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风光旧曾谙(2)暗黑者与奋发者(下)
他们贿赂的对象自然是管辖着南京地面的诸如按察司、按察使等机构,眼下南京按察使是成德,就是那位在历史上与他的妹妹两人成月华在北京城被李自成攻破之后一起自缢殉国的兵部武库司郎中。 由于大夏国的介入,成德兄妹的命运发生了逆转,不仅成德一路高升,最后成为江苏省按察使,经过尼堪改革后,实际上就是江苏省公安厅厅长。 而成月华,这位才气还超过他哥哥,曾经代替成德参加乡试的奇女子在大夏国占据黄河以北的土地后更是如鱼得水,后来她嫁给了投降大夏国的明国官员周亮工,周亮工后来成为江苏省的左参政,实际上就是常务高官,成月华也跟着他来到了南京,并成了南京女子学校的校长。 再就是负责南京附近区域的按察司头目牟国俊了,按照权赫等人的理解,大夏的按察司就是以前明国的东厂和锦衣卫的复合体,自然要小心伺候着。 他们所结交的人物就是按察使成德、按察司指挥使牟国俊,搞定了这两人,基本上就可以在南京横着走了,何况当他们从幕后走出来开始逐步结交这两人时,无论是成德还是牟国俊都没有拒绝的意思,这可是让权赫等人大喜过望。 这世上,只要用钱能办成的事,那就不叫事。 以往,若是要在像北京、南京城这样的大城呼风唤雨,必须编制一张从上到下的大网,从大太监到普通东厂番子都要照顾到,寻常衙役也会得到些许好处,然后为了降低达官贵人们的戒心,他们都会时不时将一些看起来是头面人物的人放在台面上,以备官老爷不时驱逐他们以“安定市面”、“稳定人心”之用。 这样的情形,大夏国的灰衣卫们自然知晓,但由于当时占据整个长江以南实在太快,大夏国各级官府实在有太多的事要做,对于这些并不影响大局的城狐社鼠们一时都忍住了。 以往,这些暗黑者们对于普通百姓们自然是随意拿捏,明抢暗夺的事情层出不穷,但自从大夏国在江南地区进行土地革命后,他们就不能再干这些事情了,因为大夏国的官府不像大明,若是有哪个农户家里的年幼孩儿不见了,或者财物被抢了,公安局绝对会追查到底,从来没有姑息的时候。 但有一宗连公安局也头痛得很,那就是数量众多的奴仆阶层。 当大夏国宣布废除奴籍后,依旧有大量奴仆继续待在以前的大户人家里,但此时大户人家虽然按照大夏国的规定为他们办理了新的雇佣协议,但都是一年一签,到了协议到期时,此时就是主人手拿把捏的时候,这些人多半早就失去了田地,大夏国分田地的时候又没有出现,自然没有他们的份儿,他们只能依靠原来的主人,一旦主人觉得奴仆们不合意,便会以不续签协议为理由将他们驱逐出去。 这些人做奴才惯了,只有少数人能想到依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大多数人便投入了暗黑者们设置的大网,这里面有酒楼、青楼、乞丐组织、赌场、暗娼等等,当然了,像城隍庙这样的地方也是他们的地盘之一。 每一年的祀孤日,都是南京城大佬聚会的日子,不过眼前这三人抵达江南已经十年了,自然不可能全部聚在一座城池捞食,眼下,南京城的大佬就是权赫,而田笃实际上是苏州城的大佬,丁骧则控制着南京城、苏州城的粪便大业。 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由于种种渊源,这几个人已经牢牢结合在一起了,称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他们都会在以其他人为主的城市参股,每年南京城祀孤日就是他们聚会扒拉分成的时候。 当然了,各地若是有什么好处,也会利用祀孤日的热闹,将那些平时不方便带过来的货物,比如年幼的男女孩童、瘦马、小戏班子一并带到南京来。 南京,还是这些货物需求最多的地方。 自然了,这些货物几乎全部是从奴仆群中得到的,在正常的农户群、工匠群,他们已经没有可靠的货源了。 “诸位” 几人中,丁骧虽然是粪王,可只有他当过掌柜,懂得算计,而权赫、田笃在北京时都挂过东厂、锦衣卫的名头,在黑道上混更为精通,故此,丁骧就是这几位的大管家,年终盘点、分成的事情都是他来完成的,当然也由他来汇报,主要是向卜世仁汇报。 这是三人给卜世仁的荣光,否则也不可能将这位二等候的公子牢牢绑在他们的战车上。 “去年祀孤日直到今日,我等名下产业,对了,按照卜公子的嘱咐,我等按照大夏国的规制成立了金陵贸易公司,所有的产业都挂在这家公司名下,一年中,粮食方面的进项是十万两,没办法,在大夏国平价商铺的冲击下,我等的粮食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不过大夏国的平价商铺只做主粮,我等只得将重心放到辅粮上,能够有十万两的进项,也算是小有收获了” “早就是木炭、煤炭,官府都这几项倒是没有干涉,我等利用手中的船只、大车往返周转,倒是颇有成效,将安徽省的煤炭运到江南一带,还是有不少进项的,一年就达到了十五万两” “再就是其它产业了,自从有了大夏银行,我等以往赚钱最多的当铺高利贷生意就一落千丈,但依旧维持着微薄的利润,因为大夏国银行不收实物,可谁家没有个应急的,也让当铺勉强有些进项,去年四省合起来也只有五万两,对了我这都是大数,有的略超过,有的接近此数” “其实最赚钱的还是两大宗,诸位,做正经生意,我等完全做不过那几大家,特别是有着延熹郡王背景的公司,但我等依旧有几大宗颇为来钱的买卖” “其一就是这夜香生意,别看他脏臭,可这宗生意却是大夏国官府大力鼓励的生意,我等在四省设置的粪场每天天不亮将各家各户的东西运到城外的指定地点,再卖给农户,虽然钱不多,胜在薄利多销,实际上这才是我等获利最多的买卖,一年可达三十万!” 刚才,卜世仁一边听着一边在吃菜,听到丁骧说起“夜香”时顿时没有胃口了,不过看在来钱的份儿上,勉强没有发火而已。 “再就是这人口买卖,在以前的大明,这是仅次于粮食、煤炭的买卖,凡是瞧上的,没有拿不下的,眼下大夏国管的甚严,幸好还给我等留了一个奴仆的缺口,这几年不断有成群结队的奴仆被大户人家赶出来,这倒是给我等创造大大的机会” “每年从乡下通往城池的奴仆都有几万人,我等拿上几千人就是天大的利润,这些人的儿女虽然也是下人,终究养在大户人家里,都生的白白胖胖的,无论男女,那叫一个俊,卖给青楼、酒楼作为小厮、瘦马、戏班子,转手就是几千两的买卖” “对了” 此时卜世仁干脆放下了筷子,“听说,新朝的大官也喜欢养小戏班子,一个小戏班子最少得三千两,这方面的生意没少做吧” 丁骧笑道:“那是自然,大夏国给官员支付的薪饷奇高无比,浑不似以前大明,都要靠外门子才能养活一家老小,比如布政使这样的高官,一年的薪俸就有三千个银币,两年就是三千两了,他们靠薪俸就能买得起戏班子” 权赫也笑道:“说笑呢,这年头谁靠薪俸过日子,我等也只是结交了公安局、按察司系统,还有大量的衙门没有涉及到,肯定有其它人巴结孝敬,数目肯定也不少” 丁骧接着说道:“再就是乞丐、道门、暗娼这些了,虽然不入流,但至少能让将兄弟们养活起来” 田笃突然问道:“卜公子,按察司、公安局那边没有问题吧” 卜世仁笑道:“成德、牟国俊都是我大明的旧人,对这一套熟着呢,金陵贸易公司的一成股份已经送给了他俩,他们每年略微动动嘴、抬抬手,就进项十万两,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何况这一成股份都是口头上的,并没有白纸黑字写着,都察院想要查也无从下手” “何况,叔父他老人家虽然没有实职,却还挂着布政使衙门高级参议的职位,官场有什么消息他也会第一时间只晓得,放心吧,对了,老田,听说你这次从杭州弄过来一个小戏班子,都是女子,才十二三岁,各个如花似玉,就在这院子里关着,你这么一说,加上几杯酒落肚,这火气便上来了,干脆叫四个过来陪酒,顺便帮我等泄泻火” 田笃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有一宗我可要事先说清楚,这些女孩子在杭州时已经转卖了几手,都已经破瓜了,可不要嫌弃,对了,这次从杭州、苏州弄过来的孩童、女子、戏班子有不少,这次我等齐聚于此,身边可心的人都带着,干脆让他们也乐呵乐呵……” 权赫也笑道:“使得,那元无极?” 卜世仁骂道:“他算个屁,若不是我等替他遮掩着,他的真实身份若是被官府知晓了,绝对会推到午门外不是斩了就是绞了,老老实实替我等赚钱才是正经” 丁骧问道:“他没什么问题吧,流贼都是三五成群的,他还是那里的大人物,投靠卜公子时就他一人?怎么看也不像” 卜世仁笑道:“在以前,老子身上还挂着锦衣卫千户的世职,手底下也有一些新朝上台后暗中投靠过来的,手底下扎实得很,元无极的来历摸得清清楚楚,放心吧,没问题的” “咳咳”,丁骧轻咳一声,“在将小戏班子叫过来泻火之前,我等还是要将各家大掌柜的分红说清楚,他们私底下都是有见面的,若是相差太大,恐怕起了内讧就不好了” 卜世仁眼睛骨碌碌转了一下,“他们这次跟往常以往,将总账本都带来了吧,这样,每家一成,可以了,我等也不宽裕” “好!” …… 没多久,房间里便不是传出调笑声和女子的惊叫声,而在大殿里,元无极的分发符纸的活动依旧在进行,时下的元无极已经有些头昏眼花,不过他强忍着没有倒下。 而在后院,各人带来的手下平均大约三十人,都是长期跟着他们混的心狠手辣之辈,这些人也在屋子里吃菜喝酒,这些人除了是各人的得力手下,还几乎是整个江南诸省各城池的头目,这一次,他们咸集于此!
第六十三章 风光旧曾谙(3)鱼与蚌①
汤圆李。 时间来到晚上九点了,除了汤圆李,所有的铺子都关门了,虽然外面还有几万人正在排队,有的也需要买上一碗豆花垫吧着,但如此多的人群,胆子小的商也不敢开门太久。 与城隍庙有勾结的几家卖檀香火烛等物品的早就关门了,当然了,作为正对着城隍庙的商家,他们肯定也安排人站在二楼盯着广场附近。 于是,汤圆李那在秋风中颤抖的幌子以及里面的光亮就愈发突出了。 李思恭放下了大碗,一大碗放了辣椒粉、盐的豆花下肚后,五十一岁的他似乎也精神起来了,由于有瀚海军士兵的看守,外民除了偶尔传来的说话声,其余的时间都安静如鸡。 “一切如常” 李思恭打了一个饱嗝,在桌上放下了一张小纸币,那上面写着“五十文”的字样,如今,一枚大夏国的银币价值铜钱五百文,五十文,相当于一成银币了,这就是大夏国目前的物价水平。 他站了起来,四下打量了一下,除了他和几个亲兵,便别无一人了,而老板李丰也在收拾没有人的桌椅,看样子只等他们这几个一走,李老板就要打烊了。 自从被大夏国的皇帝陛下在肯纳维克从熊口里救下后,李丰一直没对其他人说起此事,也是,从美洲回来的人,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就算铩羽而归的,多半也不会回到本乡本土,而是远走他乡,他们可不愿意在老乡们面前丢脸。 李丰就是南京人,他倒是直接回到了这里,当时还是明国管辖的下的南京。 瀚海军的将领与众不同的是,高级将领并不是成日里待在营房里就行了,必须要参与士兵的训练、巡逻等事宜,这是皇帝陛下所要求的,故此,大营设在皇城附近小校场(护卫皇宫的兵营)的李思恭将军很多人都认识。 而对于百姓来说,这些人到自己铺子里买东西、吃东西也是寻常见,也没有满脸堆笑免单一说。 李思恭向李丰挥了挥手,就要带着亲兵离开了。 “李将军” 此时李丰出现了。 一晃七八年过去之后,李丰也由以前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成了而立之人,对于像李思恭这样恪守军纪的将领,他是打心眼里欣赏的,若是还在明国,像李思恭这样手下有着上万精锐的将领,那最少也是一个总兵,身为总兵,都有自己的厨子,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做。 想吃外面的东西,打发管家或小厮去买就行了,此时没有电话,若是有的话,一个电话,商铺就会屁颠屁颠送上门的。 但这些情况在军队里是严格禁止的,尼堪自从成立大夏国以来,对武官管理的严格远胜于文官,因为对于后世曾经当过某军连长的他来说,一个国家,文官稍微松垮一些无关紧要,但如果军队跨了,则危机就迫在眉睫。 当然了,对文官的松懈那也是相对而言,与大明公开的、名目繁多的“冰敬”、“炭敬”、“仪程”等相比,大夏国至少在明面上严禁这些名堂。 李丰不是不收李思恭的钱,而是突然想到了一事,此事他已经观察好几年了,年年如此,他虽然从美洲回来后没有去大夏,而是回到了大明,但他在内心对大夏还是认可的,藏在他心中的事情他一直没对旁人说,但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大官”,还是独自一人(在李丰看来,亲兵都是自己人),他决定还是说出来了。 “什么事?” 李思恭还以为他要给自己免单了,正要出口拒绝,没想到李丰竟说出以下一番话来。 “将军,这城隍庙属于那个衙门管辖?” “哦?应该是属于布政使衙门下面右参政所属的衙门管辖” 在大夏国的官职序列里,在省一级衙门,基本上还是延续了明制,设置布政使衙门管辖政事,布政使下面再设左右参政,左参政相当于常务高官,右参政则分管分属中央分属礼部、工部、商部的事宜。 “哦,那以前北大营卜侯爷属于哪个衙门” 李思恭心想,你一个小老板,好好做你的生意就行了,瞎问这些事情作甚,不过一想自己在辽东进修时陛下亲自授课时讲到的“亲民、爱民”之语,他强自按住内心的不满,说道:“卜侯爷无官一身轻,不过在布政使衙门挂了一个高级参议的虚衔,省内有何大事,他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喂,你问这些作甚?” 李丰闪躲着李思恭从军几十年养成的凌厉眼神,嘴里却没停着,“没有,我是经常看见卜侯爷的公子经常出入城隍庙,好像同庙里的主持关系甚好” 李思恭一愣,随即就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些了。 这卜世仁如今在南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了,他名义上是卜家几十处物业和商铺的打理者,实际上交友甚广,三教九流都有他的身影,对于这样的人物,又是侯府的人,眼下还只是三等伯的李思恭也无法说什么,人家做生意嘛,可不得交游广一些? 但李丰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城隍庙的主持元无极元道长是五年前过来的,当时他一出现,占卜、算卦十分灵验,于是城隍庙的生意就更好了,原本每年一度的祀孤日庙里只分发一千份符纸,每份也只卖上一百文,眼下倒好,自从元道长大显神通后,这符纸一下便提到一万份,每份还卖两个银币,乖乖,两张纸就卖一两银子……” 李思恭接过了话茬,“错,是一张纸卖一两银子,刚刚他们又涨价了” 李丰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他继续说道:“每年这个时候是太平街附近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城隍庙最热闹的时候,三山五岳的人都齐聚城隍庙,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来庙里求符纸的,带的礼物多,人也多,但从去年开始我算是看出来的,这些人同城隍庙是一伙的!” 这下李思恭的神色有严峻起来,他自然知道李丰嘴里的“三山五岳”是什么来头,有这些人物在,他本来想留下亲兵继续维持秩序,自己回大营安歇的心思也放下了。 至于受右参政管辖的城隍庙为何与黑道上的人物混在一起了,这就不是他想了解,也不愿意了解的事情了,在他看来,自己是军人,管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何苦掺入官场的角力。 李思恭走出了汤圆李,原本是要到城隍庙里去看看的,不过当他来到还排着长队的广场上时,一阵深秋的冷风从北面吹了过来,然后他打了一个寒颤,他突然想到了李丰的话。 “卜世仁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东西,与三山五岳、官府衙门都有来往,这倒罢了,要做生意,这些场面上的应酬不得不做,大夏国就算是开明盛世也不例外,但你老子多少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在做这些事情时能否收敛着点,李丰能够瞧见他,他肯定是大摇大摆地从城隍庙正门进来的,眼下二进的大殿里元老道正在分发符纸,难道他去了后院?” 一想到这一点,已经五十一岁的他突然来了兴趣。 眼下他所在的位置是太平街的北端,正北面就是他的大营,大营的北面就是内城城墙,紧挨着内城城墙的则是玄武湖。 而在太平街的东南处则是皇宫,皇宫的北面是龙广山,龙广山紧挨着内城城墙。 这之间的宽广地方就是城隍庙和广场,而城隍庙的后面不远处则是内城城墙和太平门,除了太平门就是玄武湖和钟山,以及孝陵卫所在! 从皇宫北面一直到玄武湖附近的这一段内城城墙都是李思恭的防区,这一段路他再熟不过了,城隍庙的后面与内城城墙之间至少还有一百米远,在那里有一处凸起的内城墙,那是藏兵的地方,也就是说,就算有敌人攻破了太平门,但两侧依旧有伏兵存在,会将兴冲冲杀入内城的敌人杀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了,那是在南京城兵力充足的时候才管用,在大明初建的时候,包括南京城、孝陵卫、镇江、太平府的总兵力高达五十万,自然有充足的兵力布置,可是到了明末时,城里的军力满打满算不到十万人,还是没有经过精兵简政的十万人,真正有战力的恐怕不到一半,五万人马,想要遮护一百二十里的外城想都不要想,就连遮护七十里的内城城墙也是相当勉强。 但大夏国就是有这个自信,眼下枢密院只在这里安排了三个军团,三万六千人驻守,若是放到明国,肯定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不过对于大夏来说,能够大量运兵来到南京的只能从海上来,而单论海上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大夏国自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故此,三个军团,足够了。 李思恭骑着马来到了城隍庙后面,此时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九点半,但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目瞪口呆。 整个后院灯火通明,里面传来了调笑声、喝骂声以及女子的尖叫声! 而当他们骑马过来时,还从黑夜里闪出一些黑衣人,不过这些黑衣人见到是城里的骑兵后便都缩了回去。 “这还是城隍庙吗?” 虽然在以前的辽东,城隍庙在没有落入清国前也有些污秽不堪,但那里不比内地,辽东在当时还是大明的边地,那里的城隍庙、佛庙都是当地汉人心灵寄托之处,虽略有隐晦之事,但大略上还是不错的,没想到在大夏国的治下竟出现了这样的地方。 “怎么办?” 李思恭皱起了眉头。 就在李思恭皱起眉头时,在二进大殿的上面,还有一层小阁楼,此时也有人在那里值守,此人也见到了骑马来到此地的李思恭,这人见到后,犹豫半晌,还是下楼去了。 而在皇宫的西北角上,有一处城门楼,站在那里,向北可以瞧见城隍庙,向西可以瞧见太平街,也有一人站在那里,他手里有一具望远镜,正盯着李思恭所在的方向。
