着什么。
徐来结果剑四手中的大闸蟹,翻过来看了看,发现大闸蟹都没洗。于是便走到河边,用湛卢挑住那装着大闸蟹的网兜,在水里转个不停。
转圈圈是洗干净大闸蟹最有效也是最便捷的方法。
将大闸蟹洗净后,下锅,加火,一锅焖。这一切都做完了后,注意到三人的眼光都是汇聚在自己身上,徐来这才道,“是,破境失败了,很意外吗?不可思议?夫子便一定要破境成功?”
三人俱都是沉默。
徐来说的没错。
徐半儒的破境失败,其实很在意料之中,甚至是说这才是常理。之所以现在大多数人觉得无法接受,是因为修行者们对目前人族皇朝仅存的那几个可能破境归元的大能者过于寄托。
希望太大了。
剑四问着原本美味的大闸蟹的香味传出,只觉索然无味,口中苦涩,道,“既然如此,先前应当应了七星宗的提亲。”
这件往事已经尘封了许久。
但却并不代表没有人注意到它。
说道这里,徐来便道,“过段时间,我可能要下山一趟。”
虞晚归眼睛眯了眯,道,“七星宗?”
……
……
李还乡在凤岐置办了一座宅子。
凤岐不仅是人族皇朝的权力中枢,也是各种信息和大能者的汇聚之地。不管想要做什么事,总归是绕不开天子脚下。
当然,以凤岐宅子的价格,李还乡当然置办不起,所以这些财帛,他是问林渊“借”的。
纵然地段不大好,面积也只是中等,然而还是林渊小小的出了一把血。
两人来到李还乡的宅子后,林渊这才将脸上的面巾取下,直言不讳,“说真的,我觉得你疯了。”
李还乡笑道,“不疯魔,不成活。”
宅子虽然小,但却是五脏俱全,李还乡布置的很是井井有条。除却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茶几。
若仅是一个人,当然用不上茶几。
李还乡泡了一盅热茶,倒了两碗,这才道,“我想了很久,也查了很久,一直查不到‘公顺’这个姓氏的起源。”
公顺,自然便是道尊的姓氏了。
道尊名讳,公顺一成。
林渊对着茶碗吹了一口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随着那沁人心脾的茶香涌入肺腑便是一阵摇头晃脑,“原来你连我也防着。”
先前李还乡只让他找七星宗的资料,并未说连道尊也怀疑上了。
查七星宗,可能是查师行商,可能是齐平,或是岑夫子丹丘生,但跟查道尊完全是两码事。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人皇没证据都不会随意轻举妄动,更何况他们这些小辈。
李还乡道,“这次试炼你也看到了,对方要么不动,一动之下便是覆手雷霆,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林渊放下茶碗,看着李还乡的眼睛,明确的给出了答案。
“这不可能,我做不到,也不会帮你去查。”
如此,两人互相对视,沉默了足足数盏茶。
一只青鸟从窗上飞了过来。
李还乡打开信纸,旋即真元散出,化为齑粉,“夫子破境失败了。”
林渊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眼前有些发黑。
李还乡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然后来回踱步,“修行者纵然大多了断红尘,然而似道尊这般,必定是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如今连我都查不到他在凡俗的任何信息,甚至连公顺这个姓氏,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
顿了顿,他又道,“包括公。”
也不排除道尊是姓公,名为顺一成的可能性,虽然这种可能性看起来着实荒诞。
如此言毕,两人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渊的声音传出,“不管你怎么查,通过谁查,都必定会惊动那位金将军。”
李还乡道,“我觉得这是好事。”
林渊只觉嘴角更加苦涩,这种行为已经不是用疯狂能形容的了。
强迫金步摇,这个人族皇朝的上将军,通玄境的大能者表态?
事实上金步摇和当年小皇叔那件事应当是没关系,这些很多人都知道。但金步摇跟人皇之间是什么关系,金步摇又和哪些人有关系,金步摇对于那件事又是怎么看?
这些几
乎都没人知道。
纵然金步摇跟那些人没有牵扯,在现在的行势下,光是能保持中立便已是极为难得。
金步摇看似什么都没做,但这才是他做的最多的地方。
倘若真被李还乡猜中了,或是金步摇的心思稍稍往那边向了一点点,那这一查下去两人便是万劫不复。
“这件事没的商量,不行就是不行。我不会查,我也不会让你查。”
“我又没说现在查,林兄万不必如此激动。”
林渊目光闪烁了下,“你什么意思?”
李还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等他们先动手。”
……
……
以国子监和七星宗的关系,师行商亲自带人上门提亲,可以说是给足了陈随便面子。
没想到这事儿便这么黄了。
因为陈随便还有个师父。
后来徐来回来了。
这事儿竟然真黄了。
不管是从国子监还是七星宗的角度来看,这件事都是百里而无一弊。若实在要找一弊的话,那么七星宗宗门的身份可能是一弊。
但国子监是人皇钦点,七星宗又有圣兽坐镇,这一弊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上很多人曾猜想过,七星宗之所以在那个点儿向国子监提亲,纵然有陈随便的原因在内,但更多,却可能是徐半儒的原因。
没人想到徐半儒会在秘境试炼到一半的时候闭关,没人想到徐半儒竟然是真的闭关。
连作为“始作俑者”的徐来都没想到。
但现在,徐半儒出关了。
虽然周朝建立以来仅诞生过一位归元境的修行者,但徐半儒沉浸在通玄境巅峰许久,无疑是最有可能问鼎归元的那一批人。
纵然徐半儒最终失败,这一丝极其渺小的可能性,也为周朝换来了数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现在木已成舟,有的人希冀落空,有的人期盼成真。
阳光终究不会永久。
……
徐来将剑宗上所有的人都召集齐了。
当然不包括孔师,孔师有时也会上来看看花,种种树,或是逗弄逗弄大黄和黑球,但大多时候,他便像是山脚下一个看守山门的老人。
便如同当年看守国子监那般。
宣布了要下山的事情后,大多数人都脸色如常,若只是这种小事,当然不值得如此郑重。
大黄狗靠在雷孤衡的身上,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便仿佛要睡着了一般。
虞晚归跟大黄狗也差不了多少,耷拉着眼皮,受到四个剑修者的影响,竟然硬生生的将他话痨的本性给扳了过来。
见时候已差不多,徐来神识动了动,旋即众人身边便出现一道光怪迷蒙,一片白雾,约有大半丈余的白色洞口。
这个洞口,众人都很陌生。
但那洞口给他们那熟悉的感觉,除了陈随便,便是雷孤衡都觉得极其熟悉。
几人脸上齐齐露出了震惊之色,便是连剑四都是惊骇欲绝,满脸不可置信。
141 惊蛇
事实上,秘境的消失跟徐来有关,这件事在有心人眼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关键便是试炼那当儿很多监生都算直接或间接承了徐来的恩情,事后人皇又装聋作哑,徐半儒又提前闭关,加之之前和善见城的账还未清算,所以这件事儿便很默契的被压了下来。
大伙儿心底都是明白的,但是选择了不明白。
心底明白是一回事,你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便又是另一回事。
眼见秘境的入口此时出现在了剑宗上,剑宗上的几位年轻人脸色都是极为复杂。
这已经不单单是胆子大能形容的了。
尤其是在得知徐来打算把秘境作为日后剑宗的山门时。
秘境试炼是人族皇朝的根基,纵然上一次秘境出现了问题,唯一有名义、有理由对这件事做出处理、对秘境做出处置的,也应当是人皇。
这些人里也唯有陈随便没见过秘境什么模样,上一届试炼因为负伤,她错过了那次可能是人族皇朝最后一届的试炼,此时站在那入口处翻来覆去的看,满脸啧啧称奇。
带着询问之色的看了一眼徐来,得到徐来肯定的眼神后,陈随便便当先走了进去。
秘境内灵气充沛,妖兽众多,相较于大多数修行者的枯坐修行,好处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眼看剑四和虞晚归还直直的杵在外面杵着,徐来道,“你们不进去?天就要下雨了,躲一躲也是好的。”
虞晚归费力的将延伸从秘境上挪开,然后才耷拉着眼皮一翻,“好久没看到下雨了,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剑四在揣摩着徐来的用意。
不管是从个人或是宗门的角度上来看,徐来做这些事,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要避开他。
为什么他不?
是信任,或是试探?
剑四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想见识见识。”
……
……
徐来没让剑四和虞晚归跟他一起下山。
尤其是剑四。
他的身份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现在而言,对他最重要的事情应当还是破境合一。
那些没有合一境修行者坐镇的宗门,除非缴纳双倍的灵玉作为赋税以此来获得朝廷以及荡寇军的保护。否则一年后都会被户部注销宗门资质,这是一道很大的门槛,将大多数修行者阻隔了开来。
当然,下山也未尝不可,大多数时候破境并不等于闭死关。
按照之前徐来跟器灵的约定,他需要在三十年内为对方找到五彩神石,让秘境本体完成蜕变,从而成为真正的道器。
因为按照器灵自己的估计,最多只消三五十年,这件不能蜕变的空间法宝便会因为灵气不足而陷入长久的沉睡。
周朝现在已经没有五彩神石了,便是铸剑城也没有,铸剑城那块天地熔炉倒是用五彩神石打造,只是那是铸剑城的命|根|子,自然不能为器灵所用。
于是徐来便打起了巫族的九龙巢和妖族的玄火坛的主意。
这两样对巫族和妖族也同样是命|根|子,但徐来想着倘若自己能为帝玄天解决血脉不相融的问题,倒是有着一丝可能性。
但这些
都是之后的事情。
徐半儒破境失败,有些藏在水面下的事情,可能已经在缓缓浮了上来。
……
……
国子监离皇宫本便不远,徐来路上又未多作耽搁,所以便只是不多时的脚程。
不管从哪个方面,除非他直接去觐见人皇,否则要查七星宗的事,他肯定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通过金步摇。
事实上,在这之前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七星宗,一直以来徐来便不是很信任这些宗门,所以巫妄后来才会去镇守七星宗。
说白了,其实是镇守江关行省,这个宗门选上了七星宗,不过是巧合而已。
谁曾料想,数百年前那个小小的七星宗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如今周朝宗门里的执牛耳者。
从进入后秘境中开始,徐来便觉得那件事不像是归元剑派所为,当年站错了队之后,若无雷孤衡的舍身入狱,陆青山断无成为归元剑派掌教的机会。
那些剑修身上的眼睛,太多。
心中想着,眼前已看到辛副将迎了过来。见来人是徐来,辛副将也不说二话,连通报都没有,便带着徐来走了进去。
金步摇依旧坐在那张桌子前。
上面摆着一些卷宗和几本书。
徐来道,“归元剑派?”
