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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过千帆全文阅读

作者:RQL长夏     重生之过千帆txt下载     重生之过千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 第十六章 古月寺

    山南水北谓之阳。

    浔江之水由西向东经过城南,是这座城的天然屏障,亦是往来通商的运河渡口。而出城向北不足十里处,有北径山。虽不甚巍峨,却浑然厚重,望之如岿然而立的猛虎天将,守护着浔阳城。

    北径山半腰有古寺,自正门一条笔直的石阶小径通至山下官道,联通北径山与浔阳城。而古寺再往上就是山间茂林,无路可行。城中虔诚信徒遇大事小情必定要至此山间古寺祈祷一番,如此黑漆金字的古月寺香火鼎盛,往来不绝。

    为了方便贵家子弟往来,城中商贾地主共同出资建了可供马车驾驰的车道。通路当时为了拍前前前任浔阳知府的马屁,一众出资人便提议以其姓氏命名此道为:善林道。寓意林知府的善行,可道通极乐。不过后来林知府被革职查办,又客死贬谪的异乡路上,不知道是否真的去往极乐。习惯了的浔阳百姓没有为此道路更名,只是再也无人理会那渐被风雨侵蚀埋没在荒草中曾为那前前前任知府歌功颂德的路碑。

    平坦的善林道尽头是古月亭,马车在此停下。车夫搬着轮椅,念恩和玉轩扶着陈亦卿走完最后的阶梯。当年为了以示敬意,这林善道没有修到古月寺的正门口,而是从侧边连上了青石古阶,留了99级台阶给贵公子富太太们自己步行,且修葺了古月亭。古月亭成了“停车场”,而在此等候主人的车夫们也常坐在古月亭中聊天斗牌。

    以往每日香客络绎的古月寺,因着一早天色便暗淡,隐隐有水气隐在乌云中,一看便知是于出行不宜的阴雨天而在此刻显得异常冷清,陈亦卿他们到时也只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古月亭边。车夫还微微奇怪出声:“呦,除了公子坚持要在今天来,还真有旁人也来礼佛的!”陈亦卿望着那辆装饰简单却明显奢华的马车微微一笑,眼神里有了然于胸的笃定。

    念恩在每一处佛堂都极其虔诚的施礼祷告,口中小声的念念有词,似是在跟堂上宝相**的佛像说悄悄话。玉轩只略略的跟着念恩扣了几个头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望向坐在院中树下的陈亦卿,似看出他的所想,陈亦卿微笑开口:“你可以四处转转,不过不可冲撞其他人,也不可不敬,一炷香时间回来,念恩姐姐拜完我们就要走了。”

    玉轩似得到了大赦蹦蹦跳跳地走了,陈亦卿拿出水壶,啜饮起来。井水装在竹筒制成的水壶里,喝起来不仅丝丝沁凉竟还似有淡淡竹香。陈亦卿默默感叹,这才是大自然的搬运工,纯天然无污染。

    “客从何来?”

    老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亦卿抬头去看时,一个白须大师自身后来到眼前。老者双手背在身后,微微躬身,眉眼里带着笑意,矍铄的眼神望着陈亦卿。

    陈亦卿双手合十坐在轮椅上向老者鞠躬,道:“某自浔阳城中来。”

    老者哈哈一笑,捋了捋胡须,摇摇头道“施主不过是浔阳城中客,怎么自称是浔阳城中来?”

    陈亦卿微微一怔,似有一股无形的气压哽住胸口,不知来者口中的“何处”该从何说起。他怔怔的望着大师,想了解他眼中看到的自己是惨遭灭门的徐家宝,还是另一个“三无”女青年。

    “或许他会知道我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是死了么?而又是怎么死的?我真的会自己杀了自己么?这是轮回转世抑或借尸还魂?”想到此,陈亦卿一个激灵,双眸的瞳孔猛的收缩。不,他想要忘记的,不管是前尘往事,还是此生失去的记忆,他不敢也不愿面对任何一段真相。右手一抖,未盖严的水壶在手中倾斜,水竟流到了让他无比尴尬的位置。

    “我带你走走吧,这寺中景致极好。”大师说着也不等他回话,便转向他身后,推着他走起来。

    古月寺依山而建,地方不大,却处处都是古拙自然的景致。后院有几间禅房竟是直接改的山洞,并无太多人工开凿痕迹。

    “大师,我该如何免除苦厄?”记忆里支离破碎的前情种种竟让陈亦卿无力的瘫坐在轮椅上,被弄人的宿命支配得他年轻的面容上泛起愁云。此刻的眼神并不似他十五岁的面容朝气明亮,竟是历尽千帆的沧桑垂暮。

    “呵呵,”大师并不回答,只是淡然一笑,反问陈亦卿“施主是想与贫僧论道还是要寻度己之法?”

    陈亦卿哑然,此刻寂静的古寺里,似有有人将他来时的勃勃雄心如泼洒在衣衫上的水一样,倾数倒掉,而这个过程也不过只是虚晃一招,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就什么都没了。

    “施主,一切不过都是因缘际会,就像你我竟有缘于茫茫人海中在这一方小寺相见。”

    “大师,此生所求可得十之一二否?”陈亦卿望着山间,似有滚滚雷声自远方而来,他觉得疲惫,却不愿意放下。

    “一心为善则凡事可得……”陈亦卿坐在树下喃喃着和尚的回答,直到念恩和玉轩来推他离开。

    “下雨了,我们快走吧!”念恩和玉轩都把手遮在陈亦卿头上,即使这不过是徒劳,已有雨水浇上他的脸,二人却始终觉得应该就这样护着陈亦卿。

    陈亦卿微微一笑,回望了一眼后殿方向,最后那句“愿施主一切顺遂”回响在耳畔,可似乎也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这树下也许一开始就只有自己,没有别人来过。

    在善林道行出不多远,听到路旁妇孺的呼救,陈亦卿便命车夫停了下来。

    道旁少妇双手牵了一双儿女,三人浑身已湿透,雨水拍打在脸上看来狼狈,声音却依旧不卑不亢:“不知阁下可是回浔阳城?我母子三人从古月寺礼佛归来,不想马车竟损坏,可否载我们回浔阳?”

    “夫人请上车”隔着车壁念恩的声音传来,妇人大喜,慌忙示意自己的车夫掀开车帘,正欲将女儿抱上车,看到车内的陈亦卿动作稍有停滞。

    看出了她的顾虑,陈亦卿微微挪动身体说道:“马车内窄,我到外面与车夫同行御车,夫人和公子、小姐赶紧上车吧。”

    那夫人慌忙感激道谢,又极是过意不去对她的车夫说:“车内有雨遮,快拿给公子。”

    陈亦卿出到外间,看着连连称诺的下人跑去的方向,向翻在一旁的马车后浓密而深的草丛中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那人拿了遮递给陈亦卿,又解了自家车上马匹套上陈亦卿的马车,自己并不上车而是在前面牵着马前行,看得出来这家人是御下以严,也甚是有方的。道路泥泞,即便是有双马骈驾齐驱,若无人牵引仍然走得艰难。

    许是淋了雨,刚才在寺里失掉的神志又恢复如前,陈亦卿默默念了一遍“一心为善则凡事可得……”,嘴角扬起笑容。

第一卷 第十七章 云深不知处

    念恩平时是极周道心细的,可并不惯应酬。所以那夫人携子女入车轿后也只是客套着打了几句招呼,便没人再言语了。与陌生人同行,念恩有些紧张,反而是那母子三人更坦然些。微微愣神间念恩攥着袖口的手摸到了手绢,忙拿出来与那小女孩儿说:“小妹妹来擦擦脸吧。”

    那小姑娘看了母亲一眼,对念恩微笑着点点头,就这念恩的手拭去脸颊的雨水。“咦,姐姐,你这手帕真好看。”小女孩儿看着念恩手中的帕子,孩童特有的童趣之音打破轿内平静。

    听到女儿的话,正在擦拭儿子面上雨水的夫人也微微侧目打量着念恩。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正是初初长成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光洁柔润的,念恩的一双手最是好看,细嫩白滑十指葱茏。寻常人家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最喜欢在手帕上绣上花花草草,或是并蒂花开鸳鸯鸟。而念恩的手帕上绣着的是一只小花猫,活灵活现的抬起前爪捕捉着头顶的蝴蝶,别有不同。

    而念恩今日所穿一身米白色的粗布衣衫,一朵荷花绣在裙摆上,在袖口裙裾处细细的压了一层粉红色的软烟笼,似荷花瓣般柔美。微微有风从车窗帘缝里吹进来,裙摆下不等齐的软烟笼随风轻摆,竟让这长夏急雨天似是平添一份春日和煦。低廉的粗布衣在这细致的绣工和矜贵的软烟笼点缀下,显得清雅高洁。妩媚的软烟笼在粗布平淡的映衬里,愈发端庄优雅。那夫人一身名贵衣料虽裁制的得体简约,却自觉被念恩的“别出心裁”给比下去了,不由得心神一动。

    “你喜欢这个啊,那送给你好不好?”念恩对着小女孩笑笑,把帕子递给她。

    小姑娘并不急着接,而是双眸闪动,面含期待的望向母亲。那夫人顺着小女儿的由头,缓缓开口:“既然姐姐肯割爱赠与你,你便接着吧。”

    小姑娘立马高兴的接过手中,摩挲着帕子上的小猫。

    “不过我们不能白要的,不知平常姑娘在哪家店里购料子啊?我按市价还你的帕子钱,或是再去给你买一块吧?”