第六十四章 风光旧曾谙(3)鱼与蚌②
月过中天。 紫禁城,南京的。 偌大的皇宫,以前除了镇守太监和一些发配到这里的中小太监,便空无一人了,不过这么大的皇宫,也不可能让它平白空着,日常的洒扫、对花草的侍弄、收拾房间等还是有人做的。 自从明成祖迁都北京以来,这里便成了发配犯了事的太监、少监、火者等阉人的绝好去处,有些人,比如陈洪、孟冲、冯宝等大太监都是在这里郁郁而终的,这些人的身边都有一大帮子义子、亲信,当新的司礼监大太监上任后,这些人自然要跟着发配,于是南京皇宫虽然空空荡荡,也缺乏主人,但并不缺乏内官。 这里面,自然也有有着正式名分,以太监、少监之名管辖着众多发配阉人的内官,但大多数是发配而至的。 朱慈烺难逃后,跟着他一起走的只能是少数人,大部分内官都留了下来,听说大夏国皇帝喜欢周游各处,并在各处都有行宫后,这些仍便以为自己的春天来了。 不过大夏国一统中国之后,对于南京皇宫太监的处理并没有这些人想象的那么好,还是跟北京城一样,三成的人,特别是年轻力壮的分别被分到原本隶属于南京官府的各大作坊做工,三成的人分给了尼堪的儿女们,南京皇宫只留下三成,大约千人的规模。 他们没有别的事,就是继续在皇宫里管辖御马、御酒、笔墨纸砚、服饰、庭院诸务。 尼堪是秘密来到南京的。 十艘信天翁停在内城石城门附近的秦淮河码头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是,之前,他的两个年轻妃子,来自葡萄牙的卡塔丽娜、来自小和硕特汗国的阿海已经先一步在王文慧的陪同下住进了皇宫,到了眼前这光景,距离尼堪纳二女为妃已经两年了,两人分别为他诞下了儿女。 在北京坚守了两年,战略委员会、太子监国、政务院、枢密院的体制已经逐渐进入了正轨,尼堪才五十一岁,不可能将皇位让出来,但就这么二龙在一起也不是事,思来想去,尼堪觉得还是自己让一步,带着两位年轻妃子搬到南京去住。 走之前,他已经说了,“大小诸事,若无特别的,就不要来打扰了”,眼见得是要全部放权给孙德威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到南京,就发现了几万人齐聚城隍庙广场的事。 虽然有瀚海军维持秩序,不过尼堪却在想着:“我大夏建国已有不少年头了,为何大众依旧笃信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 跟着他来到南京的除了王文慧,还有神武军的统领孙秀澜、勒恩,还有他的秘书孙秀宁。 虽然隐秘,但他的行踪还是被身在南京的大小官员得知了。 眼下,在皇城西北角的城门楼上,破天荒地也挂起了几盏灯笼,在城门楼里,王文慧、姬甲伟、江苏省布政使孙临、从安西调回来的江南镇守使郭天才、左参政周亮工、右参政吕潜(吕大器之子)、按察使成德以及当南京城回到大夏国的怀抱,尼堪在去留太监的名单上特意留下来的总管全为国都跪在地上。 全为国,湖南人,今年四十一岁,原本是桂王朱由榔的贴身太监,湖南被张献忠占据后,桂王一家辗转来到了南京,为表忠心,特意将长相俊美又精通笔墨的全为国献给了朱慈烺,后来果然被朱慈烺瞧中,他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的大太监韩赞周。 瀚海军攻打南京时,恰好全为国生病在自己的家里,便没有跟着朱慈烺南逃,不过依旧别尼堪留在皇宫,并负责留下来的一千太监的管理。 如果孙临等人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尼堪要来南京长住,肯定不会让祀孤日的场面搞得这么大。 王文慧自然知道,不过一来尼堪也想知道祀孤日的盛况,二来嘛,就是他一直以来对部下说强调的,“想要了解真实情况,必须在暗地里才行,若是大张旗鼓,给你看的肯定是另外的样子” 既然准备在南京长住,就必须将南京里里外外的一切探查清楚明白才是。 当然了,如果他还是以往那样的皇帝,堂而皇之地入驻,然后再不出门,用几万禁军将自己与普罗大众分隔开来也是可以的,但那样的情形是他不想要的。 此时,城里的钟鼓声刚刚响过不久,十二下敲响之后,意味着子夜时分的到来,城里除了少数地方,大多一片沉静,除了城隍庙,就是军营有些灯火了。 军营、城隍庙、皇宫一角,三处灯火,以城隍庙后面最为辉煌。 这在诸官员的眼里十分扎眼,但尼堪并没有觉得不妥,他只是想着:“为何此时城隍庙二进的灯光还没有第三进旺盛?难道由于二进发放符纸的道士们太过辛苦,第三进的道士们在为他们准备夜宵?” 不过当李思恭带着七八骑去到城隍庙后面时,他们的行踪还是被尼堪发现了,这便是有望远镜的好处了,虽然是大晚上,但是月朗星稀,还是有一定亮度的,加上城隍庙附近灯光的映照,区区三四里路的距离,在特别为皇帝制作的十倍望远镜里还是十分清楚的,何况此时李思恭等人还打了火把。 三四里路远,虽然能看得见灯光,但里面的动静这里是看不到的,故此,当李思恭的面目在望远镜里出现时,尼堪倒是很好奇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按照正常的安排,到了晚上,城里的治安就要完全交给公安局了,内城如此之大,想要完全依靠步行是做不到的,在此时,骑马是唯一的选择,由于李思恭已经带着人接管了城隍庙附近的治安,此时,所有的衙役,现名“警察”者都乐得避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半晌,里面似乎出来了一个人,与李思恭交涉一番后李思恭便扭转马头离开了,等李思恭离开后,后院的灯火小了一些。 一切都很正常,就好像某地在深夜还十分喧闹,被管事的喝骂几句后就安静下来了。 但在尼堪看来这绝不正常。 首先,这处城隍庙虽然是大明开国皇帝和马皇后亲自督造的,也一直挂在太常寺名下管理,但距离皇宫如此近的地方大半夜的还灯火通明,虽然大殿里有蘸事,但这胆子也太大了一些,他不禁有些好奇,此事若是在大明,被南京镇守太监瞧见了该如何处理? 再者,李思恭是什么人,他是李成梁的孙子,辽东落入金国努尔哈赤手里后也得到了他的照顾,还将爱新觉罗家族的女子嫁给他,在梨树城投靠大夏国并立下大功后,也一直受到尼堪的器重,后来虽然由于能力一般五十出头了才勉强做到军团司令一级,但若是放到其他人头上,早就被规劝提前退役了。 这样的人物,军事能力再说,起码的操守和政治上的敏感性那是没的说的,否则也不会担任负责内城治安的军团司令一职。 他这样的人,三言两语就被庙里的人打发走了肯定不正常,以他的地位,将后门打开闯进去看个究竟才是正经。 当然了,李思恭只是瀚海军司令,只是临时接管城隍庙附近的治安,这里平时都是按察使管辖的,恐怕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大。 但无论如何,这里面出来的人物三言两语就将李思恭说服并劝走了,这极不正常。 “让李思恭到了这里来,通过元武门上来” 元武门,皇宫北门所在,这里紧邻后宫,本来不方便让官员百姓靠近的,但元武门有内马面墙,进入马面墙后可以沿着甬道走上城墙,他肯定进不了后宫,那道门,连孙秀澜的神武军都进不去,只有王文慧手下的太监能够进出。 皇宫西北角城门楼的动静也惊动了城隍庙。 自从朱慈烺南下后,皇宫就一直空着,大夏国也没有设置镇守太监,全为国也只是一个管事的,并没有多大的权力,一到夜晚,整个皇宫除了城墙上不多的士兵,便沉浸在一片黑夜里。 今日突然出现了一片灯光,这里面必有蹊跷。 城隍庙。 此时发放符纸大会已经结束了,元无极已经累瘫在地上。 二进大殿所有的灯火完全灭了,当李思恭离开后,后院的灯火也只剩下了一丁点。 但就在那处露出一丁点火光的屋子里,卜世仁、权赫、田笃、丁骧等人依旧聚在一起,当然了,桌子上的酒菜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陪酒的小戏子们也散的干干净净,四人依旧坐在桌边,酒菜已经换成了香茶。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檀香和浓茶味道,看样子,他们也被李思恭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 刚才出去的正是卜世仁,他刚才出去对李思恭是这样说的。 “李将军,对不住了,今日虽然是祀孤日,也是已故双亲的祭日,我的先父母就是在今日同时死于流贼之手,故此,每年今日我都会自己出一大笔钱让城隍庙大做法事,一来祭奠双亲,二来也让南京城的百姓也能寄托哀思” “每到此日,我都会坚持到道长发放符纸完毕的时候,漫漫长夜,跟着我来的下人也有一些,未免肚饿,便让庙里的火工准备一些饭食,故此……” 对于这些话,李思恭自然是半信半疑,特别是那些女子的声音,更是让他疑窦丛生,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他只是临时接管这片地方,这城隍庙背后牵扯着太多的势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他只是让卜世仁他们的动静小一些,不要惊扰了皇宫后便离去了,直到现在,作为皇宫附近的守卫军团司令,他依旧不知道皇帝已经来了,但皇宫在他心目中就算没人居住,也是一个神圣的所在,故此,他对卜世仁说了这么一番话。 卜世仁自然乐得遵守。
第六十五章 风光旧曾谙(3)鱼与蚌③
李思恭的突然出现,让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四人都冷静下来了。
虽然他们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在一个皇权居于主体的国度,再厉害的人物也害怕官府,而官府身后就是以皇权为核心的官僚体系。
何况,这些人中,权赫、田笃、丁骧以前本身就是依附于皇权而存在的,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南京,都是如此,而卜世仁能够有如此威风,靠的不是他自己有多厉害,而是他的叔父,那位有着大夏国侯爵的卜从善,大夏国能够将爵位赐予你,也能轻易抹去。
何况,四人中有三人严格来说是依附着前朝皇权而兴盛起来的,表面上看起来着实威风,实则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逾越,不过在他们看来,日常所做的那些暗门子、偏门子哪朝哪代都会有,算得了什么?
卜世仁瞧了瞧几位,知道他们在想着什么,为了活跃气氛,便笑道:“不怕,那李思恭虽然是内城镇守使,手下有上万大军,不过这大夏国不是大明,军将们手中有自己的家丁,这些军队没有一个人什么时候都听他的,说白了,他就是一个军头而已,他若是马上调到北京,这一万多人没有一个能跟着他走”
说着,他拍了拍手,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岁、面相剽悍的道士走了进来。
“小贺,收获如何?”
原来此人就是卜世仁放在城隍庙里的心腹,一位从卜从善军中离开后加入到城隍庙的家丁,此人是卜从善在陕西参与镇压流贼时收揽的,叫贺锦龙,甘肃人,弓马娴熟,在陕西的时候,大明官军在击败流贼队伍后,对被流贼裹挟到队伍里的普通百姓那是不假辞色的,用他们的人头冒充“悍贼”的情形屡见不鲜,但对于真正的悍贼,却大多网开一面。
贺锦龙加入到卜从善的队伍时才十五岁,可那时起他就是一位骑射好手,还是李自成三堵墙队伍的成员,可想而知他的剽悍。
这些人,后来就像高杰、李成栋一样成了大明官军,并大多数成了军官的家丁。
“两万五千两,一两也不少”
贺锦龙咧着大嘴说着,他就是刚才藏在二进大殿上面阁楼的人,他也是后院真正的头目,那位元无极道长无非是摆在台面上的幌子罢了。
一天猛赚两万五千两,就算在日进斗金的南京城也是极为罕见的,几人一听立即眉开眼笑,这笔进项自然要算到下一年中去了,不过都是他们的不是?
“元老道还老实不?”
“他敢不老实”
卜世仁挥挥手让贺锦龙下去了,自己接着说道:“以我的了解,大夏国最厉害的还是灰衣卫,就是以前的锦衣卫,这可是皇上直管的,还是跟以前一样,文武官员见到灰衣卫没有不哆嗦的,如今掌管整个江苏省地界灰衣卫的是前锦衣卫千户牟国俊,我每年的孝敬他从来没有退回来过,你等也知晓,像锦衣卫,见到我等这些产业和钱财,没有不扑上来狠狠咬一口的”
“但最近几年你等也见到了,灰衣卫可找过你等的麻烦?没有嘛”
“再就是按察使司,就是现在公安局,这成德原本是大明兵部武库司郎中,不知怎地大夏国却瞧上了他,让他当上了堂堂一省的按察使,灰衣卫是暗地里的,但按察使司却是明面上监管市面的,这几年我的孝敬,夏日的冰敬,冬日的炭敬,送到成德那里的一直未曾少过,他也从来没有退回来,你等说说,成德手下的衙役有曾找过你们的麻烦?没有嘛”
“这个世上,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说,至于李思恭那里,我等也不能怠慢了,他是李成梁的孙子,还是老奴的孙女婿,来头可不小,虽然不直接管事,事后还是要打点一下”
“如何打点?那样的人物,多少钱没见过?”
“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卜世仁狠狠地说道,“何况他今日出动了至少两千人在广场上维持秩序,一个士兵五两银子还是要给的,这样,拿出一万五千两,一万两就是那些执勤士兵的,剩下的就是李思恭的”
他见到三人都有些犹豫,不禁骂道:“你等还号称从黑白两道刀山火海滚过来的人物,连这点钱财也舍不得,你等说说,没有元无极,我等每年有这么多的进项吗?这多出来的不应该拿出来打点吗?何况李思恭的兵负责从玄武湖到皇城这一点的防卫,以为想要平安出入太平门,仰仗他的日子多着呢”
此时权赫干赶紧说道:“公子说了算,我等还是想差了,但我有些疑惑的是……”
卜世仁问道:“何事?”
权赫说道:“像灰衣卫、按察使司这样的部门,我等虽然打点了主要人物,但依照以往的情形,还是会有大大小小的人物出来打秋风的,但这几年几乎没有见到,最多有几个衙役敲敲边鼓,我倒是希望他们都明里暗里涌上来要钱,这样我的心也安定一些,难道公子的钱确实被牟国俊、成德分下去了?”
卜世仁说道:“按说没错,我给他们送的钱都是大夏银行的银票,每人三万两,明说了是给他们的,按说这两人已经分下去了,否则以这些人的德性,岂有老老实实不凑上来的?”
“如果成德、牟国俊自己独吞一万两,给部众分发两万两,这就基本到位了,这些人,主要人物打点到就可以了,全部一个不拉地都到位我等就算财大气粗也负担不起,多半是大夏国是新立之国,至少在明面上管束甚严,他们不敢与我等接触……”
“那元无极可靠不?”
“不怕,有贺锦龙盯着呢,误不了事”
“那我等接下来……”
“自然每人两个小戏子,还是一男一女,睡大觉去喽”
“算了,经过李思恭这么一出,我等这里的动静恐怕也入了他的眼,还是老老实实睡觉,等明日将这些女子、席子、面首挑回家,随你们怎么折腾都行”
“是,公子”
……
城门楼。
头一次,尼堪并未让这些跪下的人很快站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然后递给了身边的孙秀宁。
孙秀宁大声念道:“查,东兴八年年底,金陵贸易公司从大夏银行办理了十张万元面额的银票,联号是……,像这样的大面额银票我国是实施严管的,不过使用的人恐怕并不清楚”
“这十张银票自从办出去后并没有在任何一家非南京分行的地方分行承兑或化为小面额的银票,这在我国是极为罕见的,若是做生意的,这样的大额银票他们是不会老老实实存起来的,多半会在半年之内在异地承兑并花销出去,这样的事情立即引起了大夏银行总部监察司的主意,因为若是一年也就罢了”
“在东兴九年、十年,连续三年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按照都察院的判断,金陵贸易公司每年的流水总额高达几百万,平时也就是在各分行有一个账户,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粮食、煤炭商家都是记账交易,城市的粪便倒是现金交易,但他们基本上最少在三天之内就会将小额纸币存入银行转化为账面上的数字”
“连续三年,有三十万两,合计六十万元硬币不翼而飞,它们并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因为一出现,各分行就能展开追踪,他们也没回到各分行重新存起来,这太不正常了”
“诸位,你等都是在地方上任职的,知道我国存钱的利率,像这样大面额的银票,若判定为真实的话,每年存入银行可有半成的利息,十万两就是五千两!诸位,五千两就是一万元,布政使是正三品,月俸两百元,年俸加上各种补贴也就是三千元,这可是辛辛苦苦忙上一年才能得到的,若是有十万银票,每年坐收一万元利息,足够一大家子什么也不干好吃好喝一年了”
“故此,如果就是金陵贸易公司一家这么干,陛下也不会主意,不过除了该公司,还有八家公司都是这么干的,虽然金额没有这么大,但加起来也不是小数,于是,我等就进行了暗查,最后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查清楚了”
下面正跪着的官员大多数都泰然自若,似乎等会儿能够很好地解释此事,也有少数人战战兢兢,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最感到震惊的是王文慧。
“这些消息陛下是如何知道的?还有,这些暗查并没有通过按察司,多半是陛下亲自掌握的另外机构了,这机构连我都不知道,有人说陛下秘密设立了类似于东厂的机构,暗探遍布天下,但领头的却很神秘,多半就是这个机构干的了,但会是谁在亲自操办这个机构呢?”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自己的手下,无论是姬甲伟还是牟国俊并没有收受贿赂,对于灰衣卫,他王文慧自有一套体系来掌握每一个人的动向,无非是这些事情没有向陛下汇报罢了。
此时,尼堪一把将孙秀宁手中的纸张夺了过去,他在手里扬了扬。
“都自己说吧,每年都收了多少,都去了何处?朕这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尼堪此话一出,让王文慧更加心惊,“陛下这么说,多半是那个秘密机构已经掌控或接近了各位高管身边的人物,还是关键的人物,否则是不会这么说的,这么说来,这个机构恐怕比灰衣卫还厉害,陛下啊,陛下啊,平日里从未见您透露过半点风声,可这个秘密机构您已经办起来了,还发展的如此迅猛,难道微臣还有什么地方让您不满意的?”