金步摇缓缓摇了摇头。
徐来又道,“七星宗?”
对于徐来的一语中的,金步摇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只是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们没有证据。”
“七星宗很干净,每年的赋税,包括满江红拍卖会上的所得,俱都是算成宗门的,丝毫不少的上缴。这个宗门在前朝时便已成立,自从道尊成为掌教起,七星宗便干净的一尘不染。这点在立场上表现的尤为明显,当年三皇子在时,曾给七星宗开出了极高的价码,但七星宗几乎始终是和国子监、陛下共同进退。”
徐来坐了下去,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日光从窗户中照射进来,正射在金步摇的书桌上。
他在等着金步摇的下文。
“宗门查不出什么问题,我便想着看看能不能从道尊身上查出点什么。公顺一成这个名字,不管是以公顺为姓,或是以公为姓,这几日我查边了所有的资料、卷宗甚至一些古籍,有些地方的来源甚至已经深入戎夷,但都没有查到公顺一成这号人物。当然,也有可能道尊易名了,但除非那位女儿和夫人,一位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身后没有任何家属或是好友,这便有些奇怪了。”
“公和公顺两个姓氏没有查不出来什么,我又从当年道尊进入七星宗时查起。跟道尊同期的宗门同辈几乎都已病逝,唯有岑夫子和丹丘生二人,这二人担任七星宗太上长老多年,唯有他们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这可能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突破口。”
徐来摇了摇头,“人不图小利,必有大谋。”
当年以徐侠义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态度,七星宗又作为周朝宗门的执牛耳者,一旦老三最终成功了……
七星宗,便是从龙之功。
连波旬堂堂一个归元境的大能者都被徐侠义说动了,为何道尊便有这般定力?
先前徐来仅仅是若有若无的怀疑,可七星宗之前莫名其妙的向国子监提亲。这个时机七星宗把握的当真是极好,有
陈随便和徐半儒这两大挡箭牌在前面,不管外人怎么揣度,要么便是认为七星宗是看上了陈随便的资质,要么便是认为七星宗是徐半儒示好。
既然连徐侠义开出的价码都不足以让七星宗动心,那他又何须向国子监提亲?或是说,现在仅凭齐平便可以代表七星宗了?
问题发展到这里,焦点似乎便在岑夫子和丹丘生的身上。他们的实力虽然不及道尊这个掌教,可依靠丹道,寿元绵长,便像七星宗的两块活化石一般。
徐来指间轻击桌面,便定了注意。
“查。”
这个字让金步摇呼吸都隐隐粗重了几分。
但他还是尽力压制住了一些自己的情绪,“以岑夫子和丹丘生这二人在七星宗和修行界的地位,若想从他们嘴里套出来些东西,道尊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徐来顶着金步摇的眼睛,眼微微眯起,一字一顿的道,“就是要让他知道。”
可怜金步摇这个大周朝的上将军,通玄境的修行者,不论放在那里也算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了,听到徐来这句话,也是心中一个咯噔,脑中嗡鸣不断。
有时候徐来很喜欢兵行险招,剑走偏锋,走偏锋往往会取得奇效,尤其是徐来的偏锋,大多数时候都是极其有效的。
但徐来翻船过一次。
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眼见金步摇沉默不语,脸色凝重,徐来仿佛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他不是老三,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老三。”
……
……
徐来出来的时候,金步摇脸色好看了不少,但仍旧很是凝重。
这件事着实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要是换成其他人提出这个提议,哪怕是那些王侯、宗门的掌教甚至是夫子,金步摇也会让他知道自己的唾沫星子是什么味道。
喜欢剑走偏锋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七星宗在周朝的跟扎的很深,一般的偏锋无法让他伤筋动骨。若连七星宗的跟都伤了,恐怕便也伤到大周朝的根基了。
他也想过徐来这个举动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用意,或是和陛下之间有没有什么额外的约定,不过发觉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之后,金步摇也索性不再去想,至少有一点他是很赞同徐来的。
那个人不是当年的三皇子。
更重要的是,他是徐来。
……
……
徐来的身影在城内不断山洞,短短片刻的功夫,衣服都已经换了好几套。
这样的动作对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其实用处不大,他们可以很轻易的用神识锁定目标。但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城内如此作为,所以更多的还是防那些不经意间的耳目。
约莫一盏茶后,徐来来到了夜府。
夜归人去了国子监后,夜送客又用不到那么多下人,只有两个伺候他的,这夜府便冷清了不少。
看见徐来,夜送客其实很是例外。
以徐来现在的声望和他在国子监的地位,夜送客不觉得对方还有什么能用的到自己的地方。
不过很快他便想通了。
他的身份,见不得光。
142 入瓮
“您怎么来了?现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宜走动,若是被金将军盯上了……”
夜送客连忙请徐来坐下,又赶紧温了一盏茶,后来觉得温的茶不太好,所幸自己又重新煮了一壶。
徐来笑了笑,金步摇原本便是做这个起家,被盯上了对绝大多数修行者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不用担心金步摇,以后他算是……我们的人。”
徐来酝酿了下,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让他有种错觉,让他回到了从前。他曾经声色俱厉的和老三说过,自己可以接受人族皇朝战败,但绝对接受不了周朝内部的朋党之争,党同伐异。然而现实却是,有人的地方,总会有江湖。
不论你想或不想。
绕是以夜送客的定力,也足足是愣了片刻。这句话暗地里透露出的信息实在是不少,以金步摇通玄境上将军的身份和修为,能得到他毫无保留的支持,是否说明当年那位还依旧活着?
或者,便是宫中那位看似什么都不关注的皇帝陛下的人。
夜送客修为虽不高,但可不会认为人皇真如表面上那般只知枯坐宫中,神游太虚。龙若动怒,必是雷霆。真等到连人皇都必须要或是应当要做出些反应的时候,人族皇朝定然为之倾覆。
再联想到先前修行界的风风雨雨,夜送客只觉眼前这个年轻人愈来愈捉摸不透,连连庆幸幸亏当初答应了雷孤衡收他为徒。脸上的神色也更加恭敬了些,“您说。”
徐来拿出了三张画像。
夜送客只瞥了一眼,便连连摇头,很是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三人。
那三人,赫然正是帝玄天、鬼车和白泽。
虽然秘境里未曾和帝玄天相遇,后来也没听说过帝玄天的情况,但想来应当是死不了,堂堂妖族太子若是连点保命的招数也没用那妖皇也用不着复出了。
夜送客接过那三张画像,小心收好,“放心,我这便让人去查,只要他们在凤岐出现过,总是有一些踪迹的。”
徐来点了点头,便要离去时,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看准了夜府里一颗数人合抱粗细的老数,湛卢剑真气汹涌于剑芒,片刻之后,一张人脸已跃然树上。
“再帮我注意下这个人。”
那棵树上出现的人脸,赫然是……李青候。
……
……
对于找到李青候,徐来是没抱有多大希望。
李青山上山的时候本就深受重伤,又是散修,根本没有法宝和修行法门,若非是凭借着大毅力,他是很难登顶昆仑山的。
但秘境试炼,事关生死,便不是由毅力能左右的了的。
出了夜府之后,徐来便将这两件事暂时放之脑后,帝玄天也好,李青候也好,当务之急还是七星宗的事儿。
走的慢没关系,但首先要有方向。
便在第二天,人皇以切磋丹道为由邀请四方丹道大师共聚紫阳宫,既然是丹道,那便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丹丘生这个人。
没有了丹丘生的丹道切磋,那便没有任何意义。
毫无疑问,请
柬后日便送上了不周山。
这个消息传出的时候,大多数修行者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反应了过来。
秘境试炼的时候,人皇没什么反应。
徐半儒破境的时候,人皇没什么反应。
秘境消失不见的时候,人皇没什么反应。
除却上次按照人族皇朝惯例,易明远破境通玄境昭告天下,这可以说是这一二十年来,这位深宫中的皇帝做过的唯一一次大动作。
声势过于浩大,人皇甚至遣使来到了不周山去请,丹丘生便是想不去都不行。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人皇对于丹道,并不敢兴趣。
……
……
翠香居酒楼。
徐来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还乡。
李还乡笑了笑,徐来点了点头,两人便算问候过。现在尚且清晨,酒楼里便人声鼎沸,生意极为兴隆。
翠香居在凤岐并不是什么很有档次的酒楼,那些达官显贵,宴请宾客大多也不会选择这里。它在凤岐城门口,说是酒楼,其实也算是驿站,便是让那些赶到凤岐,风尘仆仆的行路人好商贾之民暂作歇息。
丹丘生面见圣驾,则必然会经过这里。
从这方面来说,徐来在这里遇到李还乡当然不是什么意外。
现在尚且只是清晨,往些时日里翠香居根本不会有这许多客人,此时人声鼎沸,声音嘈杂,自然是因为人皇和丹丘生的原因。
以丹丘生这种境界修行者的脚程,只要路上不多作耽搁的话,三五日的时间应当是能来到凤岐的。
如果道尊真的跟当年的一些事儿有关系,不论是跟徐侠义有关系,还是跟前朝余孽有关系,他定然不会让知道他一些事情的丹丘生来到凤岐。
纵然丹丘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
……
青鸟第一时间便飞去了归元剑派。
剑修者的耳目向来很灵敏。
自从徐半儒破境失败的消息传来,陆青山便几乎没有闭关过,他很清楚,紫阳宫里的那位皇帝既然有耐心把这些账压了下来,压了这么久。
那么到时候算的就不仅仅是账,还有利息。
陆青山刚刚接住青鸟,取下信纸,那青鸟便头一栽,竟然连叫声都没发出便死去。
是活生生累死的。
陆青山的瞳孔微缩了缩。
青鸟并不是那般好培育的,只有最为要紧的事,传信的修行者才会不顾青鸟的生死。这种事,在归元剑派的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
那一次便是当初三皇子的那件事。
陆青山的呼吸隐隐粗重了几分,随着信纸的展开,有些熟悉却极其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他的眼神仿佛能穿越虚空,抵达七星宗。半晌过后,他手腕翻转,紫青双剑赫然出现,手掌轻轻的在紫青双剑上抚过,便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
如怨如诉。
陡然,陆青山的呼吸突然平静了下来。
紫青双剑发
出接连三声清澈的剑鸣,响彻整个归元剑派。
所有的剑修者都是抬头望向了陆青山的,这是陆青山传讯公孙大娘的剑鸣,这三声剑鸣一响,不论公孙大娘有多紧急的事,都必须第一时间赶过去。
公孙大娘并未让陆青山等候太多时间,仅仅是十来个呼吸的功夫。她御剑而下,额头的发梢很是凌乱。
“我走后,归元剑派便交给你了。”
陆青山的第一句话便将公孙大娘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足足愣了半晌。
但显然陆青山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给她反应,紫青双剑已经凌空,他很是郑重,“倘若我回不来,你要记住,不得向陛下寻仇。”
言罢,一青一紫两道剑芒响彻天空,剑鸣呼啸,陆青山御剑而去。
公孙大娘捡起了陆青山留下的信纸,只扫了一眼,便觉得脑中嗡鸣,面白若纸。
……
……
深宫里的那位皇帝虽然这些年逐渐没什么存在感,但是大多数人都记得,周朝那数百万的甲士,那些上将军,那些王侯,俱都是曾对这位紫阳宫里的陛下俯首称臣的。
当然,之所以这般,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位小皇叔的存在。
现在小皇叔不在了,所以人皇沉默了二十多年。
有些小修士和凡俗之人,甚至已经快淡忘了这位皇帝的存在。
大多数修行者自是无法忘记,也是无法忽略,只是他们很难想象,也很难猜测,为什么这位陛下沉默二十多年后发出的第一道声音,便是针对七星宗?