    “不必客气了夫人,这些都是我平日里在家做的。”念恩微微一笑,道:“我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女孩子,都是自己做这些活计。”

    “你这衣服……?”一向自恃诗书世家性情高洁的夫人,也按捺不住心头对漂亮服饰的向往。

    “也是我自己做的,”念恩仍是微笑着回答,眼眸略一转动,又道:“我爹爹眼有疾,寄居的表兄……”说到此念恩扬扬下巴,示意车轿外的陈亦卿,“表兄的腿脚又不方便,我一女儿家不能做别的,就是做些女工贴补家用。”

    车内的氛围登时温暖起来,那夫人竟拉上念恩的手,她虽常自视清高,却最是喜欢这些自尊自强的女孩子。“不知姑娘家住哪里?见姑娘手工这么好,以后我府上的衣衫也要劳烦姑娘料理料理了。”

    “竹枝里,是条小巷子。”像是怕贵人不知一样,念恩又补充道:“离玉桥巷不远的。对了,我父亲和表兄的小吃店就要开业了,在玉桥巷上。”

    陈亦卿在车轿外坐着,微微倚靠着轿门,听到二人的对话,扯动着嘴角,清清声问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我夫家姓张”与陈亦卿问答,便不似与念恩一般的热络,张夫人恢复了淡定和礼貌。

    “哦,张夫人,前面不远就是北城门了,不知贵府在浔阳何处?进城后该往哪条街行?”陈亦卿这话问得淡淡的,是问话,却不似在等答案。

    “有劳公子了,我家也在玉桥巷附近,车夫自会带路,到玉桥下车步行回家便可。”

    张家的车夫早已受不住雨中步行,下山后便翻身上马了,此时听到主人的话,回头对陈亦卿点点头笑了一下算是示意了。陈亦卿亦浅淡回以微笑。看着马上的背影因雨水的冲刷,衣服全贴在身上,却不显狼狈,身体的线条紧实有力。不过是个马车夫,就质素这般,看来此趟“好事”是做对了。

    “啊,陈……表哥,差点不记得了,你头先可曾在寺里求了开业吉日?”念恩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一样朝着帘外问话。

    “七月初一”陈亦卿沉吟着,“有个云深和尚……说这日极好……”提到刚才见到的老和尚,陈亦卿像是发梦癔症般的感觉又上来了。

    “云深大师!”车内念恩和张夫人同时惊讶出声。

    听到陈亦卿的不甚在意,念恩朝张夫人略歉意的笑笑,向帘外人说道:“表兄从河西来自是不知云深大师……”

    他出家前是何背景,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但云深大师这个名号在浔阳城中却是无人不知。云深大师在这古月寺中想来已有二三十年了,听老人们说起这云深大师的来历都是神神秘秘的,传说当年他自京中而来,身份必是非富即贵的,因为进城时的排场知府大人都不能比的,甚至时任知府和千户大人都曾亲自相迎。

    即便是随从一拨拨的从京城来劝阻,又有许多达官贵人来说和,这位大人物还是执意要留在浔阳城中永生不返京城。有人说他是夺嫡失败被贬至浔阳的皇子,有人说他是为了心爱女子郁郁衷肠的多情公子。

    但不管如何,他身边的人们渐知多说无益,依依惜别之时问君身归何处?他日可再相见?慧根早种的大师,当时还是贵公子的他只悠悠然说:“云深不知处,有缘方得见。”

    当然若只是出身显贵,浔阳城中人必将此人当一时笑谈,过目即忘,可自从古月寺多了位云深大师,香火便更旺盛从前。见过本尊的人都说这云深大师,年纪轻轻便极通佛法,又可参透世人前世今生。懂医术又通占卜。风神令人向往不得止,更是浔阳城的庇护神。二十年前趁新君继位人心不稳,朝局混乱,南郑联合西越大肆侵犯东楚。皇帝派去北齐求援的使者都被软软的挡回,以各种理由被齐皇据见。齐国既不东援也未与西南联军联手,但都知道他们不过是在等时机罢了。

    西南诸城的守将节节败退,朝廷援军尚未抵达,地处偏南的浔阳岌岌可危,城中商贾都开始筹谋举家北迁避开祸事。城中知府与千户也是一筹莫展。直到云深大师飘飘然游历归来,先是稳定民心,安抚商户,再筹粮筹款,联合了城中驻军,不仅守住了浔阳城,还为周边城池和朝廷援军提供了大量军粮……

    “幸而当时在京忙着内斗的文人将士们幡然醒悟,奋力出击,击退联军,而北齐也在最后关头出手相救。借此战大胜当时年轻的帝王也坐稳帝位,稳定朝局……家父当年曾为浔阳一战效力,每每回想起云深大师在城墙指战长身玉立英姿飒爽,仍是心驰神往,直至离世都想再见大师一面……

    可惜已有好多年了,自从将主持之位传给他的师弟云渺大师之后,云深大师便行踪不定,连古月寺的弟子们想见他都不容易。”

    张夫人说着云深大师的事情,就好像自己曾亲历一般绘声绘色,面上也不再拘泥,竟有些英气。

    “长身玉立…..英姿飒爽……”陈亦卿实在不知该如何把方才见过的圆头圆面圆肚子,乐呵呵吹着一把白胡须的老和尚跟“长身玉立,英姿飒爽”八个字联系起来,想来英雄人物总要被英雄主义色彩给美化吧,或者……他微微沉吟,“时间是把杀猪刀啊!”

第一卷 第十八章 玉桥街

    到玉桥边念恩因着一路上的攀谈,有些熟悉了便殷勤相劝:“还是送夫人和小姐小公子到府上吧。”

    张夫人再三辞谢后,便牵着一双儿女,由牵马的车夫护着回家了。

    与念恩不同,陈亦卿只是淡淡的笑着,不多做强留,“好了念恩,人家的马车是自家的,我们的马车是雇来的,还要算钱的。”

    而玉轩则是与张氏小兄妹张玉桥,张冰玉彼此交换了姓名依依惜别。

    “你们说要上山求个吉日,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的,这雨又大又疾……”启顺叔边忙着让三人进门,又忙着喊玲珑烧热水与他们梳洗。

    “小祥可回来了?”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和启顺叔搭话,陈亦卿就急急的问玲珑。

    “还没有,比你们出去的还早,到现在都没回来,你让他做什么去了?不如我拿伞去寻一寻?”玲珑也是一脸焦急。

    望着檐边滴下的雨水,陈亦卿面无表情也不答话,可是内心却很担忧,他万万没想到这南方夏日急雨远比想象的持久。可小祥此刻也不知到了哪里,想到自己竟让一个九岁孩童独自骑驴上山,还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陈亦卿有些懊恼又有些自责。

    “我这不是回来了,公子、玲珑姐姐不必担心。”浑身湿透的程祥到门口听到玲珑和陈亦卿说话,反而来安慰他们。

    “小祥”陈亦卿见到小祥平安归来,眼眸一闪,几欲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身来。

    玲珑也赶紧拿伞来遮,“阿弥陀佛,你可算回来了。”

    陈亦卿嘱咐玲珑,“快先拿热水给小祥洗了换身干净的衣服。”尽管说这话的他自己也是一身湿。

    而感受到他们真切关心的程祥,第一次在脸上露出孩童该有的爽朗笑容。

    “可都还顺利?”玲珑端来姜汤给换好衣衫偎在床上的陈亦卿和程祥。

    陈亦卿边喝姜汤,边将眼睛笑弯成一条线,“我这个吉日可是从云深大师那里求得的,念恩说这云深大师可是浔阳城的神算子。”

    “对了小祥,你今天跑哪里去了?”玲珑收拾了小祥的衣袜,有些嗔着他。

    “我让他去结交些朋友的”不等程祥开口,陈亦卿拦着道。

    玲珑收了汤碗,有约略有些嗔怪陈亦卿:“你呀,这大雨天让他出去跟朋友玩,万一冻着了。”

    “知道啦,再也不会了。”陈亦卿像是有些冻着了,说话带着点鼻音,倒听起来语气沙沙柔柔的,“玲珑。”

    在玲珑要走出房门的时候,陈亦卿又问:“你女工那么好,要是给富太太们做些衣服,可好?”

