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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欲成儒     剑出凤岐txt下载     剑出凤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0 惊山

    在大周朝的版图上,陈留之地在江关行省和江淮行省夹缝的正下方。

    其实从凡俗界的角度来讲,这是块好地盘,地处中原,水土丰饶。

    但修行者看重的自然不是这些,水土对修行者没任何作用。

    所以人皇将这块地封给陈留王的意思便很明显。

    青山绿水之中,桑陌交界之处,一个农夫正在耕田。

    他已经耕了十几年。

    赤阳直射在他的头顶之上,脚下是淤泥,身旁是农桑。农夫将那些苗儿插进农田之中,一切看起来浑然天成,宛若画中人。

    陡然,一只青鸟扑腾着翅膀,从远方飞来,落在了农夫的肩上。

    若不出意外,农夫可能还会继续耕田,有可能是十几年,也有可能是一百年。

    只要一切不出变故,平稳且有序,他便只能耕田。

    农夫那满是淤泥、纵横交错如枯树一般的手接过青鸟脚上的信纸,眼睛余光先一扫,那眉眼上的皱纹便舒展了开来。

    “陛下呀,你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吗?”

    农夫像是在叹息着什么。

    但是显然,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于是农夫扛起了锄头,决定去做一些事情。

    这次机会来的很不容易,相对于滴水不漏的人皇来说,按照农夫本来的计划,他是至少要再事农桑一百多年的,少年也须得几十年。

    他不知道人皇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或者是得到了错误的情报,或者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但这都不影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农夫知道这附近便有一个小宗门,好像叫什么……

    嗯,九幽宗。

    宗门里目前修为最高深的也不过是合一境的修行者。

    农夫走出了农田,身前是平地,一马平川,身后是脚印,历历在目。

    正走着,农夫似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陡然回头间,看见身后的脚印,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想将那些脚印抹去。

    但很显然,他的努力只是徒劳,无论他怎样用功,都无法将农田化为平地。

    走过的地方,终究会有脚印。

    农夫也察觉到了这点,原本尚且不错的心情陡然变的糟糕,倘若无法消除脚印,那便将脚印毁灭。

    消灭。

    他这样想道。

    心里这般想着,农夫手上便这般做着,将那锄头高高的扬起,挥舞了起来,也没见他怎样使力。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边落木萧萧下。

    方圆百亩之内,无数淤泥冲天而起,遮天蔽日,飘飘扬扬,纷纷洒洒。

    终于无法看到脚印了。

    农夫很开心,显然对自己的行为很是满意,那蒲扇一般的大手在下巴上抹了抹,憨憨的笑了笑。

    ……

    ……

    雷孤衡知道陈留王有问题,很多人都知道陈留王有问题,但凡有心。

    但陈留之地本就方圆不过数百里,两边又有着七星宗和归元剑派这两个庞然大物,这块弹丸之地几乎没有什么修行者。

    既然没有修行者

    ,那陈留王便是再如何神通广大,也难以翻出什么风浪来。

    既然陈留之地查不出什么瓜葛,那雷孤衡便想着向两边扩展,看看能不能在江淮行省和江关行省的地儿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用得半日时间,将陈留之地和江淮行省的边界走了个遍,几乎没发现任何和陈留王有关的线索。便在他准备放弃江淮行省这条线时,一个看起来很不显眼的陈年往事吸引到了雷孤衡的眼球。

    这件故事,跟江淮行省一个名为九幽宗的二流宗门有关。

    故事还要从很多年前,九幽宗那个消失的老宗主,风语笑说起。

    ……

    ……

    屈弘毅看着依稀在望的凤岐,背后已是涔涔冷汗。

    丹丘生这件事,看起来只是牵扯到人皇和七星宗,实际上则是人皇对隐藏在周朝深处那些异族、前朝和图谋不轨之人的一次试探。

    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这件事开始于两百多年前徐侠义起兵,很可能再过两百多年,也依旧不会结束。

    再往前行,已经可以看到城楼上的荡寇军甲士,但屈弘毅知道现在还没到该放松的时候。

    陆青山倒是平静很多,按照大周朝的律令,从他选择向屈弘毅出剑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几人还尚未至城下,远远的传来百姓和普通修行者的欢呼。

    他们站的高度不够,自然便也看不到那么多。在他们看来,陆青山敢向屈弘毅出剑,然而却功败垂成,即将下往天牢,这便是人皇盛世,便是最大的胜利。

    入得城中,立刻便有甲士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将丹丘生请去紫阳宫。

    在名义上,屈弘毅对丹丘生的这次行动依旧是邀请。

    至于陆青山,则立刻被捆仙索捆住双手,这种绳索可以压抑修行者体内真气的流转,寻常的修士根本挣脱不得。当然,对付一名通玄境的剑修,仅靠捆仙索自然不行。

    于是屈弘毅亲便自担当起了这个任务,先行看押陆青山,择日由大理寺审判后再行押入天牢。

    丹丘生来到紫阳宫时,人皇和一众供奉似早已在那里等候,纵然以他丹道大师、七星宗太上长老的身份,这已是极高的待遇。言语上对丹丘生和七星宗进行一翻勉励之后,人皇便要让丹丘生下去歇息。

    按照惯例,丹丘生风尘仆仆,觐见人皇之后自然是得先行歇上几日再行举办盛宴。

    丹丘生环视左右,人皇领会了他的意思,让所有的供奉都退下,朝堂上便只剩下马银鞍。

    “陛下。”丹丘生先行了一礼,旋即沉声,“这不像是您。”

    人皇沉默了足足五息。

    他说出了一句让丹丘生和马银鞍都没有想到的话。

    “实话告诉你,朕其实不想当皇帝。这个位置,有两个人比朕更适合坐。”

    丹丘生和马银鞍都知道人皇说的那两人是何人。

    徐侠义、小皇叔。

    丹丘生的目光穿过人皇,落在他身后的龙椅上。若论修行天赋,不论是再上等的根骨,哪怕是天命者,无人能出皇族其右。

    从泰皇立国,到紫皇中兴,再到人皇盛世,这期间,有小皇叔,有三皇子,有徐半儒,

    倘若没有当年的那件事,这对兄弟若能齐心协力,如今的周朝可能坐拥两个甚至三个归元境的修行者。

    若果真如此,即便巫、鬼二族和善见城俱都联手,大周朝又何惧之有?

    但毕竟只是如果。

    “陛下,周朝,只剩下一把剑了。”

    没人想到,丹丘生说的第一件事,竟是为剑尊求情。

    莫论剑尊,便是当年归元境的鬼王,被下方到天牢后一身通天修为也是十不存一,九死一生,陆青山一去,周朝将又少一位通玄境大物。

    人皇道,“他想杀你。”

    丹丘生道,“很多人都想杀我,比如说陈留王。”

    人皇眼皮眯了眯,丹丘生再次行礼,“剑尊亮剑,是螳臂当车,只求杀身成仁,陈留王进京,是想浑水摸鱼,倾覆朝野。老朽行将就木之身,但却还仍旧耳聪目明,只是本便寿元无多,便索性为陛下当这颗棋子,也会告诉陛下念念不忘之事,但愿陛下放剑尊一条生路。至于掌教之事,只愿陛下思之虑之,审时度势,三思而行。”

    这些话,更像是劝诫。

    顿了顿,不等人皇有所表态,丹丘生终于给出了李还乡和林渊一直想要的答案。

    “掌教俗家姓氏为贺,双名公孙。”

    贺公孙。

    听到贺字,人皇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一直以来隐隐的猜测终于浮出了水面。

    他道,“贺惊山?”

    ……

    ……

    马银鞍再次给徐来送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

    公孙之贺;

    惊山之贺。

    贺惊山?

    徐来脑海中冒出一个已沉寂了无数年的名字和面孔。

    原来道尊是那人的后辈。

    很多年前,徐来曾远远的望见过贺惊山一眼。

    那时他还只是个看守骊山的小剑修,贺惊山却已是秦皇朝的通玄境大物,便如如今周朝的王玄策将军一般。

    贺惊山纵然修为滔天,也无法挽救秦皇朝兵败倾颓的局面,最终舍生取义,死于泰皇剑下,秦王朝就此覆灭。

    后泰皇建立周朝,自然容不得忠于秦皇朝的修行者,只是贺惊山当时虽已身死,尚在襁褓中的稚子便宛若人间蒸发一般,没想到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丝血脉,最终成了七星宗的掌教。如此看来,七星宗一直以来对国子监主动示好的态度便明朗了许多。

    人皇送来这封信,不仅是告诉徐来这个消息,更重要的是询问徐来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贺惊山是秦皇政的左膀右臂,如今道尊竟是他的血脉,若那些前朝余孽尚且隐伏在大周,那些日后一旦举兵,道尊身份公布,必将成为这些人爰举义旗的招牌。

    这其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尤其是在现在周朝朝野波云诡谲之时,本就先有陆青山,倘若再加上个道尊,哪怕再乐观的修行者,恐怕也不会认为周朝还能保持现有的稳定局面。

    即便只是表面上的稳定。

    丹丘生将皮球踢给了人皇,人皇将皮球踢给了徐来。

    七星宗,容还是不容?

151 变局

    入冬了。

    今日里。

    四季交替对修行者没什么影响,但对于凡俗之人总是有的,徐来走至永乐街头,原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闹市因为天气的寒冷显的冷清了些许,但仍旧有不少为生活所迫的贩夫走卒、商贾之民头顶严寒在凤岐这个天子脚下讨一分生计。

    谁都想要活下去,如果可以,还想活的好一些,活的滋润一些。

    人皇再次发布了诏令。

    三十日后,宴邀天下对丹道有造诣的修行者共聚金马门,磨砻淬励,是为金闺宴。

    有些修行者不禁想到,难道人皇邀请丹丘生来到京城不是个幌子,而是他真的有志于丹道?

    不大可能。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答案。

    丹丘生的事,仅仅是个引子,是条线索,是个开始。

    人皇这盘棋,还远没有下完。

    紧接着从紫阳宫里传出来的第二条诏令很快便证明了这些人的猜想,金闺宴不仅限于对丹道有涉猎的修行者,凡是合一境以上的修行者,或是骨龄六十岁以下,神游境之上的修行者,三十日后均可获得参与金闺宴的资格,众修行者研讨修行,通悟造化,共参玄妙,若有表现优异者,得到了人皇赏识,还可成为皇城供奉。

    两诏既出,天下风起云涌。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这两条诏令算是“好事”。

    还有一件坏事。

    陆青山即日便被定罪,即将押往天牢。

    这件事情看起来极其不可思议,大周律令赋予了荡寇军极高的权力,却也有着诸多的限制,尤其是这些律令作用于修行者身上时。一个修行者要被定罪,要经过荡寇军、大理寺、甚至御史台都要参与其中,在经过诸多部分核查、走完全部流程后往往才能确定罪名。

    这个时间往往长的吓人,虽然修行者本就寿元绵长。

    可是现在,原来至少需要三五月,甚至一两年才能走完的流程,在数日之内强行走完,陆青山今日便要押入天牢。

    即便这些部门全部以最高效率参与其中,也绝不可能如此之快。

    毫无疑问,这是那位紫阳宫里的皇帝暗中的手笔。

    时间长了,中间转圜妥协的余地便多了,那位皇帝是用这种方式在向天下修行者表明,在这种事情上,人皇不可能妥协。

    皇族也不可能妥协。

    于是徐来想了想,离开了永乐街头,向夜送客的府邸走去。

    修行者即便在修为通天,也不可能事必躬亲,这样太麻烦,也不利于修行。

    所以后来便有了暗子和青鸟的出现。

    夜送客已然煮好了热茶,显然是对徐来的到来没有任何意外。

    这件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不管任何人想要参与其中,或是分一盏热汤,或是搅一下浑水,都避不开皇城内的那扇金马门。

    夜送客将热茶倒好,敬上,这才给自己倒了一碗,将原本府内的下人遣退,这才慢悠悠的道,“有两件事情比较重要,您要不要先听一下?”

    夜送客知道徐来前来定然是因为近来朝堂局面跟帝玄天的事,不过

    那既然这般说,那便是认为这两件事比朝堂的波云诡谲更为重要。

    那自然不是什么小事。

    得到徐来的眼神之后,夜送客点了点头,“陛下前日里召了一趟崔御史进宫,不知是说了些什么。昨日夜里本是崔御史当值,但崔御史从紫阳宫出来后在外面停留了很久才回到剑阁。下面的人说崔御史是上街去温了两碗酒,但我后来算了一下时间,崔御史温这两碗酒,差不多用了两个时辰。”

    “今日里我又派人打探了一下,崔御史温酒一向喜欢去长门酒楼,这没什么意外,他从紫阳宫内出来后便径直去了长门酒楼,按照崔御史的脚程,他温完酒大概只需要小半个时辰。但一直到约莫两个时辰后他才回到剑阁,这其中下人们没有打探到他去了哪里,跟什么人接触,或是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崔巍?

    这个人的出现有些出乎徐来的意料。

    他没跟崔巍有过多少交集,但对于此人倒是有些了解。崔巍早年家境贫寒,后来虽中举,仕途倒是颇为坎坷,一直到了而立之年才开始修行,如今双亲和妻子早已全部过世。

    庙堂中人是很少有什么清水的,即便那些非常醉心修行的官员也是如此,有些时候你必须要做出一些选择,但崔巍便是这些人中难得的清水。

    其实清水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是对于人皇而言还是对于崔巍本身,但水太浑又完全看不见,所以需要一些清水来中和。

    崔巍被人皇召见去紫阳宫,徐来大致是能猜个七七八八,陆青山被下天牢后,人皇没有那些通玄大物的手令很难在陆青山身上直接动手脚,到时候崔巍所处的这个位置很可能有四两拨千斤的妙用。

    但显然,其他人似乎也想到了这点。

    现在不确定的便是,那些人找到崔巍,究竟是因为陆青山的事,还是一些别的事,如果是因为陆青山的事,是与他们后面的做法一致还是相左?

    这个问题靠想是想不出来的。

    于是徐来道,“第二件事呢?”

    “前些时日,边关上的巫族人颇有几分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味道,平定军里一夜之间少了几位将军,想来是陛下星夜调遣,镇守边关。只是出人意料,那些巫族人并没有再次前进,反而后撤了一百多里,将本来已经牢牢吃尽了嘴里的肉给吐了出来。”

    两件最重要的事汇报完毕,夜送客开始老僧入定。

    收集情报是他该做的事,但得到情报之后如何判断,判断之后又如何应对,那便是徐来要做的事。

    巫族?

    徐来目光闪烁了下,“说说你的看法。”

    夜送客略作沉吟,这才缓缓的道,“依下官愚见,巫族人向来不喜变通,又喜好通过蛮力去解决问题。这些年来我大周每让掉一寸土地,巫族便蚕食一分,吐出已经吃下去的肉|根本不是巫族人的行事风格。除非……”

    两人对视了一眼。

    周朝边关上的那些土地土质贫瘠,人烟稀少,几乎寸草不生,莫说是凡俗之人,便是修行者都很少去往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但便是这些乌烟瘴气之地,构成了大周朝疆域的门户。

    占据了这些地方,对巫族不一定有什么好处,但对于人族皇朝的打击却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

    夜送客的情报无误,那么徐来大致能猜到一些方向。

    他看着夜送客,声音很低沉,语速放的很缓慢,“有一件事,你应该不知道。”

    夜送客目露询问之色。

    “丹丘生和屈弘毅在回京之时,遭遇陆青山刺杀,本来丹丘生应当是必死无疑的,后来一个巫族的通玄境修行者不惜以身试剑,这才救下了丹丘生一命,不过自己却也因此命丧黄泉。”

    随着徐来的话音落下,这些信息涌入夜送客的脑海,只是片刻的功夫,将这些消息消化的夜送客只觉豁然开朗,但脑海却忍不住震震嗡鸣。

    原来如此。

    怪不得。

    事实上,在他得到这些情报的时候,纵然联系今日里发生的这些事,也觉得有很多地方想不通。

    陆青山刺杀失败,被屈弘毅给捉了去。

    两人同为通玄上境,陆青山或许不是屈弘毅的对手,但绝不可能被活捉。若被活捉,要么是陆青山心生死志,要么是陆青山意在丹丘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自然也无所谓自己会不会被捉。

    无论是哪一种,丹丘生都万万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一个通玄上境的剑修者,出剑者本就是早已名动大周的剑尊,又以紫青双剑之利,一剑之下居然杀不了一个丹丘生?