他瞬间又想到,“这便是帝王之术,作为一个时刻以掌控力为核心要务的帝王来说,将情报机构寄托于某一个部门自然不太放心,除了灰衣卫再培养一个也是应有之意,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没有半点侥幸之心的帝王!”
第六十六章 风光旧曾谙(3)鱼与蚌④
首先开口说话的是前锦衣卫千户、现按察司江苏省指挥使牟国俊。
“陛下,臣有罪。从东兴八年起,金陵贸易公司每年年底都会送给微臣银票三万元,但这些银票微臣分文未动,全部封存起来,并禀告了江南指挥使和王大人,当时王大人与姬大人的意思是由于我国刚刚拿下江南不久,千头万绪,有很多事要做,故此一开始并没有惊动这些人物,准备到时机成熟时一并拿下”
“三年,他们送来了总共九万元,都是万元大额银票,微臣全部交给了姬大人,当时姬大人和微臣亲眼见到这些银票锁到了江南机构度支处的铁箱子里,铁箱子的钥匙只有姬大人和度支处的处长一起才能打开,眼下应该还在那里”
姬甲伟赶紧也说道:“牟国俊说的没错,当时王大人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微臣等从未想到要以权谋私,准备当其它要务理清后再来处理这样的事情”
尼堪不置可否,不过他在内心已经认可他这个说法。
在大夏国初定江南时,首要任务是划分田地,要知道江南可是乡绅的大本营,几乎每一块田地都有士绅的身影,完全由普通农户掌握的田地几乎没有,他们大多采取诡寄等法子,将田地或正式卖给士绅,自己成为他们的佃户,当然了,由于有这么一宗关系存在,这租金就会少一些,或假意将田地卖给士绅,但实际上只是假意办一道手续而已,这块田地实际上还是原来的农户耕种,但他每年除了缴纳正式的田赋以外,还要缴纳少量租子给士绅,主要是为了避免押送田赋到扬州。
近百年来,江南的农户已经习惯了这种做法,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在缴纳赋税时被官老爷压榨,至少能保证国家规定多少就交多少,如果是普通老百姓,除了正式的赋税,一系列地方上的加派会让他们痛不欲生,还有将田赋押到大运河上的某地点,有的是就近到江南某地,有的是扬州,有的则要直接押到通州,若是押到通州的,基本上是九死一生。
于是,这种诡寄的方式便应运而生,当然了,也有不少昧着良心的士绅直接将田地实际上吞了的,这便又催生了大量的奴仆阶层、大量的工匠阶层,加上大量的土地被改成桑田、茶田,这些前正常缴纳田赋的农户又变成了桑农、茶农,实际上是士绅们的种树、采摘的奴仆。
实际上,真正当上大户人家的奴仆的,他们的日子确实比以前自己种地还要好一些,在这种情况下,大夏国想要在江南稳稳当当施行土地革命,其中的难度远胜于其他省份。
于是,只能由按察司下手了,暗地里整士绅们的黑材料,特别是他们戕害奴仆们的材料,分化他们与奴仆的关系,否则你这土地分给谁?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有自己的土地耕种自然是好,不过大明带给他们的阴影想要一下挥去不太容易,因为在全国来看,也只有江南、福建、广东四地没有受到起义军的波及,剩下的地方要进行土地革命要容易得多。
在一番苦心孤诣的运作之后,大夏国花了三年时间才在江南完成了土地革命,这三年,灰衣卫自然顾不上城市里的城狐社鼠。
但他们说“时机成熟”就有些过了,大夏国入主江南已经五年了,就算前三年无暇波及,现在应该开始了吧,而现在第五年眼看就要过去了!
“陛下”
这时成德也说话了。
“臣的情形与按察司差不多,所有的银票都锁在按察使司的衙门度支处,臣与副使、佥事二人都在场,亲眼看到那些银票进入度支处的箱子里,这些年臣几乎忘了此事,原本是等着按察司开始行动时,臣也随之发动,故此……”
尼堪说道:“成德,此事你向上面汇报了没有?”
成德回道:“并没有,因为按察司这么说了,故此,无论如何,按察使司与按察司是不同的机构,本院属于刑部管辖,但微臣并没有向刑部汇报,就这一点臣就有罪”
“什么罪?”
“这……,知情不报”
“错!”
尼堪猛地站了起来。
他盯着成德,“你可知道,为了将你等这些所谓的忠臣义士从流贼手里救出来,我大夏花费了多大的功夫?没错,当朕知晓了李自成在北京城搜刮了几千万两白银后,朕一开始将重心放到那里,后来,得知依旧有大量的忠臣义士准备以身殉国后,便命令杨廷玉他们秘密营救你等,你可知道,为了营救你等,杨廷玉他们冒了多大的风险?”
“好了,往事已矣,回到眼前,这样的事情,放在前明,自然可以用所谓的冰敬、炭敬、仪程遮掩过去,这样的事情,在前明,上到内阁,下到县里的衙役,无不是这样,没有说不行的,何况他们并没有要求你等为他们办事”
“但是!按照大夏律,财物,一旦收下,若是没有第一时间汇报,那就是受贿!成德,你在多年前在前面不过是兵部武库司一个颠沛流离的郎中,朕安排人将你救下,还将你一家子都救下了,就是朕听了孙秀节的报告,看中了你刚正不阿的品德,没想到啊,没想到”
“朕问你,此时若是不提起,过上几年,江苏省按察使司是不是将这些钱财起出来花掉?”
成德以头伏地,背部微微颤抖着,“不敢隐瞒陛下,微臣,微臣却是抱着这种侥幸,不过,若是按察司发动了,微臣一定会将这笔钱财交出来的!”
尼堪不理他,根据他的线报,“成德自从当上江苏省按察使后,已经花钱购买了一个小戏班子养在府上,以他的薪俸,虽然勉强养得起,但还是有些困难的,如果全靠薪俸来供养一大家子,说起来谁也不相信”
“吕潜!”
吕潜是吕大器的儿子,是少数在江南陷落后主动投靠大夏国的人才,此人如同大明大多数士子,诗画双绝,用文采斐然来形容那是一点也不为过,何况他曾经在自己父亲的幕府中办过粮差,吕大器担任衙门设在九江的五省总督时,周围是左良玉、江北四镇、方国安这些家伙,想要给自己的标营弄一些钱粮谈何容易?
就算打着左良玉、方国安的旗号采办也不容易,但吕潜办到了,说明此子除了书画外,对于俗务还是有一套的,故此,当此人愿意加入时,大夏国还是很欢迎的。
听到陛下叫自己的名字,吕潜却并没有显得十分紧张慌乱的样子。
“陛下,微臣是管辖城隍庙事务的,不过,在前明时,这城隍庙就已经不是一个完全的用来祷告的庙宇了,是一个捞钱的地方,这在南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时的太常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南京礼部商议过后,每五年更换一次主持,适当收一些钱财,陛下,当时南京各部官员薪饷就没有及时足额发放的,故此……”
“还有,在前面,您刚才说的冰敬、炭敬、仪程确实存在,那也是因为前朝财政困难,不得已变相为之”
“呵呵,你倒是前明的贴心人,朕问你,金陵公司每年给你多少银两,你都是怎么花的?”
“陛下”,吕潜大大咧咧地说道,“当时大夏接手南京之后,对于像城隍庙这样的地方并没有一定之规,故此,微臣只好循着旧例处置,此其一,得到银两后,微臣并没有独吞,而是全部分给了属众,微臣只是稍微拿了一些”
“好”,尼堪似乎并没有被他气到,继续心平气和地说道:“你是正四品官员,月俸一百五十元,但你的家里不仅养了一个小戏班子,还先后收留了一大批前明士子,前前后后至少有几十人,这些人都是拖家带口里在贵府过活,但你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支之意”
“陛下,我的父亲是前都察院右都御史,还是江南五省总督,多少有一些权限,受到的孝敬也不少,比如田产、宅子、商铺等,承蒙陛下恩典,这些东西除了田产其它的并没有夺去,故此,微臣家里还是颇为宽裕的”
“吕潜!”
王文慧突然说话了。
“你挥霍无度也就罢了,但你将自己受到的孝敬到处宣扬,弄得整个大夏官场都跟你一样似的,你到底是何居心?!”
吕潜反问道:“我都是循着旧例,在军政学校时,老师也没有说过不能收受孝敬啊”
尼堪终于明白了,此人明面上是主动加入大夏国的,实际上是来捣乱的,种种做法故意做的与前明一样,就是要向天下宣称,“大夏与大明相比,都差不多,换汤不换药罢了”
“咳咳”,孙临突然说道,“陛下,微臣不才,被授予布政使的高位,属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却没有及时制止,不过,每年微臣也受到包括金陵公司在内的银票不少,不过都向政务院、都察院禀告过,并知会了按察使司衙门,至于这以后的事情,微臣却是不知晓”
尼堪看向天空。
子夜已过的夜空突然明亮起来,月亮又大又圆,但月色里似乎隐藏着一抹红晕,让尼堪不禁想起了“血月”的传说。
他没有理会还在跪着的众人,如果不是查到了江南可能存在的贪腐大案,他恐怕不会再次出动,将自己的大本营搬到这里来了。
作为一个从小在林中长大的人,北京的气候他终究还是喜欢有些,什么江南水乡,还不在他的眼里。
他再次拿起了望远镜。
城隍庙已经黯淡下来了,不过那里面依旧一丝亮光在闪烁着。
仔细看了一会儿,他读懂了那亮光的意思。
他看向周亮工,这位在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只有你,周亮工,受到银票后全数退了回去,你是唯一一个,与孙临、吕潜、成德相比,你在前朝浸染最深,反而做的最好,很好,很好”
“陛下”,周亮工也说话了,“我是成德成大人的妹夫,身为布政使衙门左参政,知道成德家里养了一个小戏班子后,不仅没有阻止,得知他养家有些捉襟见肘后,反而撺掇夫人,也就是成德妹妹每年将信奉的大部分掏出来供成德使用,臣,也有罪!”
第六十七章 风光旧曾谙(3)鱼与蚌⑤
尼堪上身微微动了一下。
“这厮是在为成德开脱啊”
他陷入了沉默。
实际上,当下这样的情形,放在历史上任何一位帝王身上,除了极少数极富涵养者,肯定是当场勃然大怒的,像李世民那样在魏征的逼迫下将自己的猎鹰揣在怀里活活捂死的是极为罕见的个例。
明显的,尼堪也是极富涵养者。
此时,所有的人头都伏在地上,连一向张狂的吕潜也不例外,但打十余岁起就与尼堪生死纠缠在一起的王文慧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尼堪身体轻微的抖动。
“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尼堪未置可否,因为此时李思恭过来了。
“好了,王文慧留下,剩下的人先回去吧”
就这样,处于爆发边缘的帝王之怒因为李思恭的到来消弭于无形。
李思恭很激动,他有时间没有见到皇帝了,算起来至少有五年了,作为大夏、大清之役的关键人物,李成梁的孙子、努尔哈赤的孙女婿,他在大夏国的发展轨迹倒是平稳得很,当然了,话又说回来,没有这两人的影响,以他的资质,就算五十一岁了,也做不到军团司令的高位。
“臣李思恭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同样五十一岁的尼堪一见李思恭那个神情,就知道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面色沉静但不乏剽悍,但剽悍中又带着一丝迟疑,这种迟疑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就会无限放大,成为“憨厚”的标志,但由于他长期从军的历练,让这种憨厚的底色少了许多,呈现出来的就是沉静,说好听的,那就是稳重。
此时,负责南京皇宫的太监全为国亲自端来了夜宵,尼堪将李思恭扶了起来,与王文慧、姬甲伟、孙秀宁一起吃起了夜宵。
吃完之后又享受了来自西湖龙井的浸润,此时钟鼓楼方向才传来一下钟鼓声。
凌晨一点到了。
“李思恭,你的家室还在沈阳?”
“不,陛下,已经迁到长春去了,长春城兴建后,微臣在长春担任过一段时间镇守使,并在那里买下了房舍,安了家,此后微臣东奔西走,但家室一直在长春,两个儿子资质平庸,一个进了吉林高等技工学校,眼下在鞍山铁坊做事,一个倒是进了梨树城骑兵学校,但能力一般,眼下还在安西做骑兵连长”
“很好”,尼堪点点头,“这样的家室才是大夏国应该有的家室模样,李思恭背景深厚,但他并没有利用自己在辽东的人脉将自己的儿女往官府塞,而是根据他们各自的出息顺应安排,这才是大夏国普通家室的模样啊”
“你刚才为何去城隍庙后面?”
“陛下,此城隍庙每年十月二十二日都会举行祀孤日大会,不过今年的人数确实有些多,既然官府没有阻止,这一段街面是微臣的防区,就不能不做好安定秩序的事务,城隍庙原本是前朝太祖所建,本是皇家的家庙,等闲人是不能随意靠近的”
“大夏入主之后这一切自然没有了,但此庙临近皇宫,终究不能闹得太大,若是正常打蘸发符,微臣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外面大殿里动静很小,后面却灯火通明,这怎么说都不像话,于是微臣就过去看个究竟”
“此时,原前朝北大营总管、甘肃总兵卜从善的侄子出来了,陛下,卜从善当时率领接近六万大军投降,为我国拿下南京城立下大功,此后他的部队虽然因为不堪用大多数解散了,他也没有接受我国枢密院提供的军职,而只是接受了一等侯的爵位便在南京城做起了富家翁”
“饶是如此,陛下恩泽深厚,还是让这些前朝的文武官员不在职的去各级衙门担任高级参议,这倒是他们想要的,不具体负责某事,但又知晓官府的大小事宜,这就为他们的经商提供了便利”
“这几年,卜从善的生意在南京,不不不,在整个江南都做的风生水起,实际上都是他这个侄子来打理的,他突然在今日出现在南京最大的城隍庙,说实话微臣也是有些奇怪,不过他说他的父母都是在这个日子死于流贼之乱,每年他都会捐献一笔钱财给城隍庙用来打蘸发符之用,由于排队领取符纸的人太多,他也只能在后院耐心等待,他带过来的人不少,晚上饿了便弄了一些饭食享用”
“人一多,就未免喧闹起来”
“你相信吗?”
“陛下,自然是不信的,微臣虽然只是内城军团司令,官府、市面上的事情基本不过问,但我的大营毕竟就在城隍庙附近,日常也会穿着便服到太平街买东西、吃饭等,多少也有一些耳闻,何况,当时后院还传出了女子的哭叫声……”
“陛下,您当时的辽阳军政学校对我等降将的培训微臣至今言犹在耳,丝毫不敢忘记,不过由于我国已经将以前的按察使司改成公安局,市面上的事务是由他们来负责的,就算有问题,也应该由他们来跟进,微臣不过是暂时维持当日的治安稳定而已,于是在得到那卜世仁,咳咳,卜从善的侄子叫卜世仁,得到他的承诺之后便离开了”
尼堪点点头,又看向姬甲伟。
姬甲伟说道:“陛下,首先微臣也是有罪的,原本是想着在江南的土地划分完成之后再对城市进行清理的,眼下属于江南的安徽、江苏两高官江以北的地区都梳理完毕了,正要对长江以南的地区下手,但涉及到半个安徽省、半个江西省、半个江苏省、一整个浙江省,涉及到的城市有几十个”
“以前,各省黑道人物多半聚集在南京、苏州、杭州、扬州、南昌、宁波等地,除了少数城市,大多数都是当地的地头蛇占优,不过近几年来,原本在南京、苏州、杭州三地做大的几个城狐社鼠似乎有向周边城市扩展的趋势,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按察司在土地事务结束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对他们采取行动,因为他们的头头脑脑在每年南京城的祀孤日都会聚在一起,这城隍庙就是他们聚会的地点”
“这里面的几个关键人物几乎都是以前从北京城退下来的,他们以前与皇室、亲贵、内官、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东厂勾连甚深,本身也是皇亲国戚的边缘人物,在北京时他们织就的网络已经渗透到内、六部、卫所、漕运,几乎将整个明国官场重要人物都圈在里面”
尼堪暗忖:“这一点,明国却熟视无睹,认为很正常,他不灭亡才怪”
“在我国席卷江南之前,这些人通过与皇室、大太监的关系又将那一套恢复起来了,不过江南与北京不同,除了南京、苏州等要地,还有大量看起来不起眼实则不简单的城市,比如徽州、太平府、松江府、宁波府、常州府,等等,都不可小觑,这些地方多半是前朝退休大官的势力,由于几代经营,盘根错节,就来了以前的分守太监也是无可奈何”
“于是,有一次王大人南下时就与微臣谈起过此事”
尼堪接过了话茬,“你等就商量故意让南京、苏州、杭州三地的恶势力做大,等到一定程度再收网,就会事半功倍一些?”
此时,王文慧、姬甲伟两人赶紧跪下了。
王文慧说道:“确实如此,由于事情尚没有告一段落,何况那时微臣正好陪着陛下在美洲、欧洲、北非、安西一带,故此……”
尼堪说道:“那眼下的结果是……”
姬甲伟姬甲伟说道:“对于这些人送来的银票不瞒陛下,我等确实是故意收下的,并密令手下的人不得随意干涉彼等的运作,当然了,为了不露出破绽,也会隔三差五造成一些误会,但最终还是解决了,五年以来,我按察司累计收到彼等的银票接近五十万两,全部锁在衙门度支处的铁箱子里,分文未动”
“事情与我等料想的差不多,这两年,南京的势力逐渐扩张到了江西、安徽一带,苏州的势力则围绕太湖做大,杭州的势力几乎将宁波、金华、衢州以北的地方占据了”
“当然了,期间我等也提供了不少便利,肯定是暗地里的,不会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协助彼等,他们都是恶势力,他们之间的火并,也会让我等将来可能的收网减少一些阻力”
“他们手底下有多少人,这些年挣了多少钱,戕害了多少人,拐卖、强多了多少人口可有数?”