    “当然好了,我喜欢做女工的,还可以帮补家用,不过我们哪里认识富太太给他们做衣服?”玲珑笑笑不以为意,又出去给另外两个出门一天的人念恩、玉轩端姜汤,好在他们没有淋雨,只是湿了鞋袜。不过想来奇怪,三人一起乘的马车,却为何陈亦卿湿成这样,定是玉轩没有照顾好!玲珑这么想着走去厨房。

    “公子”小祥像往常一样坐在陈亦卿对面,帮他按着左腿,低低的唤了一声,却不再吭声。

    “嗯?”陈亦卿知他有话要问。

    “没事”小祥抿抿嘴又摇摇头。

    陈亦卿揽过他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到自己旁边。“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却不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对不对?”

    小祥点点头,陈亦卿揽着他的臂弯很温暖干燥,他觉得很放松。对于陈亦卿交待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必须要完成,却从未问因由。

    “你是不是不懂,我为什么的要你趁车夫不注意钻到车轮下切断了卯榫,却还要帮他们?”陈亦卿缓缓出声。

    小祥又是点点头,眼前的陈亦卿就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他们不是坏人,我不是想害他们,只是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交个朋友,你能理解我吗?”

    小祥不知道还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交朋友,但是知道陈亦卿也并无害人之心就足够了,似是而非的点点头。

    陈亦卿揽紧了小祥,似是有些疲惫,又有些忧伤的说:“对不起小祥,我没想到今天雨下得下么大,要是你有些闪失……”

    小祥轻轻的安慰陈亦卿,“没关系的公子,我自小就惯了这些风雨。”

    “小祥,以后我要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半晌的沉默之后,陈亦卿慢慢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祥点点头。

    “小祥,我要是让你做一些像今天一样不好的事情,你还会跟着我吗?”

    小祥几乎是想都没想,仍郑重的点点头。

    陈亦卿微笑着慢慢闭上眼睛,靠在墙上似睡非睡的拉着薄被将自己盖起来。

    虽说立秋后还有一伏,但这被雨淋湿了的晦暗天色里,人还是觉得丝丝凉意。

    张夫人携一双子女行至巷口,已看到张常胜执伞在门口张望,内心虽仍有郁结,但看到他焦急的神色,心里的怒气不由也消了七分。

    这张常胜原本是河工出身,没读过多少书,连常胜这个名字也是婚后由夫人取的,原本的诨名“二狗”用张夫人的形容就是“粗鄙不堪”。因着本人身强力壮有些武力,且为人好仗义集结了一班河工、船夫为他卖命,做些漕运和走镖的生意。

    张夫人望着丈夫一身深蓝色的长衫,露出领口白底压花的领子,玉带束在腰间,身形高大修长,站在门檐下手里收起的雨伞“嗒嗒”的滴着水,他的鞋袜有些湿了,应该是寻他们母子刚回到家,第一次觉得他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

    玉河是浔江最小的一处支流,十来年前父亲曹沛民倡议城中乡绅商贾捐款在玉河上修建桥梁,将玉河两岸热闹的集市联通,这便是玉桥的由来。而原本的“渔樵街”便随着汉白玉雕花做饰的玉桥改为了玉桥街。玉桥正中栏杆上镶嵌的石碑上“玉桥”二字由当时浔阳城有名的文士,也是自己的父亲曹沛民亲题拓刻而成。那个时候还不是张夫人的曹家小姐,曹毓秀一直以为自己将来的夫君会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每每轻踏玉桥石阶,看到那“玉桥”二字,曹毓秀都要在心里默默的淌上两行清泪,明明是名门贵淑,却要被没落后病中意志消沉的父亲 “卖给”了张常胜。

    随父母和兄长看通桥典礼的时候,她不过十六七岁,还是骄矜的富家小姐,隔着面纱的明眸皓齿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落在还是河工头子的张二狗眼里,温柔远胜他在河岸见过的那些市井民妇,优雅亦非“红玉楼”的姑娘可比。他痴痴得看着,内心如涨水时的浔江,波涛汹涌。

    当被一粗莽民夫挡住面对面郑重许诺说,“有一日我要娶姑娘为妻时”曹毓秀又惊又羞,啐了一口便头也不回的跑了,那人也不多做纠缠,只是在同伴不信的嘘声里远远目送那一抹远去的粉色倩影。

    又有谁会想到,日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叫“玉桥”。

第十九章 张二狗

    “夫人、夫人,”望见母子三人回至家门口,张常胜喜出望外的举起伞跑过来。但见夫人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出神,张常胜以为夫人还在气头上,只得满脸赔笑,“哎呦,看桥儿、冰儿都淋湿了真是可怜。小雅,快带小姐、少爷去洗漱换衣服。”

    被唤做小雅的女孩子是张夫人的侍女,一天不见主子也是被张常胜骂得心惊胆战,此刻看到主子平安归来,松了一口气忙连声应着,慌忙准备给小主子换洗,一手一个先把孩子们牵了去。

    张二狗日靠着在玉桥边与人争地盘抢生意,斗狠拼死刀口讨来的生活攒了身家,有头有脸后第一件事便是寻机缘求娶曹家千金。也不知道是他命好,还是曹家不幸,竟遇上曹家唯一的儿子,也是曹毓秀的哥哥曹毓清在楼外楼拈酸吃醋打残了人,若是等闲人家就罢了,偏巧对方是浔阳城有名的富商之子。银子成箱成箱的抬出去,上至京城刑部,下至知府大人那里,上上下下的打点。一向自视清高的曹沛民不仅忧心儿子的安危,更是因为书香门第出了个在妓馆打人的逆子,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一口气没顺过来,给气得半死。

    总之,曹家的不幸给了张二狗发挥的机会。而张二狗是打心底里把曹毓清当成“大舅子”般搭救的,出钱出力还不算,拉着死者的弟弟天天喝酒兼洗脑地说:“你大哥残废了这家业不都是你的了,你爹还要为你大哥闹到底,就是拿你的银子往官府里砸,残都残了,还浪费白花花的银子做甚!”

    就是这一说,竟说得那败家子找了当天陪哥哥喝花酒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致把一起蓄意伤害案给说成了曹毓清自保过失。这行动力、说服力不禁让曹父、曹母对张二狗刮目相看,粗鲁莽夫竟成了有勇有谋。

    可惜的是曹毓清等不及好消息传进牢中,亦受不惯苦,一个大男人还怕牢里的老鼠蟑螂,没等人折磨,自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还未等知府老爷最终提审竟自己在大牢抹了脖子。

    失去儿子的曹老太爷,一蹶不振,日日念叨着百无一用是书生,立誓死也要将女儿许配个刚武有力的真汉子,念着念着也真的快死了,慌慌忙忙的就把曹毓秀的婚期给定了。

    聘礼抬进门时,羞羞答答的曹毓秀才知道父亲给她许配的人家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莽夫,名字竟然叫“张二狗”,姑娘惊得一时差点背过去。

    眼看哭闹无果,新婚之夜别人都是花前月下,而这曹大小姐掀了盖头后咬着后槽牙,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必须改名字!”