    夜送客先前甚至很多次想过,这究竟是不是人皇做的一个局,和陆青山一起做的局。只是这个局做的也太过差劲,这完全是看起来漏洞百出的事。

    原来如此,人皇竟是将那个巫族人的事情压了下去,屈弘毅亲自护卫,除非同是通玄境的修行者作为暗子,否则不可能会有人在他眼皮底下青鸟传信出来。

    夜送客对情报的收集是极其成功的,连崔巍被人皇召见,去酒楼温酒,甚至去了多长时间都被他给挖了出来。但这种事情想挖出来,已经超过了情报的范围。

    再联系上这几日巫族的古怪动向,夜送客茅塞顿开,瞬间变明白事情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为求神速,边关上的平定军没有动用青鸟传信,亲自出动了数个合一境的修行者,全力奔袭之下一日横跨半个大周。代价便是抵达凤岐之后,传信的修行者以合一境的修为也是当即昏死过去,甚至识海干涸已不可逆转,修为直接倒退到神游境。

    巫族开始后撤,这是最新的消息,也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丹丘生是前日回到凤岐的。

    那么那个巫族人死于陆青山剑下,是在这件事之前,也是在巫族后撤之前。前几日巫族看起来可一直是摩拳擦掌,磨刀霍霍。按照时间来推算,那通玄境的巫修死后巫族有充足的时间或是接到消息,或是推算出死亡,即便如此,巫族都没有后撤一步。

    是的,死了一个通玄上境的巫修者,边关上的巫族人没有后撤一步。

    现在他们开始后撤了。

    没有人怀疑这是什么阴谋诡计,因为大周朝现在并无归元境的修行者,巫族便不可能用计谋。

    这个问题细想之下,其实只有一个答案。

    夜送客想要尽量平复下自己的内心,但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也很是颤抖,甚至连手都在颤。

    “巫王……蚩尤?”

152 隐匿

    这几日徐来便打算暂且在夜送客这里住下。

    巫族的这件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这却又是唯一的答案。

    他们有蛮夷狄戎四荒,在那位归元境的祖巫出现之前,互相之间本就看不顺眼,连年征伐,战火纷飞,即便以当时秦皇朝横扫**的压力,也很难让他们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若消息无误的话,这算是这些年来对大周朝最有利的事情了。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若巫族放弃对周朝边关的蚕食,人皇的压力瞬间会小上很多,他也会有更多的精力来处理周朝的内务。

    只是让徐来想不明白的是,远在天边的那位祖巫,为何会凭空出现变故?

    刺杀是不可能的,除非同为归元境的鬼王和六梵天主齐至,或许能将那位祖巫逼至如此境地。但这种事情,想想便觉得不大可能。

    于是便只剩下一种情况。

    徐来的思绪有些紊乱。

    当世的这几个归元境中,祖巫是最先突破到归元境的,也是在归元境中沉浸最久的大能。

    归元境没有上中下之分,只有一个归元境。很多年轻的修行者会对此好奇,但那些通玄境巅峰,快摸到归元境门槛的修行者便会知道,修为到了这种地步,单方面小幅度的突破已经很难引起质的变化,真到了脱胎换骨之时,那必然是天翻地覆。

    既然要脱胎换骨,定然不会那般容易,很显然,那位归元境的祖巫失败了。

    也幸得祖巫破境失败,这会为周朝带来不短的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那位祖巫无意中给了人皇最大的帮助。

    一直到现在,徐来都有些心神激荡,人族皇朝底蕴雄厚是不假,但是在占有四荒土地,人口众多的巫族人面前,大周朝的人数优势首先被抵消了去。若非巫族一直面和心不和,再加上鬼族的牵制,恐怕这二十多年周朝的日子要难过许多。

    徐来走到窗边,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

    归元境之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境界?修行者突破到归元境,又会发生怎么的变化?

    事实上在这之前,他便已很多次想象过这个问题。先不说能不能跨过那道门槛,便是门槛都不会总是出现。

    归元境的修行者便已坐拥三千年寿元,若再行突破,寿元又会绵长到何等地步?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

    徐来直直的杵在窗边,一直从中午站到夕阳西下。

    那道门槛曾离他很近,近到伸一伸手,垫一垫脚便能触摸到。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取出断为两截的鱼肠剑。

    这才是他当下最迫在眉睫的事,但却又是根本无可奈何。

    湛卢剑他用着不是很顺手,只能发挥出十之七八的威能。可鱼肠剑当初是欧治子在天地熔炉中以五彩神石打造,没有五彩神石,便是欧治子本人都不可能修复。

    徐来很是遗憾,亲昵的在鱼肠剑上抚过,只能将后者再次收起。然后盘腿坐下,真元在体内游走,开始了这些天来的第一次修行。

    光芒从他的脸上褪去,月儿偷偷的爬了上来。

    ……

    ……

    虞晚归最终还是解决了钱的办法。

    这个在虞信羽翼下生活了十几年,然后一直到国子监修行到今日的大监生,在凡俗中的生存经验简直令人发指。

    他是这般做的。

    还未进入皇城,虞晚归看中了一个大腹便便,一看便是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富家少爷,那人只觉一阵风吹过,还没待他反应过来,身上的绸缎大衣便随风飘散,便如那些贩夫走卒中变戏法的一般。

    他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即便是最会变戏法的江湖术士,也不可能把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变没。

    那富贵胖子立刻发出了尖叫,一个不慎脚下一个趔趄,便如同一个肉球朝着前翻滚了起来。

    林渊不自觉的便和虞晚归拉开了一些距离。

    虞晚归眼皮一翻,扬了扬手中的绸缎衣裳,“怎的?你想抓我?”

    林渊便又往左撇了两步,说道,“原来你竟是这种人,真是令我等蒙羞。”

    虞晚归声音拔高了几分,“那我就不信了,这钱你不花还是怎么的?有本事你别用这个钱,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林渊面皮上挂不住,脖子一梗,“不花便不花,我是缺你这点钱?”

    虞晚归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瞅着林渊,在看到一家当铺后钻了进去,出来后趾高气昂的站在林渊面前。伸出手,将十两大钱排在林渊面前。

    “你是无情之人,我却不能无义,这样吧,两个,这是赏你的,省着点花,你要是去赌,输光了,我是不会再给你的。”

    李还乡摸了摸鼻子,脸色很是古怪。

    显然,这位一直呆在国子监修行,几乎从未外出游历过的大监生,对于“铜钱”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概念。

    便在三人准备分赃的时候,几道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陛下在金马门设金闺宴宴请群贤,想来去的或是有数的大能,或是年轻才俊,我等几人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修为,怎么可能能进金马门。”

    “你这便错了,那诏书也说了,每名修行者最多可携三名伴修或仆从,我们可找几个神游境的修行者,给他钱财,让他带我几人进去开开眼界,不也妙哉。”

    “妙哉?你这春秋大梦做的确实挺秒,那些神游境的前辈一个个眼高于顶,往往只在乎灵玉,哪里看得上凡俗之人的财帛,你想用灵玉买通他还有可能,用财帛那只是玩笑话。”

    几人说着,显然是发现了当下的窘境,俱都是愁眉苦脸了起来。

    那几个洞幽境的小修士没有使用神识隔绝谈话内容,或是说的不是什么秘密,或是知道以自己等人的修为也没人犯得着偷听,不过这却让虞晚归等人齐齐一怔。

    虞晚归道,“金马门?金闺宴?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李还乡说道,“我离开翠香居时还未

    听说此事,也未曾收到消息,应当便是昨日或者今日里的事。陛下要在金马门设金闺宴,看来丹丘生这件事短时间内不会就这般揭过去,莫非是动了真格了?”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瞬间便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

    金闺宴,必然是要参加的。

    李还乡朝着那几个洞幽境的小修士努了努嘴。

    林渊皱了皱浓眉,“为何偏要这般?直接去参加不就行了?”

    李还乡一耸肩,“你二人自行过去也无妨,叫我如何去?以什么身份去?说我是李凭儿子?”

    林渊想了想,倒也确实是这样,李太常当年宣布退出朝堂,从此不问世间事。若李还乡实话实说,可能因为他的身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或是变故。

    眼见林渊发愣,虞晚归和李还乡对视一眼,齐齐道,“去啊。”

    林渊很是无奈,朝那几名小修士走去,将身上的修为压到洞幽境后,脑海中瞬间已想好了说辞。

    “几位道友,方才听得几位道友说到金闺宴的事,我与我这两位朋友俱是苦恼于此,只恨找不到神游境的前辈把我等当伴修带进去开开眼界。不过在下却有些灵玉,若几位道友认得一些神游境的前辈的话,可否让他们将我三人一起带进去,当然,需要的灵玉全部由我们支付。”

    几名洞幽境的修行者神识从林渊身上扫过,发现跟他们一样也只是洞幽境,再加上这里是凤岐,警戒之心便放了一半。

    为首的那名中年男子本能的便道,“全部你出?你可想好了,六个人,得两个神游境才能带进去,人家自己说不定还有人要带,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顿了顿,他这才反应了过来,“对了,你三人哪里人士?不会正被荡寇军稽查吧?”

    林渊摸了摸鼻子,事先想好的三个名字已然蹦了出来,“在下林退,风雷宗少宗主,这两位是在下好友,这位是李弹琴,这位是虞打钱。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当然,不算在那些灵玉之内。”

    林渊说着,已将五十枚灵玉递了过去。

    这个度他把握的极好,五十枚灵玉正好对洞幽境的修行者有些诱惑,但又不会过于引起他们的觊觎之心。若是让李还乡和虞晚归二人来做,恐怕就要差上些许。

    中年男子看见灵玉眼睛一亮,连忙接了过去,神色瞬间好看了很多,不过还是说道,“李弹琴?虞打钱?这都是些什么名字,你既是风雷宗少主,何不让风雷宗之人带你去?”

    眼见中年男子给身边一男一女一人分了十五枚灵玉,自己却留了二十枚,林渊便猜到这男子应当是这三人里面领头的,脸上做出一副背上模样,道,“家父前些年破境失败,不幸驾鹤西去,至此,我风雷宗已没有神游境以上的修行者了。”

    “原来如此。”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这风雷宗他根本就没听说过名字,本便觉得是个不知道的小门小派,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收了林渊的灵玉,中年男子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既然这般,你三人便暂且跟着我们,我倒是认识一位玄天宗的长老,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带我们。”

153 东南

    农夫扛起了锄头,开始飞奔起来,山川草木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他当然不是农夫,但现在他的身份便是农夫。

    也不知过了多久,农夫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到了想要到达的地方。

    前方便是九幽宗的山门。

    这个曾出过合一境修行者的宗门往日里也是辉煌过的,占据一整块山头,享受着凡俗之人的供奉。宗门之人虽不说大道可期,但也算是活的滋润。

    现在过去了很多年,老宗主风语笑生死不知,失去了唯一一个合一境修行者的九幽宗自然无法和昔日的强敌相抗衡,不仅丢掉了当初二流宗门的名头,举宗上下更是从陈留之地被硬生生的赶到了江淮行省。

    注意到农夫的到来,自然便有九幽宗的守门弟子上前询问,农夫也不多废话,只是闷闷的来了一句我要见客金谷。

    事情发展到这里,按照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惯例,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手门弟子多半是要直接出手。

    但他们并未出手,因为九幽宗这些年过的很不如意,他们已经养成了如履薄冰的性格。

    那两个守门弟子警戒的在这个很不像修行者的修行者身上扫来扫去,小心翼翼的道,“阁下何人?找我门派长老有何要事?”

    这句话说的当真是很客气了。

    在农夫闷头闷脑上来便是要找人的情况下。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归元剑派,有人在宗门前直呼陆青山或是公孙大娘的名字,那些年轻的剑修马上便会叫对方知晓自己飞剑的厉害。这种修行者之间的恩怨杀伐,有时连荡寇军都不愿多管。

    只是农夫的耐心似乎很差,原本脸上有些憨憨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当真不是个憨憨的人,只是长的憨憨。

    农夫往前摆了摆手,便像厌恶的推开一个乞丐一般,转而似是又想了什么,既然要九幽宗办事,还是不要下死手的好,于是便临时卸去了九成力道。

    纵然如此。

    只听突兀的传来“砰”的一声,像是西瓜突然破开,又像是人或者麻袋从高空坠落。那个被农夫凌空推了一下的守门弟子,身体陡然炸裂开来,化作一滩血肉。

    尸骨无存。

    农夫的脸色更难看了,自然不是因为杀了这个小小的洞幽境修士所带来的后果,而是因为对自己对于力道的控制不满意。

    另一名守门弟子脸色瞬间惨白。

    农夫刚想让他通报,转而愣了愣,旋即自己大摇大摆的闯了进去。

    因为他看到了已经面沉如水的客金谷。

    农夫其实倒不是脾气不好,只不过耐心很差。客金谷一出现,他心情变好了起来,脸上便又出现那般憨憨的笑容。

    那名侥幸活下来的守门弟子在客金谷面前哭诉农夫一言不合便杀人的残暴行径。

    客金谷盯着山门处那滩碎肉盯了很长时间,只觉脑海尽是嗡鸣,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心底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杀意。

    一招让一名洞幽境修行者毫无反抗之力,真元之下化为一滩碎肉,这份实力,即便是他

    也做不到,最少得出合一境的修行者。

    “阁下是谁?”

    客金谷的问题看起来很没水平。

    农夫憨憨的笑了笑。

    “秦东南。”

    ……

    秦东南大大方方在瘫在座椅上,笑眯眯的等着客金谷做决定,这次他倒不急,似乎难得的变的有耐心了起来。

    客金谷面前的茶水早已泡过一次又一次。

    他心中暗暗冷笑,修行者实力超过合一境,便算得上是修行界的中坚力量。合一境以上的修行者,即便再如何不问世事,除非像当年的李太常那般彻底隐世不出,否则必然会被荡寇军记录在案。

    他客金谷虽实力不如何,但耳目却是出众,修行界哪个宗门实力如何,明面上有多少有数的高手俱都是能点评一二,可从从未听说过秦东南这三个字。

    毫无疑问是化名。

    客金谷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外门弟子便又冲泡了一次茶水。

    茶水是根本没有味道的,跟冲泡了几次没有关系,因为客金谷心思不在饮茶上。

    不论秦东南是不是化名,但他提出的条件让客金谷非常难以拒绝。

    这个合一境的修行者,愿意自降身价成为九幽宗的名义上的供奉,并且承诺愿意在九幽宗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手。之所以说是名义上,是因为这个关系仅仅是单方面的,九幽宗无须为此支付任何灵玉,只要坐享其成即可。

    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对现在的九幽宗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还不算,那个秦东南甚至还说可以指导门下的弟子修行,并且拿出了数件法宝和整整一万枚灵玉。一万枚灵玉,当他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客金谷承认自己的心乱了。

    他没有刻意去隐藏,即便是合一境的修士在一万枚灵玉面前也会心动,这并不丢人。

    不过他心底的冷笑却更甚,平白无故,给九幽宗送上这般好处,天底下哪里有这等好事?说是只要关键时候让九幽宗做一些事情即可,这些事情若是做了,恐怕有亡宗灭门的风险。

    废了很大的力气,客金谷将眼神从面前的几件法宝和一大批灵玉上挪开。

    此时厅堂内所有的九幽宗弟子俱都是看直了眼,唯有李青候目不暇视,视若无睹,这让客金谷多少还有些欣慰,日后的九幽宗毕竟还有个苗子。

    客金谷摆了摆手,这个动作似乎抽干了他浑身的力气。

    “阁下的要求我们做不到,还是请回吧。”

    秦东南先是一愣,他真的没想到客金谷会拒绝,这个举动在他看到很是不识抬举,无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秦东南这个身份而言。

    于是本能的,秦东南眉眼便是一挑。

    这一挑之下,整个厅堂内温度便随之一降,客金谷只感觉自己心跳都慢了三分。

    不过也只是片刻的功夫,秦东南的脸上便再次出现笑容,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后脑勺,“你看我这记性,这等大事客长老自然是不能擅自做主,想必是要与宗主商量的,既然客长老暂时无法决定,那我便在这里等上几日。”

    这话一出口,客金谷的脸色便彻底冷了下来。

    老宗主风语笑从多年前便生死不知,九幽宗也是从那时开始便一落千丈,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你什么意思?”

