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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天纪全文阅读

作者:络语成琛     珏天纪txt下载     珏天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论章台记

    “钟其毓”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几步飞奔踏上了恒坤客栈的台阶。

    “客官,您……”“她晕倒了,叫你们老板娘出来!”“哟,这可了不得!您先跟他去客房安顿,我这就叫人去找大夫和老板娘。忠哥儿!”那小二挥来一个童子,又急匆匆从前台要了一串钥匙,交给他嘱咐道:“带这位爷去,快!”

    “钟其毓”见他办事利索,不似别的小二,心下有疑。然而怀中抱着的乃是心上之人,不得马虎,只得先去了客房。

    房门一开,“钟其毓”直奔床边,稳稳地把韩幼筠安放在床上,却不敢动别的。恰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怎么回事?”他一转头,却看见一个身着豆绿色长袄的女子,看着不过花信年华。不待他言,便坐在床边,给韩幼筠把脉。

    见“钟其毓”皱眉盯着她,小二笑着说:“这位爷,咱们老板娘现下不在,她是我们的小东家,也学过些用药把脉的,您放心。”

    “钟其毓”听了这话,才把目光移回韩幼筠那张惨败如纸的小脸上。小石头?她怎么会知道他的乳名?韩幼筠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短短三个字,把他的心都牵住了。“钟其毓”自然也不清楚,他刚才那一抱,也值全坤京的少年人嫉妒得把他围殴致死了。

    “这位小姐刚才是不是被吓着了?”“钟其毓”听她这一句,点了点头。只听得她说:“她没什么大碍,就是吓晕过去了。”只见她站起来,吩咐一旁的小二道:“你去叫后厨煮点参汤,端一碗过来。”“诺。”

    待小二关门下去了,那女子幽幽开口:“这位姑娘身世可不一般呢。”“钟其毓”听了这话,眼神下意识带了杀气,转头盯着她看。

    叶桓微面上虽波澜不惊,却着实是被他看得手心出汗,笑了笑说:“公子若不是这位姑娘的护卫,还是敬而远之为妙。不然皇家的人上门来,看见你这般失礼,只怕没你的好果子吃。”

    叶桓微这话虽然刻薄,却着实有效。“钟其毓”想了想,站起来,走出了房门。叶桓微也不管他,坐下来给韩幼筠掐人中。少顷,韩幼筠便转醒了。

    “你,你是……”韩幼筠虽醒了,参汤却还没到,不由得有些懵。叶桓微起身,给她行了个礼:“民女叶氏参加殿下。”“快起来吧,这是……那个护卫呢?”韩幼筠慢慢坐起来,叶桓微忙上去扶她。

    “这里是恒坤客栈,也是我叶家的家业。方才确实是有一个蒙面男子急匆匆抱着殿下进来,现下已经出去了。”抱着?韩幼筠听了,脸上不由得一红。

    “可有人陪殿下一同出来?”“衡安郡主今早是陪我一同出来的。只是我们在梨花台看戏的时候,马惊了,我们便失散了,现在怎么办?”“殿下不必心急,那人下去了,想必也是去找人了。”

    韩幼筠无法,也只能等着。这时,参汤端了上来,叶桓微便用汤匙一勺勺喂给她。韩幼筠见她语气温和,面相也不似恶人。加上她上次帮韩珞成熨衣服,让韩幼筠已有了好感,便想和她聊聊天。谁知她倒先开口了:“殿下的气色,看起来比上次相见好多了啊。可是想开了?”

    韩幼筠撇撇嘴:人家才想和你说说话,你却把人家的话噎了回去,便也噎她:“想不想开的,在你们看来,不都得嫁吗?”

    叶桓微问道:“殿下今天是去梨花台看戏了?”“是啊,不然去那里作甚?”

    却见她淡然一笑:“梨花台今日上演的《章台记》,是在下的新作。”

    韩幼筠闻言惊住了,连参汤也不喝了,愣了一会儿,问道:“果真是你写的?”却见她放下汤碗念了一段:“我与君付一生执着,曾言三生石上,血誓情盟。谁晓今日命运造化,奈何桥上问奈何,忘川河上饮忘川?唉,既知他日事不成,何苦相见复相惜?”

    “殿下最喜欢的,是这一段吧?”末了,叶桓微微笑看着她:“写这段时,我也是极难下笔。一日忽有灵感,才有了这段。”

    韩幼筠一面想着:这人虽是女子,然而品貌不俗,又能管事,还熨得衣服、写得话本,果真是个厉害人物!一面又想起了自己的心里事,应道:“也是这段,伶人唱得最好。只是,你为何不让大皇子和敏公主在一起呢?”

    “在一起?”叶桓微又笑了:“他们一直在一起啊。”

    “可是阴间相会,又怎可与人间欢乐同日而语!”韩幼筠一说起这些便有些急性:“再者,大皇子能够起事成功,也并不无合理之处。”

    “殿下,敢问这敏公主是何人?”“是他国公主。”“和亲使命为何?”“自然是求两国交好。”“嫁与何人?”“与……老国君。”“那请问,若是大皇子起事成功了,究竟是和敏公主在一起好呢,还是令敏公主殉葬好呢?”

    韩幼筠冷笑道:“既然两人真心相爱,如何又令敏公主殉葬了?”“敏公主是大皇子的后母,若是大皇子起事成功了,不为别的,那百姓就会说,他是应天而行兴替事。但大皇子要是把自己的后母纳入后宫,你可知百姓会怎么想?”

    韩幼筠听了这话,细细咀嚼了一番,才如梦初醒:人心,果然是经不起考验的。

    大皇子起事成功为皇帝,就会有江山,有臣子,心里便不能只装一个美人了。韩幼筠有些难过:“所以说,无论成不成,这都必然是一出悲剧了?”

    见叶桓微点了点头,韩幼筠叹了口气。

    “戏本中事固然不圆满,但人间却有一桩最是圆满的婚事,殿下怎么就看不见呢?”“圆满?你是指我大姐的婚事?”韩幼筠一时没绕回来,只想到了大公主嫁到晟平的好姻缘。

    她摇了摇头,点明了:“便是殿下您的婚事啊。”韩幼筠听了,脸上立刻冷了下来,也不则声了。

    “还是说,殿下有了心上人?谁?京城中的公子?是……”叶桓微狡黠一笑:“刚刚出去的那个侍卫?”

    韩幼筠被点中心事,嘴上却还反讥:“大胆!他一个侍卫,如何能配得上本公主!”“殿下息怒。喜不喜欢,和配不配得上,可是两码事。”

    韩幼筠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叶桓微又接上话头:“若是喜欢,切莫拘谨,你推我让,必成遗憾。如何接近他?如何让他知道你喜欢他?如何说上话?殿下不如想想敏公主,再行心中事。”

    韩幼筠听了这淡淡的一句话,冷汗都冒了出来:乱臣贼子,怎么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难道她也学那敏公主谋反不成!但心里最深处又有一个声音说:未尝不可。

    “当家的,门外有人来,说是衡安郡主来接自家胞妹呢。”“知道了,告诉她,小姐很快就下来。”又转头对韩幼筠说:“我方才说的话,殿下可要好好想想。殿下,请吧。”

    韩幼筠今日听了她这许多话,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便任她扶下楼了。

第十七章 西院往事

    眼前这个女人,莫名地让韩幼筠感到惧怕,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话吧。但让她觉得更可怕是她说这些话时的表情:永远微笑,永远深不可测。

    这样一个女子,写了一个这样的剧本,在这样的她面前上演,又让她遇到了这样的意外,若无其事地和她说了这样一番话。更重要的是,正巧她心里竟还有个不该有的人!

    这发生的种种,都不由得让她觉得,自己进了别人设的套。

    “阿筠,走了。”韩容和叶桓微道过别,见韩幼筠愣着,以为她还没回过神,不由得有些愧疚,搂住她的肩膀说:“唉,是姐姐不好,没保护好你。咱们快走吧,回府给你压压惊。”

    “对了,今天还要多谢那位衢北将军呢!若不是他救了你,还不知道怎么和你父皇和你黄兄交代呢!明儿咱们可得去驿馆好好谢谢人家……”

    听韩容的声音越来越远,叶桓微转头打开身后的房门,燕皓早已久等了。“告诉你们主子,想办法加深那个蒙面人和韩幼筠的联系,还有,一定要多派人保护驿馆,若抓到了刺客,不可留有活口。”

    燕皓心下虽不解,也不好多问,“诺”了一声正要下去,却又被叫住:“你等等。寒风,东西给我。”却见她从一个侍女的手中接过来一个盒子递给他:“他前日及冠,我不能亲自去贺。这条发带和这个獬豸白玉印,就送给他作贺礼吧。”

    “诺,在下告退。”他捧着盒子退下了。

    低头转身一瞥,叶桓微腰间的半块白玉映入眼帘。心中便想:这块玉……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呢?

    叶桓微待燕皓走远了才出门上车,吩咐道:“让凛风看着驿馆,尤其注意那个小王爷,切不可让他受伤。”“诺。”

    她摩挲着腰间的半块珏,又问:“兄长回信了吗?”寒风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想必是又犯病了。”

    寒风点点头:“不过咱们在寒川的人说,大小姐前几天已经出发,也差不多该到了。”“可知在何处下榻?”“未知,已经叫鸽子和伯劳去查京中正修的好宅子了。”

    她默许,又道:“别找大宅子,找不临街的阴暗小户,她不喜欢晒太阳,喜静,喜欢榕树多的地方。最好夜间探查,容易找。”“诺。”

    叶桓微有些困倦,便靠在寒风肩头小憩。

    昏昏间,仿佛回到当年,深宅大院……

    “姑娘,上哪儿玩去啊?”她虽然小,但跑得快,站在廊下闲聊的女人都拦不住她,只听她一边跑一边答:“西院!”

    她刚刚收到父亲给她寄回来的小玩意儿,家里又来了客人,娘便让她出来玩这可遂了她的心意!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前两天在西院玩时遇到的一个小哥哥,忙跑着去找他。

    那天她正在西院里摘花玩,却听到有人摔碗。她好奇,凑到墙根边听了几句。

    “二少爷,您还是喝吧,喝了就好了!”她听见一个嬷嬷正劝着一个小哥哥这好像……是二房的晖哥哥吧。听说他也病了很久了,居然还没好。

    “你们天天要我吃药,这药这么苦,喝了又不见效,还喝什……咳咳……”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

    不就是苦嘛,不喝药怎么行!她摸了摸小口袋,里面有娘才给的麦芽糖,便有了底气,快步走进去,撞开卧房的珠帘,看见两个嬷嬷和一个侍女正围在床前,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这才露出了床上的光景那个小哥哥脸色白得像纸似的,靠在床头,看着她,愣住了。

    “姑娘怎么来了?当心被病气熏着!快出去玩吧!”她也不管那嬷嬷,掏出一块用黄色糖纸包着的麦芽糖,伸到他面前:“给你,甜的!”

    “姑娘这是哪来的糖,我们哥儿体弱多病,可不能乱吃东西!”那嬷嬷正想把糖拿走,她却机灵得很,把手一收说:“这糖是我娘亲做的,能吃!”说完,走到床边,直接塞到他手里。

    看她这样童真,那小哥哥半信半疑,接过来拆开糖纸,含在口中。尝了一会儿,笑了,抬头看她,也不那么恼了:“甜。”

    她也笑了,从布袋里又拿出两颗递给他:“娘一天只给我四颗,我得留一颗给自己。你要好好喝药,我明天再给你拿,好不好?”

    那小哥哥接过糖来,看了看,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嬷嬷说:“去端药来吧。”那嬷嬷大喜过望,也顾不得那糖干不干净。连连应承,下去了。

    “坐这儿。”他拍了拍床边,她便坐下了。“你是哪房的姑娘?我竟没见过你。”“我是四房的。”“四房……你叫……秋恒,对吗?”见她点了点头,他又问:“你今年多大了?六岁?”“四岁。”

    他点点头,对旁边的侍女说:“去把我以前玩的那些木头玩意儿拿来。”不多时,那侍女搬上来一个小箱子放在床头。打开来,都是一些木制的小兵器。“这是我以前玩的东西,你看你喜欢什么,就拿去吧。”

    她一见那些东西,便觉得新奇:父亲虽然军旅出身,却从未给她寄过这些东西!拿起最上面的那把木剑,两眼发光,抱在怀里,欢喜得了不得:“我只要这个,谢谢!”“你若是喜欢,便都拿去玩吧,给你的兄弟也好。”“唔……你不玩了吗?”

    那小哥哥苦笑道:“我连床都下不得,只怕是不能了。”

    “那,我也没有哥哥弟弟,拿这么多也没人陪我玩呀。”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木剑,有些难过。那小哥哥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事儿,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要是闷了,或者有人欺负你,就来找我。”

    她抬起头来,觉得这句话虽然……听起来一点也不凶,都没有威慑力。但是,但是,听起来让人好开心啊!