人皇不擅丹道,也不大喜丹道,这是众多周知之事。明知如此,人皇却仍旧如此大张旗鼓。
当然,这些与普通的修行者并没有什么关系,与那些真的醉心丹道的修行者也没什么关系。所以纵然明知人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些自认对丹道略有涉猎的修行者也都开始向凤岐汇聚。
因为人皇开出了很高的奖励,如果这次丹道研讨能让他满意。
林渊早便用神识将身体周围隔绝了起来,看着城墙处密密麻麻,披坚执锐的荡寇军甲士,眉头忍不住蹙起,“只怕是会逼上梁山。”
倘若要进入紫阳宫,除非凌空进入,否则必须要经过翠香居。除了那几位通玄境巅峰的大物,没人可以在人皇头顶上凌空。
李还乡的目光每隔片刻便会从徐来身上扫过,有时遇到敏感之处他会本能的摸下后背,这才想起此行并未携带箜篌。
李还乡笑道,“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
林渊摇了摇头,总觉得有哪里对不上。小皇叔身遭变故,人皇一夜之间将边关上的平定军后撤了整整八百里。以那位陛下谨慎至极,滴水不漏的性格,很难想象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以现在大周朝的形势,已经浮现出来,被众人所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人皇想把这冰山掀开,至少有把冰山掀开的打算。但关键冰山一动,那便是雷霆万钧,再无妥协之余地。
感受着那些身上散发出森森寒意的甲士,林渊忍不住想到,沉默了二十多年,这位紫阳宫里的陛下,终于做好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准备了吗?
143 惊涛
已是深秋。
这个时节是不周山下的蟹农们最为繁忙的时候,经过了大半年的忙碌,秋收时分收获上来的大闸蟹最为鲜美,自然也最受到修行者们的欢迎。
当今皇族对周朝修行者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尤其体现在这些方面。不论修为高低,修行者们大多保留了部分在凡俗之时留下的口腹之欲。
用那位小皇叔的话来说便是,修行,不是为了修行本身,而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倘若连口腹之欲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要断绝,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当然得到了大多数修行者的追捧。
所以人族皇朝的修行界与凡俗之人,也很难彻底的断绝开。
这当然是好事,凡俗之人能看得到修行界,有憧憬,便会产生修行的**,为周朝修行界补充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便比如说不周山上,蟹农们修行了的也是不少,甚至还有部分蟹农修行便是为了更好的捕蟹。
只是今日,这些蟹农们的脸色却并不是很好看,便连平日里山脚下的那些往来如织、群贤毕至的客栈和酒楼都几乎没什么生意。
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山上的原因。
这家酒楼原本的生意很是不错,酒楼的掌柜本身就是蟹农,丹丘生往常里也经常来这里吃,只是没有像今日这般,一连点了二十匹大闸蟹。
三位披坚执锐的荡寇军甲士坐在了他的对面。
人皇说是请,倘若真的是请,又何须让荡寇军的人来请。
还是这般大摇大摆的请。
还是一百二十万荡寇军的龙武大将军亲自来请。
丹丘生细细品着嘴中的蟹黄,他从未吃的这般贪婪,因为以后很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能让大将军亲自登门,丹丘生三生有幸。”
三人中为首的中年男子,赫然便是龙武大将军屈弘毅。
从军职上来看,屈弘毅仅次于王玄策,跟东南倾和金步摇算是平级。可是谁都知道,一百二十万荡寇军尽归这位大将军统帅,若当真只是要请一个丹丘生,自然用不着屈弘毅亲自出马。
这是紫阳宫里那位沉默了二十多年的皇帝,第一次亮剑。
丹丘生吃的并不急,看起来倒像是有意在拖延时间。
但屈弘毅也并未催他,因为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道,“我倒是相信那些事情跟丹长老没有关系,若有可能,屈某人会尽量保丹长老平安。”
丹丘生突然笑了,嘴角的蟹黄让他的笑容显的有几分滑稽和可笑。
“丹某人是七星宗的人,那么有没有关系,还重要吗?”
“看来陛下预料的果真不错,丹长老确实是知道一些事的。”
丹丘生擦了擦嘴角的蟹黄,看着屋外的梧桐树叶,层林尽染的不周山实在是很美,也很让他怀念,他想要把这幅画面镌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然后带走。
他摇了摇头,便好像回忆一件最为漫不经心的事情。
“陛下啊,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的那位小叔也是,只不过他们和三皇子实现野心的方式不同。小皇叔事出,我周朝修行界和凡俗均是波云诡谲,陛下能够隐忍二十多年未出一言,只怕丹丘生知道的这些事,难以满足陛
下的野心啊。”
丹丘生看着屈弘毅缓缓开口,如同最为普通的朋友之间的家常。
但两人都知道,这不是家常。
更像是遗言。
……
……
几人若是全力赶路,其实只消三五日,甚至更快便能赶到凤岐。
但不管是丹丘生,还是屈弘毅,都若有若无的放缓了步伐。
今日已出了不周山的范围。
屈弘毅看着身后巍峨险峻的群峰,心道七星宗的那位若是想要出手,现在应当是最好的时机了。一旦出了江淮行省,以陛下对凤岐的掌控力度,道尊是很难找到机会的。
于是屈弘毅便挑了一处客栈,让两位副将和丹丘生暂行歇息。
仅仅是赶赶路而已,对屈弘毅这般通玄境的大物来说哪里用得着休息?便是两位副将,也俱都是太初境的修行者。
这意思便很明显。
人皇从不担心道尊出手,屈弘毅也不担心。正相反,道尊若真能沉住气,他们反而可能会没有铁证。
纵然丹丘生可能知道一些事情,然而毕竟过去了很多年,线索也终究只是线索。
晴空万里无云,大路坦荡无垢,一切便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道尊没有出手,甚至连七星宗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有些出乎屈弘毅的意料,难道他便很确定,陛下不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上顺藤摸瓜?或是,丹丘生愿意为他守住一些秘密?
午后,屈弘毅和丹丘生便继续上路。
两人说到了一些事情,说到了七星宗,说到了陛下,甚至说到了紫皇。
一日便要这般过去。七星宗平静如常,荡寇军按捺不动,至少在表面上,人族皇朝还是风平浪静。
然而在傍晚,表面上的瓶颈终于被一个来人打破。
看着衣裳已经很是破败,洗了又洗,补了又补的剑修,屈弘毅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诧。
“陆青山?”
