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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5冰封帝国全文阅读

作者:龙吟森森     1625冰封帝国txt下载     1625冰封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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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大明万历三十八年,公元1610年。

    漠北之北,九月。

    寒风日紧,彤云密布,一场大雪正在加紧酝酿中。

    因果达河北岸,一人一骑正在向东疾驰,骑士约莫二十多岁,脸上一脸忧色,枣红蒙古马身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远远地见到不远处另一条大河,那骑士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吁……”,枣红马终于慢了下来,它方才一气跑了四十多里路,放眼漠北,也只有土生土长的蒙古马才能做到。

    前面那条大河是鄂嫩河(斡难河),与因果达河一样都发源于南边的肯特山山脉,并在此汇合,汇成新的河流后称为石勒喀河,而石勒喀河与额尔古纳河汇合之后便是黑龙江。

    石勒喀河沿途经过一大片草原,草原的最北边便是骑士的家,眼看快要到家了,骑士自然爱惜马力,放缓了马速。

    “哇……”

    骑士挂念着家里一事,无心打量南边河水、北边绵延起伏丘陵深秋的景色,不过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还是让他勒住了马头。

    眼下他的左手边是一个小山坳,右边十几丈远的地方便是因果达河,哭声是从左边传来的,一个呼吸间,骑士便下了马,身手端地矫健。

    缰绳搭在马背上,枣红马自顾自地跑向了河边饮水去了,骑士用随身佩带的短刀拨开灌木丛,几个箭步便来到小山坳的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味道,婴儿的哭声越来越急。

    骑士停下了脚步,他脸色大变,完全被场中的情形惊到了。

    三个男人横卧在草丛里,身上血迹斑斑,早已死去多时,婴儿则在一棵雪松后面,当骑士将他抱起来时也怔住了。

    只见那婴孩估计刚出生没几天,一张小脸皱巴巴的,见到有人来了便停止了啼哭,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骑士,眼神一开始满是惊慌,接下来又镇定下来,满满地透露着莫名的味道,骑士哪儿见过这样的“婴孩”,吓得几乎要将他扔在地上。

    不过随着婴孩哭声的再次响起,骑士终于释然了。

    婴孩脖子上挂着一件饰物,上面还刻着一些字,骑士不识字,不过这件镶金的银饰他还是识得。

    他抱起孩童回到大路上,左右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人影,再向河边看去,只见一辆汉人用的马车翻倒在那里,他脸上凝重之色愈甚。

    他用自己的披风将婴孩捆在胸前,打了个响指,枣红马听到后便跑了过来。

    ……

    不多久便来到因果达河与鄂嫩河的汇流处,到了这里,河两边的草场非常开阔,大大小小的蒙古包布满两岸,沿着石勒喀河继续向前走,中午时分来到另一处河流交汇处——尼布楚河汇入石勒喀河的地方。

    这里的蒙古包更多,不过骑士满怀心思,只是稍稍喂了喂马便继续沿着尼布楚河向北走,越往北走,蒙古包便越来越少,圆锥形的窝棚越来越多,到达草原的最北端时已经全部是圆锥形的窝棚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骑士急急地跑进当地一间比较大的窝棚。

    “哇……”

    当晚,又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在夜空中响起。

    骑士的妻子诞下了一女,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第一章 索伦群像之春:苏哈与朱克图

    春天来了,尼布楚河厚达三尺的冰面开始消融了,几日过后河面猛涨,河水夹杂着浮冰缓缓向南流去。

    河水两岸的草地上,长达半年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了,不过融化的速度却是有先有后,河岸附近积雪融化稍慢,草原上的融化速度稍快一些,有水的地方依旧有积雪,其它地方,包括草丛、灌木丛、树梢上面的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露出了被积雪浸透得黑黑的表面。

    此时若是从空中俯视,到处是黑一块,白一块的,加上刚从漫长冬日走出来瘦骨嶙峋、毛色脏乱的牛羊鹿群,整个草原上呈现出一副斑驳的景象。

    苏哈坐在河边,嘴里嚼着一段草根,看着奔流而去的浮冰发呆。

    与前几年相比,苏哈的神色好上了许多,前几年的话,他只是一个大部分时间呆滞,但碰到狼群也能应付自如的达斡尔少年,不过如今的他却是少部分时间呆滞,大部分时间警醒的汉子。

    是的,他已经十五岁了,在草原上称得上是汉子了,不过他自己也清楚,自己一家只是依附于索伦乌扎部的外来者,若是没有尼堪的出现,他这一生除非有意外的际遇,否则为乌扎部的头领,也就是索伦人俗称的哈拉达做一辈子牧奴便是他不变的命运。

    乌扎部,尼布楚大草原索伦五部之一,也是丁口最多的部落,所谓丁口最多,也就是堪堪超过了两百户,饶是如此,在极北之地也算得上是大部落了,特别是在被南边的蒙古人称之为“索伦蛮子”的部族中更是如此。

    尼布楚一带,鄂温克人自称为索伦本部,鄂伦春人、达斡尔人也自称索伦人,不过在鄂温克人眼里他们肯定就是“别部”了。

    乌扎部,便是鄂温克本部之一,也是五部在尼布楚大草原上的共主。

    苏哈身形、长相都与这个时代普通的达斡尔少年相仿,无非是稍微粗壮一些,稍微高大一些。

    “嗡……”

    河边出现了自从入春以来苏哈见到的第一只蚊蝇,苏哈不禁眉头一皱,一想到接下来短暂夏季那像狂风一样卷过来、卷过去的大量蚊蝇,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春夏两季,在尼布楚一带不过两三个月,不过却是苏哈最怕的季节,他不怕逡巡在草原、山林边缘的狼群,也不怕在草原上大摇大摆的黑熊,却最怕成群结队,挥之不去的蚊蝇。

    “唉”,苏哈叹了一口气,“还是冬天好”

    他的身后是尼布楚河西岸的大草原,北边不远处便是丛林,十几头牛、七八头骆驼、三百多只本地特有的弯角绵羊、三十多匹蒙古马、三十多头驯鹿,还有冬日用来拉爬犁,春夏用来放牧的狗群。

    这些大多是乌扎部哈拉达阿吉的财产,属于他苏哈的只有少数。

    这么一大群牲畜,苏哈一个人自然看管不过来,不过他还有同伴。

    靠近丛林的地方,也有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骑在马上。

    只见他身高与苏哈相仿,不过身形却粗壮许多,这身形,与成年的索伦人相比也不遑多让了,他背着弓箭,马鞍两侧挂着箭囊和箭壶,左侧还有一把长刀。

    长刀通体笔直,约莫四尺长,刀身三尺,刀柄长达一尺,眼见得是双手握持的,估计是分外喜爱这把长刀,少年还不时从刀鞘里抽出来把玩。

    这些还不算,少年背上还背着一杆长枪,总体约莫一丈来长,枪头却有一尺长,紧紧套在榉木杆上,枪头眼见得是用上好的精铁打制的,在尼布楚大草原清冷的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这装束,别说索伦人了,就算是南边的茂明安部蒙古人装扮起来也显得有些奢侈,别说普通蒙古人了,就算以车根为首的十名大小台吉也没有如此奢华的的装配。

    这一切都跟一个人有关。

    尼堪,乌扎部哈拉达长子,今年也才十五岁。

    朱克图,是这位少年的名字,与苏哈一样,也不是乌扎本部的索伦人,而是依附于乌扎部的一户鄂伦春人家,今年十六岁。

    十六岁的朱克图宽阔的面庞上却镶嵌着一对细小的眼睛,偏平的鼻子下面已经有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与坐着的苏哈不同,朱克图不顾依旧有些寒冷的气候,骑在马上不断打量着周围,特别是北边的丛林,那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冒出大群的灰狼以及从冬眠中刚刚醒来的黑熊。

    想什么来什么,就在朱克图紧盯着丛林时,他身后的牲畜群里突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声。

    朱克图勒转马头向西边的大草原一望。

    “娘的!”,他骂了一句。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狼群,朱克图看守的羊群已经有几只拖在后面的被它们叼走了。

    在他的南边,一骑越过牲畜群急急向狼群驰去。

    那人自然是苏哈,朱克图一见赶紧将背后的长枪取出来,单手握着便向狼群冲去。

    狼群见苏哈冲了过来,先是一阵躲闪,不过见到只有区区一人一骑时便围了上来。

    苏哈毫不惊慌,手里拿着他熟悉的柘木弓,左手一气握着十只箭。

    “咻!”

    “咻!”

    “……”

    没有一丝停歇,十只箭连环射出。

    几声惨叫之后,有八头狼中箭,有三头被当场射死,剩余的都带着伤,三头在地上惨嚎,两头屁股上带着箭只嚎叫着跑开了。

    在苏哈箭只的打击下,狼群胆寒了,纷纷朝丛林方向奔逃。

    领头的是一头黑色的公狼,它身后紧紧跟着二十多头大小不一、颜色斑驳的属下。

    看着那黑白相间的森林,头领略略松了一口气。

    不过前面出现的一骑又让它警觉起来。

    但见到那名骑士手里并没有那骇人的弓箭,头狼还是勇敢地迎了上去。

    “哒哒哒”,随着来骑的走近,头狼发现那匹马并没有惊慌失措,原来骑士已经给他的马匹蒙上了一块黑布。

    头狼一声嚎叫,狼群四散将马匹围了起来。

    骑士却不退反进,双腿一夹,马匹直直地朝头狼扑过来,手中闪着阴冷寒光的枪头也对准了它!

    头狼本能地向后一转,不过此时它的臀部却露了出来。

    冰冷的枪尖毫不客气地捅进了它的臀部,随即将它挑了起来,再向前一挥,从臀部到嘴唇,头狼被划成了两半。

    正恶狠狠扑上来的狼群被这一幕吓住了,它们的腿部也隐隐有些颤抖,这时寒光又不断闪过,等苏哈赶到时,少年又杀了四只灰狼。

    这人自然就是朱克图了。

    苏哈赶到时又射杀了三头狼,于是转瞬间,三十多头狼的大狼群在两个索伦少年的打击下近半族群没了,剩下的狼再也不敢与这两位凶神恶煞缠斗了,拼命朝丛林跑去。

    洁净的天空出现了一只雄鹰,接着是两只、三只……

    朱克图弯弓搭箭,“咻……”,一只重箭射向了天空,这一箭却没有任何收获,但却将鹰群吓得四散逃走,朱克图将大弓放回箭壶,策马狂奔了一会儿,将那只从空中掉下来的重箭捡了起来,苏哈赶紧也跟了过去。

    “阿浑,死了三只羊,不过我俩杀了十余只狼,加上狼皮,也不知少主那里能不能应付过去”

    “嗯,将皮子还算完整的狼留下,硝好之后给少主送去,剩下的拖回去吃肉”

    阿浑,是索伦人对兄长的称呼,朱克图抹了一把满是鲜血的大脸,正在吩咐苏哈,远处又飞来一骑。

    等那骑走近了,朱克图、苏哈赶紧下马单膝跪下。

    “拜见少主!”

    那人身材修长,不如朱克图粗壮,也不如苏哈剽悍,不过却比两人都高一些,面相也与林中诸族人士颇有不同。

    面色白皙,双眉斜飞入鬓,眼睛大大的且炯炯有神,鼻梁高挺,面庞清瘦,戴着一顶蒙古人常戴的黑色大帽,大帽上面垂下来的红色丝带系在下颌,红白相映,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死了几只羊?”,那少年问道,声音还未成型,不过却透露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味道。

    “回禀少主,三只,内中还有一只怀孕的母羊”

    “……”

    “请少主责罚”

    “哼!自然是要责罚的”

    “请少主示下”

    “……,将那只母羊埋了,剩下两只羊,就在此烤了,我三人就在此开怀畅饮!哈哈哈”

    朱克图与苏哈一听不禁大喜,赶紧又低头说道:“多谢少主宽恕!”

    “哈哈哈”,那少年继续仰天大笑,“与两位少年英雄相比,区区三只羊算得了什么!走!烤羊去!”

第二章 索伦群像之夏:叶雷与巴尔虎

    尼布楚大草原向北,先是一片约莫五百里的森林,接着又是五百里的长满青苔、灌木的苔原,然后是约莫千里的山地、丛林、沼泽地纵横交错的地带。

    一条黑色的河流发源于贝加尔湖东边的巴尔古津山,先往南,接着又向东,再蜿蜒向北流去,它最终的归宿则是更北边的勒拿河。

    这条河当下叫温多河,后世叫维京河,他蜿蜒包围着的地方时下叫温多苔原,是被一个大的部落占领着,面积方圆几万平方公里,是野狐、紫貂大量出没之地。

    原本这里有十几个捕貂的部落,丁口加起来也有上万人,不过最近随着一人的出现渐渐有统一的趋向。

    时下正是苔原的盛夏,说是盛夏,气温若是按照后世的标准,也不过是十度左右,在苔原的西南角有一个常年冒着热气的小湖,当地人叫温多湖。

    时间是正午,温多湖周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天空出现了大片的秃鹰,湖边的草地上一团灰黄的东西发出“嗡嗡”的声音肆意游走着。

    在地上,赫然出现了大片的尸体,有人的、马的、鹿的、狗的,也有驯服过的海东青。

    尸体上插着骨制箭头的箭只、削尖了木棒,只有少数伤口是由铁器造成的,饶是如此,依旧带来了大量的伤亡。

    当下除了那团灰黄身影传出的嗡嗡声,以及天上秃鹰正在召唤同类的叫声,隐隐从北边刮来的阵风带来草木摇动的声音,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不,在一群尸体中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渐渐地,一个浑身黑色的东西立了起来。

    原来那是一位穿着黑熊皮、侥幸活下来的人!

    那人通体裹在黑色的熊皮里,脸上还带着木制的面具,面具画着红黑相间的鬼怪图案,那人将面具摘下来扔在地上,露出了一张精悍的面孔。

    约莫二十多岁,皮肤白皙,双颊还透着微红,眼眶深陷,双目紧闭,除此之外,与普通索伦人没什么区别,不过在偏平面孔上一只鹰钩鼻子却分外突出。

    他头上没有戴帽子,乱糟糟的一蓬黑色的长发胡乱飘散着,也没有像南边索伦人那样将周围头发剃掉一圈,这时他似乎在闻周围的气味,闻着闻着紧绷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快意。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也是一对细小的眼睛,还是一大一小,不过从那里面那里面射出的精光将一只从天而降的秃鹰吓了一跳,秃鹰转身想逃走,可惜被那人一把抓住了脖子。

    秃鹰拼命挣扎,周围出现了从它身上掉落的羽毛,尖锐的爪子也不断向那人挠去,渐渐地,熊皮也被鹰爪抓破了,露出了里面的**。

    “扑!”

    秃鹰的爪子撕开了那人缠在身上绑着熊皮的桦树皮绳子,那人整个赤.裸的躯体全部露了出来。

    极北之人没有内衣外衣一说,何况这还是夏天,熊皮之下是一具结实、精干的躯体,上面伤痕累累,中间那一丛黑触目惊心,竟然也带有伤口。

    锋利的鹰爪渐渐挠上了那人的躯体,殷红的鲜血从他的胸膛里流了出来,那人似乎有些享受这个感觉,竟没有阻止这一切。

    不过时间并没有过多久,他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小眼睛闪着寒光,手上略一使劲秃鹰的双爪便没动弹了,接着他将秃鹰扔向天空,可怜那秃鹰刚才差点被那人掐的晕过去,此时突然醒过来慌慌张张几乎忘了如何起飞。

    于是它便向地上掉落,等它瞬间醒悟要马上起飞时,那人一只脚又踢了过来。

    “砰!”

    那人的脚上倒是穿着一只鹿皮靴子,用多层桦树皮、鹿皮制成的靴底猛踢之下秃鹰倒是腾空而起,它借势向上窜了还不到三尺,身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它重新跌落下来了。

    那人又重新接住秃鹰,展开大口便向其脖子咬去。

    秃鹰此时竟没有过多的挣扎,口里惨呼一声后便没声息了。

    仔细看时,原来那人正在喝秃鹰的血液,半晌见没有更多的血液出来时便将秃鹰扔在地上。

    那人感觉到了身上的热气,干脆将碍眼的熊皮脱了下来,此时他身前身后布满的伤疤终于全部露了出来,红色的疤痕一条条爬在身体上就像爬满了蚯蚓。

    那人突然长啸一声,声音刚劲锐利,带着些许沙哑,不多时周围便传来阵阵回响。

    此时,原本在湖边的一些尸体突然又“醒”了过来,那些人见到那人后赶紧匍匐在他的脚下,亲吻他的靴子。

    “哈哈哈”

    那人一阵大笑,接着便赤身露体投入到了湖中。

    周围的人没有有样学样,而是紧紧在湖边护卫着,原来这些人身上都没有箭只和木棒,身上有这些的自然是真死了。

    再仔细一看,那些死去的人身上多包裹着羊皮,而刚才这些窜起来的人却多是鹿皮,眼见得并不是一伙的。

    叶雷,北山野人部落的大汗,他从十五岁起家,到今年二十岁时已经几乎统一了温多河流域的苔原地带,刚刚在湖边与西边的巴尔古津部落的布里亚特蒙古人干了一仗,这一仗叶雷侥幸获胜了,杀死杀伤两百多人,不过自己的部族也死伤了一百余人,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饶是如此,正在湖里游动的叶雷也觉得很值,经此一战,巴尔古津河流域的布里亚特人是不会再觊觎苔原之地了,整个温多河包围着的苔原地都是他叶雷大汗的了。

    五年征战,叶雷经过征服、劝降,手底下已经有了两千多户,可出动精壮两千人,可不是区区巴尔古津人可以比拟的——虽然巴尔古津人的人数比他们还多,不过到了苔原地带便是北山野人的天下。

    “北山野人?”

    在湖里游动着的叶雷仔细琢磨着这个南边草原上使马的索伦部落对他们的蔑称,心中却一点也没有气恼。

    想当初,他们也是草原上或林中的一份子,几场大战过后被赶到了荒凉的苔原,靠着捕貂,用貂皮与南边的索伦人交换食盐、铁器等物勉强生存。

    “我一定会杀回去的!”

    浮在水面的叶雷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随即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在湖面留下一串泡泡。

    就在离叶雷的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也有一人正在打量着湖边的动静。

    那人戴着尖顶的羊皮帽子,羊皮袍子、牛皮靴子,不过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原本右眼帘下面有一条长约三寸的疤痕,如今左眼帘下面又加了一条,加上左侧脸颊的伤痕,整个面部显得触目惊心。

    那人左腿估计也受了伤,手里用一把长刀杵着,当他看到远处湖边那白花花的身影时心里突然有了再次杀出去打一仗的冲动,恨不得那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烤着吃。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在这由于温多河大小支流的浸润造成沼泽遍地的苔原地带,就算他有骑兵也无济于事,只能下马与北山野人部落硬拼,结果这一仗拼下来自己最精锐的两百多人全部留在了湖边。

    他巴尔古津部落虽然号称有两千多帐,不过也是由七八个部落汇聚而成,这两百多人都是他巴尔虎部落的精华,可惜一战便交待在这里,怎能不使他睚眦欲裂、肝肠寸断?