    从此以后,她心里就有了这么一个哥哥。现在有了好玩的,当然要去跟哥哥分享呀!

    谁知刚踏进西院,就看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姐姐跪在地上,面朝着主屋。

    她跑到她的正面去看:这小姐姐和辉哥哥长得有七分相似,便问:“你是晖哥哥的妹妹吗?”

    那小姐姐没理她。

    “你为什么跪在这儿啊?”

    还是没理她。

    她不管这无趣的人了,跑到晖哥哥的房间,看见他正在书桌前写字,扑了上去:“哥哥,我爹寄好玩的来啦!”她说着,把小布袋里的孔明锁、九连环小算盘等一样样放在桌上说:“送给你,这个东西躺在床上也能玩!”

    他也没见过这些,一样一样看过了,笑着说:“谢谢恒儿,来,坐下吧,我写完这几页字,就来和你玩。”

    “啊?你都病了,还要写字啊!”她嘴上嘟囔着,瞥向他练字的纸上:每一张上的内容都不一样,她也看不懂。但是最后一列的最后几个字都是一样的,就指着那几个字问:“哥哥,这是你的名字吗?”

    他一看,点了点头笑着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字吗?”

    “第一个是魏,第二个是秋,第三个……”她歪头想了想说:“是晖!”

    他笑着点点头:“恒儿真聪明!那你会写吗?”

    小姑娘皱着眉头低下头,没回答。但是很快就岔开了这个话题,仰起头问:“哥哥,那个姐姐为什么跪在院子里啊,她是你的妹妹吗?”

    魏秋晖低眉,未曾停笔,答道:“她不好好学女孩子应该读的书,被我爹罚跪两个时辰。还有一刻钟她就可以起来了,别管她,你在这儿玩你的就行。”

    她想了想,又问:“她叫什么名字啊?”

    “魏秋钰。”

第十八章 西院旧梦

    “……小姐……小姐?”迷迷糊糊中,叶桓微被寒风摇醒了:“小姐,到了。”

    她定了定神,见窗外已然是日薄西山,不由得问一句:“酉正了?”“小姐好糊涂,快入冬了,自然是日落得快,现在还没到酉时呢。”

    怎么过得那么快?她叹了口气,默默下车。

    “这日子,是回不去,也留不住啊……”

    此刻, 一艘商船驶过衡安渡口,荡起一潋碧波。

    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侧身躺在舱内的贵妃椅上,脚边放着一个炭炉,只看得见微微的火光。舱内似乎不是特别暖和,那女子穿得也不多,却睡得安稳。

    只有她自己知道,梦里的景象,比起后来的遭际,着实令人安心。

    那年她七岁,父亲已经不到他们院里来了,却管得比母亲管得还严,要求哥哥上私塾、学名著。到了哥哥卧病的时候,居然还要他每天练八百字!

    不过也难怪,他们兄妹两虽是庶出,哥哥却是整个二房的小辈里最会念书的。二房要是想有人能光宗耀祖,必须得有人通过读书出头,这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哥哥头上。

    父亲对哥哥严厉如此,自然也对她倍加关注。这不,哥哥刚好些,便叫她也一同去书房,念《女诫》。

    她向来是最讨厌这些书的男人们自己快活,倒教女人三从四德,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老想法了!

    这不,今早正往《女诫》里夹《前朝史》的白话印本,就被父亲抓了个现行。父亲把她骂了一顿,又撕了书。末了,才叫她到西院里跪着,自己又不知道去哪快活了。

    两个时辰。她看了看日头今天的太阳可真烦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不过还好,再有一刻钟,就能回去接着看啦!她刚看到正精彩的一段呢,就被罚了。待会儿向哥哥借去?嗯,他一定会借我的!

    正胡思乱想,却觉得有阴影挡在她身前。抬起头,一个小姑娘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她望了这小姑娘一眼,碍于日光照射,很快低下了头。这小孩穿得这样齐全,又好像从来没见过似的……

    “你是晖哥哥的妹妹吗?”呵,还挺聪明,看出来了。

    “你为什么跪在这儿啊?”哼,小屁孩,你懂什么!

    她低头沉默,不发一言。那小姑娘许是觉得她无趣,便跑开了。

    少顷,便有一个嬷嬷走过来,把她扶起来说:“钰姐儿,快起来!”她一看,是她和哥哥的奶妈,便乖顺地让她扶了起来。“哎哟我说姐儿啊,您就别再看那些杂书了!又惹得老爷生气,自己又不讨好,这不是找罪受嘛……”

    她没说话,只觉得口干舌燥。

    忍着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房,便看见自家哥哥坐在往常铺着软垫的矮床上,旁边还有刚才看见的小姑娘,和他并排坐着,两人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穿着许多环的铁架子玩。

    见她走了进来,魏秋晖把手中的九连环给了旁边的小姑娘,站起来走向她:“疼吗?先坐下来吧。”便把她扶到矮床边的软垫上坐下,倒了杯水递给她,说:“你别再看那些书了,不然又要罚跪了。”

    她不分辩,“咕咚咕咚”先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那小姑娘见了,也放下了九连环,静静地看着他们。

    她喝了这杯水,才略觉得好些,也有力气说话了:“那些书?那些书是什么书?《女诫》这种教人把自己关在鸟笼里的书,就应该看了么?他一天到晚不来我们院里,和那些女人鬼混,倒管我看什么书!”

    “阿钰,这些话你从哪学来的!让娘听见了,又要说你了!”魏秋晖一脸震惊,小姑娘却问:“哥哥,什么是‘鬼混’啊?”

    魏秋晖扶额:眼下这个妹妹还没教好,倒要把另一个妹妹也带坏了!

    却见她冷笑了一声对小姑娘说:“就是和坏人在一起玩!你,不许学!”

    呼,幸好阿钰没说什么更出格的话。魏秋晖叹了口气说:“阿钰,哥哥知道你爱看史书,但是大房和三房的姐姐们都是看《女诫》过来的。你以后跟她们一样,也是要嫁人的,若是不知道规矩,可怎么像话呢!”

    她一听这话,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却见一个杯子端到她面前,一抬头,是那个小姑娘,又倒了了一杯水给她,眨着一双干干净净的大眼睛,对她说:“喝水。”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才觉得有些清甜的花香味,一看,杯子里飘着几瓣桂花。“这是我母亲晒的,你跪了那么久,多喝一点吧。”

    她这才正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问:“你是谁?”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答道:“我叫秋恒,是南院的。”

    魏秋恒……魏秋恒……

    那时少不更事,三个不懂事的孩子自然玩得好。

    但十年之后,待小姑娘长成少女,一切都变了。

    那天,是魏家最黑暗的一天,她和哥哥一同逃出来到了渡口,这才勉强逃离了追兵的截杀。正要撑蒿离岸,却被魏秋晖制止:“我刚才遇到了阿恒的乳母,她说恒儿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得等她!”

    “等什么!她有太子保护,我们不一样,再等下去,二房就绝后了!”她从府里出来时便看到了地上,到处都分布着仆人的尸体,心下已经是怕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十年不见的魏秋恒?

    “不行!若是等不到阿恒,我也不走了!”魏秋晖语气坚决,她自是争不过兄长,只得气鼓鼓地到船尾坐着去了。

    过了一会儿,却听得魏秋晖激动地说:“阿恒!阿恒来了!”她转过身来,却见魏秋恒昏迷着,被一个仆人背着上了船,安顿了下来。“快!快开船!”船离了岸,趁着夜色,魏秋晖才注意到:“阿恒的手怎么了?脸色怎么也那么苍白?”

    魏秋钰听了这话,也转过头来看:她的手腕上缠着绷带,面色惨白,看着的确叫人揪心。她也凑了上去,默默地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到了魏秋恒身上。

    几日急行,绕行无人河道,终究是落地,要走陆路了。三人上岸,只有一个兄妹俩的乳母跟着,另外两个仆人怕事,便求了银子,自行前往目的地了。

    “阿钰,恒儿还病着,我与她一驾车,你与嬷嬷一驾车,可好?”

    几天以后的那个晚上,快到寒川的地界时,她后悔当天自己点了头。

    “小姐,嬷嬷,咱们和少爷走散了!”“走散了?怎么会……不是一直跟紧的吗?”魏秋钰有些慌张:“这月黑风高,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办?”

    忽然,远远地听到有人骑马奔来,那马夫慌了:“这一带有一处山寨,寨子里的山匪野蛮得很!想必是来打劫了,我们快”“嗖”的一声,马夫话音未落,就被一支羽箭射中,倒下了。

    “兄弟们!快来!这儿有个水灵灵的美人呢!”魏秋钰和嬷嬷缩在马车里,火光越来越近,突然便有一把刀挑开帘子,现出了一张络腮胡子脸。

    那人见了她,便露出淫邪的笑:“这老婆子,把她扔在这儿!你!告诉你们家的人,这美人我们带走了,若是要人,拿钱到我们龙门寨来赎!”说着,便把她从马车里一把拽了出来……

    不能再梦下去了,再梦,就是噩梦了。

    她睁开眼睛,盯着被夕晖染成橙色的纱窗看。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一旁的仆人便连忙上来伺候。一看:自家主子面白唇红,柳眉杏目,面相看着虽然不圆润,却最是个美人。

    叶炀钰漱过了口,启唇问道:“到哪儿了?”

    “回主子,到衡安了。”

    衡安……她冷笑一声,拿起了一旁放着的《庄子》,细细看了起来。

    魏秋恒……现在该叫你叶桓微了。咱们盯着各自的主子,再见分晓吧。

第十九章 假戏真做

    当晚,韩珞成应酬完回府,又安抚过韩幼筠,身心俱疲,已然不想再面对萧兰君,便回了书房。一开门,燕皓便神神秘秘地把房门关上。末了,上来行了个礼:“公子,今天叶掌柜有些东西托我给您。”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裹呈给他。

    韩珞成以为这些物件同和亲一事有关,连忙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打开来看却只见一条尾缀着玉色流苏的锦发带和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獬豸白玉印。燕皓忙补充道:“她说,公子及冠,她不能亲自来贺,便赠予公子这两样小物件聊表心意。”

    韩珞成愣了,拿起那獬豸白玉印来细看这块玉几乎没有瑕疵,洁白温润,当是玉中上品。以獬豸为印纽,四个小篆“玉汝于成”极为细腻,雕工精湛。可见虽然只是小小一方印,造价却必然不低。

    更重要的是,獬豸代表明辨是非、公正不阿,这就是他对当下官僚的期望。只是绝大多数人,呵,不贪赃枉法都已是难事了!

    “玉汝于成……玉汝于成……”他盯着那四个字细细地看,末了,叹道:“桓微知我!”

    “这两样本来是用木盒装在一块的,只是那盒子太过显眼,我怕半路遇上良娣被她疑心,倒说不清了。就把盒子给了门童,单把东西带进来了。”

    “嗯,你做得对。按照良娣那个性子,若是让她发现别的女人给我送东西,只怕难说。”韩珞成想起那个被喂了哑药的歌女,不由得毛骨悚然虽说并不一定是萧兰君所为,但毕竟不得不防。

    “对了,他还嘱咐说,尽量加深小公主和那个蒙面人的联系。”“嗯,我知道了。”韩珞成点点头道:“你且去休息吧,这两天估计是轮不到咱两忙了。”“为什么?难道不应该和那小王爷多多交流吗?”燕皓不明就里,自然是满心疑惑。

    “我自有道理,你且去吧,把小玉叫进来。”“诺。”燕皓见自家主子开始除去外袍,知道他也是倦了,就没再问,默默退下了。

    韩珞成把那印章挂在笔挂的木雕龙头上,欣赏了一番,颇为满意。

    恰时,小玉进来了。问道:“公子,要睡了吗?今晚不到良娣那儿去了?”

    “我累了。”韩珞成索性走到床边坐下,说:“你叫一个侍婢去告知良娣吧,给我更衣。”“诺。”小玉闻言,便先派人去了,又把炭火烧旺起来,这才上来帮他脱衣服。

    “公子不知道,今日公主殿下可是吓傻了呢!良娣和郡主安慰了她好久,又点了安神香,才让她安定了些。”小玉也不知其中缘故,心中只是可怜韩幼筠: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又是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哦?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韩珞成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却见小玉点点头说:“阖府上下,几乎都知道了。”

    韩珞成心里一凉:该不会传到陛下耳朵里吧?忙制止了小玉的动作说:“给我更衣,我要去昭兰苑!”“怎么又要去了?”“你别管,赶紧叫人去把那小丫头追回来,再帮我换好衣服!”“诺。”小玉见他急了,忙叫可靠的小厮跑步去追。

    待换齐整衣服,一边系好披风下台阶,便看到那小侍婢已经被追了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匆匆往昭兰苑的方向去了。

    这边萧兰君忙完了,正看着书,却无心看,问道:“几时了?”“良娣,才亥时了,要睡了吗?”萧兰君没回答,心里想:怎么还不来?