姬甲伟说道:“南京、苏州、杭州三地自然知道,不过剩下的只有一个大概,这几年,只要走了大夏银行票据的,都在我司的掌握之中,五年下来,他们在煤炭、粮食、布料、运输、粪便上的业务总量至少在千万以上,其余的他们肯定是用现银往来的,目前尚不清楚细节”
尼堪笑道:“你等在他们内部就没有一个内应?这样的话如何将把他们一网打尽?”
姬甲伟说道:“自然是有的,但他们在内部的分工非常细,就算在南京城,他们的人分下去也只是负责一个坊区,同时,负责账务的都是长期跟着他们的自己人,故此……”
尼堪冷笑道:“你刚才所说的都是正常的生意往来,能有什么把柄落到你等手里?!孙秀宁”
孙秀宁又站了起来,他的手中又多了一张纸片。
“查南京近三年以卜世仁为首的团伙非法所得如下”
“其一,南京团伙控制应天府、镇江府、太平府、池州府、宁国府、广德府六府之地,除了粮食、煤炭、布料等物,彼等最大宗的生意就是木材、竹材、药材和当铺,截止到今年上半年,彼等已经控制了黄山木材、竹材、药材外销量的三成,这些交易都是通过现银完成的,并没有在大夏银行兑换成银票和纸钞”
“但他们与其他的商家有生意往来,可从其他商家那里换来银票和纸钞,而由其他商家在大夏银行兑换成新的银票和纸钞,由于我国银行在得到银锭之后,除了查验其成色,并不过问其来历,这些人便完美地避免了按察司的查究”
“这还是较为正常的生意,虽然期间少不了胁迫和坑蒙拐骗,但大体上还是过得去的”
“三年了,这些业务累计交易量至少五百万两,特别是木材,江南地区的木材来源几乎都靠黄山和天目山,而他们就是其中的老大”
“其二,便是他们称之为偏门子、暗门子的业务,其中,各地的青楼酒肆他们至少占有三成,别的不说,就以南京为例,他们在几家有名的青楼,每三个月就会挂出新货上市的幌子,也就是说,每隔三个月他们至少有上百名年龄在十五岁以下的男女孩童出现在那里,南京最大,三个月一百名,一年就是五百名左右”
“其它地方自然没有南京大,但每府三十人还是有的,加起来就接近两百人,一年就是八百人,于是整个南京及其附近地区加起来就在一千五百名左右”
“这些人的收购价格都在一千两以上,加起来就是一百多万,这些孩童每年可为他们带来几倍的收益,这又是五百万以上”
第六十八章 风光旧曾谙(3)鱼与蚌⑥
“好了”
尼堪阻住了孙秀宁继续向下说的举动。
“南京附近是一千五百人,若是计算整个江南地区,每年三千人是有的,三千人,大约有一半是他们的父母主动发卖的,但我国明文规定禁止人口买卖,就这一宗,他们就触犯了国法,一半是他们强夺过来的,自然也触犯了刑律”
“就算头三年你等有苦衷,但最近三年起码有一万人不幸被非法贩卖、被非法抢占、被非法奸淫打杀,这还是大夏吗?你等说,你们的所谓时机成熟到底是什么时候?”
王文慧抹了一把汗,说道:“最迟也就是明年初了,不过陛下,不是臣等不悉心正事,而是在今年年初,我司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哦?”
“除了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些人物依旧活跃着,今年从其它地方也过来了一些人物,而这些人物明显是要做与卜世仁等一样的事务的,但由于卜世仁基本上将这些业务瓜分完毕,这些人只得先打入其中,等待时机或作乱,或取而代之,眼下已经有了一些迹象,但时机并未到来,故此……”
尼堪心里一动,根据他亲自掌握的消息,这一节自然瞒不过他,他倒是想看看他亲手成立的灰衣卫的业务能力已经下降到何种程度了。
“陛下,这些人多半是北方人,间或有几个来自湖北,北方人中尤以西北人士为主,按照按察司的追踪,这些人今年是分别从云贵、广西、湖南等地过来的,这样来看的话,他们不是来自以前的大顺,便是来自大西”
“无论是大顺还是大西,都善于用间,能力远在前明之上,或与前清并驾齐驱,这些人自然是这两个势力在当地埋伏下来的,当然了,其中的骨干应该在五年前就在南京埋伏下来了,他们或进入到明军的序列,或进入各处黑势力”
“我国攻占南京后,由于有大批的明军士兵投降等待安置,有一些人没有接受我国的安置,而是自行寻摸去处,正好为这些人的身份提供了极好的掩饰”
“因为明军对手下约束不严,在他们大部投降的一刹那,有一些人早就混入到市井中去了,几十万丁口,想要全部查清不用说是做不到的”
“但我司还是掌握了一丝蛛丝马迹,其关键之处就是在这城隍庙!”
“等等”
尼堪打断了他。
“你的意思是除了卜世仁等,还有几处势力在暗中运作?”
“陛下,我司虽然愚钝,但还不至于让这些人钻了空子,一个城市的人口再大也是有限的,突然多出来的人口、钱财肯定会在某些方面引起变动,稍微查访一下就知晓了,但要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从哪里来,准备要干什么,还是要从长计议”
“若是职部没猜错的话,现今的城隍庙主持明面上叫元无极,其实就是以前大顺的首席军师宋献策,宋献策个子很矮,人称‘宋孩儿’,精于占卜打卦,都与此人形象相符”
“宋献策,到‘元无极,元无计’,稍微思虑一下就知晓了”
“此人能够被李自成派到南京城做事,不用说肯定不是一个人了,而在以前的城隍庙里是一个叫贺锦龙的在主持,此人对于道行一窍不通,不过是卜从善的家丁而从右参政衙门那里得到了这个职位,根据我司的暗中探查,此人的随身武器是一柄大刀,正是李自成军中由他与刘宗敏两人设定并作为骑兵主战兵器的大刀,刘宗敏以前是铁匠,李自成擅长刀法”
“两人确定大刀的样式后,在商洛山时由刘宗敏亲自打成定式,并由李自成确定刀法,以后在骑兵中使用时效果颇佳,由于此刀份量不轻,约莫三斤半重,非大力者不能使用,而长期操练此刀者在右手的虎口会留下厚厚的茧子,大拇指也会向外翻,职部的人暗中观察过,贺锦龙就是这样的人”
“由于卜从善是甘肃人,他的家丁也大多来自陕西、甘肃、宁夏一带,卜从善是在李自成拿下整个西北后南下的,那时贺锦龙还不在他的身边,他是在河南遇到卜从善的,对于这样的人物,就算他以前是李自成的干将,按照明军的传统,卜从善也是会收为己用的”
“我司知道这些,还是因为辛龙子,陛下,大顺以前有几大营一说,其中就有孩儿营,辛龙子小时候就在孩儿营待过,那时他还是一个幼童,但就在那时,他就见过已经是孩儿营统领的贺锦龙!”
“在孩儿营中,最为有名的是三人,都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将,首先是李双喜,然后是李来亨,最后是贺金龙,贺锦龙并不在此列,但既然贺锦龙、宋献策都来到了南京,自然是以宋献策为首,贺锦龙负责行动事宜了”
“在南京,原本就有打行、大车行、纤夫行,都是身高力大的汉子才能充任,打行不用说了,其名义上属于卜世仁管辖,实际上是贺锦龙在具体负责,而若是职部没有猜错的话,打行的几个头面人物都是前大顺军的骑兵出身,一色的使用大刀的人物,看来当时贺锦龙投靠卜从善时,肯定不是一个人,而是先后分批进入卜从善的队伍的,贺锦龙是他们的头目”
“慢着”
听到这里,尼堪总算将自己有些恼怒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根据他掌握的消息,王文慧所说的话差不多可以相信。
“李自成现在占据了缅甸北部,那里虽然湿热,但占地颇广,足以在那里成就一番事业,之后无论是侵入藏地大山南部平原地带,还是侵入泰国北部都可以做到,为何还派人到朕的国土来搞事情,若是被我国识破,一怒之下从云南发动大军南下灭了他们岂不糟了?还有,除了李自成,张献忠呢?他也是用间的老手,就没有半点动静?”
“陛下”,一听此话,以王文慧的见识,他就知道陛下并没有完全将按察司舍弃了,他赶紧回道:“陛下说的没错,李自成占据缅甸北部后,忌惮南边吴三桂的势力,而东边又是张献忠的势力范围,他只能越过大山向西进发,可巧在青藏大山的南边有一处大平原地带,那里的人种相貌与中国相似,有一个国度叫阿萨姆,只有几十万人口,眼下英国人、葡萄牙人正在那里争夺”
“李自成得知此事后自然喜不自胜,他派遣一支精锐的军队经过长途跋涉抵达那里,这支军队只有五千人,全部是步军,他们突然抵达阿萨姆王国的都城城下,陛下,阿萨姆人勉强称得上是一个王国,他们的都城叫迪斯布尔,在大河以北,周围密布着稻田,都城城墙只有一丈高,还都是土墙,被李自成的先遣队一股而下”
“由于当时阿萨姆王国的军队加起来也只有万人左右,还分布在发源于藏地的长约千里,宽约百里的肥沃河谷上,城里的守军只有三千人,大顺军全歼了这股守军,将王室成员一股脑都杀了,后来只留一千人守城,三千人出城,再次击败前来救援的阿萨姆其它军队,此战断断续续进行了大约三个月,此时,李自成另外一支三千人的军队也抵达了”
“三千人?”
“陛下,大顺军想要翻越大山进入阿萨姆,五千人已经是最大的力量了,再多了也无法养活自己,就是这样,第二支援军抵达阿萨姆时,其减员高达两千人,都是因为被瘴疠、山洪杀死的,先遣队之所有能够大致平安抵达阿萨姆一带,那是因为他们是冬季过去的”
“大顺军牢牢地控制了阿萨姆,与缅甸北部相比,这里就好多了,陛下,您知道吗,进入阿萨姆地区的大顺军将领是谁?”
“哦?难道是李过父子?”
“陛下明见万里,在阿萨姆王国的南部有一个临海的阿拉干王国,前不久葡萄牙人占据了南部海港吉大港,我国也跟着进驻了,南洋灰衣卫也进驻到那里,阿拉干王国与阿萨姆王国是姻亲关系,时常有贸易往来,故此我司能够得到这些消息”
“先遣队正是李来亨带领的,而第二支援军则是李过带领的,占据阿萨姆后,李自成也迁到了那里,正在迪斯布尔大兴土木,准备将那里变成大顺国的都城,而在缅甸北部,他让他的另外一个义子,叫李双喜的镇守,实际上已经变相放弃了那里,因为他们得知南面阿拉干王国的国土更加广大时,以大顺军的强悍,虽与我国相去甚远,但对付这些土王还是易如反掌”
“贺锦龙前来南京,情形不明,不过肯定是李自成见到大夏国的国力后,捣乱破坏的事他们是不敢干的,但利用我国的富庶赚一些钱补贴阿萨姆也是有可能的,当然了,就近观察我国的规制以及火器、兵器等值的效仿的器物也是应有之意”
“阿萨姆王国的土人与云南某些土人很像,他们会冶炼铁器,就这一宗,就比缅甸北部的土邦强许多,但此地虽然出产稻米,但并不十分富裕,于是,他们就想到了富庶的江南,当然了,这是微臣猜想的……”
“慢着”
尼堪说道:“贺锦龙既然加入到卜从善的家丁队伍,荣华富贵谈不上,但衣食无忧肯定是不成问题的,这么多年了,他还能记挂着大顺,同样,宋献策也是如此,他们何以还死心塌地向着李自成?”
“陛下,宋献策那里微臣不知,但出身于孩儿营的贺锦龙倒是略知一二,这些人都是在十岁以下年纪被大顺军收留的,多半还是大顺老营将领的后代,从小就对大顺有依附感,而李自成自己对他们也很重视,重视程度还在刘芳亮、袁宗第等人之上,从他派遣李来亨攻打阿萨姆以及李双喜留守缅甸北部就看得出来,到了眼下这光景,李自成已经开始重用出身于孩儿营的人了”
“你的意思是说,李自成的势力、前面遗留下来的黑势力就像鱼和蚌,都想都一个你死我活,但目前还是暗中的李自成势力占了上风”
“陛下,除了他们,自然还有像吕潜这种前明官员了,他们勉强成了大夏国国民,但由于各自不同的原因,又心有不甘,有一点,不想让大夏国好过那是肯定的,他们都是鱼和蚌,但估计都自认为是黄雀,谁也不肯抛头露面,谁都想将其他人推到风口浪尖。贺锦龙虽然受重视,不过他只是城隍庙的主持,控制的人手有限,李自成的人还在何处占据高位,这一切还都在暗处,微臣等也在他们起冲突……”
尼堪未置可否,他站了起来,对着窗外的明月凝视起来。
半晌,他的一句“那张献忠呢,他就没有任何想法?”才传到城门楼里。
第六十九章 风光旧曾谙(3)鱼与蚌⑦
“陛下,微臣正要说他”
“哦?”
“最近一趟从吉大港回到南京的雨燕号带来了消息,由于微臣是先陪着两位娘娘过来的,而陛下是今日才到的,故此微臣还没来得及分说此事”
“说吧,朕不怪你”
“……,是,陛下。张献忠死了,当李自成、张献忠、南明先后南下时,李自成经过几场大败后虽然有些暴躁,还杀了李岩等人,但总的来说依旧还很正常,但张献忠在四川的时候就有些狂躁了,败于我国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实际上三股势力中就属他的实力最弱,因为他每到一地就祸害一地”
“当时跟着他渡过长江的军民尚有十万余人,等他们辗转抵达寮国时身边只有三万人,其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五千左右,当然了,这是大西军最精锐的力量,张献忠虽然残暴不仁,对于自己最核心的力量还是很看顾的”
“剩下的两万五千人都是这五千人的家属,其中绝大部分来自西北,但就是这五千人横扫了前不久与泰国打得不可开交的寮国,陛下,张献忠有一个义子叫张定国,十分厉害,他带着一千五百前锋便击败了寮国一万大军,其中更有寮国精心准备的三百象兵……”
“他是怎么做到的?”
“陛下,大西军的精锐经历过几次大的转变,第一次是在河南,张献忠第一次见识到了火药的威力,于是便对火药重视起来了,而其中他们最看重的并不是火枪,而是震天雷,就是这震天雷在击败象兵的战斗中立下功劳”
“第二次是当李自成带着十八骑藏在商洛大山不敢出动的时候,张献忠投降了明国,并拥有了谷城附近的地盘,虽然官位较低,兼之官府仇视,但他毕竟在一个地方正大光明的待了三年,这三年,他苦心研究,并从闯营的三堵墙战术中开拓性地创造了领头子战术”
“领头子战术是三堵墙的进一步发展,李自成的三堵墙从来不管骑兵的死活,一波接一波将骑兵结成密集阵型冲击敌人,战斗结束后,无论是战胜了敌人还是失败撤走了,活下来的人便升到更高的职位,由于不用再冲锋陷阵了,这活下来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他的精锐骑兵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若还是放在其流贼时期,此中自然有其合理之处,但他们建国后还施行这一套,当然了,在他们出动骑兵前,先是流民、接着是普通步军,再是披甲步军,最后才是骑兵,等到骑兵出动时,再厉害的明军也筋疲力尽了,他们就是这样打败了您的祖叔孙传庭统领下的中原最后一支精锐”
“张献忠却不是这样,与李自成不同,他出身正规边军,还做到了哨总这样的职位,对于练兵打仗很有自己的一套,以前跟着高迎祥干的时候,他并没有显示出自己的厉害之处,到了谷城,那三年他完全是在练兵中度过的”
“就在此时,他发明了领头子战术,与三堵墙不同的是,他并不是以密集阵型冲阵,而是堂堂的捉对厮杀,他也不鼓励骑兵赴死,而是伤重不支时可以退出战斗,而其附近的骑兵要护卫他退出战斗,连续负伤九次并侥幸活下来的加入领头子,优先娶妻,家属拨入老营,受重点照顾”
“于是,张献忠独立后虽然先后在四川、河南、安徽大败三次,每一次都异常惨重,但他从来没有落得像李自成那样仅有十八骑退入商洛山的绝境,每次至少有千骑存活下来”
“除了领头子战术,他在训练单兵上也很有一套,不同于李自成部重视大刀以及骑射,他很是注重士兵的体能和技巧,与闯营一样,他手下也有一支孩儿营,张可望、张定国、张能奇、张文秀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孩儿营自然不止这些,但存活下来的只有这些”
“而继承了流贼的游击战术、领头子战术、大明边军战术以及单兵技巧的就是张定国了,大西军在吴三桂、李自成、明军的夹击下能平安抵达寮国,一路上靠的就是张定国”
“他以一千五百人击败寮国大军后,并没有将败军赶尽杀绝,陛下,以前在明国,有不少在湖南、贵州、广西的苗人南下寮国、安南,一两百年后,他们在当地也有了一定的势力,在被击败的寮国大军里,其中就有不少苗人,张定国吸纳了他们,并重新组建了象兵,一路南下,将寮国残余军力全部歼灭,为张献忠平安在寮国再次兴起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前不久张献忠因为不耐当地的瘴疠病故,张可望继位,但寮人希望是张定国继位,而张可望对张定国也十分忌惮,恰好此时南明也攻占了整个安南,寮国与安南也就一山之隔,都是残兵败将,南明决定招安大西余部,没想到张可望在得到寮王的爵位后竟然同意了,但张定国不同意”
“由于张定国在大西军中威望仅次于张可望,最后张可望只得让张定国带着一千五百大西军、三千五百苗兵及其家属西去,西边,就是泰国北部了,此时,先前已经有李自成的部队来到了此地并劫掠而去,当李自成将重心放到阿萨姆后,整个缅北都不是他的重点的,遑论泰国北部?”
