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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络语成琛     珏天纪txt下载     珏天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月下交心

    韩珞成与韩幼筠离开新驿馆时,见她上车摘了面纱,露出满面微笑。也不知道严铭骁那样看起来极严肃的一个人,是怎么让她愁眉顿展的。

    “严铭骁给你下**了?你高兴成这样?”韩珞成自打从北城回来,还是第一次见韩幼筠笑,因她本来生得美,此刻笑颜楚楚动人,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才没有呢!”韩幼筠听了这话,嘟起了嘴,用手帕遮住了半张脸,故意隐藏自己的喜悦。却被韩珞成的手轻轻一拍,笑着说:“别装了,我是你哥,你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可记住了:我会尽量保证他的安全。”韩珞成想到形式不容乐观,正色道:“但是你也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多和父皇、端夫人还有皇后往来,尤其是端夫人,知道了吗?”“嗯。”韩幼筠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乖巧地点了点头。

    到宫门前下车,侍女们早已把行李装成一车,在门口候着了。兄妹两从西宫门入宫,都抄近道,一个往御书房,一个往内廷。好巧不巧,却在宫道上遇见了韩翎。他正要去见端夫人,顺便接自家良娣回家。

    “哟,这么巧,四弟送阿筠回宫么?”“四哥。”两人行过礼,韩珞成先答道:“对,阿筠说既然已经答应要和亲了,也该回宫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嫁妆才是。”

    韩翎脸上的表情先是凝固了一下,转而又露出笑容:“是吗?这太好了!阿筠,怎么突然想开了?”

    韩幼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心下也对这个二哥生了畏惧,便低头答道:“国家大事,儿女情长自然不算什么,幼筠还是懂这个道理的。”

    韩翎点了点头,像是赞赏,笑容却逐渐变得僵硬,便道:“好,好。既然如此,你们且各自去吧,我也得走了。阿筠,改日有空,二哥再去看你。”“诺。”

    “恭送二哥。”见韩翎走远了,韩珞成脸上惯有的笑容也渐渐消散他越来越确定心中的答案了,只是确实无法去除眼前的隐患。

    待韩幼筠回了宫中,韩珞成正想去御书房禀告大事,却被拒之门外。“公子,陛下正在召见几位军政大臣,只怕宫门关闭之前是见不了您了,有什么事,还是递折子来吧。”梁内官依旧腆着五年前的那张狐狸表情,谁都不得罪。

    韩珞成闻言,也只得回府。转念一想,又转头回了御书房门口,问梁内官:“敢问,唐将军可在里面?”“公子,唐将军是殿前将军,自然是在里面的。”

    这可麻烦了。韩珞成心想:那自己肯定是见不到他了。罢了,听天由命吧。又转身离去了。

    骑着马,听集市已经鸣金,又见燕皓已有疲态,便道:“已经酉正了,也辛苦你这两天这么忙碌,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我不累,公子,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韩珞成笑了,停住马脚,说:“快回去吧,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回头再一坠马,以后可就没人保护我了。”

    燕皓闻言,也只能点点头,马上行礼,先行回府了。

    韩珞成一个人骑在马上,看街边的商贩一个个地撤摊,家家的炊烟都从院子里冒出来,颇有一种别样的烟火气。

    不知不觉到了城门前,韩珞成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虎玉,赶在最后能出城门的时刻,一拍马出了城。

    在城门口买了盏灯笼,凭着记忆,走马到了荒郊的一棵古树下他也有五年没来这个地方了。

    明天是十月十五。他抬头看着天空中慢慢升起来的一轮朗月,想起了大观十二年的十月十五。

    闭上眼,仿佛又触碰到了刑场上的冷雨。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晚,韩珞成只恨没有一场大雪为她送行。

    提灯下马,绕着四人才能环抱的古树转了一圈,接着月色远远地看见不远处有一座荒山,再转过头来,看见树下有一块刻着一条极深划痕的大石头,便知是此处了。

    记得这个地方,还是当年他跟踪衡安郡主才找到的。靠着石头坐下,却遗憾并未带上纸钱香炉之类,不能祭奠。

    “对不起啊。”韩珞成把手臂搭在旁边的石头上,像是在对什么人说话:“这五年,少了我一份纸钱。”

    “你祖父在界山附近的墓,回衢北前我已经去看过了,保持得还不错。”

    末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只能把灯笼放在地上,靠着石头看月亮。

    忽闻得有脚步声,韩珞成立刻提灯按剑,身子一挺站了起来:“什么人?”一照,却是一个穿着白绒斗篷和旧葱绿绉纹裙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侍女和一名护卫。“四公子?”

    “桓微?”韩珞成见来人是叶桓微,又惊又喜:“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叶桓微见是他,从寒风手里接过灯笼,走近了说:“我要连夜去一趟衡安,处理店铺上的事。恰巧明天又是十五,这附近葬了一个我儿时的玩伴,便过来祭拜一下。公子怎么也在这儿?”

    韩珞成低头笑了:“明天是我一个亲朋的忌日,我也是过来祭拜的。”

    “葬在此处,想必是公子在宫外的朋友吧?”见韩珞成一边说一边坐回原位,叶桓微也坐在他身边。韩珞成笑了笑说:“其实我们素未谋面,只是我叹她十五岁就夭亡,实在薄命,就来拜拜。”

    叶桓微见他有些伤感,便安慰道:“公子节哀,人各有命,生死由天。”

    韩珞成苦笑,摇了摇头说:“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被株连的。”

    叶桓微闻言愣了一下:株连……虽说这十年来的株连案不少,但是十五岁就被株连至死的少年,还真是少见。

    “而且……我贵为皇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上刑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叶桓微听了,心想:也是因此,他才振作起来的吧。

    她叹了口气说:“我年幼时,父亲常出去做买卖,我和母亲孤儿寡母,常被其他房的欺负。那时我就知道,做什么都得靠自己,只有自己有本事,别人才不敢欺负你和你身边的人。”

    “后来及笄之年,父母双亡。叶家长房的父母虽然待我也很好,但耐不住不是亲生的,便也从那时起才知道在一个商贾之家,只有自己有能力挣钱,才能在家族里获得地位。所以后来也就走上了经商这条道路。”

    “所幸祖师爷赏饭吃,家底也好,才有现在协助长兄管理家业的机会。”叶桓微说完,发现韩珞成转过头来看着她,又说:“公子,我十五岁伶仃至今,还能不被人踩在脚下,都是因为我想守护身边的人。”

    “你看寒风和凛风这对姐弟,是叶家的家生子,在没遇到我之前,却一直干杂役。有一次凛风发现管家对寒风图谋不轨,来求我做主,这姐弟两才到我身边来。他们事事为我着想,在我心里,早就是我的姐姐和弟弟了。”

    “公子,你可知道我为何愿意随你来到坤京,在这里开辟生意吗?”见韩珞成看着她摇头,她便说:“是因为公子把这世间的疾苦都当成自己的疾苦,愿意为了改变这样的局面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见韩珞成不知该作何答复,叶桓微又笑着说:“当然了,也有私心想背着家里,挣点私房钱。我要是将来要嫁一个乘龙快婿,可不能没嫁妆!”

    见韩珞成笑了,眉头渐渐松开,她也笑了,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桓微……我以后叫你小桓好不好?”叶桓微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为什么这么叫?可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韩珞成有理有据,一脸正经地分析:“你的名字啊,有点意思。桓呢,是柱梁的意思;微呢,是小的意思。我觉得你这个微字不好,叫阿桓又很奇怪,所以叫小桓,好听,寓意又好。”他前两天无聊时查了她的“桓”字,便早有了这个想法。

    叶桓微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任凭公子安排。”

    月色之下,山雾朦胧,却较往常更暖。

第三十二章 辗转事成

    次日,演武场上。

    唐境按时等在场上,却迟迟不见韩珞成到。自己在场上练了不知多久,才看到韩珞成的身影,心下不禁有些恼怒,一剑挥到了他的脖子上。

    韩珞成先是一惊,后见他一脸愤怒,再抬头看看日头自己已经迟到半个时辰了,只能嘿嘿一笑掩饰尴尬:“那个,唐兄啊,你别生气,我,我是争分夺秒赶去面见陛下了,奈何陛下起太晚,所以……”

    唐境听了,这才把剑收起来,冷哼一声,走到一旁的剑架上小心放好剑,拿起一旁的水袋,小口慢饮。

    “我说过,今天要给唐兄一个好消息。”韩珞成一脸微笑地向他走来。“第一,和亲之事,成了,礼部原先拟定的几个时间里,最合适的是十一月初三。预估那时,严铭骁没出意外,也应该回到衢北了。”

    “第二,衢北使团在坤京的安全由韩翎全权负责,而我和你,则负责担任和亲使团的使者前往衢北。”韩珞成说到此处尤其开心:居然还没等他开口,皇帝就先说了第二个条件。

    唐境闻言,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又道:“第二件事,是我向陛下提的。”

    “啊?”韩珞成神色惊诧,咽了口唾沫问:“唐兄……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唐境把水袋袋口拧紧,淡淡地说:“是陛下先问我,如何分配各位公子在和亲一事中各司其职,不出差错。”“那你怎么说的?”

    “大公子和小公子主张和亲,二公子负责城内使团的安全,四公子轻车熟路,可以护送和亲使团。”

    “陛下同意了,让我和你一起去。”

    韩珞成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咋舌:从这两天唐境的为人处世来看,此人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武将,其谋略胆识,必不在他韩珞成之下。瑜卿素来都是跟在韩身后做事,韩翎接手的类似事件最多,他却是对通往衢北的路途最熟悉的人。

    这般安排,十分合理,且不得罪人。韩珞成心下早已啧啧称叹了。

    “如此甚好。”韩珞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却见唐境走向演武场中央,一边说:“既然说完了,就开始练剑吧。”

    “今日加练一个时辰。”说完,他拔剑出鞘,看着韩珞成。

    韩珞成心里苦不堪言,却也只得撇撇嘴,走向唐境。

    十月廿一,叶府。

    叶桓微站在码头,看着一箱一箱被运上船的货物,吩咐了一句:“轻点儿搬。”

    “为什么要轻点儿搬?这里面有什么宝贝不成?”叶桓微听到这个让人一听便浑身酥软的声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却也只能转过身来,向身后慢步走来的红衣女子行礼:“钰姐姐。”

    叶炀钰穿着一身红衣,戴着斗笠走到她身边,却不看她。“我到坤京两天了,你一个二房的贱奴,听见了风声,不来拜见不说,居然连一个人也不曾差来。”在叶家,叶桓微是二房的独女,也就是叶炀晖和叶炀钰的堂妹。

    叶桓微没说什么,依旧没把行礼的手放下来她记得,距离她上一次这么干的时候,是五年前。当时她一起来,就直接被叶炀钰身边的奴婢一棍子打趴下了。

    叶桓微实在没想明白,为什么一到了寒川,这个姐姐就完全变了一个样。但迫于“长房”“二房”之类辈分悬殊,自己又势单力薄,只能受着。

    “最近坤京有了刺客,为防贼人混进我叶家的船舱,还是检查一下为好。给我搜,若藏着人,杀了喂鱼!”叶炀钰语气平淡,声音软糯,却挡不住话里的戾气。

    她一声令下,身边的人便即刻冲上船去,或是在码头上,一一打开箱子检查。叶桓微低着头,心里想着那两个与这里其他箱子的尺寸都不一样的大横柜,到底转移了没有。

    “诶诶诶,干什么呢!”“我们检查自己家的东西,与你何关!”“何关?唷,都搜到别人家的货上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东家是谁!”

    叶桓微只听得一个杂役和另一艘船的伙计吵了起来,叶炀钰见状,瞟了一眼船身上的标识,唤了一声:“滚回来,谁让你查到梁家去的!”那杂役见势不妙,知道是自己犯了错,忙退了回来。

    梁家,是晟平皇商。在晟平的地位,堪比在华天的叶家。叶炀钰虽然协理叶家的商务,却也是万万不敢惹的。

    少顷,几个杂役纷纷来报并无所获,叶炀钰冷哼了一声,便甩袖而去了。留下叶桓微在原地,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主子,大小姐走了!”凛风见叶炀钰的马车已经离了码头,忙把叶桓微扶起来。叶桓微一直起身,不由得“嘶”了一声,腰部便开始酸软。

    “这个大小姐,真是不可理喻!主子都已经有这样一番家业了,她还那么颐指气使的,嫉妒主子就那您出气,真以为自己能威风一辈子呢!”凛风一边扶着她坐上马车,一边不满地朝着叶炀钰离去的方向嚷嚷。

    叶桓微摆摆手说:“她不欺负我,就会把你们欺负得更惨。那两大柜子……”“放心吧主子,梁家的余掌柜已经把那柜子搬上他们船,离岸了。”

    叶桓微坐在车上,掀开车帘,看着帆船慢慢消失在江面上,才长出一口气,放下帘子,绝尘而去。

    这个方法虽然笨,但也还是能拖几天的。再者,叶炀钰虽然想和她作对,也不至于以得罪梁家为目的叶炀钰的手伸得长,在晟平也有几处基业。平日里小心翼翼经营,生怕被人端了,自是不敢得罪这地头蛇。

    “等鸽子到了,就把信传到店里吧。成四子邸的那对黑白绒斗篷,也该做好了。”

    十月廿七,酉时。

    这日收市后,韩珞成助理完和亲诸事,回到书房,就看见玄关上放着的一对斗篷,觉得好奇,便拎起上面的一件,正欲细看,却见一块绢帕落到了地上。

    这材质……天蚕绢帕!韩珞成也有差不多半个月没听见叶桓微的消息了,此刻不由得心急如焚毕竟还有六天,和亲队伍就要出发了,着实是不容有失。

    乳白色液体一上绢帕,字迹便显露了出来:骁昨晨已达郁江衢北段,由寒川专人护送,勿忧。

    一见这句话,韩珞成忙把绢帕拧成一团,摁在桌上,笑了。

    “公子,您笑什么呢?”那个叫香香的奴婢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公子满面春风,有点懵。“你看,香香,这对斗篷好不好?”韩珞成走到玄关,抽出下面的白狐斗篷,揉着柔软的狐毛,愈发怡然自得。

    “这是……公子送给什么人的礼物吗?”香香见了这对上好的斗篷,也不由得两眼放光,走过来用手指轻轻拂过狐毛这样的好东西可不能弄坏了,否则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韩珞成点点头,故意小声说:“你可千万瞒着良娣,把这东西放好了。这白狐斗篷亏你小玉姐姐有心,是她说良娣十一月生辰才去订的。”

    香香重重地点了点头,颇具使命感,捧着这对金贵的斗篷往卧房去了。

    韩珞成见她离了书房,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了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

第三十三章 红衣女子

    韩珞成看到这玉簪,就想起叶桓微玉色的大氅,天青色的长裙,雨过天晴色的曲裾,松绿色的腰封不知为何,她对绿色好像有种执着的喜爱,乃至于他一看到这根玉簪,便觉得配得了不得。

    这玉簪,还是交由小玉转赠给叶桓微吧。韩珞成把盒盖盖上,唤来小玉:“趁着那俩小丫头片子不在,你把这玉簪收好,找个机会交给你家主子。”“诺。”

    韩珞成终于有了闲暇时光,又是诸事皆毕之时,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懒洋洋地躺在桌后的地板上,胡思乱想。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十八个时辰之内就能传信千里的呢?他想到信中细节,不由得有些疑惑:难道寒川叶家还有自己的传信方式?