    客金谷眼神锐利如电,他也曾和不少合一境的修行者打不过交道,包括老宗主风语笑在内,没有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能给他方才那种感觉。

    先前这胖子眉眼一挑的时候,客金谷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冻结,真元似乎都在体内凝滞。

    合一境修行者绝不能在不经意间给他如此的威压。

    但客金谷却并不如何畏惧,九幽宗先前在陈留之地,因为陈留王的原因,本就是荡寇军的重点关注对象。后来风语笑下落不明,没落的九幽宗无奈之下从陈留之地举宗迁到了江淮行省,虽然宗门没落,朝夕不保,但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和向归元剑派进贡的贺礼可是一样没少。

    朝廷和归元剑派往年总会让客金谷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但此时却成了他最大的靠山。

    “我九幽宗向归元剑派进贡,向陛下缴税,道友所说之事不大现实,阁下还是请回吧。”

    顿了顿,客金谷终究是将这两大靠山给搬了出来,但言语上总是留了些余地。

    秦东南哈哈大笑,有些肥胖的身体忽然一弹,那身上的肥肉便真像是有些弹性一般,生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客金谷,“当年你不过是个散修,风雨飘摇一甲子有余,也不过才落得了入微境的修为。若非风语笑可怜你,收你进了九幽宗,待你亲若门下弟子,你岂能有今日?而今风语笑下落不明突然失踪,你不会真以为他是失踪了吧?”

    “或许你可能往某些方面想过,但是也仅仅只能想想,只敢想想,除了想你又能做什么?凭你现在抱朴境的修为,风语笑死了你不说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居然连他的儿子都保不住,以至于九幽宗落到这般田地?百年之后你有何面目面对风语笑,此时你有何面目面对九幽宗诸多弟子?”

    客金谷呼吸陡然粗重,嘶声之下,面目竟然有些狰狞。

    “住嘴。”

    秦东南也不生气,只是戏谑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也许风语笑真的没死呢,说不定哪天便回来了。你既喜欢做梦,那我也不好扰人清梦,你且做梦去吧。”

    言罢,秦东南便开始收起了桌上的法宝和灵玉,那些灵玉并没有一万枚,仅是一部分,但秦东南却刻意收的很慢。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用意。

    他每收回一件法宝,一枚灵玉,客金谷的眼皮便会跳动一下。

    秦东南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变冷。

    他其实真的是一个没多少耐心的人,之所以说这么多话,终究还是因为荡寇军和归元剑派的缘故。

    靠山毕竟是靠山。

    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在秦东南将桌上的法宝和灵玉全部都收了妥当,已经打算用一些其他的方法时,客金谷却突然自嘲一笑,有些苦涩的闭上了眼睛。

    “且慢。”

154 阿九

    熙熙攘攘的酒楼之中,雷孤衡捧着卷宗,只感觉脑海中翻江倒海,万千思绪揉作一团。

    起初无意中注意到风语笑这件事后,他便觉得事有古怪。随着他调查的深入,九幽宗上上下下的历史都被他翻了个遍,一直到风太苍参加秘境试炼为止,这些都是可以查阅到的。

    但风语笑事出的那段日子,便好像被一张无形巨手,将所有的痕迹都抹除了。

    只凭借这点卷宗、典籍内记载的陈年往事,还真不好推断出风语笑的去向。毕竟当年跟九幽宗有过交集的宗门很多,先在陈留之地,后又去了江淮行省,这其中的一些细微之处,光凭借纸上得来的东西雷孤衡并不觉得稳妥。

    所以雷孤衡特意在陈留之地和江淮行省之间转圜了数次,甚至变换了好些身份,从不同的角度探了探荡寇军和归元剑派的口风。

    自然是没什么线索,甚至归元剑派这段时间因为陆青山的事情明显不对头,还差点跟雷孤衡起了冲突。

    最后只剩下一个去处。

    便是当年那个跟九幽宗始终不对头,在风语笑失踪后将九幽宗举宗驱逐出了陈留之地的玄门。

    于是雷孤衡又去了一趟玄门。

    这次他从玄门宗主的口中得到了一些线索。

    但事实却让他心惊不已。

    故事是这样的:

    约莫七八十年前,玄门宗主和风语笑外出单独斗法之时,遇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修行者。他提出会给予两宗大量的丹药,灵玉以及部分高品阶法宝帮助两宗完成整体实力上的蜕变。但作为交易,在部分时候两宗需要为对方做一些事情。

    这个条件看起来很诱人,风语笑立刻答应了下来,玄门宗主还打算思量一些时日。

    祸根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埋下。

    得到矮胖中年人资助的九幽宗整体实力开始突飞猛进,风语笑更是一脸突破到了合一境,这个消息传出时,玄门宗主其实已经心动了,便要准备答应矮胖中年人的条件时,当天晚上,一张沾满了鲜血,只剩一只脚的青鸟哀嚎着飞到了玄门。

    第二日,世上再无风语笑。

    雷孤衡看着面前玄门的宗主,本是堂堂合一境的修行者,此时却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凡俗之人,无丝毫修行者的凌厉之气,不由得有些感慨。

    对了显然是绝了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的念头。

    “九幽宗举宗被驱逐出陈留之地,这不是宗主的手笔?”

    玄门宗主嘿嘿一笑,有些人,“九幽宗少宗主风太苍是风语笑的儿子,客金谷又受过他大恩,不论如何说,风语笑出了事情这两人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虽说我也不大觉得便凭客金谷和风太苍能查出些什么子丑寅卯来,可万一查出来了呢?”

    雷孤衡心下了然。

    查不到还好。

    查到了,那自然便是客金谷和风太苍的死期。

    甚至是,九幽宗上上下下的……

    玄门将九幽宗驱逐出陈留之地,竟是想为对方留下一线香火。

    雷孤衡又道,“那张信纸

    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玄门宗主看了他一眼,脸色竟是变的有些难看。

    “有鬼。”

    ……

    ……

    纵然已是寒冬,这几日凤岐城内也很是热闹。

    根本原因,当然还是人皇接下来在金马门要召开的金闺宴。

    这几日的修行对徐来来说很是奢侈,表面平静下的风起云涌,波云诡谲,他必须要有足够多的耳目来获取信息。

    既然无法主动找到帝玄天,徐来便想着去凤岐城内走一走,看看能不能碰一碰运气。

    夜送客还是想劝一劝徐来,眼下凤岐城内的情形,便是通玄大物一不小心都有可能折了进去,更不用说徐来的身份本就敏感,此时更不应抛头露面。

    这个敏感,不是徐来和他之间的身份敏感,而是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很是敏感。

    于是夜送客试探着道,“陛下已经确定在金马门召集金闺宴,金马门的事情大伙儿都是知道的……”顿了顿,夜送客发现很难用准确的语句将自己心中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过儿半晌才缓缓的道,“龙动怒的时候,可能并不是因为有人触到了他的逆鳞,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本就是龙。”

    既然是龙,自然可以想怒则怒。

    当年徐侠义便是从金马门举兵,一举攻入皇城,想要逼迫紫皇改立太子。紫皇不从,于是便有了和波旬的左右夹击,虽说最终徐侠义余党大多伏诛于金马门,但紫皇却也因伤势过重撒手人寰。

    听夜送客这般说,徐来便坐了下来,“你觉得我不该去?”

    这个去,自然不是此时去凤岐。

    而是去参加金闺宴。

    夜送客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一定是最稳妥的方法。”

    徐来认真的道,“愿闻其详。”

    在确认这个在年轻修行者中出类拔萃,凤毛麟角的国子监大监生似乎真的是在向他请教后,夜送客心中还是有些忌讳的,朝堂之事,难便难在晦涩难明,但妙也妙在晦涩难明,若什么都说通了,说透了,那便不是朝堂了。

    纵然不少朝政大员都曾修行,那也不过是修行者的朝堂。

    “您看,您的身份本就有些敏感,您在秘境中又……我是说,您是最后一个从秘境中出来的,在这件事面前,没人不想从您嘴里知道一些东西。再加上,您生生的从国子监划走了一块地皮,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出来。若是下官所料不错,那些老怪们,此时定然已把您看作是陛下的落子了。”

    一连说完这些话,夜送客只觉有些心惊肉跳。

    因为徐来把雷孤衡捞出来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事。可纵然如此,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连他都觉得徐来更像是人皇的落子。

    不管从哪方面看。

    人皇为什么要在这里落一个子,这个子后面有什么用处?这些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如此不让这个子成长起来,不让他发挥出应有的用处,这是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很想知道的事情。

    寻常时刻,徐来在国子监里,在剑

    宗上,在夫子身边,在天子脚下,那些魑魅魍魉纵然居心叵测却也是无可奈何。

    可一旦去了金闺宴,不管徐来是以自己的身份,或是剑宗的身份,哪怕是以此时已经没什么关系的国子监监生的身份。

    不管是那些前朝余孽,或是金马门逆党,他们有很多种方法,通过打击徐来,达到向人皇发难的目的。

    金闺宴不是昆仑秘境,徐来的对手不再只是年轻人,而是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

    这便是夜送客的想法,他本觉得,说完这番话后,徐来或多或少可能更改一下决定,哪怕最终仍要参加金闺宴,但也不能这般大摇大摆的过去。

    但徐来最终却抛出了一个出乎夜送客意料的问题。

    “怎样才能让我更像陛下的落子?”

    ……

    ……

    响应人皇的号召,最先抵达皇城参加金闺宴的,自然是离金马门最近的国子监。

    国子监本就在天子脚下,同饮一方水。

    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国子监向来是人皇最坚定、最有利的支持者。

    带队的修行者也并非名不见经传之辈,而是百步书院的院长,江远帆亲自压阵。

    一名通玄上境的修行者,足见国子监对这次金闺宴的重视程度之高。

    为了有足够的地方给这些修行者们歇息,这些时日金马门附近所有的酒楼、客栈全部给朝廷给承包了下来。

    徐来目送着窗外国子监的队伍走过,他若愿意,此时也是可以进入金马门,将自己的信息登记在录后,荡寇军自然会为他将住宿方面的所有问题都安排妥当。

    不过一旦进入金马门,信息录入卷宗上报之后,那便不是只有人皇一双眼睛了。

    和徐来抱有同样想法的修行者并不少,所有此时仍旧有不少修行者在金马门外围转着圈圈,并不着急进入,最安全的地方是最不好摸鱼的。

    徐来放下手中的茶盏,将小二呼唤了过来。

    “房间可曾安排好?”

    从夜府告别后,徐来花了两三个时辰最终找到了这家酒楼。这里的环境不算好,很是嘈杂,南北两条大陆横纵交错,贩夫走卒摩肩接踵,人来人往,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好便也好在这里。

    他或许能看到一些让他感到惊喜的东西。

    皇城内,修行者一律是不准御剑凌空的,这是当年大周立国时便定下的铁律。

    便在小二连连应允,忙道妥当之际,一道冰柔入骨,让人听了不胜怜惜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一位少女和老翁,看起来很像孙女二人。

    少女似是不敢抬起头与徐来对视,但便只是惊鸿一瞥,也能注意到那张秀丽柔弱的笑脸很是惹人怜爱。此时红唇半张半合,欲拒还迎,更是让人心动三分。

    “这位公子,小女阿九,这是小女大父,小女与大夫祖孙两人因贪恋城中美景,忘了早些订房。还愿公子能与小女与大夫两人行个方便,否则小女今日恐将流落街头,挨饿受冻了。”

155 狐妖

    夜送客有一点想的不错。

    徐来若不参加金闺宴,不一定是最好的办法,但肯定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徐来没有其他的办法。

    不说此时周朝的局面是否已超出人皇的掌控,便是剑宗上那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器灵,还有天牢里那尊归元境的鬼王,都在时时刻刻鞭笞着徐来的后背。

    现在的局面看似是人皇一手造成,其实他只不过让有些事情提前浮出了水面,甚至因为时机完全不成熟的原因,人皇还能在部分地方掌握主动的权力。

    比如说金马门和金闺宴。

    很多宗门或是那些蛰伏在周围的势力并不想在此时来到天下脚下,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却又不得不来。

    比如说,眼前的这个少女和老翁。

    徐来看着少女楚楚可怜的柔弱面庞,心道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道,“狐狸精?”

    纵然酒楼本就嘈杂,这一老一小上楼之后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并不是什么人都意在金闺宴,企图来这里划划水,摸摸鱼的修行者也是不少的。

    这句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面露忿忿之色。甚至有部分好勇斗狠的修行者忍不住想到,若不是这里是天子脚下,定要打的这口无遮拦的小子满地找牙,让他晓得厉害,也让那柔美的如清水芙蓉一般的柔弱少女知道这世上总归是有些打抱不平的好人的。

    少女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不悦之色显而易见,只是那鼓起了腮部的模样,却更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仙人,你怎地无缘无故骂人?”

    徐来淡淡的看着少女。

    他其实现在仍旧只是合一境的修为,但剑修的神识、感官敏锐程度本就是诸多修行者之最,徐来又是剑修之最。他甚至无需动用修为,少女往那一战,他只看一眼,闻一闻,便能知道个**不离十。

    也不是没有人能通过伪装骗过徐来的感官和直觉,徐侠义便可以。

    可惜这世上只有一个徐侠义。

    徐来很平静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狐狸精。”

    老翁猛的咳嗽了一声,似是被徐来这句话给气到了但是又无可奈何,朝着徐来这便是一个趔趄。眼见便要朝着徐来身上撞过来,少女及时将老翁一把拉住,气鼓鼓的道,“啊瓮,我们不与这人一般计较。”

    两人想要退走,但徐来哪里会让她们如愿。

    徐来脚尖微微一挑,一只板凳已然横在两人身前。

    走又走不得,只僵持了片刻,阿九眼中便出现缕缕雾气,“奴家本是亡命人家,形影相吊,流落天涯,全靠卖唱为生,这才能和大父在这混沌世道中讨得一口饭吃,不过是要公子让一间厢房与我等苦命二人,公子若不愿那便还自罢了,却又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这几句话便有些挑起战火的味道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她所愿。

    第一个修行者站了出来。

    说是修行者,其实更像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富家子弟,堪堪洞幽境的修为倒也能称得上是修行者。

    那富家子弟冷笑一声,将身旁的佩剑猛的拍到了桌子上,直震的整栋楼都嗡嗡作响。

    显然是有不少人认得那富家子弟的,当即便有人惊呼了出来。

    “快看,是段公子。”

    “段公子怎生也来到了京城?莫不是段氏也想参加这次金闺宴?”

    “据说段氏可一直是皇长子最坚定的支持者,又是修行者,那人惹到了段公子,说不定是要遭殃了。”

    熙攘之声不绝于耳,徐来的目光跳到了那所谓的段公子想要竭力掩盖但仍旧有些洋洋自得的脸上,又跳到了阿九身上,眉头已是微微蹙了起来。

    这什子段公子他不知道,但段氏他却是知道的。

    段氏是大周朝有名的豪门望族,而且很多年前和四荒颇有些渊源,而今段氏一脉,更是皇长子最坚定的支持者。

    不过这些跟徐来关系不大,他从座位上一弹,便如苍蝇搏兔一般,迅速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少女吃痛,眼中又迅速的氤氲起了丝丝晶莹。

    “公子……”

    “够了,堂堂七尺男儿,竟和一个女儿家过不去,段某日后纵然要被荡寇军问罪,今日里也要教教你这天下脚下,不是尔等可以为非作歹的地方。”

    那段氏公子也许是真的看不过去,也许是美人身侧,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直接把自己的剑丢了过来。

    是真的丢了过来,毫无章法的朝着徐来砸了过来。

    段氏是名门望族不假,但只限于凡俗之中,不过能被修行者所知,这个望族也确实是望到了一定境界。

    那剑看起来花里胡哨,但重量却是不轻,徐来一个侧身闪过,佩剑将一块桌角都给砸的塌陷了下去。段氏公子一招失手,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羞怒交加,便想再次出手,身旁的下人却连忙拉住了他,紧接着耳语了几句。

    徐来听的清楚,下人自然是拿金闺宴在即,各大宗门齐聚金马门的事规劝段氏公子。

    阿九楚楚可怜,眼见徐来仍不肯放手,眼巴巴的的看着段氏公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神似是早已说明了一切。

    已经有人嘴角上扬,一场好戏便要上演。

    纵然明知天子脚下严禁斗法,这般富家公子又怎肯在美人面前落了颜面,哪怕时候定然是要被荡寇军和大理寺问罪的。

    果然,段氏公子脸的通红,胸口起伏,一把将下人推了开去,好戏便要上演时,徐来松手了。

    嗤笑之声一片。

    “还以为是条好汉,没想到竟然是有贼心没贼胆。”

    “没贼胆也便别看了,只有段公子这般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阿九姑娘。”

    “想必也是听闻过段氏公子的名声,吓破胆了吧。”

    段氏公子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松了口气,只是嘴巴上自然不能露怯分毫,“金闺宴在即,看在陛下的面上这事便暂且给你搁下,日后若再让我碰见你图谋不轨,定让你这种登徒子知晓我段之州的厉害。”

    广成子将即将上扬的嘴

    角给摁了下去,强忍住内心的笑意,心道那位年纪轻轻的剑宗之主怎地这般好脾气?剑修者不都是一言不合拔剑相向?