    巴尔虎,也是巴尔虎部落酋长的名字,还是布里亚特人的圣地、巴尔古津流域八个部落的共主,今年三十岁,今天上午,他带着三百骑闯入了温多苔原,原本想找叶雷打一仗,他并没有将野人部落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打算获胜之后让野人部落向他供貂就行了。

    紫貂,是漠北最值钱的东西,可以到南边喀尔喀蒙古人的地盘同汉商换取大量的物资。

    可惜一战之下他巴尔虎可算了解了叶雷精锐的厉害,特别是他手下那十几个手持长刀的人,几乎个个都是杀神,自己这边虽然也有些弯刀,不过与他们比较起来就不够看了。

    “这些野人部落哪里来的长刀?”

    巴尔虎忧心忡忡,若是野人部落掌握了冶炼之技那就麻烦了。

    这边巴尔虎神色忧虑,湖中的叶雷却是心情愉悦。

    “得加紧捕貂,在冬日来临之前再去南边与那尼堪交换长刀、铁锅,可恨的是尼堪这厮竟然要十张上好的紫貂皮才能换一口长刀,等哪日老子壮大了便南下灭了那乌扎部,让尼堪作为锻奴专门为我打造长刀”

    像北山野人与布里亚特蒙古人之间这样的战斗在林中层出不穷,不仅如此,北山野人之间、布里亚特蒙古人之间,野人与更北边的雅库特人之间都时时刻刻在提防对方。

    林中百姓的姓氏也经常在变化,能保存百年的姓氏很稀少,姓氏没了,便意味着一个部落的消亡。

第三章 索伦群像之秋:雅丹与牧仁

    秋天来了。

    尼布楚的秋天很短暂,从北边高原下来的冷空气呼啸而过后,在短短十几日之内便是一片草木枯黄、荒凉萧索的景象,不多时第一场大雪便会在秋日里落下。

    不过此时却是漠北“冶人”、“锻奴”最好的日子。

    尼布楚一带盛产铜铁矿物,黑煤也不少,不过时下由于森林密布、人烟稀少,树木似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林中之人依然用木材来冶炼矿物,烧制砖瓦陶器。

    时至今日,能熟练掌握冶炼之术的林中人无非是两种。

    一是在元朝初年被忽必烈大量迁到迁到漠北汉人工匠的后代,二是原本在漠北便以“锻奴”、“冶人”著称的、操着突厥语的一些部族。

    时下已经是明末时分,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之后,原本的汉人工匠大多数不会讲汉话,更不用说识汉字了,无不是操着一口流利的蒙古语或者林中最流行的女真语,不过他们的手艺还在,也传给了子孙。

    不过这些人多半是茂明安蒙古大小台吉以及喀尔喀三部诸多台吉的私人工匠,由台吉赐婚、赏赐牛羊马匹、盐巴、布匹,他们已经完全依附于蒙古贵族,祖先的荣光已经是一个模糊的记忆了。

    操着突厥语的部族大多数在贝加尔湖西边一带,最著名的便是汉代称为坚昆、契骨,隋唐时称为黠噶斯,后来称为乞儿吉斯、柯尔克孜的部族。

    当下他们自称为乞儿吉斯,除了饲养牛羊马匹,他们还擅长冶炼、做车轮,算是林中少有的“善冶之族”。

    不过在贝加尔湖以东却少有操着突厥语的部族,有的也不擅长冶炼之技,比如雅库特人。

    但有一支是例外。

    在尼布楚大草原的西北方向,有一条河流蜿蜒越过丛林,形成了一道约莫百里长的河谷地带,河流叫乌尔杜佳河,是尼布楚河的支流,有一个操着突厥语的部落驻扎在那里。

    贝加尔湖以西,最好的地带自然是以色棱格河为中心的乌兰乌德、以因果达河为中心的赤塔、以石勒喀河为中心的尼布楚一带,接下来便是大湖周边的河谷地带,然后才是苔原、山地、沼泽地。

    这支操着突厥语的部落原本是大湖以东的乞儿吉斯一部,由于恶了部落大酋长便举族东迁,此时上述三地的好地方已经被蒙古人、索伦人占据,大湖边上这布满了布里亚特蒙古人,这一支乞儿吉斯部落辗转迁徙,最终在乌尔杜佳河流域落脚了。

    不过纵使像尼布楚这一带的苦寒之地,也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这个部落能占据乌尔杜佳河河谷,自然少不了是以其它部落的覆灭作为代价的。

    闲话少说,该部落号称安加拉部,自称源于大湖西岸的安加拉河,部落里以操着突厥语的乞儿吉斯人为主,夹杂了少部分布里亚特人、索伦人,人数超过三百户,在这茫茫密林里算是一个不小的部落。

    由于百里河谷的存在,安加拉部主要以养马为主,牛羊、驯鹿、狗也有一些,加上“善冶”,部族里能出动三百持有马刀的骑兵,在这丛林里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乌尔杜佳河周边的丛林里,散布者诸如北山野人、被驱逐的布里亚特人、雅库特人大量小部落,都依托着小河或小湖生存,彼等若是联合起来像安加拉部这样的大部落也不是对手,可惜他们从来没有联合起来过,估计也从来没有想联合起来。

    于是像安加拉部这样一个使马的部落堂而皇之在丛林里扎下了根。

    上天对待安加拉部还是不错的,乌尔杜佳河流域不禁有水源,还有盐湖,林中之人,铁器是一个莫大的助力,不过也不是必须的,但食盐肯定是必须的。

    有铁器,还有食盐,一个部落完全可以独立生存下去。

    秋天到后,乌尔杜佳河的上空被黑烟遮蔽了。

    一个少年正在一个窝棚里挥汗如雨。

    他叫雅丹,安加拉部阿合拉克齐,也就是索伦人口里的哈拉达(族长)乌热斯的庶长子,安加拉部虽然只是一个三百余户的部落,不过族长却有三个妻妾,雅丹的母亲是布里亚特人,他虽然是长子,不过在族里却并没有继承权。

    不过他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方面,他倒是对乞儿吉斯人擅长的“冶炼”之术情有独钟,时下已经是部落里最有名的“冶匠”了。

    雅丹今年十七岁,长着一副高鼻深目的面孔,肤色却是黄色的,眼下他正对着一块铁胚反复锻打。

    不停锻打、冶炼、淬火之后,一柄约莫三尺长的弯刀便差不多成型了,经过抛光、打磨之后在刀柄上缠上多层用桦树皮搓成的绳索,一柄典型的乞儿吉斯弯刀便大功告成。

    雅丹拿着这柄弯刀走出窝棚,骑上一匹比寻常蒙古马高一些的白马,向窝棚附近的灌木丛奔去,他一路奔驰,一路挥刀砍向灌木丛,约莫过个小半个时辰他又回到了窝棚。

    他冷着脸、一脸沮丧地将那柄弯刀重新投入了冶炉。

    在窝棚的不远处有一顶很大的帐篷,帐篷的东面矗立着一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白皙、高鼻深目,嘴唇上焦黄的胡须末端微微上翘,此时正冷冷看着雅丹这一切。

    他便是安加拉部的哈拉达乌热斯,他身边还站着一人,他的嫡长子,不过眼下身量尚小,形容不足,倒是长着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面孔。

    “父亲,我要去修习骑射”

    那小子看着远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嘴里却大声说道。

    乌热斯一听也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嫡长子,准了!”

    那小子骑上一匹小马,围着雅丹的窝棚转了好几圈,时不时向窝棚射出一箭,窝棚里的雅丹却浑然不觉。

    几百里之外的尼布楚大草原,最北端便是索伦乌扎部的驻地。

    靠近尼布楚河的地方有一处木屋,看样子应该是中原的制式,木屋的上空也是黑烟密布。

    木屋里有十余位半大小子也在挥汗如雨,干着与雅丹一模一样的活计。

    不过他们手中的铁料明显比雅丹的强上许多,冶炼、打制出来的三尺长、略带弧形的骑刀、四尺长、笔直的横刀质量明显比雅丹手中的弯刀强。

    还有少许人正在角落里利用模具炼制铁箭头、铁枪头。

    一位少年正在四处穿梭,四处指点各人的技艺。

    牧仁,乌扎部自己的冶匠,当然了,三年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牧人,除了骑马放羊什么也不会,力气不如朱克图,骑射也不如苏哈,不过他却是部落里少有的好木匠。

    索伦人就算是使马的部落,到了草原上也住着希愣柱,一种圆锥形的窝棚,通体用木头搭成,要搭建上好的希愣柱,非有上好的木匠活计不可,于是几乎所有的索伦人都会一手木匠活计。

    牧仁便是其中最好的木匠之一,对于木匠活计也是乐此不疲。

    后来被尼堪瞧上了,跟着他修习三年的烧窑、冶炼、锻打技艺后,尼堪已经可以放手让他带着十一个半大小子打制各类铁器了。

    原本牧仁一家也是乌扎部少数几个为哈拉达放牧的牧奴之一,自从被尼堪瞧上后放牧的活计便全部落到了朱克图和苏哈身上,不过朱克图和苏哈并没有怨言。

    他两人也跟着尼堪学过冶炼之技,半途便退出了,他们也知晓自己并不是那块料,骑马厮杀才是他们的本分。

    这日,牧仁正跟在尼堪身边学习。

    他知道尼堪这十几日都在反复烧制一种陶器,这日终于成功了!

    金黄的铁水倒到那陶器里面,牧仁赶紧赶紧闪开了,前几日在同样的场景下,铁水一倒入陶器便炸开了,飞溅的铁水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不过这一次陶罐并没有炸开,尼堪用铁钳将陶罐夹起来凑到另一处冶炉附近,那里正冶炼着回炉的旧铁。

    两种炉水很快融到了一起,尼堪用一根铁棍搅拌着,不时往里面添加着牧仁不认识的东西。

    “成了!”

    等尼堪将搅拌后的铁水浮渣舀起,又仔细查看颜色后突然叫了一声。

    牧仁不明所以,不过当尼堪用这一次成型的铁料打制成一块铁片时,他将铁片递给了牧仁,“你试试”

    牧仁用了掰了掰铁片,铁片略微弯曲了一下,松手时又恢复原状。

    “不要松手,一直这样掰下去”,尼堪吩咐道。

    牧仁只得从命,这半年,尼堪一直在捣鼓这小铁片,每次制成以后便让他掰着,有些铁片掰几下就折了,有的即使不折也回复不到原状,这一次他连续掰了几十下还没折,还都能回复到原状,应该可以了。

    他赶紧向尼堪复命,不过尼堪却说:“一直掰下去,直到掰折为止”

    这可苦了牧仁,这一日他都是在掰扯那小铁片中度过的。

    等到晚饭时间他跑到尼堪那里汇报掰扯的此数,尼堪听完之后一把拍在他的肩上,用力之大几乎使他打了一个趔趄。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成了,这次终于成了!”

    牧仁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用冶炼出的上好铁料,打制出骑刀、横刀时尼堪也没有这么兴奋,区区一个小铁片竟能让他兴奋至此?

    更加奇怪的时,他见到尼堪的眼角隐隐有些湿润。

第四章 索伦群像之冬:岳讬与哈尔哈图

    尼布楚大草原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不多久,尼布楚河便被冻得结结实实。

    作为渔猎、游牧兼而有之的部族,乌扎部自然不会放过在河上捕鱼的机会。

    此时尼布楚一带,方园几千里的地方,由于人烟稀少,导致各类动物众多,漫山遍野的黄羊、野牛、野马、鹿群,随便出动一下便会有大量的收获。

    冬日里机会少一些,不过也比后世强上太多,除了野兽,河里也有大量的鱼虾。

    大河封冻之后捕鱼也是索伦人的保留节目。

    岳讬拎着一个大桶,手里拿着捕鱼用的叉子出门了,他身边跟着自己的妹妹宜尔哈。

    岳讬在索伦语里是傻子、笨蛋的意思,与中原人一样,为了好养活,往往给自己的孩子取一个贱名,岳讬倒是顺利地长到十五岁。

    往常捕鱼的日子,无论大人、小孩,都很开心,就像过节一样。

    不过这三年,岳讬很不开心。

    原因只有一个,尼堪。

    乌扎部的哈拉达阿吉自从自己的老婆苏丽尔难产而死后便没有再娶了,一直守着尼堪、布耶楚克兄妹过日子,在尼堪三岁那年,阿吉的兄长病死了,按照索伦人的规矩,阿吉就要娶自己的嫂子。

    于是岳讬也跟着过来了,按照常理,岳讬应该是尼堪的堂弟,住在一起后又称亲弟弟,尼堪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岳讬却甘之如饴。

    岳讬是典型索伦人的长相,身形粗壮、面目扁平,一身力气在族里也是少有的,每次出猎也是奋勇当先,遇到猛虎、黑熊也是不会惧怕的人物。

    不过这一切在索伦人看来都很普通。

    索伦人,意思是住在林中之人,由于骁勇善战,被成吉思汗认为“索伦骁勇冠绝林中”,原本是鄂温克人的独称,久而久之,不少其它部族出于仰慕也自称索伦人,比如鄂伦春人、达斡尔人。

    不过鄂温克人一般自称“索伦本部”,另外两部则被他们称为“余部”。

    故此,武勇,是索伦人成年男儿的标配,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

    尼堪却不同,在他十二岁以前除了长相“冠绝林中”以外,也并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

    不过从他十二岁那年起,他救了一个因疾病被蒙古人放弃的匠人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收集矿物,开窑炼铁,打制兵器、铁器,缝制衣服,煮盐,收集草药、治病……

    似乎没有他不会的,更难得的是,自从尼堪跟着阿吉去了几趟喀尔喀之后,族里的大小事务阿吉也放手让他管着,族里的老人都很惊异,最后一打听,才知晓在东喀尔喀的乌尔赫特集市与汉商交易时,尼堪又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貂皮的价格在他手里直接上升了三成。

    以往只有紫貂、白狐皮只能卖到三两,最顶级的也只能卖到五两,尼堪一出马就能卖到八到十两。

    不要小看这八到十两,索伦人不需要金银,都是以物易物,多出来的数量能交换多少茶叶和布匹?

    由于尼堪的出现,乌扎部已经不大需要铁器和食盐了,不过对于布匹和茶叶还是需要的。

    于是乌扎部下一任哈拉达的人选便呼之欲出,若仅仅是这样岳讬也不会生气,他毕竟是阿吉的继子,尼堪却是亲生的,哈拉达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他最愤恨的还是女人。

    十五岁,在索伦人眼里可以成亲了。

    尼布楚大草原周围有三人可称为“草原之花”,按照索伦人的词语,那就是“扎根哈斯”,意思是明珠。

    草原上的索伦人有三颗明珠。

    尼堪的双胞胎妹妹布耶楚克,也可算是岳讬的姐姐,他自然没有话说。

    乌扎部东边布拉姆部落哈拉达萨哈连的独女哈尔额敦,今年十四岁,哈尔额敦的母亲与布耶楚克的母亲是双胞胎姐妹,都出自安加拉部,听说与乌热斯还沾亲带故,是安加拉部少有的美女。

    由于母亲的缘故,布耶楚克与哈尔额敦都出落得异常美丽。

    还有一位。

    近万平方公里的尼布楚大草原的中间有一座大山,也是草原中间唯一的山体,这山叫尼布楚山,方圆也有几十里,尼布楚河从大山中间中间穿过,大山周围驻扎着额尔古纳河以西一支唯一的鄂伦春部落,约莫三百余户,哈拉达叫乌力吉。

    乌力吉膝下有一儿一女,大的是儿子,叫阿克墩,是鄂伦春部落里最有名的勇士,今年十八岁;女儿叫多西珲,今年十五岁,长得虽不像布耶楚克姐妹那样耀眼,不过在索伦人眼里也是难得的美女了。

    索伦人取名没有一定之规,或取自出生的地方,比如牧仁(河边),或基于好养活,比如岳讬,多半取自长大到一定程度各自的特征。

    比如尼堪(长得像汉人),朱克图(硕大),苏哈(敏捷),布耶楚克(掌上明珠),哈尔额敦(温婉),多西珲(俏皮、活泼)。

    这三颗明珠都是草原上索伦少年觊觎的对象,身为乌扎部哈拉达次子的岳讬对哈尔额敦、多西珲也是青睐有加。

    不过草原上隐隐有传言,说什么哈尔额敦、多西珲非尼堪不嫁,虽说是传言,不过岳讬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让尼堪沾上了?!

    作为阿吉的儿子,岳讬本来不需要亲自到河里去捕鱼,不过他架不住自己的亲妹妹宜尔哈的撺掇,还是拎着木桶出去了。

    宜尔哈是岳讬的母亲嫁给阿吉后生的,与岳讬算起来是同母异父。

    与草原上的野兽一样,尼布楚河里的鱼儿也异常丰富,尼堪来到河边,只见河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在上面。

    如今的尼布楚河已经冻得严严实实的,冰层厚达三尺以上。

    岳讬找了一个地方,拿出一根约莫三尺长的钢钎用力扎在冰上,接着让宜尔哈掌着,自己用铁锤用力向下砸,砸到一定程度时便拔出来,在砸出的孔洞附近再砸,一直到砸出有十几个孔洞组成的圆圈。

    接着他抽出双手横刀沿着孔洞切割,不多时中间那块冰坨子便松动了。

    岳讬拿起捕鱼用的鱼叉插在冰坨子上用力将它拎了起来,冰坨子至少有七八十斤重,不过岳讬却丝毫没费力气。

    圆柱形的冰坨子刚被扔在冰面上,一股热气便从冰里面冒出来,接着一条鱼竟跳上了冰面!

    若是后世的岳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此时冰窟窿里面的氧气大增,鱼群自然游到附近吸氧,拥挤之下也会跳到冰面上来。

    接下来就简单了,除了不断跳上冰面的白鱼,岳讬不断用鱼叉叉鱼,没多久便装满了半桶鱼。

    岳讬见宜尔哈在一旁瞧得起劲,便将鱼叉交给她,让她也玩一会儿。

    自己站起身来四处观望,这一望便生出了事端。

    离他不远处也有一个少年在捕鱼,不过他捕鱼的方式似乎与岳讬不同,最意外的是他身边竟然放了三个大桶!

    那人身材瘦小,岳讬一眼便瞧出那是自己族里的哈尔哈图。

    哈尔哈图在索伦语里是“善于使用陷阱”之意,演化到后来又成了“善于用计之人”,哈尔哈图今年十六岁,身材虽不高大,却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

    岳讬有些好奇,想看看族中有名的聪明人是如何捕鱼的,便摸到了哈尔哈图那里,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

    只见哈尔哈图挖的孔洞比自己的大一些,他手里拎着一个用森林里的老藤编制的四面是窟窿眼的框子,框子里放着一块石头,框子上面吊着长长的、用桦树皮编制的绳索。

    哈尔哈图就那么将藤框往孔洞里一扔,再提起来时竟是满满一筐的鱼!