……
其实从很多方面来看,这些年来人族皇朝的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小皇叔事出、鬼族、善见城和前朝余孽,归元剑派是最应当被怀疑的。
正因为如此,归元剑派反倒是最不大可能。
陆青山早已不是当年国子监的那个小监生,现在的人族皇朝内也再无当年那个惊才艳艳的三皇子。
所以屈弘毅才想不通陆青山会来到这里。
这次的事情对归元剑派是一个机会,人皇将目标转向了七星宗,这种机会他们再等二十年,两百年可能都等不到。
但陆青山来了。
不管是因何而来,人皇的注意力都会重新放到归元剑派的身上。
这对归元剑派有百弊而无一利,剑修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一百多个剑修者,跟周朝一百多万的荡寇军比起来便如一叶孤舟。
所以屈弘毅打算跟这位剑尊谈一谈。
……
陆青山来时,是背着紫青双剑的。
这位剑尊虽然很少露面,但是三人之间却并不陌生,对陆青山的一些习惯,
屈弘毅和丹丘生都是知道的。
比如说陆青山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小乞儿,流落街头,朝夕不保。纵然现在成了剑尊,生活方面也是极为简朴,据说一身衣裳能穿个十来年。
他还有一个习惯。
很少出剑。
陆青山恐怕是往前推一千年,往后推一千年,能用手解决问题便坚决不出剑的剑修者。
原因很多人都知道,周朝有两把紫青双剑。相较于紫电青霜和他的主人,剑尊不仅实力上有些差距,还曾做过一些错误的事。
这被陆青山视为奇耻大辱,事实上很多剑修也都有这种习惯,比如说当年的剑三,一日不胜剑一,便终生用剑三这个名字。
屈弘毅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该来的。”
归元剑派远在江关行省,陆青山能在一日之内便赶到这里,定然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决定。
这个决定会让他站在人皇的对立面。
陆青山看着屈弘毅,然后目光又转移到丹丘生身上,旋即他笑了,问道,“丹长老,你怕死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是猝不及防。
陆青山笑的更是猝不及防,以至于丹丘生都愣了一愣。
剑修虽然大多不擅言表,情绪还是有的,但陆青山这位剑尊,从二十多年前三皇子的那件事后,便好像没听说他笑过。
陆青山一笑,丹丘生也笑的极为爽朗,“丹某人自然怕死,非常怕死,但也要看为什么而死。倘若说让我日后不能炼丹,不能享用大闸蟹,那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还不如去死算了。”
丹丘生的话有两重意思。
修行者有心思顾及口腹之欲,那自然是因为天下太平,人皇盛世。
“丹长老与我英雄所见略同,今日过后,其他人还可以继续炼丹,不周山也还会盛产大闸蟹。”
陆青山说到这里,屈弘毅已有了几分感觉。
这确实很符合陆青山的性格。
于是他道,“你剑一出手,便再不可妥协。”
陆青看着他,认真的道,“他这一去,便是真的不可妥协。”
屈弘毅叹道,“看来陛下的判断果真是对的,只是你这一出剑,七星宗和陛下之间是会相安无事,可你是否曾想过你自己以及归元剑派日后的处境。”
他自己不消说,只要剑一出手,便会被视为对荡寇军和人皇的挑衅。纵然他是通玄境的剑修,下场也只有一个。
永夜天牢。
日后天牢若能问鼎道器,或有陆青山一臂之力。
至于归元剑派……
陆青山如锋如电的眼神终于顿了一顿。
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
紫青双剑已经开始嗡鸣。
“陛下是位雄主,这两百多年来,我从未怀疑过,所以你要帮我转告陛下,我死之后,请他善待归元剑派,这已经是周朝唯二的剑修传承。”
说到这里,陆青山的眼神已开始锐利起来,声音也朗若钟鸣。
“往日里,世人只知鱼肠剑和紫电青霜而不知我紫郢青索,今日,我陆青山便要天下人知道,何为剑修。”
144 渡河
屈弘毅大致是能猜到陆青山的一些想法。
两百多年前人族皇朝的那次兵变,分光学院院长雷孤衡跟随三皇子徐侠义,站在了当今人皇和紫皇的对立面。
站队自然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三皇子败了。
而且因为三皇子援引鬼王,导致紫皇身死。倘若不是小皇叔自愿让出九五之位,恐怕大周朝还得再经历一番腥风血雨。
兵变之前,没人知道三皇子最大的凭借竟然是鬼族。
这将三皇子打入了无限深渊,同时也几乎让雷孤衡和陆青山万劫不复。
纵然事已过去两百多年。
作为周朝唯一的剑修宗门,这位剑尊身上唯一的黑点伴随着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归元剑派,是当今人族皇朝的剑修者。
这是陆青山绝对无法忍受的。
所以剑尊便独自来到了江淮行省。
带着他的紫青双剑。
……
两名副将神色紧张,一左一右护在了屈弘毅身前,屈弘毅却是摇了摇头,“退下,你们不是剑尊一合之敌。”
他还是希望事情有些转圜的余地。
陛下不愿意看到周朝修行界波云诡谲,所以有了这次对荡寇军的行动。
将那些隐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逼出来,是陛下的本意,也是他的意愿。
但却不包括陆青山。
三皇子事后,人皇虽并未清理周朝剑修,但显然是记下了那件事,归元剑派一直被盯了两百多年。倘若哪怕有一丁点问题,剑尊不会有现在出剑的机会。
剑尊用行动断绝了屈弘毅的希望。
这是这两百多年来,剑尊第二次出剑。
上一次是在昆仑山。
陆青山说的不错,大周朝不仅有紫电青霜,更有紫郢青索。
剑鸣响彻天空,一青一紫两道剑光带着一往无前的锐利向着丹丘生而去。
只要丹丘生死于他之手,人皇必定没了对七星宗出手的借口,人族皇朝至少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同是通玄上境的修行者,屈弘毅自然不会去硬抗陆青山的飞剑,他避过剑芒,转而攻击陆青山的肉身。
这并不太难,紫郢青索的目标本不是他。
两人肉身相接,陆青山不闪不避,竟然生生吃了屈弘毅两掌。
“你当真疯了。”屈弘毅脸若冰霜。
陆青山竟真的已生死志。
他既不躲,丹丘生便再无可能从毫无保留、全力出手的剑尊的紫青双剑下生存。
生平一剑。
两位太初境的副将,面对剑尊这一剑之威,只感觉脚下有千万斤重,竟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两百多年剑道的沉浸,将剑尊的剑道造诣孕育的炉火纯青,甚至摸到了几分通玄境巅峰的门槛。
副将无法援手,屈弘毅来不及援手。
有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人想丹丘生死,也有人想他活。
人皇没能逼出他想逼出的人,但剑尊这一剑,却无意中逼出了一个人。
眼看丹丘生便要命丧紫青剑下,一道人影赫然从半空闪出,拦在了丹
丘生身前。面对着陆青山这生平一剑,他也有些色变,万急之中已无暇带着丹丘生闪躲,只能凭借肉身之力硬抗。
纵然有着最为上乘的精金软甲,本身也是肉身淬炼到了极致的巫修,陆青山这一剑也几乎将他洞穿。剑鸣呼啸之际,那人上身的软件陡然碎裂,化为齑粉,浑身上下的气势迅速弱了下来,已然是筋断骨折,身负重伤。
一剑之下,让一名通玄上境的巫修者重伤频死,这一剑足以让陆青山名扬天下。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名”。
也不是屈弘毅想要收的网。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死死的盯住那突然出现的人影。
“也速该?”
……
……
向天横走出了问天学院,向着剑宗遥望。
虞晚归正在那里修行。
对于绝大部分国子监的监生来说,虞晚归曾是一座大山,永远无法逾越。
现在大山变成了两座。
这让他的心情很是糟糕,当然,这些年来他的心情也没怎么好过。
向天横向那位尚美人院长提交了一份申请,他需要出去一段时间,以此来做一些事情。
其实按照本来的习惯,这些事情他倒是更应当现在学院内部商议,但是没有办法,那位十几年前上任的新院长实在没有主见的可怕。相较这点而言,大多数问天学院的监生其实倒更喜欢萧古陈。
向北的伤势早便好了,但是终究是被伤势所误,耽搁了几年,也才堪堪神游下境。
临行前他有一些事情要与向北交代,也只能与向北交代。
二人在凡俗之时便是堂兄弟。
他二人谈了很多,谈到了问天学院,谈到了国子监,谈到了七星宗,也谈到了人皇的用意。
周朝原本的局势虽然波云诡谲,但至少在表面上,尚且维持难得的一份平静。
现在人皇所做的,便是将这位平静打破。
对此向北想不明白,人族皇朝一旦发生动荡,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没有任何好处。
向天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破不立。”
向北道,“只凭那位深宫中的陛下,如何立的起来?”
向天横没有再接这句话,他也不知道人皇接下来的打算。事实上,在那些隐藏于水面下的波涛面前,便连人皇究竟能不能破掉,他都觉得是个问题。
所以他才要去一趟七星宗。
世界是人皇的,也是他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
……
……
这道凭空出现的人影,剑尊不认得。
这两百多年来他已很少抛头露面,更别说和蛮夷之地打交道。
但屈弘毅认得。
荡寇军和平定军虽然分属两个系统,但却有共通之处。昔年有一次随着王玄策将军扩大战果时,屈弘毅便见过这位夷荒的巫修。
剑尊已生死志,生平一剑之下,纵然这位夷荒的通玄境大物也是修为通玄,功参造化,却也难免落得个重伤频死的下场。
事实上,敢于用肉身硬抗陆青山的飞剑而不死,其实也足以也速该自傲了。
也速该伤的很重,看似脸色入场,实则早被陆青山一剑断绝了大部分生机,全然凭借巫修者强悍的体质硬撑了下来。他盯着陆青山,不知如何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笑意。
“百足之虫,果然死而不僵。”
生死关头,也速该竟然发出了一丝感慨。
屈弘毅脸色冷峻,面若冰霜,“我们僵不僵不知道,只是你恐怕却要命丧于此。”
也速该闻言接连大笑三声,他看向丹丘生,“你不怕死,”又看向陆青山,“你也不怕死,难道我蛮夷之人,便是贪生怕死之辈?某资质不及中人,非有夫子之资,人皇之能,以我之死,换你们周朝两位尊者,怕也是赚了吧?”
陆青山脸色便是一白。
他生平一剑之下,丹丘生本必死无疑,丹丘生死于他手,人皇纵有千万般不甘和借口也不能短时间内接连向七星宗出手两次。
出剑之后,他便再无妥协,可却为人皇和七星宗赢的了妥协的时机。
谁料生平一剑竟被也速该舍命挡住。
生平一剑让陆青山一身真元十去七八,后又中了屈弘毅两掌,再加上剑修者本就不擅肉身,此时更是感觉连御气都极为困难。
陆青山目龇欲裂,只是苦恨浑身筋脉酸痛,后力无法接上,恐再无出剑之力。
“巫族……”
其实也用不着他出手。
也速该中剑后便知道被屈弘毅俘虏会是什么下场。
所以先前说话时,他便早已自断筋脉,此时话音刚落,血液便从七窍齐齐流出,只是片刻,竟已气绝。
屈弘毅深了一口气。
陆青山想用自己的命,在人皇和七星宗之间赢的一丝转圜之机。
也速该也用自己的命,打破了陆青山的幻想。
让一位副将带上也速该的尸身,通玄境修行者的尸体向来是司夜的最爱,屈弘毅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还要打吗?”
顿了顿,他又道,“今日之后,世人必将对紫青双剑如雷贯耳。”
陆青山无力的抬起了头,胸口起伏了下。
“这不是我想要的名。”
“陛下会给你想要的名。”
屈弘毅上前两步,化掌为刀,切在了陆青山的脖子上,让他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交由一位副将扛了起来。
他知道陆青山想要的是什么。
因为当年三皇子的那件事,陆青山当年唯一一个没下天牢的参与者,他背负了很多东西。
其实陆青山也没出手,出剑的是雷孤衡,但陆青山毕竟是雷孤衡的徒弟。
陆青山想的当然没错,他做的也没错。
错便错在,人皇不允许他杀掉丹丘生。
当年他选择了雷孤衡,雷孤衡选择了三皇子。
现在他选择了生平一剑。
从某些方面来说,屈弘毅是有些理解这位剑尊的,有些不该背负的东西背负了两百多年,他自然是想将这些东西洗刷干净。
于是他叹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陆青山看着他,很是认真,“虎可搏,河难平,我若不渡,何人可渡?
145 结网
天气深秋,已然很凉。
这两日,徐来便在翠香居歇息了下来。
并未有青鸟来传信。
当然,这有可能是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有可能是发生的事情过大,探子根本无法探到,所以便也无法动用青鸟传信。
雷孤衡端来了一盆温水给徐来洁面,然后又泡上一壶热茶,片刻过后茶香便开始氤氲,他先给徐来倒了一盏,然后再给自己倒上了一盏。
显然,雷孤衡对徐来的习惯很熟悉。
国子监和这里离的极近,人皇的诏书刚刚发布出去,他便来到了这里。
事实上,徐来本是不同意他来的,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大黄狗又不便于现身,于是他便想着还是自己来一趟稳妥一些。
徐来走到窗边,窗外的雾很浓,什么也看不见,便像如今的大周朝。然后他又走到小几旁坐下,指节敲了敲桌面,“若是陆青山不出手,该当如何?”
