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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舟     曲中戏txt下载     曲中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开腔(16)

    她那千杯少还没说出来呢,程香香便立刻回忆起了自己跟这旁边的大尾巴狼聊的开心到恨不得睡一个被窝的事,脸躁红,猛地起身,往另外一桌去了。

    程香香这样,成功娱乐了尤礼,觉得这姑娘着实可爱。

    李任意由着妻子挽着自己的胳膊,左手轻放在妻子的手背上,缓缓的走进了包厢。

    小辈们年轻有活力,氛围好不热闹。

    见他进来,所有吵闹声刹那间像是洪水褪尽,程香香笑着喊了句,“师父。”

    李任意过来,一是认识认识新人,二是鼓舞士气,三来敬杯酒,庆祝新学员进院。

    酒敬了快一圈,终于到了尤礼这里。

    没等尤礼自我介绍呢,李任意笑容慈和的开口,“你就是小尤姑娘吧。”

    李任意那眼中久闻大名的意思几乎要自己跳出来拍到尤礼的脑门上了,可见她骗徐放去搅了老爸的生日局,这事闹的真是大。

    “团长好。”

    “好好好,欢迎你加入国海这个大家庭。”李任意举起酒杯,尤礼双手端杯用杯口在对方杯子的下方轻碰了下,随后一饮而尽。

    团里上了年岁和不爱参与热闹的从聚福出来后就退场了,新鲜血液们吵吵闹闹的要去逛街。

    尤礼则上了早等在路边的陈子的车,车内空调由她全身的毛孔透入了凉气,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徐放和程香香一前一后的坐上了同一辆车。

    陈子开了车载音乐,有点吵,尤礼直接给关了。

    尤礼:“陈子。”

    “哎,小老板您说。”

    尤礼扭过头来,盯了陈子半晌,“换做是你,会随便摸一个女生的头发吗?”

    “谁摸你了?”陈子惊恐。

    而且把谁换做成他啊!

    “不是我,一朋友。”尤礼皱眉,利落用朋友二字结束,显然不打算让陈子再刨根问底下去。

    陈子百分之百的确信,尤礼绝对不是那种‘我的朋友其实就是我’的类型。

    况且,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不,是摸毛。

    也不管这比喻恰不恰当了,陈子略微思忖了下,“大部分人都不随便吧,除了少部分花花公子那类,就见谁都撩的那种。”

    尤礼心里摇头,徐放显然不属于那少数人。

    外面的热浪不要命的窗户上扑,陈子的话却让人心里有点凉,“就拿我作比喻,我只会摸我喜欢人的头发。”

    尤礼沉默了,身子结实的靠在椅背上,僵了一会,随后松散下来。

    她进剧团的时候看到徐放摸程香香的头发了,说实话,她也没见他对别人那样笑过。

    陈子的**可能被空调给吹的活泛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看着尤礼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问了,“小老板,徐放摸了谁啊?”

    ……

    陈子顶着半面被拍麻了的脖子,将车开到了1005门口。

    尤礼出手的时候,他那摸了谁啊,啊字上扬的调调还顺着喉咙口向外出气呢,她一掌就劈到他喉咙上了。

    差点没把他当场劈断过气去。

    他看的出来,小老板生气归生气,到底是手下留情,要知道他家小老板可是从小就被送进了私人格斗社。

    不同于那些乱打乱斗的野路子,是练过的。

    陈子摸着喉结,心有余悸。

    1005一厅是酒吧,二三层客栈,四层是专给尤礼留的,这模式完全是按照本家来的。

    尤礼直接上了四楼,推开了练功房的门,随后门砰的一声被她回手关上。

    尤礼坐在窗边一圈一圈的往自己的手上缠绷带,最后一手扯着一头,另一头用牙咬着,狠狠的打了个结。

    陈子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沙袋闷响的声音,心脏也跟着心惊肉跳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虐沙袋是小老板的习惯,小老板脾气差,但是显少在人前暴过,气急了也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扯嘴角,最生气的时候便会一言不发,嘴角眉梢都含着冷意,一双干净的眼珠漆黑不透的。

    当然,她也不是没动过手。

    之前在1005当场擒了一个强行调戏女孩,女孩不从直接气急败坏对人动手的咸猪手,小老板揍的那猪头后来到见1005都得绕着街走。

    其实陈子想多了,尤礼不至于因为徐放摸了别人的头发就气到这种程度,说白了,人家就算互相睡了她管的着吗?有资格管吗?

    只不过徐放对程香香的态度确实扰乱了她的思绪。

    她如此,不过就是这阵子觉得特别憋得慌,无聊透顶,想松松筋骨。

    尤礼一个飞身后踢腿,早已紧绷而不堪一击的沙袋终于发出咔的响声,沙子应声而漏。

    卸掉了全身的力气,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将心中所有的郁闷给排解了出去。

    背身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后,叫来了陈子,“再抗两个沙袋上来,然后……”

    她偏头看了陈子一眼,“帮我买条男式皮带。”

    陈子:“什么样的?”

    尤礼:“贵就行。”

    陈子横在心里的不安落下了,这是小老板的风格。

    新鲜血液们进行第二轮唱k了,剧团的正式演员该回家的回家,该休息的休息,东西两院都挺安静的。

    轿车开不进巷子,陈子将尤礼送到路口后就离开了。

    尤礼右手抓着盒子的细带,左手按了门铃,漆黑的夜,几乎只有通过叫声就能分辨出有几只的虫子在持续不断的虫鸣声。

    尤礼嗓子狠狠的滚了滚,半晌,院子里脚步声响起,隐约还能听见大狗喘气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打开,夜色中,身形修长的男人背光而立,深邃的眼窝笼罩在漆黑之中。

    尤礼仰头问,“方便我进去吗?”

    徐放以一种说的好像他说不方便她就能不进来似的姿态侧开了身子,尤礼也配合着装作没看见,抬脚迈进了院子。

    “哎?”她瞪大眼睛,“狗系牵引绳了?”

    徐放:“嗯。”

    恶霸端坐在树下,狗眼很精神,但是从它那四角眼和不时向下瞥的眼神中,尤礼看出了它对自由的渴望。

    见到尤礼,恶霸还是很高兴的,屁股嗖的一下离开地面,大尾巴甩的左右横飞,跟长了毛的风扇似的。

    眼见着尤礼越走越近,恶霸眼睛也不往地下看了,而是狗眼期冀的看着尤礼的脸,眼神像是在无声的呐喊。

    来吧,解救我吧!

    来……

    还没等它呐喊到第二句呢,就见尤礼无比璀璨的冲它笑了一下,随后扭过头去,边点头边由衷的夸赞徐放,“栓得好。”

    恶霸:“……”

    徐放唇角弯了弯。

第17章 开腔(17)

    “我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徐放边说,边拉开了冰箱门,“谢谢你对恶霸的照顾。”

    徐放这一开口,尤礼就知道自己和恶霸相处挺融洽的事被他知道了,这狗子也奇怪,找她要粮的时间跟定了闹钟似的准时。

    在她发呆的间隙,徐放侧身问,“要喝点什么吗?”

    “血腥玛丽。”尤礼想也不想的话就开始往外蹦。

    徐放扶在冰箱门上的手一顿,然后拿了盒牛奶。

    问她还不如不问。

    尤礼手拨弄着牛奶纸盒支起来的边角,嘴里叼着吸管吸了一口,随后眉头重重拧起,到底还是不爱喝这东西。

    “找我什么事?”闲话没说两句,就被他勾到了正题上。

    尤礼推开牛奶盒子,转而双手捧住下巴,从牛奶怎么这么难喝的打击中走出来,眼中兴致浓浓,“打算跟你进行一下学术交流。”

    徐放从鼻子里快速的出了一口气,迈开脚步正打算将这随口胡扯的女人给丢出去,尤礼却先发制人,近乎粗暴的将带来的盒子拆开,手握金属扣,腕力生风的将皮带甩开,随后双手按住徐放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扑在了墙壁上。

    徐放宽阔的脊背紧挨冰冷的墙,室内灯光昏黄,他拧眉低头,尤礼的双臂已经穿过他双臂内侧。

    皮带裹出他结实的窄腰,尤礼后退,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陈子这厮的眼光,真不错。

    “听说今天你生日。”在徐放几乎阴霾的要杀人的注视中,尤礼仰头对视他的眼睛,她早上进院的时候听程香香祝他生日快乐了,他还揉人家姑娘的脑袋了呢。

    徐放喉结滚了滚,手握住皮带的一端,正要向下扯,尤礼收紧皮带,温热的五指抵在他的腹部。

    徐放登时就僵住了。

    她的声音很轻,眼角挑起笑意,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那我祝你生日快乐啊徐放。”

    她的眼神颇为暧昧,其中意味不明。

    “咳……”门口传来一声轻咳,室内的两人同时回头。

    “你们小年轻……”李任意再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是不是来的有点不是时候。”

    尤礼回头冲徐放极快速的眨了一下左眼,随后将皮带塞进他的怀里。

    退后三步,扭头极有礼貌的问好,“团长好。”

    “好好好。”李任意边笑边迈过门槛。

    接下来的时间,李任意问了下尤礼在剧团的近况,无非就是适不适应啊什么的。

    半晌,话风一转,气氛也肃正了些,“小尤,你父亲尤先生对国海资助多年,可谓是是国海的大恩人”

    李任意似是很有感触,“我李某代表整个剧团,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着便要躬身,李任意虽然态度谦卑,语气温和,但是抹不去这男人身为掌权人那杀决的气势。

    尤礼连忙扶住李任意的胳膊,“团长,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而且小辈无知,给您添了大乱,哪有您躬身道谢之理?”

    尤礼口中的大乱,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然后李任意说:“日后必定亲自上门拜访,以表谢意。”

    尤礼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多待,李任意这半夜拜访,必定是有事要和徐放谈。

    待尤礼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后,李任意也放下手中的茶盏,手捏了捏眉心,“小放,你和尤姑娘……”

    话里七分疑问,三分迟疑。

    “没有的事。”

    听了徐放的否定,李任意却不这么认为。

    “我在新生班名单里看到尤礼名字的时候就很好奇,好奇她为什么来上海,小放啊,你别觉得师父我年纪大了就什么都不懂了。”他语气顿了下,“她是为你来的吧。”

    并非他替徐放自作多情,他这徒弟的确优秀。

    撇去才华不算,这张脸放在哪里都不输阵。

    当年徐放执意要唱男旦的时候,李任意有犹豫过,徐放生的极为好看,而且并非女性化的漂亮。

    说实话,他周身没有一点柔和之气,五官又很强势的英挺。

    不光轮廓,连一分一毫的眼神都是凌厉的。

    男旦对眼神形态的要求极高,至少在所有人的眼里,徐放都是不适合的。

    李任意视线落在徐放的脸上,哪怕现在来看,他长得都对人极具有侵略性。

    只是没想到,他还真做到了。

    “她就是玩心较大。”徐放回答。

    等尤礼玩腻了,也就回去了。

    “你们小年轻的事,我也看不透。”李任意摆摆手,起身,“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你。”

    师徒二人,自上次的事,已经好久未说过话了。

    徐放将李任意送到门口,李任意走了两步,身影和夜色交叠,转身看了徐放一眼,“小放,有些事过的很久了,该放下就放下吧,你妈一直都很担心你。”

    张丽萍没张罗着给徐放过生日,并非不记得,而是多年以前,自从徐成斌过世之后,徐放自己就不过这个日子了。

    每年心无芥蒂,吵吵嚷嚷的也就只有程香香。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虫鸣也偃旗息鼓,恶霸趴在地上,热的哈着舌头快速的喘气,没一点精神。

    打破这寂静的,是一阵引擎的叫嚣声。

    像是夜晚骤然降温的沙漠开进了坦克,须臾,门铃被按响,门禁系统的屏幕上,露出了一张令他十分熟悉的脸来。

    门外的人抬起头来,对着门里的人说道:“兄弟,开门。”

    ……

    肖酒大步的冲进来,像个无头苍蝇,“卫生间呢,哪个屋是?”