    岳讬再看向其它地方,只见大多数人都是采用这个捕鱼的法子,只有少数人还使用自己那样以前的法子。

    “这是谁教给你们的法子?”,岳讬一把抓住哈尔哈图,厉声喝问道。

    哈尔哈图见是岳讬,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赶紧附身答道:“回禀二爷,这是小的自己想到的,后来又经过了大爷的改良,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所谓“大爷”,自然是岳讬的兄长尼堪了,岳讬一听心中又气又急,一脚把哈尔哈图踢飞,口里还骂道:“这么好的法子为何没告诉我?啊?!”

    哈尔哈图被岳讬平白无故踢了一脚,胸口还隐隐作痛,不过他却不敢还嘴,爬到岳讬面前跪着,额头抵在冰面上一言不发。

    岳讬见他不说话,心中更是恼怒异常,又想飞起一脚,右脚还没抬起来,自己的后背却中了一脚。

    岳讬狼狈不堪地趴在冰面上,心里大怒,在这乌扎部,谁敢欺负哈拉达的二爷?

    他也是身手矫健,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站起来一看,哈尔哈图好好端端跪在那里,站在自己面前的却是尼堪!

    尼堪旁边站着布耶楚克,刚才那一幕尼堪兄妹看得清清楚楚。

    “阿浑……”

    (阿浑,哥哥的意思)

    一见是尼堪,岳讬一腔怒气顿时泄掉了,在整个部族,他只怕四个人,一个自然是阿吉夫妇,另一个是族里的大萨满,他的姑父墨尔根,另一个便是尼堪了。

    “啪!”,尼堪又是一巴掌扇在岳讬脸上,“不成器的东西,前几日我召集族里的小子说哈尔哈图制成了新的鱼筐,是冬日里捕鱼的利器,你没来,发给你的鱼筐你也没用,如今见别人捕鱼多就眼红了?”

    岳讬低着头没说话,尼堪确实知会过他,不过他当时却没在意。

    这时哈尔哈图却爬到两人中间,“大爷,都是小的不好,没有将捕鱼的新法子讲给二爷听,请大爷责罚”

    尼堪将他扶起来,“这又关你什么事,好了,你这鱼也捕得差不多了,赶紧回去吧,我正好利用你这个窟窿”

    哈尔哈图却不敢动,岳讬知晓他是怕自己,只得骂道:“还不快滚!”

    等哈尔哈图拖着三只木桶走远了,尼堪也骂道:“还不将宜尔哈叫过来!”

    不多时,兄妹四人便捕获了满满四桶白鱼,拖到岸边后放到马背上,然后牵着马向草原中间那座最大的希愣柱走去。

第五章 索伦群像之花:布耶楚克与哈尔额敦

    尼堪不禁会打铁、做衣服、看病,还会做饭。

    拿回来的鱼大部分洗剥干净后除了少数几条炖着吃,大部分被他腌起来,与大量的羊肉、鹿肉一起挂在一个专门的希愣柱里熏起来,一个月后,他便有几百斤腊肉可享用了。

    这也是他自己开发了草原西北侧一个小盐湖后才能如此奢侈,否则腌肉用的食盐若是全部用从喀尔喀换来的粗盐制作,他非得被阿吉骂死不可。

    腌制完毕各类肉食之后,尼堪带着族里的三十多个半大小子滑着经过他改良的雪橇开练了。

    每人身上背着弓箭,挎着横刀,踩着用温火烤过前端翘起、用结实耐用的榉木制作的雪橇沿着尼布楚河东岸的盖满积雪的道路向南滑行。

    朱克图、苏哈、哈尔哈图、岳讬都在其中,还有两人也在里面,就是这两人让尼堪的人生发生了转变。

    冬季用雪橇来锻炼耐力是尼堪想出来的法子,不过今年在年底之前,大草原东北边缘的布拉姆部哈拉达萨哈连带着他的独女哈尔额敦过来了,他与阿吉是连襟,布耶楚克又从小与哈尔额敦交好,萨哈连自从自己的老婆楚丽儿死后又娶了两个,不过先后都病死了,也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族里的人都说他“克妻”,吓得萨哈连也不敢再娶了。

    萨哈连在索伦语中是黑色的意思,他确实有一张黝黑面孔,不过他的女儿哈尔额敦却是继承了安加拉部苏丽尔的容貌,白皙动人,阿吉见他父女孤苦伶仃的,便叫他们过来一起过年。

    过完年不久,尼堪便准备带着族里的半大小子做一些有益身心的运动,滑雪橇便是其中之一,没想到哈尔额敦见到了嚷着要一起去,最后尼堪无奈,只得让她跟着,为了陪她,还让布耶楚克也参加了。

    没想到布耶楚克的参加却酿出了一件祸事。

    哈尔额敦毕竟年幼,平素出门不是马匹,便是狗拉爬犁,雪橇自然也使过,不过是在自己的希愣柱周围短暂滑几下而已,作为一部哈拉达的独女,萨哈连哪儿舍得让她长久滑行。

    故此,还没滑到一半路程哈尔额敦便支撑不住了,尼堪无奈,只得让布耶楚克陪她回去,没想到布耶楚克滑得兴起,说什么也不愿回去,尼堪最后只得让岳讬陪她回去。

    岳讬见有这个美差,自是喜不自禁,欢天喜地地陪着哈尔额敦回去了。

    尼堪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前滑,都是半大的小子,都有一颗争胜的心,慢慢地,竟滑出了尼布楚山以南的地方。

    尼布楚山被尼布楚河一分为二,西岸则是茂明安蒙古人阿布泰的领地。

    话说整个尼布楚大草原有上万平方公里,索伦人占的地方不足十分之一,还都是边边角角的地方,草原的大部都被一个叫做茂明安的蒙古部落占据着。

    茂明安蒙古部落,传说是成吉思汗弟弟哈萨尔的后裔,传到现在已经分成十个小部落,最大的一个部落也就五百余帐,台吉叫车根,最小的部落只有两百余户,与乌扎部差不多。

    不过茂明安蒙古人加起来可是有三千多帐,可出动精骑三千,可不是区区索伦人可以抗衡的。

    这十部茂明安蒙古部落的珲台吉,也就是大台吉便是车根。

    茂明安蒙古部落的牧地原本在呼伦贝尔一带,尼布楚只是他们的夏季牧场以及猎场,不过自从卫拉特部崛起并三番五次袭扰呼伦贝尔一带后茂明安部干脆将牧场搬到了尼布楚,而呼伦一带则是作为转场之处。

    说来也巧,由于十部台吉以阿布泰年岁最大,辈分最高,故此过年时节连车根珲台吉也跑过来到阿布泰大帐里坐坐,中午酒足饭饱之后阿巴泰便带着车根等十个台吉以及一帮手下到尼布楚山附近打猎。

    这下便发现了尼堪一行。

    蒙古人自然知晓雪橇,不过他们很少使用,冬日里宁愿用马匹拉着爬犁也不愿使用雪橇,见到那些滑着雪橇在对岸飞驰的人,一看装束便知晓是北边的索伦蛮子。

    双方就隔着一条不宽的尼布楚河,尼堪见到打猎的蒙古人也是吓了一跳,为了不招惹事端,他带着众人向回赶。

    一百多年来,索伦人在尼布楚一带与茂明安蒙古人都相安无事,索伦人向更南边的东喀尔喀蒙古人的大汗称臣,每年供貂没有停止过,贵为哈萨尔后裔的茂明安人自然无须向谁纳贡,不过以蒙古人的强横,若是他们有什么需求,索伦人还是会尽量满足的。

    车根,今年四十五岁了,身为茂明安部的珲台吉,他有十个妻妾,按照蒙古人的传统,就是有一个嫡福晋,九个侧福晋,嫡福晋自然来自南边喀尔喀的某部落,侧福晋却是来自周边索伦、达斡尔、鄂伦春、布里亚特等小部落。

    按说以车根目前十个妻妾的水平他完全应该满足了,不过他偏不。

    滑雪橇队伍唯一的少女——布耶楚克实在太出众了,头上戴着尼堪亲手缝制的貂鼠皮帽,身上穿着红色缎面的鹿皮长袍,在尼堪那双巧手下,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美妙的身体。

    加上那白皙的面孔,飘散的长发,清脆的声音,对岸的老男人车根一颗心又被撩拨起来了。

    等尼堪回到驻地后的第三天,车根的使者便到了,那人见到阿吉后直截了当提出了车根要娶布耶楚克的意思。

    那人还带了四匹马,马上分别驮着布匹、绸缎、食盐、铁器等四色礼物,阿吉甫一得知这个消息不禁有些五雷轰顶,强忍着冲动将那人送走后,立即召集墨尔根、尼堪商议。

    “哈拉达,车根势大,非我乌扎部可以抗衡,还是答应他吧,有了布耶楚克在蒙古人那里说话,今后我等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万万不可!”,尼堪却出口制止了他姑父墨尔根。

    由于尼堪近几年在医术上露了几手,还颇有成效,让一向垄断着族里医事的墨尔根颇有些恼火,虽然族里有人生病了找他医治,他也只能浓妆艳抹、奇装异服之后跳神向长生天祷告,病人好了就是他的功劳,不治死了的便是不诚心侍奉长生天的结果。

    “那我等就这样眼巴巴地恶了蒙古人?那可是有三千精骑的存在啊?!”

    听到“三千精骑”的字眼,阿吉也是心里一震,乌扎部只有两百余户,精壮加起来也就两百骑,就算将左近的布拉姆、玛尔吉、墨尔迪勒、奥拉四部联合起来也最多能出动八百骑,如何是凶神恶煞的蒙古人的对手?

    “阿玛”,尼堪从垫着鹿皮的希愣柱地面站了起来,“车根已经年近五十,身边又有了十个妻妾,听说原本有十五个,被他的嫡福晋先后折磨死了五个,布耶楚克才十五岁,没有见过世面,嫁过去之后如何是那那些人的对手,必定是……”

    接下来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其实他最担心的是布耶楚克才十五岁,小小年纪,一旦有了身孕,就算没有大小老婆刻薄,这生产一事便是偌大的鬼门关。

    阿吉心里也是一凛,他的脸上闪烁不定,一颗心也乱到了极点。

    “阿玛,不妨先去联络根特木尔大汗,先咨询一下他的意见再说,大汗身边有一千精骑,虽依旧不是蒙古人的对手,可车根毕竟要顾忌一些”

    根特木尔,便是盘踞在赤塔一带的索伦人的大汗,大明初期钦封的乞塔河卫世袭指挥使。

    当时大明在呼伦贝尔、贝加尔湖一带大破蒙古余部后在林中设置了两卫,其中之一便是乞塔河卫,根特木尔便是首任指挥使的后代。

    还有一卫则是鄂嫩河卫,不过几百年来盘踞在鄂嫩河流域的部族变换不定,当时钦封的指挥使一系早就烟消云散。

    故此,虽然大明如今日薄西山,不过有这乞塔河卫指挥使的关防、绢书在手,终究比其它部族强一些,这也是根特木尔家族能一直占据贝加尔湖以东、额尔古纳河以西索伦人大汗之位的最重要原因。

    阿吉听了也只得点点头,他准备过几日去赤塔,向根特木尔寻求支持。

    车根强娶布耶楚克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草原的边缘地带,几日内,玛尔吉部的哈拉达佳珲、墨尔迪勒部的哈拉达达春、布拉姆部的哈拉达萨哈连纷纷赶到了乌扎部的驻地。

    他们三人手下还不如乌扎部,都是堪堪一百五十户左右的的规模,自然不敢得罪强大的蒙古人,何况还是其大台吉,于是众口一词劝说阿吉从了车根。

    阿吉心里烦闷,布耶楚克可是他的掌上明珠,若是嫁给车根的儿子他会毫不犹豫,可是那车根的岁数比他还大……

    阿吉还有些意外,与墨尔迪勒部同在草原东端的奥拉部哈拉达怎么没来?这两部之间的距离仅仅是一座山而已。

    就在阿吉烦闷的时候,尼堪兄妹在河边木屋里相对无言。

    “阿浑,都是我不好,如不是我不听话抛头露面,也不会招惹那头恶狼!”

    尼堪也恨不得将那年老贪色的车根杀了,听布耶楚克如此说心中更是难受万分。

    “努恩,莫要这样想,你是草原上的扎根哈斯,是明珠就要让它大放异彩,怎能埋没于希愣柱里,就算你侥幸没被车根奸贼瞧见,也会让马根、羊根瞧见,天下的恶人多得是,也不是只有车根奸贼一个”

    (努恩,妹妹的意思)

    “可是……”

    “别想太多了,有阿浑在,绝对不会让明珠蒙尘!”

    “那阿浑有什么办法?”

    “阿玛许了一个月的期限,等部落里的皮子收完了,他准备去一趟赤塔,与根特木尔大汗商议过后再定”

    “……”

第六章 索伦群像之宿:老孙头与孙老头

    尼堪、布耶楚克兄妹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木屋,是接近北边丛林的尼布楚河边一处高地上坐落着的一处院落。

    院落是木制的,占地颇广,四角还有望楼,索伦人的希愣柱面积不大,男女老幼都躺在一起,着实不方便,而尼堪的院子就不一样了,有多个房间,唯一不方便的是那里成日里叮叮当当的,原来还是尼堪的作坊所在。

    原本尼堪兄妹也是与阿吉夫妇、岳讬、宜尔哈挤在一起,后来觉得不太方便,跟阿吉说过之后兄妹俩便搬到了河边的木屋。

    就在尼堪兄妹在房间里说话的时候,院子里一间房舍也有两人正在说话。

    院子是典型的中式院落,除了没有用砖瓦,其它地方也没什么两样,两进的布置,前院依旧在叮当作响,后院却是一片宁静。

    这日,久违的太阳出来了,不过在外面依旧待不住,后院最大一间屋子里,正中却有一道黑黑的铁皮管子架在地上,管子一直通到屋外,连着铁皮管子的是一个炉子,炉子上架着一把黑乎乎的水壶。

    炉子周围铺着一层厚厚的松毛,松毛上盖着鹿皮,此时炉子旁边正坐着两个老人,都约莫五六十岁。

    两人都是汉人打扮,挽着发髻,不过一人身上穿着羊皮袄子,面容慈祥,此时正抓起水壶将它移到地上,然后用火钳将一块黑乎乎的煤球加了进去,随即将水壶架上,将炉子的火门封上。

    由于炉子的存在,屋子里的气温顿时比外面暖和太多,水烧开之后,那老头便起身拿起两个瓷杯泡了两杯茶。

    做完这些,这老头便盘腿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铜质的烟袋以及一个小布包,打开包了数层的布包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些切得细碎的烟丝放到烟锅里,用火绒点燃后美美地吸起来。

    另外一个老头也是须发花白,不过却是一脸清癯,他的右眼帘下面隐隐有一道伤疤,原本正在火炉边上闭目养神,此时闻到了烟味,倏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对三角眼,精光四溢,估计此老年轻之时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油迹斑斑的棉袍,棉袍还是对襟的道袍形式,他眯起眼睛看了那老头一眼,“老孙头,你这烟丝竟然还没用完?”

    “嘿嘿”,那老头笑了一声,“不怕,有尼堪呢,没了他会去喀尔喀帮我置办”

    “哼!”,那老道听到“尼堪”两字哼了一声,“他对你倒是孝敬!”

    老孙头依旧笑嘻嘻的,“孙老头,你如果想吸,我也可以帮你置办一套行头”

    原来这两老头都姓孙,不过那穿羊皮袄子的老头俗称“老孙头”,那老道俗称“孙老头”而已。

    孙老头一听此话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说,去年这时候你那烟锅没磕干净,差点遭了火灾……”

    老孙头也笑道:“咱俩大哥不用说二哥,你帮着尼堪做火药,今年上半年的时候也不是差点将这屋子掀了?”

    “你……”

    说起来这两个姓孙的汉人老头都颇有些来历。

    老孙头原本是大明边境的一个铁匠,被蒙古人寇边时掳到漠北,辗转来到了尼布楚大草原的霸主茂明安蒙古部,在茂明安部大台吉车根手下做工匠。

    三年前老孙头发了一场疾病,眼见得要一命呜呼了,车根生怕是传染病,赶紧将他丢在北边的尼布楚河边让他自生自灭。

    在他奄奄一息时碰到了阿吉、尼堪父子,在尼堪的精心救治下竟然侥幸将他救活了,后来又让乌扎部一个寡妇跟了他,如今老孙头可是儿女双全,那寡妇的儿子也跟着他打铁、做木匠活计,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

    尼布楚一带煤、铁都不缺,在老孙头的指点下,乌扎部让族里十几个半大小子跟着他学着打铁,如今部落的铁器倒是异常富足。

    不过老孙头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凭着自己那几下是打制不出那样精致的长刀的,那还是尼堪告诉他新的冶铁法子后用上了新的铁料打制的,如今族里的精壮用的都是长四尺、刀柄一尺、用“包钢”技法打制的唐横刀。

    横刀既可劈砍,还可直刺,乌扎部在这尼布楚大草原的北端可算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最近尼堪腰间常挂着一物,若是后世来的人便一眼瞧出那是短铳,不过眼下的人却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一件饰物。

    尼堪手中那柄短铳,是他自己琢磨、打制的,尼堪在后世学的是机械制造,平时又爱琢磨古代机械,自从建了这座院子后,他与老孙头一起打制了不少机械,其中有几架大型的用木头、铁料拼成的机械,尼堪称之为“机床”。

    那短铳便是在机床上制作出来的,原本打制短铳是遥遥无期,不过尼堪在用耐高温的黏土制成简易的坩埚练出能制作簧片的钢片后一切便不成问题了。

    “师傅!”

    两人正斗着嘴,只见门帘掀开了,进来一位少年,正是牧仁。

    “牧仁,何事?”