    话说,自己又为什么会如此放心地就把珏交给她了呢?

    初次见面,韩珞成就被贼寇打得披头散发,甚是狼狈。若不是叶桓微将他中途带他绕道寒川养伤,又派人一路护送他回到坤京,只怕他早就命丧途中了。

    在寒川不过短短一月,却与叶桓微从不熟到相知,不能说了解了彼此的全部人格,但从未有人如此与他志趣相投,又能迁就他的选择,了解他的志向。

    最重要的是,叶桓微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她的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虽然是在一时冲动之下,于马上匆匆把珏给了她。但当她接过的那一刻,韩珞成的确有种心安的感觉。这三个月看下来,这块珏,也真是没给错人。

    韩珞成躺在地上,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睡去了。

    梦里,一列长长的送葬队伍走过大街,走向一户繁华的王府大门。队伍为首,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

    他从围观人潮的外围跑过,想跑到队伍前面看清那张脸可是队伍永远在他前面,排头的位置,怎么也追不上……

    十一月初一,演武场。

    唐境于辰时初刻准时到了场上。凛冬已至,此时才有一轮红日缓缓地升起于东方的鱼肚白。昨夜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一更开始下,也不知是何时停的。寒风卷着朝阳带来的余温席卷大地,饶是唐境,此时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却见有个身影早已立于场中,迎着寒风舞剑。韩珞成?唐境心下不由生疑:这位公子哥每次都来得比他晚,今儿这是……转性了?

    “唐兄!”他一见唐境便停下了,笑着说:“今天我没迟到吧?”唐境点了点头问:“怎么来得这么早?”“这不是要去送亲了嘛!我怕一路上有人图谋不轨,唐兄来不及保我,就且在这两天加加练,熟熟手!嘶,好冷”韩珞成失了运动,一时不由得打起寒颤来。

    这小子,还算有点觉悟,不枉自己牺牲了这几个月的休朝日睡懒觉的时间教他。唐境也想试试他,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突进,直逼韩珞成。

    辽阔苍穹之下,有人执剑起舞。阴昏殿堂中,也有人举棋密谋。

    “韩珞成如今处于上风,和亲之日又将近了。公子再不落子,咱们这局,可就要输了。”一个红衣女子坐在韩翎对面,与他对弈,落子甚是爽快。

    相比之下,韩翎悬而不决,便看起来很是窘迫,气度上还不如他对面的红衣女子。他不由得有些烦闷:“你找的好刺客,连唐境都打不过!如今父皇派我保卫衢北使团的安全,怎可现在下手?”

    红衣女子见状,放下了流连指尖的黑子,语气慵懒:“唐境?他可不是一般人。公子记清楚了,小看了谁,都不要小看这个殿前将军。”

    这句话引起了韩翎的兴趣:“哦?”“唐境师出魏公,手中的剑叫玄凝,是把不世出的宝剑。再加上他自幼习武,又能得陛下如此器重,自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红衣女子拿起了一旁的手炉,歪在扶架上。

    “况且,那些刺客面对的,可不止一个唐境。”她淡淡地说:“有人给我报信,说看到了一个手持一把黑色长戟的七尺大汉。公子不妨猜猜,此人是谁?”

    韩翎灵光一现,眉头锁住了:“钟其毓?”那红衣女子并未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他说:“殿下原先的猜想没错,那个人,就是严铭骁。”

    韩翎顿时恨不得把手中的棋子捏碎:“当时没把他结果在那儿,倒是我忘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公子不必懊悔,若真是严铭骁,钟其毓在,没人能伤得了他。”红衣女子站了起来,走到炉前加了两块炭火。“上次能够把严铭骁刺伤,不过是因为钟其毓一时疏忽,再加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们的炭盆里加了软骨香。”

    “想要借刀杀人,在钟其毓眼皮子底下是不可能的。但是内帷,可就说不定了。”火炉渐渐烧旺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钟其毓熟知刀剑,对心计可未必擅长。一个月时间虽然不够,但是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只要严铭骁下台,公主殿下成为衢北新的太后,那指使内乱,也绝不是问题。”她轻轻地放下火钳,转过头来:“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

    韩翎沉思了片刻道:“有没有不用牺牲幼筠,又能除掉心头大患之计?”他原先答应她给出的刺杀计划,是因为两国和亲不成,也伤不着自家妹妹两人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幼一起玩的时间,却是最多的。

    再说了,这么一折腾,这好好的一颗棋子,岂不是浪费在了衢北?又不能借此彻底扳倒韩,着实是亏。

    那红衣女子冷哼一声:“公子,你可知道这世间的买卖,都是以何为原理?”韩翎摇了摇头,她坐回原位:“得失。有得有失,才是笔好买卖。若是妄图暴利,失了自己所有筹码。到那时,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公主殿下是公子的筹码,但是失去筹码,并不代表损失利益。”红衣女子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如何取舍,还请公子拎明白。”

    韩翎沉默了半晌,终是摆摆手说:“也罢,你去办吧。切记,我不管你做什么,万万不可暴露那个地方。”

    她笑了,长跪道:“诺。”

    韩翎看着她,见她弱柳扶风,肤白胜雪,面容姣好,虽然有种被教育的不快,此时却又松快了几分。

    他的运气也是够好的,在他最难熬的时候,遇见了这个女人。而后,一系列风波变故,又是她一一谋划,好歹把韩挤下去了几分。当下韩珞成就在眼前,她虽狠辣,用来对付,却也合适。

第三十四章 幸与不幸

    那时,韩的朝堂势力已经达到了巅峰,为了争夺城防竟公然在朝堂上吵了起来。最终换来的,是皇帝连续一个月不上朝的代价。事务搁置,韩翎也只得忍气吞声,饮酒作乐。

    直到那天,他穿着便服到城中有名的蘅琨酒家夜饮买醉,直喝到酒家正欲打烊。

    “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随着一记陶杯落地的闷响,韩翎酒气涌至大脑,想起近日来的种种不快,不由得怒上心头,哪还顾得上什么皇家体统!“客还未走就打烊,信不信我把你们的店砸了!”

    小二一看这醉汉劝不住,观其服饰,又不像是平头百姓。便也由着他边喝边闹,溜出包间找帮手去了。

    韩翎喝尽瓶中最后一滴酒,见桌上酒瓶俱空,便大声叫嚷起来:“小二,再来两瓶玉露春!”

    他有些迷醉了,扶着酒瓶趴在桌子上,缓缓地闭上眼睛。突然被酒瓶落在桌子上的细微动静惊醒了一只涂着凤仙花红指甲的纤纤玉手,拿着两瓶玉露春,摆在自己眼前。

    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竟是一个妆容媚人,面容美艳的红衣女子:想他韩翎有名门贵女为妻,四位美人做妾,却都比不上眼前这位妆容精致,难掩风情。尤其是一双摄魂的大眼睛,只一看,便媚得人飘飘欲仙。

    “玉露春后劲大,公子当少喝些。”她一开口,韩翎便尽力扶着桌子坐正,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她的脸,问道:“你是何人?”

    “民女是这酒家的东家。”她笑了,声音媚入骨髓,软和得让人想睡去:“公子也是堂堂皇室子弟,何以在鄙店深夜买醉呢?”

    后来说了什么,他自己也忘了,只记得她不停地帮自己倒酒,听自己说话,眼前的脸越来越模糊……再后来,便昏昏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还在酒家的包房里,那红衣女子见他醒了,第一句话就是:

    “公子运途不济,但志向高远,非常人能及。民女愿意追随公子,为公子出谋划策。”

    说完,她便妙语连珠,说了一通对付韩的措施,叫他句句在耳,却又震惊茫然。

    末了,他什么话都没说,看着她的眼神分明由暧昧转变成了惊惧。待她说完,咽了口唾沫,便拿着脱下来的大氅,站起来,匆匆走了。

    不过她说的每句话,韩翎倒是全都照做了。

    在扳回一局之后,他又一次走进了蘅琨酒家。

    从此,就是常客了。

    虽说现在任何一方都是按兵不动,韩幼筠也不似之前那般悲伤了,所有人都松快了些。但最近就她远嫁一事,各位娘娘、皇嫂和品级女眷无论真假,看起来都极不舍。几日来,韩幼筠日日接见,都有些倦了。

    韩珞成和萧兰君也是看在这一点,才特地挑了个闲暇时分来看她。

    此时,众侍女都在打点物件,放在廊下,罩上红布。如此下来,竟是满廊红妆。

    韩幼筠则站在院子里,看着侍女们忙东忙西,又看院中禽鸟横飞在乌云密布的四方穹顶下,有些压抑,却又因为那一日的戏和手帕,心中百感交集。

    韩珞成走入院门的前三步,就已经有门卫通报:“四公子到”韩幼筠闻之,便走下台阶,迎着韩珞成和萧兰君进了屋。

    “阿筠,准备得如何了?”萧兰君拉着韩幼筠的手,笑吟吟地说:“我跟你皇兄来看看你,顺便把我们为你准备的嫁妆带过来了。来人,把礼单拿过来。”白姗把礼单传给萧兰君,萧兰君又递给了韩幼筠。

    韩幼筠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忙道:“皇兄皇嫂何必如此客气,宫里赏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又何苦再添些麻烦呢?”韩幼筠扶萧兰君走到四方桌旁坐下,“皇兄请坐。”于是韩珞成也靠桌与萧兰君对坐。韩幼筠将礼单放在桌上,命人烧水,自己则摆弄起茶具来。

    “我和你皇嫂可没客气,我们都事先说好了,正是因为宫里的嫁妆千篇一律,才又准备了好些新嫁妆给你带去,保证你喜欢。我来看茶,你且看看礼单吧。”于是韩珞成笑着从韩幼筠手中接过茶具,韩幼筠则一脸疑惑,拿起桌上的礼单,翻开细看了起来。

    陈年的白酒、黄酒和她喜欢的洛神花酒各五坛,还有一盒洛神花酒曲。还有京城里各大家糕点坊和蜜果坊的蜜饯、干果共六十盒。更重要的是,还附加了腌制方法,兼有各种饼点的方子。

    除此之外,还有女儿家的各种上好的梳妆工具和胭脂之类,和一些香具和香粉、线香,各种奇石香木所制的手串、项链和镶嵌的钗环。

    韩珞成将茶具摆好时,抬头看,却见韩幼筠两手抓着礼单,眼眶已红。末了,合上礼单,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正看上韩珞成的眼睛时,要倾吐一番时,却又被韩珞成打断了:“”阿筠,你是我妹妹。”把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又道:“很多事,我们生在皇家,不由自主。”

    萧兰君闻言,举到嘴边的茶杯抖了一下,僵硬地举起袖子到眼前,不顾清茶冷热,硬生生灌下去,不知滋味,只觉得温热的茶水烫过冰冷的咽喉,穿过寒冷的身体,喉中生疼。

    “深宫之中,人心叵测,父皇是天下人的皇帝,皇后亦非我们一个人的母亲。但是,你有你的母妃,还有我和瑜卿,和你四嫂。”韩珞成抓住她的手,转着她手腕上的珠串,手心由茶水熨烫的热感温暖了韩幼筠的手。

    “你也是宫里长大的,也见过人心昏暗之处。政治利害和后宫纷争,在任何一个皇宫里,都不可避免。”韩珞成把话锋一转:“但是四哥不希望你和那些深宫妇人们一样,见识短浅,为私利而害人。四哥希望,你能永远好好的,保持你现在的样子。”

    末了,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去到那里,真有那些事情,写信告诉我,四哥派人解决。”