    很不巧的是,沿途那么多的服务站,他丁点感觉没有,这最后一个开车一过,心情不定的泌尿系统老人家就开始发出了刺耳的警告,他憋了一程高速路了。

    一阵稀里哗啦后,他扶着卫生间的门框,表情轻松地吐出了一口气。

    解决完人生大事,肖少爷的表情有些飘,一边喝着徐放递来的水,一边吐槽,“哎,你们剧团的车制动性也太差了吧,开了多少年了啊,启动的时候跟老太太走路似的,我往修车公司那一放,开了盖子,那修车师傅看车的眼神就跟看垃圾似的。”

    肖酒还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车修了我也不建议再开,让林叔拨个经费,整两辆新的得了。”

    徐放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给我拨两辆新的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肖酒手背抵住额头,后脑勺搁在椅背上,“可别说了,老爷子卸了我的经济大权,我现在穷的连回程的油钱都出不起。”

    说着,似乎还坚信自己马上就能出小黑屋,颇为大言不惭的信口悬河,“等小爷我重得恩宠,别说两辆,十辆都送给你,就咱俩的交情,谁跟谁啊。”

    徐放笑了一声,递给他一支烟。

    “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要在这里玩两天?”

    肖酒吐出一口白雾,笑了,“玩啊,好不容易逃出资本主义的牢笼,我要好好的呼吸呼吸社会主义的新鲜空气。”

第18章 开腔(18)

    当晚肖酒在徐放床上睡的,大院已满,没空房了。

    这厮睡相极差,一晚上,徐放四次拍掉肖酒捏他腰的手,五次推开他八爪鱼一样的纠缠,听了他半宿张嘴调戏自己梦中姑娘的花言巧语,到了凌晨三点钟这位忙活了一晚上的大爷才偃旗息鼓。

    而且这第二天一大早,自我感觉睡的极为良好的肖大爷果然去呼吸社会主义的新鲜空气了。

    昨晚将车送到这里后,肖酒得知徐放第二天要授课,当即决定跟一起帮忙送车过来的朋友,手牵手,阿不,肩并肩的去领略上海的风土人情。

    好在肖酒小时候在上海长大的,亲生父母来接后才住的北京,而且这么多年,这边也没怎么变化,所以肖酒对这片摸得比小混混还熟。

    无需徐放尽地主之谊。

    新生班的课程规划是这样的,第一期的十五天进行理论教学,随后五天开始进行基础测试,气息、唱腔等等。

    也就是俗称的个人等级评定。

    随后根据每人的实际情况来进行分配教员,最好能一对一的辅导。

    越剧分为很多派系,徐派、吕派、袁派等等,又分旦角流派和生角流派。

    喜爱的流派以及自身嗓子适合的唱腔都很重要。

    在等级评定还剩下一周的时候,徐放给每人发放了一本他自己制作的剧目本,上面包含了大部分的越剧名曲,还给每位学员拷贝了一份剧目本上所拥有越剧曲目的资料。

    要求所有学员,每人选一个自己适合的亦或者是喜欢的曲目进行练习。

    等一个星期后,集中测评。

    树影昏黄,徐放手里拿着支奶酪味的宠物磨牙棒,被恶霸咬得咯吱咯吱的响。

    以前这大院进来进去的都是熟人,知道恶霸面凶,顶多不敢宠爱它。

    但是现在新生班的学员都分批住在东院,狗子还常常钻洞而入,为了避免吓到学员,就只能委屈它了。

    兜里猛震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和谐,同一型号手机最原始的铃声,也没什么特色。

    也就是接电话的男人长得比一般人出色的多。

    徐放:“老关。”

    被称为老关的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发邮件人的ip追踪不到,你知道吗,查过去之后发现就像是被大水洗了一样,一片空白。”

    徐放从胸腔里缓缓渡出一口气来,他目光飘远,“嗯,知道了。”

    那边沉默了那么两秒,“兄弟,需要帮忙吗?”

    电话那端的人摸了把剃的非常有度的短胡茬,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摸胡子这动作那么的玩味。

    邮件他看过了,内容是关于徐放的。

    而且看样子,是他父亲的遗笔,当初徐成斌死亡事件轰动一时,不管是不是越剧这个圈子的,住在这一片,总有所耳闻。

    当年那个堪称惊艳的男旦徐成斌,因不堪语言暴力自缢身亡。

    他将具体的时间忘记了,所以利用网络搜索了下,不搜索不知道,那徐成斌的死亡日期和邮件中那页日记上落笔的日期惊人的巧合。

    巧合到让人背后徒生出一股子冷汗。

    16年过去了,是谁给当年死亡者的儿子发了邮件?

    意欲何为?

    而且,从追踪不到ip来看,那个人的反侦察能力很强,戒心很重。

    挂掉电话后,徐放只觉得手指边上一阵粘腻,他扭头,就见恶霸双脚站立,两只前狗腿子扒在他的膝盖上,正舔舐他那带有奶酪味小零食的手指,那一大根可食用的磨牙棒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啃完的。

    徐放伸手点了把恶霸的脑袋,随后手在它的大脑袋上揉吧了两下,转身进了屋。

    洗干净手后,点了支烟坐在电脑前,再一次打开邮件。

    这次,他双手放在了键盘上,快捷回复栏随着他手指的动作键入成句的字。

    ‘你想给的答案,是什么?’

    然而,就像他回复时那沉重的心情一样,这封沉甸甸的邮件发出去后,自此再无回音。

    他的邮箱地址现在还挂在国海官网的招生首页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给他发这封邮件的人。

    真相就像是一团包裹在黑雾里的蚕蛹,黑雾尚且弥漫,死在蛹里的蝶无法剥出。

    当晚,徐放便做了一个梦。

    老旧的戏台,华丽的戏服,男旦脸上着李秀英的妆容,那一曲碧玉簪还未开唱,便成绝响。

    年幼的他站在台子下,眼神惊惧,周遭空无一人。

    不知怎么,画面倏然转成了如今他的模样,他缓缓的靠近那人。

    漆黑中,白绫托脖,惨败人脸上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他张开嘴巴,似是要说话。

    却从眼睛里,嘴里,耳朵里,全部涌出黑色的水。

    盖了他一头一脸。

    徐放猛地睁开眼睛,对着漆黑的室内猛地喘气。

    他坐起来,被汗夹湿的t恤紧紧的贴在身上,他双手捂住脸,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外面天光微微亮,踉跄着开门出去,罩了他一身清晨稀罕的凉气。

    ……

    尤礼研究着手里的剧目本,翻了好几遍后,觉得毫无头绪。

    据她所知,徐放师承吕瑞英所创立的小旦流派吕派。

    她要想做他手下的门徒,就定要唱这吕腔。

    她听了两遍带子,就品出一个字来,难。

    虽然曲子难,但是她脑袋转的快,当即抓起剧目本往外走。

    徐放这人生活的还是挺规律的,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晨跑,大约六点的时候能出现在巷子口。

    尤礼住的大院每个分屋都有厨房,只不过她不动烟火,其余的女学员偶尔烧个一回两回,满院飘香。

    不动灶的时候,大家都去隔着一条街的龙门小吃街应付早中午晚餐。

    挺奇怪的是,徐放也会去。

    她查他的时候,打听出了他点东西,就比如说,他的母亲嫁给了他的师父。

    而他的师父李任意是现在的越剧团团长,说白了,这越剧团属于他半个家。

    每天都出去吃饭而不和家人在一个桌上吃,是什么概念?

    西院传来狗链子金属碰撞的声音,尤礼抬眼,徐放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她顺眼在他的脖子以下,膝盖以上来回瞄了那么几眼,尤其集中在腰部,可惜他身上穿的那运动衣跟老封建似的,混不透风,愣是丁点皮肉没没露。

第19章 开腔(19)

    “哎徐老师,以后我跟你一起跑呗。”

    不都说爱情就像长跑么,万一她和徐放跑着跑着就跑出男女之情了呢。

    徐放喘匀了口气,将门推开,身上的运动外套扯下一半,脖筋汗涔涔的,荷尔蒙躁动。

    “随你。”

    尤礼舔了下嘴唇,身子离开倚了半天都倚出热气来的墙壁,身子倾向徐放,尤礼看的出他似乎不信她能真跑,“徐老师,你别小看我。”

    她笑,“要不然,我们来打个赌?”

    徐放挑眉,笑了声,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我不跟你赌。”

    尤礼:“我还没说要赌什么呢,你直接拒绝也不怕后悔……”

    徐放没回答她,而是扫了一眼她手上拿的东西,问,“剧目选好了?”

    徐放这么一说,尤礼把刚才被他男**惑到百里以外的正事给想起来了。

    “没呢,这不来问问你有什么意见嘛。”

    徐放看了她一眼,两只脚一前一后的踏进院子,回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平视比他站的要低一台阶高度的尤礼的眼睛。

    “我只有一个意见你要不要听?”