    太玄派自然也来了。

    广成子自然不是想摸鱼,他知道在那些通玄大物面前,以自己的身份恐怕还没有摸鱼的机会。

    他只是来去凡俗走一走,看一看,好提醒自己,修行者也是个人。

    这一趟确实没白来,广成子和几个太玄派的弟子互相对视,俱都是这般想道。

    见徐来始终跟个闷葫芦一般,再如何调侃也是一言不发,众人只便当他虚了,也没了逞口舌之利的意思。阿九对着段之州款款拜谢,在后者如痴如醉的眼神中携着老翁走出了酒楼。

    阿九走了。

    便不再有狐狸的味道。

    徐拉心下冷笑,心道这妖怪装的倒是极好,身影一闪,便已跟了上去。

    段公子的下人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少爷,那人又去追阿九姑娘了。”

    段氏公子尚且沉浸在阿九告别时的清秀笑容中不可自拔,神游太虚,下人直说了三遍,这才浑身一个机灵,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什么?”

    一名太玄派压低了声音,用神识隔绝,这才道,“长老,以那徐来的声名和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修得不到,怎会对一红尘女子作如此行径,这其中是不是……”

    广成子眼皮突然一跳。

    这弟子竟跟他想到了一处。

    段氏公子话音未落,二楼内便接连闪过了数道身影,尾随徐来的脚步而去,显然也俱都是修行者。

    此时徐来这个名字,早不是才进入国子监时那般籍籍无名,只凭着弟子的名头行事。

    但凡知道这个名字的,都知道这个人的行为得到所有的重视。

    段氏公子和广成子一前一后离座,只是耽搁了瞬息功夫,却已是咫尺天涯。此时两人在酒楼外面面相觑,又哪里能看到半个人影?

    ……

    离开酒楼,那股妖族的气息便又浓郁了起来。

    狐狸便是狐狸,不管是不是妖,是什么狐狸,如何隐藏,身上总是有骚|味的。

    徐来脚步加快,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又接连穿过数道小巷,在一个死胡同面前,徐来停了下来。

    这是有意把他引到这里。

    “现身吧。”

    那股味道到这里便就此止住。

    徐来纵然感官敏锐,能察觉到对方的身份,可毕竟此时只是合一境的修为。对方敢潜入人族皇朝京城,又怎么只派一个小小的合一境妖修前来。

    话音落下,少女的身影在上空出现,老翁正毕恭毕敬的护卫在她的身旁,目光冷冽。

    毫无疑问,只需要少女一个眼神,老翁马上便会以最锋利的爪牙对徐来的到来表示迎接。

    此时少女脸上尽是冷清,冷若冰霜,冷若磐石,冷若精金,哪里还有半分柔弱可人之色。

    “你胆子很大,只是胆大的人……向来都活不长久。”

156 鞭笞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行人不断魂。

    金闺宴已不仅限于丹道修行者的宴席,而变成了汇聚天下修行者的一场修行盛会。

    但有些人肯定是来不了。

    陆青山前几日便已定罪,今日便要由屈弘毅和崔巍共同押入天牢。

    这位周朝唯一的通玄上境的剑修者看了看遥不可及的金马门,笑的有些惨然。

    人皇的意思,实在是过于明显。

    经由大理寺定罪之后,人皇还是给予了这位通玄上境的剑修一些颜面,没有游街示众,直接由屈弘毅和崔巍带往天牢。

    陆青山干裂的嘴唇张了张,片刻后,消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们没来吗?”

    两人都知道,这可能是这位剑尊最后的羁绊。

    屈弘毅道,“至今未收到任何消息,归元剑派应该不会参加这次金闺宴了。”

    “哦,是这样啊。”陆青山突然嘿嘿的笑了笑,“不来也好,不来也好,好事,好事。”

    看着陆青山的背影,屈弘毅突然想要说些什么,哪怕是一些没来由的安慰也好,但手伸到半空,却还是停了下来。

    他没权代替陛下做出任何承诺。

    这是僭越。

    崔巍虽不知道人皇为什么要把陆青山捞出来,又为什么要真的将他押入天牢,但想来这其中定然有不少他不知道的隐情。

    方才剑尊的心境不似作假。

    莫非连陆青山都是局中人?

    发现屈弘毅这位大将军似乎还沉浸在陆青山被押入天牢的缅怀中,崔巍便感觉更是心惊。

    这一盘棋,究竟将多少人给下了进去?

    拍了拍屈弘毅,将他拉回了现实,崔巍道,“巫族的使节应当已经快到皇城了,百官都要上朝,莫要让人家笑话我们失了礼数。”

    ……

    ……

    巫族来使。

    这个消息公布出去的时候,可以说比易明远破境通玄,陆青山被下天牢加起来对人族修行者的震撼都要大。

    大到无以复加。

    在周朝刚立国的时候,巫族和人族修行者是有过一段蜜月期的。可后来经过休养生息之后,人族皇朝便开始秣马厉兵,而恰好巫修的体系也需在实战中累积大量的经验。

    战火从那时便再次燃烧起来。

    一直到两百多年前,小皇叔前往狄荒出事,巫族和人族皇朝的关系便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冰点。人皇一夜之间将边关上的平定军后撤八百里,巫族从未放弃过一寸周朝让出的土地。

    那么这次来使,又是什么意思?

    以巫族人脑子的一根筋,即便在四荒最为分裂之时,鬼族和周朝南北夹击,也没见那群茹毛饮血的蛮子皱半分眉头。

    联想到后面的金闺宴,不少修行者心中甚至涌出一个先前几乎不可能的猜测。

    莫不是……巫族也是人皇棋盘中的一子?

    不然沉默了二十多年的人皇为何突然发声,这些年来寸土不让的巫族人又为何无故后撤?

    至少,双方也应达成了某种协议。

    毫无疑问,巫族来使的消息间接加固了人皇短时间对于周朝朝政的控制,至少,在这件事情彻底弄清楚前,没人敢轻举妄动。

    有人欢喜。

    有人愁。

    ……

    ……

    阿九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徐来。

    她只是散发出了部分修为,但便只是这部分修为,已是让徐来如履薄冰,连真元运转都慢上了几分。

    通玄境的大妖。

    事实上阿九也很疑惑,她对自己的伪装一向是有十足的信心的。否则,纵然妖族没跟人族皇朝有什么交恶,她也不会只身前往周朝京师。

    这等于把肉送到人家嘴上。

    在凤岐的这些时日,她也遇到过不少人族皇朝内赫赫有名的修行者,这其中也有几个通玄境的大能。但除了上次大理寺审判的之时,那位叫什么陆青山的剑修远远的看了一眼她之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哪怕那么一丁点的异常。

    便是那个叫陆青山的,阿九也敢断定,他最多也只是察觉到几分不妥,或是疑虑,但绝对不会有实打实的证据。

    可眼前这个在人族修行者内最多只能排到中游的小修士是如何看出她的身份的?

    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所以她故意把徐来引了过来。否则若她全力逃脱,徐来便是有十条腿也是追不上。

    阿九眼神凛然,一股无形的压力缓缓落下,便像傍晚时的火烧云,让人感觉胸口闷住了气一般。

    “嘴倒是挺硬,啊瓮,你去叫他开口。”

    那老翁在面对阿九时恭敬不已,便宛如一条最人畜无害的老狗。然而此时转过头来,看向徐来,原本的恭顺和温和陡然化作暴虐和残忍,嗜血本性尽显无疑。

    眼见老者鬼魅般的身形便要来到徐来面前,徐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不仅让老翁的身形止住,更是让阿九深吸了一口气,

    “帝玄天在哪?”

    事实上,徐来本是不打算这么快交底,至少在知道对方的底之前不能交底。

    巫族有四荒,周朝修行界有派系,凡俗间有朋党,谁知道妖族之人是否便真的都是和妖皇一条心。

    若对方恰好跟帝玄天不在一条船上,那这条阴沟里说不得翻船,但是浸点水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从阿九的反应来看,徐来便知道自己是十拿九稳了。

    阿九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圆溜溜的瞳孔此时竟然竖了起来,看起来煞是诡异。

    能让狐狸和猫竖起瞳孔的,不是只有光线。

    啊瓮的眼神在徐来和阿九之间流转,询问之色显而易见,那意思很明显,只要阿九点一点头,下一刻凤岐的护城河下便会又多上一具冤死的枯骨。

    阿九没有点头,却问出了那个徐来回答了不知多少遍,跟隔了数日的残羹冷饭让他一样厌恶的问题。

    “你是谁?”

    徐来唯一思索,便给出了自己的名字。

    鬼车和白泽应当早将自己的名字传了回去,阿九若对妖皇没有二心,自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果不其然,阿九脸上警惕之色少了些许,不过也仅是片刻功夫,她冷笑一

    声,“原来便是你这个小修士用些花言巧语来哄骗我家少主,能识破我的身份,看来确实有些门道。不过要见我家少主,你还不够资格,叫你身后的大人过来。另外今日你点破我的身份,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你门中长辈不加管束于你,我便替他们管教管教,也好免的你日后死于他人之手。”

    言罢,徐来只觉眼前眼前两道疾风闪过。

    残影带起了疾风,然后割裂了他的面皮。

    事实上,阿九的威压虽无时无刻不在,但却并未限制徐来的行动,她一直都是这般,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然而通玄境毕竟是通玄境。

    这是自负,也是事实。

    在年轻一辈中,徐来已是出类拔萃,无人可正面硬撼他一剑,也无人可捕捉到他的身法。可在这头通玄境的大妖面前,他毫无还手甚至躲避的机会。

    脸上结结实实的一痛,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

    阿九的力道把握的极好,这道鞭子根本不会对徐来造成任何内伤,仅仅会是在脸上留下一道疤痕。

    她的意图也很明确。

    便像她说的那般,替徐来的家中长辈管教管教徐来。

    徐来的家中长辈?

    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徐来一瞬间明白了不少时间。

    比如说,那位妖皇,可能仍旧没有,甚至终身无法突破到归元境了。

    不然这一鞭子可能不仅仅是管教。

    再比如;

    帝玄天或者是鬼车白泽,可能故意少说了一些话,以至于这头狐妖对现在的局面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事实上,阿九的做法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便像徐来现在教训了某个不入流宗门的小弟子,教训也便教训了,这些小宗门不仅不能、不敢有喜好言语,甚至挨打还要站好。

    但关键是,徐来不是那些小宗门的弟子。

    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他家中长辈管教他。

    徐来突然哎了一声,这声叹息在狐妖眼中看起来很像是认错,或是后悔。

    更像是心有不甘但认识到自己处境后的那种无可奈何。

    其实不是。

    徐来只是觉得有些荒谬,谁能想到,当下甚至今后数百年内,人族、巫族以及妖族的处境,竟可能因为这头狐妖莫名其妙的一鞭子而改变。

    狐妖说的那句话,徐来差点坏了她的大事,他大致是能猜到什么事。

    无非便是帝玄天如何混入人族修行者中,然后参加金闺宴。

    堂堂妖族太子当然不可能一上来便跟人族皇朝示好,他总得通过一些其他的办法,去探一下人族皇朝的口风,至少是……人皇的口风。

    但无奈妖族已隐世多年,人族皇朝内应当有巫族的暗子,或许有鬼族的暗子,但绝不可能有妖族的暗子,此时修行者云集之下,即便能浑进去摸鱼,这不可能逃过人皇的眼睛。

    这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个问题,对徐来而言却不过是一封书信之事。

    如果没有狐妖那一鞭子。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于是徐来举起了湛卢剑。

157 君王

    阿九真的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甚至,几乎,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幕。

    她其实只散发出了一成的威压,一是怕惊动京城里的那些通玄境大物,而是怕一不小心把徐来给压死了,可能没法给帝玄天交差。

    对她来是随随便便的一成威压,便好像一个凡俗之人吐了一口口水,或者打了个哈欠一般稀松平常,可是对于地上的蝼蚁,这些口水和哈欠便是天崩地裂,飓风洪水。

    任何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都不可能在她的一成威压之下亮剑。

    事实上,先前徐来气息虽紊乱了几分,但却面色不变,坦然自若,宠辱不惊,阿九手上虽抽下了鞭子,但心里对帝玄天的眼光还是认可了几分的。别的不说,有这般定力起码不会像鬼车那只傻鸟一样大嘴巴乱说。

    湛卢剑出。

    阿九觉得很荒唐。

    甚至荒唐到了好奇的地步。

    她想看看,这个合一境的人族小修士,究竟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在自己面前拔剑。

    当然,这是阿九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徐来纵然可以扛住通玄境大妖的一成威压,但绝不可能在阿九眼皮底下成功亮剑,将信号传递出去。

    徐来也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他知道不出意外,他应当没有性命之忧,但阿九那一鞭子当时真的是让徐来懵了下。

    懵这种感觉,对徐来,对剑修,是完全不可思议的。

    他到现在都有些不可置信,是脸上火烧一般的感觉在不时提醒着徐来。

    阿九抱着双臂,脸上的冰霜变成了一丝好奇。她看的很认真,很传神,便如同一个刚领进家门的小猫咪,在好奇的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和她的主人。

    湛卢剑鸣。

    剑芒蔽日。

    剑啸当空。

    剑气决然。

    阿九的好奇僵硬在了脸上。

    她察觉到了徐来的用意。

    那一剑,不是向她出剑,竟然是……搬救兵。

    啊瓮脸上再次露出一丝询问之色,只要阿九点一点头,他这个最忠实的仆人会毫不疑问的拧断徐来的脖子,然后丢到河里喂鱼。

    当然,如果胃口好的话,或者徐来肉嫩,他也不介意生起一堆火,然后吃掉一些东西来补一补身子。前些时日那些母兽们正处在发情期,啊瓮这段时间是真的感觉身子有些虚。

    只是出乎啊瓮的意料。

    在知道了徐来的用意后,阿九仍旧没有选择打断他。

    因为某些原因,妖皇可能终生无法破境归元,所以妖族不介意向人族皇朝释放一些善意,看看能不能在某些方面达成一致的约定。

    但妖族不会向一个合一境的小修士释放善意。

    哪怕是如今隐世的妖族。

    所以她想要逼一下徐来,最好能将他身后的那些老家伙们逼出来,知道更多的事情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剑芒和剑啸交织,一股独特的气息从剑锋上冲天而起。

    因为主人,飞剑的秉性会极大的向着远主人靠近,便如当初的紫电青霜。但湛卢和鱼肠则又有些不同,从当年欧治子打造他们时,这两把剑的秉性便已确定。

    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

    这是……君王之剑。

    ……

    夜里的大周朝少了些人声鼎沸,但在此时尚未彻底入夜的时候,虽算不得摩肩接踵,倒也算的上是人来人往。

    贩夫、商客、行人、玩偶、酒水、牛肉、灯笼……

    屈弘毅往嘴里送了几块牛肉,大口闷了一口烈酒,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道不知这般盛世还能维持多久。

    周朝的夜市……极美。

    秦皇朝的时候曾是有宵禁的,但是周朝没有。

    因为这是盛世。

    人皇治下的万里江山,不需要宵禁。

    眼见屈弘毅又接连灌了数口烈酒,纵然知道他喝酒的习惯,身旁一个副将也是拉了他一下,“将军,慢些喝,莫急。”

    屈弘毅有些心烦意乱,“你说那些穷酸腐儒,怎凭地生出这么多事情?”