    却不知此时韩珞成已经走到了院门外,踟躇、徘徊,终是咬了咬牙走进去。便见有仆人早已在院子里久等,见了他便高兴地嚷道:“公子!良娣,公子来了!”

    萧兰君紧张了多时,也不顾自己只穿了一袭中衣,匆匆迎出来。韩珞成见她只穿着一袭中衣、披着长发、不施脂粉,却迎得急。他一时愣住了,以为她是盼着自己来,心中不由得生了怜悯之心,一路向她走来一路解下披风,到她面前,蒙在她身上。

    那姿势颇像是站在她身前,隔着披风揽住了她,还低语道:“怎么不穿好衣服就出来了?也不怕冷。”他冒了一路的寒风走来,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竟比往常温柔许多,还多了些宠溺的意味。

    萧兰君呆住了本以为他是来交代自己关于韩幼筠今日之事的,谁知……他见她呆呆地不发一语,不由得笑了,叫人如临三月春风,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萧兰君连年来如同守活寡,更是未曾有一个男子这样撩拨过她,一时间也把想好的话给忘了。

    他见她不动弹,自己背上被冷风一吹,忽然觉得寒意上泛,便索性把她打横抱起,进了房间。门内外的侍婢,包括白姗这一向不轻易表露神态的大侍婢都惊呆了公子不是不喜欢良娣的吗?怎么和她们私下传的不一样!

    韩珞成见侍婢们一时失态,也不伺候了,背对着门,侧着脸说:“都去歇着吧,我与良娣有话说。”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应了声“诺”,关上房门,下去了。

    他把萧兰君放在床上,又把炭火挪过来,渥着她的一双柔荑,还哈了口气,微笑着说:“以后若是我太晚没来,你就不必等了,该早点睡,也别冻着。”

    萧兰君这时心生了警戒,又怕他动的是真情,便低着头问:“公子今日……怎么对兰君如此温存?”

    韩珞成闻言,笑了,倒叫她又懵了。他放下她的手,低着头说:“我今日看了场戏。”“什么戏?”“叫作《章台记》。”“说什么的?”“嗯……我也不能尽述,改日带良娣一同去看吧。”

    “只是今日成看了此剧,才觉你我夫妻之情可贵。”他抬起头来,心里早已编好了肉麻的话,却说不出口。张了张嘴,却只叹了口气,小声地说:“兰君,对不起。”

    她也怔住了,追问道:“对不起什么?”

    她入圈套了。韩珞成心下窃喜,壮了胆,看着她的眼睛说:“对不起你为我,痴等了那么多年。对不起我当年,明明娶了你,还丢下你一个人在坤京。”

    他不敢再直视萧兰君的眼神了,心想就不应该使这一计,忙把她搂到怀里,闭着眼睛昧着良心说:“今日我来,只有这一番话要讲。我知道你心里必然厌我、厌我负你……”

    却不料这时她却抱紧了韩珞成,声音颤抖着:“我厌你?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我受制于身份,以为你介意我卑微,我怎知……”说到这里,竟呜咽了起来。

    韩珞成把她抱得更紧了,心里的小人却还在嘴硬:抱紧了,说不定今晚就能解决困扰已久的问题了。他想了想,抚摸着萧兰君的长发说:“你不怨我已是万幸,我怎么还有资格介意你的身份?”

    “真,真的?”她小心翼翼,像是怕把这难得的表白打碎。

    他点了点头,背着烛光,眼眸颇为深沉。却不自知:这眼里的深沉,除了戒备,还多了别的意味。

    是夜,烛熄灯灭,余事无知。

第二十章 失意素裁

    一大清早,小玉便匆匆从角门出去,一路走一路逛,到了素裁坊。许颐婧见她孤身前来,便知是有事来禀。笑着迎上去:“哟,姑娘又来了!今儿想买点什么?”

    小玉颔首道:“我家主子要做两件狐绒斗篷,想问问可有好料子?”“蔽店开门做生意,自然有。不过,这价格可不便宜!”“我家主子既诚心来做衣裳,自然不会短了你的钱。”

    许颐婧微微施了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往身后的楼梯一让道:“既如此,请移步到楼上看料子吧。”

    许颐婧把她带到楼上库房,打开内室的门,却见一个身着豆绿地玉梨花绫交领曲裾的女子坐于其中,正饮茶看书,听见了动静,抬头看她,笑着说:“你就是小玉?请进来坐吧。”

    小玉行了一礼,却不敢坐在她对面,只是低头,在台阶下坐了。她见小玉拘谨,不由得笑了,说:“小玉,我虽是小姐,也大不了你几岁,你就上来坐吧。”

    “诺。”小玉虽来坤京已多时了,却也听闻这本家的二小姐生性冷淡,甚少出面。如今一见,竟与传闻中大不相同,也只敢规规矩矩坐着。

    叶桓微见这姑娘举止间颇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便问:“可以看看你的手吗?”小玉伸出手去。叶桓微拉着她的手细细看了看:肤色白净,柔弱无骨,手腕上带着翠绿镯子看来是上好的玻璃种翡翠。

    “你是祖上是哪里人?”却见她摇了摇头,看来也是和父母失散了,被叶家收养的。又问:“你几岁到的叶家?”“十岁。”十岁,应该记事了才对啊……

    “听说你是十五岁到的成四子邸,在那里还过得不错吧?”“回二小姐的话,奴婢自从到了京城与蓝锶分散之后,正碰上四公子立府,就一直在公子书房服侍。良娣虽然严苛些,但我们只要规规矩矩的,温饱都能保障。”

    她听了,心下明白了几分忠心倒是够了,但要安插在韩或是韩翎府上,只怕还有难处,便试探性地问:“如此……按照我们叶家的规定,现在五年期满,你也该回到我身边了。你想离开成四子邸吗?”

    “唔……奴婢在成四子邸服侍了那么多年,自然舍不得府上的姐妹们。但既然被叶家所救,小玉便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奴婢愿听从二小姐号令!”

    “甚好。”叶桓微笑了,很满意她的答案,说:“既然你舍不得,我想着也还为时过早,不能好好发挥你的作用。这一个月来你做得很好,以后你就负责在成四子邸,帮我和四公子传信。”“诺。”

    “还有,你这个名字是谁取的?”“是叶家的嬷嬷取的。”“我给你想了一个名字,以后若有人问起大名,不如就说这个名字。你姓什么?”“奴婢姓孙。”

    叶桓微拂拭着她手腕上的玉环,笑着说:“孙碧环,好不好?”“好!奴婢谢二小姐赐名。”小玉甚是欣喜,向后退了一步,低头叩谢。

    叶桓微待她起身,便问:“你今日特地来此处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奴婢只是来告诉二小姐一声,昨夜四公子到良娣房中就寝了。”

    她听到这句话,正端起来的杯子抖了一下,溢了几滴茶水出来。小玉发现了她的异样,忙问:“小姐,怎么了?”

    “无,无妨。”她强装镇定,却免不了声音有点抖,抬起头来,还是一脸微笑:“你叫四公子与你家良娣,要更加恩爱。良娣是亡国公主,平日里外人议论她,她也定然委屈……你今天来,也是以做衣服为借口吧?”

    “是,今天一早,我见四公子和良娣还没起,便借公子的名义出来给他们夫妻做一对斗篷,也好让公子与良娣更温存一些,这时来做衣服,倒不像是事后才想起来的。”

    “嗯……”她笑着说:“你做得好,四公子有好帮手了!”又对寒风说:“你出去告诉颐婧,挑一件白狐,一件黑貂,凑一对,单子写贵些,银子我回头返给小玉,小玉再交回给四公子就好。”

    “谢二小姐!”小玉连忙行了个礼,下去了:素裁坊的衣服本来就贵,更何况是名贵的白狐皮和黑貂皮?四公子交了二小姐这个朋友,真真是赚了!

    待寒风和小玉下去了,她把一直端着的茶杯放下,神色突然变得肃穆起来,少了起先的温柔。直直地盯着桌子,一言不发。咽了口口水,似乎喉咙都变得干燥了。

    这一次,她一反往常的谨慎,不待小玉离开,自己先推门下了楼。恰时寒风业已吩咐完了,却正巧碰到她下楼,连忙跟上。主仆二人上车便走了,连许颐婧都来不及送送。

    寒风自叶桓微到了寒川便一直服侍她,虽然时间不长,也晓得她心里想什么。比如现在,她靠在自己肩上,必是倦了,或者有难过的事才会如此。否则,她从不轻易与人触碰。

    “小姐应当高兴。”寒风终是开口了,抚着她的背。心想着这话虽然有些残忍,终究是良言:“那萧兰君终究是皇上派去监视公子的,如今若是他们夫妻能同心,公子也便宜许多。”

    她连忙坐起来,目视前方道:“这话说的,为这一事,我就不开心了似的。”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不过寒风心里最是清楚,她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事,也就不再说些什么了。

    此刻,韩容带着韩幼筠到了驿馆。幸而韩幼筠过去也学了些马术,不至于惊吓到起不来床的地步,她自己又想见那个蒙面人,便随韩容来了。

    “小王见过郡主殿下。”严铭昊方才听得小厮通传说衡安郡主带着自家胞妹来了,急忙出来迎接。自昨日“钟其毓”对他说,那郡主的所谓胞妹正是韩幼筠后,他便格外紧张:抬头也不是,不抬头也不是,竟比觐见华天皇帝还紧张。

第二十一章 私行逆反

    “衡安今日同小妹前来,是来谢昨日那位仗义出手的蒙面将军的。”严铭昊听明来意,心下便有些纠结:让他们不见吧,又错失了一个良机;见吧,又不合礼数。还是道:“那位不过是我皇兄的一名御前侍卫,若是郡主和姑娘要赏他,只交予小王转达即可。”

    韩幼筠听了这话,心下便有些失落,不由得想起叶桓微对她说过的话,上前一步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要亲自见见的。不见,倒显得我们华天的皇室都是忘恩负义、见人下菜碟的人。”

    韩幼筠这句话刚出口,便自觉有些不妥:她现在是衡安郡主的胞妹,怎能说自己是皇室中人呢?那严铭昊却似乎并没觉得不对,反而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是小王失礼了。去,把将军请来。”旁边一名卫士领命下去。少顷,便带上来了那个蒙面卫士。

    韩幼筠回想起几日来的种种,想起今日居然才与他第三次见面,却似是久别重逢不然昨天看了《章台记》之后,就断不会有那些想法。可是华天的公主,久居深宫,又怎么会明白自己心中那种朦胧的情愫,恰是世俗所说的“一见钟情”呢?

    “钟其毓”走上来,朝她们行了一礼。韩幼筠心中万千情绪,不可名状,此刻见了他,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韩容虽一直蒙在鼓里,但经这两日韩珞成一通安排,也明白了些。知道韩幼筠开不了口,上前笑着问道:“将军是何方人士?”衢北。”“昨日受惊了?可有伤着?”“无事。”“家中几口?”“四口。”

    四口?他有妻儿了?却听他补充道:“上有老母,下有弟妹。”她心里竟默默地松了口气。

    韩容笑着点点头,赞赏道:“将军年少有为,武艺不俗,他日英雄自有用武之地。衡安今日领小妹前来致谢,庭院里是衡安府的谢礼。请将军不弃,就收下吧。”

    “钟其毓”寡言,只是行了个谢礼。却不知他这般性情冷淡,却又有一身皇室子弟的气派,最是吸引人。更别说是韩幼筠这等未曾经历情事的小姑娘了!

    韩幼筠对这个只有三面之缘的蒙面人,更多的是好奇和崇拜,但终是有感激之情,便施施然上前行了个礼:“谢将军救命之恩!”“请起。”他虚扶了一下,两人的眼神正好对上,都是明眸清目,情绪复杂。

    “既然礼送完了,小王爷,我们就先告退了。”“郡主留步,请转告四公子。”严铭昊走上来,笑容和善,试探道:“昨夜我衢北陛下派使者前来,请求尽量在年前成和亲之事,请四公子尽快禀告华天陛下,也便于送亲行路。”

    韩容一愣,突然笑了,说:“小王爷,我与小妹虽是在成四子邸短住,冒昧插手和亲之事,也终是不妥。不如小王爷现下修书一封,衡安可代为转交。”

    严铭昊没想到韩容会和他打哈哈,便也只能道:“那便请郡主随我来吧。姑娘,请在厅上稍坐。”韩幼筠微微颔首,韩容心下也把“钟其毓”的真实身份猜了个五六分,便也不分辩,留他二人在堂上,随严铭昊去了。

    一时间,堂上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窗外的风声,寂静得有些尴尬。

    这时,韩幼筠站了起来,走到庭院里。少顷,拿来了一个木盒递给他:“这是我亲自给你挑的谢礼。”

    “钟其毓”愣了愣,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几个花纹奇特的鹅卵石,一看便知是滩涂上捡的。但真要捡到,却也难得。这其中,还有那颗那天他压在她帕子上的石头。

    “我一直被关在府里,只能今早在我四哥府上地池塘边给你捡了几颗……有些草率,你不会不喜欢吧?”韩幼筠一向语气倨傲,颇有些皇室公主的派头,如今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只见那蒙面人拉下了面罩,便还是那天看到的那张俊朗面容。他看着她,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石头?”“我……猜的……”被他这么一盯,韩幼筠倒有些不敢正对他的眼睛,脸上浮起两抹浅浅的绯红。

    “对了,你主子知道我是公主了吗?”韩幼筠忙问道:“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强行把我带走啊?”