    韩幼筠微微一愣,却不知说什么。埋下脸来,额头碰在韩珞成的手背上,眼泪垂直掉落在桌上,融入在锦布里。

    “好了,阿筠。”韩珞成右手抚着她的头发,随即一笑道:“你的路还长着呢,想来他们也不敢亏待你,慢慢适应吧。我还要去一趟尚宫局,你和你四嫂先聊着。”“诺,恭送皇兄。”“公子慢走。”

    待韩珞成出去了,韩幼筠鼓起勇气问了萧兰君一个一直以来没敢问的问题:“四嫂,嫁到另一个异国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萧兰君看着她,笑着说:“虽说守了四年,但遇见的是你四哥,还好。”

    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亡国公主,天下的人都知道,在嫁给你哥哥之前,也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那时觉得,自己有了父母的宠爱,就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我也曾想过,能和那些男人一样,立足于朝堂之上。可是华天的军队一打进来,什么都没了。”

    “我是我们皇族的子女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被嫁给你哥哥,心中当然有怨恨,但更多的是庆幸,终于有了一个新的避风港。”

    “那时我还想通了一个道理:女子,那些没有真正的权力和智慧的女子,在一个时代中,除了被利用,就是被遗弃。被遗弃的女子任人宰割,不知生死。被利用的女子,如果还不能记住教训,就只能被利用完后,再被遗弃。”

    韩幼筠呆呆的看着她,她此刻盯着桌上精美的茶杯,语气顿时变得有些冰冷:“而记住教训的女子,才会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阿筠,你虽不是亡国公主,但记不住这一点,即便华天再强,到了时候,依旧保不住你。”

    韩幼筠知道,萧兰君是交心了,不由得有些难过。

第三十五章 地窖囚笼

    韩幼筠最初不愿意和亲,也是因为目睹了萧兰君的经历她害怕自己也会有同样的经历。回想昔日韩珞成在外之时,萧兰君一无外亲,二无子嗣,成四子邸无权无财,门户冷清。

    到今天,萧兰君一个人便把成四子邸经营成这般光景,着实不易。再看她今日这番言论,可知她也是经历了惊涛骇浪,还能端坐的人,不由得叫韩幼筠肃然起敬。

    “四嫂,故国已逝,况且现在父皇施仁政,浦羲郡的老百姓们也是安居乐业,又何必提及伤心事呢?”韩幼筠试着劝解她,却被她一个眼神噎住了:“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她愣住了:“难道……不是吗?浦羲已经成了华天的国土,那原住民自然和我们华天的老百姓,是一样的呀!”

    萧兰君低头苦笑,叹了口气说:“不说这些了,随我一起去天香宫吧,邢夫人吩咐我一定要带你过去用晚膳呢。”

    “好!”少女的思维总是特别跳跃,见她心绪平复,也不由得转悲为喜,把方才萧兰君那一问下她产生的疑惑,通通抛诸脑后了。

    韩珞成核实了给衢北皇室的嫁妆礼单,往天香宫走去。一路上,见着不少正在为和亲礼仪忙碌的宫人。一时之间迷了路,又无人跟在身边,走到了一处废旧宫殿宫里竟还有这么荒废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杂草丛生,却在殿门前开辟出了一条道与其说被人开辟的,不如说是被人踩出来的。忽闻得从地底下传出一声凄惨的尖叫,声音不大,却把韩珞成吓了一跳。

    这阴森的地界和诡异的尖叫,非但没有吓退韩珞成,还让他越发好奇起来。他轻声慢步地走到门前,门旁放了两三个极简陋的担架和一堆白布。靠近门边,能闻到一股淡淡地腥臭味许是天冷,闻不太真切。

    韩珞成轻轻地推了下门竟没上锁。门“吱呀”一声开了,这殿内不大,被乱七八糟堆放着的杂物和柴火中间,有一扇敞开的地窖门。他走过去向内看那股气味更明显了,叫人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韩珞成心下疑惑,忍着臭味,顺着梯子往下走。

    通到地底,见四下昏暗,只能看见主室里有一张破木桌上睡觉,旁边还摆着几个酒瓶和酒碗、一些吃剩的菜肴。顺着主室往里看,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只能看见走廊尽头有细微烛光,像是一座监狱。

    下一幕所看见的,真真让韩珞成后悔自己生了双眼睛。

    主室里一个十字架上,用铁链绑着一具躯体。韩珞成看了很久,只有“破烂不堪”四个字能形容眼前的这个人。

    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少女,头发披散着,像是飘散的柳絮,这么冷的天,上身却不着寸缕,脸上、身上遍布着淤青和伤口,体无完肤。那片只能略略遮羞的破布下,大腿内侧流出的血已经凝结了。很明显,那股气味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他撑着墙干呕起来,显然是动静太大,惊到了十字架上的少女,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条缝,发出极微弱的声音:“救……我……”

    韩珞成听见声音,稍稍恢复了理智,但还是不由得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惊慌地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那个少女微微抬起头来,盯着他,笑了。

    那一笑,那句话,韩珞成永远都忘不了。

    “浦羲人,只为是……浦羲人,供禽兽……玩乐之所……”

    “喂,你是做什么的!”一个太监从走廊里举着火把走出来,一见韩珞成,顿时惊得魂不附体:“四,四公子!参加公子殿下!”

    韩珞成睥睨着他,又问了那个问题:“此处,是做什么用的?”

    又指着那个少女,加问了一个问题,语气较上句更甚:“她,又为何会在这里!”

    “公,公子,您还是别问了,快走吧,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那个太监跪在地上,畏畏缩缩。却忽然感到脖颈上凉飕飕的一股剑锋已经搭到了脖子上。“公子,饶命,饶命啊!”

    那人本就是贪生怕死之徒,见了这番架势,忙竹筒倒豆般全说了出来:“这儿专门羁押那些不听话的……从浦羲押过来的下等宫人,只因个别确实生得俊俏,白白去当了差役也可惜,管事内官们就说,允许小的们在这里取找乐子……”

    韩珞成顿时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浦羲人吗?”“是,不仅有宫女,还有小太监,小的们平日来,也只敢在里边玩,这个女的,是管事内官办的……反正也是罪人,公子又何必这么……”

    韩珞成的手一时无力,收剑入鞘,声音很微弱地问:“皇后娘娘,也不管管?”“主子们大抵都是知道一些的,只是……谁又管得了这么多呢。小的老实告诉公子吧,这个地方,咱们宫里几十年前,早在这些浦羲人没来的时候,就有了!”

    他抬起头来,感受到的是令人窒息的恐惧和无力。转过头去盯着那个女子的脸看,她的脸色又恢复了最初的淡漠。

    “滚吧……你,救不了我们……”说完这句话,她又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韩珞成恍惚中晃回了天香宫,天色已晚。楚灵早已在殿门口等了多时,见了他,忙迎上来揪住他的衣服问:“公子,您上哪去了?夫人,良娣和公主、小公子,都等了您好久了!”说完,便要扯着他的衣袖要他进去,却拽不动。

    一看,韩珞成如同傀儡一般,定在了门前。

    他忽然不知为何,急切地想听到叶桓微的声音,非常急切。

    “公子,您怎么了?”楚灵愣住了:她从未见过韩珞成这般神情,盯着她的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个不见底的洞,令人害怕。

    恰时,萧兰君出来了,见了韩珞成这般神情,又见他衣袂沾了泥,便知他必遇到了不寻常的事。忙上来打圆场,笑着说:“公子还不进去,是怕衣摆上的泥脏了地板吧!这是上哪去了?”

    韩珞成转过头来看着萧兰君不知为何,她的脸也给了他一种心安的感觉,眸子好不容易亮了些,没那么吓人了。

    “楚灵,你去取一套公子的旧衣袍和鞋子来吧,我帮公子在侧殿换了再进去,也不至于让夫人问起来。”“诺。”楚灵见萧兰君接替了她,忙到后殿去了。

    萧兰君把韩珞成拽进侧殿里,关上房门闩好,拉着他的袖子问:“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跟失了魂一样”

    谁知韩珞成猛地抱住了她,那力度,简直是要把她融入他的身体里,不容挣脱。萧兰君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好一会儿,他才略松了些,竟埋在她的肩膀上,颤抖着,无声地哭了起来。

    萧兰君哪里见过这样的他?只知道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忙抱住他拍打着他的背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想了,不想了……”

    待韩珞成平复了些,挣脱开他,捧着他的脸说:“你听我说,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现在母妃和阿筠,瑜卿都在等你,不能让他们发现你伤心了,不然他们也会难过的,知道吗?”

    韩珞成听了这话,忙像个孩子似的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萧兰君见他一改平日里放浪不羁,眼睛红红的,别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心下爱意无端又生出许多,微笑着轻声对他说:“好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第三十六章 别君吟

    一顿饭吃下来,韩珞成心不在焉,神色悲怆。萧兰君也只能向邢夫人等掩饰,说是韩珞成舍不得自家小妹,这才翻了过去。

    回到府里,韩珞成不由自主地被萧兰君拉进了昭兰苑。“速去烧水,让公子沐浴更衣。”萧兰君只是冷冷一吩咐,少顷,里屋便热气腾腾地升起白烟来。韩珞成沐浴完毕,换上干净轻便的衣服,散着头发,果然觉得舒缓了些。

    萧兰君见他披着头发走出来,神情也好些了,便给他披了一件大氅,末了,把手搭在他的上肩膀问:“你一路都魂不守舍的,菜也没吃几口,到底怎么了?”

    韩珞成咽了口唾沫,直直地盯着香炉中漏出的青烟仿佛再现了那个少女的模样。开口说话,声音却哑得不行:“我去了一个该去,又不该去的地方。”

    “哪里?”“一个地牢,里面关着一些很可怜的人。”韩珞成的视线慢慢地移到了她的脸上:“她们不过是犯了些微不足道的小错,却要因为卑微的身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遭受非人的折磨……”

    萧兰君听了这话,低下头沉默了她还小的时候,还在浦羲皇宫里的时候,也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在浦羲是合法存在的,只要是贱奴犯了错,无论大小,都会被关进这样的地方,供有地位的宫女太监折磨致死。

    此刻为了慰藉韩珞成,她却也只能笑了笑说:“他们既犯了错,遭到惩罚也是应该的。况且,也不过是一些奴隶,公子又何必为此耿耿于怀呢?”

    韩珞成的眼神顿时凌厉且冰冷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那些人,可是你我的同胞!”

    “不是因为卑微,就应该被折磨;不是因为低贱,就可以被践踏。想想……如果,是浦羲人遭受这样的对待,你能释怀吗?”他终究是舍不得告诉她,是她的同胞在这样的苦海中。

    萧兰君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能说更多,只是帮他把长发拢在耳后道:“如果公子怜悯他们,那就请振作起来,去夺得解救他们的机会吧。”

    “怜惜,也只是徒劳的事。”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悲怆了起来,被韩珞成看在眼底。趁着她的手拂过他的耳后,韩珞成猛地把她拢到了怀里。

    说实话,这个举动的真实初衷是因为,韩珞成在得知那个少女的身份之时,联想到了萧兰君。

    她在宫里的那两年,是不是也受过这样的苦?

    韩珞成厌恶她待在自己身边的真实目的,但毕竟也多情。理智,终究抵挡不住枕边暗香的情意绵绵。所以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也会害怕。

    “我就……抱抱你。”萧兰君比他矮了一个头,穿着厚厚的衣服,抱着,很让人安心。

    他听母妃的话洁身自好、坐怀不乱这许多年,也只是为了保留着这颗一尘不染的心,等这一个拥抱罢了。

    萧兰君微微一怔,也搂住了他的腰身这一刻,仿佛就已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一刻了。

    夜色迷离,心有灵犀。

    十一月初三,卯时。

    算定巳时是良辰,韩珞成寅时便起了,沐浴更衣,比及冠之日还正式。萧兰君正在书房里帮韩珞成打点一切,见一应物件都已经被清点上车,这才松了口气。

    岂料肩上突然被罩上了一件斗篷,她被吓了一跳,正要挣脱,却见韩珞成走到她身前来,一边给她把胸前斗篷的丝带打好结,一边轻柔地说:“别动。这是送你的生辰礼。”

    萧兰君果然没动,一时转过头去看镜子里站得极近的两人她身上披着白狐绒斗篷,他却穿着黑貂斗篷,一黑一白,很是相配。

    “嗯,好啦。”他满意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细细端详了一番,笑着说:“真好看。我虽不能给你过生辰,但这件礼物,也能略略填补我的过失了。”

    萧兰君转过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揉着身上的斗篷,略有些惊讶:“这狐绒这么好,居然还是白色的莫非这是极少见的白狐?”

    韩珞成也转过来看着镜子里的她,点了点头。

    她又细细托起边角看了看,微微皱了眉:“只是这皮……不是生扒的。”“哦?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又转过头来看了看韩珞成身上的黑貂绒,笑着摇了摇头说:“生扒的皮成色更好,不过也罢,这也很上乘了。”又帮他理了理衣裳说:“难为你了,这么忙,还费心准备这些。”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负了你整整五年,我……”“别说这些。”她的食指抵在他的唇瓣上,微微一笑:“我先出去看看他们打点得如何,你歇一会吧,待会儿还有得忙呢。”“嗯。”

    待萧兰君离开了,韩珞成便叫道:“小玉。”“在。”他从书桌底下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说:“把这个交给你家主子,说若是要回信,叫人往这上面写的路线一路找来便是。”“诺。”小玉小心地把信收好。

    韩珞成又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少和你主子接触,好好做事,保护好自己,知道吗?”“诺,公子放心。”小玉笑着说:“奴婢一定好好干,等公子回来!”