雷孤衡对着热茶吹了口气,热浪冲在他的脸上,“您太不了解陆青山,他肯定会出手,如果他觉得应该出手的话。”
说到对陆青山的了解,徐来当然比不上雷孤衡,他和陆青山之间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
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都很遥远。
徐来将一盏滚烫的热茶一吞而下,眉头皱都没皱,根本没品出来什么味道。显然,他此时的心思并不在品茶上面。
“若是屈弘毅收不了手呢?或是……即便事成之后陆青山却不愿呢?这其中的变数太多,我们已经无法承担更多的变数了。”
“屈弘毅那里我不确定,但陆青山绝对没问题。况且,那些孩子们都太年轻,虽然可能有心,但却是无力。若是我们直接上归元剑派,又太容易被发现,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徐来看着雷孤衡,“你便这般相信他?”
雷孤衡坦然对视,“便如您相信我一般。”
……
……
这些时日里,徐来并未修行。
心定不下来,自然无法修行。
当然,也不仅仅是他的心无法定下。
只消了两天的时间,向天横便赶到了七星宗,这个速度自然是极快的,因为他很急。
他站在客栈前,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这是先前他和齐平约定的地点。
齐平看着向天横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道,“你的心乱了。”
向天横没有任何反应,淡淡的道,“我的心已经乱了十几年。”
十几年前,徐来用鱼肠剑破了他的逆鳞。
这些年来,向天横的修为没有寸进一步。
齐平让向天横坐下,然后关上门窗,神识散发出去。他选的地方并不如何偏僻,只是山脚下一处普通的客栈,越是普通的地方,便越难会有人注意到这里,但小心一点,总是没有差错的。
“陛下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向天横开门见山。
齐平道,“他是个英明的皇帝,至少是个懂得自保的皇帝。他不一定有几分把握,但肯定有什么后手,这件事做的很不像是他的风格。”
向天横问道,“青鸟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齐平摇了摇头,“那位龙武大将军亲自带队,只要他在,谁有这般神通能让青鸟传信回来。”
说到这里,两人便都沉默了下去。
仅仅是这般不疼不痒、家常一般的话题,当然不值得向天横大老远过来和齐平见一面。
但是那个问题向天横没有问,实在是过于敏感,也很不安全。
齐平仿佛是看透了向天横的心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陛下既然能让屈将军拿人,那这些便都不重要了。关键是,你选择相信陛下,还是相信七星宗。当然,你现在可以不用急着给我答案,在你突破到合一境之前。”
向天横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道尊的意思。”
齐平哑然失笑,“你的心是真的乱了。”
……
……
今天是第三日。
丹丘生还未到达凤岐,也并未听到任何消息传来。
李还乡看到徐来和雷孤衡走过,笑着点了点头。
眼看二人的身影离去,李还乡眼神在雷孤衡身上跳动了下,道,“那人是剑宗的人?新收的?没听说徐来近来收了徒弟。”
这几日来,雷孤衡总是跟徐来形影不离。饮食、起立、坐卧,可以说事必躬亲,完全是以弟子之礼侍奉之。
顿了顿,李还乡又道,“剑宗现在是有几个人?”
“五个人一条狗,陈随便,虞晚归,剑四,一个打杂的小厮,还有一人不知姓名,想来应当便是这人。”
以剑宗目前的情况,若想从剑宗上将青鸟传信出来,便是通玄境的大物都不见得有这般本事。这也便是林羡鱼跟徐来走的近,林渊又是她家兄,这才如此信手拈来。
毕竟是有狗看门的地方。
李还乡嘴角微扬,“不知姓名,这位国子监的师叔从陛下手里吃掉了一块肉,若是不知姓名的张三李四,能上的了剑宗?”
吃掉的这块肉,自然便是国子监的地皮。
林渊道,“你在意的是徐来,并不是那人,他是谁?很重要么?”
李还乡道,“正是因为我在意这位师叔,所以跟他有关的一切都很重要。归元剑派的那位剑尊竟然能摒弃和国子监之间的旧恨,夫子和江关王竟然对虞晚归不闻不问。还有国子监的那条大黄狗,那是狗是什么狗,我相信你不会没有往那里想过。”
林渊的脸色变了变,“这不可能。”
李还乡眼神依然停留在雷孤衡身上,“在真相揭开之前,所有的答案看起来都不可能。”
……
……
徐来是同意用一些动作去逼一逼那些藏在暗中的人,然后知道一些事情,掌握一些事情,哪怕能占据一些主动也是好的。
但对于人皇的这次行动,他还是持着中立的态度。
这是雷孤衡先前给他的建议,他觉得有一些道理。
所以才有了他和金步摇的那番对话。
然后便有了人皇接下来的这次动作。
老二的性格他了解,相较于老三的激进,老二
要稳妥许多。所以虽然两人并未就这件事情做一些交谈,他也能猜到,人皇对于这次行动应当是不那么赞同的。
便好像当年陆青山选择了雷孤衡一般,他这次也选择了雷孤衡。
接连三日,渺无音讯。不过既然他都没有收到消息,其他人也定然没有收到消息,这有可能反而是好事。
雷孤衡敲了敲门,得到徐来的允许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信纸,道,“刚送来的消息,说是那个叫向天横的小子去了一趟七星宗。”
说着,雷孤衡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向天横、向北当年和徐来之间的猫腻,他是有打听过的,而且还打听的很详细。
和徐来有猫腻,那自然便是和他有猫腻。
雷孤衡投来一丝询问之意,旋即做了一个手刀的动作。
徐来摇了摇头,他和向天横之间虽有私怨,但并未涉及到立场上的原则性问题。
雷孤衡又道,“对了,夜御史先前也送来了消息,说是你要找的那个李青候找到了。”
“李青候?他人在哪里?”
徐来有些诧异,先前虽然让夜送客去做这件事情,但是对于能不能找到李青候,他其实没抱多大希望。
似他那般修为、那般实力的散修,死在秘境中,不过是再正常不过。
帝玄天当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徐来之前给他名额,从某些方面来看,确实是在害他。
但这个人能从一介凡人之身,花甲古稀之年,参悟破境,独上昊天,修行显然已成了他的执念。从这里看,徐来倒又是在帮他。
徐来看重的,也正是这份执念。有根骨的修行者多,有执念的修行者却少的可怜。
如今找到了李青候,两者之间当初在三河镇上本便有一段往事,徐来不介意让他去剑宗上修行一番,剑宗上随便挑个人,哪怕夜归人指导指导他,对李青候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雷孤衡曾跟徐来三两句谈到过三河镇上的往事,对这位“李管事”也略有所闻,哪里不知道徐来的意思。只是此时却脖子一缩,“他……李青候机缘巧合之下已入了九幽宗,并且进步神速,短短几年之间连破数境,如今已是抱朴境了。”
“那便算了,帝玄天那里,还是没有消息?”
雷孤衡又是摇了摇头,他知道徐来看重的可能是帝玄天的身份,但这位妖族太子,身边又跟着鬼车白泽,要寻他哪里是这般容易的事。
手里拿着信纸,雷孤衡思忖了下,道,“按照时间来算的话,纵然屈弘毅他们放慢了速度,此时也应当离凤岐不远了,到时候我肯定是要进宫一趟。这个,您看……”
徐来眼皮一翻,“你去什么?现在宫里人多眼杂,便是金步摇亲自带你去,也保不准消息不会走漏出去,你又要把陆青山带回来,那不是授人以柄?”
雷孤衡有些迟疑,“那……陆青山那边……”
“他如果出剑,莫说是屈弘毅亲自带队,便是普通甲士,按照大周律令,也是要下天牢的。”
雷孤衡一惊,差点儿没跳起来,“啊……真……真下?您……您……司夜什么口味您不是不知道,我可就这么一个徒弟。”
146 登高
这已是这几日里马银鞍第三次进宫。
这不是小事,一般的小事莫说用不着他亲自向人皇汇报,便是传都根本不会传到他这里。短短数天之内,屈弘毅已经接连送来了三封书信。
他甚至忍不住想到,局面出现了这般变化,这位年轻的陛下,是否还能掌控的住。
想对于紫皇和如今周朝的那些异姓王侯们来说,现在皇宫里的这位陛下,着实很是年轻。
天色尚且微亮,稍后便是百官早朝的时间,人皇一向是勤勉于政,早朝的时间历来很早。但马银鞍却来的更早,这件事情必须尽快报与陛下知晓。
他一路小碎步走向紫阳宫,在宫门外脱了靴子,百官尚未上朝,人皇已坐在那龙椅上。
这个习惯人皇保持了很多年。
眼见马银鞍额头似有汗珠溢出,人皇便有了几分不满之色,“慌什么,朕在,这天,塌不下来。”
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马银鞍不由的便呼出了一口浊气,只觉莫名轻松了几分,将青鸟送来的书信递了过去,道,“屈将军来信,在护送丹丘生的路途中遭遇陆青山刺杀,本来丹丘生必死无疑,但陆青山必杀一剑被一个巫族人挡了下来。这个巫族人是夷荒的一位族长,按照卷宗记载,当年应当和王玄策将军交过手。现在那位巫族人身死,陆青山被俘,已在押往凤岐的途中。”
人皇眼皮挑了挑。
马银鞍一口气说完,不由得连忙小喘了几口气,忐忑的等待着龙椅上那位陛下的反应。
这个事情不可谓不大。
大周一流修行宗门的掌教,通玄上境的剑修者,向着军方护送的人出剑。
自从当年那件事过后,已经很久没出过这般大的事情了。甚至连数年前昆仑秘境的意外,从某些角度上来看,也不及这次陆青山出剑捅出来的窟窿大。
马银鞍心中早便埋怨起剑尊来,当年陛下未追究你追随雷孤衡的事,归元剑派这些年来也未曾受到朝廷的任何区别对待,这位剑尊莫不是疯了不成,真以为周朝这些荡寇军是纸糊的了?