    却见他微笑着摇摇头说:“我从没告诉他,你放心。”

    “呼,那就好。刚刚他那么问,我以为……”韩幼筠算是松了口气,又想试探他,便问:“你觉得昨天的《章台记》怎样?”“极好。”“最喜欢哪个角色?”“大皇子。”

    她心下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又有些失落,竟对他说起了自己的心事:“你也知道我的事,可是……你们皇帝再好,我也不想嫁他。”

    只见他垂下眼帘,道:“我们陛下英明神武,你嫁了,自然有许多好处。”“他又不是我的心上人,再多好处,能弥补这一点吗?”

    “公主的心上人?”他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是谁?能有这福气,得到公主的青睐?”

    是……韩幼筠一愣,答不上来,却猛然发现眼中人,也是心上人。是,是你啊!她一时又羞又急又恨:这人,怎么是个呆子!“我,我……”她一时性急,竟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塞在他手里,脸上绯红,已然盖不住了。

    “钟其毓”攥着手里的荷包,也愣住了,莫名其妙红了脸。韩幼筠心想着:索性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不如把话说得明白点:“我,我觉得,敏公主落得那样的下场,却能和爱人在阴间相会,胜过她在凡间一切荣华富贵!”

    “钟其毓”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目若秋波,满含着勇敢和温暖,他都于心不忍,想直接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怎奈何隔墙有耳,实在不可随意暴露。便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给她,说:“好好带着,你只管嫁,你我衢北再见。”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她却感觉到了,看到他手里那块黄玉,目中噙泪心想着:这一拿,可就是华天的罪人了。

    但她没有犹豫,接过来,紧紧地攥在手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恰时,听见门外韩容和严铭昊的说话声,韩幼筠忙坐回去,掩盖异样的神色。他也拉上面罩,走出去迎接两人,向他们施了一礼。“既如此,我们便走了。”“郡主慢走。”“阿妹,快来。”见韩容朝她招了招手,韩幼筠忙起身走到她身后。“小王爷留步吧。”便互行了礼,各自走了。

    他站在原地,眉目含笑,颇异于往常。

    她回头看,恰入了他的眼:眼波流转,红妆媚人。

第二十二章 明战暗谋

    德昭宫内,韩翎正与端夫人饮茶。

    端夫人居住在德昭宫内最大的主殿权舆殿,自她入主此殿以来,后面无论来了多少妃子,只要住在此宫,都由她掌管。十数年来盛宠不衰,让权舆殿一直享用着这宫里最好的资源不说殿内的金玉饰物,光是殿外摆着的两三百盆时令花卉,就叫人咋舌。

    “这个月钱庄里的利钱,你可收回来了?”端夫人懒懒地歪坐在羊绒搭楠木矮床上,看着自家儿子沏着上品枫露。茶水斟出,便闻得满室清心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就快年下了,儿子想着,人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把一个白瓷茶盏放到床边的小矮几上,再把茶水倒进去,一边说:“索性把这个月和下个月的一起结,让他们下个月再拿来。”

    端夫人眼睛一瞥他,懒懒地说:“你啊,光顾着别人的死活。这钱不到,浦羲那边哪里肯尽心的?既决定了要练出一支好兵,也不该耽误了。”

    “母妃不必担心,儿臣已经先拨了私库,叫他们只管置办刀剑、弓弩、马匹之类。等明年开春,就让他们一边练一边种田。这样,也不会惹别人起疑,粮草也可以少花点钱。”韩翎说完,拈起了盘里的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本以为这亲是铁定合不成了,谁知半路杀出了韩珞成这赖活着的冤家。”她眉头一蹙,却不减风情,浅尝一口茶,放下道:“派了那么厉害的山匪去结果他,反倒让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护卫给杀了,实在废物!”

    “母妃切莫动气。”韩翎说着,直起身子,拿起一旁的软布槌子,给她槌起腿来,一边说:“母妃以为,儿臣当真是把这主理和亲的事,就这么交给他了?”

    端夫人听了这话,笑着问:“哦?莫非阿翎还有安排?”

    “先前韩主管此事时,把注意力放在了阿筠身上,却无果。现下韩珞成把韩容接到坤京,可见也是步了韩的后尘。可韩身为长兄都劝不动,他是嘴比大哥巧,还是威严比大哥更甚?他又能劝什么?”

    “那若是他劝成了呢?”“现如今,严铭昊来了坤京,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衢北皇帝见自己的亲弟弟死在了华天,只怕都要下战书了,还会请求和亲?”韩翎微笑着,仿佛一切胸有成竹。

    “就算他劝成了,严铭昊也毫发无损。但回程的路上,指不定发生什么呢。”

    端夫人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本来以为,这次和亲不成,严佩嫣失了威风,韩也至少要落得个办事不力的弹劾,你这太子位应该也就保齐了。”

    “谁知老天不公啊!还要派一个韩珞成来挡路,这下,又要斗了。”却见韩翎放下手中的棒槌,跪着,神色突然变得肃穆,说:“母妃,儿臣定当为母妃挣来这天下,以报当年,皇后害母妃滑胎之仇!”

    端夫人见了,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小心行事,切莫给人留下把柄。”

    “诺。”韩翎看着端夫人那不施脂粉时难掩的憔悴神色,暗暗把手握成拳。

    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夜里,唐境换过了班,正往家里走,却总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似乎一直尾随着他。

    唐境没回头,却改了方向,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那道目光却依旧在他身后。

    他从不做毫无意义的事:若是要躲这人,直接回宫即可。但既然一直尾随,想必躲不掉。黑夜中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在唐境的耳中被放大无数倍这人不擅轻功,体型高大,一身轻装,蹬的应该是皮靴:从这一点上便能估计,不是本国人。

    于是引到一条死路上,道路尽头的矮墙前,停下脚步,回头按剑。

    “阁下今日,不是来同我逛坤京夜景的吧?”唐境冷冷的声音一出,竟颇有气势:“有什么事,还请出来说明白。”

    果然,从屋檐上跳下来一个大汉,蒙面束发,带着一把长戟。这戟虽裹住了整根戟身,却盖不住锐利的戟锋,唐境一见便知:入月!

    想当年他学艺时,便见过这把戟,当时此戟与师兄的长剑一番激战,电光火石之间,此戟虽落下风,却也难掩锋芒。可惜最终,戟的主人败了,一个左撇子,余生只能用右手持戟。

    没想到,多年之后,这人又出现了,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这,才是钟其毓!唐境眼神一凛,终于验证了多日来的猜测。

    却见那男子不论何事,便跟他打了起来。唐境虽然值了一天的班,此刻有些疲惫,却也不得不应战。打着打着,上了屋檐,两人使尽浑身解数。钟其毓虽然英勇,耐不住唐境轻功比他好,竟未曾注意到,唐境一直在把他往一个方向引。

    两人在屋檐上跑跳,钟其毓也为近战,把戟收到身后,掣出飞鱼刀,招招不在要害,却厉害得紧。唐境也不甘示弱,虽然分散了注意力,却也没忘了行云流水的剑术。

    两人正打着,钟其毓向前一刺,唐境却不挡,往后一退,下了屋檐,正好踩在一个蒙面人的肩膀上。钟其毓追下去才发现,这是驿馆的院子!却见院内横陈着几个不知死活的侍卫,蒙面人倒是没一个倒地的,便瞬间明了了。

    唐境虽然是华天的人,看见严铭昊和他身边的那个假钟其毓苦苦抵挡,手臂上都已负了伤,便也知不是小事,连忙帮着应对那些蒙面刺客。奈何这一个个刺客,武功都是惊人的高强。须臾,钟其毓终是展开入月戟加入战局,这才好了些。

    不愧是唐境和钟其毓,不愧是各自朝内的御前将军,两人联起手来,瞬间便把原本占领上风的贼寇杀退了士气,甚至斩了两三个。却忽然闻得一声哨响,蒙面刺客皆飞身而去。有一个逃不及,被钟其毓追上,一戟从房檐上挑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变中生谊

    钟其毓见那蒙面人晕了,又见严铭昊扶着那个蒙面将军,朝房屋方向撇了一眼,发现蒙面将军脚下有一大滩血迹,伤重之至,已是非扶住不能跪直。便把蒙面人扔到一边,上前道:“殿下,将军,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钟其毓原本以为,他不过跟踪唐境一个时辰,况且华天境内的刺客,大抵不足以威胁这二位主子。但就从刚才刺客们的武功看来,确实是他大意了。如今看到他们负伤甚重,也顾不上请罪,跪行两步到他们近前,把蒙面将军的面罩拉下来给他透气,见其嘴唇已经毫无血色,已经神智不清,便连忙把他背起来,快步走到屋里。

    唐境见此情势,想来衢北一行也没空理他,踢了踢晕在地上的刺客,发现他还有些动静,说了句:“自己人,起来吧。”

    那刺客听了,睁开一只眼,发现唐境正盯着他,刚想站起来再厮斗一番,又被唐境一剑柄锤中后脑勺,真晕了。

    唐境把那刺客拖进屋里,扔到地上,卸下他身上一切的武器,见四下并无可以用来捆绑的工具,只好把刺客拖进里屋,打开一个衣柜,把刺客塞进去,柜门朝下撂倒。这动静不小,惊动了正在给蒙面将军止血的钟其毓,他转过头来,冷冷地瞪着他。

    “我去找大夫。”唐境回望了他一眼,丢下这一句话,默默地走出门去。

    走出院子,唐境借树飞身上了屋檐,月色之下,朝着成四子邸轻步飞奔而去。

    韩珞成正沐浴完毕,慢悠悠地穿上中衣。正系带子时,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又被大力合上了。韩珞成木在原地,倏忽见一个蓝袍青年闪进屏风后边来这不是……唐……

    唐境也吓住了:眼前的人一身中衣,长发披散,赤脚站在地毯上,分明是刚刚出浴。

    韩珞成脑袋一歪,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问:“将军……喜欢闯人浴室兼……龙阳?”

    唐境一脸黑线:“第一,严铭昊遇刺;第二,钟其毓出现了;第三,那个蒙面人伤势很重;第四,跟我走。”

    “怎么……护卫们都死光了么?”韩珞成闻言,虽然还懵着,脸色却顿时严峻了起来,系带子的动作都快了几分。走出蒸汽缭绕的浴室,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一冷,倒把他冻醒了,思路一清晰,忙道:“我现在就穿衣服去驿馆,你拿着这块牌,”说着,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皇子虎玉给他,又嘱咐:“这院子侧面住的就是我的护卫燕皓,他应该还没睡,你从门口出去……”

    “公子!”“砰”地一声,门又被撞开了,韩珞成被吓了一跳,唐境反应倒是快,拔剑抵住了闯入者的胸口燕皓以为主子有难,速来救驾,谁知一进门,就登时只能顿在那儿了。

    “这……”韩珞成扶额道:“这就是我说的燕皓,他熟路。燕皓,你速带唐将军牵马去找大夫,往驿馆去!”“诺!”唐境闻言忙收剑入鞘,两人飞奔而去。

    韩珞成又想起那天燕皓补充的叶桓微的话不可留活口,心下更急了,衣服也找不着。恰时小玉小碎步跑来了,忙问:“公子,我方才听见两声巨响,可是出事了?”“是!你快找衣服给我,我要策马去驿馆!”“诺!”