    待全府上下的主仆送别了韩珞成,萧兰君令关上大门,又吩咐白姗:“给我盯紧了公子身边那个叫小玉的,她近日必有动作。”“诺。”

    她揉了揉身上温暖的斗篷,看着漫天小雪,暖暖一笑,如三月春风,足以融化冰雪。

    公子,我一定不会,让别的女人得到你……一定不会……

    叶桓微知道和亲事宜必定繁杂,故而慢悠悠地处理完了各处事务,这才乘上马车到了城外十里那棵大榕树下那也是送亲车队的必经之路。

    远远地听见大批车马走来的声音,她便吹响了手中的鱼笛。

    曲调哀怨婉转,即便是在封闭的马车里吹奏。声音回响在这空旷的大道上,也依旧让人听得清楚明白。

    韩珞成骑在马上,凛凛寒风,夹杂着笛声,穿透旷野上的连绵飞雪,传入他的耳中。

    小桓……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榕树下的那辆马车,心有所动他以为,她必然来不了,送不得。

    他不能下马,更不能离队,只是听得笛声变近,再变远,最后消失在冽风的呼啸中。

    马车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她终于放下了笛子。一炷香时间,失去了手套和手炉的庇护,一双本来就糅糙的手被冻得更干了,仿佛要裂开似的。

    “主子,公子走了,快暖暖手吧。”寒风忙夺过她手中的笛子,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手炉,又命马上的车夫:“走吧,回府。”

    马车渐渐开动了,寒风便问:“主子这两天没练琴,都在练这首曲子,这叫什么名字?”

    “《别君吟》。”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冰天雪地,玉树银花,轻车瘦马,一片苍凉。

第三十七章 锦囊事变

    白雪飘飘,落到毛茸茸的白毯子大地上便不见了踪迹。唐境看着眼前冰封三尺的郁江上游,冰上已然被先行队伍开出了一条蓝色的道路。是时,已是腊月初三。

    大批人马慢慢悠悠、浩浩荡荡地走了一个多月,所幸途中并无暴雪,这才到了北城郡。唐境看着右前方正与严铭昊攀谈着的韩珞成,这一个月来,他们戌时驻,卯时行。每天早上,韩珞成都会早起一些,在离车队不远的地方随他练武。

    每日骑马、练剑,自然的体能锻炼再加上天气寒冷,体能消耗可想而知。有些随行宫人都因实在坚持不住落在了车尾,可韩珞成却靠着日益增长的饭量,反而变得比过去壮实了些。

    待严铭昊离去,韩珞成回头一看,发现唐境正盯着他看,便歪着头问:“唐兄,有什么事吗?”

    唐境走近前来,递给他一张纸,趁韩珞成一边打开来看一边说:“据说此事,衢北已经全面封锁了消息。若不是你那位朋友派人来传信,只怕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韩珞成展信,还没看完,脸色便越发严峻。“一个月内遇刺两次,衢北的宫城卫是废物吗?”他放下信件,又冷哼一声道:“今年提前下大雪也能赖我们幼筠?呵,果然愚昧落后,也不想想灾荒粮是谁给的!”

    唐境长出了口气说:“公子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让衢北的皇亲国戚接受小公主。”

    他捏了捏手中被折好的书信。“能怎么办?我现在向天求个陨石,然后上面写着和华天和亲是好事吗?唐兄你要知道,这不是天意,而是人为。不管我们做什么,他们都会有千万种说法来歪曲你的示好。”

    “衢北的家务事,不是我等能管得了的。”韩珞成叹了口气说:“看来他们最后的杀手锏,就在于我们在进入衢北之后,让华天使团得不到体面和尊严。这时只要有一个人回去给陛下报信,朝廷问起为何和亲不顺,我们就是众矢之的。”

    “当务之急,是应该派人去联系衢北最重要的那几个皇亲国戚,他们掌握着最大的话语权。”韩珞成说到这句话,想到叶桓微在信里细细嘱咐了一切渠道,握紧的拳头不由得松了松。

    唐境也是提前大致瞟了眼信件的人,点了点头,心下不由得感叹这位落款“小桓”的谋士不仅字迹端正,谋略还超乎常人,不由得叫人浮想联翩究竟是怎样一位名士?

    但是上次韩珞成又说绝代佳人……嗯……唐境猜不出来,只能确定:这“小桓”,一定是个心细如发的男子!

    叶桓微在千里之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认定了是一个“心细如发的男子”,却打了个喷嚏。

    寒风忙把毛毯盖到了她身上,劝道:“主子,咱们还是进去吧,这天太冷了。”

    叶桓微看着庭前簌簌飘落,越下越大的大雪,也只得点了点头,吩咐道:“把这梅花盖上吧,这才第一年,还嫩着呢,雪压不得。”“诺。”

    这时,流风匆匆忙忙进来了,禀报称:“主子,许掌柜说最近素裁坊、蘅琨酒家和恒坤客栈前多了些盯梢的,怎么处理?”

    “盯梢?是什么人?”“不知道,但他们警惕性非常高,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同行。”

    叶桓微坐在书桌前,想了想,便吩咐道:“无论如何,叫‘苍穹’最近都不要传信了,小玉那边也一样。”“诺。”

    流风这边先嘱咐了旁人飞鸽传信给“苍穹”的各位传信者,自己则出了府,往素裁坊去小玉和他们的接头地点,一直都在素裁坊。

    走到素裁坊临街,却见街上人山人海临近年下,这条街也是年货小摊最多的街区。流风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因长得比别人修长些,远远地便看到小玉挎着篮子,朝素裁坊的方向走去。

    流风见了,一时手足无措既不能大声呼喊,又挤不过去。却见这时,有一个家仆打扮的人从小玉背后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小玉便随他去了。

    流风见小玉走了,暂时松了口气,在素裁坊里留了字条,便匆匆回府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信,传得太晚了。

    小玉见管家之子突然来找他,不由得有些疑惑。及到了昭兰苑,便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怕今日之事,是没那么简单了。

    萧兰君坐于堂上,饮茶看书。小玉进了正厅,先施了一礼:“给良娣请安。”谁知萧兰君放下茶杯,并没给好脸色,第一句话就是:“跪下。”

    小玉不明就里,突然被身后的白姗一推,跪倒在地,不由得懵了。

    “你是公子书房里的小玉吧?”萧兰君居高临下,语气虽平淡,却足以威慑小玉。“我叫你来,是有一样东西要问你。”说着,便把桌上的一个东西扔到了她跟前。

    小玉捡起来一看正是叶桓微的锦囊,便掩饰紧张,笑着说:“这个锦囊,是奴婢给公子做的,里面放上在火炉里炒热的小石子,可以给公子当手炉用。上次用完放在边桌上,奴婢还找了好久呢!”

    “哦?那照你这么说,一定还有备用的锦囊咯?”萧兰君笑着问,小玉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发虚。“好,白姗,去找香香,给我找出公子的那两个锦囊。”“诺。”

    白姗下去了两炷香时间,便拿回来两个装着石子的锦囊。萧兰君拿过来,两相对比后,笑着说:“那看来,你的绣工,还真是时好时坏呐。”

    小玉心里更虚了:她知道叶桓微所用的绣品,自然是素裁坊的上品,但因只见了那锦囊一面,实在不知道绣工如何。如此看来,怕是瞒不住了。

    萧兰君站起来睥睨着她:“我听人说,公子在外面被人拌住了脚,我想,你是公子最贴心的侍婢,问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又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如你告诉我,这个锦囊的主人是谁,我一定好生待你。”

    小玉心下早已有了答案,正视着她说:“良娣,这锦囊确实是奴婢自己做的。公子对良娣之心日月可鉴,又岂会有别的相好呢?”

    萧兰君与她对视片刻,点点头站了起来说:“小玉,很好!白姗,带人给我搜她的寝室,一点可疑物件也不能放过!”

    小玉的膝盖已经没了知觉,两手按在地上借力跪稳。不知又过了多久,白姗拿上来一个盒子正是那根玉簪子!

    “良娣,这是我们在她的床铺底下搜到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布料缎子,都是好料子。”白姗打开那个盒子呈给她看。

    萧兰君只瞥了一眼,便冷笑道:“好啊,玉簪,小玉……既然你不承认公子在外头有人,那这,就是公子送给你的咯?”

    小玉知道自己已经是死罪难免,咬了咬牙,伏在地上说:“良娣饶命,这些东西,是奴婢一时起了贪念才拿的……良娣请责罚奴婢吧!”

    萧兰君大怒,责问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你还不肯说实话么!”见她伏在地上不回答,直接挑明了:“你三番五次往那个素裁坊跑,难道不是帮他们俩传信?”

    小玉知道萧兰君不知道素裁坊深浅,只是借势威逼她,便直起身子来说:“良娣,奴婢是因为受公子之命,要给主子们做衣裳,才去素裁坊去得勤了些……确实不是良娣说得那样啊!”

    萧兰君怒极反笑:“好,很好!白姗,小玉魅惑公子,居心不良,还犯了盗窃,你现在就把她拉到柴房,给我伺候好了,再扔到大街上要饭去!”“诺。”

    小玉被拖着走了她的膝盖已经被冻得直不起来了,她没求饶,也没哭喊,显得尤为可疑。

    她听见萧兰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敢告诉公子这件事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却只是松了口气,笑了。

    公子,主子,小玉……不负各位了……

第三十八章 小古板

    夜里,叶桓微看好账本撂下。寒风见自家主子终于舍得吃饭了,忙要把书房外的漆盘端进来。一不小心,翠绿色的琉璃手镯在木桌边角“咔”地撞了一下,便裂出一条缝来。

    “怎么了?”叶桓微走出来要濯手,正好看见这一幕。见寒风攥着左手腕看着,以为她的手腕是磕到了,忙走上前去看手腕无碍,倒是琉璃手镯磕破了一个角。

    “呀,可惜了。”叶桓微借着烛火看清那个缺口,不由得感到惋惜:“这还是你娘给你的遗物呢,明天找个金店,把它补上吧。”

    寒风点了点头说:“没事的,先吃饭吧,这都戌时了,你也不饿?”叶桓微坐在桌前笑道:“把事情做完了我才能吃的下饭呐。毕竟钰姐姐来了,大意不得。”

    岂料叶桓微刚端起饭碗,流风便闯了进来:“主子,不好了,孙姑娘……可能出事了!”

    她放下筷子转过身来问他:“什么事?”“今天我和小玉没碰上头,她被突然叫走了,我就派鹩哥去打听,据说是小玉被叫去萧兰君屋里,就没再出来做事了!”

    叶桓微眯了眯眼,低着头闷声了好久,只喃喃地说了句:“我保不住她。”

    末了,又低着头道:“萧兰君现在处境不一样,不敢在家里杀人。你让鹩哥继续打探,若有异样,隐蔽之下,随时来报!”“诺。”流风见她低着头说话,便知道此事十之五六是看运气,心里也凉了半截。

    待流风出去了,寒风关上屋门说:“快吃饭吧,为了这点事,天天劳心费神的。”叶桓微听了便拿起碗筷,扒拉了两口饭菜,一块肉也没动便放下了。

    她站起来,已然是食欲全无。“我实在是吃不下了,你收拾收拾吧。”寒风也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端着漆盘下去了。

    待寒风出了门,叶桓微又走回书房,从一堆堆放得极整齐的卷轴和竹简的最底下抽出一个竹简上面的卷轴和竹简竟纹丝不动。卷首上写着“苍穹册”三个字,摊开来,每段段首都是不同的鸟名,鸟名后是人名以及个人信息,事无巨细,通通记录在册。

    在察看了“鹩哥”的个人档案之后,叶桓微无意触到了“鱼鸢”二字。也好久没与她通讯了。叶桓微想着,便卷起了竹简,收回原来的空位。

    落笔数行,油印封笺。见鸿雁携书飞去,叶桓微心中唯有一念

    你一定,一定要想出办法啊!

    “又给‘鱼鸢’姑娘写信呢?”寒风端来一碟蜜饯放在院子里的桌上,见她放飞了一只大雁,又不觉有风,更没下雪,便也没催她进屋。“嗯。”叶桓微平日里对众人都是闲话少叙,独有和寒风在一块时愿意说说。“我想不到办法,她应该能。”

    “她可是文先生的妹妹。”寒风知道她是为小玉的事吃不下饭,便安慰她:“文姑娘虽然不读大书,但文家好歹也是著名的谋士家族,文先生的父亲是,他也是,他妹妹有如你所说的鸿鹄之志,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叶桓微一边走进屋里一边问:“你和文云曦私下可还有联系?”见寒风点点头,她便笑道:“我招安他来‘苍穹’当下线他不要,连信也不肯来一封,偏偏又和我身边的人有来有往的,这真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诶”了一声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寒风:“莫非……他是看上我们寒风姐姐了?”

    寒风一听这话,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只是在烛火之下,看不出来。她素来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况且心中又确实仰慕那文云曦,被道中了心事,不免害羞起来。

    她知道自家主子一开了调侃的口就收不住,便也故意藏住语气中的情感:“他常年在晟平大皇子身边做事,见过的好姑娘没一千也有八百了,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个奴婢呢?”

    叶桓微一听“奴婢”二字,忙打断了她:“我早就说过了,何苦说这两个字。你看,凛风都不说了,在你我跟前都叫姐姐。就你和流风,还把自己当家仆看,我真是……”

    她拿起书桌上的一块香料,点燃了扔到火炉里,一边说:“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兄长姐姐也都不是亲生,叶家本家的就更不用说了。当年见你们兄弟姐妹三人都不是坏人,又很实诚,才当你们是我的亲人。五年过去了,怎么还是说不听呢?”