    尤礼狂点头。

    徐放:“什么也不选,直接买张明天回北京的机票就行。”

    说完,挥了挥手,留给尤礼一个潇洒张扬的背影。

    气的尤礼在他的身后生磨牙。

    回北京?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

    当然,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

    到了傍晚,西院烟囱上炊烟四散。

    一墙之隔,院子内敞开的门房尽是戏剧咿咿呀呀的曲调和唱词。

    偶尔伴着那么一两个学员跃跃欲试的开腔,让人觉得一瞬间回到了好多年前,越剧的鼎盛时期。

    隔壁。

    热闹的像是要过年,桌子上的鸳鸯锅里咕嘟嘟的冒着油泡,范宜君正在拆封肖酒回来时顺便在超市买的各种火锅用的蔬菜和肉。

    程香香一手拎着白色的漏筐,一手拧开水龙头,白皙纤瘦的手循着水流将蔬菜上丁点的污垢都洗了出去。

    水从漏筐上定制的小洞哗啦哗啦的向外渗出。

    “香香,好了没?”范宜君回头,程香香将菜拦腰切断整齐的摆在盘子里,擦干了手,一盘一盘的端了出来。

    “我们香妹妹长大了,都可以嫁人了。”

    砰的一声,肖酒拔开白酒的软瓶塞,有些感慨。

    程香香姑娘就是被宠大的,小时候不管男孩女孩都在一起玩泥巴的时候,就她每天穿着公主裙,去学钢琴。

    父母疼爱,家境殷实,无忧无愁,性子当然有那么一点小公主的骄纵。

    这些年不太长时间的接触,只感觉这小姑娘的个性的确温和了不少。

    程香香的脸蛋浸着火锅里氤氲出的热气有些泛红,她咬了下唇,快速的看了徐放一眼。

    “肖少爷,你家企业什么时候拓展了媒婆的业务啊,还让你这太子爷亲自过来拉线。”

    范宜君翻了个白眼,可以说是毫不客气。

    “你这么隐晦的打探我家的内务,怎么,想嫁给我啊。”

    范宜君嘴扯动了两下,“你可拉倒吧,我这辈子就是坐大二八的命,进车就晕,见你就头疼,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

    俩人就像是擅斗的公鸡,竖起殷红的鸡冠子,浑身的毛因为高涨的士气抖得发光发亮。

    斗了二十多年了,也没出什么结果。

    徐放将手中削了一半的木头和美工刀放进抽屉里,洗了把手,这才过来,拉开椅子,在肖酒身旁坐下。

    肖酒左手横过胸前揉着右肩,目光在徐放侧脸锋锐的线条上打量。

    “哎徐放,你以后在越剧行唱不下去了,还能做个民间手艺人。”

    拿着个木头在那削来削去的,还挺有模样。

    范宜君:“嘴里吐不出象牙。”

    肖酒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麻烦你加个主语。”

    范宜君:“狗是人类的朋友,为什么要侮辱它?”

    肖酒:“……”

    我还是人类呢,你为什么侮辱我?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徐放歪头,t恤本来就极为短的袖子顺着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被他撸到了肩膀,露出偏白的肤色。

    这厮来的时候,说回程的油钱都出不起,以他这么多天玩乐以及大手大脚的表现看,纯属在放屁。

    肖酒透过热气看他,食指抬起,而后落在木扶手上,笑了,“回家呗,再不回怕是要太子换狸猫了。”

    他轻笑一声,长睫敛起,瞳仁乌黑。

    范宜君表示对他用词用句主次颠倒表示很鄙视。

    徐放:“杨姨那边你去了吗?”

    哒的一声,点在木头上的手指尖顿住,肖酒顿了下。

    “去那干嘛呢,她又不是我亲妈。”肖酒仰头,看着雾沉沉的天花板,他的表情阴郁了那么两秒,随后转头过来,双手捧脸,对着徐放眨了下眼睛,一扫刚才的阴霾之气,仿佛刚才裸露出来的情绪只是气氛下的错觉,“哎我跟你说,我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就做过一场梦,梦见我脚踩着金棉花,脚上那双不争气的破鞋将棉花戳碎了,你们猜怎么着,我啊,顺着那洞往下看,是一层一层闪闪发光的金子,你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肖酒,天生富贵命,是流落在外的……”

    范宜君将刚涮进去的羊肉一筷子夹他碗里,筷子和碗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正奋力吹的牛皮,“别扯淡了,三四岁的事你都记不得,还梦呢。”

    太子那俩字就卡在肖酒的喉咙里,然后不甘不愿的咽了下去。

    今晚,算是给肖酒践行。

    他明日就要回北京了,几人喝的太晚,范宜君在程香香那里睡下了。

    肖酒洗漱过后,摸上床,抽出徐放手里的书,脑袋往他那边凑了凑。

    “徐放,你对香妹妹,有没有点……”肖酒抿了下唇。

    “没有。”徐放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小姑娘挺喜欢你的。”

    一片寂静,肖酒摸了摸鼻子,他和徐放,以及程香香范宜君,都是光屁股长大的友谊。

    香香那姑娘,从小时候眼里就只有徐放一个人。

    纵使小公主对全世界骄纵,但是也不敢在徐放面前放肆。

第20章 开腔(20)

    “徐放啊……”

    身侧男人的大手猛地捂住他的嘴,“闭嘴。”

    肖酒:“……”

    还真简单!粗暴!

    肖酒眨巴了两下眼睛的空档,徐放已经松手,背过身去了。

    肖酒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大概清楚,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青梅竹马的玛丽苏幻想,热衷于拉郎配。

    ……

    早上九点,剧团门口轰轰的响起车辆的引擎声,徐放送肖酒出门,一眼就看到了下车来接应肖酒的他那几个从北京来的朋友。

    “兄弟,等你这边课程结束了,我们好好聚聚。”

    肖酒嘱咐完徐放,上了车。

    车子开出普陀区的时候,肖酒的支付宝收到了一笔转账。

    备注是修车费用,来自徐放。

    肖酒失笑,徐放这人就这样,有一是一,他早说这笔修车费不用给,他还是给转过来了。

    只多不少。

    手机屏幕暗下,肖酒扭头看向窗外,飞速而过的风景短暂的印在玻璃上,而长久映在车玻璃上的是他的脸,那张俊脸上的眼神,有些飘远。

    ……

    尤礼选择了的剧目叫做《穆桂英挂帅》。

    在很久之前,这剧又名《老征东》以及《杨文广夺印》,经由宋词改编后才更名为此。

    其实尤礼选择的理由很简单,穆桂英是在她认知里还算比较熟悉的人名。

    毕竟,电视剧都拍过好几个版本。

    最主要的是,和徐放的唱腔很合。

    穆桂英这个角色属于越剧小旦里的武旦。

    戏台上,最少不了的便是武戏。

    ……

    早上九点半,程香香进了东院,手里拿着张a4纸。

    尤礼睡得睡眼惺忪,一阵敲门声将她的瞌睡虫赶走了大半。

    敲门的是程香香,见到她后,仰着下巴举起手中的a4纸,“扫码加群。”

    尤礼揉了把眼睛,“你还兼职做代购啊。”

    程香香腮帮子鼓了又鼓,秀气的眉头拧紧,“新生班学员交流群,加群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你们每个人的情况,也利于后期学习任务的发布,剧目已经选好了吧,加群之后按照群公告提交信息。”

    微信群里一共25个人,越剧团老师8个,学员15人,还有梁吴和林逢昌两位剧团管家。

    她是最后一个加群的,见她也加进来后。

    飞花:“各位学员各位老师,群昵称请改为教员/学员+自己的名字,以便后期方便查找和沟通,谢谢合作~”

    飞花的头像是个白色的动漫兔子,贼激萌,兔子的背景一片粉,这个群的群主。

    教员-程香香:“还没看群公告的同学看这里,下午四点之前上交所选剧目,格式为姓名+所选剧目+角色,感谢合作~”

    在弹出消息的时候,兔子头像的飞花,变成了兔子头像的程香香。

    还别说,这头像挺符合她自身性格的。

    然后程香香发了个兔子飞吻的表情结束了对话。

    学员-尤礼:“尤礼+《穆桂英挂帅》+穆桂英。”

    学员-常玉:“常玉+《九斤姑娘》+九斤姑娘。”

    学员-张婷:“张婷+……”

    尤礼没看其他人都选了什么,而是当即立断的点开了右上角的三个点。

    群里人不多,都没有查看更多群成员的按钮,尤其是改了昵称后谁是谁一目了然。

    她扫了一圈没看到徐放的名字,只好将目光放在全群里唯一一个没有改昵称的头像上。

    也是兔子,和程香香的兔子归属一派,背景是深蓝色。

    微信名字是个字母x。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会吧。

    戳进去之后,微信号只是两个字母xf。

    尤礼:???

    这俩人情侣头像?

    她之前扫了一眼的时候,还以为是跟程香香关系特别好的那个教员范宜君呢。

    然后蓝色兔子徐放在群里说话了:“下周一早上八点,西院教习室开始测评,祝大家测评顺利。”

    群里面瞬间刷出了一片表情包,响应十分之激烈。

    激烈到尤礼以为这个群里面有三百个人。

    定情一看,就在她刚刚偷窥他微信信息的时候,他已经将昵称给改了。

    教员-徐放。

    尤礼直接发送了个微信好友请求过去。

    然而蓝色兔子并没有加她,尤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点开了徐放的资料,手指点开他的头像,在兔子的脸上摩挲了两下。

    她冷笑一声,回手就将自己的头像给换了。

    动漫狼头,来源一位游戏原画画师,背景是一大片金色与黑色交织,狼已经拟人化,浑身蓝灰色的毛发炸裂,胸肌腿肌发达,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刀身泛着深蓝色的光。

    一个字,凶。

    俩字,超凶。

    尤礼磨了磨牙,仿佛嘴里咬着徐放那只小蓝兔,而自己就是那只看起来超凶的狼。

    ……

    落日余晖,徐放嘴里叼着支烟,目光落在电脑百度的搜索条上。

    页面上他所搜索的关键词被大刺刺的标红。

    很不起眼的一个词清河灵庙。

    清河灵庙并非庙宇,全称是清河灵庙戏台,他对这戏台的记忆颇深,13岁后的有几年,经常梦魇,只是梦中场景多数被妖魔化。

    如今和搜索链一起弹出来的图片,让那些尘封已久,铺了沙土的记忆,被一双手给拂开,重见天日。

    只是,十六年过去了,搜索上有关于02年那位惊艳绝伦的男旦徐成斌死亡的新闻寥寥无几。

    新闻稿件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

    并没有值得推敲的信息。

    徐放身子靠后倚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心里做了决定。

    他得去趟嘉兴。

    嘉兴当初徐成斌跟随国海越剧团去唱戏的地方,而清河灵庙,位于那的一个叫做风岭的小镇上,徐成斌就是死在戏台之上的。

    徐放只记得,当时这出戏是一个很有钱的雇主指定的,点名了要徐成斌出场。

    只是……

    吱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细微声音让徐放猛地一激灵,大手猛地合上电脑。

    “看毛片呢?”

    他的动作没逃开尤礼的眼睛,她眼中兴味很浓。

    往外面瞥了一眼,“师兄你这起兴致的时间有点早啊。”

    徐放冷笑。

第21章 惊变(1)

    尤礼几步走过来,俯身,将带来的书啪的拍桌上,单手撑着桌子,直直的盯着徐放的眼睛,问道。

    “你喜欢兔子啊。”

    徐放:???

    尤礼:“没想到你这么幼稚。”

    尤礼说完后直起身子,转身走的不拖泥带水。

    徐放扭头看她拍在桌子上的书,是第一次开课那天,他下课后塞给她的。

    随手翻了翻书,正要合上,快速掀动的书页让徐放的目光定格了下。

    他重新翻到第一页,他的名字后面,赫然多了两个字。

    嘿嘿!

    一股子街头小流氓的气息扑面而来。

    徐放揉了两把眉心,觉得头有点疼。

    ……

    尤礼站在西院门外,双手叉腰,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憋住,等憋到极致后,猛地吐出。

    从兜里摸了根烟,点了。

    她不打算再要徐放微信,老这样自讨没趣,没意思。

    反正闲着也没事,她打算去陈子那看看。

    说实话,陈子对经营管理很有天分,无论是北京的总店还是上海的分店,都由他帮衬着,她挺放心。

    城市的大多数东西都暗了下来,唯独万家灯火,霓虹路灯,夜间店铺经营招牌还亮的如火如荼。

    尤其是晚上的酒吧,那是夜生活人士极为喜爱之所。

    当然,按常理如此。

    那么不按常理呢?