    这句话,却是将夫子也给骂了进去。

    那副将苦笑,有些话也不好擅自接,只是提醒道,“将军,这不干他们的事,是有些人想要把水搅浑。”

    今日里,无数封奏折送到了人皇手中。

    因为今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陆青山已押入天牢。

    人皇公开接待了巫族使节。

    陆青山被大理寺定罪,和他被押入天牢完全是两码事。

    巫族使节来到大周,和人皇公开接待他们,也完全是两码事。

    这两件事,那位一直处事稳重,滴水不漏的陛下,根本没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不是说人皇这么做不对,但稳妥一些,总归是没有什么害处。

    这般想着,屈弘毅不知如何,突然叹了口气。

    “我想到了一个故人。”

    副将道,“哪位故人?”

    屈弘毅也没说是哪位故人,只是心里想着难道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随着年纪的增长,陛下开始向他那位小叔靠拢,喜欢剑走偏锋了?

    酒过三巡,屈弘毅喝的却并不如何开心。

    在这方面,周朝修行者都有一个习惯。

    既然喝酒,那便要摒弃了修为,倘若由修行之身喝酒,那是万万不会醉的。

    屈弘毅倒不是想醉,但喝酒若无那般朦胧微醺之意,摇头晃脑之感,神识通透身体却不听使唤的玄妙境界,只追寻这壶中滋味,那为何却不喝茶?

    微醺,当真是一种奢侈。

    纵然很是可惜这些美酒佳肴却不能带给自己想要的感受,屈弘毅也是拍了拍两名副将的肩膀,“走了,明日还要当值,指不定那些蛮子不老实。”

    话音未落,一道剑芒映彻天际,宛若骄阳。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

    剑意便传了过来。

    屈弘毅初时尚且一愣,只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剑修在京城里动了手,归元剑派的人又没来,莫不是散修犯事?只是散修应当没这般胆子。

    但是很快,愣神化为了震惊,他整个人身体僵硬,呆若木鸡。

    两位副将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屈弘毅的异常,连忙呼唤数声,屈弘毅这才浑身一个激灵,朝那剑芒之处凌空眺望,连身体都隐隐有些颤抖。

    君王之气。

    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

    湛卢剑。

    可是,湛卢剑

    此时不是在两百多年前,便被那位刺入了波旬体内,跟随波旬一直永生永世镇压在了天牢之中?

    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只在瞬间,屈弘毅便意识到出事了。

    于是他自己打破了他一直主动维持的铁律。

    京城之内,天子脚下,所有修行者一律不准凌空。

    屈弘毅连两个副将都没顾得上,所有的真元一瞬间迸发而出,这位通玄上境的修行者,在顷刻间做出了决定。

    他快。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另一股雄浑气势陡然冲天而起,只是刹那,便从紫阳宫内蔓延至整座京城。

    以一己之力,用神识直接覆盖住整座皇城,进而判断出湛卢剑的位置。

    这个举动当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湛卢剑的具体位置,但是对神识的损耗也是奇大无比,甚至要比剑修的飞剑更甚。

    几乎从没有人能坐到这点,之所以说是几乎,那是因为小皇叔便可以。

    只是人族皇朝内只有这一尊归元。

    屈弘毅死死的盯住紫阳宫,若不是对那道气息过于难忘,过于熟悉,他甚至会以为三十年前小皇叔狄荒之事是他故意设下的一个局,而他本人还藏身于京城内。

    但正因为他知道不是,所以才更为激动。

    纵然没有破境归元,陛下竟然也强大到了如此地步。

    这便是他的底气?

    同为通玄境巅峰,这便是他和其他人的差别?

    是的。

    那道气息是……

    人皇。

    ……

    ……

    人皇气息散发出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他的强大的便不仅仅是屈弘毅。

    事实上,之前很多人也曾疑惑过。

    莫说寿元绵长的修行者,便是未曾修行的那些朝中大员,同朝处事了几十年,便是摸鱼也能把人皇的性格摸个**不离十。

    用两个词来形容。

    中庸、圆滑。

    这位陛下从未做过什么极端的事情,没有几乎,更不用说赶尽杀绝。便是当年金马门之变,波及到的也只是主要参与者,似陈留王这般一股脑儿跟着徐侠义的都只是落得个流放的下场……

    这让很多人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若非因为金马门之变导致紫皇身死。即便徐侠义挥刀相向,以人皇宽容豁达的性格恐怕也会给自己的这位胞弟留下一条生路。

    所以前些时日丹丘生之事和今日陆青山被下天牢才让很多人想不明白。

    这太不符合那位皇帝陛下的性子了。

    这还是那个擅长中庸之道,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妥协的皇帝陛下?

    不过在今日之后,他们可能都将认识到一些事情。

    人皇宽容,不是因为他生来宽容,而是他选择宽容。

    有些人他可以宽容,那是因为还没有触碰到人皇的底线。

    至于那些触碰到人皇底线的,比如说徐侠义……

    大多数人穷其一生可能都不知道人皇的底线是什么。

    但在今晚,必将有一个人会知道。

    准确的说,应当是有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会知道。

    阿九。

158 小叔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那道雄浑气势蓬勃而出的瞬间,大多修行者便感觉如沧海中的一粟,摇摇欲坠,随时有着倾覆的风险。

    这只是相对普通修行者而言。

    他们的境界和实力都入不得人皇的眼界,自然不是人皇的主要目标。

    真真切切感受到人皇实力的,反而是那些宗门、皇城里的通玄境大物。

    只是一扫而过,白驹过隙的一道气势,便如一道昆仑山压了下来,又如乌云蔽日,见不得丝毫阳光,让他们连半点异动的心思都没有。

    很明显,这是一种警告。

    周朝立朝千余年,有过前朝余孽作祟,有过鬼族祸乱一方,也有过巫族的蠢蠢欲动。

    这其中,最危急的时刻,便要数两百多年前的金马门之变。

    但即便是当时,也从未有人能真正威胁到皇族,徐姓,对大周朝的掌控。

    只是这二三十年来,人族皇朝中那位唯一的归元境剑修生死不知,余下的极为通玄境大物纷纷卡在了通玄境巅峰,如此青黄不接之际,失去了最大依仗的人皇,能否以堪堪通玄境的修为镇的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是很多修行者夜深人静时都会思考的问题。

    今夜,

    人皇,

    给出了他们答案。

    丹丘生遥望紫阳宫上空,心里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掌教和夫子虽然同是通玄境巅峰,但很显然,摸到了归元境门槛的徐半儒已经明显领先于掌教半步。

    虽然徐半儒前些年破境失败。

    但谁说的准,下一次破境他还会失败?

    皇族之人的修行资质,实在是有目共睹。

    若非当年小皇叔喜欢剑走偏锋,将自己和王玄策折了进去,这几年人皇要处理诸多事务没什么时间修行,恐怕用不了多久,人皇和夫子……

    这个结果让丹丘生心情很是沉重,也说不上是糟糕,反而像是那种做出了错误判断后的自责。

    始终放不下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的事,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丹丘生不知道这个答案。

    马银鞍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走过来给丹丘生沏了一碗热茶。

    丹丘生一饮而尽,像是惆怅,又像是唏嘘,道,“这天下,终究还是徐家的。”

    马银鞍有些得意,“那是自然。”

    ……

    ……

    阿九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

    人皇的面相并不如何出众,甚至很是普通。

    但气势却是人间绝伦。

    帝王之气经常被凡俗间那些说书先生胡乱扣在一些皇帝身上,赚得来往行人、贩夫走卒的一些吆喝。

    这是个很玄乎的东西,别的皇帝有没有阿九不知道,但人皇,那的确是有的。

    虽然此时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脸上还有着一丝疲倦,想来是这些时日巫族和宗门的那些破事让他有些伤脑筋;他身上的衣裳也很是凌乱,瞬间从紫阳宫内几乎破开了虚空来到这里。

    但那股为上位者的气息,那种为上位者的眼神,那般为上位者的举动。

    已经镌刻在了人皇的

    骨子里,融入了人皇的血液。

    阿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从感受到这个中年男子气势的一瞬间啊瓮便知道,若人皇想要杀他们,哪怕妖皇在刺客亲至也没用。

    所以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阿九身边,用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阿九看着徐来,瞳儿竖了起来,道,“你要如何与我解释?”

    人皇代替徐来给出了答案。

    “我们徐家人,不需要给任何人解释。”

    这句话若公开了出去,绝对会是一个在修行者爆炸的惊雷,然后很多修行者心中的疑惑都会被解开。

    从一个碌碌无为,借助徒弟的优势走进了国子监,到现在的剑宗之主,年轻修行者中的执牛耳者。

    当然有修行者很认真的研究过徐来,最后这些人都会得出一个结论。

    太像是人皇的落子了。

    若非是人皇落子,很多地方完全解释不通,所以夜送客先前才会建议徐来暂时不要参加金闺宴,以免在那些宗门老怪试探人皇态度的时候沦为牺牲品。

    这些事情,阿九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想要逼一逼徐来,看看这颗落子,在皇族一脉,在人皇心中,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其实这个想法是没错的,知道这颗落子有多大的分量之后才方便她做出进一步的举动比如说如何跟周朝合作?该跟谁来合作?该从哪里切入来进行合作?

    这些对隐世多年的妖族都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很深入的考量。

    但和很多人一样,阿九知道的事情不够多,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然后做出了错误的事情。

    既然有错,便需要弥补。

    从见到这位陛下的那一刻起,阿九便知道,她、帝玄天,甚至以后妖族和人族皇朝关系的走向,可能便在她这寥寥数语之间。

    于是这个狐妖很痛快。

    “是九尾之错,非殿下之罪,请陛下责罚。”

    事实上,这件事确实跟帝玄天没什么关系。

    帝玄天将和徐来的事情传回去之后,考虑到帝玄天的身份已被一个人族修士知晓,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所以计蒙特意派了九尾过来。

    以计蒙在妖族的地位,便是帝玄天是妖族太子,这件事他也拗不过计蒙。

    九尾在来到周朝之后,在将所有跟徐来有关的卷宗全部翻阅了一遍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可以解除。

    她将这个信息传回了妖族,同时也认可了帝玄天乔装身份参加金闺宴之事。

    所以便有了先前酒楼中发生的一幕,那是他们正在为如何乔装混入金马门而焦头烂额,所以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没想到刚好碰到了正主。

    这件事很出乎徐来的意料,也出乎了阿九的意料。

    陡然间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之后做出的判断,自然没有三思之后的判断准确。

    阿九想着,如果能占据一些优势,或是能多知道一些事情,那自然能在接下来和人族皇朝的合作中为妖族多争取到一些好处。

    但她错估了这个“落子”的地位。

    人皇暂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回了一下头,那意思很明显,询问

    徐来的意思。

    这个举动让阿九更是心惊。

    这个落子如此得人皇重视,又是“徐家人”,莫非是人皇的私生子?

    只是周朝对外公布的消息,人皇只有一位皇子和一位长公主,为何妖族在这方面没有任何情报?

    便在阿九心下捉摸不定之时,徐来摸了摸脸上的血痕,轻描淡写的道,“先关起来吧,过段时日叫他们太子来拿人。”

    这句话听的阿九呆了呆。

    她是通玄境的大妖,妖族中地位比她还高的,扳着指头数也只有三位。

    计蒙、帝玄天,妖皇。

    事实上,先前她说的那句请陛下责罚,虽口中这般说,但言下之意却是我不知道这落子对你这般重要,误伤了他,但不过也就是个合一境的修士,伤了便也伤了,若日后妖族与人族有合作,我们可以让出一些东西,或是在其他的方面做出让步。

    准确来说,应当是这个意思。

    可徐来却说要直接将她关起来。

    关一头通玄境的大妖。

    关一头通玄境的妖帅。

    不论是从实力,或是地位,阿九可以战败被俘,甚至战死,但绝不可能凭着三言两语就束手就擒被关起来。

    这句话让阿九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人皇。

    周朝能关的住通玄境大妖的地方只有一个。

    永夜天牢。

    为了一个合一境的落子脸上那微不足道的伤势,将一只通玄境的大妖关进天牢?纵然他有可能是人皇的私生子,这句话也依旧让阿九觉得是这辈子听到的最荒谬的话。

    但是很快,她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解释让她一瞬间所有的不解,疑惑,不可思议以及莫名其妙全部都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人皇点了点头,很是理所当然的道,“好的,小叔。”

    这头通玄境的大妖,计蒙派过来的妖帅,差点没眼前一黑。

    她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

    小叔……

    纵然隐世许久,妖族对外界那些通玄境的大物也是有所了解,更别说这位了。

    原来……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不解,这个落子先前身上所有的疑点,在此时都已经变的顺理成章。

    不,既然是他,又怎么可能是落子?

    恐怕所有被蒙在鼓里的人才是落子。

    阿九笑的很苦,她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于是双目微垂,脸色逐渐肃然,“我个人愿意领教一下陛下的神采,只是希望这件事不会牵连到我两族之间的关系。”

    人皇点了点头,古井无波,“朕会给他一个机会。”

    啊瓮很自觉的和二人拉开了距离。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谈妥。

    面对这位端坐在紫阳宫内几乎从未出手过的皇帝,阿九没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妖皇也从未出手过,可是计蒙却始终只是十大妖帅之手。

    于是第一时间,阿九显露出了本体,漫天的妖气开始弥漫。

    九尾……妖狐。

159 三招

    徐来将手中的湛卢剑丢了过去。

    妖族在人形时作战和在本体时作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本体可以让他们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到最大化。

    除了妖气过重,不便隐匿。

    徐来倒不是担心人皇不是九尾的对手,这里是凤岐,还是尽早结束战斗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面对徐来的好意,人皇凌空推出了一道真气,湛卢剑嗡的一声的回到了徐来身前,四平八稳。

    “用不上。”

    九尾妖狐的身形在原地停顿了下,旋即陡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至人皇身前。

    连残影都没有,便真的是完完全全的消失,然后直接撕裂空间。

    便是归元境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撕裂空间,显然,这是九尾一族的天赋。

    妖族隐世多年,可能跟外界的步伐落下了一些,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世人对他们了解的太少。

    这种天赋,目前周朝所有的卷宗、典籍里均没有任何记载。

    但并不代表人皇无法应对。

    便在九尾身形刚刚消失之时,人皇便像心生感应一般,身体迅速后退。等到九尾再次出现,冒着悠悠寒芒的狐爪挠下,离人皇的衣角只有一寸的距离。

    平静的声音从人皇嘴中传出。

    “朕让你三招,免得妖皇说朕没有待客之道。”

    九尾那妖异到了极致的眸子一眯,点点寒光显而易见。

    一招已过。

    徐来收起了湛卢剑,将自身的气息完全收敛。先前九尾恢复本体的动静过大,如此浓郁的妖气,定然已被不少人发现。

    可以说,此时这里已然成了整座皇城的焦点。只是因为人皇在此,那些通玄境大物们不敢直接把神识探进来,否则定然会被看成是对人皇的挑衅。

    神识不覆盖过来,自然便也发现不了徐来,但小心一些总归是无错的。

    九尾已出至第二招。

    九条尾巴的狐狸,那也是狐狸。

    这一招看起来真的很蠢,很没有威胁性,甚至有一点呆萌。

    人皇和徐来同时生出了这样一种感觉。

    因为他们都没有看过狐狸捕猎。

    九尾跳了起来。

    她跳的很高,没有丝毫的控制,不知是因为身份被识别后已然不在意了还是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

    跳到半空之后,九尾身体在半空划了一个圈圈。

    然后……

    她用头撞了下来。

    因为高度的原因,九尾还是被不少人看到了,甚至有一些凡俗之人。

    事实上,这件事日后也一直被一些说书先生传颂了无数年,说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天降九尾白狐,美艳不可方物,然后与一个穷酸书生展开了让无数人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人狐之恋。

    真相自然不是那般,人皇绝不可能与九尾相恋。

    眼见人皇脚尖疾点,立刻后退,九尾却仍旧从高空径直冲下,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随后,她的整个头,雪白雪白的头,甚至连上半身的一小半,直直扎进了地面。

    这一幕看起来很是古怪。

    一只接近三丈长的硕大白狐,便如倒立一般,只剩下一截屁股和九条尾巴在外面。

    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禁想道,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真的不痛么?