    寒风见她点起了香,便把阳台的屏风门拉上,锁紧了。“好啦,以后不说了。”她笑吟吟地看着叶桓微说:“你要是现在没事,不如接着教我画画吧?”

    叶桓微知道她这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摆起丹青用具来。

    这夜,韩珞成和唐境也并不好过。

    天色晚了,还有一部分车队没通过冰河,也不敢摸黑前行,便也只能分了两股,一股在衢北境内,一股在华天境内。此时,大部分随行人员都已经在各自的马车和帐篷里休息了,韩珞成却睁着眼,睡不着。

    走出帐篷,不由得搂紧了身上的大披风虽说没下雪,但这风从冰面上吹来,也是真冷。他不愿躺着浪费时光,便索性到处瞎逛起来。

    晃了好一会儿,走出车队和帐篷的聚集地,便借着月光,看见不远处一棵枯树下,有个人正舞着剑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唐境。不由得感叹:不愧是父皇最得力的御前将军,逮着时间就练武,这么折腾下来,谁不比别人更胜一筹?

    “唐兄!”唐境远远地便听见了韩珞成的呼声,不愿让他了解自己的全部底细,便收剑入鞘。及韩珞成走近了,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气息丝毫不乱:“四公子。”

    “唐兄,这么晚还不睡,在这里练武,不冷么?”韩珞成见他衣衫单薄,不由得有些担心,便开了个玩笑:“你要是冻坏了,父皇可是要找我算账的!”

    “习武之人,这点冷,还能挺得住。”唐境淡淡地说:“四公子这么晚还出来乱逛,可是真会冻着的。”

    “,我虽然身体不如唐兄健壮,却也是在衢北待过四年的。”韩珞成一看没话可聊了,又想起一个月前一直要说却找不着机会的事,有了话柄。“成不是曾经跟唐兄说过,要讲讲蔽府上的那点破事吗?”

    听韩珞成的语气逐渐由戏谑转为严肃,唐境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应了声“嗯”。

    “唐兄可知,为何浦羲皇室,只留了内子一个人?”韩珞成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月光。唐境见状,便也坐下,摇了摇头。

    “唐兄在父皇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一定知道父皇最是个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人。之所以留下了她,也是因为,她是打压我,同时监视我的最佳人选。”

    这句话唐境倒是听懂了:一个亡国公主是无用的,当她与另一个公子结合的时候,那那个公子也将被贴上“无用”的标签。想来韩珞成当年正是少年意气,心中必然是不好受的。

    “那天唐兄见到的那个臂力强劲的侍女,其实是陛下派给内子的侍婢。那个侍女,则是陛下用来看着内子为他好好做事的监视器。”韩珞成淡淡地吐出自己的想法:“内子喜欢养鸽子,浦羲的鸽子可少。至于为什么呢,唐兄应该也明白了吧?”

    唐境点了点头,又问:“那……那个谋士呢?”“谋士?什么谋士?”韩珞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知道,他说的是叶桓微,便笑着说:“她就是我的那个救命恩人。改日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唐境这一提,倒让韩珞成想起来:这两的性格也太像了!“嗯……你们俩应该会很聊得来。”“何以见得?”

    都是藏着秘密的小古板啊!韩珞成笑了笑,把这句话憋在了肚子里。

第三十九章 劝君一笑

    韩珞成正和唐境闲聊当然了,一般都是韩珞成开口,唐境应和、发表几句评论和疑惑。正说到自己上界山求学之事,唐境却忽然持刀坐起,把韩珞成吓了一跳,忙也腾地站起来问:“怎么了?”

    唐境早先也征战过浦羲,多年来统领宫城卫,自然有一种军事上的警觉。“车队火光变亮了,我们两都来这里,终究不合适,还是回去说吧。”

    韩珞成一拍脑门懊悔道:“对啊,严铭昊在河对岸,快走!”

    待韩珞成和唐境回到了营中,才知道是韩珞成自己出了帐篷没熄灯,风一吹,火星沾了幕布,烧了起来。所幸值夜的宫人灭火快,没殃及别的帐篷倒是把韩幼筠的侍女给惊出来了,忙走到那堆还在冒烟的废墟旁来:“公主殿下派我来问,发生什么了?”

    “没事,你让幼筠好生歇息。对了,让她离了婚车,到离这里远一点的帐篷去歇着吧,一定把灯灭了。”“诺。”那侍女就下去忙活了。

    “看来,今晚是个不眠之夜喽。”韩珞成看着眼前的一堆废墟,叹了口气说:“唐兄,咱们还是去婚车边坐着聊吧,也防死灰复燃。”“好。”

    韩珞成和唐境在婚车前点了盏灯,就地坐下。“刚才讲到哪了……哦,对了。我到了界山以后,就随那里的两位老人家学起了经略律法。他们给我的那些书因为都是古书,晦涩难懂,在华天境内实在难以流传。不过所幸他们能懂,我才能博览群书,通晓其义。”

    界山?唐境心有所动,问道:“那两位老人家叫什么名字?”“唔……说来也奇,我向他们学了三年,只知道一位喜欢弹琴,姓凌;另一位喜欢住在船上、钓鱼,人们叫他独舟客。但关乎名号,却从未向我提起过。”

    “莫非……唐兄认识?”唐境不由得有些汗颜:原来,那位琴师叫凌缨子,是魏公的同僚;而独舟客是魏公的师弟,擅长暗器,武艺高强。便直言道:“那位凌老先生叫凌缨子,是我师父的同僚。”

    韩珞成一听,愣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原来我与唐兄早有缘分,数年前就定下了。”

    唐境也不由得有些发笑早知是凌缨子的徒弟,他又何必苦苦试探?想当日师父魏公常常嘱咐:良禽择木而栖。自皇帝派他跟从韩珞成办事之后,自己就一直在试韩珞成的野心和目的,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说那般高尚。

    但若是凌缨子和师叔同时选中的人,又怎会有错呢?便聊开了,又问:“独舟客大概是教你兵法吧?”

    却不见韩珞成回答,转头看时,却见韩珞成也转头看着自己,脸上分明是惊讶神色,不由得问:“怎么了?”“啊……其实,唐兄笑起来威仪不减,却叫人看起来更容易亲近了呢。”

    也更俊俏了。韩珞成憋着半句话没说,也是怕唐境以为自己在调侃他。又忙解释道:“唐兄常以冷峻一面示人,保全父皇的威严,又叫心怀不轨之人不敢接近,这很好。但是唐兄也要想,你十二岁便在父皇身边,父皇待你,比待我们兄弟还宽容。”

    “唐兄天天在父皇身边守着,若是父皇天天看到唐兄板着个脸不说话,自然也就提醒自己,要时时守住君王的威严。但若是唐兄能活泼些,父皇在四下无人时看到唐兄,也能略略放松些呐。”

    “我们兄弟几个,都没有资格在父皇身边尽全孝道。今天我这么说了,要是唐兄能让父皇今后略微松快些,也就算是珞成尽孝了。”韩珞成心里想到自己的那位父亲那位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像父亲的父亲,不由得有些失神。

    于是接着说:“我幼时也不爱笑,也不说话,不如大哥有才,也不如二哥能讨父皇开心,更不如瑜卿可爱,天南殿自然也就常常被冷落。有些仗势欺人的小人越发放肆地轻慢我们,我当时更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就更不爱笑了。”

    “后来,我发现,虽然那些人是那样,但是我母妃还有殿里的老宫人们,都是心地善良、豁达乐观的人。我才慢慢理解:我笑,是为了那些对我好的人看到我时能开心。我不笑,那些小人反而会更在背后说我。”

    “再说了,笑一笑,十年少。唐兄常笑,自己豁达,父皇见了,也会欣喜的。”韩珞成说完,便微笑地看着唐境的侧脸。

    唐境听了,沉寂了片刻才道:“我不爱笑,是因为师父自我幼年时告诉我与师兄,喜,不形于色。”

    “喜不形于色,是因为尊师不希望让唐兄被人知晓内心的想法,让唐兄受到伤害。”韩珞成特意转过身来:“这与唐兄单独对着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时多言、常笑,并不冲突啊。”

    唐境听罢,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眉梢和嘴角都变得柔和起来。韩珞成看了,心情也大好起来:“这不就对了嘛!唐兄要是这样笑着上街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把你奉为‘坤京五公子’呢!”

    正此时,忽闻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唐境和韩珞成被身后的震动惊得耳鸣心惊,都来不及起身察看。韩珞成被一块飞来的碎木板砸中了后脑勺,一时之间有些晕乎乎的。

    唐境倒是无碍,一回头便看见身后的婚车被**炸开了花。见**还在燃烧,忙掺起身边的韩珞成往安全的地界跑。一边跑一边喊:“速来!婚车遇袭了!”

    众人都听见了这一声巨响,各帐篷都被惊醒了。救火的救火,帮扶的帮扶,看热闹的看热闹。一时之间,那婚车炸得谁都没想起来那是韩幼筠本来应该好好待着睡觉的婚车。

    韩珞成晕晕乎乎中,被个人拿一块冰毛巾敷在后脑勺上,清醒了些,一看正是唐境。只见他一脸担忧,便笑着说:“我没事……幼筠如何?婚车如何?”

    “火熄灭了。”唐境扶他坐起来,拿着毛巾的手却一直没松开,一边说:“婚车已是不能再用了,只能是到了衢北境内叫人再做。袭击婚车的是**,刚才所有人方寸大乱,没人注意到歹徒。只怕现在要追,也难了。”

    韩珞成从唐境手里接过毛巾,神色严峻:“那看来,这歹徒的真实身份与袭击严铭骁的那伙人,也是**不离十。如此……那个人丧心病狂的程度,已经是到了极点了!”

    唐境心里跟镜子似的,自然知道韩珞成的怀疑对象,心里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厌恶:对自己的妹妹都能下此狠手,实在是不配为人!

    正巧这时,韩幼筠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到了唐境的帐篷里,见韩珞成坐在褥子上,忙关切道:“四哥,发生什么了?你这是……”

    韩珞成摆了摆手说:“没事,一点小伤罢了。阿筠,你听我说,你现在,就回马车和你的侍女互换衣服。这几天婚车是没了,你和你的侍女分开坐不同的马车,以防万一,知道吗?”

    韩幼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便和侍女出去了。

    “贼心不死……”唐境喃喃道出了这四个字,拳头也随之攥紧了。

    韩珞成倒是不在意那人的贼心死不死,只觉得唐境开始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着实是件好事,嘴角便不由得扬了扬。

    “唐兄也莫要太过愤慨。”韩珞成说:“至少今日幼筠没出事,天亮到了衢北境内,自然就好了。对了,现在几时了?”

    唐境走出帐篷片刻,又回来报:“五更了。”

    “好。”韩珞成觉得脑后的肿包略微消散了,便把冰毛巾拿了下来,站起来道:“叫醒了的人都抓紧时间休整,守卫们都留心点,大家缩小车马和帐篷的圈子。天一亮,我们就往对岸赶!”

    既然你要玩,那我们就来看看,谁的行动更快些吧。韩珞成攥紧了手里的毛巾。

第四十章 鱼鸢之计

    天边逐渐泛出鱼肚白的颜色时,一轮红日从东方缓缓地爬上远处的山丘,已近辰时了。

    严铭昊一夜无眠,急切地想要知道对面的情况,同时也懊恼了一夜虽说看守任务要紧,但自己身为衢北的最高使臣,贸然离开公主殿下,实在是不应该!

    他们约好日出时便派人前来交涉果不其然,一名先锋兵缓缓地骑着马从冰面上走来,待上了岸,动作才快起来。翻身下马跑到严铭昊跟前禀报:“启禀王爷,寅时歹徒突袭,婚车被炸,并无重大伤亡。四公子现已和公主殿下等赶来,还请小王爷派人铺设木板接应。”

    严铭昊不由得松了口气穷冬烈风,夜间尤甚,自己听不到动静虽是人之常情,但也着实是疏忽了:只想着赶路,倒忘了留下两岸交流的信号!所幸无人有恙,否则……唉,兄长和衢北皇室的关系搞不好,自己这边再崩了盘,这盘棋,就走不下去了。

    铺了木板,不过两炷香,韩珞成便驱着马车赶来了。“小王爷,婚车被炸了,这辆车就先指为临时婚车,还请小王爷万万看护好。现下我已派人去叫了北城郡的郡守勘察现场,还得回去一趟。”

    严铭昊行了个礼说:“四公子受累了。既然如此,可令随行车马分为两路,离得远些,从冰面上缓缓通过,这样节省了运输时间,我们也好更快进城,以绝后患。”

    韩珞成点了点头,与严铭昊交涉完毕,又匆匆赶回对岸了。

    对岸,唐境看着北城官衙的人取了证。少顷,北城郡守上来禀报:“唐将军,一应证物已经取完了。但经过仵作观察**发现,贼人用的**是现下最常见的爆竹**。现场又没有更多的物证,只怕是难以查证了。”

    唐境心中虽然早有准备那人要做这样的事,必然会做得滴水不漏。只是没想到,居然连个搬运**的痕迹都没有。那么多的一堆**,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

    对了,从天而降!那么多的**,废墟中又没有弓箭的残留物,那就只能是类似于投石车的发射体投射下来过来的!