    张二狗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一样,自从他发家建府后也早想换个霸气点的名字。于是夫妻俩在新婚之夜竟坐在花烛前起了大半夜的名字,他不喜欢那些娘里娘气的字眼,最终选了“常胜”这个听起来既寓意吉祥又孔武有力的名字。

    “张常胜!”张夫人斜昵了一眼满脸笑容的夫君,“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张常胜扭扭捏捏的挠挠头,红了脸,自觉惭愧的说:“夫人,我讨秋菊回来的时候你并不甚在意的,怎么这次到了小红就这么恼呢?夫人莫不是吃醋呢!”边说边好像恍然大悟一样忍不住去搂张夫人的肩头。

    婚后张夫人一直在致力于改造丈夫,毕竟木已成舟,嫁给这个莽夫是不争的事实,这个人还要一辈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好歹要让自己看着不那么难受,就算不抱什么期望,也尽量先从外观开始。

    那些年的张二狗十足一个暴发户打扮,大红大绿什么样的绸子贵就穿什么样的在身上,腰带上恨不得镶金带银把家底都嵌在身上拿出去显摆。而张夫人不是不想炫富,其实打心底里她更觉得自己该是人前显贵的,只是不屑于张常胜这种肤浅的炫耀。于是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换成了素净深沉的颜色,腰间学文人挂上玉佩,发髻上只做简单的装点。

    打扮看着顺眼之后,开始教他识字,想从内改变他的品味。而张夫人带给张常胜的改变,不仅是外在。他学会打扮得体,会识字、算账之后,买卖越来越顺,从前有些看不上他的世家子弟也慢慢开始跟他谈生意,让他从玉桥街的码头开始,粮食铺子也遍布了浔阳各大街巷。所以虽对夫人的爱恋由外貌开始,却终于夫人带给他的幸运,他一直打心底里深信自己娶了个浔阳城最旺夫的女子,所以由着她使性子依旧不改初衷的对她又敬又爱。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张常胜揽在自己肩头的手上,张夫人“哼”了一声,便自去沐浴更衣,依旧对张常胜不理不睬。

    张常胜亲自端了姜汤喂到夫人口边,张夫人的泪竟“啪嗒啪嗒”的流下来。张常胜一时慌了手脚,新婚时他便知道夫人看不上他,可是这么多年了,无论他怎么在她面前撒娇耍赖,无论她生气时候怎样的冷战,这个倔强的女子都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我知道,当年哥哥做出错事,父母兄长相继死去,我家败落了,你就觉得我低人一等了对不对,你看不起我!”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我怎敢嫌弃你,你就是月里的嫦娥,我仰视得脖子都快折了也是够不着的……”微凉的夏末雨夜里,张常胜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第一次看到夫人哭得梨花带雨,他竟不再是平时的嬉皮笑脸,一脸的真诚却说不出多好听的话,讲的真挚全是自己的所思所想。

    “我问你,”眼见夫君急的不行却依旧在她面前小心也小声的赔不是,张夫人止住哭泣,“秋菊我是不在意,因为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你有钱了,就真是三妻四妾我也不好阻你什么。可是小红不过是被卖到花楼里的女子,你让她进门,不是羞辱我么?我娘家再无依无靠,也不至于和这样的女子共侍一夫吧!”

    其实曹毓秀一直在意的是张常胜的品味和外间的看法。他可以不够文雅,甚至不需要附庸风雅,但她希望他一直干净纯粹,可以正直正经。

    “咳!我当是什么呢。”张常胜松了一口气,却皱起眉头道:“小红原本也是良家女子,他的哥哥曾经是我码头上的工人,哥哥死了嫂嫂竟将她卖给花楼,拿着钱跟别人跑了。我也是不忍心……”

    张夫人也皱起眉头,又是一个被父兄所累的可怜女子。其实在张常胜身边久了,不仅他有所改变,她亦何尝还是当年那个自娇自傲,视面子这样的虚物重于生命的小姐。在被其他夫人笑她夫君娶青楼女子的时候,能有这个交待,其实也就罢了,何况她本就跟那些夫人走动不多。

    “三个夫人够不够?以后还要讨回来么?”张夫人的语气恢复平静,满脸戏谑。

    张常胜从凳子上跳起来,“夫人说什么呢?什么三个夫人!夫人永远只你一位,秋菊是我一时喝多了,做了错事…….小红……夫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张夫人被他抓耳挠腮的样子逗得也笑了。

    “对了,今日从山上回来,马车竟坏了。多亏遇上位好心的姑娘和她哥哥。他们的店铺就快在玉桥巷开张了,到时候要好好酬谢人家,方不负那小公子那样守礼,让我们娘儿仨坐车轿,自己竟为避嫌坐在外面淋了一路的雨。”张夫人毕竟是书香家门出身,对于知书达理的人总有天然的好感。

    “小事小事,包在我身上了。”张常胜拍着胸脯满口答应,扶着夫人就寝休息。

    张夫人因小红一事发觉自己内心竟开始向着张常胜了,虽因一时不能接受,有些想拒绝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却不再那么抗拒张常胜了。而张常胜看到夫人为自己拈酸吃醋,还流下脆弱女儿泪,娇态竟似十来年前的初见,自是不胜欣喜,夫妻恩爱远胜从前。

    一帘旖旎背后,没人再想去理会那个坏在半山腰的马车。而雨水的冲刷后,车箱下面被割断的那根最不起眼的榫子也被浸泡得难以寻迹……

第二十章 第一吊钱

    “叩叩叩”

    翌日一早传来的敲门声和着初晴的阳光轻快、愉悦。

    开门的玲珑看到的是一张陌生却温和的笑脸,“婶子找谁?”,玲珑看到带着微笑的大婶背后还有两个小厮抱着比他们人还高的东西,有些惊讶,怯怯地问。

    “请问这里是否有位念恩姑娘?”小老太太微微欠身,看得出穿着虽是普通的衣衫,却是极知礼数的。

    玲珑侧身请一行三人进院子,回头对着厨房喊了一声,“念恩姐姐,有客人。”

    这一声喊的小轩和小祥先从屋里出来,盲叔也探身出来听,反倒是念恩在厨房答应着,放下手上的功夫,又洗了手撩起围裙边擦手边走出来,比其他人都慢了一步。

    同玲珑一样,看着这陌生的面孔,念恩有些懵。

    “念恩姑娘好,我们夫人说跟姑娘提玉桥街张府,姑娘就知道了。”

    “哦,是张夫人家的婶子啊!快坐快坐。”念恩恍然大悟,边堆笑边往院里的石桌上让。

    李婶摆摆手说:“咱们还有别的采买活计要去做,就不多坐了。今日来叨扰是夫人想着,这里一匹新布料,请姑娘量度着给做件衣裳,也不知姑娘可有时间接了这活。”

    李婶说着,她右手边的小厮便上前一步,念恩捻了一下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的何种布料,只觉细腻舒适,想必是自己没见过的名贵料子,一时间竟不太敢接了,低声嗫嚅着:“婶子,这……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倒叫夫人失望了如何是好……”

    “不打紧的,一匹料子而已,夫人也是看姑娘的女工细致,衣裳裁的又别致。姑娘尽管做,李婶儿做主了,这料子只当给姑娘练手了,呵呵呵。”李婶爽朗的笑着拍胸脯给念恩打包票。

    念恩也跟着李婶笑了,顿时紧张感消失了大半:“若说女工,这位玲珑妹妹倒是极好的,不知夫人的尺寸李婶可记了来?”

    玲珑在旁看着,伸手接过布料。触手只觉柔润光滑,不禁咽咽吐沫,这么好的料子,一个下人都敢打包票给她们来练手,还不知正主夫人该是如何富贵。

    “这里有件夫人日常穿着的衣衫,极合体的,姑娘就按这件裁剪吧。另外这里有一吊钱,给姑娘拿去买针线。”李婶说着把一个精致的包袱并一吊钱塞到念恩手上,原本一向谦让的姑娘,对着整整一吊钱也不禁有些心动。现在离饭店开业还有些时日,家里的日常开销是靠陈公子的一些零碎银子,昨日雇车马后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眼前这吊钱吸引力实在是大得她头脑一片空白。

    念恩面作镇定的接了包袱和铜板,向李婶福了一福,谁知李婶竟又说:“这里还有一匹布是我家老爷给你家公子的,谢公子昨日仗义搭救,知节守礼,预祝贵府上店铺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李婶左手边的小厮上前一步,小祥、小轩喜出望外上来接了布匹后,三人又辞了辞,约定半月后来拿衣服,便出门而去。

    念恩兴奋的往房间跑,陈亦卿刚刚就在门后看着院子里的人们,面上是惯常的微笑,只是多了份了然于胸。

    “昨日原想不过是给公子带路,引公子去寺里求个日子,没想着穿那件新衣的,我还想那嫩粉的软烟笼会不会显得不够庄重,竟被张夫人看中。公子定是有福之人,昨日见了云深大师,今日就有这等好事。”念恩晃着手里的一吊钱,塞到陈亦卿手里,“公子收着。”

    陈亦卿并不推辞,虽短短数日,但这家人已经形成了习惯,一切吃穿用度都由陈亦卿来调配,并无人提出异议,当然这里唯一可能提出异议的也只有顺叔,他不说话,其他几个半大的孩子就只有仰慕陈亦卿的份。

    “说了你们有更重要的任务,不需要到店里帮忙的,看吧,到底是你们先开张了。”陈亦卿看着是喜悦的,却不像念恩和玲珑把兴奋都表露在脸上,只是捏着铜板的手紧了紧。

    “还是玲珑妹妹的女工做得好,咱们商量下该绣什么纹样。”

    “还是公子给姐姐设计的那件衣裳好,一下就让人家看中了。”

    孩子们都兴奋地七嘴八舌起来,倒是王启顺有些疑惑的问,“昨日你们遇见的张夫人,是哪府上的?”