    人皇后退的瞬间,真元便笼罩住了徐来和那些凡俗之人。

    顷刻之间,一股雄浑妖气从九尾所在之处向四周蓬勃激射而出,方圆千丈之内,房舍尽皆化作齑粉,寸草不生。

    已是有些冰冷的声音从人皇嘴中传出。

    “第二招。”

    ……

    九尾这招范围无差别的真元爆发,跟剑修的以点破面完全是背道而驰,再加上修为的差距,自然不可能伤到人皇。

    但却可以伤到其他人。

    她的算盘打的很好。

    既然伤不到人皇,那便围魏救赵,或许能有一丝成果。

    人皇虽仍旧如泰山般巍峨,但从结果上来看,九尾又是成功的。

    一直以来古井不波的这位陛下,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

    九尾的头上还有不少尘土。

    她可以很轻松的用真气荡去那些尘土,但是却没有这般做。

    因为不敢有丝毫分心。

    狐狸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人皇,九条尾巴缓缓的摇动。

    她知道先前的举动定然会让人皇动怒,但是却不得不这般做。

    护住千丈内所有的凡俗之人,对神识的消耗极大,只要人皇的识海受到哪怕一丁点的微末伤势,或是神识后力不足,她便有把握在最后一招时直接动摇到人皇的道心,最不济落败之时,也能为妖族保留一些颜面。

    但是结果却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九尾的心空前凝重了起来,九条尾巴同时荡漾,便如水面上的波纹,又像是九条盘旋的水蛇。

    这是九尾一族最强的天赋能力。

    十年才能够用一次。

    九条尾巴荡寇的同时,九尾眸子里的瞳孔第一次变的很圆,很圆。

    像是魅诱,又像是蛊惑。

    一股莫名的气息从九尾身上散发出来。

    啊瓮突然之间变的很安静,脸色安详而满足,垂下了双手,痴痴的看着九尾,便那般走了过去。

    人皇也是怔了一下,眼中失去了神采,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茫。

    但也仅仅是白驹过隙的功夫,他那如同最浓的墨汁点上去的眉毛便开始蹙起,似乎在为迷茫这种感觉的出现而感到疑惑。

    阿九喉咙里发出一声蚀骨**的嘤咛,浸人之骨,夺人之魂。只是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一条尾巴上的光泽陡然黯淡、衰败,便像秋天的花儿枯萎了一般。

    人皇的脸上再次变的迷茫了起来。

    啊瓮已匍匐在了阿九脚下,只差没有去亲吻这只狐狸的雪足。

    第二条尾巴开始衰败。

    衰败这个词是不适合用来形容毛茸茸,大且长的尾巴,但现在给人便是这种感觉,好像一瞬间,那两条尾巴上的精气、活力,瞬间都抽了个干净。

    仍旧只是片刻。

    人皇的眉头蹙的更厉害了。

    那双无采的眼睛已然圆睁,充满愤怒,哪怕在最本能,最深处的情绪中,他也认为迷茫这种情绪不应出现在自己身上。

    阿九咯出了一口血,将脖子处的白毛染成了红色。

    先后三条尾巴瞬间衰败了下去,无力

    垂落。

    人皇的身体僵硬在了原地。

    脸上的迷茫和眼中的愤怒交织在一起。

    一息……

    两息……

    三息……

    第十息……

    他还是没有向阿九走来。

    啊瓮已然狂热,在阿九的雪足下顶礼膜拜,翩翩起舞。

    剩下的四条尾巴瞬间垂落。

    人皇的脸色突然平静下来。

    此时已不仅是九条尾巴,便连阿九的身上,原先那些神采飞扬,生机涌动,充满灵气的白色毛发,此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只是那狐狸的眼中,却出现了一丝拟人化的欣喜。

    终究是……成了。

    九尾尽出,十年本元,用于一朝。

    倘若人皇能撑过这招,那便不用他亲自出手,本元枯竭的九尾妖狐,甚至不是一个合一境修行者的对手。

    人皇向前迈出了一只脚。

    虽然失去了大量的本元,九条尾巴尽皆无力的垂下,但在这一刻,阿九的双耳却仍旧忍不住的耸了起来。

    人皇向前迈出了第二只脚。

    阿九的眼睛亮了亮,但是很快,狐脸上的表情却拟人化的僵硬了起来,眼中有着浓浓的不解。

    人皇并未如同啊瓮一般向她走来。

    他缓缓信步,走到了徐来面前,然后嘴唇微颤,脸色发白,竟隐有痛苦之色。

    徐来看着人皇那无神,视线穿透了他身体的眼睛,轻轻的道,“阿兄的仇,我会报,清理门户的事,我来做。”

    人皇的眼皮一颤,旋即目光落在徐来身上。

    他低下头,声音低沉,“这只狐狸让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顿了顿,他又道,“为什么不杀他们。”

    徐来摇了摇头,“时机未到。”

    人皇点了点头,“狐狸呢?”

    “关起来吧。”徐来略一沉吟,觉得这次人皇表现的还算差强人意,没有丢了徐家人的脸面,于是便难得的打算鼓励一翻,道,“你虽然皇帝做的不怎么样,但这次还算争气。”

    人皇眼皮翻了翻,“你行你上?”

    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好像狐狸不存在一般。

    啊瓮仍旧在顶礼膜拜,翩翩起舞,那副模样让徐来很是反感,于是便在湛卢剑上弹了一下,一声清澈的剑鸣传出。

    一个激灵过后,啊瓮背后冷汗涔涔而下,竟是不敢去看人皇的眼睛。

    魅惑过后,他自然是记得方才发生的事情。

    这位人族皇朝皇帝陛下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人皇走上前来,虽然身高却还没有九尾的一半,但在九尾眼中,人皇的目光便是那种居高临下,高高在上。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人皇轻声问道,古井不波。

    九尾呜咽一声,体型迅速的缩小到只有家猫大小,便想要跳去人皇身上。

    孰料人皇却是微微皱眉,单手往前凌空一推,将狐狸推到了徐来怀中,“好骚的味道,你先拿着。”

    徐来也是皱起了眉头,那股味道对于剑修来说简直直冲脑门,很是不满,“凭什么你不拿?”

    “凭你现在打不过我。”

160 法门

    感受着周围那些通玄境大物们的气息,徐来皱起了眉头。

    人皇和阿九斗法的阵势如此浩大,妖气漫天,可想而知,明日朝堂之上必定会被一些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人各有心,有些是不放心,有些是异心。

    此时妖气消失,一切重归寂静,终于让一些通玄境大物坐不住了起来。

    屈弘毅的速度最快。

    当那些披坚执锐的荡寇军迅速的冲上街头,维持秩序,保证治安的时候,人们才知道这个沉寂了快三十年的国家机器真正运转之时,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人畜无害。

    徐来摸了摸阿九身上已经明显失去了光泽的毛发。

    这头狐狸身上的骚|味正在不断的冲击他的感官,但他也发现了一个好处,若是长时间这般训练下去,究竟是自己对骚|味变的麻木,还是神识变的更加敏锐?

    将一只通玄境的大妖放在身上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狐狸不是大黄狗,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反咬你一口。若不是确定九尾妖狐使用了天赋能力将会陷入一段很长时间的虚弱期,便是人皇哭着喊着他也不会把阿九放自己身上。

    人皇和徐来走到一处毫不起眼的酒楼坐下,此时正是周朝夜市的高峰,虽比不上白日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但还是有不少行商打算在此略作歇息。从小二处要得两盏茶水后,人皇这才道,“那小子怎么样?”

    问的自然是帝玄天。

    啊瓮已经将阿九的事带了回去,帝玄天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徐来把狐狸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虽然明知这样做可能会吸引到一些人的眼光,但他还是不习惯将狐狸放在自己身上。顿了顿,他道,“人倒是不蠢,既是妖皇之子,根骨也不用说,便是那麒麟和天凤血脉不相融的事,若不能解决,始终是个大问题。”

    “你都没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只是现在不行。”

    麒麟和天凤血脉不相融这件事一直困扰了妖族数千年,这个问题不解决,不仅帝玄天活不过五百岁,连那位通玄境巅峰的妖皇都始终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放在当年徐来或许会尝试一些办法,但现在以他仅仅合一境的实力,自然是有心而无力。

    人皇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他问道,“其实我一直都不理解,即便他真的是老三又如何,他既然已成鬼王,自然已是破境归元,你便是去了,也很难杀死他。”

    二十多年前,小皇叔清装简行前往狄荒,最终却遭到了祖巫蚩和当代鬼王的夹击。很多修行者都想不明白,以小皇叔那时归元境的修为,根本无需只身犯险,只需坐镇凤岐,以归元境剑修可御剑万里之外的威能,便是大周朝的擎天之柱。

    徐来沉默,指间在阿九身上转了一圈,拽下了一撮杂毛。

    阿九呜咽一声,满是幽怨的看了徐来一眼。

    这个问题,他现在不想回答。

    也无法回答。

    “那群巫族人怎么说?”

    徐来岔开了话题。

    人皇显然也没打算此时从徐来这里得到答案,他一声冷笑,“他们要平儿嫁过去做妾。”

    徐来一愣,旋即眉眼一挑,又是狠狠的从阿九身上揪下了一撮毛。

    “做梦。”

    ……

    ……

    这几日李青候过的并不如何舒坦。

    进入了九幽宗,成为了客金谷的关门弟子,得到九幽宗的丹药和修行法门。虽然九幽宗并不算个如何有头有脸的宗门,但相较之李青候以前散修的那段时日,也已是好上太多。

    独臂确实会对他修为有一些影响,真气在体内运转时少了一只胳膊,总归是和常人有些差别的。但李青候对此却看的很开,他便是再纠结此事,胳膊又不会重新长出来,还不如听之任之。

    拜师的第二天,他便得到了平生第一个法宝,是客金谷赐给他的。虽然品阶不怎么样,只是个凡阶法宝,但在此时的李青候手中却倒是有几分门当户对的味道。

    原本一切都是这般自然,李青候知道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赶超徐来的机会,但终归,还是有了那么点起色。

    弱小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方向。

    让李青候心境起了变化的,是前几日宗门下发的修行法门。

    九幽宗此时连二流宗门都排不上,自然不像国子监那般,还有几个学院、诸多修行法门给你挑挑捡捡,原本从上到下,包括长老弟子,统一俱都是一套修行法门。

    这次传授的新修法门李青候只修习了半日,便感觉到了问题所在。

    那些原本体内正常游走的灵气,在修行和新法门之后,开始变的飘忽不定、捉摸不透了起来,像是无孔不入一般。

    阴狠、歹徒。

    这种真气在对敌时自然是极好,可李青候真气在体内游走数遍后发现那些灵气便像小蛇一般,不仅在对敌时有着阴狠之用,便在自己的体内,都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体积的生机,原本供灵气游走的筋脉因为这两日的修习已经变得不时作痛,千疮百孔。

    正常的修行法门自然不会这般。

    于是李青候去找了一趟客金谷。

    这位前几日才拜的师父,九幽宗长老的脸色也不如何好看,他面无表情的道,“难道你没发现,新法门发出的法决要比原本的威能大上不少?”

    李青候点了点头,“威力是大了一些,可是这完全就是把双刃剑,增加威力的同时也会蚕食修行者自身,倘若修补的速度赶不上被那些古怪灵气蚕食的速度,恐怕修行者自身反倒会遭受反噬,我觉得应该……”

    尚未说完,客金谷便猛的咆哮了出来,“你觉得?你觉得要怎样?这些还不够?那你还想要什么?又想要功法的威能,又不想要付出代价,世上哪有这般的好事?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宗门培养你,是让你修行的,不是让你整日想这些三心二意的东西。若再从你嘴里听到这

    些话,老夫便将你逐出宗门,纵然你还是老夫的徒弟,却不再是九幽宗的弟子。”

    李青候深深的看了一眼客金谷。

    他修行时年岁已高,悟性自然比不上年轻人,所以一直修行的不怎么样,但这不代表李青候在其他的方面不行。

    凡俗时在三河镇上浮尘了几十年,最后成为一府管事,别的本事没有,那察言观色的功夫,当真没几个能比的上李青候的。

    他很认真的看着客金谷,那张脸上虽然尽力做出愤怒的表情,狰狞到几乎有些扭曲,但眼睛里却尽是苦楚和哀求。

    于是李青候便反着去理解客金谷的这句话。

    新功法虽然威能远胜旧时功法,但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他应该关心这些事。

    至于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李青候是这般理解的。

    现在当九幽宗的弟子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他最好故意再寻些由头,挑一些新法门的刺,然后客金谷便正好就这件事给他赶出去。

    客金谷面上虽凶狠,但眼中却尽是五味尽有,他不敢去点明自己的意思,只盼着李青候既然是散修,无师自通开始修行,最好悟性能比常人好上一些。

    只要李青候就此事不依不饶,客金谷很容易便能将帽子给他扣上去,到时候以个不服管教之名逐出宗去,想那人也找不到什么茬子。

    李青候的眼神在客金谷脸上停留数息,便在客金谷觉得自己这份花甲之年才开始修行的弟子应当已是理会了自己意思的时候,李青候却是款款拜倒,一礼之后才道,“秉师尊之意,弟子告退。”

    此言一出,客金谷立马急了。

    这功法他已修习了十来日,这是那人的意思。初时修习尚可,到了现在,法门威力虽更甚以往,但反噬却无孔不入,且一日不修行法门,便感觉浑身按捺不住,如同百蚁钻心,蚀骨**。李青候修习时日尚短,现在还有机会摒弃重来,若时日一长,恐怕当真和这种古怪至极的法门不可分割。

    此时情急之下,客金谷连眼色都使了起来,只是李青候便宛若盲人,全然不见,礼足而退。

    看着李青候离去的方向,客金谷只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干动了两下,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后,农夫的身影不知从何而来,宛若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客金谷身后,嘶哑的声音从他嘴中传出,“你这新收的弟子,不怎么听话啊。”

    农夫也不去看他,看起来倒更像是自言自语,“客长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劝你最好还是收起那些小九九,你的这个弟子,我可以不动他。但若你想给荡寇军和朝廷通气,恐怕风语笑的独苗,和你们九幽宗上百年的传承,就要断送在你手中了。”

    客金谷张了张嘴,只觉眼前一黑,胸前燥热,那口腥甜咯到了喉咙处却硬是被他给生生咽了下去。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瘫倒在地。

161 皇储

    日头从东方慢悠悠的爬起来。

    徐来睁开了眼,只觉灵台清醒,神清气爽,好不惬意。

    修行者当然是可以不睡觉的,只需每日小憩片刻,识海冥想以恢复神识即可。

    但这般徐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具体缺了些什么反倒是不好说,就像那种灵台通透的感觉,只冥想是冥想不出来的。

    所以每天他都会抽出一点时间,睡一会儿。

    雷孤衡已在门外等候了不少时间,得到徐来的允许后,走进来看向神色萎靡的阿九,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浓郁妖气,惊了一惊,“这是何物?”

    “世上最骚的狐狸。”

    雷孤衡神识感知过去,发现阿九竟然是只通玄境的大妖不由的又是一惊,只是查到的事情过于重要,也不敢耽搁,当即把这些时日得到的所有情报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徐来烧了一壶热水,将才采摘下的杨柳枝泡在水中。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取出杨柳枝,待得凉透,放在口中咀嚼。

    杨柳枝很适合用来洁齿,但必须是摘下来不久的枝条才可以,那些放久了的,没有了主干的养分便会枯死,放在嘴里嚼反而会扎嘴。

    徐来漱了漱口,将嘴里的污水吐了出来,擦干净后道,“有鬼,这是什么意思?”