    唐境想到这里,忙环顾四周,想找到一个可供贼人藏车的地方。这时,韩珞成从他身后走过来,一边对郡守说:“郡守大人,我等还要赶路。这证物还请派人运走,细细勘察。”

    又走到郡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此事重大,事关两国友谊,郡守大人可要早日查清真相。”

    “可别因为什么人的一句话,就办错了事哦。”韩珞成这最后一句话虽然看似风轻云淡,却让那郡守不禁汗毛倒竖:“诺,臣定当尽忠职守!”

    “好,你先下去吧。”他把手背到身后,语气不容置喙:“我和唐将军还想仔细看看马车残骸,好绘图重造。”“诺。”

    待郡守和仵作离开,韩珞成围着马车转了好一会儿,在能看得见马车全貌的地方停了下来,招手示意唐境过去:“你看,如果**是大规模投射过来的,照理来讲,应该是顶部和四周损坏得最厉害。奇怪的是,顶部装饰用的彩色木珠,居然还好好的。”

    唐境不明白他的意思,见他在马车前蹲了下来,凝视着马车的底盘,便蹲下来和韩珞成一起看马车底部,分明有一层三寸宽的隔板,隔开了地面和车底。但这一整块的板材并非木板,而是比木板坚硬得多的空心铁条、铁板!

    “瞧瞧,这些铁板都是从内往外炸开的。”韩珞成叹了口气说:“没想到这些用来固定结构、增加底盘重量的东西,居然被填上了**。是我疏忽了……”

    唐境也没想到,只能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说:“不能怪你,谁都想不到。”

    韩珞成站了起来,又恢复了笑容:“没关系,既然没有人员伤亡,那就让他们去查,看看能钓到什么鱼!”

    唐境也站了起来,点点头说:“也好。”

    “走吧,趁着没下雪,还能赶多几里路。咱们,得跟他们比速度咯。”韩珞成盯着那些铁条的眼睛一动不动,终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酉时,寒风把一个小筒交到了叶桓微手中。

    “怎么这么快?”叶桓微一脸狐疑,启封看毕,缓缓合上了,呆坐在那儿想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不愧是文家,妙计啊……”

    “看来文姑娘是有好主意了。”寒风笑着把一碗汤圆放在边桌上。

    “汤圆!今天是什么日子?”叶桓微一见清汤里浮着的六颗白色圆子,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信纸。

    “一定要是大日子才能吃汤圆?”寒风心里相信那位“鱼鸢”一定会有好消息,午后就包好了芝麻馅的汤圆也是叶桓微最喜欢吃的。“慢慢吃,还有一锅呢。”寒风笑着坐下来,看着她品尝手中一碗小小的温暖。

    “你也吃呀,叫凛风也进来吃,他也喜欢吃甜的!”叶桓微吃下了一颗汤圆才想起来,谁知寒风早就料理好了:“那小子还用人叫?刚出锅就被他掳去一碗了!”便拿起桌上的另一个碗,给自己盛起汤圆来。

    “那……叫他进来吃吧。还有流风,也一并叫来。”叶桓微把手里的碗放下,微笑着说:“汤圆,就是要团团圆圆,吃着才甜呀。”“好。”

    独留叶桓微一个人在屋里,拿起那封书信,细看了看。折成一个小方块,在指尖玩弄了片刻,想投入火炉中,却还是收起来了。

    “姐姐!”凛风兴冲冲闯了进来,叶桓微一见,乐了,朝他招了招手:

    “来,吃汤圆!”

    次日清晨,城门口的街上多了一个蓬头垢面、体无完肤的小乞丐。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接头,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无力的躯壳感受着寒风夹雪割在自己脸上、身上的痛楚。

    很快……就会被大雪埋没了吧……小玉奄奄一息间,想到了那个时常谑笑着玩笑打闹的青年,还是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她抬起手来,什么都摸不到,眼睛仿佛是被蒙了一层黑布,什么也看不见。

    “孙碧环,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开始独属于自己的任务了。”这个声音……好耳熟……

    “要记住,一切悲惨的命运都不是目的,只是让你走向光明的独木桥。”那个声音越来越小:“去吧,接近韩,成为他身边的人,你还是我叶家的好孩子……”

    好困……好困……

    叶桓微从床前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一时捏紧了衣角,显得有些拘谨。

    “交给城外的老丐,他知道怎么训练小玉。”叶桓微走出门外,流风跟在身边问:“老丐……不是那指使人偷东西的老头吗?为何把小玉交给他?”

    叶桓微只顾着自己往前走,没有回答。

    鱼鸢,但愿你的计谋,真的能让我们和小玉,都能找到最好的归宿吧……

第四十一章 凤京城头

    腊月初十,衢北。

    颠簸了几日,送亲队伍总算是到了衢北凤京。韩珞成和唐境站在城头,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种种意外,不由得叹了口气:幸亏后来让幼筠一直伪装宫人,不断换车,否则也不能如此平安地到达凤京。

    “万事俱备,只等明日举办婚仪了。”唐境一路上也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说实话,行军都没有如此波诡云谲、困难重重。

    “是啊,终于到这里了。”韩珞成叹道:“从没一个公主嫁得像阿筠这么仓促的,本来应该至少走两个多月的路程,硬是被我们压成了四十多天。幸亏这段时间路上的雪不大,衢北派来的人马够多,随行的人也忍得住。否则,只怕是没法在吉日之前赶到凤京。”

    “也不该放松警惕。”唐境提醒他,韩珞成点了点头说:“对,自从婚车被炸之后,似乎每一次意外的目的都不在于除掉阿筠。而是在于……”

    一阵沉寂之后,唐境下意识地接上了后半句话:“破坏我们和衢北人之间的关系。”在这段时间里,衢北人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不友好了。包括衢北使团,包括普通居民。

    韩珞成大胆地作出猜想:“会不会……这些事的始作俑者和那个谋划炸婚车的人,不是一个人?”

    唐境和韩珞成都沉默了很久,末了,韩珞成先开了口:“衢北朝堂势力盘根错节,既然有人传谣,那就意味着衢北,也有人不希望我们来。不管他们出于怎样的目的,受谁的指使,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对了,还要麻烦你出城一趟。”

    “出城?”“对,派我们的人去找一个商行,取一些粮食衣物,以华天使团的名义,沿途送给那些被大雪剥夺了生计的贫农和被大雪压塌了房屋的流民。”

    “由公子自费么?”唐境疑惑道:“若要挽回衢北的人心,可不是一两车的物资就能解决的。”

    韩珞成手里正摩挲着那半块珏,一听这话,笑着答道:“我的俸禄都交给良娣去持家了,哪来的私房钱呢!不过是有人想做善事,却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让我占了便宜罢了。”

    “一定又是那位朋友吧。”唐境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暗暗惊讶:此人既有谋略,又有极其发达的通讯网,居然还这么富有……

    韩珞成点了点头,笑着说:“她知道我们的难处,估计也会派人来。你此去不过是把象征我们使团的旗子交给她的人。我派燕皓和你一起去,你速速回来,留他在那里就好。”唐境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见韩珞成手里一直把弄着那半块珏,唐境问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那句话:“公子手里这块珏,我似乎见过。”

    “哦?”韩珞成愣了,拿到近前看了看,又转身正视着唐境,笑着说:“唐兄既然认得这是珏,那想必是见过的。这是我十六岁去游学时父皇赏赐给我的礼物中,我唯一留在身边的。”

    “为何只留了这个?”唐境不解。“当时我住在宫里待命,礼物就送到了天南殿。母妃看过所有物件,只给我讲了这样东西的来历,我觉得很是有趣,就留在了身边。”

    “那另外半块呢?”“给了……那个人。”唐境心下更好奇了:“公子与他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么?”“不,迄今为止,我们也就认识了半年不到。”

    那为何……唐境感到疑惑:一是这珏的来历,二是韩珞成为何就这么把那半块珏给了那个人,三是他究竟在哪里见过这珏?

    正欲再问时,严铭昊却从他们身后走来了:“四公子,唐将军。”韩珞成和唐境转过身来,行了平礼:“小王爷。”

    严铭昊笑着说:“我已经派了大量人马在驿馆周围守卫着,公主殿下已经安然入住。现在已经申时了,两位还请早回驿馆比较安全。”

    韩珞成也以笑逢迎:“小王爷说的是。只是我故地重游不免感慨,唐将军又未曾见过衢北的雪山美景,一时间两人都看住了,忘了时间。不如我二人现在就回去,与小王爷把酒言欢,如何?”

    “小王正有此意。”严铭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边把两人往城下迎,一边道:“衢北美酒已经备好,歌舞也在驿馆里备下了,就等着二位呢,请吧。”

    戌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也已经演完了。彼时,严铭昊喝了两壶烈酒,面不改色;韩珞成只喝了两杯,却已是霞上两颊;唐境滴酒不沾,杯中的酒早已冷了。

    依礼法,韩幼筠本不应到堂上来,但韩珞成知道她最喜音律,便让人摆了一架镂花围屏在偏厅,让她坐于偏厅中,只吃菜,不饮酒。

    等到子时,她就要开始忙了。韩幼筠一想到这里,忙多吃了几口碗里的糍粑:一想到及笄礼时的各种吉时和礼拜,就知道明天的和亲礼也少不了这样的礼节。再加上中间还没有吃饭时间,就不由得让爱吃的她有些发憷。

    “四公子,实不相瞒,今天给诸位接风洗尘是次要之事。”严铭骁见宴会将近,发话了:“其实今天小王来,还带了一个人。”说完,他的目光移向了偏厅的方向。

    韩珞成见他如此,不等他说完,就知道是谁了,便摆摆手道:“也罢,我等使臣子时便要随公主行各种繁杂之礼。既然如此,不如请各位使节大人先行回馆休息,也好稍作整顿。成与故人一见,便也回去歇着了。”

    下席诸位使臣虽然好奇这是何人,但四公子都发话了,也不好不从想来也不过是公子以前在此游学时相识的故人罢了。便也都下去了。

    待众人散尽,那个蒙面将军走进来身上落了雪,看来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严铭昊、韩珞成和唐境并未则声,只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都退到院内,顺带把厅门关上了。

    韩幼筠听见外面的动静,不由得有些疑惑,便吩咐旁边的侍女:“去,看看外面怎么了。”“诺。”那侍女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蒙面人站在门外,不由得吓了一跳,大惊道:“公主殿下,这……”

    韩幼筠一看见那熟悉的蒙面人,又惊又喜,忙道:“别喊!我认得他。”

    看到那双日思夜想的灰色瞳仁,韩幼筠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说了一句“你先出去吧”,眼睛却始终在那个人脸上,从未移开过。

    他一走进来,韩幼筠便把门关紧,闩上,靠着门,看着他摘下面罩。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大婚前都不可以见面的吗?”

    他笑了,却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过多亲密的举动。“我才不信呢,我自己的皇后,想见就见,还由得老天?”

    又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越发热忱:“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一定要小心,最后一夜,也不能松懈。”

    韩幼筠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想起两个月前,她最后一次去找他的时候……想到这儿,眼睛却红了:“你看你,脸都冻红了,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第四十二章 公子醉酒

    严铭骁忙蒙上了脸说:“我没事,也就是站了一会儿,对衢北人来说,不算什么。”

    韩幼筠往前走,又怕辜负了他为保持两人清白的苦心;不往前走,又有些心疼,便道:“有什么话,明天过后,你我有的是机会说。不忙于一时,快走吧。”

    严铭骁听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韩幼筠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与他对视着。

    记得上次她去找他,临行前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可以相信你吗?”

    明明谁都可以答一句“可以”来打消这个天真的疑虑,但他却极认真地撑着床沿坐起来,三指指天,信誓旦旦:

    “若我严铭骁不能陪韩幼筠一生一世,就罚我再也不能见到自己最爱的人。”

    韩幼筠每次一想到这里,就会迫不及待地想到他身边去,哪怕放弃自己最尊贵的身份每次当她看到父皇那坐在龙椅上的孤独身影时,她就想永远陪在父皇身边,给他一点难得的温暖和亲情。

    长大了,就知道那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孤独和寒冷。

    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每天面对着烦人的政务,眉头拧得都快能滴出水来,也没人给他揉一揉?

    终于到这一刻了,腊月十一,巳时三刻。

    她穿着代表衢北最高阶层非凡尊贵的紫色金纹凤袍,戴着凤冠,走出门洞,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隔着垂于眼前的珠帘,她看见他站在最高阶上,穿着紫色的婚服,戴着一顶嵌着紫色宝石的黄金镂花龙须冠,眉目如画,神色冷峻,与所有的帝王一样,都有一种凡人不可近的帝王气。

    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脸,但那神色,既熟悉,又叫人陌生。她看了很久,最终以失望告终帝王,终究只能是帝王,不会永远为她保持着那一抹柔和的微笑。

    但当她走到她身边,他牵起她的手,转过头来看着她时,那颜色偏紫的嘴唇却上扬到了她最初见他的模样,甚至露出了虎牙。

    她见了,一怔,恍惚间目中有泪,增添了别样光彩。莞尔一笑,仿佛能消融一切冰雪,即刻令世间花开。

    祭祀、行礼、告祖、宴会完毕,韩珞成走出宫门,却见唐境就在门外等着他。

    “唐,唐兄?你……怎么在这里啊?”韩珞成见他时,已有七分醉意,笑着说:“辛苦唐兄了,一大早去给他们送旗子到现在……应该早些回驿馆歇息呀。”

    唐境见他醉了,忙扶住他说:“公子着实喝多了,出个城怎么用得了半天?唐境只是……顺路去去见了一个人。”

    “哦?唐兄你在衢北也有,嗝,有故交么?”韩珞成就这样由唐境扶着上了马车,见唐境要下车换马,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说:“唐兄,咱们还没聊完呢,要不你……上来和我一块,咱们……聊聊天?”