    韩珞成顾不得许多蒙面将军!这位老兄怎么就这么不知道保护自己,居然比他弟弟伤得还重!这要是一命呜呼了,他韩珞成的仕途就结束了啊!于是穿好了衣服,披上披风,长发只草草用那日叶桓微送的发带一束,便飞奔往马厩去了。

    为什么不留活口?韩珞成心下也难明:这刺客背后的主子是谁,居然连名字都不能让人知道?莫非是……叶桓微本人?没道理啊……他知道,严铭昊一死,破坏的是两国友谊,这亲便合不成了。叶桓微是帮着他的,自然不可能做出刺杀之事。

    那……是谁想让他仕途了断呢?大哥?二哥?他一时脑子里乱得很,想不得那么多。很快,便飞驰到了驿馆门前。走进驿馆,却见院内横着他增派的侍卫们八名侍卫,皆是一剑封喉,有的死不瞑目,有的尸体的伤口还在往外滴血。

    韩珞成虽然也见过路有冻死骨,却没见过血流成河至此的场景。想到这些都是尸体,便不由得冷汗直冒,一冒了冷风,更是毛骨悚然。忙走进房间,见两名大夫已经到了,正救治床上的人,便安心了许多。

    “小王爷,成来迟了。”韩珞成先给伤势较轻、正在包扎的严铭昊行了个礼。严铭昊看起来有些恼怒,却也只得保持仪态道:“公子不必自责,贼人武功高强,兴许不是华天人。”

    韩珞成清楚他为何恼怒,走到床前看躺着的那名男子面容俊逸,颇有王气,一看便知是他猜的那个人。不过唇色苍白,面无血色,倒让他锁紧了眉头,问:“大夫,他伤得如何?”“禀四公子,此人所受皆是外伤,且伤口较深。所幸止血及时,暂无大碍。”

    他闻言,暂时松了口气,转头问唐境:“可抓到贼人了?”唐境不答,拿剑鞘捅了捅倒在地上的衣柜。

    “……”韩珞成无语了,只能对唐境说:“那……请唐将军先去禀告宫门这里发生的事吧,燕皓,你马上去找……”他一时还不知道城防归谁管,唐境开口了:“找城防营和京城令,在西门,最靠宫门的官邸和最靠城门的官邸。”“诺。”燕皓领命退下了。

    唐境正也要出去,又折回来问:“可要把这柜子打开?”意思自然是怕柜子里的人自尽。韩珞成却笑笑说:“将军只管去,他不会自尽的。需要时,这里,不还有钟将军嘛!”

    钟其毓心里清楚得很:眼前此人,怕是已经一切明了了,否则也不会说这句话。便瞥了韩珞成一眼,照旧盯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唐境点点头,出去了。

    韩珞成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是徒增尴尬,便走到院子里去,一时发现自己没带剑。

    忽然,他眼前亮出一柄剑这剑是……玄凝!韩珞成转头看向握剑的人,却见唐境冷面冷眼,看着他说:“今后不佩剑,便不必再学了!”

    韩珞成忙双手接住了剑,菜鸡啄米似地点头。唐境扭头,便负手而去了。

    他拿着自己手上这柄非凡宝剑,抽出一截银闪闪,凉飕飕,端的是一把好剑!收回剑锋,又想起:他这样的人,平时断不会把剑交给别人吧?

    目光移向院门,那里早没了唐境的影子。

第二十四章 砧上鱼肉

    此刻让韩珞成头疼的还有一事那柜子里的刺客,既然已经送到严铭昊眼前,自然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他死了,但此刻自己又走不开。于是乎,只能看着天边挂着的一轮冷月,一边吹风,一边头疼。

    片刻,唐境先回来了,韩珞成忙把剑递给他,立刻便正色道:“那刺客不能留。”

    唐境疑惑,思索片刻,狐疑道:“他们是公子的人?”

    韩珞成没好气地说:“我为什么要派人来刺杀他们?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吗?”

    唐境和他对视了几秒,面无表情地说:“栽赃嫁祸,也未为不可。”

    韩珞成虽然知道他是怀疑自己动机不纯,但“栽赃嫁祸”四个字却提醒了他:他是最不可能要杀严铭昊的人,那最想杀严铭昊的人是谁?皇后是衢北人,大哥自然不可能行此事。但二哥就不一样了,严铭昊一死,两国关系破裂,皇后必然失势,这对二哥和端夫人是最有利的。

    可是连他和唐境都能想到的,大哥和二哥这两个斗争已久的官场老手能想不到吗?皇帝能想不到吗?可想而知,这个缺口里装的不是战利品,而是引异己上钩的诱饵!

    怪不得……韩珞成如梦初醒,这才想明白叶桓微说的那句话的真意。他才刚入朝,根基不稳,无人扶持。如果让这个刺客开了口,随便说出一个人来,他查,只怕刺客和始作俑者联合起来反诬他,且无人能拉他一把。所以不如不查,日后才好相见。

    可是看眼下这局面,韩珞成是绝不可能在钟其毓面前把刺客灭口的。只要刺客死在他手上,即便钟其毓不说,只怕自己也会成为朝堂上的众矢之的。

    想到这里,手心顿时冒出了冷汗,他咽了口唾沫,看着唐境的眼睛说:“我是要成事,但取之有道。”

    “否则,我就和他们一样了,不是吗?”

    他的语气放得很轻,却让唐境在某一瞬间相信了他,便微微颔首,又问:“那公子以为,该怎么杀?”

    他叹了口气,不回答他,却问:“你刚才回来的时候,街上可有动静?”唐境摇了摇头道:“宫门卫说,他已经记录下来呈送梁内官了,陛下卯时便能知晓。”

    “好。”韩珞成心里正想着如何能让那个蒙面将军醒来,自己好跟他摊牌,殿内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骚动,韩珞成和唐境忙进去,见躺在床上的人已经转醒,不掩疲态,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韩珞成,盯得他心里颇不自在。

    “你们都先下去吧。”那两名大夫发现气氛不对,早就想拔腿开溜了。此刻听了这句,更是如同得赦,忙退下了。

    唐境把门关上,闩好。韩珞成便向床上的人行了个揖礼,毕恭毕敬:“成,拜见衢北皇帝陛下。”

    严铭骁见他如此,虚弱地笑了笑问:“四公子早已知道了孤的身份,为何不当众揭穿?”

    韩珞成是第一次和严铭骁正面对垒,抬眼看他:此人虽是病中,却不能遮掩其五官俊美、英气逼人。若不说明身份,单看这气派,常人只道是杰出的公侯。但一旦言明其帝王身份,再细细看来,只一个字:配!

    “陛下何必问成。成倒要反问陛下:小妹的绣工,陛下以为如何?”韩珞成这句话一说出口,严铭昊和钟其毓确实面面相觑,独严铭骁听了,细细想来,答道:“虽不精细,但已是难得。”

    他听了这话便笑了,说:“陛下若是公开身份,第一,这难得的绣工,可就看不见也摸不着了。第二,陛下既然蒙了面,成又何必扰乱陛下的计划呢?所以成不揭穿,也是为了顾及您的安排。这几日若是因此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严铭骁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件事,孤可以不提。但是今日有这样的疏漏,四公子可否同孤解释解释?”

    韩珞成心里慌张,表面上却不乱阵脚,正色道:“由此纰漏,成向陛下请罪,小王爷也可以写奏章向父皇弹劾在下,成愿领罚。但成有一个请求希望陛下能将这刺客,杀了。”

    严铭昊冷哼一声问:“明明已经活捉这个刺客了,还要他死?若是以衢北使团的身份把刺客交给朝廷,让官员自行查问,四公子岂不是能撇得清清白白?还是说……”他站起来走到韩珞成面前,气势不容小觑。“这刺客,是四公子的人呐?”

    韩珞成不习惯与人靠得那么近,往后退了一步道:“非也。只是这刺客若不杀,这门婚事,也就做不得了。”“此话怎讲?”

    “在华天诸公子和衢北的联姻谱中,皇后娘娘与贵国最近。若是这个刺客交给了官府,小王爷能保证,以华天官府的审讯能力和关系网,这个刺客不会说个谎,顺带吐出一些……对皇后娘娘有害的谎话来吗?”

    他又补充道:“如果因为华天的储位之争影响了华天、衢北两国的友谊,让这个刺客信口开河斩断了陛下与公主的姻缘,那成,就真是百死莫赎了!”说完,他又朝严铭骁行了一礼。

    严铭骁想了想,心下清楚自己的表弟也就是大公子韩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但也相信无论他有多么急于太子之位,都不会、也不敢伤害自己这一行人。但若是有人要借此栽赃、算计他,就因为这个刺客的话让这样的阴谋得逞,那就太不值当了。

    这趟浑水,他不,相信韩也能处理好。严铭骁心想:毕竟他可是华天最有资格和履历的公子,若是因为此事落了马,对衢北也不好。

    “好。”严铭骁即刻发号施令:“子骥兄,你打开衣柜,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钟其毓虽然不信韩珞成一套一套的话,却也不得不听从号令,只见他只身把衣柜扶起来,打开柜门,倏忽一根银针飞了出来,穿过钟其毓的缝隙飞向床头!

    “叮”地一声,那根银针撞到了玄凝的剑身上,韩珞成反应过来时,唐境已经收剑入鞘了。

    见那贼人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虎视眈眈地还想冲出柜门再杀两个人。钟其毓便径直拧住他的脖子,只听得“咔嚓”一声,他一撒手,那人便软下来,没了声息。

    “陛下,没事吧?”韩珞成几乎被刺客和唐境的反应力震慑住了,忙上前问一句安危。殊不知,严铭骁和严铭昊也惊于唐境的反应力钟其毓都没反应过来,他却已挡住了!

    “无妨。”严铭骁淡淡地,丝毫没有被刺杀后幸存下来的激动之情:“看来这刺客果真是怀有贰心,孤杀了他也好。”又看向韩珞成道:“既然如此,还请四公子惠成和亲一事。”

    “这是自然。”韩珞成再行一礼时,忽闻得院内有戈甲相拨之声,便道:“卫兵已至,成要先下去安排了,请陛下好好休养吧。”严铭骁点点头,韩珞成和唐境又行了告退礼,这才走了。

    “公子,城防营到了。京城令说他们在立案,但这事所涉及的人太特殊了,他们得卯时之后交给礼部和刑部来管。”燕皓见韩珞成出来,忙上来禀告了一通。韩珞成点点头,唐境却问了句让韩珞成摸不着头脑的话:“谁在城防营值班?”

    燕皓回道:“兵部侍郎,公孙。”

    “唐将军,为何问这个问题?”韩珞成明显还没有察觉出这个名字的含义,一头雾水。

    唐境心下已经有了答案,反问他:“你不觉得,来得太快了吗?”

    韩珞成看着院子里的站在廊上的十几人和门外的几支火把,他们身后的队伍都身披银甲,折射着火光和月光,仿佛砧板上散落的带血的鱼鳞。

    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韩珞成觉得,自己就是那条砧板上的鱼。

第二十五章 近水楼台

    这时,唐境走到门前,把房门关上,又回到韩珞成身边来,低语了一句:“你不会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吧?”

    韩珞成见来了一个身穿文官官服的中年男子,忙回了一句:“我知道,你想想有啥地方重新安顿他们吧。”那人小跑过来,满脸堆笑着行礼:“卑职公孙见过唐将军,四公子。”

    唐境见公孙先给自己行了礼,丝毫不把韩珞成放在眼里,惹得先行了平礼的韩珞成有些尴尬,便也不回礼,冷冰冰地直言道:“公子在此,你先给我行礼,不妥吧?”

    那公孙懵了:早听闻这唐境虽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却生性冷淡,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不懂规矩之人。但奈何不能得罪唐境,便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说:“是,是卑职疏忽了,请公子见谅。”

    韩珞成入朝这几天,办事上也受了不少气,早就已经习惯了,便笑道:“无妨!兵部尚书能带那么多兵整整齐齐地来,已经很给成面子了。”

    “,这是哪儿的话,卑职拿朝廷的俸禄,自然是要……”“但是我没弄明白,尚书大人带了近百号人来,是要抓什么人吗?”韩珞成知道他必又是一番官话,便直接打断了他道:“现在刺客跑的跑了,死的死了,不用那么多弟兄,留下二三十个守着就够了。”

    “诺。”那人一阵汗颜,却见韩珞成朝他友善地一笑,也只能呵呵作陪。韩珞成笑过,却瞬间扭过头去,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也不管他,又开门进屋了。

    “小王爷,钟将军,城防营已经来了,这儿也不归我管,请好生休息,待天亮了,我自当入朝禀告陛下,寻一处行宫安置各位。”韩珞成见床帐已经垂下,便道:“至于陛下,还是不暴露的好。”

    严铭昊点点头说:“那,那个刺客……”“待会儿自会有人来清理,小王爷只要交给他们就好。”韩珞成说完,行过拜礼,便匆匆走了。

    严铭昊看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不由得沉思起来显然,这驿馆的隔音不是太好,刚才院子里发生的事,他听得一清二楚。思索片刻,叹了口气。钟其毓听见了,向他投来疑惑的眼光。

    严铭昊便问他:“子骥兄,你觉得韩珞成,像不像以前的皇兄?”

    钟其毓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床上的人,点了点头。

    却不知他们话里的主角没时间感慨,此时已经和唐境骑上马,奔赴下一个地点了。

    “你要去哪里?”唐境就这么跟在他后面慢慢骑着,眼看不是回成四子邸的方向,不由得疑惑起来。

    “呼”却见他仰头叹了口气,以为他必有要事,谁知他却转过头来盯着唐境邪魅一笑,把唐境看愣住了。“去找一处……绝世佳人所居之处。”

    唐境以为他是要去那等烟花柳巷之地,正想调转马头径自离开。但细想几日相处下来,加上看他对他良娣的态度,又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犹豫片刻,问道:“真的吗?”