    1005的门店不见一个客人进出,里面小资的音乐没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没有,吆喝点酒的声音似乎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尤礼一进去,便看到了坐在正中央的尤国章。

    板着一张脸,论谁看也不敢靠近的那种。

    陈子站在尤国章身边,战战兢兢的看一眼尤礼,又看一眼尤国章,不住的吞咽口水。

    “能耐了?翅膀硬了?”

    尤国章看到尤礼就生气,尤其是从冯朱那得知她跑上海来混了,就更生气了。

    “翅膀不早就被您折了么?”尤礼不以为然,拖了一把离门口最近的椅子坐下,身子向后靠,慵懒舒适。

    “爸,您老是来这镇店的?”她笑,“就您往那一坐,别说人了,就连苍蝇飞进来也得因为喘不上气来冲出去,您这每坐一分钟,我这得掉多少营业额呢。”

    “放狗屁。”

    “别,别连自己都骂。”

    尤国章抓起个杯子向尤礼砸了过去,哐的一声闷响砸在她的额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包。

    尤礼闭上嘴巴,脸色淡了下来。

    尤国章胸膛上下起伏,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缓下来,“你跟我回去,过去的事我也就不跟你追究了。”

    “回去干什么?”尤礼眼神嘲讽,“跟何玲扮演母慈子孝?”

    “你能不能别这么偏激!你何阿姨对你不好吗?老大不小了思维为什么就不能成熟点?!”

    尤礼豁的站起来,“行啊,想让我成熟也可以,那你得告诉我,我妈是怎么死的?”

    她的态度和言语彻底激怒了尤国章,“老子是你爹!你这什么态度!”

    “您还知道您是我爹呢。”尤礼的眼神很冷,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爸,您别忘了,还有我舅舅的事呢。”

    尤礼的舅舅叫吴迟。

    尤国章所有的怒气像是被针戳爆的气球,偃旗息鼓,他闭了闭眼,冷声道:“你舅舅就是个流氓,别惦记了。”

    他环顾了一下店面,再看向尤礼,“别以为自己挺了不起,没我,你什么都不是。”

    陈子站在尤国章身后,只觉得尤国章这话一出来,一股子麻意从脚底蔓延至头皮,不是的,他说的话不对。

    陈子想反驳,气氛却压得他胸膛发麻,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尤礼。

    后者一言不发。

    半晌,尤礼点了根烟,“陈子。”

    “哎,小老板,您说。”被点名的陈子一哆嗦,舔了下干涩的唇。

    “还。”

    她就说了一个字,两人几年产生的默契让陈子瞬间明白过来。

    她这个还字,后面是数额较大的金钱。

    尤国章闻言,冷笑一声,“怎么,要跟我这个做父亲的算清楚?行,那我就跟你算算清楚,你这些年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买个包都是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家里的车库全都是你提的车,就你这破店,经营两辈子都不一定还得起。”

    “十八岁之前,你抚养我是义务。”尤礼拿出手机,“我今年25,减去18,等于7,车库里我一共有七辆车,过去的包包、衣服、鞋子以及日常花销……”

    尤礼越算,陈子就越觉得呼吸困难,计算器最后计算出来一长串数字。

    尤礼看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放心,今年之内我绝对会还清你。”

    “大言不惭。”尤国章冷笑,“我劝你别硬撑,一旦你这边先开始,我这边也绝对不会先结束,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家,要么,就一辈子别回来。”

    “不回也罢。”

    “那要是今年之内你还不上呢?”尤国章一双睿智的眼睛迸出精光。

    “我知道你有打算。”

    “还记得周渡吧,还不上钱你就准备准备和他结婚。”

    尤礼还记得,这些年无论是她主动的叛逆还是父亲自找上门来的矛盾,两人冷战吵架的次数数不胜数,这是唯一一次他主动来找她的。

    怪不得他让她跟着回家,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至于周渡,其实她早就没什么印象了。

    尤国章的离开,让室内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陈子就那么的站了半个小时,见尤礼一支烟接着一支烟的抽。

    他急的心里直发颤,“小老板,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真还不上要怎么办?”

    尤礼开店,不为盈利,就图个开心。

    但是陈子知道,她做起事来比谁都认真,虽然店铺利润还不错,可是要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还上那笔巨款,无疑是天方夜谭。

    “认命呗。”尤礼轻笑,目光飘远,昏黄暗影下,陈子没看到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说真的,我不亏,别看我和我爸闹得天崩地裂,但是他舍不得我嫁不好。”她起身,拍了拍陈子的肩膀,“以后我就穷了啊,万一有更不错的东家,你就走吧。”

第22章 惊变(2)

    跟了尤礼这么多年,陈子还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个性么。

    她既然这么说,一定就是提前做了这个打算。

    陈子咬咬牙,“小老板,我陈子不是那种人,如果你愿意,我一辈子都跟着你。”

    尤礼听完陈子一腔话,笑的小白牙都露了出来,“一辈子那么长呢,什么事都说不准。”

    她拍了拍陈子的肩膀,“我困了,天大的事都别来闹我。”

    陈子略微有些诧异,尤礼鲜少在这留宿,不过他没有想太多。

    “小老板,你吃晚饭了吗?”

    她摆摆手,“不饿。”

    “那你头……”

    回应陈子的,是通往四层电梯门关上的声音。

    尤礼三天没有来剧团。

    东院的学员也都说没见到过她。

    回了西院,徐放走到恶霸的身边摸了把它的狗脑袋,又给它填满了水后,他后背倚在槐树粗干上,先点了支烟,抽完小半根后,弹了下烟灰,随后将烟叼在嘴里,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最底下的通讯录里,新的朋友那一栏,红色的数字显示99+。

    徐放一般是不会点开看的,他的微信好友不多,加上剧团的成员以及身边的朋友,四十几个左右,他没细数。

    过去的几年,总不泛对越剧颇为研究与喜爱的人士来请越剧团去唱戏。

    他的微信莫名其妙的多不少好友请求,有来请越剧团唱戏的领导,也有来看戏,稍微有点门路能要到他微信号的,还有想挖墙脚的。

    有关于邀请越剧团唱戏的事宜,他觉得联系林叔就好。

    至于别的,他更觉得没什么必要,无论是私下交朋友还是跳槽,他都没什么兴趣,反正他也没什么强迫症,红色数字就在那里摆着,他不去点心里也不至于难受。

    只是鬼使神差的,他想起尤礼那句。

    ‘你喜欢兔子啊。’

    兔子是他的头像,有一次程香香不知道从哪里搞了这么个动漫头,非让他换上。

    他是喜欢兔子不假,对头像之类的也没什么要求,换也就换了。

    修长的手指点开新的朋友那一栏,随之向下慢慢的滑,在第四个位置上看到一个十分热血的头像。

    一匹青面獠牙,手持长刀,模样十分凶狠的恶狼。

    他有点觉得,这个挺像尤礼的,不是说那狼的形象,只是说感觉上。

    资料里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到她发的朋友圈,至于微信号,一大堆乱七八糟也拼不出意思的字母,无可窥探。

    徐放薄唇微张,嘶的向外送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随之冲出。

    他没停留,直接点开了微信群。

    然后找到了添加了群昵称的尤礼,也十分确定,这个张牙舞爪的狼头,的确是她。

    两秒后,他发送了好友请求。

    但是,从日头东升到夜幕降临,微信首页都安静如鸡。

    尤礼没加他。

    徐放从电脑里调出学员登记,记下了尤礼的电话,直接打过去。

    冰冷的女声提示,他所拨打的电话关机。

    外面除了热空气流动的闷热,就只有恶霸吐着舌头哈哈喘气的声音。

    徐放打通了刘凡林的电话。

    那边碗筷碰撞的声音清脆,显然刘凡林正坐在家里面吃饭。

    “少爷,你找我啊。”刘凡林心里直犯嘀咕,他入团这么多年,徐放主动联系过他的次数寥寥无几。

    倒不是因为徐放这人不好沟通,实在是两人需要沟通的东西不多。

    “上次在北京的时候。”

    徐放一提到北京这俩字,刘凡林腿都软了,他第一反应,完了,肯定是范宜君将他上次那番让徐放一人顶罪的言论通通都告诉徐放了。

    就算没告诉徐放,也告诉程香香了,而程香香又跟徐放关系那么好。

    这厢刘凡林心里千回百转的心里发慌,那边徐放低沉的声音再次开口,“你是不是加了负责联络人的微信?”

    刘凡林一颗心脏扑通一声,栽回到原位置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细听声音还有些发颤,“你说陈子?”

    “嗯。”

    “有他电话吗?”

    十分钟后,徐放收到了刘凡林发来的消息。

    没尤国章在这里坐镇,店里的生意好的不得了,陈子跟吧台里刷酒杯的小哥唠闲嗑。

    兜里的手机开始嗡嗡嗡的镇,陈子拍了下小哥的胳膊,边掏手机边往角落里走。

    来电号码是上海的,是个陌生号。

    陈子往沙发上一座,双腿岔开,接了。

    “你好,我是徐放。”

    那端传来的声音稳稳当当,冷冷清清。

    陈子一听,立马直起身子,双腿并拢的站起来,“谁?”

    他重复了一遍,“徐放。”

    然后直接问:“你们老板呢?”

    陈子心里略微的有点复杂,心里突突的跳,兴奋居多吧。

    怪不得刚才剧团的刘凡林非要他的号码呢,说以后出来一起吃个饭,怕是吃饭是幌子,打电话的才是正主呢。

    陈子眼睛飞速的转,顺着鼻根蹭了下鼻梁,刻意压住嗓子,什么话都没说之前,先叹了一口气,“在店里呢,三天了,也不出门,也不怎么吃东西。”

    情绪渲染十分到位。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那么几秒,道:“地址。”

    1005是酒吧没错,只是区别于那种重金属音乐爆棚的震耳与热闹。

    店里偏小资,厅里坐的大多是情侣,但是也有喝大酒的包厢。

    徐放到的时候,陈子就站在门口迎他。

    夜幕笼罩下,男人穿了件白衬衫,领口微敞,那张脸好看到让人难以忽视。

    说实话,陈子还是很难接受,这样一个男性荷尔蒙爆棚,轮廓一点都不柔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硬的男人,竟然是能将旦角扮演的毫无违和感的人。

    “你老板呢?”