    “师傅,徒儿在打制铁管时始终不得法,还请师傅再去指点一下”

    打制铁管是尼堪最近给他的任务,说实话老孙头以前也没打过,也不知尼堪用此管来作甚,只是说了长度、厚度等,便让他们摸索着试制。

    老孙头听了便将旱烟袋搁在地上出去了,孙老头见了便将那烟袋拾起来吧嗒了一口,吸着吸着竟觉得十分惬意,便不停地吸起来。

    孙老头倒不是好这口,不过眼见得尼堪为了老孙头这一爱好经常不远几百里到喀尔喀的乌尔赫特去向那里的汉商淘换烟丝,心里着实不得劲,嘴上虽然硬着,内心实际上早就想抽起来。

    与老孙头不一样,孙老头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道士,还是在中原犯了大罪的道士,后来逃到大板升城继续从事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由于生性倔强,又得罪了大板升的长老,不得不再次逃亡,这一逃便逃到了这极北之地。

    幸好碰到了尼堪,否则他老死在这荒山野岭里也无人知晓,这时候的道士大多文武双全,又多半会医术,还会炼制一些丹药装神弄鬼,尼堪便是看中他这一点让他留在部落里,主要是行医,尼堪去年决定要炼制火药,便让他这个二把刀上马了。

    尼布楚附近,有黄铁矿,还有多处几乎衰竭的盐湖,尼堪亲自调查过后便知晓其中有一个小的几乎干涸的盐湖其实就是一处硝田,这可让他大喜过望,黄铁矿可以用来炼制硫磺,硝田可以炼制硝粉,如此好的条件自然要充分利用,否则就是暴殄天物。

    于是在尼堪的指点下,孙老头亲自操刀,除了行医之外,炼制火药便是他的主要工作,炼硫、炼硝这两样其实在天工开物上都有记载,尼堪在后世可是详细地阅读过,加上自己的一些知识,炼制出来的火药还要强过大明的。

    其实尼堪对孙老头也不错,对于他需要的草药除了在山林里采摘,还不时前往乌尔赫特采买,还忍受着汉商的盘剥用貂皮给他换回来。

    不过孙老头却还是有心结,草药那是“公中之物”,而那旱烟却是“个人嗜好”,两者能一样吗?

    不过他这人却有一宗不好之处,那就是从来不肯主动提出一些要求,还喜欢与老孙头抬杠,去年尼堪说要给他也置办一套却被他拒绝了,如今见老孙头吸得美美的也是心痒难煞,不过却不想说出来,若是说了,岂不是落了老孙头的下乘?

    他那道袍的左袖口内侧绣着一朵白莲花,如今已经是油迹斑斑,几乎变成黑莲花了,这朵莲花,在中原一带可不敢随便示人,在大板升也不能明目张胆地露出来,不过在这极北之地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展示出来。

    不过当时尼堪见到了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孙老头当时也是吃惊不小,此子不到十五岁,虽然长得俊秀些,不过却从来到过大板升,更别说汉地了,怎地对此物如此敏感?

    尼堪自然不会告诉他真相,只是说:“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在袖口绣一朵白莲花,着实好笑”

    以孙老头的精明,自然知道他是胡诌,不过后来尼堪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事,慢慢地他也忘了。

    不过等到尼堪渐渐地在医术、火药、器械等方面露出了他那与“索伦蛮子”身份不符的天赋后,不管是老孙头,还是孙老头都有些诧异,等他说出一口流利的汉话之后两人更是惊为天人,便死心塌地跟着他干了。

    年过五十,孙老头以往那种想做一番“惊天动地”大事的心情慢慢消退了,在这漠北安安稳稳渡过一生也算不错,可惜不能魂归故里,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件憾事。

    “扑”,孙老头正在神游天外时,门帘再一次打开了,这次来的是尼堪兄妹,孙老头此时还拿着老孙头的烟袋吧嗒着。

    尼堪见了笑道:“孙老头,前不久我说要给你打一副你还说不要,如今怎巴巴地用起孙老爹的了?”

    孙老头见被尼堪识破了也不着恼,淡定地将烟锅在地上磕了磕,“我说尼堪小子,我和老孙头都是上了年纪的汉人,怎地你叫他孙老爹,却不顾尊卑叫我孙老头?”

    尼堪一怔,心想自己不是叫了许久嘛,也没见你不满,怎地今日却发起了牢骚?

    “那您说我应该叫你什么?”

    “唉,孙老爹已经被老孙头抢走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他争了,你今后就叫我孙老伯吧,老伯也行”

    “行,成交”

    见孙老头一本正经没有说话,便忍住笑意说道:“孙老伯”

    孙老头这才笑道:“算你识趣,这样吧,这样的烟具我也要一套,不能让李老孙头占了便宜”

    尼堪在怀里摸了一下,取出一支与孙老头手里一模一样的烟具。

    “老伯,早就给你备着呢,就怕你不要”

    “你……”

第七章 索伦群像之威:根特木尔与乌力吉

    西边的赤塔一带。

    后世的克农湖,眼下还叫赤塔湖的东边,有一座木寨扼控着因果达河北岸的要道。

    因果达河来到此处,两侧都是大山,北岸的大山只有中间一条峡谷可走,在峡谷的西端便是那座木寨,一般人想要从道路过去,只有经过木寨一途。

    不过在冬日里因果达河封冻了,也可以从河面上过去,所以这座木寨也只能管六个月。

    说起因果达河,那可是石勒喀河的上游,而石勒喀河则是黑龙江的上游,因果达河发源于肯特山北麓,蜿蜒近千里,以赤塔为中心的河谷自然被根特木尔占了,不过赤塔以东、石勒喀河以西这条长达四百里的河谷却分布着三个达斡尔部落。

    最东面的,与鄂嫩河的交汇处,是由一个叫鄂嫩部的达斡尔部落占据着,现任哈拉达叫宜勒图,其麾下有六百余帐,鄂嫩部不仅占着因果达河东段,还占据着鄂嫩河北段。

    中间这一段则是由卜库尔部占据着,其哈拉达叫诺敏,麾下也是六百余帐。

    西端与赤塔接壤的则是一个叫做额尔特部的达斡尔部落,其哈拉达叫巴根,手下超过八百余帐,是三大达斡尔部落中最强悍的,不仅控制着上述因果达河的西端,还控制着元代忽必烈建立的通往岭北行省的古驿道。

    驿道是从额尔特部驻地达拉宋出发,沿着茫茫肯特山的一条由多条河谷形成的道路南下,一直抵达鄂嫩河岸边,是漠北蒙古抵达赤塔、乌兰乌德、北海(贝加尔湖)一带的交通要道。

    额尔特部最强悍,南边的车臣汗却与中间的卜库尔部关系最为紧密,卜库尔部哈拉达诺敏的长子巴图还娶了车臣汗的庶长女,一时风光无两。

    车臣汗自然有自己的算盘,如今鄂嫩部控制着鄂嫩河北段,额尔特部控制着古驿道,只有卜库尔部两不落,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想要南下的话除非穿越茫茫群山,否则只有取道鄂嫩河、古驿道一途。

    就是如此,车臣汗便有心拉拢诺敏,让他为自己监视两边的额尔特部和鄂嫩部。

    此时三部的名称都是他们关起门来自己的称呼,对外则是统一口径,都叫达虎尔部,因为三部都出自肯特山的一脉——达虎尔山。

    回到赤塔河东边那座木寨。

    木寨不大,里面只住了根特木尔大汗的一家人以及他手下的一百常备军。

    在根特木尔的房间里,有三人正坐着说话。

    一位自然是根特木尔本人,一位年约四十五岁的汉子,根特木尔最近几年很少露面,若是熟悉他的人见到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原本一位飘飘洒洒、挺拔俊逸的汉子如今却落得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

    他的对面也坐着一位年轻汉子,模样酷肖根特木尔,约莫二十五六岁,正是他的长子大根特木尔——在索伦人眼里,身为大汗的自然叫老根特木尔。

    奇怪的是,如今坐在正位的却是一位美貌异常的少妇,只见她约莫三十来岁,一身蓝缎面棉袍,里面露着鹅黄色的衬里,戴着白狐皮帽子,帽子镶嵌着蓝色的宝石。

    一对似弯似蹙的柳叶眉,一双剪瞳秋水般明眸,一只恰到好处的小巧、挺直的鼻子,一抿似咬非咬的樱桃小口,一张吹弹可破的白皙面孔,胸部高耸着,就那么坐着在说话,父子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老根特木尔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儿子行为的不敬,不禁收起面孔重重地哼了一声。

    大根特木尔赶紧肃容做好,不过不多时依旧将目光投向了他的“额尼”。

    (额尼,索伦语,母亲的意思)

    这位女子自然不是大根特木尔的亲生母亲,他的生母十几年前便病死了,死了没多久老根特木尔便娶了这位来历不明的美人。

    这位美人平素很少露面,不过也为老根特木尔生下一子,就叫小根特木尔,如今才十二岁。

    大根特木尔的嫡福晋前年就难产死了,不过这几年他一直没有续弦,索伦人都传着他准备在自己阿玛百年之后按照传统迎娶自己的继母。

    那位明艳非常的妇人在说话的时候也在不停观察者父子两人,她似乎也有些享受两人对她的表情。

    等她终于说完话了,大根特木尔竟然有些激动,突然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在咳嗽时妇人脸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些莫测的意思。

    大根特木尔咳嗽完了,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向自己的阿玛、额尼告罪之后便下去了。

    老根特木尔巴不得自家儿子赶紧滚蛋,等他走远了,他站起来来到妇人身边,拿起她洁白无瑕的玉手小心翼翼地说道:“鲍白,你怎么说都行,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鲍白,却是从汉话中的“宝贝”得来的索伦词语。

    那妇人此时却是眉头一皱,吓得老根特木尔以为自己的话逆了她的意思,一时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报!”

    用因果达河岸边五彩晶莹的小石头串成的珠帘外面传来一声叫喊,让老根特木尔有些恼火,不过外面那人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平息了怒火。

    “大汗,尼布楚山柯尔特伊尔部的哈拉达乌力吉来访”

    柯尔特伊尔部,便是盘踞在尼布楚山一带的那支鄂伦春部落,其首领乌力吉一向与索伦诸部若即若离,只是向茂明安部供貂,今日怎地巴巴地跑到我这里来了?

    妇人见有客来访便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瞟了老根特木尔一眼,饶是他已经与她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一瞥还是叫他有些魂不守舍。

    乌力吉来了,这是一位身材异常雄壮的鄂伦春汉子,年约四十上下,一副林中常见的男人面孔时时透露出精悍的模样。

    两人不痛不痒地寒暄一段时间后,老根特木尔说道:“哈拉达冒着大雪和严寒从几百里以外的地方来到鄙处,可是有事需要本汗帮忙?”

    乌力吉脸色有些难堪,他嘴里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大汗,您可知晓尼布楚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何事?与我有关吗?”

    “自然与大汗没有直接关系,不过却与大汗属下的乌扎部有关”

    “啊?阿吉那里?他得罪你柯尔特伊尔部了?如何得罪的?”

    “不是,大汗,难道您还不知晓,茂明安部的大台吉要强娶阿吉的长女布耶楚克?”

    “强娶?布耶楚克?”,这下老根特木尔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想娶就娶嘛,区区一个小女子,有何紧要?你回去告诉阿吉,可不要为了一个小女子坏了部族的大事!”

    “不是!”,乌力吉心中大怒,声音明显大了起来,这下根特木尔才意识到他刚才所说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他说出此话只是一个引子,找自己肯定有别的事。

    此人终究还是一方豪强,须臾不可得罪,于是他堆起了笑脸,“哈拉达,本汗今日有些倦怠,言语中冒犯之处尚请见谅”

    “不过车根要娶布耶楚克的事与你有何关系?阿吉自己怎地不来见我?”

    乌力吉由于许久,脸色也不停变换着,“大汗,我不是为阿吉而来的,是为我自己而来的”

    “哦?”

    “大汗,本人膝下也有一女,年方十五,经过阿吉一事,草原上的小部族都是人心惶惶,我……,唉,听说大汗长子年过二十,身边还是空着,若是大汗愿意的话……”

    老根特木尔一下便明白了乌力吉的意思,这是被车根吓坏了,生怕自家女儿也被他瞧上了,故此赶紧四处找人要给自家女儿找一个好人家,自己身为索伦人的大汗,长子年纪轻轻,嫡福晋死后一直没有续弦,可不是一个上好的结亲对象嘛。

    不过先不管大根特木尔同不同意,自己若是轻易地答应了乌力吉,今后还如何在索伦人中立威?就算要答应,也得往来几个回合再说。

    “咳咳”,他轻咳一声,“兹事体大,自然也是一件好事,难得哈拉达亲自前来说项,不过尚要相询于小儿和福晋,要不您先回去,等有了消息本汗会尽快派人知会于你,你看如何?”

    乌力吉脸色更加难看了,不过自己是求人在先,人家也没说死,自己又不是能说会道之人,嘴里嗫嚅了几下便朝根特木尔拱了拱手出去了。

    若是让尼堪知晓了他的脸色会更加难看,在乌力吉眼里,一百个尼堪也比不上一个大根特木尔。

    乌力吉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出了木寨。

    在沿着因果达河北岸向东奔驰的途中,路过达拉宋的时候他瞧见了额尔特部哈拉达巴根的大帐,心里一动便扭转马头过河而去。

    巴根的长子恩索才十八岁,也没有成亲,不是比大根特木尔更好的人选吗?

    与此同时,布拉姆部的哈拉达萨哈连也在为自己的独女哈尔额敦发愁,若是没有发生布耶楚克的事,他倒是想将哈尔额敦嫁给尼堪以亲上加亲,不过发生布耶楚克之事后,乌扎部的前途便不可预料,一旦事有不济,嫁给尼堪便是祸事上门了。

    想来想去,他还是出门了,他准备沿着石勒喀河向东直奔大兴安岭一带索伦人的大汗博穆博果尔那里,看他的几个儿子成婚没有。

    不过他尚没有成行,又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看着这漫天的飞雪,萨哈连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不但自己走不了,就连部族驻地也须臾离开不得。

    连续两场大雪,草原上还勉强过得去,不过北面丛林里使鹿的北山野人部落肯定挨不下去,为了生存,只有南下迁徙一途。

    南下、迁徙,说得轻巧,首当其冲的便是尼布楚大草原,届时又是一番刀光血影!

    萨哈连的一颗心不禁揪了起来。

第八章 迁徙之战

    尼布楚大草原,北端。

    更北边的高原上,积雪厚达三尺,此地的北山野人无奈之下只得大举向南迁徙,路上汇集的野人部落越来越多,相互之间也功伐不止,最终能达到大草原边缘的也只是少数。

    大草原虽然空空荡荡,不过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一场土地保卫战正激烈地上演着。

    北山野人约莫两三百人,身上裹着臃肿的鹿皮袍子,带着厚厚的鹿皮帽子,宽阔的脸庞通红、皴裂,眼神却是异常凶狠、果决,大多数人手里拿着的是削尖了的木棒、弓箭,箭头也多是骨制、石制的。

    野人部落对面的人装束与他们其实差不多,也是鹿皮袍子、帽子,不过缝制得比他们精细一些,长相也差不多,但致命的是,这些人手里拿着的全部是铁质武器!

    其中有铁枪、铁刀、铁斧,箭头也全部是铁质的。

    故此,这些人人数虽然不多,只有百人左右,可不仅抵挡住了野人部落的进攻,还隐隐将野人部落击得不断后退。

    不过,随着丛林中不断跳出来的野人加入,他们这一百人也有些岌岌可危了,瞬间便有十几人被削尖的木棒刺倒在地。

    鲜血激发了剩下八十多人的斗志,随着其中领头的那人手持长刀仰天长啸了一声,这些人愈发疯狂起来,竟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朝野人们死命杀了过去。

    饶是如此,野人部落却丝毫没有退让,论起凶狠,尚处于氏族社会的他们完全不遑多让。

    渐渐地,又有十多人被野人击倒,与此同时,被击倒的野人几乎倍于此数。

    不过野人的人数实在太多,茫茫丛林里似乎有数不尽的人不断冒出来。

    眼见得部落危在旦夕,那领头的眼神也有些凝重,此时他没有突在最前面了,而是退到队伍当中,仰起头来不断看向远处。

    “呜……”,随着一声用当地特有的野牛角号声吹响,领头的不禁微微舒了一口气,只见他双手握着一把直直的长刀重新杀到了前阵。

    丛林里,一队约莫三十多人的小队伍与野人部落的后阵厮杀起来。

    仔细瞧时,这支小队伍全部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组成,不过他们年岁虽小,竟然颇有章法。

    三十多人组成了十几个三人小组,都是手持长刀的两人突前,一人手持弓箭在后面,摆呈一个三角形的进攻架势,持刀的两人中,最勇猛的那人又稍稍突前。

    十多个小组又组成了一个大三角攻击阵型,在丛林里滚动着前进。

    野人部落突然遭此攻击顿时大乱,后阵骚动的形势又影响了前阵,渐渐地,彼等人数虽多,不过眼下也有些抵挡不住了。

    三十多人的攻击小组中,有一位少年居中指挥着,只见他身材修长,高度远远超过周围的少年,面容白皙,双眉斜飞入鬓,长脸,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不是尼堪是谁?他这幅形象,在一众小眼睛、塌鼻子的宽脸少年中分外突出。

    他在阵中用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大声嘶喊着,声音还略显稚嫩,不过在他在他撕心裂肺的喊叫下,小组或向前,或向右,或向左,几乎挡者披靡,瞬间便将拥成一团的野人部落切开了、捣散了。

    不多时,这支小队便与那支大队汇合了,此时的野人部落或者死伤在地,或者心惊胆战,准备一跑了之。

    “砰!”

    只见尼堪从腰间掏出一物,向天上一指,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随即空中便传递着莫名的味道。

    少年的上方正是一棵大树,他举着那物发出声响后,从大树上掉下一物,众人定睛一看,乖乖,竟然是一只黑鹰!

    尼堪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卧槽,竟有这么好的运气!”

    在野人部落看来,那少年手里并没有弓箭,随便一指便射下一只黑鹰,这不是神仙是什么,一个个准备开跑的人全部跪下了。

    见大局已定,一个矮壮的少年跑过来问道:“阿浑,如何?”,正是乌扎部的二爷岳讬,说完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举动。

    尼堪却摆摆手,“如何使得,说起来这些人与我等源出一脉,都是索伦人,如今彼等降了,将其收为阿哈也就是了,怎能全部杀死?”

    (阿哈,奴隶的意思)

    说着大踏步来到那些人面前问道:“你等谁是领头的?”

    只见队伍中冒出来一人,约莫十六七岁,面相瘦削,不过神情却十分剽悍,那人依然跪着,上身却直了起来,“我部的哈拉达战死了,我是他的独子”

    “哦?你叫什么?”

    “阿林阿”

    尼堪点点头,距离尼布楚大草原最近的野人部落酋长叫阿林,此人叫阿林阿,都是山林的意思,倒与自己日常搜集的情报相符。

    尼堪环视一周,只见野人部落的精壮至少还有一百多人,便大声说道:“我是乌扎部哈拉达之子尼堪,你等被我部击败了,按照索伦人的惯例,不是收为阿哈,便是将精壮杀死,其他人赏给族人”

    跪着的北山野人听了之后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着,若是作为阿哈倒也罢了,自家战败了,作为阿哈那是应有之意,不过全部被杀那就太惨了,难道北山阿林部从此灭绝?

    阿林阿的身体却是丝毫未动,尼堪见到后倒是也有些诧异。

    “诸位,你等虽然战败,不过却与我乌扎部颇有渊源,听说祖上都是被我部驱赶出去的,如今北边闹了雪灾,同出一脉,我也是于心不忍,这样吧,大草原北部的空地还有一些,你等若是愿意的话便加入乌扎部,今后与我等共享大草原!”