“于是张定国这五千人进入泰国北部后,一路势如破竹,截止到雨燕号送来消息,他们已经完全占据了泰国北部,泰国北部虽然也是山峦纵横,但还是比缅甸北部好了许多,农地很多,矿产也很丰富,加上还有不少从中国云南境内流落到此的原明人,张定国在一次决定性的战役中大败泰国的阿耶陀耶王朝大军后,已经在泰北站稳脚跟了”
“陛下,微臣说这么多,想要说明的是,若张献忠一直处于正常状态,其实力应该比李自成强出许多,其本身以及手下的人才都比李自成高明得多,但自从来到成都后,张献忠便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一直到他死去都是如此,若不是有张定国等人撑着,这支军队早就被其他势力吞并了”
“由于是这样,他哪里有心思还想到我国,还派人到南京来布局?当然了,南明自然也是有布局的,兴许是他们看到了我国在北京之役中的所作所为,他们故意将一些看起来刚正不阿的大臣子弟留了下来,因为他们知道我国对这些人还是很感兴趣的……”
“吕潜就是其中之一?”
“应该是,不过此人自从担任右参政来,除了对强制性分田地有所微词,其余地方还是中规中矩,但显然他并不是我国需要或希望的人才,他在金陵公司一案中国扮演的角色不能说是故意的,但推波助澜也是肯定的”
“牟国俊呢?”
“此人倒是悉心为大夏办事,陛下,您是知道的,锦衣卫实际上属于军官序列,与文官又不同,他们没有文官那样的毛病,咳咳,他们心胸狭窄,认为知识只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笃信‘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国的全民教育实际上在他们心里造成的阴影实际上比均分田地还大,但锦衣卫就不同了,陛下,微臣可以担保此人无事”
“当…当…当…”
西北处钟鼓楼的钟声响了三声,按照大夏国的规矩,在白日里,是钟鼓齐鸣,而到了夜间,便只有钟声没有鼓声,也是为了不扰民。
凌晨三点了。
没想到自己初来乍到便忙起了正事,自己两个年轻的妃子还等着夜游秦淮河和莫愁湖呢。
隐隐有一阵困意涌了上来,但尼堪强忍住了。
“你等说说,李思恭去过一趟后,卜世仁他们会怎么做?”
孙秀宁说道:“自然是关灯睡觉,明日白天再溜之大吉”
王文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说他还是说道:“陛下,夜深了,赶紧回宫歇息吧,微臣会派人将城隍庙盯着,在陛下没发话前,不许他们出入……”
尼堪却摇摇头,“浑话!你如是这么一做,必定会惊动那些买过符纸的百姓,特别是他们崇敬的元无极,咳咳,宋献策,晚上,才是干活的好时候”
“陛下的意思是,现在就派人将他们围了?”
尼堪未置可否,突然说道:“你们有谁知道,在北大营与太平街、皇城之间为何会建造这么一大处城隍庙?”
王文慧说道:“自从陛下决定要来南京居住后,微臣自然不敢怠慢,将周围的地方都细细考究了一番,当然了,这都是姬甲伟、牟国俊等人的功劳,按照牟国俊的介绍,这恐怕与以前明国太祖与皇后年轻时经历有关,他们中的一个肯定受到过城隍庙的护佑或恩惠”
“当然了,就算如此,皇城北边就是龙广山,内城城墙紧挨着龙广山而设,龙广山与皇宫北城墙之间是一大片园林,园林的西边则是护城河,这个地方实际上就是皇宫内部之地,如果因为年轻时的经历建造城隍庙,则在龙广山附近建造就是了,还可以作为皇家庙宇存在,不知为何还要建在外面街市上?”
“可打听清楚此庙的确实建造日期了吗?”
“打听到了,应该是建于大明正式成立之前,当时东边的张士诚、西边的陈友谅都还在”
尼堪的眼睛里突然发出几道精光,这光芒被王文慧捕捉到了,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并反应很快的他立即意识到一件事。
“在明初,无论是陈友谅还是张士诚,至少表面上的力量都不比朱元璋差,朱元璋在街市上建造城隍庙肯定不是为了方便普罗大众去上香拜神,而是为了……”
又猛地想道:“城隍庙的后门紧挨着太平门,而出了太平门就是玄武湖的码头,经玄武湖穿过一系列小山可以直达长江岸边的石灰山,靠近石灰山这一侧有三座外城城门,从北往南依次是观音门、上元门、佛临门,而上元门就在山中,还有秘密码头与长江想通”
“如果朱元璋是为了留下秘密通道,以备不敌陈友谅或者张士诚时逃走,那城隍庙就是关键的节点,因为你直接从皇城逃走,肯定会引起别人的主意,而让皇宫与外界有秘密通道相连,这也说不过去,再傻的帝王也不会这么做”
“也就是说,他们会先一步逃到城隍庙,然后再从那里逃到玄武湖上!”
“陛下!”
“去吧,估计已经走了,通知水师,立即封锁从南京附近五十里的江面!”
第七十章 风光旧曾谙(4)孤舟蓑笠翁①
乾清宫。
在南京皇城乾清宫的书房里,有一张大炕,这还是朱慈烺南下后根据北京皇宫的形制改的,大炕既可以睡觉,在上面加一张矮桌后也可以在上面办公。
“锵锵……”
尼堪回到了乾清宫,但无法睡着,虽然他知道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他星辰大海的征途中一两朵小浪花而已,与之前从根特木耳府上逃脱、孤身闯荡乌尔赫特、恰克图、以区区依琳卡营攻打已有几百年历史的茂明安蒙古部落、伏击皇太极、孤军援救天津、穿越奥斯曼海峡相比完全算不上什么。
但当大夏国的实力达到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后,你就成了最明处的那盏灯光,所有的敌对势力都躲到了阴暗处,明亮的灯光光明、正大、扫荡着一切,但也有他照不到的地方,虽然明亮处依旧广袤,但阴暗处也无处不在。
“有多大的光亮,就有多大的阴暗面”
看起来是一个悖论,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最明显的例子,在浩渺的太空,所有的星球无论何时何地都只有一半地方存在光明。
钟鼓楼的钟声已经敲了四下了,这个时分,平日里一片喧嚣的南京城完全陷入了静谧的夜色里,但在大炕上、矮桌边,尼堪依旧盘腿坐着,矮桌上除了一壶浓茶和一些糕点便别无他物了。
没有书籍,也没有奏章,这些他尼堪都不需要,该给世界留下来的,他都抽时间撰写好了,随着年纪的增大,他不可能拥有比年轻时更好的记忆,他的记忆依附在才出生一个月的孙秀荣身上的,也许是上苍在考验他,在头三年里他的记忆里最强,越往后越是模糊,当然了,十五岁以前都还是较为强劲的。
在十五岁之前,他通过跟着自己的养父阿吉去乌尔赫特贸易,换来了大量的笔墨纸砚,已经将自己脑子里能够记得清的知识全部记下来了,当然了,当时阿吉也很好奇,不过他除了购买笔墨纸砚,还买了几本旧书,告诉阿吉说这些旧书就是教导不识字的人如何识字、阅读的。
阿吉几代人都不识字,自然分不清真伪,便选择相信了他。
眼下突然出现的状况让他不但没有恼怒,反而莫名地兴奋起来,那是在失去所有的明面上的大敌后的一种兴奋。
很遗憾的是,就算在秘密部队的布局上,他也是高人一等的存在,有着后世灵魂,不不不,由于他是在孙秀荣刚刚满月的时候就占据了那具身体,这具身体的灵魂实际上全部来自后世,没有半点籍贯山西代州幼儿的灵魂。
他一手缔造的灰衣卫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些登峰造极了,如何收集情报,分辨情报,梳理情报,确定真实的信息,快速万无一失地传递信息,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灰衣卫屈居第二的话,没有人敢妄称第一。
但凡事没有绝对,就跟睥睨天下的瀚海军一样,时间久了,再是威武雄壮也会松懈下来,这也是尼堪明明有一统全球的实力却并没有这么做的唯一原因,保留着敌人,时刻让自己的人清醒,还不是短时间清醒,而是长时间清醒,这才是维持瀚海军战力的不二法宝。
在大明初期,朱元璋的部队,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军,战力不可谓不强,但到了中期就衰败了,土木堡之变便是明证,到了后期就更是烂泥一滩了,想想那些在李自成的起义军面前一蹶不振的大明官军到了清军手里便生龙活虎你就明白了。
但清军何尝不是如此,一开始,八旗军何等威风,绿营也相当不错,但到了后期便也是烂泥一滩了,还得依靠湘军维持了国统。
这样的情景尼堪可不想遇到,但如果他的国土只是在本土,就算他的科技再是强大,也没有人会威胁到他,只要将他的国土扩展到此时的两大势力:以奥斯曼为核心的天方教世界,以及以欧洲为中心的基督教世界,才会让他的军士们感到些许紧张,当然了,也只是些许而已。
但这够了,有总比没有好。
何况,到了远离本土万里之遥的异域,周围都是异族,你会保持天然的警惕。
“滋溜”
喝了一大口加了半杯浙江雁荡山的绿茶,又吃了小半块南京苏玉斋新出的绿豆糕,精神重新抖擞起来。
“四点了,几个小时过去了,王文慧他们应该有结果了”
……
没多久,王文慧回到了这里。
“陛下”
尼堪一见到他就觉得出了意外,他是一个非常善于思考的人,在王文慧出去之后,他就坐在大炕上推演在城隍庙可能发生的一切,但无论如何一切都还在自己的人的掌控之中,那些个城狐社鼠,就算牵连甚广,背景再是复杂,也不可能比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厉害。
在他的盘算中,依着朱元璋的厉害,这处城隍庙多半是用来连通玄武湖的内城据点,当然了以他的谨慎,终他一生是不肯让城隍庙与皇宫相连的,那样的风险实在太大,不是他这个帝王承受得起的。
于是便只能与外城相连,于是一个场景就可能出现。
“在某个紧急时刻,比如城池摇摇欲坠,破城只在旦夕,此时,在一个街面空无一人的晚上,皇宫里的要人乘坐马车来到了城隍庙,然后从城隍庙里面的密道来到玄武湖边上,那里有一早就准备好的船只,船只到达玄武湖的另一端后,便是一系列小山,但都在南京城的范围里”
“这样的小山,乍一看,是南京城的主人是为了风水或者玩赏而留下来的,但实际上也起到了遮蔽敌人的作用,小山众多,就意味着道路众多,其中必然有一条只有皇家掌握的隐秘道路直通江边,在那里,一处小型的、表面上被树林遮掩的江边,藏着几艘船只,此时,敌人的注意力都在外城上,而城池的主人已经金蝉脱壳来到了城外”
“此时,或远遁他地,蛰伏一段时间再决一雄雌,或者将江北的大军秘密运到江南,突袭围城敌军,都可”
这是尼堪的推演,但王文慧的话明显不是这个套路,让他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陛下,我等灰衣卫围住了城隍庙,当然了,出面的是在南京城已经众人皆知的姬甲伟,微臣藏在里面,从里面出来的是宋献策和卜世仁,宋献策是明面上的主持,卜世仁是城隍庙的大恩主,他们联袂而出合情合理”
“出乎我的意料,二人大大方方请我等进去搜查,这一查便让我大吃一惊”
“等等”
尼堪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里面除了卜世仁的少数仆从,便都是庙里的人了?其他人包括那些女子都不见了?”
“陛下,确实如此,卜世仁身边只有两名仆从,一老一小,除此之外,在右参政衙门登记的道人全数在此,没有多一人,也没有少一人,包括那位庙宇知客贺锦龙”
“查到密道没有?”
“陛下,别说密道了,微臣的手下掘地三尺也没发现,庙里连地窖都没有一个,微臣也是老人了,一开始围住庙宇后,立即派另外的人上了附近的城墙,还接管了太平门,一部分人去了玄武湖几处渡口,一部分人去了石城门渡口,一部分人去了南京港口”
“还有一部分人沿着玄武湖北端到长江边上上元门附近的秘密港口进发,他们是骑马去的,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哦?他们的速度这么快?”
“陛下,首先太平门城墙守卫的士兵都没有瞧见有人抵达玄武湖南码头,另外,上元门、石城门也没有士兵发现有人夜里出去”
“这么说,他们还藏在内城某处?不可能啊,他们是怎么出城隍庙的,不是没有密道吗?你确信你已经搜索了庙里每一寸土地?”
“陛下,没错,连大殿里的木制神像我等都搬开了搜查,但依旧一无所获”
尼堪心倒是想过城隍庙有地道,但不是通往玄武湖,而是通往内城除了皇宫之外任何一地的情形,那样的话,想要查清楚就太麻烦了,但只要有地道就能查清楚,但眼下连地道也无,卜世仁的那些人难道根本不存在,还是李思恭听岔了?”
“陛下,虽然我等没有发现其他人,但也命令在我司没有下令之前,包括卜世仁在内的一杆人等不要离开”
尼堪摇摇头,“既然只有卜世仁区区几个人在,你等也问不出各所以然,反而会打草惊蛇,真奇怪的事,你等忙乎了整整三个小时,竟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还是有的”
“哦”
“陛下,玄武湖附近原本是前明大理寺、都察院、刑部所在,迁都北京后,这里依旧保留了一帮人马,在这三个衙门一湖之隔的对岸是一座大库,里面储藏着大明建国以来全国户口赋役总册、田亩档案的黄册,有明一代,玄武湖周边是不许普通百姓进入游玩的”
“但在明末以来,逐渐放开了,不少勋贵高官在那里建造了别院,我国占据江南后,更是将此地开放了,又有不少人在那里建造了房舍,其中就有史可法”
尼堪再次一凛,“他既然提到史可法,接下来要说的事肯定与他有关”
“由于成了民间区域,原本在湖面上巡逻的按察使司快船也取消了,到了晚上,也有人在上面游玩,不过臣等人马到了那里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却发现还有一艘小船在那里,上面只有一人一仆,那人正是史可法,他居然在凌晨两点在玄武湖上垂钓……”
“当时按察司的人就觉得有些奇怪,史可法虽然没有进入各级衙门担任具体职务,但他依旧是布政使衙门的高级参议,我等客客气气问了他,他说,这几日由于夫人去世没多久,心情烦闷,睡不着,干脆起来钓鱼”
“陛下,他说的没错,几日前,他的夫人才刚刚入土为安,史可法确实是谦谦君子,他的身边只有这么一位夫人,从未纳妾,也没有亲生子嗣,夫人与他相濡以沫几十年,夫人一死,已经六十岁的他自然会辗转悱恻……”
第七十一章 风光旧曾谙(4)孤舟蓑笠翁②
“滋溜”
尼堪越来越兴奋了,他似乎又找到了方向,他不禁喝了一大口茶。
半晌,他才放下茶杯。
“文慧,你的看法?”
“陛下,微臣以为,这里是前明的都城,无论是有意无意,他们在离开之前都会在此地留下依旧忠于他们的人,明国毕竟是一个成立了接近三百年的国度,何况还是从蒙古人手里收服的国度,我国虽然海纳天下,兼容并蓄,但由于核心部族出身林中,依旧在中原、特别是在江南士子心目中如同前蒙元一般的存在”
“实际上,前蒙元将国民分成蒙古人、色目人、北方汉人、南方汉人四个阶层,先是要杀尽汉人,让广大中土成为牧场,后来在某大臣的劝阻下放弃了,但是对汉人的歧视依旧存在,在他们的统治之下,土地基本上成了前面三等人的,大部分南方汉人成了奴隶”
“朱氏明朝崛起后,让全天下,特别是江南一带的读书人为之一振,眼下虽然苟延残喘于安南蛮荒之地,但心向往者肯定不在少数,但是,各朝执政如何,微臣是最清楚的”
“以前微臣在乾清宫当差时,曾经做过秉笔太监的助手,在那里见到了保留下的元代的黄册、鱼鳞册,当然了,明国的也有,之后调到通州漕运码头担任分守太监,与脑海里的黄册、鱼鳞册对照之后更是对三国的优劣一清二楚”
“在元代,通州附近的土地几乎全部被蒙古人占据了,他们没有种地,全部是皇亲国戚的马场,而在明国,这里也几乎是皇庄所在,在我国拿下北京城之前,曾经救过明国驸马巩永固,而这里就是公主的庄园所在!”
“而在明初时,这里有一半土地都是卫所的,一般土地属于勋贵的,在通州以外很远的地方才有老百姓的土地,这在黄册、鱼鳞册上一对照便清楚了,而在眼下,偌大的北京城周围,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皇庄或勋戚的,这可是亘古以来前作未有的大事”
“但就是这样,这些读书人依旧心怀不满,在北方,由于瘟疫、满清的肆虐以及流贼的扰乱下,这样的基础已经非常薄弱了,故此我国的土地清丈、划分一事受到的阻碍较少,黄河以南、长江以北,长期以来也是流贼流窜的重点,自然也是如此”
“长江流域,长江以北的地区也大致如此,细究起来,也就是江南、福建、广东三地没有经受过流贼的肆虐,为何?江南是明国的丁口、赋税重地,一旦失去,想要靠福建、广东挽回颓势完全没有可能,因为福建多山,田地很少,郑芝龙能够在那里立足,凭的不是广袤的田地和丁口,而是对外贸易,而广东之地相对来说还不错,田地、物产、丁口都可,但与江南比较起来又差一些”
“故此,明国迁都南京后,自然将江南之地当成了非保不可的地方,一旦此地失去,实际上就大势已去,福建不足恃,单凭区区一个广东不足以与全天下抗衡的,故此,当朱慈烺南下广东后,立即派大将牟国栋带领全部精锐攻占了安南升龙府”
“江南,宋明以来,成了士大夫魂牵梦萦、挥之不去的特殊地方,不仅仅是此地土地肥沃、出产大量的米粮,而是这里成了汉人儒士衣冠的绝佳继承者和传承者,另外一方面也成了他们的精神上的家园,当然了,在他们心目中,少数士大夫垄断着知识体系,将孟子的话语分开来使用,民为重丢弃,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则奉为圭臬,高高捧起,而由他们与皇家一起治理天下”
尼堪在心里暗暗点点头,“文慧长期跟着我,耳濡目染之下,其分析问题的方法、深度、用语已经逐渐向我看齐了”
“这才是他们心目中‘平天下’的核心,一切修为都是从这里开始和完结的,他们从未想过要与百姓一起拥有天下”
“故此,我国占据江南之地后,有相当一部分由于故土难离留了下来,有一些甚至主动投靠了我国,但与辽东、北方投靠我国的士子相比,这里的人就顽固多了,虽然这些人在素质上已经具备了担任大夏国官员的条件,但在内心里,对于前明的向往恐怕还存在”
“此时,如果有一个牵头的,围绕在他周围,恐怕像江南眼下的情形会长期存在”
“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的行为影响到安南的小明国?若是朕一怒之下,尽起大军南下彻底灭了他们也不难办到吧,他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陛下,所以啊,这些人只是藏在后面,不敢堂堂正正站出来与我国作对,以职部估计,李自成的势力、南明的势力已经掺杂进来了,李自成的势力肯定是浑水摸鱼的,但赚钱是他们最想看到的,浑水摸鱼还在其次,而对于前明势力,他们的主要目标在于浑水摸鱼,至于将水搅浑到什么程度,自然是走一步看一步”
“这么说,卜世仁他们不过是推到前台的小人物?”