    和脸很匹配的声音将陈子的思绪给扯了回来,陈子转身带他往里走,“楼上呢。”

    店里有两部电梯。

    徐放长腿阔步的走进去,站到陈子后面,许是因为他身高腿长,身材不偏瘦,所以对陈子来说极为有压迫感。

    也可能是因为他那张不笑的时候,看着分外冷情的脸,至于笑的时候,他没看过,不好下什么定论,不过应该是非常令人赏心悦目的吧。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四楼。

    陈子介绍,“三层是客栈,通俗了说就是宾馆,也是小老板的。”

    他走出电梯,“这四层,是小老板自己休息的地方,算是在这个城市的家吧。”

第23章 惊变(3)

    陈子将徐放领到了尤礼房门前。

    抬手敲了敲门,没叫里面的人,而是凑近徐放,小声说道:“这两天我叫她,她都不答应,你来吧。”

    陈子笑笑,指了指电梯的方向,“店里的生意我得顾着,麻烦了。”

    说完,陈子转身走向来时的方向,电梯门开前,陈子偏头看了一眼,徐放抬起手,极为有礼貌的敲了三下门板。

    “尤礼,开门。”他腰板笔直,后续陈子走进了电梯,就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了。

    徐放没再敲,而是等了一会。

    直到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里面的锁咔哒一声扭开,门把手转动,门开了个缝。

    站在门口的女人素面朝天,唇红齿白,脸蛋上一点杂质也没有,只是干净的眼皮附近有些黑眼圈。

    可能是因为皮肤过于白皙的缘故,所以黑圆圈显得分外重。

    还有很难让人忽视的,她额角有道伤口,伤口周围一圈深紫色的淤青。

    “有事?”

    她穿了件长睡衣,棉性的,露出两条白皙的偏瘦的腿。

    他收回放在伤口上的视线,“你翘课。”

    徐放声音没什么温度,很冷静的在阐述事实。

    也表明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尤礼听到后,觉得有些好笑,她胡乱的揉了把头发,“没想到天天想让我滚的人,会因为我翘课来找我。”

    滚这个字眼让徐放拧了下眉头。

    尤礼将门打开,也没错过他的表情,自然也知道他对这个形容应该是不怎么赞同,“在我看来,走和滚有时候只是情绪上下的问题,你进来吧。”

    在徐放的印象里,尤礼是多变的,见第一面的时候和第二面的时候差别极大。

    分不清哪个是演的,哪个是真实的,亦或者她最真实的那一面他从未见过。

    室内的装饰挺简单的,壁纸浅色调,沙发是海蓝色系,客厅地铁是灰色羊绒,屋子一室一厅带个厨房。

    尤礼一回头,就见徐放站在门口,“直接进吧,没你换的拖鞋。”

    尤礼直接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小袋装的茶饮,徐放敲门的时候她刚烧开了水,现在正好用上。

    尤礼出来,就见徐放端正的坐在沙发上。

    许是因为他出现在的地方是她的私人区域,尤礼心里有一种很难说明的意味。

    要是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这个出现在你空间,看着可触可及的人,也许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会跟他有更近的交集。

    兴奋中夹在着些能让胸腔和肺腑都无法呼吸的酸意,这是尤礼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可能,她真的很肤浅吧。

    尤礼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徐放抬起眼皮,双手交握在一起。

    “给我个三天没来剧团的理由。”

    尤礼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臂,蓦的笑了。

    “你说的,这星期自我练习,这周没要统一上的课程。”

    “你是来学习越剧的,剧团就相当于你的学校,除周六日和每天休息时间除外,任何时候出去都要向上级请假。”

    “你担心我啊。”

    “在习时期你们每个人的人身安全都是我的责任。”

    “那你真棒。”

    徐放沉默下来,尤礼俯身从茶几下摸出一盒烟来,烟盒上面还压着打火机。

    尤礼:“来一根么?”

    徐放抿紧唇,尤礼将伸出去递烟的手收了回来,打火机噗的一声蹿出火苗,女性香烟并不强烈的烟气缭绕开。

    尤礼说:“我明天就回去。”

    徐放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回事?”

    尤礼挑眉,“嗯?”

    她像是不太懂他的意味。

    “陈子说。”他眼神收紧,“你情绪不对。”

    然后尤礼笑了。

    女人的笑声让徐放的脸色紧绷,尤礼突然将烟掐了,身子猛地前倾,手勾住徐放的下巴,冲着他的右侧唇角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随后她扭头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哑,“你看不出来啊。”

    她笑,“陈子这是在撮合咱俩呢。”

    不顾徐放有些怔住的眼神,她收回手,身子靠后,使自己非常的放松。

    “放心吧,我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在习期间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徐放闭了闭眼,也不管她曲解自己的意思,起身说道:“你收拾收拾,现在就跟我走。”

    尤礼思考了那么几秒,觉得可行。

    ……

    陈子站在一楼,不住的往电梯那边张望,时不时的有几个三楼下来的客人,就是不见电梯往四楼的高度去。

    “陈哥,刚才那人谁啊?”

    吧台小哥将手中的杯子擦干净,放在隔板上,随着陈子的目光一起往电梯那边张望。

    “不是客人吧,不像,也没做住宿登记。”

    他自己呢喃,陈子回过头来。

    “小子眼力界还不错,不过好奇心别那么重,容易惹麻烦。”

    往吧台走来一年轻男人,背着背包,张望了两下后目光定在最闲的陈子身上,“老板,还有空房么?”

    “正好还剩一间。”陈子引着男人到电脑的方向,“还有,我不是这的老板,叫我陈子就行,身份证。”

    陈子作了登记后,跟背包男说道:“现在各大旅行app上都可以搜到我们店,住店的话可以在app上提前进行预约,以免现场来订没有余房,身份证您收好,房号304。”

    背包男:“谢谢。”

    “陈子。”

    “哎。”

    一听是小老板的声音,陈子立马从吧台里出来。

    在他给新客做登记的时候,尤礼和徐放一起下来了。

    “我回剧团。”

    “好嘞。”

    1005外,停了辆黑色的摩托。

    黑夜为它披上了更为炫酷的皮,看的尤礼心中发痒。

    不过徐放没给她机会,将安全头盔塞到了她的手里,“戴好,上车。”

    说完,长腿一下跨上摩托,发动的声音轰轰燃烧着热血。

    尤礼瘪嘴,将头盔圈住下颌的带子扣住,抬腿跨了上去。

    身后温软相贴,徐放略微弓起的脊背有些发僵,下一刻,尤礼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在习期间,我的人身安全就是你的责任。”

    徐放:“……

第24章 惊变(4)

    行,挺会学以致用。

    坐在摩托车上,尤礼只觉得风挺急的。

    他身上有股子清冽的味道,特别的好闻,尤礼闭上眼睛,心里只觉得自己这一遭不后悔。

    摩托车在大院门口停下,万籁寂静,两个院落都没什么响动。

    尤礼下车,低头将头盔摘下来,单手递给徐放,“谢了。”

    说完,扭头准备回东院。

    徐放单手扣开黑色头盔扣住下巴的带子,对她说道:“回来。”

    “还有事?”尤礼不解。

    徐放登的将门推开,一只脚迈进去,头没回,只是嗯了一声。

    尤礼搓了搓有些出汗的掌心,一进门,就见程香香在来回的走动。

    她先是看到徐放,眼神发亮,随后看到了跟在徐放身后的尤礼,赶到嘴边上的话也不知怎么地就憋了回去。

    “这么晚才回来。”程香香笑了笑,看了眼徐放,又不受控制的看了眼尤礼。

    “晚了,去睡吧,别熬夜。”

    程香香点点头,双手在身侧的衣服上蹭了蹭,干巴巴的跟尤礼说:“大家都挺担心你的,下次有事情提前说一声吧。”

    尤礼点头,“知道了。”

    程香香脚尖在地上搓了搓,也没耽搁太久,回自己的房间了。

    “你们认识多久了?”尤礼进门,对徐放和程香香挺好奇的。

    徐放进了里屋,声音隔着一层墙壁,“香香出生的时候,我在医院里抱过她,她是我师父的侄女,小的时候经常来大院里玩,彻底住过来是在两年之前她过来学越剧的时候。”

    尤礼点头,归纳总结了下,青梅竹马。

    然后徐放走了出来,青筋鼓起的手内收,将什么东西拧开,随后一股子药味弥漫开来。

    他将拧开的瓶子和棉签一起递给尤礼,道:“额头弄一下。”

    尤礼不动,目光在瓶子上定定的看。

    徐放以为她嫌弃,瓶身是棕色的,没标签,里面的液体颜色褐黄,味道挺难闻。

    他叹了一口气,解释,“这是药酒,剧团特制的,在外面买不到,剧团的演员经常受伤,药酒是常备的,所以你放心的用。”

    “你给的东西我当然放心,只是我看不到。”尤礼的手在伤口周围比划了两下,但是都没戳到点上。

    眼见着她手要摁上去了,徐放拽着她的胳膊将她的手拉下来,“算了,你老实待着。”

    他走到一旁拖了把椅子过来,然后坐下,药酒倒入瓶盖,干净的棉签在液体里面滚了一圈,瞬间染成了褐黄色。

    徐放凑近,尤礼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心脏扑通!扑通!扑通!

    “其实……”她抿了下唇,“不用管的。”

    伤了好几天了,本来也不严重,她也就放着没处理。

    室内陷入沉默之中,徐放没说话,冰凉的棉签在她额角的淤青处画着圈,特别的轻。

    他的呼吸缠着她的眼睫毛,尤礼微微仰头,目光里是他根根分明的浓密长睫毛。

    徐放大手摁住她的脑袋,将她脑袋的角度固定回原处。

    尤礼盯着他的唇。

    1、2、3……

    觉得一个人好,连他的唇纹都觉得无比的漂亮。

    椅子咯吱一声,盯了半天的薄唇在尤礼的视线中消失。

    “药酒你拿着,明后两天一早一晚各抹一次,差不多就会消了。”

    “好。”

    室内一下子落入沉默,徐放也不说话,十几秒后,尤礼回过神来,忙的起身,“那我回去了。”

    恶霸见尤礼从屋里出来,屁股腾的一下离开里面,尾巴抡起摇晃,脚步轻快的往前掂了两下,狗眼透露着兴奋,最大限度的接近尤礼。

    尤礼将药酒揣进兜里,弯腰摸了摸恶霸的狗脑袋。

    恶霸想,这人类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

    尤礼冲了个热水澡,双手拽着毛巾揉了两把头发。

    打开微信,通讯录上刺目的红1,让她挑了下眼皮。

    当看到蓝色背景白兔子的头像的时候,尤礼嘴角隐隐的勾起。

    恍惚觉得,像是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将自己送进了大灰狼的嘴里一样。

    添加,备注,一气呵成。

    然后尤礼顺势戳进了徐放的朋友圈。

    徐放的朋友圈并未营业,空白的像是屏蔽了她一样,但是想了想徐放的个性,几率不大。

    尤礼摸着自己的嘴角,头发上的水珠滑进了脖子里,浸湿了一小块的衣襟,她将毛巾迅速的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挡住了接下来无数水珠向下流的道路,都隐没在毛巾的棉质里。

第25章 惊变(5)

    素白的手指尖迅速的在字母键盘上按动,发送完毕后,尤礼起身,几秒后,传出风筒呼呼的声音。

    这厢,徐放刚上床,手机噔楞一声在锁屏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尤礼发来的。

    ‘徐老师,周一那天我打算表演穆桂英挂帅选段。’