    唐境见他面带痴笑,不由得转过头来问身后送他出来的宦者:“这是喝了多少?”“公子殿下也就喝了三盏,幸亏小王爷拦着,否则此刻只怕已经醉了。”

    “说什么呢!我……才没醉呢!”韩珞成从车内露出脑袋来不满地看着宦者,唐境一脸黑线,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头摁回车内,对车外的宦者说:“四公子需要照顾,还请内官派人驾车,再将我的马牵回驿馆,劳烦了。”

    交待完了,唐境钻进了马车里。“唐兄,坐这里!”韩珞成见他进来,一脸嬉笑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唐境坐下后,正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又被韩珞成抢了话头:“唐兄啊,我跟你说,我看到阿筠她……笑了……你说,为什么呀?”说完,还微张着嘴,转过头来呆呆地盯着唐境看。

    唐境有点一时尴尬,没看他的眼睛,正视前方回答道:“新婚燕尔,开心。”

    “哦……那为什么我新婚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开心呢?”这下倒是没再看唐境,转过头来正视前方,歪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

    唐境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努力措辞,想到了一个自认为可以说出来的答案时,他又换了话题:“唐兄,你娶妻了吗?”

    唐境一愣,摇了摇头。“有心上人吗?”他又摇了摇头。韩珞成便“嘿嘿”笑了:“我就说嘛,像唐兄这样的……正人,嗝,君子,怎么可能会有……对了,那你有家人吗?”

    “家中只有一位老婢,从小照顾我,便视若亲母。”韩珞成点了点,“哦”了一声,又把头慢慢低下了。唐境以为他要睡了,便松了口气。谁知他又突然抬起头来问:“那唐兄,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

    唐境不由得扶了扶额说:“公子,我……”“诶,别害羞嘛!嗝。就算我不给你找,父皇对你那么好,也一定会让你……早早成婚的!”韩珞成笑着说:“到那时……唐兄有了女儿,我就认她……当干爹!”

    唐境听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珞成这才意识到自己话中有误,挠了挠头笑着说:“呀,说错了,是我……当她干爹。唐兄,你要多笑,你看,你笑……起来,一定招姑娘喜欢……哪还用,嗝,我给你找啊?”

    “将来……若是我也有了儿女……一定交给唐兄你,和小桓教养……”韩珞成自个儿在那喋喋不休:“唐兄你的武功,没的说,这个!”说到这里,竖了个大拇指。“天下一流!小桓呢,聪明!博学……厉害!”

    唐境见他已经发起了酒疯,况且心下也有疑惑,不由得打断他:“公子,小桓是谁啊?”

    “小桓?”韩珞成说到这里,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前方,像是在想什么,突然喃喃道:“小桓是……叶桓微……”“叶桓微是?”

    韩珞成转过头来一脸正色,唐境一愣,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却听他又喋喋不休了起来:“唐兄啊,小桓她……命苦啊……从小就没了爹娘,过继到,嗝,别人家,还要被别人家的……姐姐还是妹妹,欺负……”

    唐境听到这里,知道问不出什么,又转过头看前方了。听他喋喋不休了一路,过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他的肩膀落到了唐境肩上,睡着了。

    唐境叹了口气:怎么会有这么不省心的主子,跟陛下都没这么累过……

    恰时,马车停了下来,唐境把韩珞成搀进驿馆,一边叫着:“公子,醒醒,到了!”岂料韩珞成已经醉死过去,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唐境把他搀回房间,扶到床上躺好,又盖好了被子、放了帘帐,这才走出院子去。

    关上门,走出了几步,才想到了一个蹊跷的事情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下有些不安,便又回到房内,把韩珞成从床上拉了起来,咬了咬牙,拖进了床底下。

    公子,对不住了。唐境料理干净之后,吹了灯,把另一床被褥塞在被窝里。自己则走到房间角落,屏去了一切声息。

第四十三章 力避锋芒

    约摸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唐境听见有人在门外走动,怕影子被人发现,借着门外的灯光抬头一看嗯,顶梁够高。便借床架和窗边,轻轻松松上了房梁,躲在角落。衢北的房子透光很好,门外的烛光、月光都能照进屋内,视线极佳。

    不过还是太暗了。唐境揉了揉眼睛,集中注意力,调动起自己的所有注意力,以弥补轻微夜盲的不足。

    果不其然,一阵刀刃摩擦门闩的声音过后,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唐境虽然看不真切,但越发相信:对手,的确是来者不善。

    那个人影悄悄走到床边,几乎没有任何声息。忽然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只听得“咻咻”两声,似乎是箭矢穿过了被褥,扎中床板的声音。

    那人估计也听出来声音不对,便掀开被子来察看忽然,他感到一股凉意从身后袭来。只觉得颈上一痛,血液从脉络中喷溅而出。捂住脖子时,却已倒在地上,挣扎两下,便没了声息。

    唐境看着地上的人,剑尖上的血滑落地面,叫他不由得蹙了眉要不是自己夜盲,这样的作战环境对己不利,他绝不会采用偷袭的手段。点上灯,翻看尸体,却在他的脖颈后面发现了一个蝙蝠图腾。

    蝙蝠?唐境想起当日京城令在朝堂上说的话:看来,又是同一帮人。

    这些人,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唐境走出门外,正想找人求援时,燕皓正好回来了。“见过唐将军。请问公子回来了么?”

    唐境神色严峻:“公子遇刺了。”“什么?”燕皓一听,忙冲进房内,却不见韩珞成的踪影。只见一个黑衣人躺倒着,血流了一地,一盏孤灯透着幽幽的光泽,画面很是诡异。

    “他在床底下。”唐境走进来,一边看着燕皓忙活一边靠着门说:“我担心公子醉了酒,被刺也不知道,便暂时委屈他待在那儿。”

    燕皓把韩珞成弄出来以后,见唐境不动声色地矗立于一旁,也不过来搭把手,心中不由得有些恼怒,但也不便质问。待他把韩珞成搬上床以后,唐境却走过来,拿着那把插在被褥上的匕首,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你做什么!”燕皓一把把唐境推开,却见他把那把匕首扔到刺客脚边,又从剑架上拿下了韩珞成随身携带的长剑,拔剑出鞘,对着床边。

    “你……你是要造反吗?”燕皓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公子对他这么好,这人居然是个白眼狼!见唐境步步逼近,燕皓慌乱之中紧靠床沿,拔刀出鞘。虽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也准备与他决一死战。

    唐境却没搭理他,而是蹲下来,给长剑的剑刃沾上了躺在地上那黑衣人的血。

    末了,唐境把那把剑立于床边,说:“别动这剑,别碰到地上的血迹和刺客。现在,马上去宫门口找人,就说你家公子遇刺了,一进来就看到公子和刺客两人,不要提我。”

    燕皓一脸疑惑,但还是把刀收入了刀鞘中。唐境径直往外走,丢下了一句话:“在你没回来之前,我会在房顶上守着。伤口不深,无碍。”

    燕皓心下已经不解到了极点,却也照做了。不一会儿,驿馆内已经歇下的值守大夫和仆人们都起来了,院子里顿时一阵骚动。

    唐境已站到了房顶上,借着月光一看身上的衣服皂色的袍子上还是难免沾了些血迹,看来是不得不换一身衣服了。他揭开瓦片,窥探屋里的动静只进去了一个大夫和两个仆人,入驻驿馆时都见过。

    出了这么大的事,人一定会越来越多,趁着现在还不算骚乱,换了衣服再来吧。唐境心想着,以最快速度,专走房檐、翻窗户回到房中,换了一身与方才身上所穿差不多颜色的衣服,又加了个披风,便匆匆赶回韩珞成的房间。

    唐境撞门而入,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他见韩珞成还好好地躺在床上,一颗心暂时落了地,开口道:“公子伤势如何?”“禀将军,公子不过受了一处皮外伤,倒是这”

    大夫一指地上的那具尸体,唐境假装刚刚看到,还上前又搜了一次刺客的身,站起来低着头道:“已经死了,一剑封喉。”

    “啊?这……”旁边两名仆人和门外聚集的越来越多的人虽然被这尸体吓了一跳,但更惊讶于杀死此人的那位高手一剑封喉啊!难道就是床上躺着的,这位喝醉了酒的公子办的?嗯,一定是的!你看,那把沾了血的剑还立在床边呢!

    议论声越来越大,唐境心里也越来越满意了他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

    待大夫包扎好了,便把药交托给了唐境,匆匆离场了。毕竟关乎人命,又是什么公子啊刺客的,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好!

    “你们两个留下,看门。这里所有东西,一律不许动。”说完,他走到门前,对院内一众人等冷冷地说:“你们,今天失职了。若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一定,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这帮人见眼前的这位将军身着软甲,神色冷淡,目如利刃,一看就不好惹。又听他这么说,才都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是这位公子没事,若是出了差池,恐怕驿馆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于是个个连忙应“诺”,都下去了。

    唐境走回床边,见韩珞成紧闭双目,脸上的两抹嫣红已经退去,伤口包扎好了,外衣也都被脱下来放到了床尾,便又帮他掖了掖被子,静静守着。

    不过半个时辰,严铭昊便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赶到了,见唐境并未给他行礼,又黑了半张脸,也不由得有些愧疚:“唐将军,是小王疏忽了。”

    唐境示意无关人等下去,对燕皓说:“照顾好你家公子。”这才走到严铭昊面前说:“若不是公子醉中尚有意识,只怕此刻早已命丧黄泉了。”

    严铭昊不知说什么,只是先叫了两个士兵过来,处理地上的尸体。才又行了个礼,低着头对他说:“将军,专门负责公子一院的仆人和卫兵一共有八个人,但是,都被杀了。”

    严铭昊知道自己狡辩不了什么,也只能就结果论事:“贼人奸诈,且恐怕不止一人,小王必定加强此院的防卫,后续之事,还得等公子醒来再行商议,请将军多多谅解。”

    唐境也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推脱自己身上的责任,便直言道:“这个人,身上有一个蝙蝠印记。”

    “什么?”严铭昊听了此言,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唐境,问道:“又是……”“不知,但两起刺杀的幕后主使,只怕未必如小王爷所料,一定是衢北人了。”唐境走到床边,凝望着韩珞成。

    严铭昊思虑片刻,点了点头说:“小王明白了,小王现在就去安排凤京布防,缉拿可疑人员,务必抓到真凶!”

    “慢走。”唐境转过头向他行了一礼,没有相送。

    “唐将军,为何……”燕皓待屋里只剩他们三人时,关上了房门。唐境坐在桌边,把玄凝剑放在桌子上,淡淡地说:“只有让那些人觉得他不好惹,那些人才不会轻举妄动。”

    燕皓明白了一些:原来唐境是要增加韩珞成在别人眼里的威慑值,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但依旧有三分不解:“那为何……又要在公子臂上划一刀呢?”

    “第一,他喝醉了,武力会大打折扣;第二,我下手的方式太直接了,并不适用于一个喝醉了酒的皇室公子。他受伤了,让刺客一时大意才找到刺客的破绽,一举击杀,更为可信一些。第三,我不希望招来太强的对手。”唐境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烧起了水。

第四十四章 不速之信

    燕皓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将军,心里不由得赞叹:有勇有谋,不愧是公子看上的人!

    唐境烧好水,泡了一壶茶,一边说:“今晚是睡不了了,过来喝杯茶醒醒神吧。”

    啊?我吗?燕皓没想到素日冷漠的唐将军还有这一面,不由得愣在那里。待唐境端着杯子看向他时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走过去接住了茶。

    “公子常常提到有一位朋友,神通广大,此人是谁?”唐境见他有所松懈,问出了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燕皓虽是个没防备的,但也知道自家公子从不许别人知道叶桓微的事,便装傻充愣:“朋友?是叶掌柜吧?公子从不许我们打听叶掌柜的事,我也不甚清楚。还是等他醒了,您亲自问他吧。”

    掌柜?果不其然,如他所猜想的一样,这是个经商的人家。但见燕皓不肯透露更多内情,便也只能点了点头,继续喝茶了。

    天微微发青之时,燕皓已是困得趴在桌上,睡了好久了。唐境也困,但依旧忍着困意,不敢闭眼。

    打开窗,寒风涌入。“吱呀”一声,惊落了一树霜花。唐境感受到窗外的温度才想起来忘记给香炉加炭火了。正要把燕皓叫起来,却听得“嗯”地一声,看向床畔韩珞成已微微睁开了眼,正要坐起来呢。

    “你醒了。”唐境忙把窗关上,问:“感觉如何?”“唔……头好疼……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在这儿?”唐境一句“小心”还没出口,他伸个懒腰,便扯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忙捂住了:“嘶,好疼”

    韩珞成更茫然了,抬起头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唐境。燕皓听见响动,也起来了,下意识迷糊着眼睛看向窗外,先是一愣,继而一拍脑袋,左顾右盼:“公子,公子没事吧?”正想起身朝床边去,奈何跪了大半夜,腿没了知觉,趴倒在地。

    这主仆两人……唐境一脸黑线,转而向韩珞成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事情经过都说清楚了。还把被子翻过来,给他看那两个被射穿的窟窿。

    韩珞成只觉得冷汗直冒,头疼都减缓了几分,正色道:“唐兄费心了。我以后一定不喝酒耽误事了!”

    唐境叹道:“也并不是不能喝酒,你是公子,自有应酬的局面。只是你这个酒量……少喝为好。”韩珞成见他没斥责自己,又嬉皮笑脸起来:“好,都听唐兄的!”