    此话一出,跪着的野人欢声雷动,阿林阿也爬到尼堪脚下,不停地亲吻着他的鹿皮靴子。

    那矮壮少年却是大喊道:“阿浑,此事尚未禀明阿玛呢,你怎能……”

    这时另一个少年从远处跑过来。

    “尼堪,不好了,哈拉达受伤了!”

    尼堪一听大惊,赶紧带着岳讬跑开了。哈拉达就是他的阿玛阿吉,难道

    他带着前阵在厮杀时受伤了?

    两位少年向一个希愣柱跑,那座希愣柱在一众窝棚里鹤立鸡群,是最高大的。

    窝棚里的一角,地上垫着厚厚松毛,松毛上面铺着鹿皮、堪达罕皮、狍子皮,这就是索伦人的床铺,床铺上躺着一位约莫四十左右的汉子,汉子旁边有三个女人,一位三十多岁,是尼堪的继母乌合莫,一人是布耶楚克,还有一位自然是宜尔哈,面上都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

    那汉子就是阿吉,如今却是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床上,尼堪心里一凛,三两步扑了上去,随即跪在阿吉面前,只见自己阿玛胳膊上、大腿上的鹿皮都被划开了,粗粗包扎的地方仍不断有血液渗出,尼堪一见大叫道:“额尼,将白布取出来!”

    额尼是母亲的意思,不过这位额尼却不是尼堪的亲生母亲,他的“母亲”十五年前生下他和妹妹后不幸离世,而他的大伯在他三岁时也得病去世,按照索伦人的传统,作为弟弟的就要娶自己的嫂子,岳讬以前是他的堂弟,如今算是他的亲弟弟了,阿吉娶了自家嫂子后两人又生了一个女儿,便是那位十一二岁的少女。

    “不用了”,阿吉突然睁开了眼睛,声音很虚弱,眼神也有些迷离,他一把抓住尼堪的手,“你们都出去吧”

    岳讬四人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遵从他的意思出去了,希愣柱靠近东边的地方有用两层堪达罕(驼鹿)的皮毛做成的门帘,等四人挑帘子出去了,一阵猛烈的寒风灌了进来,阿吉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尼堪,你将那个木箱子拖出来”

    箱子就在“床铺”里头,尼堪依言将那个木箱子抱了出来。

    “打开”,估计是由于失血过多,阿吉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尼堪依言打开了,一见到箱子里的物件儿,他心里也是异常激动。

    那是一个用黄色锦缎、狐皮做成的包裹,包裹上还放着一件银饰,见到这些东西,他的心思一下飞到了那个阴冷的早晨。

    不是因果达河,而是额尔古纳河东边的呼伦湖,作为军区边防部队一员的他为了救一位掉下冰窟的牧童不幸魂归天外。

    他身子落到了冰窟下面,一缕幽魂却晃晃悠悠来到了更远的尼布楚一带,这一晃悠便是几百年,在那个同样阴冷的早晨占据了那个刚出生不久幼童的身体。

    由于他是在那名幼童快要冻死之前占据了他的身体,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不过等他慢慢长大之后才从旁人嘴里知晓了一些大概。

    “十五年前……”,阿吉开始讲述了,声音微弱,还不时发出咳嗽的声音。

    “……,那汉商叫孙传廓,是尼布楚、赤塔、乌德柏兴一带的安达,听说孙传廓的大本营在张家口,在土默特人的大板升、喀尔喀三部王旗所在的地方都有货栈,那几年他经常带着他在大板升城新纳的小妾、一个唱戏出身的女人一起行商,那女人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几乎便是孙传廓的保镖”

    乌德柏兴就是后世的乌兰乌德,安达也就是上门行商、与索伦人交换物资之人。

    “夫妻两人都骑马行商,草原上的人都很羡慕,称孙传廓为‘乌恩其’,意思是‘忠诚的商人’”,称他的小妾为‘扎根哈斯’,意思是‘明珠’”

    “……”

    “乌恩其死了,扎根哈斯却不知所踪,除了那两个蒙古阿哈,孙传廓身边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人,与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听说也姓孙,除了几个大的部族首领需要的货品孙传廓会亲自出马,日常的行商都是此人来完成的,不过当时这人也不在”

    “难道是?”,尼堪心里一凛。

    “你从小就是是典型的汉人模样,浑不似草原上、林子里的百姓那样面目扁平,我本来给你给起了‘巴图尔’的名字,不过左邻右舍看你这个模样,都叫你‘尼堪’,意思是长得像汉人,慢慢地,‘尼堪’便成了你正式的名字。”

    “这把银锁便是你爹娘留下来,你留着,你若是愿意的话就是乌扎部下一任哈拉达,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去汉地寻找你的族人”

    “阿玛……”

    尼堪带着哭腔扑在阿吉身上,“别说了,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阿吉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才说:“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大腿上被枪头扎了一个窟窿,血怎么都止不住,长生天在召唤我,这是命。你听着,听说明国那边也不大好,东边的建州女真多次大败明军,已经占据了辽东一带,你老家山西那边蒙古人经常入寇,日子也不好过,咱林中这边虽然苦寒,不过衣食无忧……”

    说到半途阿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尼堪赶紧抚摸着他的后背。

    “尼堪,别管我了,将你额尼他们叫进来”

    ……

    乌扎部虽然再一次打退了南侵的北山野人,不过却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哈拉达,还损失了三十多名精壮汉子,这一战几乎是两败俱伤。

    在尼堪母亲,以及族里的萨满,也就是尼堪姑父布拉姆墨尔根的见证下,才十五岁的尼堪被他阿玛指定为乌扎部下一任哈拉达。

    十五岁便身负重任,尼堪也有些忐忑,不过众人却一点也没有意外。

    按照阿吉的遗愿,尼堪为他进行了风葬,身为萨满的墨尔根在其中出力不少。

    随着阿吉的去世,尼堪又担任了族里的哈拉达,他再在这座希愣柱里居住就不方便了——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岸边的木屋里,只有少量时间与阿吉一起居住,按照索伦人的传统,他不是乌合莫亲生的,完全可以娶她为妻,不过年仅十五岁的尼堪怎么也绕不过这个坎儿。

    与他额尼,实际上是他“乌合莫”(婶婶)商议过后,阿吉的希愣柱留给乌合莫、岳讬以及他妹妹宜尔哈,自己和“孪生”妹妹布耶楚克搬到了木屋里。

    这日,布耶楚克不在,尼堪仔细端详着那件银饰。

    那是一枚小巧的银锁,镶着金边。

    “秀荣”,银锁的正面刻着两个字,应该就是孙传廓给他起的名字,孙秀荣就是他的汉名,也是他前世的名字。

    “仙寿恒昌”,是背面的字,寄托了美好的愿望。

    一看到“孙秀荣”三个字,他隐藏了十五年的记忆一下便像决堤一般呼啦啦打开了,后世的点点滴滴像潮水般向他涌来。

第九章 家中有事知问谁

    阿吉的丧事过去已经十日了,这一段时间,阿林阿所在的北山野人部落两百多户全部搬过来了,乌扎部原本有近两百户,接纳阿林阿所部后,整个部落接近四百户,与草原核心的蒙古人相比自然相去甚远,不过在索伦诸部里算是一个不小的存在了。

    远在乞塔河(赤塔)的索伦大汗根特木尔直属的阿拉尔部也就五百余户,是诸部里最大的。

    说到贝加尔湖以东、额尔古纳河以西、肯特山以北的索伦诸部,尼布楚大草原有乌扎、布拉姆、玛尔吉、奥拉、墨尔迪勒五部,赤塔有阿拉尔、杜拉尔、多尔托尔三部,乌德柏兴(乌兰乌德)有图克塔纳、罗佳、纳哈塔三部,一共十一部,全部是“使马部”,也就是以养马为主的部族,加起来也接近三千户。

    接纳阿林阿部落后尼堪将他们分别安置在乌扎部的两侧,分别置于尼布楚河两岸,东边的与另一索伦部落布拉姆部接壤,西边则与另一索伦部落玛尔吉部接壤。

    野人部落的人让他们担任工匠是不行的,作为战士还差不多,接纳该部后,尼堪在全部四百户中挑选了二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尚未成婚的年轻人七十名出来,作为乌扎部的常备军汇集在他尼堪本人名下。

    又在原本的几个比较出色的少年中提拔了几人担任小队的首领,朱克图、苏哈、哈尔哈图、阿林阿也在其中,加上以前的三十人,一共一百人,由尼堪亲自操练起来。

    这日,尼堪正在操练新兵,远处飞快驰来一骑。

    “阿浑,大汗派人过来了!”

    原来是岳讬,尼堪心里一凛,自从阿吉去世以后,尼堪似乎忘了自己头上还悬着布耶楚克的事,车根在一个月后就会派人过来迎娶她!如今只有十几日的功夫了!

    根特木尔现在现在派人过来,多半是与布耶楚克的事有关了,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知晓。

    “何事……”

    尼堪的话还未说完,远处便传来一团烟尘,很快有五六骑绝尘而至。

    当先一骑戴着白色的羊皮尖帽,两根白貂尾巴垂在帽子两侧,手里高高举着一根鹿角大杖——根特木尔大汗的象征。

    尼堪见到那根大杖,也不得不单膝跪下大声喊道:“乌扎部哈拉达尼堪拜见上使”

    接着抬起头来又说道:“尊使有劳了,我刚刚接任乌扎部的哈拉达,尚未前往赤塔报备……”

    那人盯着尼堪看了许久,半晌才说道:“罢了,大汗已经知道了此事,已经将你的名字登记了,今后你便是乌扎部的哈拉达”

    尼堪心里有些诧异,以往索伦诸部新任哈拉达接任后第一件事便是亲往赤塔向根特木尔报备,十五年前阿吉能救了他也是接任哈拉达不久从赤塔回来碰上的。

    按照规矩,新接任的哈拉达一定要亲自到赤塔拜见根特木尔才行,怎地……?

    “哈拉达--”,那人嘴角带着一丝轻蔑,尾音故意拖长了几分,“大汗有令,尼布楚一带五部今年的供貂不用送往赤塔了,就由乌扎部负责收集之后供给茂明安部的车根大台吉,大台吉已经与大汗商议过了,今后尼布楚的供貂由茂明安部转交给车臣汗!”

    尼堪一听大惊。

    以往索伦索伦十一部是将貂皮统一缴到赤塔,由根特木尔亲自带着貂皮沿着以前大元设在岭北行省的驿道直接去车臣汗部北边的小镇乌尔赫特纳贡,怎地突然变卦了?

    肯定是车根见乌扎部迟迟没有动静,便抢先在根特木尔那里使了手段!

    供貂的话,无论数量、质量他都可以拿来刁难,一言不合便会威胁灭了自己,然后趁势将布耶楚克纳入房中。

    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阿吉自然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位“老头子”,不过畏惧车根的威势,当时也没有说死,本来还想去赤塔禀告根特木尔,想利用根特木尔来压一压车根,还没来得及动身北山野人就打过来了。

    按照阿吉的计划,就算打不过也不会将布耶楚克嫁给车根,而是带着族人逃到北边的丛林里去,抑或沿着石勒喀河迁到额尔古纳河一带,去投奔黑龙江中上游的另一位索伦大头领博穆博果尔,那边的索伦人从石勒喀河一直到精奇里江,加起来有上万户,实力比额尔古纳河西岸的索伦人强许多。

    没想到阿吉计划尚未实施便受伤去世了,将一个“烂摊子”交给了年仅十五岁的尼堪!

    送走根特木尔的使者后,难受的事情再一次提起,兄妹两人在房间里相对无言。

    尼堪盯着妹妹的脸,那是一张除了肤色,眼睛、鼻子与后世西域之人没有分别的面孔,敞开火门的炉子将她的俏脸映得泛出了桃花,更显得明艳动人,十五岁的年纪在索伦人的部落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过却在尼堪的阻挠下一直压着。

    “阿浑,为了族人,要不就将我送到尼布楚吧”

    布耶楚克嘴里的尼布楚在尼布楚河与石勒喀河的交界处,也是车根王旗所在。

    尼堪展颜一笑,“努恩,你想哪儿去了,布耶楚克不想做的事阿浑也一定不会做”

    布耶楚克眼角噙着泪水,“可是……”

    “无妨,车到山前必有路,那车根不是说让我等一个月以内将皮子送到尼布楚吗?阿浑还有时间来筹划”

    “如何筹划?”

    见到布耶楚克期盼的目光,尼堪有些难受,他仰起头看着木屋外面隐隐约约的天空,内心强自镇定着。

    按照索伦人一贯的做法,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而丢掉整个部族的,就算阿吉还健在估计最后他还是会屈服的,他的逃走计划也只是说说而已,原因很简单,在草原上生活肯定比林中好些,乌扎部好不容易得来的土地怎能为了一个女子丢掉呢?

    就算进入林中,那无休无止的拼杀也是不容易的。

    不过就算尼堪不愿意,以茂明安部的实力,出动几百骑兵就能将乌扎部灭了,此后,高过车轮的男丁全部杀死,剩下的人世代作为奴隶便是族人最终的命运。

    索伦诸部到贝加尔湖以西、额尔古纳河以东讨生活已经几百年了,以前听说有一百多个姓氏,如今却只有区区十一个,期间的悲欢离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尼堪擦掉了布耶楚克的泪水,细声说道:“放心吧,阿浑一定有办法的”

    车根从根特木尔、车臣汗那里将供貂的事情揽在自己手里,除了上下其手,盘剥弱小的部族牧民以外,未尝没有对付阿吉的心思,如今阿吉死了,区区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更是不在话下。

    草原上、森林里的部族讲究的还是丛林法则,分分钟灭族的事情层出不穷,他茂明安部也是吸纳了大量布里亚特人才有今日的威势,所谓吸纳,其中的腥风血雨自是少不了的。

    人丁稀薄的索伦诸部就更没放在车根的眼里了。

    如今能压住车根的只有更南边的喀尔喀三部,不过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亲戚,都是黄金家族的后代,肯定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异族小部大动干戈,何况尼堪就是想见车臣汗、土谢图汗部、扎萨克图汗也没有门路。

    还有一条路,就是大举东迁,投靠已经取得东北之地的建州女真,不过不要说此去辽东路途遥远,就是路上遇到的各个蒙古部落也能一口将小小的乌扎部吞了。

    西去投靠根特木尔?

    不靠谱,此去赤塔,要不是沿着石勒喀河、因果达河西去,路上一定会越过茂明安部的部落,或者穿过茫茫丛林直接去赤塔,倒是有一条水旱路可抵达那里,不过沿途有大量的布里亚特、艾文基部落,这些可都是比索伦诸部更为凶残的存在,自己能否平安抵达赤塔还是一个问题。

    就算平安抵达赤塔,以根特木尔那小心谨慎的作风,或许早已经与车根联合起来了,对他来说,损失一个乌扎部是小事,与车根结怨却是大事,他阿拉尔部本部也就五百余户,加上同源的杜拉尔、多尔托尔,也不过境内千户,虽然中间还隔着达斡尔人,若是车根有心的话还是能轻易灭了他。

    怎么办?

    尼堪一下有些心灰意冷,他若是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将布耶楚克送出去的,不过他却有着来自后世的灵魂。

    他决定出去一趟,无论如何,也要将尼布楚一带剩下四个部落布拉姆部、玛尔吉部、奥拉部、墨尔迪勒部的皮子先收上来,以往尼布楚一带索伦部落的皮子也是由乌扎部统一收取的。

    或许在收皮子时能得到各部哈拉达更好的建议。

    说动就动,尼布楚草原才几千平方公里,自己再迟缓一点,车根灭族的大军就会打上来了!

    他带着自己前不久参加过与北山野人战斗的十几个少年出发了,原本有最出色的十八人,战斗中死了一个,尼堪便将阿林阿也编在里面,每人都是一人双骑,除了自己骑乘以外,多余的马匹自然是为了驮载皮子。

    这十八人,每人都有尼堪亲自用“包钢法”打制的刀身略微弯曲的骑刀一把、双手横刀一柄,骑刀约莫三斤重、三尺长,带有护手,采取包钢、木炭烧制的技艺,质量与横刀差不多。

    作为使马部的索伦人,人人会制作弓箭,会骑射,尼堪也给自己制作了一把约莫七斗力的骑弓,到如今也算是弓马娴熟。

    死去那少年的兵器给了阿林阿,一行十九人向着大草原东边走去。

    十九位少年,十九骑,都骑着有着厚厚皮毛的蒙古马,看似很拉风,不过后世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当骑兵的尼堪却知道这十八位的战力堪忧。

    草原上,无论是索伦人、达斡尔人、布里亚特人、茂明安人,只要过了十八岁,每一个人的战力都比他们这平均年龄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强——没办法,终究还是没有长大。

    不过尼堪却一直带着这些少年,除了好管理以外,培养一个“合适”的班底也是应有之意,否则,就算在乌扎部这样一个小小的部落,想要一个成年人对一个小孩子“肃然起敬”是不可能的。

    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尼堪有着远远超过他这幅身体的心理年龄(他后世已经做到了骑兵连的连长),一身武艺也不在话下,又会一手惊艳的铁匠活计,自然受到了族里少男少女的崇拜。

    就在今年,尼堪对十八骑进行了训练,无非是每天骑射多少下,劈刺多少下,加上纪律训练,对付车根的骑兵虽力有未逮,不过在同龄人中却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作为索伦人的部落,乌扎部里也不是全部都是乌扎氏的,也收留了一些其他部落的人,那些人被本部落抛弃的原因很多,不一而足。

    尼布楚索伦人的语言与女真人比较接近,又夹杂了不少蒙古语,实际上以呼伦贝尔为中心的东北一带的人基本上都会女真语和蒙古语,这也是当地东胡一系的匈奴-鲜卑-契丹-蒙古与女真一系的肃慎-靺鞨-女真-满洲交替发展,相互影响的结果。

    草原上,就算再小的部落也会聚集在水源附近,尼布楚五部索伦中,乌扎部靠着尼布楚河,玛尔吉部靠着西边的奥亚河,布拉姆部靠着东边的库恩奇河,而奥拉部、墨尔迪勒部却在大草原的最东段的石勒喀河北岸,石勒喀河从这里开始就要穿越约莫五百里的密林汇入黑龙江。

    尼堪打算绕着大草原转一圈,先到东边的布拉姆、奥拉、墨尔迪勒,再横穿过大草原来到玛尔吉部所在的奥亚河,最后回到乌扎部。

    布拉姆、玛尔吉都源出于乌扎部,三部之间或多或少有些亲戚关系,尼堪准备先去离乌扎部最近的布拉姆部。

    由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尼布楚大草原上一片白茫茫的,北边不远处倒是密布着各种树林,白桦、雪松、冷杉鳞次栉比,密密匝匝,点缀在大地上煞是好看。

    草原上也不光是荒草灌木,每隔一段距离也有一些树木,多是稀稀拉拉的白桦,索伦诸部各部之间的联络道路便是利用这些白桦林,这也是这些白桦侥幸存活下来的原因。

    彤云、白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草原,尼堪心事重重地骑在马上,那帮小子还不知晓供貂变卦的事情,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行进中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倒是异常快活。

    与其他人不一样,刚刚加入到乌扎部的阿林阿却是寸步不离尼堪左右,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去布拉姆部的路程刚刚走了一半,前面的白桦林密了起来,那是索伦诸部故意在草原上留下来的,林子里有索伦人特有的“仓库”。

    所谓仓库,便是在几棵高大的白桦树上架设的木屋,木屋里有一应吃喝用度之物,为在草原上迷路的人提供帮助,尼堪见到了便准备在此地稍事歇息一下。

    还未下马,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不远处大团的雪花扬了起来。

    “戒备!”