    头像行风十分彪悍,那狼嘴角隐隐的扯起,似笑非笑。

    尤礼的微信名是个点,加了备注后,徐放回复。

    ……

    头发根根发丝都被吹得干松,尤礼修长漂亮的手插入发丝,由头顶向后顺了两下。

    微信对话框安静的显示着一条消息。

    ‘我知道。’

    尤礼笑了笑,歪着脑袋回复,‘那你什么时候来教教我啊。’

    院内的槐树枝叶随风抖动,尤礼目光飘远,看着夜空中挂着的那一**半圆朦朦胧胧的皎月。

    微信提示音响起,尤礼低头。

    看到他发来的内容后,嘴角的弧度控也控制不住。

    他说明天,明天……

    心中压着的沉重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散开,尤礼看着两人简短的几句对话,出神了好久。

    尤礼这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醒的也极为早。

    拿起手机一看,才三点半。

    想着睡也睡不着了,干脆推开门站在了院子中央。

    四周都很安静,整个城市都陷入睡眠之中,这座繁华的城市,空气难得的没有裹满杂质。

    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没忘记前几天说要和徐放一起跑步。

    回去洗漱完毕后,从行李箱中掏出红色运动衣,黑色背心,运动短裤,黑色的护膝长袜,穿上红色透气的跑步鞋。

    最后将黑色运动手机套绑在胳膊上,绑带粘紧的撕拉声清脆提神。

    音乐调出来,将耳机戴上,手机塞进手机套里,尤礼出了门。

    时间还早,离徐放出门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尤礼将东院的门关上,左右街道都没人,巷子更是安静的不得了。

    尤礼找了个相对比较宽敞又不碍事的地,右腿抻开,左腿弯曲,左手按同侧膝盖,右手按同侧伸的笔直的腿,开始做运动前的拉伸运动。

    统称,热身。

    时间的指针扫过四点半,西院里传来脚步声,随后大门被拉开,还有些黑暗的薄雾中,男人的身影破雾而出。

    “我还以为你五点出门。”

    徐放一怔,目光落在出声的位置,穿着红色运动衣的尤礼走了过来。

    不过转瞬尤礼就想通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用来热身?”

    “嗯。”徐放将门掩好,随后下了台阶,双手十指交握,随后向外翻,双臂沿途的弧度180,举至头顶,整个身体都放松开来。

    他里面同样穿了件黑色的背心,外面套了件蓝色的运动衣,黑色短裤跨过半个大腿的位置,停在膝盖上面,脚上踩了一双和运动衣同色系的运动跑鞋。

    尤礼注意到,徐放额头上戴了款黑色的运动发带。

    给她一种平日里在徐放身上见不到的那种别有滋味。

    “等很久了?”他问,主要是她只说要跟着一起跑,但是没说哪天,也没提前通知他一声。

    尤礼摇头,“也刚出来。”

    “热身做了吗?”

    “没。

    “一起做,不做拉伸运动的话跑步容易受伤。”

    “你说的对。”

    “……”

    真是没好好说两句话,她就开始扯皮。

    徐放每天往返的这段距离对于尤礼来说并不费力。

    这要归功于她爸在她5岁的时候就将她送进了当地最有名的一家私人格斗社。

    尤国章的意思是让她学些拳脚功夫,能防身保护自己就行了。

    毕竟作为家长,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在她的身边。

    这一点子的起因,还是因为当初和尤国章在生意上有来往的一个王姓男人,他七岁的女儿被人绑匪绑架,赎金五百万。

    最后孩子是救出来了,可是那姑娘自此之后性情大变,心理精神上上受到了重创。

    而被拐走的起因,只是因为太善良。

    一个孕妇拦住小姑娘问路,装作自己如何都听不明白,最后让小姑娘带她去。

    孩子多天真啊。

    当时那个犯罪团伙,专门盯市内有钱人家的孩子,王姓男人的女儿被绑架那天,并非绑匪临时起意,而是早早的就盯梢,从而策划的周详。

    而在部分绑匪的眼里,有钱人的主意最好打。

    他们有钱,不管他们要多少,只要在承受范围之内,这些人都能拿的出来,都会给,为了孩子的安全,选择不报警的几率也会大。

    因为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筹不到赎金,耽搁了交易时间,从而绑匪撕票。

    拿钱办事,息事宁人。

    尤礼思绪飞回来的时候,薄雾散去,清冽的白光破云,将整个城市照亮。

    耳边,只有耳机里音乐震耳欲聋的声音,她抬起手,将靠近徐放那边的耳机扯掉,于是听到了男人微沉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很均匀,让人心里能很平静的声音。

    俩人很快的跑了回来,在快临近早餐点的时候,两人颇有默契的同时放缓了脚步,开始慢慢的往这边走。

    尤礼将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开,衣服顺势脱了下来攥在手里。

    她快徐放半步,所以徐放能清楚的看到她胳膊上匀称,漂亮的运动型肌肉线条。

    并非是那种过度夸张的肌肉,反而恰到好处,给人一种很健康的美感。

    薄汗一层贴在皮肤上,光泽漂亮。

    白皙的脖颈很长,头发在跑步前被她挽了起来,脖子靠近发根的部分,绒绒短短的小头发安静的生长,有些俏皮。

    尤礼扭头,徐放收回视线。

    “吃完早餐再回去?”她问,然后说道:“其实我有点饿了。”

    这家早餐铺的招牌小笼包很好吃,两人匀了三屉,蘸着小料都觉得心满意足。

    “十点的时候你过来,带上词本。”放下筷子,徐放低头摘了运动发带。

    额前的发丝湿润,他大手贴住前额,顺势将头发全部都捋到了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没了头发的遮挡,一双眼睛更显深邃,他的眉是那种特别好看的形状,英气,沉敛,像最好的美容匠师用眉刀一下一下刮出来的完美作品。

    “你平时刮眉毛么?”

    徐放不知道她思维是怎么跳脱在这的,想了下说道:“刮,男人的眉毛和女人不一样,上戏前会把原本的眉毛刮掉。”

    他是唱旦角的,原本的眉毛过于男性化,过于英挺,这阵子不上戏,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眉毛爱怎么长也就随着去了。

第26章 惊变(6)

    真好。

    尤礼在心里感叹了声。

    徐放没再说话,两人最后在各自的门前分别。

    两声开门声相称,迎接徐放的是,院落中兴奋的恶霸,迎接尤礼的则是院落中的一片寂静。

    几分钟后,学员住的东厢传出低低高高并不怎么专业的四工调。

    尤礼冲了个澡,拿了徐放之前所发放的剧目本,翻到《穆桂英挂帅》词本的部分,将书的左边页面狠狠地翻转,压在右边页面的后方,手在中间转轴的连接处用力的捋了两下,直到鼓起的书页被彻底的捋平。

    尤礼调出拷贝在u盘里的《穆桂英挂帅》这出戏,仔仔细细的将自己唱段部分品了好几遍

    西院的大门开着,九点五十五,尤礼迈进院子,直接去找徐放。

    令尤礼意外的是,西厢里不仅有徐放,还有常玉。

    尤礼心里啧了一声,她还以为徐放这是要给自己开小灶呢,没想到她不是独一份,倒是独一份的想太多。

    尤礼伸出手:“你好啊。”

    “嗯,我叫常玉。”

    常玉只是单纯觉得平时尤礼也不跟她们在一起,可能会不知道她的名字。

    随后尤礼冲着徐放点了下头。

    徐放将空调调到21度,室内凉爽的温度和外面蒸蒸的高温形成鲜明对比。

    他道:“常玉,从你开始。”

    常玉参加测评的越剧剧目选的是《九斤姑娘》。

    这出戏的前身是绍兴民间故事。

    常玉轻咳了一声,随后开了开嗓。

    尤礼听说常玉以前是专业院校学习流行唱腔的,可能按照流程的话,毕业后参加些歌唱选秀节目,实力卓越的话可以走上舞台。

    或者安居幕后,做个声乐老师。

    半路来学习越剧这件事,着实挺令人感到意外的。

    哪怕她是个外行,都觉得常玉这一开腔真的挺不错的,气息很稳,调子随着情感起伏,台词掌握的也不错。

    徐放边听,边低头在本上记录。

    其实徐放和尤礼想的差不多,只不过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他多了一些考量,常玉比较缺憾的是,因为还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只是模仿到了这出戏这个人物最表面的东西。

    感情欠缺,像个模仿机器。

    不过只看视频能学习到这个份上,足以说明了她是个好苗子。

    期间,有对手戏的部分,徐放会跟常玉搭戏,等选段唱完之后,徐放将本放在桌子上,抬眼看向常玉。

    “唱的时候要再自信点,再专心一些,你不用太在意我,表演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不入戏,舞台灯一打,嗓一开,你就是戏中的人物,舞台就是你的世界,我们只是戏外的观众,无论是练习还是正式上舞台,都要把自己融入进人物里。”

    常玉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她在唱的时候,会时不时的注意徐放的表情,哪怕徐放只做了一个皱眉的细微动作,她都会紧张,下意识的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唱的不好,会不会是哪里唱的错了。

    徐放面无表情的时候,她心里也发虚。

    其实论表演来说,这个是最要不得的。

    总不能到时候上台怯场不是么。

    “老师我以后一定注意。”

    平心而论,徐放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很严肃,看着挺让人觉得害怕的。

    他对待越剧这件事情一向都很认真。

    常玉的脸色有些燥红,她上音乐学院的原因,是因为自小对唱歌方面就比较有天赋,从大一开始,无论是在导师那里还是在同学那里,她接受的就只有赞美,难得能感受到别人冷下脸对她来说她该怎样怎样做。

    脸红倒不是恼羞成怒,只觉得自己不该犯错误,以前学校布置街头独唱任务时候的那份勇气和自信在徐放面前全部都消失殆尽了。

    她自己觉得羞愧,因为她特别的认同徐放的意见。

    “尤礼,你来。”

    他将目光转向坐的不端不正,似乎还没意识到该轮到自己表演的尤礼身上。

    尤礼缓缓起身,摊开词本,目光放在上面,随后清了清嗓子。

    她一开腔,徐放握着本的手顿时紧了下,他喉结滚动,皱了下眉继续往下听。

    尤礼再唱,徐放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他捏了下眉心,掀起眼皮,打断她,“你跟我说实话,这出戏的选段视频你一共看了几遍?”