    “这……我们只送她们母子到玉桥,她也只说夫家姓张,我们也没问那么多……”念恩听爹爹问起,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还想着平日里帮补邻里缝缝补补,这些穷人家的酬劳不过是一条鱼几斤菜,多了就是三五个铜板,而这次张家一出手就是一吊钱,定要想办法做到最好。

    “玉桥街姓张的大户,还能有谁?”陈亦卿笑着抬头看向顺叔,吐出了让他吃惊的三个字,“张常胜。”

    “果真是他家!”顺叔倒吸一口气,自己的小店在玉桥街的一排商铺中极不起眼,前些年做生意的时候也是些小本买卖,收入也不过是够一家三口吃饱穿暖而已,跟那些做大买卖的并无来往,但也知道玉桥街最有权有势的张姓大户,也只有张常胜一家了。玉桥街做买卖的小商贩,即便彼此之间不认识,也都知道这个张常胜。

    念恩跟着爹爹一起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结识的张家母子竟是张常胜的家眷,却并未考虑到一个细节,这位张夫人自始至终未报过家门,而陈亦卿不过是到浔阳不足一个月的外乡人……

    日后念恩开始独当一面,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的时候,每每庆幸自己一开始就随陈亦卿养成了凡事多思虑,提前把方方面面都计划周全后再行动的习惯。即便这样有时收效较慢,但总归是稳扎稳打,不会赔的。

    王启顺还想问什么,可热热闹闹的讨论声,压过了他心中的疑虑,最终还是张张嘴没有出声。

    而看着玲珑和念恩抱着布料半欣喜半担忧讨论的样子,陈亦卿想给她们点启发,于是叫了小祥和小轩到近前,一人给了他们两个铜板:“去吧,拿着买些糖果出去跟小朋友们玩,过两天店铺开业,你俩就不得闲了。”小祥和小轩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陈亦卿又转而对玲珑和念恩说:“我想出去走走,你们也得顺便买些好的针线来配这布料吧?”

    念恩和玲珑略略收拾一下,都换了颜色衣服,嘱咐了王启顺几句,就也高高兴兴的推着陈亦卿出门了。

    王启顺坐在院子里执着小磨盘的柄,细细的磨着皂角。陈亦卿说要给念恩和玲珑做什么洗发水,还有洗衣粉……其实王启顺知道,每天陈亦卿都会给自己找点力所能及的活,一是要让他有事可做没时间胡思乱想。令一方面也是想让自己觉得自己眼虽盲了却依然于家人有用,不再意志消沉。

    一开始,带来家乡口信的陈亦卿确实让自己在昏暗中看到了一点光明。可自己贫苦出身又历经了这么多事故,本就不是意志软弱之人,陈亦卿只是给自己迅速的找到了方向,比自己从往日沉湎中走出来快了些且顺利了些罢了。

    可这个15岁少年不足一月间表现出来的沉着稳重以及事故通达,让自己冷静下来细思后总觉得不可置信。其实除了他从家乡来送口信外,程祥算是故人之子,对于其他的这三个孩子,自己是一无所知的。

    若他背负着其他秘密和身世,自己和女儿说不定在靠近一场阴谋,可本不过只有一座破旧的小院、几件土房和一间丁点大的店铺,他能图谋自己什么呢?若这孩子真是自小干练的天纵英才,倒不失为一个好的托付……

第二十一章 哥是学过国画的

    对于陈亦卿的过往和将来,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王叔,一整天脸上都是满怀心事的样子,除了自己看不到,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念恩有些担心父亲是否身体不适,问了几次却也只是得到父亲几句应付的“没事”。

    尽管心里有些别扭,但王大叔手下的功夫倒是很细致,原本有些粗糙的皂角纤维在他手下被反复研磨的细如粉末。

    “王叔,您真的是厉害啊!”陈亦卿端着研磨好的皂角粉,忍不住赞叹。

    这制作手工皂的方法,陈亦卿还是在当时从朱大夫那里拾到的书上看到过,早就不堪忍受自己这“黑长直”每次只是清水洗几下,上次玲珑拿给他洗头的淘米水,他分明在里面看到了一条蠕动的小黑虫,即便坐着也用全身拒绝了这样的方式……

    陈亦卿指挥着小轩和小祥将草木灰、皂角粉、黄豆粉、生麦粉等等一堆乱七八糟准备好的粉末融在油脂里,细细的搅至均匀,事先做好的木制模具是照着小时候看奶奶打月饼时候的样子做的,有些是花朵的形状有些是圆的。

    少女心泛滥起来的陈亦卿还把茉莉花,凤仙花的花瓣都细细的摘干净放进去,只等着这“手工香皂”凝结成块。

    至夜,所有人都休息了,陈亦卿独自坐在院里石桌前写写画画。他睡眠一向不大安稳,夜晚总是所有人都睡了仍是醒着,好像不熬到自己筋疲力尽就无法入睡。

    怕影响和自己同住一间的小祥睡觉,他总是端着罩了罩子的油灯坐到院子里,油灯本就昏暗,在室外的环境更是微弱。而他不知道睡眠同样浅的小祥,也总是在感觉到他躺下后才能沉沉睡去。

    此刻的王叔看不到,陈亦卿瘦削的肩膀上披着一件单衣,由于灯光不甚明亮便凑得离石桌很近,揉着眼睛细致调整纸上线条细节的样子,如痴如醉。

    他原本就是喜欢写写画画的人,今日随玲珑和念恩上街,看了好些布料和各式丝线,又瞧着来往路人穿的各色衣衫,心里瞬间又是一堆灵感,即便不眠不休也想画下来。

    “陈公子”盲叔微笑着坐在他旁边。

    “王叔,您叫我亦卿就好了。”陈亦卿并不看他,仍是继续着手中的活,因知道他看不见,所以觉得即便不看着他讲话也不算失礼于长辈。

    “嗨,不过是个称呼。你盲叔以前这双手也是拿笔杆子的,就让我最后存着些文人雅称的习气吧。”盲叔说着摊开他已渐渐生成老茧的双手,问道:“你在忙些什么?”

    “今日随玲珑和念恩上街,看了时下人们都穿什么衣衫,想着画几个样子,让念恩和玲珑的绣活好有个参考。”

    “嗯,”王启顺点点头,对他的回答并不大在意的样子,沉吟一下似在闲话家常,“你们来时我没问清楚,你是……怎么从家乡出来的?”

    陈亦卿眉头一跳,停下了手里的笔势,尽量用带着淡淡忧伤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时对河西镇大婶们的那一套说辞:“原本是小康之家,不料父母遭疫症不治而亡,携邻居孤子朱玉轩来浔阳寻亲,却不想打听不到姑姑的下落。至于玲珑是路上所救的可怜女子,程祥便不必说。”

    陈亦卿从王启顺浑浊的双目看不出任何情绪,表情似在思索着,半晌又问了一句:“当真?”

    “自然不敢欺瞒”陈亦卿不明就里,是盲叔“看出”了什么?可自己也并无什么把柄。只能先斩钉截铁的应下话,静观其变。

    “我不论你身家如何平穷富贵,无甚官非,清白就好……”想了一下,王启顺还是觉得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比较好。

    听他这么说,陈亦卿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这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并无甚特殊身世背景,亦无不堪过往。”

    陈亦卿想到被灭的朱家村,那么算起来,自己和玲珑、小轩应该算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债权人”,那些屠村的歹徒才应该身背官非、蝇营狗苟。面对王大叔这样勤劳勇敢的普通老百姓,自己的腰杆可以挺直得不能再直了。

    王启顺也放松下来,“我只是看你不过十五岁的年纪,竟老练深沉得不亚于我这个中年人。怕你背景复杂而已,看来是叔多想了。这样我就放心将来把念恩交给你了……”

    “将来……交…..交给我?!”陈亦卿做双手护胸状,大脑迅速的转了一下,却略显短路,怎么都觉得面前这个中年男子有点想强收自己为婿的意思。

    如果王启顺看的见,他就会知道,陈亦卿结结巴巴的语气不是惊讶,而是满脸的尴尬。

    其实陈亦卿已经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男儿身,甚至白日里被玲珑、念恩推着逛街的空档,他还在想,在这个没有“苏菲、七度空间、护舒宝”的时空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比当个王妃强。边想边好奇玲珑和念恩的“姨妈期”都是怎么渡过的,不禁多瞟了几眼念恩和玲珑的小腹,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的样子肯定非常猥琐。

    可是尽管他觉得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喜欢什么男孩子了,但是他仍然觉得自己接受不了女孩子,至少现在不行。

    所以面对王大叔的郑重托付,他一时竟慌乱了起来。

    王启顺“嘿嘿”一笑,听着陈亦卿自相识以来第一次如此紧张的语调,反而放心的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也知道他此刻肯定想歪了。于是补充道:“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不知明日会怎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是说万一,念恩在这世上便没有亲人了,也不知道那时,大哥能否原谅我,接纳她……”提及故乡亲人,王启顺语调又有些伤感,“真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还有玲珑能够帮她生存下去。”

    “哦,这样啊,放心啦,我租了您的铺子嘛,还雇了您和念恩,就一定会照发工钱的,放心,放心。”今晚和王叔的谈话总是一拨一拨的让人胆战心惊,好在王叔现在可以放心的信任自己,目前看来也不是要抢女婿的样子,陈亦卿长舒一口气。

    夏末清凉的月光下,两人都放松下来。

    “亦卿,你给我的感觉,总不像是15岁的样子。”

    “呵呵”陈亦卿语塞,他也希望自己只是一个15岁的普通少年,可现在,郭雨晴的记忆模糊不清,徐家宝的过往印象全无,外表看起来是个正常的少年,可心早已被拉扯成三份,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谁又能解答?