    尼堪打了个唿哨,十八骑一反刚才的嬉闹,赶紧或扬起马刀,或张弓搭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草原上虽然没有什么大敌,不过零星的马贼还是有的,多是被各部逐出门墙的“浪子”,其中尤以林中野人居多,不过他们的人数不多,多的只有十几骑,多半是五六骑,两三骑也是有,抢劫过往的行人以及落单的牧民。

    不过想要打劫尼堪他们这一支十八骑的队伍却是有些托大了。

    等来骑走近了,尼堪却将骑刀收到了刀鞘里。

    当先一骑的骑士约莫三十多岁,面目黝黑,不是布拉姆的萨哈连是谁?萨哈连见了尼堪一行大喜,随即又是愁容满面。

    “安部”

    “尼堪”

    安部是姨父的意思,尼堪见萨哈连急匆匆地往西走,不由有些奇怪。

    “尼堪,幸好在这里遇到你了,快跟我走吧,哈尔额敦快不行了!”

    “啊?!”

第十章 消失的奥拉部

    一行人加速赶到布拉姆部所在的地方,尼堪冲进了萨哈连的希愣柱,希愣柱的角落里有一处地铺,上面躺着一人,面容白皙、柔美,正是哈尔额敦!

    尼堪见哈尔额敦双目紧闭,面色也憔悴不已,心里也很紧张,伸出手准备摸她的额头。

    “慢着!”

    只见希愣柱里瞬间亮了起来,东侧的门帘打开了,走进来两人。

    一人自然是萨哈连,另一人却是他的弟弟,布拉姆部落的萨满噶里。噶里也是黑皮肤,个子比萨哈连矮一些,面上却带着笑容(噶里在索伦语里是八面玲珑的意思)。

    索伦人虽然原始,却也知晓疾病可以通过接触传染,不过并不知晓还可以通过空气传染,故此萨哈连制止了尼堪的行动。

    尼堪却不以为意,继续用手摸了摸哈尔额敦的额头,这一举动倒是令萨哈连非常感动,摸过之后果然是发烧,赶紧问道:“多久了,一直这么热吗?”

    萨哈连说道:“包括今日在内,总共五日了,中间有一次热的不得了,我怕出事赶紧去找你,其它几日没有这么热,没想到今日又大热了……”

    尼堪善医之名在索伦诸部还是有些名头的,这也令各部的萨满非常不满。

    尼堪猛地站了起来,也不管长幼尊卑,直接对萨哈连、噶里两人说道:“有棉布吗?族里金银花还有吗?”

    等萨哈连找来一块棉布,尼堪用冷水打湿了敷在哈尔额敦的额头,接着又问道:“金银花呢?”

    金银花在尼布楚一带也有生长,也是索伦人向汉人换取食盐、布匹、铁器的重要物资之一,故此尼堪有此一问。

    萨哈连说道:“我家里是没了,不过保不准其他人家里还有”

    “那赶紧去呀!”

    等萨哈连、噶里两人走远了,尼堪将棉布从哈尔额敦头上取下来,又在冷水里泡了泡,稍微拧干后又敷在她的额头。

    小半个时辰过后,等萨哈连二人捧着一蓬干金银花回来了,哈尔额敦的热烧状况好了许多。

    “用金银花煮水”

    忙了半日,服侍哈尔额敦服下金银花水之后,兴许是苍天有眼,她的烧竟然慢慢消退了,萨哈连赶紧向长生天祷告,噶里的神色则有些复杂。

    两日后,哈尔额敦的病完全好了,在草原上抑或丛林里就是这样,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就会带走一个人的性命,对于高热,牧民除了向萨满求助以外,完全是无计可施。

    见到是尼堪救了自己,哈尔额敦喜出望外,紧紧挽着尼堪的胳膊不放手,一想到家里的布耶楚克,尼堪取了皮子之后赶紧走了。

    蒙古人收取皮子还是按照百年前各部的人数来定的,实际上各部的人数与百年前相比已经增长了许多,比如布拉姆部如今有一百多户,每年却只收取五十张皮子。

    萨哈连早就知晓车根的事情了,自己还差点跑到黑龙江去找博穆博果尔,不过一场意外的大雪让他没有成行,最终他对尼堪说:“大不了你将部落迁到我这边来,然后两个部落一起沿着古道迁到到黑水北边去”

    萨哈连口里的古道便是以前的艾文基人在尼布楚东北方向的密林里沿着多条河流以及河流之间的山岭踩出来的水旱道路,一直通到黑龙江北边,经过这条道路可以去投靠黑龙江流域的博穆博果尔。

    这也是一个办法,他郑重地点点头。

    这条道路是额尔古纳河西边的索伦人与东边的博穆博果尔部落联络的要道,博穆博果尔部落强悍,倒是很少有野人部落敢轻易在这条道路上打主意——除了马贼。

    两日后十八骑抵达了大草原的最东端,也就是墨尔迪勒和奥拉部所在的地方,这两部的户数都是一百多户——以草原尽头的逼仄也住不下太多人。

    两部都在石勒喀河北岸,不过中间却隔了一道山梁,其中山梁西边是墨尔迪勒部,东边是是奥拉部。

    听说阿吉去世了,墨尔迪勒哈拉达达春也是一阵唏嘘,他倒是很爽快地拿出了四十张貂皮——那是墨尔迪勒往日年份纳贡的份额。

    山梁的那一头实际上已经不能算是尼布楚大草原的一部分了,不过是石勒喀河在此处泛滥形成了一个较大的冲击平原而已,奥拉部除了在此处放牧,还学着汉人种一些燕麦等物,算是索伦诸部里面半牧半农的部落。

    翻过山梁,尼堪心里却咚咚跳起来。

    远处的平原上,包着白桦皮的希愣柱散落着。

    这也是索伦人希愣柱常有的景象,不过那可是在夏季,在冬季就算再穷的索伦人也会用鹿皮包住希愣柱。

    再者,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尼堪没有见到任何人烟的迹象,也没见到任何羊群、鹿群、马群出没的动静。

    这道山梁约有三四里路,前几日刚刚下过大雪,墨尔迪勒人不知晓奥拉人的动静也不出奇。

    尼堪的第一反应是奥拉部糟了劫难,他这一部不在大草原里,正好是周边、主要是北边野人诸部下手的好对象,奥拉部靠着宽阔的石勒喀河,河边雪地下的野草有的是。

    见到此情此景,众人都沉默起来,看向阿林阿的眼色很是不善。

    “驾!”

    十九骑加快速度赶到了平原上,接下来的发现让他们更是诧异。

    所有的希愣柱里都空空如也——除了松毛,按照索伦人的惯例,就算要转场、迁徙,屋子里不易搬动的东西是不会拿的,索伦人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转场之后就算是马贼也不会光顾,他们最值钱的东西一是马匹,二是貂皮,这两样肯定是随身携带的。

    希愣柱周围也没有血迹,看来也没有遭受野人部落的洗劫,也是,奥拉部是唯一源出于东边博穆博果尔部落的氏族,虽然由于与博穆博果尔所在的多拉尔部有些龌龊才离开大队,不过若是奥拉部被北山野人部落灭了,博穆博果尔还是会为他们报仇的。

    黑龙江中游、大兴安岭一带的索伦诸部有近万户,博穆博果尔麾下可出动三千精骑(这也是他在历史上几次背叛满清的重要原因),灭掉一个野人部落还是办得到的,故此,应该也没有什么部落敢打奥拉部的主意。

    尼堪来到石勒喀河边上,远远望去,南面是一条它的支流——柯恩佳河,沿着这条河流南下,经过几条连水旱道可直达呼伦贝尔一带,继续往石勒喀河下游走也可抵达额尔古纳河,两条道路都是五百多里,难道……?

    不过尼堪很快否定了第二个设想,沿着石勒喀河东去便是博穆博果尔的部落,奥拉部好不容易从那里摆脱出来,没有理由巴巴地返回去。

    那就是南下了,不过如今呼伦贝尔一带可是科尔沁诸部的天下,他奥拉区区一个百余户的小部落去了那里也是任人宰割的份。

    尼堪后世在呼伦贝尔一带当兵,对于当地的历史还是比较清楚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事,随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今年按照大明的时间应该是天启五年,也就是1625年,此时的科尔沁部大部早在嘉靖时期就迁到了嫩江流域、西拉沐伦河流域,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剩下的部落应该不多了,最多与茂明安部差不多。

    而此时的建州女真应该征服了科尔沁诸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将呼伦贝尔一带残存的科尔沁余部迁到了辽东一带。

    也就是说,此时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是空荡荡的!

    当然了,完全空荡荡是不可能的,迁到此处的巴尔虎、索伦部落应该还是有的,但人数肯定不会很多。

    或许奥拉部一早便发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情况,便偷偷南下了。

    一想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尼堪内心狂跳不已。

    后世的他在那一带当兵巡视边防,对大草原各处非常了解。

    除了呼伦湖、贝尔湖两个淡水湖,海拉尔盆地,也就是后世的海拉尔区是一个真正的聚宝盆,盆地里铁矿、煤矿、铜矿、铅矿应有尽有,更绝的是还有硝矿,盆地里还有几个盐湖,难怪历史上的鲜卑人、蒙古人都能从此地崛起。

    而现在,正是大草原的真空时代!

    大草原还要经过约莫二十年的时间,由于俄罗斯人的逼迫,贝加尔湖附近的布里亚特人、索伦人被迫东迁,满清才在那里设置了呼伦贝尔总管府。

    不过令尼堪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此好的地方怎能闲置了近二十年?

    多半是此处是东胡几大部族的发源地,上千年的放牧导致草原严重退化,加上大兴安岭又挡住了东边大海过来的雨水,造成这里异常寒冷干燥,难怪几大蒙古部族不是迁到了阴山一带,就是迁到了湿润的嫩江流域。

    眼见为实,尼堪让哈尔哈图带着七人返回了墨尔迪勒部,自己带着九人越过封冻的石勒喀河、柯恩佳河南下了。

    五日后,在额尔古纳河西侧约莫百里的一处谷地里,也就是后世俄罗斯的克拉斯诺卡缅斯科附近尼堪一行发现了奥拉部的踪迹,那里是一大片谷地,附近还有一处淡水湖,又靠着山岭,可进可退,确实是比尼布楚大草原东侧更好的地方。

    尼堪一行没有惊动奥拉部,继续向南迈进,一日后终于抵达额尔古纳河边上。

    封冻的、宽阔的额尔古纳河大湾处,除了寥寥数顶帐篷,广袤的大草原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尼堪将雪堆扒开,里面的野草历历在目,并没有沙化的趋势,一行人又向南跑了一日一直到了呼伦湖边上,这时才见到了几十顶帐篷,不过此时也呼啦啦出来了十几骑,尼堪不想惹事,带着众人向北边跑了。

第十一章 强行拉入心何忍

    尼堪等人没有惊动奥拉部,有了呼伦贝尔这一处宝地,尼堪也不准备给车根纳贡了,偷偷溜到大草原上才是正经,就算他们发现了也不打紧,逼急了往大兴安岭里一钻就是,何况茂明安部想要来到大草原还要经过车臣汗的地盘。

    为了区区乌扎部,虽然都是黄金家族的后裔,不过喀尔喀三部都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而茂明安部却是哈萨尔的后裔,大军过境的方式就算是亲戚也是会提防的。

    同样,为了区区百余户的索伦部,车臣汗也不会兴师动众跑到东边来,此时,东边的满清咄咄逼人,西边的卫拉特部方兴未艾,并多次席卷喀尔喀、呼伦贝尔一带,都是喀尔喀三部的大敌,加上南边的林丹汗虎视眈眈,三部没有理由到处惹事。

    灭掉区区乌扎部倒是小事,若是惹恼了北边的根特木尔、博穆博果尔等人,彼等虽然没有多少骑兵,不过以游击方式到处袭杀牧民也不是三部愿意看到的。

    故此,尼堪没有越过大草原去找玛尔吉部,而是直接告诉了萨哈连。

    “安部,我回去之后就将部落迁过来,然后沿着古道向东北,在离石勒喀河最近的地方转入该河,抵达额尔古纳河后再南下,就在南边大草原的北段停留下来”

    尼堪说的北段是后世俄罗斯的卡达亚附近,其位于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北边,东边越过额尔古纳河便是大兴安岭,西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尼布楚丛林,而中间的草原面积也很广阔。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直接占了海拉尔盆地那是找死,先接近该地,等时机成熟了再南下才是明智之举。

    “那玛尔吉部和墨尔迪勒部?”

    没想到萨哈连却一反常态慎重起来。

    “安部,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否则被车根知晓了你我两部必定是身死族灭,若是知会墨尔迪勒部我早就知会了,否则也不用会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尼堪,兹事体大,你安部着实下不了决心,你还是先回去,这事等我想清楚了了再说”

    尼堪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带着十八骑向西去了。

    布拉姆的驻地离乌扎部约莫百里,尼堪回家心切,十八骑连夜赶了回来。

    回到乌扎部后,尼堪并没有见到布耶楚克,族里的气氛也有些异样,他赶紧来到墨尔根的希愣柱。

    这几年,尼堪的姑母长期卧病在床,人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而姑爸墨尔根却还才四十出头,两人膝下有一儿一女,老大巴颜已经成家了,娶的是玛尔吉部的女人,老二布鲁堪嫁给了墨尔迪勒部哈拉达达春之子卓力格图。

    尼堪正欲掀开门帘,门帘却先一步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人,正是他乌合莫,乌合莫今年才三十多岁,完全没有第二次丧夫应有的那种焦虑、憔悴,反倒有些枯木逢春的模样。

    乌合莫倒是典型索伦女人的长相,不过鼻子略有些向下弯,眼睛细长,面颊红红的,出门见到尼堪也是吓了一跳,不过没怎么与他说话便走开了。

    尼堪有些诧异,不过他急于见到墨尔根,也没怎么理会便掀门进去了。

    刚进到墨尔根的屋里,尼堪便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屋里烧着一堆火,刚才那气味却不是火堆里发出来的。

    墨尔根正坐在床边,见到尼堪来了似乎也有些慌张,敞开的鹿皮袍子赶紧拉上了——尼堪的姑母得了一种“昏睡”病,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别人来伺候。

    “姑爸,布耶楚克呢?”

    尼堪也没理会那许多,直接问道。

    一听此话,墨尔根一颗心倒是放下来了,他整好衣服后站了起来,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让尼堪如雷轰顶。

    “尼堪,就在今日下午,车根带着三百骑、一辆裹着红布的马车过来了,你姑爸也没法子,只得让他将布耶楚克带走了,不过他也说了,今后乌扎部不用供貂了……”

    尼堪半晌才从震惊里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墨尔根,“不是一个月吗,车根怎能言而无信?”

    墨尔根脸色变了几变,讪笑道:“尼堪,忍了吧,他可是三百骑,为了整个族人,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尼堪盯着他说道:“车根是如何得知我不在家的?”

    “我也不知晓啊,兴许是他自己探知的吧”

    “那他们走了多久了?”

    “应该不到一个时辰”

    ……

    夜色中,看着聚在自己身边的族人,尼堪大声说道:“布耶楚克出嫁,我作为兄长岂能不送上一程,愿意跟我去追布耶楚克的到我身边来”

    在火把光线的映照下,尼堪一张脸憋得通红,众人都知晓那“送上一程”的含义,不过都没有动静。

    “我去!”

    阿林阿站出来了,接着是苏哈、朱克图,站出来八人,全部是依附于乌扎部其它部族的人,乌扎部的少年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尼堪心里一冷,不过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点点头,对阿林阿说道:“再从你那里挑选十人”

    新十八骑组成了,此去结果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尼堪也没勉强,只挑选了勇敢果决之人,尼堪将十八人带到木屋那里。

    牧仁等人都不在,那两个老头都在,老孙头半晌才说道:“布耶楚克的事我也知道了,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老儿就想问一句话,你打定主意了?”

    老头说的是汉语,在场的只有尼堪一人听得懂,尼堪郑重地点了点头。

    孙老头却一把抓住尼堪,将嘴巴凑近他的耳朵:“尼堪,你小子疯了,人家可是有三百骑,再说了,就算你等侥幸将布耶楚克弄回来,车根还是可能尽出大军灭了乌扎部……”

    尼堪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没有再理会他。

    老孙头将众人带到一间空着的屋子,屋子里堆着好几个长条箱子,老头三下五除二将箱子打开了。

    二十副棉甲,这是尼堪近三年的积存,棉甲是尼堪断断续续从汉商那里淘换过来的,每一件棉甲至少花费了两件上好的貂皮。

    还有一坛烧酒,十八骑穿好了棉甲,外面套着鹿皮袍子,并全部配上了双手横刀、骑刀、弓箭,尼堪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将它传给了阿林阿,接着是苏哈、朱克图……

    等酒坛子回到尼堪手里时已经是一个空坛子了,他高举坛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出发!”

    ……

    冬日的尼布楚夜晚,气温低到零下二十度,在这样的寒冷夜晚外出在普通人眼里实在无法想象。

    这样的气温,也只有蒙古马可以驾驭自如。

    鹿皮帽子的护耳翻下来了,将除了眼睛的其它部位紧紧包住,所有人都是一人两骑,在积雪反射的微弱的光线里沿着冻得结实的尼布楚河边的道路径直向南跑去。

    其实喝了烧酒之后众人都是热血沸腾,加上两件厚衣服在身上,并没有觉得特别冷。

    尼堪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车根既然是带着马车来的,肯定不会走得太远,从乌扎部的驻地到尼布楚有一百五十多里路,以马车的速度他们现在还到不了尼布楚山。

    果然,奔驰一段时间后,十八骑已经看到了大队骑兵后队的身影,尼堪倏地转过身来。

    “诸位,前面有三百骑,还是成年的蒙古骑兵,我等只有十多人,肯定不能硬拼,如今每人身上都有一袋箭,各有三十只,加起来就是五百七十只,我不指望你等一箭能干掉一个敌人,不过平均两箭杀伤一人还是要尽量做到”

    “我等不断袭扰,敌人大队上来时就跑掉,这一带都是索伦人的地盘,我等对路径比蒙古人熟悉,不停地袭扰,减缓彼等前进的速度”

    “到了尼布楚山时,我有另外的计划,到时候再说”

    夜间,包括尼堪在内的十九骑没有打火把,不断沿着尼布楚河岸边的道路袭击蒙古骑兵,由于敌暗我明,一开始尼堪他们大占上风,短短半个时辰便射杀了四十多拖在后面的敌骑,而己方却无一损失。

    车根一开始有些不明就里,在这尼布楚大草原一带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向他车根挑战?