    “对了,唐兄,你说那人的脖颈有蝙蝠图腾?”唐境点了点头,韩珞成皱眉道:“想不到,他的手居然能伸那么长……”

    唐境冷冷地补充了一句:“是居然敢伸那么长。”韩珞成点了点头,但现下又并无证据能证明,这一切都是韩翎所做。

    正在韩珞成等人苦苦搜集证据的时候,叶桓微也收到了寒川来的一封书信。

    “桓微吾妹,见信如晤:年岁将近,今年叶家祀日定于腊月廿四,不可缺席。为免大雪封山,请与阿钰一道,早回寒川。腊月七日兄炀晖书。”寒风念完,把信传给了叶桓微。

    她把手中正逗弄着的兔子交给了一旁的凛风,接过来只瞥了一眼,便叹了口气说:“现在公子还没回来,小玉也没个结果,叫我怎么能放心回去过年呢?”

    “我看啊,叶家那些人向来看不起姐姐,姐姐回去,反而要被叶炀钰欺负,他们还不领情,还不如不回呢!”凛风一脸不满地逗着怀里的兔子。

    “凛风,不能这么说话!”寒风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责得凛风不敢再往下说了。寒风又劝道:“桓微,纵然这边有一千件事,也有流风哥在这边周旋。叶家那边,是万万怠慢不得的,还是回去吧。”

    叶桓微把手插进暖手袋里,思考了一会儿,说:“先把这封信送到叶炀钰住的地方吧,就说让她定时间,我的车会紧跟在她的马车后边走的。”“得嘞。”凛风把兔子交到寒风手里,拿着信出去了。

    “我总觉得,兄长突然把我们两个都叫回去,不太正常。”叶桓微看着院子里簌簌的落雪说:“况且照理来讲,叶家也没有什么祭祀是非要我到场的,不是吗?”

    寒风细想想,还是点了点头:叶桓微十五岁时过继给了长房家主也就是叶炀晖兄妹现在名义上的父亲做女儿,名义上来讲,叶桓微原先是三房的嫡女,但三房已经衰败,叶桓微若不是借了长房的光,是没有资格出现在叶家的祭祀大典上的,遑论是要她必须到场了。

    “这样吧,凛风跟流风办事也有一段时间了,对‘苍穹’也比较熟悉,让他留下,就你,再带上两三个家奴跟我回去吧。”“好。”寒风点了点头,一边给炉子又加了些炭。

    院里忽然刮了一阵风,叶桓微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看着飘进屋内地板上的雪花,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今年的冬天来得早,现在都已经这么冷了。”

    “还记得当年,再冷的天于我,也是不怕的。穿件斗篷就出去和父亲的侍卫们打雪仗,比他们还强些。”她想起当年的事,不由得有些恍神:“当时,韩明明不喜欢在雪地里混,却还要跟在我身后,怕我摔着。”

    韩和叶桓微还算是有过交情的。他年纪轻轻便外出游学,皇帝也不敢让他乱跑,便指定他到叶桓微,或者说是魏秋恒的父亲,魏江麟的军队里去历练。两人也算是从小结识,但不知怎的,叶桓微自到了寒川以后,便极少再提此人。一旦提起便情绪波动,不能自已。

    寒风见她提到了韩,且情绪还算稳定,便问道:“桓微,我一直想问,你和大公子自幼便认识,为什么不选他,却挑了四公子呢?”

    叶桓微怔了怔,才冷笑道:“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他有了妻儿,我也已经换了身份了。既然他不希望我活在这世上,我还巴巴的靠过去做什么?”

    寒风一听这话头不对,忙转向了别的话题,她的语气才又恢复了平静。

    此时,长公子邸中,一个青年正在飘飞的大雪里舞着手中的汉刀。他只着一层薄薄的短衣,勾勒出不算魁梧的身形。但刀起刀落间,也颇有大将风范。身长八尺,面容英气,与当今陛下颇为不同。

    待舞毕了,在廊下等候多时的一名紫衣女子忙迎上来,递给他一块毛巾。“公子。”又从身边侍女的手里接过一件长斗篷,正想帮他披上,却被他拿了过去,由他自己披上了。那紫衣女子容貌姣好,此刻不禁有些失色,但不改花容月貌。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身子弱,不必大冷天的到这里来等我。”他径直向前走,把毛巾递给了一旁的侍女。“今天的雪太大了,妾身担心公子着凉,就来了。”那女子忙跟在他身边,走进屋内。

    他进了屋便把手放在镂空的香炉上,转头一看正在解斗篷的那个女子,不由得有些失神,问:“你今天怎么穿了紫色的衣服?”

    “妾身……一直都是穿的紫色衣服啊。”她愣住了:这件衣服还是自己刚嫁到长公子邸时的旧衣,因她不喜欢这样颜色,才搁置箱底。今日拿出来穿,也是无心。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来看着漏出白烟的香炉,继续暖手这青莲紫,刚好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紫色。

第四十五章 往者难忘

    “公子,方才妾身来时,一个侍卫送来了封信,说是从寒川来的……”“在哪里?”他听了这话,忙直起身子。那女子献上一封书信,他夺了过来,正要拆封,却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你先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你忙。”

    紫衣女子难掩失落,也只能行了个礼,默默退下了。

    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这时,本来毫无缝隙的书柜突然动了起来原来书柜后面是一个密室。从里面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白衣青年,向他行礼道:“大公子。”

    韩抬手示意他平身,自己则走到了书桌后面,拆信查看。

    那人突然开口了:“大公子,良娣是名门闺秀,牵动着公孙家,不应如此冷落。”

    韩没回答,看完了信后,一边把信递给他,一边淡淡地说:“斓你也知道,她可不是真的天真无邪。走近了,只怕不好办事。”

    那人接过信来,看过之后,倒没先言信中之事:“好不好办事,也要走近了才知道。公子并无妾侍,子嗣又如此单薄。这对于一个储君来说,可不是什么有力的筹码。”

    韩皱了皱眉:“我都和她育有一儿一女了,还要怎样对她好?”又把话头一偏:“斓不也和那个叶家的奴婢走得很近么?难道竟还不懂我一个有情人的心思?”

    “我若对她好了,谁来对恒儿好?”韩看着他,冰冷的目光里,分明藏着久久不能释怀的伤痛。

    两人沉默对视了片刻,那青年先移开目光,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公子就好好做好眼前的事吧。不必担心我这边,云曦自会帮公子看好山里的那些人,保证让计划正常进行。”

    韩点了点头:“你们两办事,我是放心的。怕只怕我这势造不起来,到时舅舅那边成了,我倒没能拿下这皇位,那可就麻烦了。”

    那人把信折好,轻轻地拍在桌上,微笑着说:“眼下韩翎没了叶炀钰,翻不起什么风浪。韩珞成和唐境在一起,又没了叶桓微的助力,回程时出点什么意外,也不会查到公子头上。公子要造势,只需如往常一般,热心政事,忠君敬臣,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然而,要忠君敬臣,公子自然要对良娣更亲昵些。一来,她是陛下钦定的良娣;二来,她是公孙家的嫡女。”那人转身往书柜旁走去,打开机关,一边说:“公子,往者不可忆,来者犹可追。五年了,该忘的人,还是忘了吧……”

    一句话说完,书柜便缓缓合上了,独留韩一人,一切都如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在那里呆坐了片刻,突然站起来走到内室,打开了一扇匿于墙中的柜门一条青莲紫色宫装长裙,赫然展现在眼前。

    他呆呆地看了很久,最终伸出手去,触碰到绸缎冰凉的质感时,猛地缩回了手。

    “忘?”他喃喃道:“忘了,这一副皮囊,也就没必要再独活在这人世间了……”

    腊月廿四,寒川叶家。

    叶桓微紧跟着叶炀钰的马车回到了漓巍山庄,这一路上,她紧跟叶炀钰的行踪,几乎寸步不离,就是为防她偷偷溜回坤京。没想到她竟没动歪心思,反而加快脚程赶回了寒川。

    当看到自家兄长时,叶桓微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了。

    叶炀晖的病似乎好了许多,虽说身子依旧羸弱,但已能挺直腰杆,起床行走了。她看着眼前紧裹着黑狐斗篷,还要忍着严寒出席祭祀的叶炀晖,不免有些心酸,忙上去扶了一把。

    叶炀晖见她不顾旁人目光走上来扶自己,一愣,随后笑了笑,一只手搭在她手臂上,慢慢地坐于堂上主位。叶桓微安顿好他,便走到堂后接过浣柔递来的暖炉,塞到他手中。

    叶桓微正想下去末位坐着,却被叶炀晖拉住了:“你坐我身后,帮我添炭吧。”她这才注意到,主位附近有三个小炭炉,一个在叶炀晖身后,两个则分别在座位两边,使得祠堂里十分暖和。叶桓微不好推辞,便就坐了。

    “今日召大家来此,不只为了祭祀祖先。”叶炀晖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很有些气力:“承蒙祖荫,父亲又沉浸于仙道之中,炀晖不才,接任家主之位,也有四年之久了。现下我这副身子骨,只怕也将近油尽灯枯之时。”

    叶桓微坐在叶炀晖身后,自是能看清所有人的表情:二房家眷得意洋洋,仿佛这份家业是势在必得,一脸叫人鄙夷的小人像。四房家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迫于二房的压力,因为人丁单薄,也不敢则声。叶炀钰则是一脸担忧,目光中流露着难掩的关怀。

    “所以,还是早早把我长房的家业交代清楚为好。”叶炀晖淡淡地说:“我身边的侍婢浣柔,已经有孕一月,着年后明媒正娶为夫人。其所生无论男女,皆为我叶家长房继承人。”

    “若我叶炀晖有日不测,全份家业一分为二,在孩儿尚未及冠或及笄之前,由炀钰、桓微各掌一份,抚育其母子二人。及孩儿成年,便各拿出一半来与其经营。假如孩儿不能胜任,便都由两位妹妹做主。”

    满堂人都惊呆了:一是惊于叶炀晖居然还能留有子嗣,二是惊于他的安排叶家从来便没有家业传女的旧例。

    叶桓微正要拒绝,却被叶炀钰一个眼神射过来,住了嘴,再三思: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了。如果连她和叶炀钰也不能托付的话,全副身家交到二房手里,长房迟早要完。

    于是叶桓微抖了个机灵,走到前面去跪下道:“桓微遵命。”叶炀钰见状,也在原地行礼道:“炀钰遵命。”

    二房的几个长辈都不禁议论起来,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叶炀晖怕事再有变,便大声说了句:“有谁不满意么?我叶家,也没有过不许传女的先例吧?”

    众人听了这话,纵然颇有微词,却也不得不安静下来。

    待众人都离去了,叶桓微便上来扶起叶炀晖,叶炀钰也走上来从另一边扶着自家兄长,一边嗔怪道:“哥哥明明身子那么差,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只需发一道令,谁敢不从?”

    叶炀晖见她两少有的同心,便摆摆手笑了笑说:“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叶家人,又是长辈。我若是过于傲慢,遗嘱不奏效不说,也难保他们狗急跳墙。”

    待叶炀晖走出了祠堂,浣柔才迎了上来,从叶炀钰手里接过他的手臂。叶桓微见浣柔来了,又见她神色柔和,便知叶炀晖身体确实是好了许多,便也不再扶了,只是跟在他们身后。

    “你该小心些。”叶炀晖见浣柔穿得有点少,便把自己的手炉塞到她手里,帮她带好了她斗篷上的帽子,一脸温柔。

    浣柔不免有些娇羞,有些闪躲的意思,耐不住他一句“别动”,虽然轻声,却霸道他虽然病弱,身高却还摆在那儿。再加上当了四年的家主,一身气派,叫人动弹不得。叶桓微和叶炀钰站在一边,看得嘴角上扬。浣柔见了,脸上不由得飞上两抹红晕:“小姐们还在呢……”

    叶炀晖可不管,帮她整理好了外衣,便笑着说:“好,回去再说。”

    待叶炀晖回到房中歪下开始看账本了,三人便都退出来,由他自己静静做会儿事。

    叶炀钰知道叶炀晖的身体确实是好多了,也有心思插科打诨了,便笑着说:“嫂嫂,入了叶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今后都叫我们的名字才好。”

    叶桓微听了这话,也朝她点了点头笑着说:“是啊嫂嫂,不该把自己当外人。你十月怀胎,腹中是长房的骨血,今后就是我们的长辈了。”

    浣柔听了这话,脸上的红晕更甚了,忙道:“小姐快别打趣我了,照他们的话说,我不过是一时投机取巧,飞上枝头变凤凰罢了。”

    “哪个奴才说的?我打断他的腿!”叶炀钰一挑眉,立刻便吩咐自己的身边人说:“即日起,好好准备哥哥的婚事,告诉所有下人,若有人再敢对浣柔嫂嫂出言不逊,就先给自己买好棺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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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天纪介绍:
珏者,美玉也。美玉自以为流光溢彩,终究不过乱世中某一枚黑白棋子。
天者,华天也。华天自以为泱泱大国,纵观不过历史上某一盘纷乱棋局。
于她而言,珏不过雪夜所赠弦月珏,却葬送了丹心一片,荣辱一生。
于他而言,天却是海晏河清艳阳天,谁又知道高处清寒,难比少年?
此中,境者,心如明镜奈何陷于宿命;兰者,喜结良缘只恨国仇在身;航者,有一心人终究融于权势;矜者,一生顺遂亦有不得已时。
还有众多碌碌无为者,醉心权舆者,忠肝义胆者,不甘命运者……
以此珏天一纪,祭之,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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