    “或许,从父母不在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个孩子了。何况我又背负上了玲珑、小轩、小祥他们的未来。不得不更深思熟虑、不得不更勇敢坚强。”仰头望着皎皎明月,陈亦卿只觉得此刻所有的感官感觉都无比清晰,自己并不是活在梦里,而至于未来又会怎样他不清楚。

    伸出手去触摸那凉凉的月色,朦胧的月光在他指缝间温和照耀,陈亦卿紧紧清冷的眸子。他只想活下去,在这个既有人情又无牵绊的地方,好好的活下去。

    把他从死人堆里推出来的玲珑和朱玉轩有人情,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小祥有人情,给他食宿店铺的王启顺和念恩有人情。可毕竟这些人不过都是在危机时刻聚拢在一起的,相互取暖相互利用,既无血缘亦无彼此必须负担的义务……

    “亦卿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过几日铺子开了,你每日便要和我同起,再这么晚睡是不行的。”王启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轻轻推开房门,小轩已在他屋里的小床上睡踏实了,他似乎也可以踏实睡去了。

    “好,”陈亦卿答应着,目送王启顺回房后,仍将面前的纸张缓缓铺开,时而皱眉沉思,时而运笔两三行。又是熬到头昏脑涨才架起双拐艰难的回屋,躺到床上的一瞬,觉得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

    日上三竿念恩来叫了两次,陈亦卿才缓缓起身,梳洗后边吃早饭边将昨夜的画稿给念恩和玲珑参详。

    念恩和玲珑瞬间眼前一亮,只见画纸上的衣裙内里是浅交领,外罩广袖衫,均无过多的装饰,不过在领口和袖口细细的匝上卷云纹。别致的点在于广袖衫的袖子是上窄下宽的,多了点俏皮,而齐腰群看上去与一般无二,下摆处却被处理成了前短后长的荷叶边,而腰间宝蓝色的束带想来与藕荷色的衣裙搭配起来会有些跳脱的不同。

    “这位张夫人家境殷实,想必也不做什么活,后裙摆稍长略拖地,看起来尊贵大方。她本人看起来是愿意附庸风雅的,所以不需要绣花绣得花团锦簇的,但是针脚一定要细,显得做工精良。另外腰带的颜色我是随手写上去的,你们可以试着搭配一下……”见玲珑和念恩掩嘴笑着,陈亦卿不知道自己是画了什么让她们这么好笑,越说声音越小。

    “公子,你这字写得没有念恩姐姐好,竟也不及玲珑了。”玲珑见陈亦卿不明就里的表情,便笑着打趣他。

    因着家里的笔墨都是黑色的,画不出什么色彩来,陈亦卿每每画完图纸,都要用字把一些颜色和画得不像需要说明的内容给写下来。这个习惯无疑来自学建筑的郭雨晴,建筑设计图上都要有详细的图纸说明。即便是最简单的建筑图,行内人一看都明白意思,也要写上构件名称和尺寸这些。

    “呃……”陈亦卿嘴上不好说什么,内心已经默默的orz许多次,谁让你们不写简体也不写繁体,写的什么篆体,好多字都是近日才学会,我们小学是有上毛笔课的好吗?你去看看零零后的字体再笑话我好吗?哥是学过国画的好吗?

    哥?……呃……

第二十二章 第一两银

    楚国昭乾15年,立秋日在农历六月。

    年初城郊农家就担忧着这一年五谷不熟且致欠收,老一辈的经验是这么说的,千百年的历法就是这么定的。

    有些人似乎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就这样吧,反正丰年的时候,农民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欠收有口饱饭也足够了。

    而有些人却更加勤勉,希望多除几次草,多浇几次水后,自家的田地能多产几担粮,甚至暗暗盼着这欠收之年,粮价必涨,趁此家里就可以多存几个铜板了……

    而这于浔阳内城的人们似乎并无甚影响。

    浔阳地处国之中南,南北有上通国都下通南郑国边境的驰道,东西有浔江往来通衢。南来北往的物资在这里中转,南来北往的客商让浔阳城似是遍地黄金的小帝都。凡是有些头脑和关系的城中人都愿意经营些买卖,稍不济些的做个工帮补家用倒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等老天爷赏饭要强些。

    虽然重农轻商的士农工商排序思想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存在千百年了,老祖宗的规矩就是这么定的,跟历法一样。

    可那些既不能出仕,又不甘愿种地的人们,只要自己手里有银钱使,别人的说法对他们来说就不再那么重要了。千百年的民生也是这样的,也跟历法一样。

    而更多人,像陈亦卿一样,既无土地又无亲友,步步为营精心筹谋,只为能够在这浩渺天地间有一席之地,可以生存下去,就是这么简单。

    七月初一是个好天气,寅时三刻太阳还未露面,陈亦卿就被小轩和小祥热切的目光给盯醒了,打着哈欠被眼放精光的俩小子拖起来洗脸漱口。

    昨日手制的香皂已是派上了用场,第一次做并不甚好看,还有些不够透亮,味道也远没有添了香精的那些好闻。陈亦卿边洗脸边想,以后得闲得改进一下配方,然后拿到那些花楼门前卖,定是既可以欣赏漂亮姑娘,又可以卖个好价钱的。他也发现自己近来不仅愈加猥琐,更是生活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就能想到生意,而只要一想到做生意就浑身充满干劲。

    而其他人早已经都收拾妥当准备开铺了。

    “这么早啊!”陈亦卿打着哈欠被玲珑推着,不满的小声嘟囔着。

    不过出了竹枝巷便见周围一街两巷的商铺都在准备开铺,所有人都是一副忙活的样子,便收了声。毕竟自己经营的是早餐店,还没隔壁的醋坊开门早,实在是惭愧,惭愧……

    帮着店里收拾停当,玲珑和念恩依依不舍的准备回家继续裁剪衣服,出门口时念恩还在问,“真的不需要我们留个人帮忙么?”望着身着陈亦卿设计的统一围裙的四个人,一盲一拐,另外两个还是十岁的孩子,玲珑和念恩着实捏一把汗。

    “二位姐姐慢走!”小祥和小轩站在门口一边一个朝念恩和玲珑鞠了一躬,都是标准店小二的样子。

    年纪大了的人,总希望时光可以慢一些,希望岁月可以不要太快在自己脸上画下痕迹,一坐下来就爱回想些少年往事,好像自己还是满脸胶原蛋白的年轻模样。

    可对于半大的孩子们,却总盼着一夜之间可以超过邻家哥哥的个头,可以快快的明白成年人的世界,对于可以像大人一样做事总有着莫名的渴望。

    就像这天的小轩和小祥,比谁都起得早,可以像个大人一样的照顾陈亦卿,又可以和他并肩作战一起做生意,甚至可以成为店铺里的顶梁柱,内心里未来自己的样子似乎慢慢清晰。让看得人都不解为什么他们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而平时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人,此刻无比默契的相视一笑。

    陈亦卿在里间挥挥手,慢慢放下门帘开始在碗里放穿过油的葱花。原本对于小轩和小祥是否可以和他一起做生意,他也拿不准,有想过每日留念恩和玲珑中的一个轮流帮手。但是看看他们精力充沛的样子,他也决定就按既定计划执行。毕竟在这个年代好多和自己一样十五岁的少年都娶妻生子了,十岁的孩子有何不可早当家的?