    一开始还以为是流浪在草原上的马贼,不过如果有马贼敢打劫他的队伍,那肯定是最笨的马贼。

    等己方的骑兵损失了近五十人后,车根便有些慌了,知道来敌是专门找上他了。

    他终究是一方豪酋,立即让自己卫队长派出一百骑去劫杀。

    在茂明安部落里,大大小小的台吉一共有十位,车根所在的部落最大,有五百余帐,势力冠绝诸部,剩下来的最大的固穆巴图鲁也只有三百余帐,车根平日里养着一百骑护卫,需要作战时才征集部落里的其他精壮。

    他的护卫长叫巴特尔,是车根部落里的第一勇士,接到命令后立即调集一百骑追了过来。

    尼堪在紧张思索着,这一次车根是动了真格了,紧紧追着他们,丝毫也没有放松的意思。

    尼堪带着十八骑此时是在向尼布楚河以东的大草原上跑,刚跑了一小段他突然勒停了马头。

    “哈拉达?”

    见到众人疑惑的目光,尼堪大声说道:“看见南面那团黑影了吗?那是尼布楚山,离我等只有不到五里路,我等过去那里!”

    除了阿林阿以外,众人都不以为意,此时如果能钻入一片树林,确实能躲过巴特尔致命的追击。

    不过此时巴特尔已经追上来了,尼堪长啸一声,带着十八骑反身迎了上去,迎面射出一拨箭只后勒转马头便南下了,气得后面的巴特尔哇哇大叫。

    车根此次到乌扎部,除了马车以及携带部分粮草的马匹,骑士都是一人一骑,浑没有想到还会有战斗,此时一人双骑的尼堪他们已经在马上换了战马,以最快的马速朝南边那一大团黑影跑去。

    尼布楚山的鄂伦春人早就见到了附近的动静,此时乌力吉带着长子阿克墩以及族里两百名勇士正在山前的草原上严阵以待。

    “阿克墩!”

    “尼堪!”

    乌力吉一见是尼堪很快便明白了是什么事,车根带着三百骑北上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帮着尼堪去打蒙古人,最多放尼堪他们逃进大山而已。

    不过尼堪的下一句话让他父子如雷轰顶。

    “阿穆齐、阿浑,车根被我杀了!”

    (阿穆齐,伯父之意)

第十二章 孛儿只斤.车根

    乌力吉一下呆立当场。

    杀了茂明安部的大台吉,还是索伦人杀的,他鄂伦春人虽然号称索伦别部,不过蒙古人要是发怒了,不问青红皂白尽起大军将草原上所有的索伦人赶尽杀绝是完全有可能的。

    “尼堪!”,乌力吉咬牙切齿,看向尼堪的眼神在夜色里闪着寒光,张开的大口冒着热气,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一边的阿克墩也有些慌张,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阿玛。

    此时巴特尔的追兵越来越近,尼堪见状便向乌力吉拱了拱手:“阿穆齐,得罪了,此事与你等无关,我这就上山……”

    “上个屁!”,乌力吉一马鞭抽在尼堪身上,接着便对阿克墩喝道:“还愣着作甚,纠集勇士上前迎敌!”

    夜色里,阿林阿见到尼堪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将事情略捋了捋,随后看向尼堪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敬畏。

    阿克墩带着大队杀向了巴特尔,他这边有两百骑,还是精悍的鄂伦春骑兵,一时与巴特尔杀了个难解难分。

    这边厢尼堪却带着十八骑绕过了战场,转身向后面车根的大队杀去。

    此时的车根与布耶楚克两人正坐在宽敞的马车里。

    车根是那典型的蒙古人模样,大脸、塌鼻、细眼,戴着貂皮帽子,身上却穿着一件汉地的锦缎面皮袍,手里握着一把暖壶,看着布耶楚克那倔强、不搭理自己的劲儿,心里倒是越发来劲。

    本来车根还想在车里上下其手折辱布耶楚克,不过一来布耶楚克生性刚烈,虽然勉强答应做他的第十位侧福晋,不过在正式的婚宴之前自己是不会轻易就范的,二来突然杀出的敌骑也扰乱了车根的心神,让他有些恼火。

    车根这次北上带了三百骑,除了巴特尔那一百常备军,剩下两百骑都是在部落里征召的,不过几个照面之下便损失了近五十骑,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咻咻……”

    外面又传来了一阵阵箭矢破空的声音,车根大怒,巴特尔这家伙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有将那伙人拿下?

    他掀开窗帘一看,只见夜色里有十多骑正在向他的部族骑兵射击,等部族骑兵的大队人马冲上去又远远跑开了。

    巴特尔呢?

    车根一时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巴特尔那一百骑被这十几骑干掉了?完全没有可能啊,多半是被他们甩掉了。

    想到这里他喊了一声:“停!”

    他让队伍停了下来,又将一个部族首领招了过来,“你带五十骑去迎敌,不将他们干掉你就不要回来了”

    等部族骑兵首领还在纠集队伍,尼堪带着十八骑又杀过来了,一阵“咻咻”乱响的声音过后,尼堪取出了身上的骑刀,这次没有跑掉,而是反身杀了进去。

    尼堪打的算盘是,与前面巴特尔的骑兵不同,那一百骑都在羊皮帽子上扣着一顶蒙古大帽,夜色里很容易辨认,而部族骑兵就不同了,打扮装束与索伦人差不多。

    五十骑在箭矢的攒射下死伤了十余骑,彼等正慌乱着呢,尼堪已经带着队伍杀了进来!

    这一次还是尼堪他们占了便宜,一来是先发制人,二来他们有甲胄和锐利兵器的帮助,一个照面下又杀伤了十余人,不过此时他们也有了伤亡,等他们穿透那五十骑,从另一侧出来时,十八骑只剩下十五骑了。

    “撤!”

    看着不断涌过来的部族骑兵,尼堪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个晚上不停地奔驰、作战,还都是没有长成的半大小子,到了此时众人皆是筋疲力尽,不过尼堪的神色还是异常坚定。

    “最后一次换马,轻伤员带着剩余马匹朝草原深处撤退”

    尼堪带着十骑再一次冲了上去,不过这一次他想故技重施就不行了,车根已经跳出了马车,骑上了一匹罕见的、异常高大的战马,手里提溜着一柄长刀,带着一百骑整整齐齐立在马车附近。

    见到那伙人又杀过来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围上去,今天不将这帮恶贼剁了我誓不为人!”

    十对一百,小孩对大人,尼堪的眼神也凝重起来,不过见到前面那匹鹤立鸡群的蒙古马以及马上那位身材异常肥壮的骑士,尼堪内心最后一丝勇气还是激发出来了。

    眼下的形势是,车根带着百骑在河边的道路上,而尼堪带着十骑在道路边上的草地上,草地比道路略高一些,尼堪略一思索便带着十骑杀了过去,抵近二十步时,尼堪他们射出了一拨箭只。

    然后勒转马头向南疾驰,不过此时车根已经将百骑分成三波从南边、北边、西边围了上来。

    尼堪他们虽然是一人两骑,不过连续战斗了一夜,两匹马此时都累了,而车根的部族骑兵却还有很大的余力,渐渐地,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包围圈正在形成,尼堪他们想逃出包围圈,只有向西踏上封冻的尼布楚河。

    这也是车根想要看到的,此时的尼布楚河的冰层至少有三尺厚,完全没有破裂之虞,不过冰面上异常光滑,马匹踏上去完全跑不快,只能慢慢地行走,此时车根的部族骑兵就可以像射靶子一样朝冰面上射击就行了。

    长期驻扎在尼布楚河附近的尼堪等人自然知晓这一点,不过他们现在却是有心无力,一步步被压着向河面上奔去。

    此时的车根见自己的计划就要实现了,也是兴奋异常,他带着几十骑冲在最前面,似乎见到了这帮可恨的“马贼”被自己攒射杀死的景象,他还琢磨着要抓一两个活口,看到底是是什么人如此胆大敢捋他的虎须!

    尼堪他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因为眼前是一道缓坡,缓坡之下便是道路,紧挨着道路的便是河面。

    与车根臆想的不同,尼堪他们又转了回来,十骑先是面向车根等人射出一拨抛箭,接着所有人的箭只都指向了那匹最高大的战马。

    “咻咻……”

    此时由于车根求战心切,带着的几十骑冲在最前面,南北两侧的骑兵还在几百米开外,两拨箭只下来,双方都停住了。

    车根连人带马被射中了,他身后的部族骑兵在震惊之下行进的步伐也不禁缓了下来,不多时队伍里便爆发出了一阵狂喊,对面的尼堪听得清清楚楚,那是“杀光他们,为主子报仇!”

    这时南北两侧的骑兵也压了上来,将尼堪十骑紧紧裹在其中,尼堪将骑刀插入刀鞘,将自己亲自打造的双手横刀拔了出来。

    四尺长的刀身,一尺长的刀把,刃部包钢,背部用熟铁锻造的双手横刀在尼布楚草原微明的清晨反射着寒光。

    “杀!”

    十骑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晨曦中,尼堪只感到自己的双手机械地挥舞着,眼前不断浮现出残肢和血花,血花有的是敌人的,也有的是自己的,渐渐的,他的双眼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花,夹杂着汗水,视线慢慢地模糊了。

    双臂也越来越不听使唤,最后只是机械地凭着本能在格挡。

    等对方一柄短柄狼牙棒磕飞了自己的双手横刀,又砸向自己的脑袋时,尼堪突然仰天大笑,惹得对面的敌人莫名其妙。

    尼堪倒下去了,不是被敌人砸到的,而是实在是筋疲力尽,座下的战马也力竭瘫倒了。

    倒下去那一刻,尼堪的脸部是面向天空的,此时的天空已经明亮起来,一轮久违的太阳露了出来。

    “让我穿越回去吧”

    尼堪脑海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竟然是这样的。

    ……

    尼堪最终醒过来时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

    尼堪见到的第一张面孔却是乌力吉,以下是两人的对话。

    “阿穆齐,我这是在哪里?”

    “你还好意思说,尼堪啊,你可将索伦人害惨了”

    “……”

    “唉,事已至此,不妨告诉你吧,阿克墩杀散巴特尔那百骑后便赶了过来,正好遇到陷入重围的你们”

    “多谢阿穆齐”

    “放心吧,幸亏阿克墩到的及时,车根手下那些部族骑兵不是鄂伦春勇士的对手,你手下那十八人除了受伤的几人,全部阵亡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还好意思说,你小子竟然敢谎报军情将我柯尔特伊尔部卷了进来,我部可是好不容易从黑水那边迁过来,历经百年才发展成如今的模样,被你小子一句谎言便全毁了”

    “唉,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草原上的索伦人加起来也不是车根一部的对手,他们知晓后是不会管你是不是乌扎部的,只要是索伦人都会赶尽杀绝,我与你们四部商议商议过后决定听你和萨哈连先前的筹划,穿越布拉姆部东北边的古道,去呼伦大草原的北段”

    “……,布耶楚克呢?”

    “她好着呢,你小子也真是的,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赌上整个部族的命运,草原上、丛林里任何一个哈拉达也不会这样做的”

    “……”

    “不过事情也不是全部是坏事”

    “哦?”

    “车根死后,茂明安部群龙无首,固穆、达尔玛、乌巴什、札固海杜凌、乌巴海、达尔汉、瑚棱、都喇勒、巴特玛、额尔忻、阿布泰等台吉为了大台吉之位也打了起来,根本没有理会我等索伦人”

    “那依您老来看,最终谁会统一茂明安部?”

    “哼,固穆号称巴图鲁,最为勇悍,手下也有三百帐,不过达尔汉却是心机过人,最后大台吉之位多半在这两人之间产生,内部处理妥当之后便要出兵向索伦人报仇了,这段时间,足够我等跑到丛林里了”

    “现在在哪里?”

    “刚刚踏入古道不到一个时辰,五个部落,几千人哪儿有那么容易,今天墨尔迪勒部才赶过来”

    乌力吉说话的时候,尼堪有些魂不守舍,他的眼睛投向了远处的天空,漫天乌云低低地笼罩着,大风呼啸着。

    一场大雪又要来临了!

第十三章 风雪古道 上

    走着走着,尼堪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目前躺在一辆驯鹿拉着的爬犁上,眼下应该是早晨,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如果沿着石勒喀河东进的话,自己应该面向太阳才是,但目前太阳的位置却在他左手。

    “安部!”

    尼堪一声大喊,将护卫在自己左右的阿林阿、朱克图吓了一跳。

    不多时,只见鄂伦春部的乌力吉、乌扎部的萨满墨尔根、布拉姆部的哈拉达萨哈连、玛尔吉部的哈拉达佳珲、墨尔迪勒部的哈拉达达春一起来到了爬犁边上。

    “安部,你骗我!”

    乌力吉有些尴尬,不过萨哈连却接过话茬说道:“尼堪,你别喊了,在你昏睡不醒这段时间西边的根特木尔派人过来了,说让我等五部全部迁到赤塔以西的克鲁钦那河流域,同时赤塔河与克鲁钦那河之间约莫百里的山林、草场都归属我等”

    “你们答应了?”

    “尼堪,你说的呼伦大草原自然是好,不过那里可是在喀尔喀蒙古人以及博穆博果尔的眼皮底下,我等五部加起来也才不到千户,如何是他们的对手?顷刻之间不是被吞并,便是灭族,车根一死,根特木尔想独善其身亦不可得,他派人过来传话让我等迁到赤塔以东……”

    尼堪一下沉默起来,呼伦大草原虽然是好,不过乌力吉说的也有道理,自己可能还是想当然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北山野人的丛林,沿着尼布楚河在向向北走,约莫百里的地方有一条尼布楚河的支流乌尔杜佳河,再沿着乌尔杜佳河南下,经过一条连水旱路可抵达因果达河北边的支流克鲁钦那河,这是以前艾文基人踩出来的古道,加起来有三四百里。

    所谓艾文基人,实际上就是住在尼布楚大草原北边的鄂温克人,俗称北山野人。

    “是的,尼堪,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等索伦人自然要团结一心,给他根特木尔守门也好,与阿拉尔、杜拉尔、多尔托尔三部联合也好,终究力量大一些,茂明安人就是想过来讨伐,首先要通过因果达河流域的达斡尔三部,再说了,达斡尔也号称索伦别部,如果与我等联合起来,就不是茂明安人可以觊觎的”

    若是能将达斡尔三部联合起来,鄂温克、鄂伦春、达斡尔三族加起来有五千多户,还都是使马的部落,茂明安部就算内部安定后想要进攻五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看着尼堪皱眉思索的样子,乌力吉笑道:“尼堪,不用担心,在克鲁钦那河流域的索伦人都被根特木尔迁到克农湖以西的地方去了”

    尼堪知道他们没和自己想到一块儿,便说道:“我记得以前阿玛说过尼布楚上游以及乌尔杜佳河、克鲁钦那河流域除了我等索伦人,还有蒙古人、北山野人……”

    “无妨,那里的北山野人已经被蒙古人赶到北边的温多河流域去投靠北山野人的大头领叶雷去了,如今乌尔杜佳河流域都是乞儿吉斯的安加拉人,安加拉人加起来也就三百多户,你母亲便是出自该部”

    “哦?这我可没听阿玛说过,这一部安加拉人是何部落?”

    “听说是来自大湖西边的乞儿吉斯部落”

    “安加拉?”,尼堪马上想到贝加尔湖以西最大的河流安加拉河,难道是被那边的部族驱赶过来的?

    “这根特木尔到底是什么意思?”

    “尼堪,不要着急,安加拉部都在乌尔杜佳河流域,我等只是借道去克鲁钦那河流域,如今我等加起来近千户,难道还怕他们,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顺道灭了他们才是正理”

    尼堪可是听说过,他母亲和哈尔额敦的母亲是一对双胞胎,不过奇怪的是,阿吉从来没有带着他和布耶楚克去母亲族里认亲,也从来没有讲过安加拉部的事情。

    在人丁单薄的贝加尔湖附近,任何一支部族都是偌大的助力,无论父亲与母亲族里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也要前去拜访一下。

    “安部,若是见到了我额尼的族人,我、布耶楚克、哈尔额敦都应该前去拜访才是……”

    一听此话,萨哈连一张黑脸更加黑了,半晌才叹口气说道:“千万别,到时候双方不起冲突就不错了”

    “这是为何?”

    “唉!”,萨哈连摇摇头,“尼堪,不光是你,哈尔额敦也想去她母亲族里瞧瞧,我一直没有答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实不相瞒,尼堪,你母亲与哈尔额敦的母亲是我和阿吉抢来的,安加拉部视为奇耻大辱,能让我等正常通过就不错了……”

    “啊?!”

    尼堪一听大惊,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那这十几年也没见到安加拉部过来寻仇?”

    “唉,他们夹在额尔特人与北山野人之间自顾不暇,哪儿有功夫找我等寻仇,何况等他们抽出空来,已经有了你和布耶楚克、哈尔额敦……”

    尼堪沉默了,这时他感到脸上一阵冰冷,抬头看向天空,只见漫天的雪花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风雪古道上,几千人的队伍根本走不快,老人、小孩都坐在驯鹿、狗拉的爬犁上,为爱惜马力,大人们也没骑马,都步行着跟在爬犁后面,尼堪也牵着自己的马匹跟在大队中间,看着蜿蜒几里的队伍,他心里也有些不忍。

    像这种天气进行举族大迁徙,还是向丛林深处迁徙,达到目的地后,驯鹿至少会损失一半,老弱人丁也会冻死不少,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他尼堪惹来的。

    不过像萨哈连、乌力吉、佳珲等人好像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言语里对他这个才十五岁的哈拉达还颇有些敬畏,这无非是被自己区区十余骑便敢挑战车根三百骑的“壮举”所打动,不负“索伦骁勇冠绝林中”名号而已。

    不过如今五部也没个头领,一旦遇敌如何统筹倒是一个大问题,以往阿吉在时自然以他为首,不过如今的尼堪年幼,让几个老头子听从他的安排,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而实力最强的乌力吉却是“别部”的。

    萨哈连、乌力吉等人没说,尼堪也不打算提起,估计这事儿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是都不想提出来而已。

    在风雪古道上艰难跋涉了三天后终于来到了乌尔杜佳河汇入尼布楚河的地方,以前阿林阿的部落驻地,不过当五部抵达时已经有大队人马在那里了。

    尼堪骑着马赶到队伍的前头,前头开路的是玛尔吉部落的佳珲父子,佳珲是鹰的意思,而他的儿子谢博勒却是鹞子的意思,大队虽然没有正经领头的,不过以一向机警的玛尔吉部开路却也是很好的安排。

    尼堪抵达时,只见佳珲正带着几十人手持各式武器与对面的人对峙。

    见到尼堪来了,佳珲点了点头就没有再说话,不过他的儿子谢博勒眼睛却有些恨意,尼堪自然晓得那恨意的来源。

    谢博勒今年十八岁,尚未娶妻,不过一直对哈尔额敦垂涎三尺,而尼布楚大草原上的索伦人都知道哈尔额敦对尼堪情有独钟。

    大敌当前,尼堪不想在这些小事上纠缠,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大队人马。

    前面的人马比佳珲的队伍多出不少,约莫几百人,装束也差不多,手里的武器也多是弓箭、木棒等,不过人人面上都戴着一副面具,面具画着鬼怪的图案,看起来十分狰狞。

    “温多人!”