    常玉表演的时候虽然感情欠缺,但至少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为这件事情所付出的努力。

    而尤礼,让人无法评价,调不在调,更别提情绪问题。

    尤礼认真的想了下,“五遍吧。”

    “你呢。”这话,是徐放问常玉的。

    “几乎有空就在看,具体多少我记不清了。”

    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徐放的脸色不好,尤礼看出来他生气了,“徐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尤礼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如果照着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能跟徐放学越剧了。

    说实话,她以前从没正视过这件事情。

    她对徐放有兴趣,所以就来追了。

    可是,她逐渐的觉得徐放和她挺不一样的,他将越剧这行当看的很重要,就像是流淌在他血脉中的血液,不可或缺。

    这是第一次,她从他的态度中看的出来,他是真喜欢越剧。

    “机会不是想有就有的,越剧团既然可以招收你,同样也可以开除你。”他狭长的眼眸清冷如月,“我这里不需要没有上进心的学生,尤小姐,我再说一遍,这里不是你可以来玩来混日子的地方。”

    要说在这之前,徐放的态度还算温和的话,现在可以说是十分的不留情面了。

    徐放的眼神波澜不惊,“还有,你是成年人,怎么称呼人心里该有点数。”

    尤礼的呼吸一滞。

    “其实,刚接触新鲜事物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尤礼她可能是没找对路子。”常玉觉得特别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第一次见徐放这么凶。

    要是他凶的是她,估计她当场就得哭出来。

第27章 惊变(7)

    “你不用替她说话,论新鲜,你们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唱的好坏暂且不论,主要是你们自己的态度问题。”

    尤礼不认真,这是让他最生气的地方。

    尤礼没说话,徐放冷冷的看向她,“没什么要说的么?”

    尤礼摇头。

    徐放将本子搁在桌上,低头,目光撞上尤礼的眼神,“回去练,十遍不行就一百遍,离集体测评还有三天的时间,周日你来找我,如果届时你还是这个水平,去林叔那里办退费,回去当你的小老板。”

    尤礼这还是头一次被有好感的人当着另外一个人的面教训,挺新鲜的,也觉得有点伤人。

    但是她自知理亏。

    尤礼的音感、乐感极差。

    俗称五音不全。

    她是在高一的时候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找不准音的,好友的朋友过生日,当天的寿星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ktv嘈杂的音乐声停下,男生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清亮,“姑娘你这脸要是被天使吻过,你这嗓子就是被猪给啃过了,不,猪都啃不出这声来,哈哈哈哈哈。”

    当然,知道自己唱歌很难听这件事情,对尤礼来说并不算打击,她向来脸皮厚。

    她自己心里觉得自己和原唱唱的是一样的。

    从徐放那里出来后,尤礼进屋后将门一关,试着唱录了下发现,真惨不忍睹。

    直到,陈子的一个电话过来,尤礼像是见到了光明。

    陈子在跟她之前,是搞街头音乐的,再说的贴谱点,就是街头卖艺的。

    陈子说,店里有两个客人闹起来了,还报了警。

    他说的这事,一下子让尤礼将跟陈子讨教这事抛在了脑后,急匆匆的往1005赶。

    闹事的是个女人,另外一个被闹事的则是一个年轻男人,是昨天来登记住进剩余最后一间房的背包男,名子叫张客。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女客说自己被非礼了,说这年轻人趁着她喝多了摸她的大腿根和屁股。

    女客很愤怒,一手扯着年轻人的衣领,一手指着年轻人的鼻子骂,“瞧你长得人摸人样的,没想到是个进女卫生间的人渣。”

    看到陈子很恭敬的尤礼迎进来并且介绍了身份后,女客的情绪更激昂了。

    “你是老板对吧,那这人渣你们管不管,你们是怎么审核的,这种人也能住进来?”女客猛地擦了把通红的眼睛,“你知道吗,他进女卫生间,趁我洗手的时候在我身后蹭来蹭去,还摸我!”

    “人渣也没把这俩字刻在脑门上啊,我们要是眼一扫就能看出谁好谁坏,还开什么酒吧啊,干脆去机构做心理咨询师得了。”

    陈子拧眉,女人听完陈子的话,情绪就更激动了。

    “我说你们是不是跟他是一伙的,你们这是黑店啊,我算是瞎了眼了,进了你们这蛇鼠的窝棚,你们这地方该不会有什么不见光的勾当吧。”

    女人的话越说越难听。

    陈子情绪显然不好,尤礼一把摁住陈子的胸膛,扭头看着头发一窝乱衣襟也皱巴巴的年轻男人张客。

    张客对上尤礼不怎么友好的目光,摊手,“我真没有。”

    张客就差把自己的心给掏出来了,“你看看我这张脸,我犯得着去摸她么,我又不是什么变态。”

    他看着女客,“再说了,你当这楼上客栈住宿便宜啊,我有这钱,出去能包个小姐两晚上,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就为摸你一下?!”

    “你什么意思!”女客的声音又尖了两度,上手就去抓张客,恨不得撕烂他。

    陈子觉得头疼,这是难办了,毕竟卫生间可没有监控,这一张嘴两张嘴的各说各话,都觉得自己有理。

    女客的力气不小,陈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女人给拦住,女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你进女卫生间了?”

    尤礼的情绪没被周围环境所影响,刚才女客情绪那么激动,说了一大堆,张客是反驳了,但是进女卫生间这事他独独没有回答。

    尤礼深吸了一口气,“她总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冤枉你,如果你解释不清楚,我们就只能等警察来解决了。”

    “是,我是进了。”张客点头,也恼了,“那还不是因为我看有个女的鬼鬼祟祟的跟她后面,她喝得烂醉,站都站不稳,那女的怎么看都像是趁机在行窃,我进去是打算阻止的,谁知道那女的看我进来了一转身就进隔断了,结果这大姐一回头就揪着我头发给我薅出来了,我怎么解释她也不听。”

    张客说着还低头,指着自己被薅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扒了两把,凑到尤礼的面前,“你看看,我现在头皮还刺痛着呢,天知道这大姐使了多大的劲儿!”

    张客是被薅的挺狠的,头皮清晰可见红肿。

    “具体情况,我们谁也没看见,所以不好下定论。”尤礼看着张客,“但是这件事情我会弄清楚,如果真的是你骚扰了我客人,别怪我不客气。”

    “我张客行的端做得正,不会做这么下流的事。”

    “陈子,调监控。”

    “哪的?”

    “通向卫生间走廊的。”

    如果真如张客所说,有企图行窃的小偷,那么可以让他指认。

    “女士你放心,我会给你个交代,不能让你白受委屈。”尤礼转身面对女客,女客吸着鼻子,情绪很激动,她才不相信这里人的鬼话,“可得了吧,他就是在撒谎,偷东西至于摸我大腿根么,我往那里藏钱了啊!有脑子的也不能这么编,骗傻子呢啊。”

    张客说的的确站不住脚。

    “把店里的所有人看住,一个都不准走。”尤礼视线环绕了在场所有人一圈,“先跟各位说声对不住,今晚的酒钱全免。”

第28章 惊变(8)

    “小丁,带女士过去休息。”

    “我叫陈蓉。”女客被店里的服务生扶着坐在一边的空卡间沙发上。

    店里七七八八的议论声开始碎开,“现在真是什么变态都有,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的,要我说这种人就该给他进行化学阉割。”

    尤礼摸了把裤兜,都摸到烟了,想起这是店里的大厅,又生生的忍住了。

    可是断定出,陈蓉没有说谎,不管是从她自己的叙述和情绪方面看,还是张客那边给的回应来看,陈蓉是受委屈了。

    想到这里,尤礼拧巴紧眉头。

    她平生最讨厌猥琐女人的变态。

    现在问题就是,到底是张客在说谎还是真的有那么个小偷。

    陈蓉说的也很有道理,说实话尤礼觉得,就算陈蓉喝的烂醉,也不至于分不清有人占自己便宜还是偷东西。

    一般小偷偷东西都尽量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

    所以陈蓉觉得张客说话瞎编乱造是有根据的。

    ……

    警察比尤礼想象中来的还快,毕竟她从剧团那边赶来也费了一阵时间。

    监控室的监控也调出来了,负责这次案件的片区警察跟着尤礼走进了监控室。

    为首的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长的很壮,留了一圈短而硬的胡子,皮肤颜色是常年日积月累晒出来的棕茶色。

    张客是被陈子拽进去的,小丁则扶着情绪不好的陈蓉。

    两个对头离得有些近,陈蓉拧了张客一眼,“我等着拆穿你的谎言。”

    张客,“……”

    他觉得头皮又疼了。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他活这么大都没怎么热心过,往小时候捡到一毛钱还要上交警察叔叔的时候数,也至多不过五件。

    “哎,就这个就这个。”

    监控快速的调到事发时间,张客看了一眼监控画面后,伸着手指头猛地挤向前面指着正往卫生间方向走的女人。

    “哎?这不新雇的保洁员么。”陈子先出声了。

    也不怪张客记忆犹新,画面中的人穿了件灰蓝色的保洁员服装,齐脖的短头发,发质很差,一看就疏于打理,走路的时候驼背,有些瘦,但是不相称的是肚子有些大。

    手里拎着扫把和坠坠的黑色装垃圾的大袋子,走的缓慢。

    从监控上看,侧脸被头发遮去了不少,让人难以看清长相。

    尤礼:“陈子,找人。”

    “得嘞。”

    尤礼继续看监控,在保洁员进去的三分钟前,陈蓉就已经进去了,然后大约在保洁员进卫生间的半分钟后,张客出现在了监控镜头之下。

    画面中的张客头发还打理得一丝不苟,与现在站在监控室里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就如同张客所说,他被陈蓉揪着头发拽出来了,许是出于礼貌也许是心虚许是单纯觉得头发被拽的挺疼的,张客并没有反抗,一路被陈蓉拽进了大厅。

    监控室本来就不大,此刻站了三个警察,两个酒吧工作人员,还有两个当事人显得挺拥挤的。

    那保洁员大约是两分钟之后出来的,拎了个鼓囊的黑色的袋子出来,像是刚打扫完卫生间,尤礼目光在那人身上打量了一会后,拨通了陈子的电话。

    陈子:“小老板,没见到那保洁员!”

    尤礼:“找身高165左右的男人,速度。”

    胡子警察:“身高165左右的男性。”

    三人几乎同时开口。

    听到尤礼说的话,胡子警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他继续说道:“再去找一个黑色的包,尤其是垃圾桶仔细的翻翻。”

    随后歪头手招呼一道来的警察,几个警察出了监控室,分散去找人。

    那端传来陈子匆忙的脚步声和周围客人不满意的嘶声,有些乱。

    “男人?不是女人吗?”

    陈子虽然嘴上问着,却迅速的改变了目标。

    尤礼没解释,电话也没挂断。

    她从监控室走了出去,胡子警察跟着出了监控室。

    将酒吧正厅的客人扫视了一圈,先出来找目标人物的警察已经让所有客人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尤礼对电话中说道:“基本是可以确定正厅是没那号人的,我来之前没放人走吧。”

    陈子:“没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谁也不相信,别说人了,就是一只母蚊子我都没放出去。”

    末了,补充了一句,“公蚊子也没有。”

    既然没放过人出去,那保洁员去哪了呢?

    尤礼突然觉得这事有意思了。

    警察办事效率很快,不到五分钟时间就找到了全部三名符合条件的目标人物。

    “你好,我姓关,叫关樵,是江井公安分局第一支队支队长。”胡子警察走到尤礼面前,掏出证件,往尤礼面前一亮。

    刚进来的时候,就喊了句警察,根本没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过。

    倒是尤礼有些意外,没想到一个支队长会过来执行这类的任务?