    早前让小祥“无意”透给邻家孩子们自己家是受了云深大师庇佑的说法,还有念恩在给邻里乡亲补衣服时说父亲终于重新振作的消息,都让河西味道开业这天显得热热闹闹。

    陈亦卿在里间坐着,因炉子的温度汗水不断,但忙碌配汤的时候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伸手在油锅里下了第四把葱,香味又一下窜出老远,门口的街道上都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虽不是什么名贵吃食,却极是刺激味蕾。

    早早出门上工的河工们被香味吸引而来,一碗热汤,一张葱油大饼,既吃得饱又跟平日里常吃的那些浔阳口味的饭菜不大一样。

    就在所有人热热闹闹讨论这是哪里风味小吃的时候,一袭深灰色衣衫的男子左手牵着个孩子,右手把玩着一把折扇自北而来,路边有人从旁经过认出了他便热络的打声招呼,“张爷您早!”。

    能得他微微一点头的,就是有脸面的,更多的人即便认出来也只是赶紧低着头匆匆走过,各自忙自己的事去。

    张常胜停在河西味道门口的时候,微微弯腰满脸堆笑地看向儿子,“是这里嘛?”

    “嗯!”张玉桥开心的笑起来,重重的点点头,迫不及待的拉着父亲抬脚往店里走。

    当这对父子进入河西味道,顿时整个小店里满满的三桌人,加上门口的两桌人都安静下来了。

    这时有个有眼力劲儿的河工赶紧站起来,拿衣袖擦了擦自己坐过的凳子,又推推旁边的人使了个颜色,伸手对张常胜做出请的动作,“张爷,您和小公子这边坐,这边坐,我们几个出去吃。”边端着碗往外走边催促着旁边几个同伴。

    对于面前这个殷勤的河工,张常胜没什么印象,但是这玉桥边的河工一大半都是为自己的码头工作的。张常胜心说,这小子机灵,若再遇见到可以提拔提拔。正想着,儿子已经在跟端汤出来的小伙伴打招呼了。

    “爹爹,这个是轩哥哥,上次跟我们坐一辆车。这个是祥哥哥,请我吃过糖的。”听着自己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再看看眼前的孩子,只比玉桥大两三岁的样子,已经熟练的帮着家里做工。勤劳灵活的样子让张常胜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自是异常喜欢。

    面对儿子,张常胜总是纠结的。他既希望儿子可以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做个坚强勇敢的人。又希望儿子不要那么早懂事,不要经历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冷眼和风雨,希望他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喜欢腻在自己身边,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爹爹,爹爹……”

    用罢早餐,张常胜从荷包里掏出一两碎银子,“老板这两银子收着,不用找了,贺你开张。”说完便又牵着儿子大摇大摆的走出小店,在众人的目光中向码头和周围几个自家铺头,检查各个管事的点卯去了。

    原本父子俩这一餐十文钱就够了,张常胜这阔气的碎银子不禁让周围的人看得呆了,若不是这位张爷习惯了出手阔气,就是这家小店不一般!

    对于这位顾客会上门,陈亦卿似乎是知晓的,还曾交待过王启顺:“若收到贵客的打赏,甭客气甭推辞,恭恭敬敬的收下,也别背着人,看见的人越多越好。”

    王启顺虽不知此话何讲,但想来陈亦卿是有他的道理的,也就点头答应了,只是没想到这好运还真在开业这天一大早就来了。这么一来,在王启顺心目中陈亦卿已经不止成熟聪明这么简单了,简直成了算无遗漏的神算子。

    只因李婶送布时说过“预祝开业大吉”的话,陈亦卿便知晓这张夫人不仅听进去了他曾说的七月初一日开张,还真真切切的把这当回事放心上记住了。

    细想,或许又是沾带了张夫人仰慕云深大师的光,他老人家亲见的人,亲算的日子她不得不放在心上。但不管过程如何,陈亦卿的目的达到了,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便微微颤抖着接过了王启顺递来的银两,仔细的收在荷包里,又将荷包揣进怀里贴身收了。

    未及巳时,店里的一应食材便售完了,小店不得不收铺。回到家里每个人都因着这颇有成效的第一日心情大好,收拾着晚市食材的几个人有说有笑。做着绣活的玲珑和念恩,飞针走线手下的功夫也越发灵巧。平日里面上始终只有淡淡微笑的陈亦卿竟也边拿竹签穿着五花肉,边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来。

    酉时再开铺,夕阳已经淡淡的只剩金黄色,树上的蝉鸣声渐次低了下来。晚上的小店并不似早上热闹,经过一天疲累,大部分人都早早回家吃饭休息。也有些单身在城里做工的汉子会相约去华灯初上的城西如意街坊街市里寻一家刚刚开市的花楼,和巧笑嫣然的姑娘喝杯小酒以缓解身上的疲累。

    不过三两桌的客人,松松散散的坐着,有些谈论着城里的新闻,也有些说着员外家小妾的秘闻,也有些称赞着手里的烤肉串和淡米酒……

第二十三章 往生梦

    月上柳梢头,欢声笑语的王家小院里,念恩和玲珑已经准备好翌日食材。陈亦卿记好一天的流水账,小祥已经收拾停当给他端了热水洗漱。

    陈亦卿握着手里的一两银子,不甚重体积也不大,可只要这么握着,心里就莫名的踏实。不知道是早上起得太早,还是是掌心传来的安全感驱使着,陈亦卿这夜没有再掌灯到院子里写写画画。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这么早入睡了,久到似乎还是徐家宝以前……

    朦胧中看到的小姑娘刚刚过了九岁生日,有了属于自己的大房间,白色的床头,粉色的床单。那是一张柔软、舒适,大到可以让她在上面翻跟斗的床。梳着妹妹头的小女孩兴奋地说:“爸爸妈妈,以后我们真的住这里了吗?”

    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宠溺的摸着她的头,“喜欢吗?”

    “晴晴,妈妈买了牛骨、牛肉,明天早上炖好了给你做牛肉汤啊。”说话的女人朝明亮的厨房走去,面容看不清楚,可是背影异常温暖熟悉,豆黄色的灯光映上厨房的窗户,蒸汽热呵呵的隔绝了室外的风雪。

    香味刚刚飘来,天色便黑了下来。

    年轻的女孩儿在房间听到“咣咣”的砸门声,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捂着嘴蜷缩在桌子下面,任门响着不敢去开。黑暗里抱紧自己,插上耳机隔绝那骇人的声音。

    接着是父亲无奈的叹息,还有母亲在电话里的道歉:“对不起晴晴,你再坚持一下,妈妈拿到钱就回去了……”

    说不上那是因为长久的忧伤或是不断被打扰的后怕,心已经不再痛,却对整个世界产生了绝望和怀疑。

    “你不是我妈妈,我恨你,我恨你……”

    二十五六在美好与成熟之间的年纪,可是一年年过去,除了眼角渐渐浮现的细纹和因为晚睡淤青的眼眶,仍是一成不变的恐惧和疲惫,一无所有的女孩子终于哭着跑上了天台……

    “咣咣”的凿门声又一阵阵的袭来,声音遇见清晰,每响一声都像是砸在陈亦卿的心上,他不禁握紧拳头,任指甲陷进肉里。

    一声巨响,红色的血液从散乱的头发丝里渗出来,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孩躺在草地上,周围盛开着带刺的月季花,白色的衣裙上被染上污渍,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陈亦卿绝望地流出眼泪,难道会是我杀了你?你告诉我你是谁?

    而我是到底是谁……

    “是我吗?是我吗……”喃喃地低语着,陈亦卿从梦中惊醒,坐直了身子。敲门声从外面传来,而小祥已经揉着眼睛开了门。

    玲珑在还未天光的朦胧月色里探头进来,微笑着:“该起床咯!”