    韩珞成咋舌了:原以为他这样的正经人,听了他这句话,应该冷哼一声、调转马头离开才是。谁知……那他这个态度,究竟是想和自己去呢?还是只是问问?自己该怎么答才合适呢?

    韩珞成初入朝堂,还不敢让叶桓微这么快就展露人前,更不敢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唐境与他而言,不只是一个刚认识的朋友他太受当今皇上的青睐了,于是沉默了片刻也只能苦笑道:“唐将军,你还真是让人……”想说“捉摸不透”四个字,又觉不妥。

    “我这位朋友深居简出,不喜生人,将军还是先不见的为好。”他的神色恢复正常,转过来对唐境说:“将军还是先回吧,下次若有机会,在下一定向将军引见此人。”

    唐境见他正色,知道自己还是没看错人,心里倒有些欣慰,便在马上向他行了个礼,掉头正要走,却被他喊住:“将军!别让人知道,我出来找我这位朋友了。”

    唐境不明他为何要这样做,投以疑惑的目光,见他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上次你来我府上时,那个端着两个茶盘还能健步如飞的婢女吗?唉算了,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我以后同你讲。”

    见他如此,唐境虽然愈发疑惑,却也点点头,策马离开了。

    待唐境走远,韩珞成驰马到了一所乌木金柱大门前,抬头一看,匾上“叶府”二字朴实而大气。自她乔迁之后,自己还没有来过呢。

    韩珞成正不知道怎么进门好,却见角门开了,一个少年探出半个身子来问:“可是公子?”

    韩珞成又惊又喜,道:“桓微叫你在这里等我?”却见那少年忙开门走出来帮他牵马,还笑着说:“我可等您好久了!这两天都是我在这儿值夜,就为了等您来呢!也不知主子到底想的什么,就笃定您一定会来。您且进去门房等我,我把马给您拴好。”

    韩珞成走进门房,见烛火稀疏,不由得看着发起呆来。

    想起三个月前,山间遭遇劫匪说来也怪,这帮人劫命不劫财,幸亏是寒川叶家押货的一行人出手相助,才转危为安。

    他第一次见她时,虽未负伤,却被人挑落了发冠,颇为狼狈。

    那天,她穿着纱缎窄袖圆领袍,摇着一把小折扇向他走来,颇像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后来见她穿了女装,才知道那时是因为路上天气太热,才束发解暑。

    “公子,随我来吧。”那个少年闩上角门走进门房,拿起桌上的一盏灯笼,带着他往内院走。

    “你是……凛风吧?”“正是!没想到公子还记得小的!”凛风素来亲和活泼,见韩珞成不拘于身份,便和他一路走一路聊了起来。

    很快,两人走到了一处水榭前。虽是在黑暗之中,却能借着水榭里的暖光看清外面的事物此处近水,池边种着梨花树,天气寒冷尚未发芽。水榭上的建筑前后开门,前接走廊,后接池上半露天花园,前后互不相通,左右开窗。

    花园里靠水的边缘都设了花基,种着几种看不出名堂的花。这建筑是重檐双层楼,上层面积稍小,四面都有露天的走廊。

    “这地方真不错!”韩珞成由衷感叹:虽然近水又多花,虫蚁是多了些,但此处景致,着实与刚才一路走来所见风景比起来大不相同。

第二十六章 水榭长谈

    “那当然!这可是我家们主子亲自设计的!”凛风得意洋洋地指给他看:“您看这石灯,这廊下的竹帘,还有这池子里……嘿嘿,现在看不见,可是前两天一下雪了之后,走到这儿,看这池,还有远处的竹林,主子后院里那些还没开的梅花树,配上这屋子,活像一幅画!”

    说着说着,便走到了门前。“主子,殿下来了!”凛风只一喊,便见一个与叶桓微年岁相仿的女子开了门,朝他行了一礼。“公子,请吧。”寒风欠身将他请进门。

    韩珞成一进门,便是一扇小插屏挡住室内风光。绕过插屏,只见屋子的后半边是略高于地面的平台,阶前是一个乌金盖大香炉。阶上设着一张小方几,围桌铺着三张坐垫。

    平台左侧是百宝阁,放置着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青瓷罐、玉瓶等古玩,右侧挂着一对古琴,一张五弦,一张七弦。桌旁还陈设着一对火树银花铜烛台,陈设虽简,却因为室内整体干净,看起来倒也不空旷。

    “是不是严铭骁出事了?”正东张西望,却没留意寒风什么时候把大门关上,出去了,此时只见叶桓微推开刚才还紧闭的右侧房门走出来。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衣,披着大氅,散着长发站在门边。韩珞成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也只能点点头。

    见他披头散发,衣着也单薄,叶桓微也知道事不急于一时,便叹了口气,对他说:“厅里冷,进来说吧。”韩珞成见状,便跟了进去。

    进了此中,才知是一个极齐全的书房正对面靠墙是一个大书柜,左侧是一张长书桌,笔墨纸砚等物一应俱全。右侧是一张贵妃椅,边桌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书,旁边是一个香炉,香从镂空的炉盖中漏出来,更兼一个烛火安静的宫灯。整个房间虽暗了些,却温暖而静谧。

    “请坐吧。”她向那张贵妃椅一伸手,自己转身走到长书桌后,拿起那张绒垫,走到贵妃椅前,正要坐下,却被韩珞成叫住了:“诶,还是我坐垫子上吧,本来是我来叨扰你,怎么能让你坐地上呢?”

    叶桓微一笑道:“你可是四公子,我是臣,你是君,岂有君坐在低处的道理?”见他愣住了,便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了,自己坐在了软垫上说:“请安心坐吧。”

    他便也不推辞了,正不知要从哪里说起,却听她问道:“没有活人吧?”韩珞成连连摇头,说明了事情经过。她想了想说:“如此看来,与我想的大致不差。首先,这刺客被逮住了,有机会却不寻死,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可知以夺命为先,绝对不是大公子和皇后的人。”

    “其次,你才派了燕皓去报官,公孙和他的精兵们转头就穿戴得整整齐齐迅速赶到了。公孙是丞相的侄子,端夫人是丞相的女儿。如此看来,可真是错漏百出。”她无意一瞥,见他略有些打颤,便把挂在椅边的毛毯扔给他说:“披着吧。”

    “谢谢。”他展开毛毯披着,果然觉得好了许多,又问:“没道理啊,他做得那么明显,就不怕千夫所指么?”

    她淡然一笑:“说得好。但是还有第三点那些人武艺高强,路数不像是华天人,按照唐境的说法,倒有些像衢北人。毫无疑问,接下来那些刺客的尸体身上,都会被查验出衢北人的特征。那请问,哪位殿下最没有衢北的人脉呢?”

    还不等他回答,她又接着问:“再请问,哪位殿下衢北的人脉最广呢?”

    韩珞成细想了想这一点是最极端的破绽,但也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前面两点都可以伪造,只有人脉和实力最难伪造:衢北的刺客,是天下少有的剽悍,且极重信仰,不是什么人都能召集到的。

    “你这么一分析,我都觉得……像是大哥做的了。”韩珞成苦笑:“幸亏这刺客死无对证,否则那些所谓‘隐藏线索’越挖越多,只怕难以想象。”

    她点点头:“简单地说,衢北使团不死人,韩的嫌疑就永远没办法解除。所谓唇亡齿寒,你刚入朝堂,这些得罪人的事,还是交给你大哥比较好。也只有韩,才有能力和韩翎相抗衡。”

    “大智若愚,才是你现在要做的事。”她总结完毕,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先开口了:“若是有人质问你,只管领罚,总比他们把你当成眼中钉,天天想着弄死你要好。”

    韩珞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先不说这个了,有一件事唐境已经发现萧兰君的猫腻了。我想,我应该尽早告诉他以前发生的一些事。否则让他以为我和萧兰君是一伙的,弄得他以为我们成四子邸要谋反,再跟父皇告一状,那就麻烦了。”

    “唐境这人,我查过了,他的师父是一位老将军,现在已经故去了。老将军养育他到十三岁,便把他带给皇帝作御前侍卫。至于皇帝为什么那么器重他,兴许和那个老将军有关吧。”她把手伸到香炉上取暖,说:“此人可以拉拢,但要量力而行,不可显露目的,以交心为上。”

    韩珞成见她如此,便说:“你还是坐到我身边来吧,地上还是太冷了。”不等她回应,便拉她坐到椅上,自己往旁边让了让。又说:“唐境的事我自有分寸,你还是继续查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点点头,两人便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对了,你送的贺礼我收到了,很是喜欢,谢谢。你的生辰是?”“巧了,十月十一,只比公子迟一天。”

    韩珞成闻言,笑了,心下又喜又奇,还有些内疚:她这么忙,还记得给自己准备礼物,他却连人家姑娘的生辰都忘记问了。便道:“没想到你我竟这样有缘,是我疏忽了。”

    她轻笑:“这有什么?父母亲戚不在身边,也不过是吃碗长寿面罢了。对了,唐境没跟你来,燕皓也没跟你来,你不回去,萧兰君只怕要问吧?”

    韩珞成沉思片刻道:“那天阿筠的事之所以能不传开,是因为她在帮忙瞒。”

    叶桓微也沉思了,只是脸色隐藏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他看不见,便径自说下去:“其实我觉得,母妃说的也有道理。她是亡国公主,本就无依无靠,受父皇的命令来监视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想,最好还是让她为己所用吧。少一个敌人,我们自己也舒坦,对吧?”

    叶桓微蓦地扬起脸来,点点头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能为我所用,也很好。只是……还是别让她知道你我的关系吧,我可不想也被扔在乱葬岗。”她想起探子所说的萧兰君对下人的态度,便觉得不寒而栗。

    韩珞成点点头,站了起来,叶桓微见状也要站起。只是碍于体质,坐久了,站起来时难免眩晕,衣服笨重拖沓,便有些东倒西歪。韩珞成忙扶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病了,没事。”“**病?你才多大就‘**病’了?”又不忍斥她,只得说:“记得请大夫。”

    “嗯。”叶桓微笑着应他,睫毛微闪。“我走啦。都快四更天了,快睡吧。”韩珞成走到门前,却被她叫住了:“等等!路上冷,我铲一包火石子让你揣在怀里吧。”说着,便又走进书房。少顷,拿出了一个锦囊,里面装着棉花和炭火炒过的鹅卵石。

    “外面没下雪,却也冷。不骑马的时候渥着,上马了揣在怀里,会暖和些。”她递给他,便叫来凛风说:“你把公子从角门带出去便速速回来。”又转过来对他说:“前面的路还很长,我没法条条都陪你走,一路小心。”

    他笑了,点点头,便随凛风走了。

    门才关上,她又打开了正厅通后院的门,站在厅里,视线穿过后院,看向走廊,目送一盏孤灯远去了。

第二十七章 朝堂分辩

    小玉在屋里等着,见燕皓和韩珞成都没消息,萧兰君刚刚又派人来问,自己却只能以“公务在身”四字搪塞,不由得心急如焚。眼见一个披着长发的身影迎风而来,忙迎上去:“公子!”

    跑近了,却见他衣着单薄,脸已然冻得有些发红,不由得有些自责。

    “公子,请责罚奴婢吧。”走进屋内,她低着头站在门边,本想跪下,却想起韩珞成最烦人下跪,便捏着手,肃立着。

    “怎么了?犯什么错了?”韩珞成有些懵,但顾不得拉她问个缘由,先把手放在了冒着暖气的香炉上。

    “奴婢没给殿下打点齐整,就让殿下出去,还冻成这样……若是良娣知道了,必要打断奴婢的腿!与其如此,不如公子先罚,兴许还能罚轻些。”

    “嗨,多大点事儿啊!”韩珞成笑了,从怀里掏出那个锦囊丢给她说:“喏,你看,这袋热石子是你们家主子给我的,我揣了一路呢,不冷!”