    尼堪一见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贝加尔湖附近,南部、东南部被使马的索伦人以及布里亚特蒙古人占了,东北温多河一带的苔原上却居住着最大的北山野人部落,这支部落只有少数战马,主要靠驯鹿、狗出行。

    面具队伍当中有一人身材特别高大,穿的也不是普通的鹿皮袍子,而是一张黑色的熊皮,面具也是红、黑二色,手里拿着的是一柄长刀,在一众猎弓、木棒群里煞是耀眼,那人听到尼堪的惊呼先是一愣,接着便取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面色白皙,棱角分明,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右耳带着一只大大的铁环。

    那人上前走了几步,这下尼堪看清楚了,那人长得非常剽悍,在熊皮衣服、帽子的包裹下就像是一只随时择人而噬的野兽。

    “哈哈哈”,那人仰天大笑,“对面的,识相的将驯鹿、马匹、铁器留下一半,然后你等自可从容离开”

    这时萨哈连、乌力吉、达春、墨尔根也过来了,他们见到对面那人也是大吃一惊。

    “尼堪,那人就是北山野人的大酋叶雷啊”

    萨哈连拉着尼堪说道,脸上也是笼罩着浓浓的忧色,乌力吉、达春等人也相差仿佛,虽然双方的人数差不多,不过他们是去赤塔避祸的,根本不想在此地与北山野人大战一场。

    何况在北山野人中,叶雷的兵力最强,后世满清征服额尔古纳河一带,其它的部落都是迎风而降,就是这个叶雷死活也不投降,跟满清干了好几战才被俘。

    见到众人都是一脸忧愁的模样,尼堪面色变了几变,最后他学着叶雷“哈哈”几声大笑,接着便走了出去,直接走到那叶雷的面前。

    叶雷的身高在后世来看只怕有一米八十,而尼堪只有一米七十,且面色稚嫩、尚未长成,叶雷双手抱着自己的长刀一动也没动,冷冷地看着他。

    “当面可是叶雷大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尼堪一声“大汗”让那人一脸满满的不屑略有些变化。

    “兀那小子,哪个部落的?”

    “回禀大汗,在下是乌扎部新任的哈拉达尼堪”

    “尼堪?”,叶雷心中响起一个名字,去乌扎部与尼堪交易他这位大汗自然没有亲自去,而是让手下去的,也只交易过一次,换来了十把长刀,来交易的人只说自己是北边的,当时尼堪也没在意。

    不等叶雷回复,尼堪继续说道:“大汗,看你们这个架势,温多河一带是遭了大雪灾了?”

    贝加尔湖以东的苔原不下几万平方公里,若不是遭了罕见的雪灾,叶雷是不会带着族人南下的。

    叶雷眉头一皱,嘴上却大大咧咧地说道:“那又如何,漠北之大,自有我部的立足之处”

    尼堪笑道:“赶巧了,听说大汗要过来,我等尼布楚五部赶紧将地方腾出来了,眼下尼布楚山以北的大草原可是空空如也”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叶雷手里的那柄长刀已经架在了尼堪的脖子上,他嘴里还骂道:“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跟本汗油嘴滑舌,快说,你等这是要去哪里?有半分不实之处,老子割了你的头颅当酒壶,掏了你的心肝下酒喝”

    尼堪一颗心“咚咚”直跳,对面这位可是北山野人部落里有名的“猎头族”首领,他嘴里所说的可是一点都没有夸大。

    远处传来两声尖叫,一个是布耶楚克的,另一个多半是哈尔额敦的。

    尼堪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挺直胸膛继续说道:“大汗何必如此呢,小子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实话同你说,南边的车根已经被我杀死了,为了避祸,我等不得不从北边辗转到赤塔一带去,大汗想要去大草原就赶紧去吧,晚了怕是被别人占了”

    “你杀了车根?”,叶雷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当时车根多少人,你这边多少人?”

    等尼堪将来龙去脉一说,这时叶雷才慢慢收起了轻慢之心,不过脸上还是有些疑惑,“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得罪了蒙古人?”

    他心里也起了想见见这个女人的心思,“将那个女人带过来!”

    尼堪心里一凛,别刚杀了车根,又惹上叶雷,忙问道:“大汗这是……”

    “你只管带过来!”

    尼堪咬牙说道:“大汗家里有几位福晋?”

    叶雷听了哈哈大笑,“已经有三位了,不过你努恩若是被我瞧上了,做我的第四位侧福晋也不是不可以”

    尼堪一听大怒,他猛地将身边的横刀抽了出来,双手握着大喊道:“大汗若是没有娶妻,要娶乌扎部的女人自是可以,不过乌扎部乃是尼布楚草原索伦人第一大部,我是乌扎部的哈拉达,我的妹妹绝对不会嫁给别人做侧福晋,车根不行,你叶雷也不行!今天就算血战到底也不会让你得手的”

    叶雷大怒,手上正欲使劲,眼前却被一阵白光晃过。

    那是尼堪刚刚抽出来的横刀,刀身修长挺直,除了背脊有一抹黑色,其它部分磨得精光透亮,与之相比,叶雷自己那把长刀就相形见绌,除了刀刃有一抹亮色,其它部分却全是黑色的,长刀的质地相差得太多。

    娘的,眼见着尼堪卖给自己的长刀是打了折扣的,不过饶是如此,尼堪卖给自己的长刀还是比以前的好了许多。

    叶雷突然收起了自己的长刀,盯着尼堪的横刀说道:“此刀从何而来?”

    尼堪此时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见叶雷将长刀抽走了才松了一口气,“我自己打的”

    “你自己打的?”

    “千真万确”

    尼堪随即说道:“大汗若是看得上,这把刀就送给你了”

    “不!”,叶雷收过那把刀,“我温多部出行,凡是遇到敌人,除非对方比自己强,没有不赶尽杀绝的,今天看在刀的份上就放你等一马,不过每年这个时候我会亲自去赤塔找你,我会用上好的貂皮与你换取刀具、铁锅等物”

    尼堪心里一松,“不知大汗想要换多少?”

    “好刀打制不易,每年三十口,铁锅一百口,我会用上好的紫貂、白狐与你等交换”

    “怎么个换法?”

    “五张貂皮换一把刀,两张貂皮换一口铁锅”

    “不行,大汗,像我这样的长刀打制一把需要半个月,有时需要一个月,就算收徒弟一起打制,花费功夫也不小,宝刀至少要十张上好的貂皮才能交换,铁锅就按照你说的即可”

    “那我这把也是你们打制的?为何也要十张貂皮才能换取?”

    “这……”,尼堪一看叶雷手中那把长刀就知道露馅了,那是自己打制的用来与周边部族交换“贸易版”,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叶雷手里也有。

    “嘿嘿”,尼堪讪笑了一下,“大汗,若是知道你的人也来乌扎部交易,我等岂会……”

    “算了”,叶雷犹豫了一下,按照常理,像尼堪这样欺瞒于他的,他绝对会斩尽杀绝,不过他也知道宝刀打制不易,若是能用十张貂皮换一口尼堪手中那样的宝刀完全值得,他也没办法,北山野人部落除了抢,刀具、铁锅也没好的来处,不像草原上的部落还能前往喀尔喀与汉人交易。

    尼堪心里大喜,如今经过千百年的猎捕,上好的貂皮、狐皮都在西伯利亚北边的苔原、沼泽地带,尼布楚一带虽也有貂、狐,不过质量却与北边相差太远,若是能与温多部拉上关系,将来上好的貂皮自是少不了。

    “大汗这是坚持要去南边草原?”

    “那是自然,我只是转场而已,等开春了自然返回北边”

    尼堪望了望远处,除了眼前这几百名勇士,叶雷还有数倍于此的丁壮在附近,蒙古人就是想找茬也得掂量掂量,便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后会有期!”

第十四章 风雪古道 下

    在那几百蒙面野人的注视下,五部战战兢兢沿着乌尔杜佳河掉头南下,此时在尼堪的建议下由乌力吉的两百鄂伦春勇士殿后,半日功夫,几里长的队伍才完全踏上乌尔杜佳河一旁的小道。

    叶雷这厮有心想示威,或者是恶性难改,在注视着五部南下时,让那几百蒙面的丁壮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用手中的木棍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让五部的老弱个个心惊不已,一时妇孺的哭声、牲畜乱窜的景象不绝于耳、眼,叶雷等人却是哈哈大笑。

    不过这厮终究是按捺下劫掠的心思,目送着五部远去,勉强算是没有爽约,不过尼堪等人内心却是大骂不已。

    五日后,大队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这里是乌苏格力河注入乌尔杜佳河的地方,两条河流在此交汇,冲刷出了方圆约莫一百平方公里的河滩草原。

    大队刚刚接近那里,前方已经有两三百骑在严阵以待。

    由于说服了叶雷让大队有惊无险地通过,尼堪在五部之间的威望渐渐大了起来,虽然嘴里还有些不乐意,内心却已经将他当成了各部的首领。

    尼堪骑马站在一处山坡上向下望着,左边是阿林阿,右边是朱克图。

    乌尔杜佳河两侧全是白色的帐篷,那两三百骑的装束与索伦人颇有不同,马匹比蒙古马高大一些,不过也高大的有限,骑士都戴着羊皮帽子,帽子上部高高的尖顶十分夺目,衣服也以羊皮为主。

    靴子倒是鹿皮的,不过他们手里握着的都是两尺多长的弯刀,看那精光闪闪的模样,弯刀的质量应该也不差,身后背着弓箭,有的已经张弓搭箭对着五部。

    模样有的像蒙古人,也有的像贝加尔湖西边的乞儿吉斯人,还有的像汉人,不一而足,不过人人都是一副万分紧张的模样。

    高大的骏马,两三百把弯刀,这份儿实力,别说乌扎部了,就算是五部加起来也不一定打得过。

    尼堪心里暗叹,催马下了坡,阿林阿、朱克图一左一右紧紧跟着。

    “诺伊古特苏丽尔之子尼堪求见乌热斯阿合拉克齐!”

    尼堪的“母亲”叫苏丽尔,而在乌尔杜佳河流域的这个安加拉部的姓氏却叫诺伊古特,按照尼堪的记忆,这个部落首领(阿合拉克齐,安加拉人的哈拉达)应该叫乌热斯。

    尼堪说的是蒙古语,那大队骑兵听了之后队形略微有些骚动,不过在一位面相俊秀的中年汉子右手高举之后骚动便停歇了。

    尼堪见那汉子的帽子上插着一支白色的雕翎,按照阿吉以前跟自己所说的,此人应该就是安加拉部的酋长了,只见他脸庞瘦削,鼻梁高耸,双目深陷,上嘴唇的胡须末端翘着,下颌是一把山羊须,与其他人不同,羊皮袍子外面却缝着一层白色的绸缎面料,只在袖口、下摆露出羊毛。

    在这几日迁徙的过程中,尼堪抓紧时间向乌力吉他们了解了在乌尔杜佳河流域的安加拉部,也大致摸清了这一部的来历。

    根据后世的知识,加上乌力吉等人的述说,尼堪脑海里现在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

    历史上,在贝加尔湖以西、叶尼塞河以东的广大区域坚昆、契骨、黠噶斯、乞儿吉斯、柯尔克孜交替而起,实际上说的都是一个部族,其全盛时期,黠噶斯灭了回鹘帝国。

    这个部族先后与突厥人、蒙古人、艾文基人交融,容貌、语言上又融合了几方的特征,不多大多数是在贝加尔湖以西的地方游牧,在湖东之地,他们是唯一一支乞儿吉斯部落。

    听说他们迁到湖东也才几十年,估计是在与湖西的布里亚特人以及索伦人的争斗中不敌才辗转来到此处。

    萨哈连说的“抢了”该部两个女人,应该是在该部实力最弱的时候,否则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又深处草原与苔原之间的林地河谷,应该没有人敢轻易招惹他们才是。

    “阿吉呢?”

    那人上下仔细打量了尼堪一番后问道,他说的也是蒙古语。

    “半个月以前去世了”

    “哼,算他命大!那黑鬼呢?”

    尼堪知道他说的是萨哈连,心里不禁有些犹豫,半晌才拱手问道:“请问您与我额尼苏丽尔……”

    那人听到“苏丽尔”三个字,握着缰绳的左手微微有些颤抖,嘴里却大喝道:“住口,这个名字也是你该说的吗?”

    尼堪不为所动,“您是……”

    那人正欲回答,尼堪身边又来了一人,正是布耶楚克,布耶楚克与尼堪一样,刚刚知道自己额尼是安加拉部的,不过却不知晓底细,听说前面尼堪正在与他们交涉,心情激荡之下便不顾乌力吉的劝阻也策马过来了。

    那人一见布耶楚克脸色更加激动,尼堪见他的左脸颊明显抽动了一下。

    “你两人就是苏丽尔那一对孩子?楚丽儿的那一个呢?”

    楚丽儿就是尼堪的姨妈,哈尔额敦的额尼,尼堪一听赶紧向布耶楚克使了个眼色,布耶楚克见到后便策马离开了,不多久便将哈尔额敦带过来了。

    这时,朱克图、阿林阿两人都知趣地退到了后边,骑马面对那人的是尼堪等三人,其中以尼堪居中,布耶楚克、哈尔额敦一左一右。

    那人端详着三人,面色变了好几变,最后长叹一声:“罢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若是我一意孤行,九泉之下的苏丽尔、楚丽儿一定会怪我,你三人听好了,我就是你们的舅舅乌热斯!”

    尼堪一听不禁大喜,赶紧拉着布耶楚克姐妹下了马,在乌热斯面前单膝跪下了,“拜见舅舅!”

    乌热斯下了马,将甥儿、甥女三人搂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三人的脑袋,突然大哭起来,三人触景生情,也大哭起来,远处的萨哈连见了,想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乌热斯却一早便瞧见了,他对他大喝道:“黑杀才,滚开,我不想见到你!”

    萨哈连无奈,只得又退了回去。

    尼堪三人认了亲,乌力吉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乌热斯的默许下,五部开始在乌尔杜佳河东岸歇息,而尼堪三人来到了乌热斯在西岸的大帐。

    听了尼堪的讲述,乌热斯也是感慨万千,又听说尼堪善于工匠之术,便对他说道:“你不亏是我们乞儿吉斯人的后代,在这漠北之地,善冶之人也就是我们了”

    尼堪听了眼睛一亮,“舅舅,你们手里的弯刀都是自己打的?”

    说着将自己另一把单手横刀拿了出来,乌热斯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这制作可比自己的高明多了,眼里也满是赞许,“这也是你自己打制的?”

    “是的,舅舅”

    乌热斯听后站了起来,带着三人来到大帐外面,指着乌尔杜佳河下游对他们说:“再往下走约莫一百多里有一处河谷,就是克鲁钦那河河谷,那处以前是我安加拉部的地方,后来被根特木尔夺占了”

    “那里有一大一小两个湖泊,一个是淡水湖,一个是盐湖,周围还有黄铁矿,湖泊、河流周围的草场面积与此处差不多,前几日听说根特木尔将族人迁走了,我部还想借机占了,没想到是给你们留下来的”

    “也罢,你回头跟乌力吉他们说,那一处地方紧挨着我安加拉部,只能由乌扎部和布拉姆部驻扎,若是其它部驻扎必定会遭到我部骑兵的驱逐”

    “盐湖?”,尼堪一听不禁大喜,在尼布楚一带大的盐湖都控制在蒙古人手里,其它的盐湖要不是在喀尔喀、呼伦一带,便是在北边的丛林里,想不到克鲁钦那河流域也有,尼堪煮盐的地方只是一个很小的几乎快干涸的小湖。

    “可惜那一处盐湖退化得厉害,已经不能用了”

    “怎么说?”

    “湖水煮出来的盐,都是辛辣刺鼻的味道!”

    “辛辣刺鼻?”,尼堪先是一愣,不过转瞬内心却大喜过望,辛辣刺鼻,说明此处应该是一处钾盐湖。

    “那舅舅你们用的盐是从哪里来的”

    乌热斯微微一笑,带着尼堪兄妹三人上马向西边奔驰了约莫几里地,一个约莫十多平方公里的湖泊便出现在面前。

    湖泊自然冻上了,不过四周却还有不断的隆起,多半是被雪埋在下面的灌木和草堆,有灌木和草堆,那么此处应该是一处普通的盐湖,也就是可以提炼食盐的盐湖。

    回到驻地,乌热斯将一袋食盐扔给尼堪,“今后你部想用盐可以到我这里来交换,用铁器即可,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就缺铁器”

    回到乌尔杜佳河东岸,尼堪见那袋食盐粗陋不堪,心想自己只要回去再提炼一下不就成了细盐?想到这里心里便乐开了花。

    为感谢乌热斯让他们在此地歇息,尼堪将身边多余的刀具、铁锅等物都给了他,临别之时乌热斯指着几个少年说道:“尼堪,从你打制的刀具来看,你的技艺已经超过我部了,这是你表兄雅丹,比你大两岁,也喜好冶炼之术,就让他带几个人跟着你修习,今后就住在你那里吧”

    尼堪刚才见过几个表兄弟、表姐妹,各人都很热情,唯独这个雅丹沉默不语,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原来却是沉醉于冶炼之术的人,尼堪自然不好推辞,赶紧应下了。

    五部歇息一日后继续南下,差不多又过了五日才来到一处开阔的河谷,按照雅丹所说的,这便是安加拉人以前的领地,后世俄罗斯新特洛伊茨克,远东最大的钾盐厂所在的地方,现在的名字却叫依林卡。

    依林卡附近有好几个湖泊,南边最大的湖泊是淡水湖,周围都是草场,北边有好几个盐湖,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硝化的盐湖,还有几个小的盐湖,尼堪尝过之后心头也是一喜,这几个小湖应该可以用来煮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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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5冰封帝国介绍:
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土地
白桦、雪松、冷杉,鳞次栉比
草原、森林、苔原,星罗棋布
大河、湖泊、沼泽,人之所在
紫貂、灰狼、黑熊,出没其里
黑油、黑铁、黑煤,密密匝匝
使狗、使鹿、使马,随心所欲
狩猎、渔猎、游牧,不亦快哉
鄂温克、鄂伦春、达斡尔,
雅库特、乞儿吉斯、哈萨克,
俄罗斯、哥萨克、喀尔喀,
女真、科尔沁、察哈尔,
纵横其间,
一个汉商之子,横空出世,
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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