    雷孤衡道,“不敢妄加猜测。”

    自从金马门事变后,雷孤衡做事谨慎了许多。他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搜集到的客观情报一五一十的说与徐来听,并未加上任何主观上的判断。

    “还有一件事情,段氏这些时日和皇长子之间走动的比较频繁,而段氏身后的宗门是七星宗,已有不少人在猜测,不知段氏这段时间的异常举动是否和巫族来使有关。”

    沏了一碗热茶后徐来坐了下来,脑海中回味着雷孤衡地带来的消息。

    段氏?

    段之州?

    这件事徐来倒是未曾耳闻,因为几乎没怎么关注过皇储方面的事。人皇有一子一女,虽无明文规定,但却从未有过女子位居九五的先例,这一对亲姐弟之间自然便也没什么利益纠纷。

    只是段氏这般急着向皇子徐尧示好却是什么原因?

    皇储之争明显是雷孤衡最不想谈及的话题,徐来接连示意了数个眼神,雷孤衡才苦笑,“巫族突然撤兵,想来应当是四荒不合的问题,虽然我们目前并未确切的情报,而那位巫王又仅有一子。依我看,如果没有七星宗的默许,段氏是万万不敢跟皇长子走的这般近的,想来他们是想向陛下传达一些态度,也顺便试探一下陛下的态度。”

    徐来道,“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雷孤衡愣道,“七星宗若愿意辅佐皇长子,那便表示彻底与惊山之贺决裂开来,这自然是好事。”

    ……

    ……

    这些时日,凤岐难得的平静了许多,不论是那些远道而来的宗门,或是从远方赶来的使节,抑或直接听命于人皇的荡寇

    军,都难得的收敛了起来,多方之间并没有什么摩擦。

    所有人都知道,十几日后的金闺宴,才是真正的定论之时。

    然而终究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前日里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妖气作祟,一只通玄境的大妖在凤岐暴露本体,众目睽睽之下,这种事情压是压不下去的。

    人皇都压不下去。

    这其中的猫腻显而易见。

    这里是京城重地,莫说一只通玄境的大妖,便是十只也很难在人皇眼皮底下做出一些什么事情。这件事本也无须人皇亲自处理,那些从边关上撤回来的平定军,还有那些荡寇军的各种将军,此时全部龟缩在凤岐城内。

    除了没有那位归元境的剑修外,此时凤岐内听命于人皇的修行者比任何时刻都要多,守备力量比任何时刻都要森严。

    大妖现世,人皇亲自出手镇压,纵然以人皇宽宏豁达的性格,事后京城内也必将会迎来一次血雨腥风,不知有多少相关人员被问责。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件事便像就这么揭了过去一般。

    没有人觉得人皇会真的把这件事揭过去,要么是秋后算账,要么是另有落子。

    于是无数封奏折飞向紫阳宫。

    修行者们还好,那夜在感知到人皇浩瀚如海的神识后还能在这最后一二十日内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可有些未曾修行的朝政大员,有不少人俱都是**凡胎,他们可不知这诸多修行界的猫腻。

    这些奏疏,请求问责者有之,表示不满者有之,责备人皇者有之,更是随了一些修行者浑水摸鱼之愿。

    徐来接过飞来的青鸟,信纸上夜送客的落款缓缓映入眼帘,表情并未有什么波动。这件事情算不得大事,那夜里那些修行者不敢用神识窥探人皇和九尾的斗法过程,自然想要从其他地方旁敲侧击,想要弄清楚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奏折,便是这些老家伙们联合起来向人皇施压呢,他们自己不愿或是不敢开口,便想要借助他人之手,想要人皇主动说出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梦游呢?

    将信纸烧毁,徐来在阿九头上摸了摸,手在毛发上荡了荡,却发现终究是不如大黄狗的手感好。

    “把妖气收好,你要是现在在金马门被捉了,那谁也救不了你。”

    徐来说完,阿九的头颅微微扬了扬,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子一亮,似是捕捉到了一些什么信息。

    半个时辰后,徐来抱着狐狸,出现在了金马门,雷孤衡跟在他身后。

    他还真是不担心阿九被常人发现身份,以他的经验、人皇的修为可以看出阿九的本体,可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是这般容易的事情。况且便是他前日,都也是连蒙带猜,有着诸多不确定。

    至于雷孤衡,那更不是什么问题了。易容换貌对修行者而言不是什么难事,若是直接以神识扫来又过于冒失,容易引起别人的敌人,所以一般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两人在场看门处的甲士那里缴纳

    了灵石,领了一张小牌子,便向着内场走去。

    那里专门有一个书记官负责记录参加金闺宴的诸多宗门事宜,缴纳灵气后便可前去登记,登记后可以用小牌子换取请柬,等待后面的金闺宴,手持请柬者方可进入。

    此时那记录官面前已经站了密密麻麻一排修行者,想要让这些平常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们都守规矩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今天的金马门两边尽皆是披坚执锐的甲士。

    徐来很自觉的和雷孤衡走到队伍的最后方,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好几个熟人。

    虞晚归和谈瀛洲看到他来了,俱都是眼皮动了动,却没说话,至于林渊和李还乡,便宛若完全不认识他一般。

    徐来走到最后,眉头一皱,前一位正好是那晚酒楼里的段氏公子段之州。

    段之州显然对徐来印象深刻,不经意间瞥到徐来,先是一愣,旋即惊呼了出来,“你这登徒子,还有脸来金马门登记?”

    徐来道,“你说什么?”

    段之州丝毫不让,讥笑交加,“你轻薄少女,还不准人说?我道是个地痞流氓,原来竟也是个修行者,你还有何脸面来参加金闺宴。”

    阿九在雷孤衡怀中缩了缩脖子。

    这几句话一说,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林渊几人俱都是看了看徐来,又看了看虞晚归,虞晚归脖子一缩,“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有这爱好。”

    徐来已是有几分不悦,他倒不在乎段之州说上这么三言两语,关键是雷孤衡和阿九的身份。常人是看不出来,若这段之州一直哀嚎下来吸引了哪个通玄境老怪的注意力,那便不好说了。

    那段之州还待再来几句,上面负责记录的书记官已有几分不悦,将桌前的卷宗拍的震天响,“我不管什么登徒子,什么修行者,再吵吵影响本官写字,你们今日就不要想着录入卷宗拿到请柬了。”

    这一句话让所有先前还心有侥幸,企图看戏,三言两语的修行者都立刻闭上了嘴,段之州不甘的剜了徐来一眼,警告之色溢于言表。直到前者转过身去,雷孤衡才走上前来压低声音,“段氏当年本是个商贾人家,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做到了江关行省,因为满江红的原因,便和七星宗有了交集。这段氏公子,听说和师行商师行云两兄弟最为交好,也是靠着他们的指点才成功洞幽的。”

    徐来道,“跟徐尧打交道的就是他?”

    雷孤衡点头。

    徐来又道,“七星宗怎么让这么个蠢货去,是看不起皇子吗?”

    雷孤衡苦笑,“这种小事七星宗怎么可能事必躬亲,定然是师行商师行云二兄弟把关的,然后应该是段氏那里出了疏忽,不过我倒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两人说了几句话,前面的修行者已登记完毕,转眼间便到了段之州,那书记官头也不抬,道“哪里人士,现居何职?”

    段之州报出了名字和相关情况后,书记官只是一愣,旋即脸上出现了一个极为僵硬的笑容。

162 伐异

    “啊!是段公子啊。”

    这是录入卷宗归档进行到现在,书记官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笑容僵硬,自然不是因为书记官这个笑容不是真心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真心,又笑的极少,所以看起来便自然有几分古怪。

    那些极少和朝廷打交道、不谙世事的修行者可能会很奇怪,段氏虽是名门望族,也不过是在凡俗之中有些威望,放到修行界,那是根本算不得什么。

    先前莫说那些不入流的小宗门,便是似太玄派、金甲门这般,在二流宗门中首屈一指的正宗,也没从书记官脸上得到半点笑容。

    也只有那日国子监进门时,书记官的嘴角这才往上扯了半扯。

    是的,只是扯了半扯,他虽知道国子监,也认识夫子,但是却不认得江远帆。

    这是人皇当政以来,周朝内政的一个最大特点。

    即便凡人远不如修行者寿元绵长,常被生老病死等凡俗之事纠缠折磨,朝政中却仍旧有大半命官未曾修行,俱都是**凡胎。即便有少部分已经修行的,大多也是如同夜送客那般,修行之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凡完全是由修行者担任的职务,那必定是军中要职。

    这样做有不少弊端,寿元导致的交接和继任之人的培养便是一个大问题,不少大员要花几乎小半辈子来做这件事,但却有一个绝妙的好处。

    周朝的那些宗门和暗中的冰山一角,几乎不可能将暗子安插到朝政内部。

    今日之后,书记官只知段氏公子而不知江远帆之事,若被这里的众人口语相传了出去,恐怕又将成为说书先生口中的一大妙事。

    段氏公子登记完毕后,徐来走向前去,还没待他说话,那书记官便阴阳怪气,“这等调戏妙龄少女的登徒子?也有面目来参加金闺宴?”

    说的话竟与那段氏公子一模一样,再联系与他前面自己说过的那自相矛盾的话,讨好之色显而易见。

    接二连三的言语攻击已是让徐来有了几分心生不满,便在他眼睛微微眯了眯的时候,雷孤衡恰好往前靠了靠,道,“这书记官似乎是皇子一脉的人,那段氏公子这些时日和皇子走的很近,颇得皇子倚重,那书记官应当是想以此结交段氏公子……”

    雷孤衡前些时日里搜集到了不少情报,但有些事情,徐来没问,或者没到那个时候,他不能主动去点明。

    虞晚归眼神在那段氏公子和书记官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眼皮耷拉了下去,便如同看着两个死人。

    谈瀛洲接连冷笑,“若非靠着身后那百万荡寇军甲士,哪容得此人如此狐假虎威。”

    周朝的内政体制决定了宗门绝难将哪怕一颗暗子安插进来,但也会有一些弊端。

    朝政大员不识修行者,只认人皇。

    这是坏事。

    也是好事。

    ……

    ……

    回去的时候,雷孤衡跟在徐来身后,并未多言。

    他知道徐来此时心情应当不好,并不是被那段氏公子和书记官在言语上折辱,而是因为皇子似乎在做一件他很不喜欢,人皇也很不喜欢的事。

    党同伐异。

    是不是皇子亲自做的不重要,只要那书记官是他一派的人便够了。

    其实雷孤衡也跟徐来一样想不明白,人皇只有一个儿子,虽然周朝并未有律法规定皇位不得传于女子,但按照惯例来看,除非长公主真的优秀到了极点,否则千八百年后,圣人执,让四方来效的终究还是皇子徐尧。

    这小子是脑子里抽了哪一根筋,现在跟七星宗走的这么近?

    心里虽这般想,但雷孤衡自然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皇储之争向来没有对错,只有生死。

    走回酒楼门口,雷孤衡面色一变,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败血剑便要出鞘,徐来却一下拉住了他。

    “熟人。”

    上了二楼,帝玄天和鬼车已在那里等候。

    “你们的情报不错,速度也很快。”徐来坐了下来,雷孤衡站在他身旁,这个距离内没人可以在他的亮剑前伤到徐来。

    帝玄天看着徐来怀中的阿九,露出一丝苦笑,第一句便就解释道,“你知道的,这不是我的意思。阿九是通玄境的大妖,我虽是太子,但现在也无法号令她。”顿了顿,他看着徐来认真的问道,“这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吗?”

    这句话问的很直接,倒是很符合妖族修行者的态度。

    “如果没有第二次,目前暂时不会。”徐来说着,便又从阿九身上揪下了一撮毛。

    帝玄天看着身上已经明显秃了一块的阿九,眼皮一跳,但还是送了口气。事实上,相较之妖族隐世多年的大事和妖皇可能终生无法寸进的问题来看,他的血脉问题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所以徐来的态度便很是重要。

    帝玄天道,“金闺宴,我也想要参加。”

    徐来似是早预料到这件事,手腕一翻,一张请柬便飞了出来,“我报了三个名额,你还可以带三个随从,但是只能以剑宗的名义参加,到时候我会带你一起过去,这张请柬应该够你用了。”

    拿到了请柬,帝玄天目光有些闪

    躲,最终还是指了指徐来手中的阿九,再次苦笑,“她……能不能还我,不然我没法跟计蒙交代。”

    鬼车看着徐来手中秃了毛的狐狸,不知如何眼中竟出现了瞬间的幸灾乐祸和嘲弄。

    “交代?”徐来把狐狸扬了扬,“你们给我交代了吗?”

    ……

    ……

    帝玄天现在还不是妖皇,他自然无法给徐来交代。

    其实双方都知道,最好的交代是金闺宴。

    妖族和人族皇朝此时俱都是没有归元境的修行者坐镇,从这点上来看,双方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在某些方面达成协议。

    又过去了数日。

    徐来和雷孤衡身旁摆着一张棋盘,黑白交错,势均力敌,短时间内竟是难舍难分,胶着之势。

    “今日七星宗的人也来了。”

    雷孤衡又落下了一子,看似挺进,却是以攻为守。

    狐狸趴在窗旁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呜呜了两声,也不知是在表达些什么。

    或是被冷淡的幽怨?

    徐来落了一颗白子。

    场中局面看似胶着,但实则对黑子或是白子都不那么友好,若是能多占据几个眼或是多通几口气,白子便可很快绞杀黑子化小优为大胜。反之则局面可能彻底陷入僵持状态,便又是一番苦战。

    徐来这颗深入腹地的白子,便像是如今的七星宗。

    白子落下,雷孤衡的黑子立即挺进,双方围绕这颗白子再行厮杀。

    “岑夫子带的队,道尊据说仍在闭关,今日清晨他们已去录入卷宗,确认了参加金闺宴的事。”

    这个事情不仅出乎他们的意料,更将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人皇想用七星宗去惊出那些周朝暗中的魑魅魍魉,却因为巫族的事暂时耽搁了下来。虽然朝廷方面目前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但是毫无疑问,效仿归元剑派老实一些,等金闺宴之后盖棺定论,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归元剑派这次的选择很不像剑修的风格。

    七星宗这次的决定也不符合他们历来步步为营的手段。

    徐来已接连落下三子,三子左右驰援,若想吃掉这三子,雷孤衡便必须放弃棋盘上原本和徐来的胶着之势,转而重点围攻这一块。

    “也许是心有不甘?”

    白子再次落下,看似放弃了吃掉一颗黑子的机会,却是和原本的三颗孤子气通一处。

    “或是以退为进?”

163 淬体

    时间过的很快,尤其是对于修行者来说。

    转眼间又是时日。

    除了那些朝政大员的奏折还是如往常一般像鸟儿一样飞往紫阳宫,宗门的那些修行者们倒是老实的很。

    那日晚上人皇气势的陡然散出,应当是吓到了不少人。

    当然,这是好的结果,任何事都可能有两面性。

    蛇有可能会被吓跑,至少,会藏的更深。

    徐来的手掌在阿九这个始作俑者身上抚过。

    狐狸毛不如狗毛好摸,大黄狗是周朝的本土狗,似这种土狗,身上的狗毛大多都是软硬适中,属于既不太软,但是摸起来又不扎手的那种。

    狐狸毛便有着扎手,徐来每每摸到狐狸毛的时候,便会有一种将毛拔下来剔牙的冲动。

    对于徐来这个异常蛮横、无力、荒谬甚至带有一些报复性性质的做法,狐狸当然极为不满且愤怒。但使用了天赋能力的她陷入了十年的虚弱期,现在打不打的过徐来尚且两说,便是打的过,难道还真敢打?