    小玉接过来果然,虽然冒了一路的风,但还有余温。

    韩珞成暖了一会儿,走到水盆前拧了把毛巾,这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都快被冻伤了,便宽慰她说:“你别看我脸上,那是风吹的,要是冻着,嘴唇早就紫了!别愣着了,快去给我找膏药,别让良娣看出来。”

    “诺!”小玉忙把锦囊搁到门边的高脚凳上,进书房去了。

    却不料韩珞成把脸洗完,长出一口气,正要更衣之时,却有一双柔荑凑上来替他解扣子。“良……兰君?”韩珞成被吓了一跳,见萧兰君也是披着头发,外面笼着一件大绒袍子,满眼温柔地替他宽衣。先是讶异于她这么晚还没睡,再是有些不自在,却不能撇开她。

    “公子这么晚出去公干,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唉,别提了。我刚才在沐浴,起来更衣时,唐将军突然破门而入,说严铭昊遇刺了,我就只能火急火燎赶过去了呗。”“燕皓怎么没和公子一起回来?”“我把他留在那儿守着严铭昊,出了事,也好第一时间通知我。”

    萧兰君帮他解下外衣,便拿起一旁的绒袍给他披上。恰时小玉来了,手里端着药。“良娣。”萧兰君转过来,瞥得她低下头去,问:“这是什么药?”“冻伤药,怕公子冒风冻裂了皮,先备着的。”

    “冻裂了皮?你身为奴婢,不知道要替主子打点好吗?”萧兰君责问的语气一句强过一句,几乎快把她问得无地自容。

    “是我!”韩珞成突然开了腔:“出门的时候,小玉给我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我见燕皓要在那里守夜,就把外面带帽子的大披风给他了。”

    见萧兰君蹙了眉,韩珞成忙一把夺过托盘上的药,眼色示意小玉下去,又缠着她说:“不说这个了,你快帮我抹上些吧,不然明天起来红的一片,就不好看了……”

    小玉最是个醒目的,见韩珞成缠住了萧兰君,忙快步走出去了。着急忙慌,连高脚桌上的锦囊都忘记拿了。

    夜深,寂然灯灭,同床异梦。

    这日辰时初刻,朝臣云集。有几个家住的离驿馆近的朝臣早已得了消息,此时朝堂之上,自然是议论纷纷。

    唐境卯正便在偏殿等着了,这是他每天的工作。但今天不同于以往的是,梁内官出来对他说了一句话:

    “陛下让奴婢告诉将军,待会儿朝堂上,将军想说什么,按照事实,随心而言便是。”

    随心而言?唐境心里纠结不定他跟着陛下也有七八年了,可却一直没摸透帝王心术。但有一点倒是真的:陛下对他很纵容,虽然他也极少越距行事。但只要他犯了错,陛下都会先和他讲道理。若是大错都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错,也仅仅是在廊下跪个把时辰,再抄几遍书。

    比起君主的身份,陛下于他,更像父亲。唐境到了今天,才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唐境听见钟声,握紧了腰间的玄凝,心下暗暗有了决定。

    “上朝”唐境跟着皇帝走上台阶,站在王座左后。梁内官待群臣唱喏完毕,站到了王座右前。

    唐境的目光始终在昨夜一同前行的青年身上,见此刻他不慌不忙,唐境心里却有些紧张这样的事,若是到了别人口中,又不知如何转述。

    谁知他倒率先站了出来,禀告昨夜的情况:“启禀陛下,昨夜衢北小王爷于驿馆遇刺,衢北使团除了随行的四名侍卫死亡之外,其余人等昨夜经民间大夫治疗,现已无大碍。儿臣派去镇守的十名宫城卫和在场刺客,皆无一生还,尸体已交由京城令。”

    “昨夜儿臣赶到后,急令侍卫请来了兵部侍郎公孙大人。大人也很快就带兵到了现场。儿臣见无可插手之处,便把事务交给了侍郎大人,留下侍卫协办,然后回府待命了。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寻一处周全之所安顿衢北使团,避免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这家伙,怎么也不提我?唐境想帮腔,却无奈韩珞成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参与了这件事,连瞥都不曾瞥他一眼,自己也只能暗暗握紧手中的剑。

    不过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跟自己撇得远远的,这意识倒是不错。唐境心下分析了他的话术,也略松了口气。

    “嗯。公孙,楚卿,说说情况吧。”皇帝开口了,话里不带任何情绪,歪坐在龙椅上,手里盘着一串楠木珠,倒有些看戏的意味。

    京城令倒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刺客的情况:“仵作今早紧急查验了两具尸身,发现刺客脖颈后面有一个蝙蝠图腾,发质粗硬,皮肤粗糙,身形皆高于普通人。除了第一点,其余三点都是普遍衢北人的特征。臣已立案,散朝后将交由刑部处理。”

    公孙就不一样了,虽然说了些真话,最后还是免不了要拉唐境下水:“昨夜,唐将军……也到了现场。”

    “哦?”皇帝一瞥身后的唐境,问:“昨日下了夜,你没及时回家?”

    唐境向前走了几步,转过来面对皇帝行礼道:“禀陛下,臣昨日恰巧路过驿馆,是第一个发现刺客、救下使臣的人。”

    朝堂上顿时出现了些悉悉索索的声响,皇帝又问:“那你也见过四公子吧?”“是臣到成四子邸上,告知四公子的。”

    “后续之事,也是臣协助四公子完成的。”唐境把话说得极明白,不是为了邀功,倒像是要表明立场般,极其坚定。

第二十八章 制衡之术

    朝堂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梁内官不由得道了声“肃静”,才让局面稳定下来。

    “这么说,唐卿也很清楚昨天发生的事了?”皇帝终于坐正了,挥挥手示意他站回原来的位置,正色道:“此事就交由刑部查办,京城令协办,用尽一切办法,可以随时传召相关人等,务必抓住逃匿的刺客!”“臣,领旨!”京城令和刑部尚书出列行礼。

    唐境从至高视角观察第二阶梯,可以清楚地观察韩珞成、韩和韩翎的神色。见韩和韩翎虽然面不改色,前者的左手中指却不住地摩擦着拇指上戴着的扳指,后者的眼神却分明有些异样,一时竟也辨不出谁忠谁奸。

    “此外,礼部明日前必须安排好使臣的新住所。城防营加派人马守卫,衢北使团若再次有失,”他瞥了一眼公孙,语气平淡:“提头来见。”“臣,领旨!”

    “珞成,和亲一事,统筹得如何了?”“禀父皇,儿臣和良娣已经尽力劝说幼筠了。”韩珞成虽然已经知道严铭骁和韩幼筠有私奔之意,但并不敢和韩幼筠道明严铭骁的身份。因此即便已经有了把握,他也不敢打草惊蛇。

    毕竟刺杀不成功,要是和亲事宜再迈有进展的话,那幕后黑手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对自己或者阿筠不利的事。

    “儿臣……定当全力以赴!”

    散朝后,韩珞成便被韩拉住了:“四弟!”“大哥?怎么了?”韩珞成懵了,转过头来,看见了一脸紧张的韩。“幼筠的事……究竟怎么样了?”

    韩珞成灵机一动,叹了口气,故作苦恼道:“难啊!那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幸亏兰君还能和她聊上几句,还能劝劝她。再加上现在衢北使臣遇刺,只怕态度会更加消极,想年前成事,恐怕是难了。”

    “这……那你还敢在父皇面前说全力以赴?”“我有什么办法?若是不应承下来,还不知道这事落到别人手里,会办成什么样呢!这不,衢北使团就遇刺了?要不是昨天晚上唐将军恰巧路过驿馆,我又恰巧在府里,这事就麻烦了!”

    “既然如此……那你得多费心了。所幸今天父皇没提期限,群臣也并无微词。若有我帮得上的地方,只管道府上来找我。”“那,成就先谢过皇兄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谢?父皇命我在礼部历练,我就先走了。”“诺,恭送皇兄。”

    韩珞成站在空无一人的殿上,见门外又飘了霰,便站在殿内看着。

    “你怎么还不走?”他盯着门外的景色,忽听得脚步声和唐境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不也没走?不用去陛下身边守着吗?”

    唐境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着,看门外的飘飞如撒盐的霰。“陛下让我来会会你。”“会我?”他转过头来看着他,饶有兴致地问:“你和陛下说什么了?”“陛下什么也没问。”

    韩珞成把玩着手里的半块珏,心下起了疑惑,却被唐境一句话直接打断:“不必猜测帝王之心。好好做事便是。”

    “嗯,说的有道理!”韩珞成点头附和道:“哦,对了,今天是……十四?明天又要演武了!”

    说完,他突然转过身来向唐境行了一个礼:“成,谢将军之信任。”

    “我受不起你的礼。”唐境嘴上这句话虽然疏远,手上却把韩珞成扶了起来,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陛下把我多次派给公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韩珞成心里不知道是惊奇还是嘲讽,毕竟他一直认为,唐境就是继萧兰君之后,被皇帝派来监视他的第二枚棋子。

    “但若是公子信得过在下,在下也乐于信任公子。”

    这句话说出来,虽然生硬,在韩珞成看来,却莫名地足以消除他的顾虑了。

    他看着唐境的眼睛,想起昨夜和刚才唐境的所言所行,再看回这双深邃却真挚的眼睛,不由叹了口气,低下头轻声说:“明天演武时,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对了,别让别人知道,素来不待见人的唐将军,和我韩珞成,做了朋友。”

    唐境心里清楚,点了点头,行礼告退了。

    他一边走一边想:自己真的有那么不近人情吗?是不是跟他一样,混一点,能更接近像他这样的人?

    他也不是没被别人拉拢过。比如他刚到京城时还呼风唤雨的魏家,比如魏阙兵变后的韩、韩翎,丞相公孙家,太尉薛家。

    毕竟也是陛下身边所谓的“红人”,喧嚣过后,终究还是得当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孤臣。

    但陛下居然突然,同意让他站队了?唐境愣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又为什么就是这个人。

    韩珞成倒是很明白:华天这一盘棋局,只有皇帝一个执棋者,所有人都在争夺另一个执棋者的位置。要想不让另一个执棋者上位并且击败自己,就只能让他们保持竞争。

    很显然,皇帝是希望自己能成为除韩和韩翎之外的第三方势力,制衡当下的局面。但苦于他韩珞成势单力薄,所以干脆给了个牌面最大的唐境,增加自己的分量。

    但是他本人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而唐境也并没有被明示一定要成为他的属臣。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唐境躲在暗处,成为出其不意的一大杀招。

    韩珞成回到府上,正换便服时,问了句:“公主和郡主在一块吗?”小玉一边帮他更衣一边说:“郡主说衡安出了点事,刚刚才启程。不过她给公子留了个字条,您看看。”说着,从书房桌上拿过一张纸来,递给了他。

    “香囊不在,有玉为证,大事已成,衡安先撤”十六个字,把韩珞成看笑了:“香囊不在”他能理解,昨天刚在严铭骁脱下来的衣物上见到过,还借此调侃了他一句。最后两句也能懂。但是有玉……

    韩珞成摩挲着手中的珏,慢慢踱步到了韩幼筠的房门前,见她坐在窗边的软垫上,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看着窗外发呆。

    韩珞成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旁,弯下腰拽出了她手心遗漏的穗子,把韩幼筠吓了一跳:“四哥,你……还给我!”

    韩珞成细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玉佩一块圆形的红玉,刻的是一团盘凤。反过来,是两个古字,只依稀辨得左边那个字的左半部分是个“马”字。

    “你知道送你这块玉的人,他的名字吗?”韩珞成笑着看着她,她却突然愣住了,没有回答。

    “不知道?那你就敢收人家的定情信物了?”他把那块玉还给她,笑着点头:“嗯,不错,果然是我们华天的公主,敢爱敢恨。这样吧,一天之内,如果你能弄明白这个人的名字,我就去说服小王爷,让你嫁给他。”

    “四哥骗人!”韩幼筠想都没想就知道韩珞成是在耍她,两瓣秀眉蹙在一起,哼了一声。

    韩珞成也不逗她了,笑着看她:“那我问一句话,你为什么喜欢他?”

    韩幼筠过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第二十九章 争锋相对

    “秘密?”韩珞成终于正色了,陪她一起看着窗外,问:“幼筠,你知道两国之间为什么要和亲吗?”

    韩幼筠想了想自接到和亲任务以来,她只想着自己和母妃的事,却未曾细想和亲的意义,此刻也不过只能说个自己最初的想法:“要我和亲,不过就是为了两国交好。但是,一个女子真有这么大的力量,能保证两个国家永远的和平吗?”

    韩珞成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能永远。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他转过头来看着韩幼筠的眼睛。“如果华天有能力吞并衢北,那我们还用听他的,把公主就这样嫁出去吗?”

    “正是因为两国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才必须交好。当下华天刚刚吞并了浦羲五年,许多事都还不在掌控之中,更是没有多余的兵力来面对日益强大的衢北。所以你必须清楚,和亲,并非两人之事,而是两国之事。公主在他国生活的景况如何,完全依赖于母国的强大程度。”

    韩珞成见韩幼筠渐渐把头低下去,脸上带着失落,便接着说:“我不知道大哥和二哥是怎么劝你的,但是我只有四个字可以告诉你:唇亡齿寒。你担忧你母亲的命运,担忧自己的命运,但是,如果一个国家处于外患之中,又哪里管得上内忧呢?”

    “哥知道,你前儿看了那出戏,心里难免有些悸动。虽说你是像敏公主非嫁不可,但是幸好啊,啧啧。”韩珞成又笑了,盯着她看。“幸好什么?”