平定军一夜之间后撤八百里是不假,那是因为对手是那位归元境的祖巫。
一百多万的荡寇军甲士一夜之间足以让周朝任何一个宗门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人皇一直未说话,马银鞍便静静的等候,也不敢拿眼睛去瞟他,更不敢出声提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悠悠的声音传来。
“陆青山啊。”
马银鞍悄悄捏了把汗,心里已然开始下沉。
到了早朝的点,门外大总管的声音传来。似是知道马银鞍在跟人皇汇报一些事情,所以并未让百官此时进殿早朝。
人皇冷不丁一拍龙椅,冷哼一声,真元激荡之间,将那铸剑城进贡的特制龙椅赫然拍的直接断裂。“放肆,朕当年留他一条性命,他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眼里还有没有朕?他还没死是吧,那正好,告诉屈弘毅,务必将陆青山活着带回来,朕相信司夜会喜欢他这个剑尊。”
声音之大,浪若洪钟,连宫殿外等着上朝的百官都齐齐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这位剑尊究竟做了何等事情惹得人皇如此动怒。
马银鞍眼珠转了一圈,已是隐隐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他陪伴了人皇太长时间,当年人皇尚是皇子时,他便是伴修和伴读,一直到太子,再到如今的人皇。
大怒易失言,也易失控,那位龙椅上的陛下很懂得这个道理,所以真正愤怒的时候,往往是不会有什么言语的。
当年紫皇身死,人皇也没说什么,但是却有了接下来两百多年的人皇盛世。
马银鞍忍不住想到……莫不是道尊的出剑其中另有玄机,或是,陛下这次针对七星宗的行为只是幌子,只是,竟然连自己都差点瞒了过去。
看着龙椅上人皇一脸冰霜的模样,马银鞍知道自己应当是猜中了几分,这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些许,调整下心境,这才缓缓的道,“禀陛下,另有边关军情,说是北渊行省那边,狄荒的巫修,已经隐隐有着向着蛮荒之地挺进的趋势。”
人皇先是一愣,旋即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了下,却并未说些什么。
马银鞍知道,这次陛下应当是……真的动怒了。
……
……
已过去三日。
几人走了一半的路程。
这个速度对于修行者来说,已是慢的不能再慢。
剑尊纵有渡河之心,却无渡河之力。
屈弘毅并未封锁他的修为,也并未束缚他的行动。两掌给陆青山带来了很严重的伤势,再加上又施展了那一剑,现在这位剑尊一身的修为早已十不存一。
丹丘生似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摇头晃脑道,“陛下当真是好算计,这一颗石子砸下去,只怕什么魑魅魍魉都要出来了。”顿了顿,他又看向陆青山,道,“剑尊其实大可不必出剑,虽然有勇气渡河的人可能只有剑尊一人,但是想我死的人可能不少。”
陆青山抬头看了看,只觉太阳耀眼夺目,无比灿烂,一时之间竟有些心神失守。
“一人也好,万人也罢,渡河也好,逐流也罢,以后都只是身后名了。”
屈弘毅听着这句话,一时之间竟有几分难言之感。
既然是身后名,那定然是要死的。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很不希望陆青山出剑。
这已是人族皇朝最后一位通玄上境的剑修了。
当年那位分光学院的院长,如今恐怕都已在天牢里化为一滩枯骨。
屈弘毅道,“你若跟陛下认错,我会去为你说情。”
陆青山本已是有些思接千里,神游太虚,听到屈弘毅这话却好似浑身打了个激灵,瞬间转过头来,眼神停止在对方的面孔上。
“认错?我做错了什么?”
“是当年我随师父爰举义旗错了,还是我近日出剑错了?”
“王玄策在时,他盯了我两百多年,他不在了,换成金步摇盯了我二十多年。我知道,因为当年那件事,师父他选择了三皇子,所以陛下肯定心有芥蒂。但是……他也已被关了两百多年。”
陆青山言语之间,心神激荡,紫青双剑竟然开始嗡鸣起来。
“两百多年,该还的债,也已经还了。错了?我陆青山一人一剑,何错之有?便因为他是皇帝,高高在上,便永远不可能会错?”
屈弘毅道,“陛下没错,你、雷孤衡和三皇子可能都没错,但是你们的路,错了。”
陆青山笑了笑,有些惨,“这是他说过的话吧。”
屈弘毅沉默。
陆青山又道,“他是没错,他的路都是对的,可是他现在呢?孤身深入狄荒,自己生死不知,连带王玄策都身陷巫族,若非他自视过高,想我周朝当年虎视四荒,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屈弘毅深吸一口气。
“有些过了。”
陆青山笑的越开越畅快,只是那语气,却着实不像是在笑,“我知道我那位师祖是如何想的,他是周朝唯一的归元境修行者,所以他认为,他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该他一个人来,他有理由,也有实力,让其他人在他这颗大树底下乘凉。只是不想这代鬼王神通广大,竟和巫族串通一气,两人双双折损在了狄荒,这才致我周朝有近二十年之辱,他便没错?”
“陛下明知我周朝如今已是风雨飘摇。鬼族、巫族、善见城俱都虎视眈眈,如此波云诡谲之下,凭借着一百多万的荡寇军便想引蛇出洞?群狼尚且能噬虎,他便没错?”
言语之间,陆青山身上真元激荡,气势大涨,慑人心魄,紫青双剑剑鸣不绝于耳。
这些话,他憋了太久太久。
今日终于说了出来。
这是心结,也是死结。
死结打了开,陆青山体内的真元和剑气便如百川归海一般万国来朝。
这种由内而外的舒适和畅通一旦开了闸,便如泄了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于是陆青山身上的气势再次攀升。
屈弘毅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他的身形开始缓缓后退,两位副将也俱是如此。
旋即,陆青山一声长啸,紫青两道剑芒仿佛能斩破虚空,一股惊天的剑意冲天而起。
通玄境巅峰。
这种关头,一吐胸中憋了两百多年污浊之气的陆青山,竟然在重伤之时破境成功。
屈弘毅只觉嘴角有些苦涩,他只手已经按住了法宝。
“你还是选择出剑?”
这个动作此时已经意义不大。
陆青山道,“你若认错,我也可以留情。”
屈弘毅嘴角露出一丝嘲弄,法宝已然出手。
陆青山本就比他高一个境界,又是剑修,若陆青山先出剑,他可能没有任何机会。
“算了。”眼见屈弘毅战意已生,陆青山却是还剑回鞘。“带我回去吧,两百多年了,我也有些想师父了。”
屈弘毅怔了怔,只觉胸中有些沉闷,却是很难找到什么言语。
半晌之后,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
147 叔侄
雷孤衡给徐来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是陈留王入京朝贺。
第二是剑四已然下山。
剑四还好,徐来倒是有预料过,一旦陆青山那边有变,他是必然会赶回归元剑派的。只是陈留王此时入京朝贺,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种时候入京朝贺,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几分意思。
只看大家愿不愿意去点破这层窗户纸。
徐来道,“他以什么名义入京?”
雷孤衡道,“恭祝易明远破境成功,我周朝又得一通玄境大物,同时说是许久未见陛下,甚至想念,想一叙叔侄之情。”
徐来眼睛眯了眯,脑海飞速的运转,开始揣摩起这位当年被流放到陈留之地的王侯的用意。
他不可能能猜到人皇和徐来的意思,那么便是表面上的意思,对人皇或是七星宗的举动不放心?以至于有必要以身犯险?
以目前人皇对凤岐的掌控力度来看,任何一位通玄境大物去了都是以身犯险。
“你怎么看?”
雷孤衡迟疑了片刻,陈留王之所以被放逐,也是因为三皇子那件事,并且他还直接参与了其中。虽然最后因为一些原因陈留王没下天牢只是被放逐,但与这个名字有关的大部分事情,很显然也是一个禁忌。
“陈留王目的是很明显的,甚至不屑于掩饰。只是,陛下恐怕没有证据,退一万步讲,即便陛下有证据……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雷孤衡思忖了良久,觉得这句话实在没有什么缺漏之处,甚至在心里先说了一遍,这才说了出来。
众人只道人皇的目标是七星宗,七星宗在周朝诸多宗门虽然执牛耳,但毕竟也不是荡寇军一百多万甲士的对手。
这个宗门,人皇能压的住。
但他们实际上的目标是归元剑派,不论陆青山是以个人名义或宗门名义出剑,他毕竟是归元剑派的掌教。一剑之后,归元剑派和荡寇军必将势同水火。
这两个宗门,在现今的局面下,人皇其实已经有些吃力了。
哪怕如今的陈留王是几位王侯中,实力最弱,封地最小的。
徐来目光闪烁了下,道,“剑四走时,可曾知道陆青山的事?”
……
……
人皇先前心情其实很不错的。
没人可以在屈弘毅和陆青山的眼皮底下偷偷的将青鸟送出去,这也便意味着,在这两人正式抵达凤岐前,路上所发生的事对其他人而言都是一片空白。
但对他不是,屈弘毅本就是按他的命令行事。
这对人皇来说能占不少便宜,所以他的心情表难得好了几分,一直持续到先前那个消息传来之前。
人皇的手顿了一下,毛笔垂了垂,便在信纸上渲染出一个不小的墨渍。
马银鞍恭敬的站在人皇身后,他看见了那张信纸,却不敢去看上面的内容。心里忍不住震惊,这些年来陛下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他来与外人联系的,从未有过例外,为何这次却需要亲自来传信?这又是传给谁?
人皇静静的看着那点墨渍,有些出神,片刻后竟然干脆重新换了张信纸。
马银鞍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但还是小声提醒道,“陛下,陈留王已等候多时。”
“那便继续让他等着。”
虽不敢去看信纸上的内容,但仅凭余光处扫见人皇的胳膊,也可以发觉人皇写的极为工整认真,有时或是遇到一些混沌之处,人皇还会停笔思虑一二。不知不觉间,一封信竟然写了大半个时辰。
旋即一只青鸟飞来,人皇刚想将信纸卷上去,动作却突兀一滞,皱了皱眉头,然后将信纸封好,递给马银鞍,“你亲自去送。”
马银鞍接过,能让人皇如此重视的东西自然是有千万斤重,只是下一刻,那个从人皇嘴里吐出的名字,更是让他觉得天旋地转,不可思议。
“送到徐来手里,信在人在,再帮朕召见一下崔巍。”
……
人皇出来的时候,陈留王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
这是一个温和、儒雅到了极致的中年人,如果只看外表的话,这便是陈留王给人的第一印象。
甚至你很难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丝修行者的气息,便宛如凡俗间学富五车的秀才和富商大贾结合体。
温文尔雅、雍容华贵。
陈留王率先行了一礼,脸上除了淡淡的笑容外看不出任何情绪。
“见过陛下。”
人皇连忙上前扶起了陈留王,脸上也同样只剩笑容,“皇叔何必多礼,你我叔侄二人多年不见,皇叔为何到今日才想起朕来?秋高气爽,天气转凉,也须得用上很多衣裳,明日里朕便让人送些财帛过去,好让皇叔颐养天年。”
提起皇叔,周朝世人和修行者大多只知道那一位想要修剑谱的小皇叔,但事实上,陈留王也是人皇的叔叔。
只不过年纪却比那位大上一些。
陈留王紧紧握住人皇的手掌,看起来很是激动,欲语还休,“好,好,这不是年纪大了吗,记性不好了,什么都好,就是陈留之地的茶水很淡,老臣这幅刁嘴,实在是吃不习惯,所以才来叨扰陛下几天,也顺来一叙叔侄之情。这是其一,其二是祝贺陛下,我周朝又添一通玄境。”
两人言谈尽欢,宾至如归,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黯淡,陈留王这才告退。
他当然未走,只是在皇城内暂住了下俩。
人皇的脸上已看不见任何笑容,他走了出去,并未发现崔巍。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来到了御花园。
果然,崔巍早便在这里等他。
人皇道,“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崔巍道,“这是先皇的习惯。”
当年紫皇召见大臣和修行者,确实喜欢在御花园。
这个习惯,记得的人着实很少了。
人皇也是有些感慨,“是啊,父皇很喜欢这座御花园,常和那些叔叔们在这里煮酒论英雄。陈留王当年深得父皇信任,两百多年了,朕也未去看过他,他便想来跟朕一叙叔侄之情。叔!侄!之!情!”