“应该是,其实单以卜世仁,乃至卜从善的能力,在江南有什么根基?若不是原本就在江南一带根深蒂固的人暗中扶持,就算他们有着各式各样的背景,根本无法在这里立足”
“这么说来,对于城隍庙来说,明面上的主持是宋献策,若我等猜得不错的话,他是李自成的人,而前明将领卜从善家丁贺锦龙实际上控制着城隍庙,但这贺锦龙又极有可能是出自李自成的孩儿营,表面上是卜世仁控制着城隍庙,实际上暗地里还是掌握在李自成一系的手里”
“在他们之外,则是庞大的前明官员体系,这里有在职的,也有不在职的,利用他们在南京盘根错节的关系左右着以城隍庙为标志的地下暗黑势力的发展,卜世仁还以为自己掌控着大局,实际上操控者另有其人”
“但史可法既然在凌晨两点出现在玄武湖上,虽然在情理上说得通,但他既然出现了就不会是头面人物,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陛下,微臣也是这么认为的,史可法是河南人,虽然号称是东林党的领袖,实际上没有人听他的,若是微臣猜得不错,他也只是明面上的人物”
“这么说所有的幕后人物都藏在后面?”
“陛下,宋献策、贺锦龙肯定不是李自成一系的首脑人物,虽然宋献策以前是大顺国的首席军师,在文官序列里仅次于牛金星,但自从他在山海关战役败于我军之手后就不受李自成待见了,以前李自成手下有几个谋士,除了牛金星,便是宋献策、顾君恩和李岩”
“按照我国的情报,李岩已经被李自成杀了,眼下能够运作此事的也就是顾君恩了,在李自成的孩儿营,以及他在湖南、贵州一带活动时,肯定又搜罗了大量的读书人,此事,恐怕顾君恩的地位也很难保证了”
“李自成在西安建国之后,保留了孩儿营的设置,但又分了文武两营,文营专供读书识字和谋略,眼下,这些人应该成长起来了,顾君恩就算还在,估计也没什么地位了,这一点,从他安排的攻略阿萨姆,留守缅北的将领人选就可以看出来,几番大败之后,估计他也认识到光凭他那几个老兄弟应该不足以再次闯出一番局面了,必须要有改变”
“这么说,你判断顾君恩在南京,还是大顺国在暗地里的主持人”
“是的,当然了,这也是猜测,但这个猜测也是有基础的,我国的灰衣卫在云南以及缅北并没有见到顾君恩的声音,更没有他任何讯息,也没有传出他的死讯”
“那明国呢?”
“不知道,留守江南的、加入我国的文武官员至少有几百人,这里面高到右参政、指挥使,低到吏员的都有,都不好说,但从他们让卜世仁这样的人物自以为是的在台上扮演小丑来看,此人也不简单,肯定不是像史可法这样的迂腐人物所能做到的”
“想必你已经有一定的想法了,说说吧”
“是,陛下,微臣只是猜测。在江南诸省,占据正四品以上高位者,有这么几人”
“其一是原镇江总兵沈廷扬,此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毕竟是出身江南沈家,这沈家在整个江南,无论是在官场、商场还是在军中都有非常大的威望,就算到了我朝,由于沈默沈大人的存在,他们依旧有代表人物,他们对人才的布局可见一斑”
“沈家本就是江南的商界巨子,以前沈家是江阴船坊最大的作坊主和船运主,否则沈廷扬也不会向崇祯帝提出要避开大运河,转而通过海上运输江南的赋税,虽然最终并未成功,但可见此人对海路和商路的熟悉”
“再者,沈家以前通过与毛文龙联姻,牢牢地东江镇诸将建立了深厚的关系,毛文龙依旧有后代在,并在我国任职,但我国的郭天才、王承鸾、林茂春、曲承恩、黄蜚,包括孙佳绩大人在内都是东江镇旧将,有这些人存在,沈家更是安若泰山”
“沈廷扬家里本就是江阴、南通州一带的巨贾,除了船坊、海上运输业,以前还有铁坊、纺织业、当铺,他本人精通账务,当过镇江总兵后对于军事也不陌生,我国拿下江南后,他虽然投降了,但并没有在衙门里任职,却搬到了南京与史可法做邻居”
“再就是陈子龙,以前他担任过地方官,并与许都相熟,肯定接触过美洲的事务,他本人文武双全,在南京兵部衙门任职时曾有不少条陈呈上,但并没有被朱慈烺采纳,不过在被我军攻占南京之前,他已经是仅次于阮大铖的兵部左侍郎,投靠我国后成了应天府府尹,他如果心怀故国的,就是绝佳的人选”
“接着就是吕潜了,他是右参政,还是名士吕大器的儿子,在士林之中颇有威望,又身居高位,当然了,他肯定是明面上的人物,不会是核心人物,核心人物,肯定不会抛头露面的”
“武官方面就更多了”
“别的不说,南京水师副指挥使就是前南京水师总兵翁之琪,此人是黄得功的大舅子,黄得功殉国之后,按说他也是坚定的抵抗派,但他却投靠了我国,由于他是士子出身,又考过武举,长期担任水师将领,长期以来风闻又好,我国安排他成了负责南京附近江面的水师副指挥使”
“再就是史可法的义子史德威,对了!”
尼堪皱了皱眉头。
王文慧见了赶紧跪下道:“陛下赎罪,微臣一时激动,竟没了分寸……”
“继续说吧”
“是,现在我想起来了,问题就出在这史德威身上!”
第七十二章 风光旧曾谙(4)孤舟蓑笠翁③
“陛下,这史德威是史可法的义子,说起来此人与顺平郡王一系还颇有渊源”
(顺平郡王,尼堪刚刚追封孙传宇的爵位)
“哦?”
“顺平郡王曾为大同边军的夜不收,而史德威也在大同当过边军的夜不收,当然了,他俩人年岁相差太多,不可能照过面,当史可法在扬州以江南督师的名义组建自己的标营时,其中就有史德威,由于史德威年纪轻,但年轻有为,而史可法又没有儿子,便收了同姓的史德威为义子”
“史德威加入瀚海军后,立即以优秀的素质从原明军降将里脱颖而出,当时一起投降的还有史可法手下的大将单长庚,但单长庚由于年岁太大并没有被我国列入现役,说起来这单长庚在当时江南一带与黄得功、庄子固号称三杰”
“这当然指的不是他们的统兵能力,而是武艺,黄得功曾经在骑战上击杀过张献忠手下的大将、蒙古人黑沙,还有他的义子张安国,单兵作战能力在江北四镇中首屈一指,他手中的铁鞭更是一绝”
“而庄子固自从离开河南总兵许定国后,运气不错,加入到了朱慈烺亲手打造的十大营新军行列,还是最受器重的总兵之一,他是辽东人,曾在那里与黄得功一同从军,他的流星锤、马槊与黄得功的铁鞭不相上下,在朱慈烺的十大营中,只有他的大营是骑兵,就是他的遮护,朱慈烺才能顺利南下,否则,单凭方国安那些浙江兵,朱慈烺能否从容走到广东还是一个问题”
“再就是史可法身边的单长庚了,此人是一员猛将,铁枪加流星锤,单兵作战能力几与黄得功、庄子固并驾齐驱,投降后也是由于年纪太大退役了,眼下他实际上成了史可法府中的管家,对了,单长庚以前是宿州副将,还有锦衣卫百户的世职”
“眼下微臣就单说这史德威,他加入我国后不到四十岁,自然成了我军的一员,眼下正在李思恭大营里担任旅指挥使!昨晚,他还是镇守城隍庙这一段内城城墙的将领!”
尼堪却摇摇头,“依照我国的规制,就算李思恭的军团里有一些前明军降兵,肯定是不会拨到史德威名下的,就算有一些,以我国的训练、纪律、薪饷发放规制,他们对于史德威本没有人身依附关系,这么大一段城墙,还有太平门,他史德威何德何能全部遮掩过去?”
“陛下,问题就出在这里,由于是内城城墙,值守的士兵也只是少数,不可能将一个旅的士兵全部放到城墙上紧挨着城垛盯着内外,在承平时期,只会在城门楼上放置一个班的军力,而有城门的地方就有城门楼,太平门左右各一里地的地方实际上只有太平门上的城门楼里有值守的士兵!”
“按照军中的规制,若是有事情发生,在大营里值守的士兵会在第一时间登上城墙协助值守,在战时,城门楼下的藏兵洞也会有值守的士兵,一半是一个连,他们会在最快的时间从藏兵洞一侧的甬道登上城墙,一般情形下,藏兵洞是空的!”
尼堪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个班驻守在城门楼,但昨晚由于是特殊时期,连军团司令李思恭都亲自出来值守了,史德威完全也有可能亲自带人驻守城门楼,这样的话,他让身边的人休息,自己亲自值守的情形还真有可能发生”
“是的,陛下,一般来说,旅长身边会有一个班的亲兵,这些亲兵都是他们自己挑选的,完全有可能都来自以前的明军,这样的话……”
“慢着”
尼堪完全兴奋起来,似乎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若是卜世仁手下那些人,包括戏班子什么的都从城隍庙后面撤到了藏兵洞,然后经过藏兵洞上到城墙,然后通过吊篮来到外城,可玄武湖上并没有船只啊?”
“陛下,外城玄武湖两侧已经成了达官贵人的居所,他们只要进入任何一处府邸藏起来就是了,其中前明官员的府邸至少有几十处”
“外城各处城门都盯紧了?”
“放心吧,陛下,虽然我等一无所获,但依旧看紧了,外城之中,钟山以南的区域城门是常闭的,而在北面靠近长江的观音、上元、佛宁三门已经被我司看起来了,玄武湖附近就是太平门,他们不能通过外城出去,只能再次回到内城,而玄武湖到长江边上,内城城墙还有三门,它们是神策门、钟阜门、金川门,但他们都属于北大营的范畴,是郭天才亲自镇守,作为李思恭部的人员不可能让他们从那里回到内城,于是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哦”
王文慧摊开了一张南京防御图,这是按察司最新绘制的。
“陛下,在李思恭大营的后面,内城城墙前面,城隍庙西北,还有一座小山,叫荡舟山,山中本来有一座寺庙,叫感恩寺,也是明国开国皇后修建的,与城隍庙同时修建的,但自从明末以来,这里逐渐荒废了,如今只是空庙一座”
尼堪哼道:“不用说已经被那些城狐社鼠占据了”
“正是,陛下,若是微臣猜得不错,他们不是在玄武湖西南处民房里,就是没有出城,而是来到了感恩寺”
“不”
尼堪摇摇头,“感恩寺太明显了,卜世仁已经见到了按察司的人,他是知道按察司的能耐的,肯定不会将人员放到孤零零的感恩寺,若朕猜得不错的话,一定是先藏在民房里,然后等风声过去后从太平门回到内城,或者在史德威值守城墙的时候通过吊篮回来,无论如何,你赶紧派人去探查一下感恩寺!”
“是!”
王文慧出去了,半晌就回来了。
“陛下,如果他们还藏在外城靠近玄武湖西南侧的民房里的话,那目标实在太大了,符合条件的有几十家”
“那就先从最近的几家查起,他们人数最多,不可能长途跋涉藏在中间或者末端的民房,只能是在附近的,对了,你太平门最近的房舍都是谁的?”
王文慧眼睛大亮,“陛下,最靠近太平门的地方,头一间就是吕潜的”
“第二间呢?”
“倪元璐,第三间是参加过我国科举考试,出身辽东的年轻官员,他不可能的,倪元璐原本是明国的户部尚书,由于年纪太大,并没有跟着南下,他倒是也有可能”
“那个士子是谁?来历如何?”
“他叫王元,是我国四川总督王文奎的儿子,今年三十岁,王文奎是浙江人,年轻在山海关游玩时正好碰到皇太极的劫掠大军,后来被阿敏从永平带出了边墙,后来便一直在清国做事,他的儿子完全是在我国的小中学堂、军政学校历练出来的,不可能投向那些人”
“他怎会在玄武湖边住下了?”
“陛下,那里以前就有大量的房舍,应该是他购买的”
“王文奎是浙江那里人?”
“东阳,倒是与那美洲的许都同籍”
“投降明官中,还有谁是东阳人?”
“这……为,微臣一时想不起来了”
此时,正在一旁服侍的全为国说道:“这一节奴才倒是知道”
“哦?”
“那处宅子原本是前兵部尚书张国维的,可巧了,王元王大人娶的就是张国维的女儿,张国维南下后并没有任职,但也到了南京等待起复,但朝廷一直没有启用他,后来我大夏一统宇内之时,张国维也没有主动投靠,他是东阳望族,也是有些身家的,直到五年前,王元王大人在应天府任职并结实了张国维时,张国维才返回东阳乡下居住,这处宅子就让给他的女婿了”
“王元先后担任句容县县令,现任应天府通判”
“愈发有趣了”
虽然天色已经明亮起来了,但尼堪却一点倦色也无。
王文慧却说道:“陛下,虽然您曾经说过按察司不要过多涉入官场,但对于官员们的风闻还是要关注的,根据微臣的了解,这王元除了与张国维有些勾连,以及在句容、南京任职,从未去过他家乡东阳,寻常也只与科举同学往来,他能够娶张国维的女儿还是因为一事……”
“哦?”
“他的父亲在永平失陷于阿敏之手后,他的家族就在东阳成了过街老鼠,虽然王家已经将王文奎开除族谱,但王家从此在东阳士林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我国一统之后,王家的名声虽有所缓解,但依旧不如以前,而张家却是东阳士林首领,王文奎通过与张国维联姻,已经将王家的名声渐渐恢复起来了,但要说到王家投靠东林一党完全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吕潜和倪元璐喽?可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形下如何进入他们家里查访?”
“先不说这些,这是靠近内城墙的几家,在玄武湖的南端应该也有人家吧,还有在以前大理寺等衙门附近也有人家吧”
“陛下,由于玄武湖南端紧靠着城门,那里是没有人家的,但是在靠近前大理寺等衙门附近自然是有人家的,最有名的自然就是史可法了,他的宅邸紧挨着大理寺,因为他曾经担任过南京刑部尚书,南京南京刑部衙门就在大理寺附近,但要从太平门到史可法宅邸至少有两里路,沿途有太多的人家了”
“但如果是坐船呢?”
“那都是可以,从太平门附近的玄武湖码头可以直达大理寺码头,也就可以直达史可法宅邸,陛下,您的意思,可吕潜等人的嫌疑也躲不掉啊”
“可当晚史可法为何出现在玄武湖上?”
第七十三章 风光旧曾谙(4)孤舟蓑笠翁④
“锵锵……”
“咚咚……”
正在这时,钟鼓楼那边传来了六声钟鼓声。
“六点了”
一道亮光从窗外透了进来,君臣二人却依旧没有困倦的意思,看到那道亮光后,尼堪突然问道:
“就算我等完全掌握了证据,就算很快找到了那些人,难道就这样将相关人等都抓起来吗?”
王文慧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他突然想到,“陛下刚到南京,就对全城展开大索,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陛下是一个眼里揉不下一点沙子之人,不好听的话,那就是刻薄寡恩,这样的话自然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他于是说道:“陛下,其实,无论是哪一方捣乱,都无关我国大局,不仅无关我国大局,连江南大局都影响不了,江南按察司设在南京城的灰衣卫有两百人,微臣从京城带过来的也有一百人,这就是三百人”
“郭天才将军的侦察营也可以随时拿出来,反正他们驻扎在城里事情并不多,加上陛下的勒恩部五百骑,我等可以调用的精锐力量就有千余人,这还惊动驻军,就可以将那些城狐社鼠一网打尽”
“姬甲伟长期待在南京,对城里的城狐社鼠极为熟悉,实际上他们要撤退到各自的窝点,我等暗中盯着就行了,无须在全城展开大索,当他们退回去时,因为灰衣卫在城隍庙的介入,他们肯定会蛰伏一段时间,由于我等最终还是放过了彼等,他们肯定以为自己对姬甲伟这边的打点还是少了,于是,若是微臣没有猜错的话,肯定会再次上门打点的,到时候我等再相机行事”
“至于其它方面,既然有了今日的思量,特别是有了陛下的指点,灰衣卫接下来的行动就有针对性了,不出一个月,应该会有确切的消息出来,到时候就可以收网了”
“他们若是察觉到异样,撤退了呢?”
“陛下,应该不会,无论是前明,还是李自成,都不会让这股力量轻易走掉的,那样的话他们的种种运作就白费了,就算要走,他们能走到哪里去?”
“整个长江以北,我国固若金汤,长江以南,云贵川、广西一带经过李自成、张献忠的部队洗过一遍后已经没有多少士绅的势力了,由于我国故意的放纵,他们已经将各省夷人的力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国进驻后也很省事”
“他们能够活动的区域也就是江南、福建加上广东了,这些地方想要彻底走掉只能出海,在海上,他们只有纵帆船可用,没有合适的风向是不行的,何况我等的雨燕号可不是吃素的”
“再说了,这些人就算全部抓起来也死不足惜!”
“哦?何出此言?”
“陛下,此事又要牵扯到孙传庭了”
“恕你无罪”
“陛下,都说孙传庭是明国杰出的人才,不过他只是代表文官阶层,最多也代表部分武官,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就是刽子手!”