    于是只能再次悠远的瞄了一眼徐来,便在狐狸准备听之任之的时候,那双没什么光泽的耳朵微微一竖,发现了一丝异常。

    狐狸抬起头,尾巴倒竖,瞳孔陡然收缩成缝。

    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狐狸猛的甩了甩头,鼻子动了动,神识扩散出去,竟与先前感知的一模一样。

    便在此时,徐来睁开了眼,一人一狐悄然对视。

    也不知过了几息,狐狸脖子伸了伸,头颅微低,身上的毛发竟然尽皆竖立了起来。

    徐来拍了拍她的头,便像拍大黄狗的狗头一样,柔声道,“你打不过我。”

    阿九嗷嗷了一声,那声音有几分像狗,但是要清脆些许。

    意思徐来懂,你也杀不了我。

    徐来眯了眯眼,真气在体内迅速的游走,将那一条条灵气小蛇从识海内驱赶出来,然后重新炼化。

    他手腕翻转,湛卢剑便凭空出现,开始嗡鸣起来。清脆的剑啸伴随着空前强烈的剑气,似乎在宣告着这把剑主人的修为更加精进了一些。

    从修为上来说,徐来目前仍旧是合一境。

    但对于神识的把握,和波旬传授他的功法的掌控,更加娴熟了一些。

    刀无善恶,但看持刀人,只是这把刀,不是那么好持的。

    狐狸已经站了起来,弓起了腰部,近在咫尺的距离,徐来体内灵气小蛇的暴乱当然没有瞒过她的感知。纵然此时徐来已将体内那些暴虐的灵气小蛇降服,阿九眼中的警惕之色却仍未消失。

    徐来收回了湛卢剑,扬了扬手,“想走便走,我不拦你。”

    ……

    ……

    阿九可能想走,但她走不掉,只要帝玄天还在凤岐,只要妖族并不甘心于隐世,只要妖皇还想要冲击那至高无上的境界。

    天下万物,始于归元。

    夜色降临。

    金马门下有一条护城河,作为凤岐四大城门

    之一,又是当年徐侠义起事的地方,这里向来被荡寇军严加看守。

    护城河后一条密林,有着那些巡逻的荡寇军这一道天然屏障,再加上这段时间京城内的风声鹤唳,几乎没有修行者注意过这里。

    徐来将气息全部屏藏于体内,轻车熟路的从一颗十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下来的那一刻脚尖真气激荡,在地上点了一点,沙尘飞扬,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其实有一些声响也没事,根本没人会经过这里。

    落到地上,徐来才闷哼一声,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这几日他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修行,当然不是急着想要修为更上一层楼,而是体内那些灵气小蛇的反噬更加严重、暴虐。

    反噬的原因是他当初根本就没想到的。

    竟然是鬼族功法和湛卢剑不相融。

    他想过剑修法门和鬼族法门相冲,想过可能无法很好的驾驭这些灵气小蛇,也想过可能会遭受反噬,但这些可能出现的弊端,徐来都有把握能解决,至少是将弊端出现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

    但湛卢剑会引起灵气小蛇的反噬他却如何都没有预料到。

    反噬的开始是他从秘境出来后,修为恢复到合一境。

    或许是因为修为的恢复,或许是因为使用了这么长时间的湛卢,和湛卢之间恢复了一些感应。便是从那时开始,他能隐隐的感受到体内被驯服了许久,几乎已和原本的修行法门融为一体的灵气小蛇,竟有再起波澜的迹象。

    一直到前些时日,反噬终于到达了顶峰。

    徐来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开始再度运转。

    灵气小蛇反噬时便会不受控制,被旁人察觉出功法问题的可能性便大的多,所以徐来这才在这几日夜里都会来到这里地方。

    一切如初,真气运转,灵气小蛇仿佛和自身自成一体,浑然天成。然而,这看似美好的一切都将结束于他握上湛卢剑的那一刹那。

    湛卢,是君王之剑。

    湛卢刚一出手,灵气小蛇便迅速的暴躁起来,疯狂的在体内游走、冲击,徐来又用真气去驯服,然而结果还是和他预料中的一样。

    湛卢和灵气小蛇之间,根本无任何妥协的可能。

    驯服的过程越强势,灵气小蛇的反噬便越激烈。

    短短数息之内,因为灵气小蛇的激烈反抗,徐来已经连续咯了三口血。

    稍稍喘息片刻后,徐来换上了败血剑,这是他方才特意问雷孤衡借来用的。

    败血剑嗡鸣了片刻,真气在徐来体内游走,灵气小蛇重归于寂静,感受着筋脉内暴风雨后的平静,徐来若有所思,一切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湛卢和灵气小蛇不能共存,这已是确定的事了。

    这个问题只要换把飞剑便能解决,他本便是打算要换飞剑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现在他考虑的问题是湛卢剑似乎更能激发起体内那些灵气小蛇的力量和凶性。

    好像还有……斗志?

    用斗志这个

    词形容那些灵气小蛇似乎很不妥当,然而现在徐来便确确实实是这样一种感觉。这便好像养蛊,越强大的蛊虫越有可能反噬主人,然而一旦养成,主人的收获便会越大。

    暴乱后的灵气小蛇在湛卢剑被收服会反而在迅速的修补着徐来筋脉内的伤势,那迅速痊愈的伤势和蓬勃生机让徐来觉的自己现在甚至能以合一境修行者的实力在不依靠湛卢剑的情况下与冲虚境修行者一战。

    明明是剑修者,那些灵气小蛇却让他有了用**直接对敌的冲动。

    徐来皱了皱眉头,并未将这个冲动抑制下去,他有一种感觉,若能将这些灵气小蛇利用好的话,不仅能大幅度淬炼他的筋脉,增强他的神识,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剑修肉身脆弱这个最大的短板。

    只是略一思索,他便将败血剑收了起来,再次换上了湛卢剑。

    真气运转时,徐来咯出了第四口血。

    灵气小蛇依旧在体内肆虐,只是这次徐来却是刻意没用真气去压制、驯服那些灵气小蛇,反而有意无意的将它们通过筋脉、进入识海,再从识海处开始往着体表引导。

    说是引导,其实更像是引诱。

    灵气小蛇对湛卢剑反应最为激烈,并且只对湛卢剑有反应,半盏茶功夫过后,终于有第一道灵气小蛇被徐来从体内引导到了体表。

    手臂上一道黑色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浓郁真气在徐来的肌肤上游走,跟湛卢剑的近在咫尺使得这些灵气小蛇的情绪异常激烈,它们每前进一步,徐来的皮肤上便会留下如刀砍火烧一般的伤痕。

    这些灵气小蛇桀骜、滑溜、暴虐、无常,但却强大、捉摸不定、生机盎然。

    很快,第二道灵气小蛇出现在体表。

    肌肤上撕裂般的痛处强烈冲击着徐来的感官,那些带着愤怒、暴虐情绪的灵气小蛇游走过的地方,不仅灼烧到了最外层的肌肤,便连肌肤下的肌肉,甚至筋骨,徐来都能感受到它们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波及。如此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徐来身上已经爬满了灵气小蛇,一股浓郁的莫名气息盘旋在四周。

    终于,徐来收回了湛卢剑,那些体表的灵气小蛇失去了目标便宛如一个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徐来的隐刀下再次回到了体内。

    一阵冷风吹来,徐来本能的想活动活动下筋骨,一动之下只感觉后背那些衣裳竟仿佛都黏在了背上一般,丝丝阵痛如抽丝。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大部分的衣裳竟混合着血痂,和肌肤已经长在了一起。

    徐来干脆撤掉了上衣,连带着很多血痂都一起扯了下来。不过很快,灵气小蛇带来的磅礴升级开始迅速的修复着他的体表,不过十来个呼吸的功夫,一层全新的血痂从他的肌肤上长了出来。

    徐来吹了口气,血痂脱落。

    他很满意。

    估算了下时间,大概还有大半个时辰便要天明了,趁着这大半个时辰赶回去,些许还能小憩一会儿。这般想着,徐来将气息收敛后便准备起身。

    突然,他眼睛眯了眯。

    原本站到一半的身体陡然僵硬,仿佛瞬间定格。

    他发现了一个人。

164 行刺

    徐来并不认得来人。

    但还是发现了他的皇城供奉的身份。

    这些皇城供奉,俱都是统一太初境的修为,便是人皇都跟他们接触不多,也唯有马银鞍深得人皇信任。纵然如此,有时候也得过上三五月才能得到一次召见。

    他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只有两种人会对金马门的地形无比熟悉。一是荡寇军的甲士,荡寇军本就常年看守这里,但是过一段时间便会轮换执勤一次。而皇城供奉,作为人皇请来,为朝廷效力的修行者,熟悉京城内的各处地形,是他们的本分之事。

    荡寇军若想在金马门行不轨之事,在他们的辖区内根本无需如此偷鸡摸狗,他们只需要考虑到事成之后的退路问题。

    徐来将气息隐匿到最小,便连呼吸都放慢了几分。那皇城供奉显然也跟徐来想到了一块儿,怕惊动镇守这里的荡寇军,自己神识不敢外放,自然便也察觉不到跟踪在身后的徐来。

    这片密林并不大,前方便有两三队轮班执勤的荡寇军甲士,眼见密林已快走完,徐来故意顿了一顿。那供奉等一队甲士走了过去,下一队甲士尚未出现,身影往前一跃,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徐来这悄悄跟上。

    皇城供奉这个时间出现在金马门?徐来脑海转了一转便知道这不可能是人皇的意思。过些时日因为金闺宴的原因,此时金马门外边的那些酒楼全部爆满,而能住在金马门内,得到朝廷官方接待的宗门,毫无疑问在修行界俱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

    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疑问在徐来脑海翻滚了数便。

    徐来不敢跟的更近,纵然剑修者擅于隐匿,身法上比真修者也若不上几分,但两人的修为差距实在过大。

    当年在不周山时,即便借以身法之迅疾,神兵之锋利,以己之强攻敌之短,太初境的萧古陈都差点把他打死。纵然徐来现在已是合一境,若真的和太初境修行者正面交锋,落败便也仅是两三个照面的问题。

    再往前走,巡逻的荡寇军甲士便明显多了起来,那皇宫供奉不敢惊动他们,所以脚步便明显慢了下来,气息更是微弱到极致。

    这里,是朝廷安排给羽化门暂住的地方。

    羽化门是关中行省的一个一流未至二流不甘的宗门,实力要稍强于金甲门和太玄派。待的巡逻的甲士走后,皇城供奉并未在羽化门这里多做停留。

    有打鸣的鸡声传来。

    清晨,向来是早起的人最精神的时候,也是晚睡的人最疲倦的时候。

    那皇城供奉显然很懂的这个道理,他脚尖在地上点了两下,趁着没人巡逻的时候,宛若一只大鸟张开了翅膀滑翔一般,从一个屋顶滑到另一个屋顶,落地时竟没有半分声响,也不冒进,等待下一波甲士巡逻过后再行出发,显的极有耐心。

    徐来已大致猜出了那皇城供奉的用意。

    在这个时间,这个节点,有着牵一发而动全身作用的宗门,只有一个。

    七星宗。

    那么那供奉的目标和目的便也显而易见了。

    丹丘生。

    他应当是来行刺。

    在那些宗门修行者看来,人皇想要以丹丘生为饵,逼得有些隐藏在暗中的心怀不轨之辈浮出水面。后来半路杀出个陆青山,又确定了金闺宴的事,加之道尊并未作出什么反应,这件事便暂且被搁置了下来。

    在现在这种极其少见的情况下,人皇主动,将大家约到金闺宴来谈一谈,探探那些宗门修行者的底子,其他人也来探探人皇的底子。有可能会有部分人考虑重新表情立场,也有可能这些大人物之间会趁着这次金闺宴,重新确定一些事情。

    但毫无疑问,这些事都有一个前提。

    丹丘生绝对不能出事。

    金闺宴近在咫尺,大部分修行者都已经抵达了金马门,这个时候若是丹丘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其他修行者会怎么想?

    这是不是人皇设的一个局,他们是不是瓮中的那只鳖?

    事情发生到这里,关系的便不仅仅是一个七星宗。

    皇城供奉匍匐在屋顶上,像一只壁虎那般张开了四肢。

    徐来不敢靠的太近,无论是被那皇城供奉发现,或是被荡寇军拘捕,以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来看,都会让接下来的局面向着朝他们极为不利的情况发展。

    整整一个半时辰后,那皇城供奉才在丹丘生的住处前停了下来。

    人皇显然也知道丹丘生在这次金闺宴中的重要性,这里巡逻的荡寇军甲士明显要比先前多了许多,两队人马为一组交叉巡逻,每两组荡寇军之间的最大距离不超过三十丈。

    这个距离,不仅前进极难,便难隐藏住身形都是极难,所以那皇城供奉只是停留在间隔丹丘生住所百丈外的一颗巨大神木上,短时间内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一停便是五六个时辰,一直到月明星稀之时,荡寇军已开始了第二次轮换,那皇城供奉的身形便如鬼魅般闪了一下,旋即便有一道黑影轻飘飘的落到了丹丘生住处的房梁之上。

    已经屏气隐匿了大半天,连呼吸几乎都没有了的徐来在这一刻陡然睁眼,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丹丘生住的地方应当是有看守的,如果他所料不错,应当就是马银鞍。

    诸多皇城供奉中,马银鞍最受人皇器重,但出手的次数最少,几乎没有任何对外的实战战绩,众人只知他是太初境的修为,至于其他的方面,诸如修行法门,法宝之类的,便犹如一团迷雾深不见底。

    想在马银鞍眼皮底下行刺丹丘生,显然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于是那皇城供奉便如老僧入定般趴在房梁上,等待着那可能一转而逝,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会出现的机会。

    这一趴,便是整整三日。

    ……

    ……

    这几日里并没有什么大事,愿意来参加金闺宴的诸多宗门早

    便来了,不愿来的,诸如归元剑派,再等上三年也不会来。

    早朝还是如往日一般进行,金鸡报晓时,诸多朝政大员的身影才出现在紫阳宫前,开始缓缓上店觐见人皇。

    当年紫皇在位时,因为凤岐内修行者不准凌空的缘故,为了早朝朝政大员自从午时便要起身,然后穿过大半个皇城,最后在紫阳宫外集结。但是自从人皇继位后,为了给那些朝政大员们充足的休息时间,他将早朝的时间王侯推了推,现在日头已是冒出来了不少。

    崔巍也在那些朝政大员中,本来朝政之事跟他关系不大,人皇对这方面有没什么过多的要求,所以寻常时刻他是不怎么来的。但前段时间剑阁里有几个犯人竟然蓄谋了许久试图越狱,被发现后还杀死了一名狱卒,最后是荡寇军的甲士亲自出手,这才将他们缉拿归案。

    这件事情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又不好放在早朝上跟人皇讲,但崔巍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所以便等早朝结束要汇报一下。

    大半个时辰后,早朝结束,众多朝政大员缓缓退去。便在崔巍准备觐见人皇时,却被陈留王抢了个先。约莫半小时后,只见那些往日里极难聚集到一起的皇城供奉竟然先后入宫,显然是得到了人皇的召见。

    崔巍皱了皱眉头,常年在剑阁内紧绷着神经锻炼出来的直觉让他觉得有点事出唐突,甚至……有点不对劲。

    只是短时间内他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于是一直等到陈留王告退后,诸多皇城供奉也先后随之告退。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从眼前一一划过,崔巍前脚刚刚跨过门槛,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身体猛然僵硬,脑海只觉阵阵嗡鸣。

    少来了两个供奉。

    一个是马银鞍。

    马银鞍和人皇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他不一定是人皇的眼睛,但肯定是人皇的手,将那些无关重要的小事都剔除掉,然后将人皇最想看,最关心的消息呈现在他面前。

    马银鞍不在众多供奉内,很正常。

    但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在诸多供奉里看起来平平无常,修为平平,话语平平,做事平平,长相平平。

    但能跟陈留王接触到一起的人,或许目前平平,但绝不甘心于平平。

    前些时日,这个供奉曾来找过他,请他去杀一个人。

    他拒绝了。

    所以这应当便是海遗珠这次不在诸多供奉之中的理由。

    想到这里,崔巍便是心中猛然一沉,旋即看向金马门的方向,皇城内不准修行者凌空,他从这里赶去金马门,少说也要将近一个时辰。

    他不知陈留王是以什么理由蛊惑人皇调虎离山,或许甚至都没有,只是他的杞人忧天。但此时一旦丹丘生一旦出事,前来参与金闺宴的诸多宗门修行者,和大周朝廷,都将会被拖入一个漩涡。

    这个漩涡很深,很沉,便和崔巍的心一样沉。

    崔巍无暇他顾,脚步加快,只希望时间上还来得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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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凤岐介绍:
这个世界,有人族,也有妖族,然而总有些张牙舞爪之辈不时觊觎大周朝锦绣的河山和黎民。于是便有了那位皇叔的只身北上,剑出凤岐。剑出凤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出凤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出凤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