说到这里,人皇却突然停了下来。
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崔巍基本上都是知道一些的。但唯独陈留王这块便像一个谜团,他和雷孤衡是三皇子当年最坚定的支持者,也正是因为他的知情不报,玩忽职守,
导致鬼族深入京城,一夜之间竟然奔袭至皇宫之下,也成为了导致紫皇身死的罪魁祸首。
可最终,雷孤衡被打入天牢,生不如死,陈留王却只担了个流放的罪名。
听人皇的语气,陈留王被流放,竟不是他的意思?
崔巍沉默,人皇又道,“朕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崔巍抬起了头,平静的看着人皇的眼神,道,“臣是御史,分内之事,不消陛下多说,臣自然会去做。”
“若不是你的分内之事呢?”
崔巍坦然对视,竟是分毫不让,“那得看具体是什么事。”
“朕需要你去天牢里,捞一个人。”
“谁?”
“陆青山。”
……
……
大周朝的宗门不知几几,九幽宗算不上什么小宗门,但是最多也只算个二流宗门。
前几年昆仑秘境,九幽宗只得到了一个名额,那唯一参加试炼的少主风太苍半路又被徐来踢了出来。这几年更是每况日下,已几乎连二流宗门的地位都维持不住。
然而这只是现在。
当年九幽宗最辉煌的时候,上一代老宗主风语笑虽未成为通玄境大物,但也是太初上境的修行者,距离通玄境也仅是一步之遥。
只是后来老宗主风语笑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在一次外出游历时失去了踪迹,九幽宗上上下下寻找了数十年,这个人便像是直接凭空消失了一般。
堂堂太初境修行者当然不会凭空消失,所以自那以后,失去了最大屏障的九幽宗便彻底的把尾巴夹了起来。甚至连老宗主的去向,准确的说,应该是死因,九幽宗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去调查。
不仅如此,这些年来九幽宗更是未曾扩招一名弟子,便是害怕将一些魑魅魍魉给招了进来,一直到前些时日,少宗主风太苍破境失败,走火入魔。九幽宗本是封锁了这个消息,但还是被一名门下弟子发现,这消息一传出去,本就风雨飘摇的九幽宗登时失了人心,门下弟子迅速散了大半。
如此一来,失去了大部分修行者的九幽宗若再不扩招,恐怕连明年的赋税都缴纳不起。
客金谷第一个想起的,便是李青候。
这个断了一只手臂,最终凭借大毅力上了昊天的修行者,给客金谷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客金谷本来和徐来一样,也没抱有几分希望,但一打听之下发现李青候居然真没死,当即找到了李青候,一番查探之下发现李青候资质其实还算可以,只是无人指导耽误了修行,当即表示要收对方为关门弟子,好生培养。
第二日,李青候便被客金谷带到了九幽宗,行拜师礼。
李青候虽然资质不错,但年纪着实太大,所以拜师之前客金谷便要说一些勉励的话,包括什么人定胜天,矢志不渝,逆天改命之类的,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先定下一个小目标。
比如说重新洗筋伐髓,比如说获得一件法宝什么的。
谁知道李青候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顿的道,“我有目标。”
客金谷来了几分兴趣,奇道,“哦?是什么?”
“徐来。”
148 暗箭
修行者们修行之后便会脱胎换骨,若是洗筋伐髓的好,便能几乎彻底洗去和凡俗之人的区别。
那些修为通玄、功参造化的修行者则更是如此,他们可以御气凌空,一日千里。天下之大,大可去得。
然而不论是凡俗之人,或是通玄境的大能者,纵然大能者们耳目过人,也不可能听到或是看到数千里乃至上万里之外的事情。
陆青山这件事传到周朝的事情,或是说,人皇选择将这件事公开的时候,已是整整过去了四天。
朝野震动。
面对龙武大将军屈弘毅的亲自护卫,陆青山选择了出剑。
生平一剑。
归元剑派本就没什么盟友,他原本便是周朝唯一的剑修宗门。此时消息一放出来,江关行省的那些离归元剑派近的宗门,有些几乎举宗迁徙,生怕城门失火之下殃及池鱼。
陆青山得到了他想要的,生平一剑之下,剑尊名动天下。
这种时候,联合人皇上次早朝时的震怒,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名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这一剑剑出的是威震四方,只是可能换来的是事后荡寇军的全力镇压,最不济剑尊本人也必将身陷囹圄。
大部分人都剑尊的选择感到疑惑,只有少部分人或是悲叹,或是可惜,这一剑之后,人皇的目标被吸引到了归元剑派身上去,自然暂时没了向七星宗出手的理由。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人皇只公布了陆青山出剑,却并未公布陆青山突破到了通玄境巅峰的事。
其他人不知道这件事,但是马银鞍却知道,他甚至还知道一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
马银鞍怀中揣着人皇的心,只觉胸口有千万斤沉重,因为走时人皇还交给了他一张手谕。
便是那张下天牢需要的手谕。
起初马银鞍也很疑惑,觉得人皇对七星宗的突然发难没有丝毫理由。纵然七星宗屁股后面可能有什么问题,然而作为周朝宗门的执牛耳者,便是人皇也不可能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对七星宗用强。
这是衡势。
势不衡,大周便完了。
但是马银鞍没想到,人皇竟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七星宗。
难道他竟意在陆青山,只是没有那些通玄境大物们的手印,纵然有人皇手谕,司夜也完全可以不放人。
马银鞍的这个疑问,在他见到雷孤衡的时候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你……”
马银鞍看着雷孤衡,不可置信,恍若神游。
难怪。
难怪之前他汇报雷孤衡之事的时候人皇一直表现的不疼不痒。
难怪人皇说要将陆青山下天牢。
难怪陛下明知秘境的消失跟徐来有关,却对此事不闻不问,置若罔闻。
这些事不知道还好,此时知道了,马银鞍便感觉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只是后背已是涔涔冷汗。
若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很显然,这盘棋,人皇很多年前便开始下了。
居然连他都瞒了过去。
只是人皇
和那个叫徐来的小修士是什么关系,雷孤衡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人皇为什么又愿意重新信任他?
将这些问题都压在了心底,马银鞍将人皇亲笔所书的信和手谕放在了徐来面前,深深的看了一眼后者,旋即拱手告别。
徐来看着人皇手谕,若有所思。
……
……
客金谷觉得很好笑。
即便是再心比天高的修行者,在踏入修行界,知道了一些常识后也不会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以后便肯定能问鼎归元境。
通玄境也一样。
燕赤城当初便是个很好的典型。
目标有时候很重要,目标过大,过于长远,便有些不切实际,修行又很枯燥,便有可能会迷失,会焦虑。
客金谷闷闷的道,“你要赶上徐来,你说的是哪个徐来?”
李青候面无表情,“修行界还有几个徐来?”
客金谷有些戏谑,“你知道徐来是谁吗?他曾在丹会上击败了道尊的独女,被夫子封为荣耀大监生,上一次秘境试炼拿到了第一的成绩,第二名连望其项背都难以做到。后来更是带着分光学院独立了出来,又与虞晚归斗法并且战而胜之,如今更是年轻一辈中骄阳一般的人物,你要赶上他?你知道你跟他之间的差距吗?”
李青候点了点头。
“知道。”
“什么?”
“他比我早修行几年。”
客金谷呆了一呆,“没了?”
李青候看着客金谷,有些话他没说。
自从当年在三河镇上见识过徐来和昌修明斗法后,凡人之躯的脆弱在修行者面前暴露无遗,那时他便决定,哪怕散尽家财、十死无生,他都要走上这条路。
他早已与凡俗界斩断了一切联系,什么三河镇,什么李管事,早已是当年往事。
事实证明,李青候成功了,凭借着非常的毅力,虽然到现在仍是个散修。
“我不与天斗,我年纪大了斗不过天了,我只想赶上徐来。”
听着李青候很慢,很认真的说出这句话,再看到他的独臂,客金谷收起了脸上的戏谑,仿佛心底的什么东西也被点燃了起来。
九幽宗与国子监的差距,便如李青候和徐来的差距。
一个独臂的散修尚且敢全力一搏,他又有何不敢?
“叩首,拜师!”
……
……
这段时间因为陆青山和陈留王的事,周朝朝野的冰山一角之势已是愈演愈烈,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只是这些目前都与崔巍没什么关系。
他在品人皇的那句话,细细的品。
人皇让他把陆青山从天牢里捞出来,等陆青山下了天牢之后。
按照崔巍的性格,他是定然会拒绝人皇这个请求的。既然用到了“捞”这个字,便说明在这件事上人皇并未与那些通玄境的大物们达成一致。
这有可能会重演当年三皇子的惨剧,所以崔巍不敢犯险。
实际上崔巍也确实拒绝了人皇的请求,而且是不假思索,当断则断。但出乎他的意料,在这件事上人皇并未强求他,而是给了他充分揣度的权力,只是让他暂时不要拒绝,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行决断。
这让崔巍忍不住想到,那位深宫中的陛下,应当是有什么底牌没打出来。至少,有一些事情人皇没对外公布。
人皇想借助丹丘生来逼出一些人和事情,那么也定然会有一些人不想让这些事情被逼出来,一路上定然不会风平浪静,也不一定只会出现个陆青山。
事实上,这才是崔巍觉得最反常的地方,归元剑派明哲保身了两百多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人皇却更是想把陆青山捞出来,难道这两者之间……
心里考虑着这些事的时候,崔巍已经来到了剑阁,今日夜里刚好是他当值,夜送客已然回了府。看着有些死寂之气的剑阁,崔巍突然便想去街上温两碗酒,晚上也好落得个暖些。
轻车熟路的去了一家酒馆,那小二见是崔巍,熟悉的唤了声崔御史。崔巍也不见外,道了声老规矩,小二便给他打上了两碗热酒。
给完钱后崔巍猛灌了一口,这是这家酒馆甚至京城内能买到最烈的酒,跟凡俗之人买醉不同,崔巍觉得烈酒可以帮助他维持清醒的思考。
又饮了两口,待走到一处偏僻小巷时,眼见四处无人,月黑风高,崔巍突然道,“出来吧。”
身后果然传出脚步声,一张人脸从黑夜中浮现。
“谁让你来的?”