“你说的是……”
“是的,在河南时,他放纵部下抢劫百姓,并容许部下杀良冒功,在河南与李自成部、张献忠部大战时,李自成、张献忠虽然也裹挟老百姓,但从不滥杀无辜,裹挟的人群无论如何每日还有一顿饱饭,但在明军官军那里,他们为了所谓的功绩,将老百姓简直视为蝼蚁一般,在河南,人家都称呼他为孙阎王,百姓躲避官军更甚于流贼”
“孙传庭如此,其他人何尝不是,明末的督师,算起来也就是卢象升略好一些,其它的都相差无几,而我等刚才提到的这些文武官员几乎都是如此,别的不说,就说史可法,当时江北四镇还在江北时,除了黄得功部,高杰部、刘良佐部、牟文绶部都将百姓当做草芥一般,牟文绶稍好,但他不过是一方诸侯,就开始在淮泗一带施行他的军法了,整个淮泗地区都施行他的军管,百姓稍有违逆,便施行军法处置”
“而刘良佐、高杰,那都是草头王一般的存在,在当地都是生杀予夺的屠夫,被他们祸害的百姓远超过流贼,当我国进入江淮地区后,老百姓都是敲锣打鼓欢迎的,仅就这一点就可见一斑”
“我国原本是想通过拉拢前朝官员以稳定当地局势,不过眼下全国都完成了土地重新清丈、划分、颁发新田契、施行新的税政,大局已在我手,就算有别有用心之人想要破坏,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尼堪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是朕想多了,不过放纵这些城狐社鼠的存在也是对国法的不敬,这样,限你一个月查清楚,然后将其一网打尽,别的地方都是朗朗乾坤,单单江南还是旧时的一套,这成何体统?”
……
三日后,傍晚。
此日正好是尼堪的新妃阿海的生日,尼堪便决定晚饭在船上吃,此时正是吃藕的季节,西瓜也属于最后一拨,加上新出的稻米,长江里的鳜鱼,菱角、句容板栗,桂花糕,正当季的肥鸭,宫里的御厨弄了一大桌,就在一艘画舫上开吃起来。
皇帝出巡,就算尼堪自己不在意,但王文慧却如临大敌。
时常说到“畅游秦淮河”,多半指的是外城以莫愁湖为中心的长约十里的地带,但实际上,此河也从内城穿过,离皇城最近的内城地点就是皇宫西南处的贡院,那里有一个码头,在大明初期,凡是高中的士子,就可以从此地上船,从内城一直游到外城,这也算是士子的一个高光时刻。
迁都以后,自然没了士子畅游秦淮河的事情了,不过达官贵人携带者小妾、名妓从这里上船游玩也是有的,不过对于他们来说除非极少数能够买通内城守卫的贵人,否则,从这里上船只能是单程,到了外城就不能在当天回去了,因为内城晚上到了七点左右就关闭了。
故此,稍微有些钱财和权力的人物多半会在内城、外城都拥有宅子。
大夏国占据南京后,为方便百姓出行,外城依旧按照七点关门的旧例,但内城则放宽到九点,王文慧为尼堪准备了三艘画舫,自然是他提前来到南京后特意安排南京船坊制作的,还是二层的格局,第一层还是老式的窗棂,用白色的湖绸作为窗纱,不用的时候可以放下来。
二楼作为主要观赏河景的地方,自然在窗棂上蒙上了大夏国出产的玻璃,在秋末,天气有些寒冷的情况下,隔着玻璃也能将窗外的景色瞧得清清楚楚,况且玻璃还能向外推一点,想要呼吸河面上的新鲜空气也是可以的,用向外推的玻璃窗,自然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大夏国在国内施行了严格的火器管理,此时的玻璃虽然不能阻隔铅弹,但也能将其击破,然后飞溅的碎玻璃也能将人杀伤。
但弓箭的威力就不行了,秦淮河平均宽度一百五十米,如果画舫在河心行驶的话,想在岸上用弓箭射击窗户玻璃,命中时也是强弩之末。
三艘一模一样的画舫,都是以前我等介绍过的马士英曾经坐过并与阮大铖在上面密议的“汉宫秋”制式,都是时下南京城最大的画舫,再大就越制了。
画舫打着江苏布政使孙临的名头,灯笼上写着大大的“临”字,当然了,由于是皇帝的妃子过生日,孙临也没有资格参与其会。
画舫上的人,包括船娘、护卫都是灰衣卫、内官,厨师来自宫里,为了以防出现不幸落水的事情,当得知皇帝来到南京后,海军大臣孙佳绩还秘密派了一支人数大约三百人的海军陆战队常驻石城门,眼下这三艘船上就都有海军陆战队队员。
三艘画舫的二楼都是一桌,挂着灯笼,从外面看时,都大约是几人在吃喝玩赏,根本分不出那一艘是正主,当然了,只有一艘坐着尼堪、卡塔丽娜、阿海、王文慧他们。
按照常理,作为主人的尼堪他们肯定坐在中间那艘画舫上,但王文慧经过思考后,觉得还是不能按照常理行事,他让尼堪做到了第三艘画舫上,前面两艘都是灰衣卫和内官。
在这艘画舫上,尼堪、阿海、卡塔丽娜三人坐在一起吃喝游玩,王文慧站在后面伺候着,而在一楼,正在划船的是女灰衣卫扮成的船娘,而海军陆战队则在一旁警戒着。
船只很快开动了,这些灰衣卫来到南京后,都在太湖上受过培训,对付起秦淮河这种风平浪静的河面来说再是轻松不过。
每一艘船上都有一个戏班子,尼堪船上的戏班子则是从北京带来的,本就是养在宫里的,此时想要过个生日什么的,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娱乐活动,让戏班子唱戏也算是最多的活动了。
大夏国辖下的南京城,虽然在乡下进行了天翻地覆的活动,但在城里,实际上还是与以前差不多,从贡院开始,要抵达莫愁湖一带,长达二十里,两岸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能够占据这么好的地方,肯定都是像青楼、大酒楼、戏楼、茶楼(说书)、大旅馆这样的地方占据了。
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在尼堪的强烈要求下,王文慧并没有阻止其它画舫出动,当然了,能够在内城行驶的画舫本就不多,当三艘画舫开动起来时,其前后只有零零星星几艘几乎同样的画舫在动着。
与寻常用尾橹、撑杆开动画舫不同的是,这三艘画舫除了撑杆,还准备了船桨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样的情形下,画舫的速度很慢,自然也很平稳,包括尼堪在内,三人早就草草地吃完了晚饭,都坐在窗边欣赏河面以及两岸的美景。
到了晚上,两岸的楼宇都挂出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在河水靠近堤岸的地方则一字摆开了呈现出莲花、仙鹤、仕女、孩童形象的河灯,河灯是用麻线串在一起的,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踩在水面上随时起飞的仙鹤,正在翩翩起舞的仕女,以及正在河里玩耍的娃娃。
每一处楼宇都挂着大量的灯笼,灯笼上蒙着红色的绸布或者厚纸,上面用黑字表达着楼宇的名字,或点缀出主人的姓氏,在秋风吹拂下,灯笼也一晃一晃地,在所有灯笼的映照下,清澈的秦淮河倒映着岸上的灯火辉煌,与岸上相映成趣。
每一处楼宇都少不了音乐,或琵琶,或古琴,或箫笛,也有带着明显吴侬软语的咿咿呀呀的唱词、说书人的说词不时飘向河面。
这样的景致,无论是来自欧洲的卡塔丽娜,还是来自大草原的阿海都是从未见过的。
而尼堪却在想着,“抛开隐藏在黑暗深处的东西,这一切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十分美好,二十里长的秦淮河商业街,每天得有多少生意,又能养活多少丁口?”
第七十四章 风光旧曾谙(4)孤舟蓑笠翁⑤
欣赏完内城秦淮河两岸的景色后,实际上外城的景色大同小异,不过由于秦淮河最特别的景点在莫愁湖上,画舫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开出了水门。
水门就是内城城墙上的一道关门,里面有水闸,当然是栅栏式的,七点以前通过绞盘升到高处,七点以后就扎到水面以下,当然了,最下面的栅栏与水底依旧有一些距离,如果从那下面憋气潜水还是可以游过来的。
出了水门之后,便进入到秦淮河的干流上来了,此处的秦淮河河面更加宽阔,因为是官方正式允许的游玩之处,两处的建筑物更加庞大、更加闪亮,点缀的河灯也更大,这里才是正式的游玩秦淮河的起点。
因为是水门所在,自然也有码头,江苏省布政使孙临带着葛嫩娘从这里上了第一艘画舫。
自从发生在皇城城门楼那一幕后,孙临有些忐忑,不过过了几日,皇上似乎并没有要为此大动干戈,反而到了今日要游玩秦淮河,作为南京的“老人”以及前花丛的老手,孙临的名头虽然没有侯方域、冒辟疆等那么响亮,但也是小有名气。
但他得知皇帝要打着自己的名头游玩时,这内心除了感激就是忐忑了,感激自然是出于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而忐忑是因为一到晚上,直到子夜时分,从水门开始,到莫愁湖,一直到靠近长江的定淮门,那可是众多船只、画舫扎堆的地方,若是遇到节日,船只根本开不动,那时候,就只能凭着画舫上主人的名头大小决定先后了。
他是江苏省布政使,按说是这南京城最大的官员,还是以前闻名南京城的武功卓绝的士子之一,只要将招牌亮出来,应该没有敢于阻拦才是,但万事没有绝对,何况,还有万金之躯的皇上在!
幸好,眼下已经是秋末了,秦淮河景点已经过了高峰期,又不是节日时分,船只虽然还有很多,但并没有多到互相阻碍行程的地步。
为了掩人耳目,孙临大大咧咧走出了第二层阁楼,定定地站在船头,让周围的人瞧见自己,此时的大夏国,虽然将火器、望远镜列为违禁物品禁止在民间大规模使用,但也保不准少数人能够获得这些东西。
孙临与尼堪同岁,他与侯方域、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的关系都不错,后几者号称明末“四公子”,但孙临也是仅次于他们的存在,他的书画诗文都不错,加上开得动三石力的大弓,挥得动二十斤重的马槊,别人称他为“飞将军”,自然说的不是李广,而是相貌、武功双绝的吕布。
若不是偕同小妾葛嫩娘随同大夏的船只去了一趟被大夏国吹捧为“海外仙境”的瀛洲,并在那里待了两年时间,他多半会同侯方域等人一起加入到反对、抵抗大夏国的行列。
但在瀛洲待了两年后,他完全感受到了大夏国是一个与古往今来任何朝代、国家都不同的国度,他不是单纯的士子,在明末时分处于护卫乡梓的考虑弃文从武,这思虑自然与普通士子,特别是与复社诸子不同,加上他是四公子中独立特行的方以智的妹夫,其见解又不同。
方以智,是四公子里面唯一可称道者,作为他的妹夫,孙临自然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他身材高大健壮,五十一岁的年纪由于长期锻炼不辍保持的十分矫健,与尼堪不同的是,此时善于武术的士子多半会按照道家的法子修身养气,乍一看,留着三缕乌黑油亮长须的他似乎只有三十多岁,看起来比尼堪还要年轻。
从美洲回来后,他当即参加了大夏国的科举,并高中三甲,后来自然沿着大夏国文官的途径一步步向上升,政务院让他执掌江南的腹心地带江苏省,自然也是因为他对此地异常熟悉的缘故。
今日,他从水门码头上船时,表现得好像这三艘画舫就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一样,与他以前在扬州担任知府时时常效仿苏东坡轻裘快马奔驰野外一样,这一晚,他带上了了他的三石力的黑云弓,这种大弓是大明官军制式大弓中最沉重的,非力士不能拉动,腰里则挎着双手横刀,加上他一身唐装,到颇有些唐人的的读书人的风采。
葛嫩娘是出身于秦淮河畔青楼、会武术的名妓之一,也是柳如是的好友,今日她也是一身戎装,一身男人服饰,加上小稍弓、雁翎刀,活脱脱一个军中梁红玉,而梁红玉正是她在秦淮河畔逗留尚未遇到孙临前的诨号。
他们虽然是好心,但在游人如织、浮光掠影的秦淮河上,这样的打扮实在有些大煞风景,还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这不,当三艘挂着“临”字灯笼的画舫驶入莫愁湖附近时,已经有好几艘画舫已经留意到了他们。
当然了,就算如此,平时熟悉孙临作风的人也是不会有其他的想法的,因为孙临毕竟是江苏省最大的官员,寻常人等除非喝多了才会主动上前惹事。
但孙临也有见了面还要礼让三分的人物。
在莫愁湖边,最大的宅邸就是钱谦益的,今日,他也来到了莫愁湖上,不但如此,上次在他府邸为他做寿的吴伟业、龚鼎孳、王夫之、黄宗羲全数在此,除此之外,住在玄武湖边上的史可法也来了。
在史可法的身边还有两人,两人都是六十余岁,都是前朝的高官,在真实的历史上,在时下这光景应该都不在了,如今却完好无缺的人物。
一个叫袁继咸,前五省总督,并且是接替吕大器的总督,他是江西人,在张献忠、李自成先后占据江西那段时间,他的家产早就灰飞烟灭,到了南京时,他也没有挣下多少钱财,等到大夏国入主时,他就只能依附于史可法生活了,说白了,他现在就是史可法的幕僚。
还有一人,就是上一章提到的前兵部尚书张国维,不知怎地,他也来到了了南京。
从史可法、张国维的举动就可以看出来,在眼下,钱谦益依旧是士林之冠,东林巨擘,说白了,作为东林党人,除了保持清誉之外,出挑的文名也是必须的,作为江左三大家年纪最大的,钱谦益倒是当之无愧。
一般情形下,孙临作为曾经的钱谦益门人,见到钱谦益的画舫时,就算他贵为江苏布政使也应该停下里致意的,但今日毕竟不同,孙临的画舫从钱谦益画舫面前经过时并没有停下来,孙临只是站在二层的船头挥手致意。
这太不寻常了,立即引起了船上一人的注意。
与史可法、张国维徒有其名相比,袁继咸却是从六科御史、分巡道、巡抚、总督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大官,他的经历与洪承畴有些相像,若不是恰好碰到明末这个诡异的环境,以及西有左良玉的几十万大军、东有跋扈的方国安大军,让他这个总督夹在中间无可奈何的话,放在平时他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他是真正类似于孙传庭那样文武双全的人物,在士林中也有偌大的威望,在如今的大夏国,在北非担任最高行政长官的傅山傅鼎臣,当时就是在山西为了营救被诬陷入狱的山西提学袁继咸而串联一大帮士子奔走呼号,最终救出了袁继咸。
傅山何许人也,他可是明末少有的精通诸子百家、医术、武术、道学、佛学的大人物,连他这样的人物都对袁继咸推崇备至,可见袁继咸的威望和能力。
但在明末,有威望、有能力的必定孤寒,比如孙传庭,袁继咸恰好也是其中之一,号称清廉刚直的史可法在没了官位时依旧能养活一大家子,但袁继咸却不能,他可真是不朋不党的典型人物。
一见到孙临的画舫时,袁继咸的脑袋就转开了。
“孙克咸虽然号称飞将军,但那已经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他现在贵为江苏布政使,按说就算冒天下之大不违以官身出来游船,也应该一身士子服饰才是,为何他夫妇都是一身戎装?”
“还有,就算他出来游玩,一艘画舫也就够了,为何三艘画舫都打着他的字号?”
就在袁继咸若有所思时,钱谦益、史可法等人却不以为意,也纷纷挥手向孙临致意,说到底,虽然孙临是钱谦益的半个学生,但人家终究是一省最高长官,须臾怠慢不得,就算是士林之望也不行,因为时代已经变了。
袁继咸偷偷脱离了人群,他一个人回到了画舫里面,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望远镜,一只出自大夏国工坊的望远镜,民间用的五倍望远镜。
其实,在此时,在江浙一带,磨制望远镜的技术已经传过来了,特别是杭州已经有了自己的制镜作坊,历史上如果没有清国入侵,没准再过几十年,江南一带,玻璃、望远镜、加农炮都会步入成熟阶段。
对于这些民间技艺,明国官府倒是没有制止,无非是斥之为“奇淫巧技”上不了台面而已,但在清国却是严禁的,除非是官方制作。
观察了许久后,袁继咸得出了结论。
“第二艘船上的的人看起来在二楼悠然自得地喝酒玩赏,但他们的心思并不在玩赏上”
“第三艘船上的人物看似普通,但却有一个西洋女子,眼下在南京城里,有这样身份的人几乎没有,这几人穿着打扮看似寻常,实际上举手投足间都显着贵气”
“结合孙临的打扮和奇怪的做派,他明显是在为后面两艘船上的人物做遮掩,而在偌大的南京城,还有谁需要堂堂的布政使大人来遮掩耳目呢?”
结合最近逐渐流到民间“皇帝陛下驾临南京”的传言,袁继咸顿时觉得自己一颗心在砰砰跳动!
而在第三艘画舫上,眼见得周围的画舫越来越多,王文慧也紧张起来,他自然也命令一层楼的灰衣卫暗中用十倍军用望远镜对每一艘画舫进行仔细探查。
于是,同样正在用望远镜探查的袁继咸被发现了。
莫愁湖,号称为湖,实际上其东西、南北长度也就是一里多而已,在这样的距离里,五倍、十倍看起来差不多。
但灰衣卫毕竟比袁继咸专业,他们能合理利用光线让对方察觉不到己方也在做观察。
在袁继咸的船上,还有一直跟着史可法的宿州猛将单长庚,当然了,他们是出来游玩的,不可能带上弓箭这样的武器,但一柄腰刀还是带了的。
像单长庚这样的武夫,肯定没有资格与史可法等人站在一起玩赏河景,只能偏隅于角落里默默地待着,此时,袁继咸找上了他。
袁继咸,实际上是史可法幕府的师爷,而单长庚则是幕府里的家丁头子。
钱谦益那艘画舫突然快了起来,连钱谦益在内都没有觉察到,而对面的王文慧却觉察到了!
“划桨!回去!”