    “你好,尤礼。”

    尤礼礼节性的点了下头。

    “关队。”一个小警察跑了过来,将一个黑色软包放在关樵较近的桌上。

    “打开。”

    戴了透明手套的小警察将包的拉链拉开,里面的东西鼓鼓囊囊的。

    一身保洁员的衣服,一个假发,一双有些破旧的鞋子。

    “把人带过来。”关樵说完,没急着找目标人物,而是将视线投向尤礼,他笑了下,胡子也很生动的跟着他的表情而动。

    “尤老板。”他的下巴向四个嫌疑人扬了下,问她,“你觉得是哪一个?”

    “你是怎么知道是黑包的?”尤礼也想到了,如果他换装的话,肯定会有物品装备用的衣物,当时那个大的异常的肚子似乎很好解释了,但是一个都没从监控中露出来的东西,他就猜黑色?

    关樵还是那句话,“你觉得是哪一个?”

    说实话,整层酒吧除了卫生间和员工换衣间内之外,都没监控死角。

    但是无论他进哪里换过的衣服,都有个进出的过程,躲不掉,也赖不掉。

    所以一调取监控,事情就清楚了。

    不过关樵好像很有兴趣听她的分析。

    三个被强制带来的***在最左面的那个,情绪一直很烦躁,推开抓着他胳膊的警察的手,眉头紧紧的皱着,与身高相比,颇为健壮的身子因为他不稳当的呼吸而像个气鼓鼓的气球。

    他旁边那个男人相对来说比较安静,身形在四个里面是最瘦弱的,戴了个眼镜,头发刘海很长,几乎遮住了一半的眼镜。

    第三个穿了件t恤,年纪约摸着四十左右,目光时不时的往手腕上的表盘上看。

    尤礼也不再嗦,手指向了中间的男人。

    “他。”

    关樵挑眉,就听被指着的男人怒道:“少血口喷人。”

    尤礼指的是小眼镜,在尤礼指他之前都很安静。

第29章 惊变(9)

    尤礼冷笑一声。

    指着小警察手里展开的那件保洁服道:“这件衣服撑死m码,另外两位穿起来会显得很壮,视频里的人穿着外套的时候明显有余地,但是当时……”

    尤礼说道:“视频中的保洁员身上看起来很瘦,唯独腹部很鼓,想必,当时这个包就被你绑在腰腹上。”

    尤礼指向鞋子,问小眼镜,“你要是觉得自己冤枉,要不要试试鞋?”

    小眼镜目光看向关樵,“警官,我是冤枉……”

    话还未说完,关樵一警察证敲在了小眼镜的脑门上,扯皮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一个人民警察会听你瞎扯淡?”

    “小张押人,带回去。”

    关樵说完,再次看向尤礼,“你在监控室里怎么看出保洁员是男人的?”

    关樵有点好奇。

    “鞋,作为一个‘女人’他脚码是不是太大了?”尤礼深吸了一口气,“不排除有脚码很大的女生,但是总是很少的个例,而且他走路的姿态很别扭。”

    “有时候考虑,要按常理来。”尤礼指了指脑袋。

    关樵乐了,觉得这姑娘挺聪明的。

    “警官,真不是我,真不是。”小眼镜还在辩解。

    “你当现在的刑侦水平还停留在七十年代呢?!”关樵的声音和他本身的外形非常符合,略粗狂,“先别说调取监控的事,就这包上的指纹一提取出来,你连屁都放不出来。”

    “就算这包是我的又怎么样,谁能证明我对那女的动手动脚了?”

    “呦呵。”关樵挑眉,“你是真的皮啊,那你告诉我,你没事扮演什么保洁员,玩cosplay啊?”

    “个人爱好不行啊。”小眼镜一张脸已经涨红,关樵一把将他的眼镜给扯下来,没了眼镜的遮挡,小眼镜整个人少了些一开始给人的那种学术人士之感,反而多了些奸佞。

    “我瞧你这眼神就觉得你不像好人。”

    听了这话的陈子摸了摸鼻子,这人民警察办案还挺看眼缘的……

    “行,就算你是个人爱好,那你都cosplay了,我们查性骚扰,你躲什么啊,换什么衣服扔什么包啊?你这出来带的东西还挺全乎的。”

    “我怕你们发现我男扮女装,会怀疑我,就像现在这样。”

    这小眼镜,说得有理有据,显然很有经验。

    关樵一乐,他弯腰,将眼镜给小眼镜带了回去,“和着是我们冤枉你了?”

    小眼镜眼神一亮,刚要点头,关樵下一句话就怼了出来,“你可拉倒吧,你当时想的不就是就算事情败露了,找的目标是女性么,你换个衣服假发一摘就将自己择出去了,而且你抱有侥幸心理,有张客那倒霉垫背的,一时半会查不到你身上,你到时候溜之大吉,警察局刑侦案件一大堆,没人会天涯地北的追着你一个性骚扰犯,一看你就是个惯犯,你出门之前怎么不把脚丫子也砍掉一半呢,这样就更像女人了。”

    关樵盯着他,“行了,你叫王曾是吧,老子盯你很久了,别他妈的再放屁了,小张,把人给我带回去,走,撤线!”

    “你一个警察怎么能骂人呢?!”

    “老子还揍人呢,你信不信?”关樵撸了把胳膊,小眼镜彻底不吭声了。

    然后关樵扭头,“陈女士对吧,还有张先生,你俩跟我去趟警局做下笔录。”

第30章 惊变(10)

    戴眼镜的性骚扰犯叫王曾,是从黑省游窜过来的惯犯。

    一年前涉嫌强奸杀害女大学生,身上背着条人命。

    一个星期之前,江井公安分局收到消息,说有疑似王曾的人来到上海,警方排查监控并对接与王曾接触过的事外人员后,确定是他没错,于是江井公安分局立即与黑省警方联合制定方案,寻找王曾的踪迹。

    关樵带队跟进此案。

    王曾五岁的时候,母亲出轨并与他的父亲离婚,王曾父亲整日酗酒,对年纪颇小的王曾非打即骂。

    王曾父亲比较窝囊,一直也没胆子去找那个男人的麻烦。

    王曾住的地方是个小村子,村挨村的离得特别近,母亲的新丈夫就在隔壁村。

    王曾有去找过母亲,却连面对没见上,被母亲的新丈夫给拎了出来。

    他父亲知道后,又暴揍了他一顿。

    但是显然他的母亲运气不好,新丈夫经常对她进行家暴,而且十分花心,还有别的女人,没两年她就受不了,在王曾七岁的时候,她偷偷的跑了回来,说自己非常的后悔的和他父亲离婚,也特别特别的想念他。

    当时王曾的父亲还爱着他的母亲,只觉得等待是值得的,欢欢喜喜的接纳了。

    那之后新丈夫找上门来纠缠,王曾父亲终于男人了一回,两个男人打了一架,新丈夫没捞到什么好处,骂骂咧咧的走了,但是迟迟不肯离婚,非得王家给他两万块。

    王曾父亲东拼西凑的凑齐,事情才算结束。

    可是好日子没过俩月,王曾母亲再次出轨,这次干脆和野男人跑的不见踪影。

    王曾的父亲终于受不了而喝药自杀。

    是王曾的爷爷将他带回家去养。

    王曾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窝囊,窝囊到连揍与母亲出轨男人一顿的胆子都没有,只会对他拳打脚踢,第二次干脆就自杀了。

    但是,让他更厌恶的是母亲。

    觉得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

    有些扭曲的想法扎根在脑海里,逐渐埋入血肉,深而扭曲。

    因为母亲的缘故,使得他万分的憎恨女人。

    所以种下了恶果。

    关樵来这边也根本不是偶然,王曾没固定住所,酒店旅店住不起,经常在外面凑合,之前警方曾发出过有关王曾的通缉令,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警局接到报警电话,有热心市民举报说有疑似王曾的人出现在这边。

    监控调取出来,最后显示王曾进了一家商场,看路线是去了卫生间,但是人迟迟不现身。

    关樵带队过去却扑了个空。

    而酒吧就在这一区域内,接到报案,关樵便直接过来了,顺便进行排查。

    监控画面中保洁员一出现,关樵心里就明白了,当时王曾应该就是在商场卫生间里换了身衣服,戴了假发瞒过了警方的眼睛,而他换上的,又是极为让人容易忽略的保洁员的服饰。

    卫生间走出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当时王曾去卫生间的时候,身上是背着黑包的,但是保洁员出来的时候却没有,这也是警察忽略保洁员的一个原因。

    那个黑包在哪里呢?关樵的视线落在酒吧监控中保洁员略显厚重的肚子上。

    王曾扮这身的想法也不难猜,一是因为不扮成这样,有些地方他根本就进不去,而且这样也伪装了自己,方便作奸犯科。

    第二天,王曾被抓捕的消息就上了新闻,身份以及所犯的案子一目了然,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关樵带着相关人员离开之后,在场的客人显然也没什么再待下去的兴致。

    尤礼依照约定免了大家的酒钱,等人都离开后,直接挂了打烊的牌子。

    尤礼单腿支地,坐在桌子上,点了根烟。

    她眯着眼将烟往嘴里送,陈子走过来,将烟灰缸放在桌上,玻璃质地与木质的桌面碰撞,发出罡的一声。

    尤礼看了陈子一眼,陈子立马领会了她的意味,店里是不允许抽烟的,不让抽烟又怎么会有接烟灰的烟灰缸呢。

    “小老板,这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就怕你想用的时候没有。”

    陈子笑的特别喜庆,尤礼看着他的脸,自己也笑了,她笑的时候,眼尾都上扬。

    “其实我找你是有个事想问。”

    “小老板你说。”

    “你说我能行么?”

    “嗯?”陈子有些担心,小老板一向十分自信,心里信奉这天下就没难得住她的事,这么问他好虚的慌啊。

    白色的烟雾由她漂亮的唇缝中,因为她的向外吹的动作而争先恐后的奔入空气中,她顿了下说道:“我的意思是唱越剧。”

    陈子挠了挠头,虽然他平时明里暗里的没少拍了小老板的马屁,但是也是分场合分事情的。

    小老板看着好像有点心事。

    “我觉得行。”

    尤礼轻笑一声,陈子知道尤礼误会他拍她马屁了。

    于是很中肯的说了句,“小老板,唱越剧肯定难啊,毕竟咱第二国剧呢,说真的这世界上天才太少,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唱的不是吗?你只要找个老师好好学习是没问题的。”

    陈子知道尤礼唱歌跑调,但是这并不是大问题,又不是真缺陷。

    尤礼将烟戳在烟灰缸里,乐了。

    陈子问,“其实,小老板你是想追那个徐放吧。”

    尤礼手顿了一下,指头松开,半根烟就躺在了烟灰缸里,她扭头,眼底有笑意,“看出来了?”

    “嗯,特明显。”

    “那徐放也应该看的出来吧。”更别说她明里暗里的勾引明暗示都有。

    陈子,“我觉得能。”

    尤礼没说话,她能挺清楚的感觉到徐放挺不待见她的。

    她跳下了桌子,心里知道怕是速成无望。

    “陈子。”

    “哎。”

    尤礼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店里有专门合作的保洁员吧,你连她的脸都没个印象吗?”

    “这次是我的疏忽,不会有下次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我难辞其咎,小老板你罚我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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