    “幸好你要嫁的人,就是你想嫁的那个人。”韩珞成就这样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韩幼筠懵了,低眉细思一阵,连忙把那块玉拿近来看越看越觉得玉背面的第一个字,就像是“铭”字。

    她抬起头来看着韩珞成,却发现这个四哥,自己怎么也看不穿。

    果然……是入套了吗?她正处于震惊之中,突然有侍女来报:“公主,昭仪让您进宫一趟。”

    薛昭仪……韩珞成见韩幼筠看了他一眼,便点了点头说:“去吧,清楚你所做的决定,说你心中所想就好。”见她把玉拿在手里,便用手里的珏指了一下她的手说:“东西收好,我走了啊。”

    韩幼筠点点头,把玉收好了,目送韩珞成走出院子。

    韩珞成摩挲着手中的珏走回书房,觉得自己这一趟实在是没白来薛昭仪?只怕背后还有个端夫人!而且指不定他们已经发现是自己在从中调停,此刻正想着捣乱呢。

    那个侍女也不简单。韩珞成心想着:不是觊觎主子的财物,就是受人所托、监视幼筠的动向。

    说到玉,捏着手中的半块珏,便想起叶桓微:该给她挑一件什么样的生辰礼呢?对了,那个锦囊也该清理干净,让小玉还给她……

    走到房门边,便开口问道:“小玉,那个锦囊呢?”“锦囊?”小玉正在书柜前整理,便随口答道:“在门口的边桌上呢!”

    门口的边桌?韩珞成左右看了看,确认只有两瓶花之后,走进书房道:“你放哪了?我没看见啊。”

    没看见?小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问:“公子那天晚上没有收好吗?”“没有啊,我不是给你了吗?”

    小玉愣住了,忙到高脚桌边确认了一番,细想想:每天大约辰时,她都会带着侍婢们进来清扫书房。那天清扫完还细细盘问了那两个小蹄子,都信誓旦旦地说没有来着,她以为是被韩珞成收起来了。怎么……公子手里会没有呢?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韩珞成突然“啧”了一声一拍大腿说:“肯定是被良娣拿去了,你别声张,别人问起来,就说是你给我买的。这两天去找些鹅卵石来放在炭盆里,再备一个锦囊。每天我出去,你就给我包一个。”“诺,我这就去办!”

    韩珞成心里有些烦闷,现下韩幼筠没回来,又不敢胡乱作为,只得拿一本书坐下来,翻看解闷了。

    他可不知道,进了宫的韩幼筠,和她一样烦闷。

    她也猜想到不是只有母妃召她那么简单,但没想到,端夫人和二公子良娣都在。一落座,母妃却不说话,那端夫人倒是喋喋不休和二公子良娣倒是喋喋不休起来。

    “哎呦,咱们阿筠最近可真是瘦了呀。”端夫人故作怜惜地说:“这要是到了衢北啊,可不知道还要消瘦成什么样呢!本宫啊,今天就带着你二嫂来看看你,怕是哪天,就再也见不到了呢!”说完,竟兀自抹泪起来。

    端夫人虽然对韩幼筠不错,也常常护着薛昭仪,但韩幼筠心里却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做派,便也没应答。

    接着,端夫人和二公子良娣便一唱一和,把薛昭仪说得泪珠都要落下来了,这才收手:“妹妹,姐姐一见阿筠就难过,咱们还是出去赏赏花,定定心,留这两个孩子好好说说话吧。”

    薛昭仪又何尝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也只能点点头,回望韩幼筠一眼,便随她去了。

    待两人离开,二公子良娣薛氏便坐近了,开始和她语重心长起来。

    “阿筠啊,你二哥让我进宫来,和你说一件事。”“何事?”“侍女们都说,你最近新得了一块玉,那玉,你可以给二嫂看看吗?”

    韩幼筠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没带,放在四哥府里呢。”“阿筠,你二哥让我同你说,你被人算计了啊!你想想,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让你见着自己未来的夫君,又那么快倾心于他?”

    什么意思?韩幼筠有些懵,看着眼前这个极力游说的女人。“你二哥的意思是,那块玉的原主,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屈尊来此。那个人把玉给你,只怕是笃定你倾心于他,故而假扮衢北皇帝,想把你骗婚骗到衢北,嫁给这块玉的原主啊!”

    韩幼筠下巴都要惊掉了:虽然也不是不可能,联想这几日的遭遇,实在巧得有点骇人。但是……想起那天他和她说的话,她心里却犹豫了。

    “我……我又不能不嫁,多说何益?”韩幼筠不看她了,低着头说:“两国联姻,本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不是我去,也有别人去。即便我被骗了,二嫂又何必多言呢?”

    “阿筠,你若咬定不去,那衢北皇帝也是笃定了不要别人的,那些人又能拿你怎么样呢?”薛氏还不死心。

第三十章 湖心洽谈

    “我的命,虽然不由我自己。但是无论他有没有骗我,只要我去了,都不算负了他。”

    韩珞成见韩幼筠尚未归来,本已是心急如焚。谁知韩幼筠却突然离宫归来,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四哥,我只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韩珞成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扶着她的肩膀说:“好,好!我问你,你和她们也是这么说的吗?”

    见韩幼筠点了点头,韩珞成心下便觉有些不妙,忙道:“我即刻便带你去见他,然后直接送你回宫,你快回去换好便服,叫侍女收拾好东西。”“好。”韩幼筠应了一声,忙提裙快步走了出去。

    韩珞成换了便服,转头对小玉道:“你告诉良娣,我今晚不回来吃饭,让她早点歇着。”“诺。”小玉把一个简易的锦囊塞到他手里,一股暖流涌上手心,韩珞成和她相视一笑,把锦囊塞到怀里,快步往韩幼筠的庭院走去。

    韩珞成在车上听完了韩幼筠进宫后的全交流过程,心下怕有闪失,只能和她坦白:“阿筠,我同意带你来,一是因为,我得尽快去和严铭昊统筹和亲事宜,以免再生意外。第二,如果真的心悦于他,想说什么,还是一次性说完吧。”

    “为什么?”韩幼筠总觉得韩珞成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详,总觉得自己虽然知道了事情的一部分,但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更重要的事。

    “你难道就不疑惑吗?”韩珞成扭过头来看着韩幼筠,问:“为什么端夫人她们,都不想让你出嫁?又为什么,二嫂会知道严铭骁的身份,而昨天晚上,他们又刚好遇刺了?”

    “而且,严铭骁还是伤得最重的那个。”韩珞成渐渐想明白了,便吐露自己的猜测:“照理来说,只要严铭昊出事了,和亲就会终止。但是他们冲着严铭骁去的痕迹太明显了,所以我以为,幕后主使的目的,不仅仅是终止和亲!”

    韩幼筠还没听明白这句话,马车就停了下来,不由得向前一倾。

    这一倾,把兄妹两都给颠明白了。

    韩珞成倒是不大意外既然连刺杀友邦的王公贵族都能做到,又何尝不能对自己人动手?但他看着韩幼筠,心中却有一丝心疼:如果严铭骁再出什么意外,最大的受害人就是自己这个妹妹了。

    “公子,下车吧。”燕皓的声音有些疲惫,从车外传来。自打昨天自家主子把他一个人扔在驿馆里之后,他这半天又是看家护院,又是陪着紧急转移居所。下午刚回到府里,又被叫出来护卫公子,这日子真是……闲时闲死,忙时忙死。

    衢北使团新迁的驿馆其实是闹市街边的一处院落,虽然是热闹了些,但也确实不易犯案。

    “小王爷不必拘礼了,伤势如何?”韩珞成见他虽然受了伤,却依旧穿好了衣服在堂上坐正,心下便也知道他并无大恙。

    严铭昊昨夜见他那般谈吐,虽对遇刺一事颇有微词,但也好声好气了些:“无妨,只是将军恐怕还得休整一些时日,小王打算把将军先送回衢北疗养。对了,公子今日和这位姑娘来是……”

    韩珞成笑了笑说:“衡安郡主有事先回去了,她的胞妹就还留在蔽府上和公主作伴。这不,听说救命恩人遇刺了,一定要我带她来看看将军。”韩幼筠见状,忙上前行了一礼。

    “如此……也情有可原。请姑娘跟着他去吧。你,把姑娘送到房中,好生守卫。”“是。”

    “多谢。”韩幼筠又行了一礼,想到又要见到严铭骁,却又有些惴惴不安了。

    见韩幼筠下去了,韩珞成才道:“此次成来,还是因为……小妹已经答应和亲了?”“当真?”“当真。所以成也是来与小王爷初步交涉相关事务的,可有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你我可细细商谈。”

    严铭昊知道他是要说有关严铭骁的事,忙点了点头说:“请随我来。”

    经侍女带路,两人到了一处湖中亭上,两人静对湖景,见四下无人,韩珞成先开口了:“小王爷应该知道吧?那个所谓衡安郡主的胞妹,就是小妹。”

    严铭昊点点头道:“惊鸿之姿,超凡脱俗,又是重情重义之人,皇兄没看错人。”

    “当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小妹方才入宫一趟,收获不少:有人不希望衢北和华天相安,更不希望令兄活着离开华天。所以成也是来询问小王爷,究竟如何打算?”韩珞成手上一闲着,又开始把玩腰间系挂的半块珏了。

    严铭昊神色严峻了起来:“小王之前就有所知晓:此次和亲之事,不仅事关两国外交,更关乎两国内政。当下皇兄刚刚继位,国内总有宵小之辈,图谋不轨。所以也想问公子,可有隐蔽转移的办法?”

    水路?舍近求远。陆路?只怕一出城就被人发现了。韩珞成有些头疼:“我也是才回坤京,不熟地形……待我问一个人,她应该会有办法。届时,我会派燕皓传信,请小王爷照做便是。”

    严铭昊点点头,又道:“小王还有个想法待皇兄安全回到衢北境内,再禀同意和亲之事,可好?”

    韩珞成一听这话,苦笑着说:“小王爷怕是忘了前两天,您让衡安郡主交给我的信了吧?那封信我看完之后就被转呈内宫了。陛下本就把期限压在年前,今早直接要求我,要让公主年前成婚,在衢北过年。”

    严铭昊听了这话,有些自责。也只能说:“那便请公子多费心,定出一条路线,让钟将军以最快速度护送皇兄回去。这样下来……最好是十日之内能让他们抵达衢北,毕竟传信也需要时间。”

    传信?韩珞成想到了叶桓微那个极其恐怖的信息链,眉头总算是松了下来:“传信倒不用担心,我那位朋友,她自有办法。”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那位朋友”,不由得引起了严铭昊的注意。又见他一直摩挲着那半块珏,便笑着说:“公子手中的玉,成色甚佳,却为何只有半块?”

    韩珞成看着手里的珏,笑着答道:“这是珏,本来就由两块玉组成。”“哦?那想必是一件定情之物了?”

    韩珞成微笑着摇摇头:“这块珏的上一任主人,是一对君臣。主人把其中半块送给他的客卿,后来主人登上王位,客卿执政不到两年便仙去了。主人便收回那半块珏,流传到了我手里。”

    严铭昊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这对君臣一定不是普通的主仆关系吧?”“哦?何以见得?”

    严铭昊想到自家兄长就那么把自己的王玉给了韩幼筠,不由得露出了和暖的微笑:“在我们衢北,如果把自己的玉送给别人,要么是定情,要么是生死之交。”

    韩珞成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说:“小王爷没猜错,这名客卿,是个女子。”

    严铭昊一脸疑惑,顿时脑补出了一系列的爱情故事。

    “但他们不是伴侣,而是知己。小王爷可能不知道,我国自建国以来就有女官制度。但是自从那个客卿仙逝以后,那个君王就再也没有招募女官了。”韩珞成补充道。

    严铭昊沉思片刻,有些失神:“这世间,还能有男女间的知己?小王竟是孤陋寡闻了。”

    是啊,这世间,怎么就偏偏有男女间的知己呢?韩珞成也有些恍惚。

    三生有幸,三生有幸。他感受着掌中玉的温润,会心一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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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天纪介绍:
珏者,美玉也。美玉自以为流光溢彩,终究不过乱世中某一枚黑白棋子。
天者,华天也。华天自以为泱泱大国,纵观不过历史上某一盘纷乱棋局。
于她而言,珏不过雪夜所赠弦月珏,却葬送了丹心一片,荣辱一生。
于他而言,天却是海晏河清艳阳天,谁又知道高处清寒,难比少年?
此中,境者,心如明镜奈何陷于宿命;兰者,喜结良缘只恨国仇在身;航者,有一心人终究融于权势;矜者,一生顺遂亦有不得已时。
还有众多碌碌无为者,醉心权舆者,忠肝义胆者,不甘命运者……
以此珏天一纪,祭之,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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