他赶紧下了命令。
第七十五章 风光旧曾谙(4)孤舟蓑笠翁⑥
第二艘画舫。
这艘画舫上主持大局的是尼堪的亲卫队统领,勒恩,朱克图的儿子。
勒恩,朱克图,在索伦语里都有“壮大”的意思,但也有坚固、可靠的意思,对于尼堪来说,以前朱克图、苏哈并驾齐驱,但总的来说,朱克图最为可靠。
勒恩,二十五岁的勒恩继承了他父亲的使命,继续成了尼堪最可靠的人之一。
当画舫驶入莫愁湖时,勒恩就紧张起来了,在三艘画舫里,第一艘由于主事的人是孙临,实际上灰衣卫保护尼堪的重任不可能落到他身上,而第三艘是尼堪乘坐的画舫,王文慧紧跟着他,也不可能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危险。
于是,真正能依靠的护卫船只实际上就是勒恩的这艘船只。
当单长庚赶走摇着尾橹的船娘,自己亲自动手奋力摇起来后,勒恩一早便注意到了这一点,而当单长庚所在的那艘画舫径直朝着尼堪所在的船只冲过来时,勒恩已经下令海军陆战队的队员接管了划桨、摇橹的操作。
而他自己则在一层船舱架起了一杆枪。
一杆在大夏国刚刚出现不久,总共只有十杆,全部配置给了勒恩的亲卫队的新枪!
前面说过,无论是火绳枪还是燧发枪,由于要解决漏气的问题,铅弹的直径只能尽量贴近枪管的内壁,于是在装填的时候就比较麻烦,只能用特制的木杆帮忙向里捅,后来,大夏国虽然以弗朗机铳为基础对对燧发枪进行了后装改造,但实际上只是解决了装填的问题,由于大部分枪管都只是滑膛的,火枪的射程、准确度依旧是一个问题。
一百米的射程已经是大夏国在工业大幅领先的情况下做到的极致了,当然了,这也与十八世纪欧洲燧发枪的射程类似。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在目前的条件下,尼堪自然想到了米尼弹,眼下这十杆新式火枪就是采用了能够与枪管紧贴在一起沿着膛线高速旋转前进的米尼枪!
当然了,大夏国目前经过长时间摸索后,也只有这十杆枪属于合格的后装、线膛、米尼枪!
但这足够了,这十杆枪的的射程高达五百米!
勒恩对准的就是正在疯狂摇橹的单长庚!
与此同时,在海军陆战队的控制下,勒恩所在的第二艘画舫已经掉头冲到了第三艘画舫的前面!
勒恩的这杆线膛后装米尼枪体现了大夏国当下最高的科技城就,在枪管的前面还配置了简单的消音器,而在后部还配有瞄准镜,实际上就是将一只军用十倍望远镜经过不断试验后固定在枪身后部而已。
在眼下的大夏国,还做不到将光学、力学、弹道学完美地结合到米尼枪上,而只能通过大量的试验、匹配,才弄出了一杆重约十斤、十字准星与后置瞄准镜、线膛完美配合的米尼枪,就这么一杆枪,大夏国的兵工厂花了三年时间才制作出来,当然了,那特殊的枪弹就花了两年时间。
就这十杆米尼枪,兵工厂是在报废了几百杆枪后最后得来的,眼下想要量产,还早得很。
但在勒恩手里的这杆就是一杆合格的米尼枪!
圆锥形弹头、圆柱形弹体高速旋转着射向身材高大的单长庚,那杆试验了几百次的消音器也恰到好处地掩盖在莫愁湖上的喧闹声中。
莫愁湖,东西、南北长度都不过一里路,而眼下勒恩的画舫与单长庚的画舫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百米!
一百米,在勒恩米尼枪的瞄准镜里,单长庚那张在明亮灯笼映照下的满脸络腮胡子、正带着紧张、兴奋又有一丝恐惧的大脸暴露无遗。
区区一百米,米尼弹转瞬即到,在勒恩的瞄准镜里,在单长庚左胸口灰白色的湖稠长衫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朵红花,一朵越来越大的红花!
单长庚倒下了,随着他的倒下,那艘画舫也慢了下来,不过,由于惯性,他继续朝前冲了一阵才停下了。
所有的行动,无论敌我,都是电光火石间,实际上在单长庚展开行动后的不久袁继咸就后悔了,因为他从望远镜里已经看到了三艘画舫上不约而同出现了火枪的身影!
一刹那,他冷静下来了,他立即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而无论成功与否,他,或者他们要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自己倒好说,可将钱谦益、史可法等人全部牵连进来就不合算了!
但见到单长庚倒下后,王文慧不准备给他们这个机会了,他不可能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让步皇帝和他的爱妃们陷入险境。
尼堪所在的这艘画舫也由海军陆战队接管了,每一侧四只船桨正画着向秦淮河上游走去。
尼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然了,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妃子出现慌乱,于是他向卡塔丽娜、爱海说道:“朕似乎有些不大舒服,今晚就到这里吧”
在刚才,新鲜的莲藕、西瓜、稻米、菱角、肥鸭吃过之后,连卡塔丽娜也有些不适,听到尼堪这么说,她也是点点头,两人都是这样,一向大胆的阿海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何况自从他们从贡院码头上船,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虽然夜晚的秦淮河异常美丽,但时间长了也就那么一回事。
这艘画舫很快掉头回去了。
但第一艘、第二艘画舫对着钱谦益那艘画舫迎了上去。
……
又是一个不眠的凌晨。
乾清宫。
尼堪斜躺在大炕上,王文慧正在汇报。
“陛下,已经完全查清楚了”
“那艘船是钱谦益的,今晚他们并不知晓我等出来游玩,不过是因为前兵部尚书张国维过来了,就聚在一起游湖,上面除了钱谦益外,尚有史可法、袁继咸、单长庚、张国维、王夫之、吴伟业、黄宗羲等,那袁继咸实际上就是史可法府里的头号幕僚,而单长庚则是他的护卫头子,他原本就是他的标营总管”
“袁继咸身上有我国产的望远镜,听他说是从史德威那里得到,陛下,虽然是五倍的民用望远镜,但史德威作为我国的旅级军官,还是很容易得到的,袁继咸根据三艘画舫、孙临以及在望远镜里的情形判断陛下可能在第三艘画舫上,陛下,微臣有罪,虽然之前想到过暗中隐藏的敌人可能拥有望远镜,但还是大意了”
“算了,这样的安排已经很好了,无论如何安排总有疏漏的时候”
“陛下,单长庚已经被勒恩的新枪当场击毙,而袁继咸等人也全部被我等拿下,袁继咸也主动承认了是他指示单长庚干的,但奇怪的是史可法将此事揽过去了,硬说是他指示的,陛下,当进入莫愁湖后,微臣便小心起来”
“我不断用望远镜在四周搜索着,很快就看到了埋伏在暗处的袁继咸,像他这样的人对于如何在夜晚正确使用望远镜肯定不如我等,故此,从他接下里的一系列行为判断,此事应该是袁继咸一人策动的”
“直接说结果吧”
“陛下,微臣尚未说完,由于拿下了史可法,微臣就有理由派人去搜索他的宅邸了,陛下您猜,我发现了谁?”
“难道是那晚在城隍庙的那些人?”
“正是,里面有几人正是我司密切监视的黑道人物,其中最主要的是三人,这三人都是从北京过来的,一人叫权赫,原本是王之心公公的义子,在北京时,权赫就是以王之心为首的内官、东厂、锦衣卫在民间挣钱的代表人物,也是他们在民间眼线的代表性人物,此人当时控制着北京城南城的大车行、打行,朱慈烺能够顺利南下,他也立下不少功劳”
“还有两人都是勋贵的亲戚,田笃是田贵妃的堂弟,丁骧则是国丈周奎夫人的侄儿,这三人正是整个江南黑道的关键人物,当然了,平时他们都不会出头,每人的手下都有十名左右的或来自北京,或来自江南的喽啰,就是这些人几乎掌控着整个江南”
“除了这些人,还有他们的账房以及主要的打手,当然了,这一次他们从江南各地通过坑蒙拐骗手段弄过来的小戏班子、瘦马、男女孩童大约一百多人,按照他们的说法都是上等货,是要卖大价钱的”
“最关键的是,他们还携带了账本,这一次我是倒是大获丰收”
“他们这几日都藏在史可法府邸没走?”
“是的,史可法的夫人早亡,他又没纳妾,实际上他的府邸成了前明落魄官员的聚集地,除了张国维、袁继咸,我等还发现了一大帮人,这些人不是他的幕僚,就是他的家丁”
“这么说,那天晚上,他们就是通过太平门过去的,然后乘坐船只离开的?”
“是的,其中史德威起了关键作用,眼下此人已经被我司关押起来了,当晚协助他的亲兵也一并关起来了,当我等坐船追到湖心时,应该是运送那些人的船只刚刚靠岸不久,于是史可法便假装在那里钓鱼应付我等”
“由于史可法府邸并没有其他人,故此他们大大方方在府上住了下来,准备等风声过去之后在回到内城,当然了,肯定是继续通过史德威的太平门”
“史可法到底是怎么想的?”
“陛下,微臣亲自审问过,虽然他义正辞严,回答我等的问题也是能含糊其辞,但微臣也大致了解了他的心思”
“哦?”
“其一,他并不是完全敌视我国的,不过以他的岁数以及在江南士林、官场的声望,在我国接管江南后竟然没有出动哪怕像布政使这样的高官去三顾茅庐请他出山,而只是在大军已定后让他出任了高级参议,这让他十分失落,当然了,这是微臣猜测的”
“其二,他确实是心向明国,当然了,根据微臣的判断,无论是他还是袁继咸,以及像吴伟业这样有名的文人,他们心目中想的并不是朱明,而是那个尊重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赋役上有优待的读书人,与皇帝分享权力的读书人,还能通过获得庭杖、死谏获得清誉的读书人,能够对现行政体、各类人员安排进行合理解释的读书人心目中的朝廷”
“这个朝廷,不一定叫大明,只要做到上述几点,叫什么都行,但我大夏自然不是这样的国度,单单全民教育一点就让他们愤懑在心”
“倒是像黄宗羲、王夫之这样的人物比他们开明一些,但根据微臣与彼等的交谈,像黄宗羲、王夫之这样的人物,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国度既不是大明,也不是大夏,而是介于期间的国度,故此,他们虽然稍有好感,但也有限”
“卜世仁呢?”
“在史可法府邸抓获那些人后,通过审讯、账本很容易就关联到此人,因为,这些人按照我国规矩成立了金陵公司,这个公司的董事长就是卜世仁,凡此种种,他卜世仁都脱不了干系,眼下我司的人已经围住了卜从善的府邸”
“拿到检察院的搜查令没有?”
“自然拿到了”
“你觉得如何处置为好?”
“彼等竟敢行那谋逆之事,自然要严惩不贷!”
“不,首先,我国既然刚刚分设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不久,就要严格按照修订的律令行事,否则朝令夕改,何以服天下?”
“那陛下的意思是……”
“按照律令,该抓的抓,该判的判,比如这件事,涉及到卜世仁、权赫、田笃、丁骧以及他们的爪牙,史可法、袁继咸、史德威等,自然要根据律令惩处,以朕的看法,像卜世仁等黑恶势力,必须严惩,否则何以震慑宵小?”
“而像史可法、袁继咸这样的人,他们或者真正心向明面的遗老遗少都没了,也会有新的人出来,这些人,可能在各行各业都有,在官场更是如此,他们拿着大夏的薪俸,却向往着别国,他们都是大夏的两面人,若是让这些人全部搬到他们向往的国度去,他们又不乐意,也就是说,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恶心大夏而存在的,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少不了,杀是杀不尽的”
“先审判吧,涉及到流放的,统统流放到澳洲附近的岛屿,让他们终生不得与外界接触”
第七十六章 尾声
岁月如梭,转眼近三十年就过去了。
在尼堪六十岁那年,他将皇位传给了太子,自己退居幕后当起了太上皇,从而自己就更加悠哉乐哉地在满世界转。
当他抵达安西时,又重新发起了新的西伯利亚战役,一举拿下了俄罗斯人在萨日德格山以东的土地,同时向沃罗涅什区域大举进攻,拿下了俄罗斯森林南部的平原地区,让俄罗斯人重新回到了森林时代。
此时,大夏国的铁路已经连通了临潢府与柯尼斯堡,途经奥伦堡、新天津、新大同(顿涅茨克)、扎波罗热、波尔塔瓦、明斯克、维尔纽斯、柯尼斯堡,各省也建起了支线。
在南边,在一场惩罚性质的大战中,大夏国攻占了整个希瓦绿洲地带,迫使希瓦汗国迁徙到阿什哈巴德-马雷一带,同时攻占了哈萨克汗国的塔什干地区,将其国土压缩到布哈拉-撒马尔罕一带。
在地中海,大夏国攻占了阿尔及尔、突尼斯两个巴巴里王国位于阿特拉斯山附近的区域,将其全部纳入北非总督辖区,并占据了地中海里的马耳他、塞浦路斯,在整个地中海都形成了偌大的影响力。
在北美洲,大夏国已经将欧洲人的势力从后世美国东海岸地区全部驱逐出去,让英国人、荷兰人、法国人去加拿大地区斗个你死我活。
在南美洲,大夏国拿下了后世整个阿根廷、乌拉圭以及巴西南部区域,让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压缩在巴拉圭、玻利维亚、秘鲁、智利地区。
而被大夏国驱逐到南洋的几方势力,在张献忠死后,占据寮国的张可望部突然强大起来,而占据安南、广南、水真腊的明国在稍稍安定一些后又开始走向了老路,几乎就是历史上朱由崧、朱由榔的翻版,最后,张可望占据了整个真腊(柬埔寨)地区,将残明的力量全部压缩在后世越南地区。
但这还没有完结,被张可望变相赶走的李定国在退到中南半岛的苗人支持下除了占据泰国北部,并在这十年里,在流亡泰国的华人、日本浪人的支持下一举灭亡了阿耶陀耶王朝,将其国土抵近到泰国湾。
而占据苏门答腊岛的郑芝龙此时已经死去,不过在其子郑森的带领下,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占据了整座岛屿,灭亡了亚齐王国。
而占据婆罗洲岛的尚可喜、占据台湾岛以及吕宋岛北部的满清余部在接近二十年的战役里,将西班牙在后世菲律宾的势力完全驱逐出去了,最后满清占据了吕宋岛,而尚可喜占据了南部诸岛。
在缅甸,李自成完全退出了那里,吴三桂占据了整个缅甸,但李自成部却是另辟蹊径,他们经过二十年的努力,占据了包括后世不丹、孟加拉国的区域,而此时的雅安已经将国土推进到德里附近,蒙兀儿帝国只能退守恒河中游的巴特拉地区。
南亚地区,出现了印度汗国、蒙兀儿汗国、大顺国三大势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在尼堪六十岁那年,他最终确定了各大都护府的政体。
成立大夏联邦,各都护府独立成国,不过依旧在大夏联邦里,各国采取君主立宪制,由大夏的世袭亲王兼任总督,日常事务却由总理、枢密院、二级委员会决定。
……
这一日,尼堪正好八十岁了,皇帝孙德威为他举行了盛大的祝寿仪式,似乎是稍微多喝几杯,也或者是看着儿孙满堂有些兴奋,尼堪突然晕倒了。
他躺在他健在的唯一妃子卡塔丽娜怀里,说道:“卡塔丽娜,我有强烈的预感,我要走了,回到我之前的地方去”
卡塔丽娜哭道:“是林中吗?”
尼堪摇摇头,“……”
……
大夏开国皇帝尼堪驾崩了,享年八十岁,据说在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刹,竟然出现了天狗食日的景象,这一景象持续了整整半日直到夜晚,为历史所仅见。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刹,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里,在一所大医院里,孙秀荣醒来了。
“秀荣,你可醒来了!”
尼堪睁开了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那汉子穿着一身解放军校官的制服,正一脸关切地面看着他。
尼堪有些迷惑。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秀荣,我是边防营的营长老李啊,你真的不记得了?”
尼堪心理一凛,“怎么回事,我不是躺在卡塔丽娜怀里吗,怎么又回到了这一世?”
老李说道:“秀荣,莫要担心,八十天前,在呼伦湖的冰面上,你为了搭救落水的牧童,自己被冻得昏迷过去了,好家伙,这一昏迷就是八十天!”
“八十天?”,尼堪又闭上了眼睛,“我在那个世界活了八十年,难道说穿越的一年只相当于现在的一天?”
老李还以为他因为失忆而难受,便安慰道:“秀荣,你的事迹已经报到军分区去了,今年你不用回部队报到了,再休息半年吧,等你完全恢复了你再回去”
尼堪突然问道,“我救的那个牧童加什么名字?”
“哦,他叫阿吉,是一个鄂温克儿童”
……
一个月以后,尼堪出院了,由于老李让他休息半年后再去部队,他干脆一个人到了后世俄罗斯尼布楚-赤塔一带去旅游。
沧海桑田,此时的尼布楚、赤塔以及因果达河已经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了,半年时间,他走遍了他曾经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尼布楚、依琳卡、赤塔、乌兰乌德,因果达河、楚库河、希洛克河,更是在夜间一个人独自穿越了那条在记忆中一个人从根特木耳那里出来后所走的那条小道。
但他一直没有去一个地方。
眼看着冬季都要来临了,他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那个地方。
那处他记忆中的阿吉首次发现他的地方,斡难河汇入因果达河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山坳,一条小溪沿着山坳汇入因果达河,他在一个叫因果达的站牌下了公共汽车。
山坳依旧是山坳,不过一条简易公路却伸向了那里,乍一看去,里面都是密布的森林,并没有人家的迹象。
尼堪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远处来了两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儿,她们都穿着俄罗斯的传统服饰,从因果达河北岸的公路过来后就拐进了这条进入小山坳的简易公路。
尼堪一开始并未注意,但当那两个少女从他面前过去时,他不禁惊呆了。
那不是布耶楚克和哈额尔敦吗?
少女们开心的笑声回荡在简易公路上,尼堪一咬牙,沿着那条简易公路追了下去,没多久,简易公路就到头了,少女们开心的笑声也不见了,那处他在记忆中一个月就躺在这里的小山坳出现了!
“哇……”
就在尼堪闭上眼睛回想着一切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了。
尼堪的心猛地收缩了。
周围几里远的地方都荒无人烟,怎么会有婴孩的啼哭声?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