崔巍认得这人,两人之间虽交集不多,但也是见过几面。
海遗珠,皇宫供奉,太初上境。
“奉陛下之命。”
崔巍笑了笑,“海供奉莫非是把天下人当傻子?”
皇城供奉俱是直接听命于人皇,这个习惯从大周立国之日起便已经确定。按理说这些供奉应当都是人皇的左膀右臂,其实则不然,现在马银鞍所做的事,则更像是供奉。
实则马银鞍是大理寺卿。
这可以说明很多事情,也可以说明那位深宫中的皇帝,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这些都不是海遗珠跟踪崔巍的理由。
崔巍知道对方有话要讲,所以便刻意从剑阁拐了出来,给了对方这个机会。
海遗珠背对着月光,很难看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嘴里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崔巍脸色虽没变,但是眼神却跳动了下。
陈留王?
陈留王久居陈留这种寸土不生,秋风萧瑟之地,居然还有皇宫内的供奉愿意为他做事?
看来这次陈留王入京当真是不安好心了。
随着崔巍眼神的接连闪动,海遗珠诚恳的道,“此番王侯入京,实是不忍见到我周朝数万里地山河,三千年有余,序四方而朝同列,因为陛下而一朝倾覆,毁于人手。君王念此,每每便是悲愤填膺,不能自己,吊影残魂。所以特想请御史出手,一事相求。”
海遗珠说着,伸出手化掌为刀,在脖子前抹了一下。
崔巍开门见山,直接道,“杀谁?”
“丹丘生。”
149 生死
今天是第四日。
徐来来到翠香居的第四日。
还是跟往常一般,雷孤衡给他打水、洁面,然后煮一碗热茶。
他拆开了人皇给他的信件,在想一些事情,桌上还放着人皇的手谕。
人皇仅公布了陆青山的事,至于巫族压境和也速该,则很好的被他隐瞒了下来。
很显然,在这种时候对外公布后者,对人皇并没什么好处。
徐来揉了揉额头,只觉脑中有些疼痛。
当初老三起兵,他们大破大立,但是终究有所顾忌,破的不彻底,将很多当年的隐患埋藏了下来。
比如说,这个陈留王。
仅有陈留之地,还想着翻云覆雨,兴风作浪。
连当年都无法大破,不管从哪方面看,现在人皇便更不可能大破。只是那时不破,却还有着转圜商榷之余地,此时周朝已无归元境强者坐镇,各方势力冰山一角,便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
早晨里徐来吃的不多,但用一些五谷杂粮垫一垫肚子还是有必要的。看着天边露起的鱼肚白,徐来将桌上的信纸和手谕都收了起来,对雷孤衡道,“你去陈留之地走一趟。”
……
起初两日,徐来还能经常看到李还乡和林渊。
对于这两个年轻修行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自然很显而易见。
人皇的诏令短时间内将大多数修行者汇聚到了凤岐,当然,这些人有醉心丹道的,有图谋不轨的,有浑水摸鱼的,也有想着,能不能有所作为的。
显然李还乡和林渊属于和后者。
已过去四日,即便屈弘毅和丹丘生的脚程再慢也已应当走了大半路程。果不其然,当日下午便有行省边界的荡寇军传来消息,说是几人已经出了江淮行省,正往凤岐赶来。
于是徐来便起身,结了这几日的房钱,但却没有离开翠香居。
出了七星宗的那段路,实则是最容易生纰漏的,现既已快到了凤岐,局面反而暂时安定下来。
起初雷孤衡很不愿意走,他觉得他走了徐来的安全得不到保障。但既然陈留王自己送上门来,徐来觉得自己还是满足一下他的愿望比较好。
不管他的凭借是什么,在陈留之地,总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这般想着,一个人影走到他的身前,然后坐了下来。
徐来眉尖挑了挑,在沉思的时候被人打断,很多修行者都会不喜。
这个年轻人他认识,而且当初还交过手。
谈瀛洲看着徐来,坚毅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真挚的笑容,“徐师叔为何会出现在此?倒是忘了,师叔对丹道也是造诣颇深,莫不是也是想着习得好武艺,卖与帝王家?”
自从秘境试炼后,徐来这个“师叔”的身份早便不是仅在国子监内被认可。
徐来笑了笑,“这是凡俗之人的说法,我辈修行者,无事不登三宝殿。”
“愿闻其详。”
徐来目光从谈瀛洲身上扫过,又转过四周,并未发现李还乡和林渊二人的身影,
但想来那两个年轻人来到这里,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顿了顿,他道,“李还乡让你来的?”
谈瀛洲沉默,半晌后沉声才声音低沉,道,“师叔好眼力。”
徐来摇了摇头。
“丹丘生不能杀。”
说这话时,他已用神识屏蔽住四周,防止他人窥探。
这便已算的上最直接的开门见山,并且显然在谈瀛洲的意料之外。
“丹丘生是七星宗的太上长老,丹丘生一死,道尊必然会有所动作。”
这位金甲门的大师兄看着徐来,很是认真。
徐来甚至忍不住想到,哪怕不算上屈弘毅的护卫,哪怕丹丘生本身不擅斗法,他也仍旧是个太初上境的修行者,是什么给了这些年轻人如此胆大包天的勇气?
有时沉默本身便是最好的答案。
谈瀛洲显然不想放弃,“陛下一人在深宫之中孤掌难鸣,现在群狼噬虎,我辈修行者难道不该做些什么?若是任由他们为非作歹,只怕会重现当年先前的惨剧。”
徐来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的道,“我只强调一遍。第一,丹丘生不能杀,第二,你以为你们能杀掉?陆青山都杀不掉,你凭什么以为你们比剑尊的剑更快。在凤岐城下,向丹丘生出剑,只要屈弘毅还在,那就是在挑衅陛下,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谈瀛洲身上的气势陡然散去,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师叔,我知道你不是这般贪生怕死之人。”
徐来笑道,“不,我很怕死。但你不是那般总角之龄的稚儿,世间之事不是非白即黑,非善即恶,也不能动不动便用生死来解决。这些事情中间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审时、度势、谈判、商讨、按兵、蓄力。”
“师叔此言不差,但是陈留王以身相欺,陛下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了。”
谈瀛洲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陈留王的用心在大多数有心人眼里都不是什么秘密。但关键是这些年来陈留王一直规规矩矩,至少明面上是这般,又没被荡寇军抓到什么把柄,他以皇叔的身份进京探望人皇,按照大周的律法来说确实没什么问题。
徐来道,“你讲到了现在,这才讲到了关键的地方。”
谈瀛洲腾的一下从板凳上弹了起来,眼神锐利的似乎要将徐来看透。
“师叔……意在陈留王?”
……
……
不管是朝堂中的飘忽不定,还是修行界的波云诡谲,短时间内和剑宗都无什么太大的关系。
前日里剑四已然下山。
在这种关头,他选择下山其实是一种很敏感的行为,但不论是虞晚归或是大黄狗却都没有阻止他。
修行界的风雨,一般很少会传上剑宗,但倘若你要是有心,还是能看的见的。
虞晚归在山脚,准备向孔师告别。
黑球站在他的肩膀上,非常人性化的眸子里透露出兴奋的神采。
“这便走了?”
“希望还能赶上。”
孔师自然知道虞晚归说的赶上不是赶上什么事,而是赶上某个人。
毕竟曾是整个修行界中年轻一辈的翘楚。
与孔师告别后,虞晚归脑海中只剩下方才青鸟给他传信的内容。
在秘境里,李还乡和他配合默契,两人间也算是熟识。
李还乡邀他下山,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种时候的要事,便是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什么事。
事实上虞晚归本是不想在这种时候下山去惹那一身腥臊之味的,莫看他话多,但实则他是个喜好清静的人,从他在剑宗成立后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便可以看出几分。但虞晚归后来又想到,徐来前几日便已下山,想来也是事先有所准备去了,自己若不做一些事情,岂不是又被这个师叔给比了下去?
斗法比不过,修为比不过,辈分比不过,若这次再落后了一步,那以后自己这张脸放哪儿呢?
外面的风雨还是很难影响到国子监,在数颗大树底下,不管是七星宗,还是陆青山,这些在国子监的监生看来俱都是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事情。
路上虞晚归遇到了王阿贵和柳如是,还有其他一些正在修行的监生,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虞晚归从正在神游太虚的玄师身上跨过去,按照信纸上的给出的地点,他找到了一条小溪,一直顺着小溪往下沿走,不多时便看到下游出现了两道人影。
李还乡和林渊坐在那里,正在烤鱼吃。
李还乡显然是早已有所准备,看见虞晚归过来,连忙从烧烤架上拨弄下一条最大的鱼。虞晚归接了过去,只咬了一口,便觉得腥臭扑鼻,又柴又干,连忙呸的一声吐了个干干净净。
虞晚归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烤柴了的鱼儿,“你便给我吃这个?这是人吃的东西?这是人干的事情?比师叔烤的差远了。”
李还乡眼看虞晚归便要把那鱼儿丢了,连忙一把抢了过来,“我只负责抓鱼,烤鱼是林渊干的事情,你不吃拿来,我肚中还正闹饥荒。”
虞晚归奇道,“那凤岐里有大把的酒楼,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你二人要到这种地方来抓鱼吃?”
说到这里,李还乡和林渊脸上齐齐出现了一丝尴尬之色。
还是林渊脸皮厚一些,道,“我二人花完了财帛,下个月的俸禄又没发,本来是住在翠香居的,但已好几天没结房钱,被店家赶了出来。寻思先得垫垫肚子,便来这里抓几条鱼。”
李还乡道,“先别说那么多,你带钱了没?”
这两人的话,将虞晚归都听的呆了。
林渊是荡寇军最年轻的羽林将军,虽未突破到合一境,但也仅是在那几人之后。李还乡更是李凭之子,李凭虽然退隐多年,但却是实打实的通玄境大物。
李还乡传信于他,他本以为是一场天作棋盘星作子的庙堂好戏,甚至做好了这一去便是云从龙风从虎沥血一千里至死不回头的准备。
“你传信,叫我出来,便是为了借钱?”
林渊脖子一梗,“也不是,但是我们现在没钱了,你那个……先拿些钱出来花一花。”
虞晚归道,“那我也没钱啊,你们看我像是有钱的人吗?”
李还乡和林渊对视了一眼,齐齐道,“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