    门口掠进来的风一吹,背后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略略发凉,让陈亦卿清醒起来。伸出手看时,那一两银子还在掌心握着,带着柔和的温度。

    “玲珑,”陈亦卿低低地叫了一声,正要转身的姑娘停住看着他。苍白的面庞上,他努力想扯起一抹微笑,却让人看了觉得苦涩。

    玲珑回头看到陈亦卿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只觉得他看起来疲惫又难过。她也不敢出声,在他半晌的静默里等着他开口。

    “以后,不要再敲门了,你可以直接进来叫醒我的。”陈亦卿抬头看着玲珑,一向镇定沉稳的他眼神里竟是恳求。

    “不要敲门了,不要敲门了,求你不要再敲门了……”他声音越来越低,无力的垂下头,瘦削的肩膀还有些颤抖。

    不明所以的玲珑和程祥呆呆的看着他无助的样子,在原地怔住。任由他陷在噩梦里锁紧了眉头,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却也之能答应他的要求,一向是他们精神支柱的陈亦卿脆弱起来,让他们想伸手抚开他皱着的眉头,想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

    李婶儿如约来取衣服的时候,玲珑低眉顺眼的递上包袱。

    “这个是给李婶儿带着玩儿的,还请不要嫌弃。”念恩笑盈盈的掏出一个淡紫色的荷包,细密的针脚绣着寓意吉祥的牡丹花,里面装着吉祥如意结扣着的五个铜钱。

    坐在一边串串儿的陈亦卿看着李婶儿登时亮起来的眼神,微微一笑。毕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就算他们拿出家里现有的全部银两去给李婶,她也未必看在眼里。反而是这些常用的东西,做得精致些,她自是喜欢的。

    浔阳城里的人们都喜欢拿五个铜钱用吉祥如意结排开扣了,下面缀上穗子,放在随身的荷包里寓意招财进宝,挂在门上吉祥纳福。

    玲珑做的这个不仅手工细致,更是用了红玉丝来打穗子缀着一颗小银豆。李婶儿把这如意结举起了看了又看,正午的阳光下,红色的丝线闪着明媚的光,看得李婶儿甚是欢喜。

    “二位姑娘真是素手慧心”李婶将如意结并牡丹荷包收起来。

    陈亦卿听着不禁挑挑眉,这张夫人不愧是书香世家,连带着下人夸起人来都这般素雅。也不知道出身草莽的张常胜在家要被夫人拿捏成什么样子呢?想到这位贵客,陈亦卿又笑了笑。

    “我表哥啊是城东赵员外家的管家,甚是得主人信任的。等回头他们家夫人有绣活了,我也让他们找姑娘们呐”看来真是对两个女孩子的手工赏识,李婶儿又压低了声音,拉着她二人的手,凑近了像是说秘密似的家常起来,“这个赵员外啊,可不像我们家老爷一心只向着夫人的。那几个小妾都不是省油的灯,天天想的都是争娇斗艳的,攀比的厉害。你们做好赵夫人一件,其他的不想做都要找上门的……”

    还是姑娘的二人听李婶儿这么说着,脸上一红都捂着嘴笑了。

    “对了,公子。我们老爷和小少爷极是赞赏你们家的汤呢!夫人也很想一试,不过店铺里毕竟人多……”

    不过是见了两面,临出门时李婶儿已经熟络得似是王家的隔壁邻居了。

    过了八月十五,天渐冷,夜市便不再出了。做完早餐,河西味道便摆出去燥的秋梨茶,这是盲叔和念恩极擅长的,铺子里留两人照应便也够了。

    陈亦卿下午的时间便常让人推着出门去各街市走走,回家也帮念恩和玲珑画些新鲜花样。都以为他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而他的说法是,“你们懂什么,这叫市场调研。”

    听说张夫人那件藕荷色的新衣裙在中秋夜宴上出了一把风头,当然这话不是本人口中传出来的,只是慕名而来做衣服的客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要名贵过玉桥街张府大夫人那件!”

    玲珑和念恩手上的活虽不至于纷至而来、络绎不绝,但至少是一件接一件的总有事情可做。

    如陈亦卿开始所说,打赏都没有张府初初的多了,毕竟那是最初对于雨中同车的感念,却也多亏张府,他们才能在玉桥街生存下去。

    和那些每日天不亮就忙碌在码头连生病都不敢,害怕休息一日就断了口粮的河工相比,他们的日子就如不急不缓的秋末暖阳,虽不甚热烈却留有余温。

    只是谁都不知道陈亦卿为何会开始害怕敲门声,只要是他在家,竟连门都关不得了。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每每听到那“砰砰砰”的声音,甚至不是敲门只是小祥和小轩玩闹时掉了手里的木剑,都能让他的心被攫住一般,猛烈的颤抖起来。

    “这是给我的啊!”张家后门口,小女孩儿手里捧着一条淡黄色绣了白色小狗的手绢,眼神晶晶亮的望着眼前的小哥哥。

    “嗯,喜欢吗?”小轩神气的负手而立,似乎那条栩栩如生的小狗不是玲珑绣的,是他的手笔一样。

    新采的秋日菊花做成的软枕,各色束发彩带,孩子们带的璎珞……林林总总的东西都通过小祥和小轩传至张府,有些是给张家母子的,有些是给李婶儿这样在府里说得上话的家下众人的。

    偶尔会在玉桥街遇到,即便并无热络的招呼,但擦身而过时一个微笑点头就是彼此的默契。陈亦卿和张常胜彼此心里清楚,张家的生意给谁都行,陈亦卿的生意也不再害怕缺少了张常胜的。他们不是依附关系,更不算是朋友,立场不同,甚至可以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继续一个人薄利多销的做着小买卖,一个在担心明里暗里的仇家排挤。

    “那我们应季的羊肉汤是不是要加价咯?” 略长一些的念恩听到陈亦卿要在冬天卖羊肉羊杂汤,也一本正经的打起了算盘了。

    玲珑和念恩都是十月的生日,同时过了生日各自长大了一岁的姑娘,因着陈亦卿给捣鼓的奇奇怪怪的黄瓜面膜,蜂蜜面霜什么的,都愈发标致了。正是应了玲珑这金钗之年,念恩的豆蔻年华,如此美妙的称呼。

    陈亦卿摇摇头,“不加价,若是要加肉的话,就按照分量收钱。”

    “诶?”玲珑和念恩同时不解了。“你昨日跟赵员外家三姨太说了这节气做衣服又是冷了要加炭,又是活多了,硬是加了她五十文啊!”

第二十四章 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郭雨晴喜欢看各种古装剧:武侠片里经常会有大侠手一招,“小二,来一壶好酒再来二斤牛肉。”隔壁桌小姐一被调戏,定有少侠出手相救,然后就成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宫斗剧里,御厨房进贡的那些各式佳肴里面往往都有无色无味但轻者堕胎,重者要命的毒药;而夺嫡大戏里,上位者一句话便是尸横遍野,视人命如草芥。

    在这个世界府一醒来,就面对的是大妞和三儿被烟熏黑了的小脸,而背景是被灭村了的朱家村。

    陈亦卿也是战战兢兢在这里过了快一年才发觉,像他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既见不到达官贵人,也见不到江湖侠客,老老实实的过日子,项上人头还是自己的。

    别说无色无味的毒药了,连味精都没有的时代,人们吃的都是散养鸡,无农药青菜,健康得不得了。至于牛肉,朝廷为了保证足够的耕牛,限购!除非是老得干不了活的牛,否则不允许宰杀,哪位无正当职业的大侠能啃动两斤老牛肉?也未必能买得起。

    像浔阳这样的地方,不是波谲诡异的京城,也不是屡被侵扰的边疆,老百姓一向是安稳太平惯了的。偷鸡摸狗都不是常见的事情,来了这么久一次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机会都没有。

    而玉桥巷今年最大的传说无非是张常胜受了伤,连玉桥巷的 “狗仔队头目”卖醋的白老太太都摇头不知是因何而起又伤至怎样。

    若说起初因自己的心机深沉,陈亦卿念着云深大师说的“一心为善”对张家常怀歉意。不过这几个月里凡接到了张家的活一概是细细的做了,也送上许多“赠品”,陈亦卿渐渐的并不把张家与别家区别看待了。再给别家的绣活涨价时,张家只是涨了少少,在他看来,已经是表达了对一开始利用张家母子的最大歉意了。

    就像赵员外家三姨太着人送料子和图样来时,陈亦卿悠悠然的指着里屋,“玲珑和念恩连日来辛苦,竟病了。唉,如今往年下去,咱们这富庶南乡,虽不下雪,可这天气愈发湿冷,万一用了不好的炭火,再熏了眼睛怎么办,不如姑娘还是把这料子拿回去吧……”

    听他这么说,三姨太的丫头差点急哭了,她家主子脾气可是不好的。本来三姨太倒也不是非让这两位姑娘给她做衣裳,只是四姨太前日穿了一件曲裾出自念恩之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鹅黄配天青娇嫩得如二八少女,她就也非要这家做的衣服不可了。送来的图样和物料,是要把她那腰带给缀满金玉配饰压四姨太一头。

    最后那小丫头千恩万谢的说她家主子那里钱不是问题,陈亦卿还是“勉勉强强”多收了五十文赏钱才接下她的料子。

    “你们呀,手工是很好的,生意就不懂了。小吃店和成衣是不一样的,最明显的不一样在哪里?”陈亦卿一边裹着被子悠闲得吃着绿豆糕,一边考着面前辛勤做绣活的两位姑娘。

    “阿嚏!”见二位姑娘答不上来,正欲揭晓答案的陈亦卿又打了个喷嚏出来。玲珑今日已经按着他灌了两碗苦得不行的中药了,还好玲珑现在的注意力都被他的生意经给吸引了。他揩揩鼻子裹紧被子,意兴阑珊地卖着关子。

    “自然是客户群不同!”陈亦卿眼珠一转道:“去我们铺子里吃饭的都是做工的,他们比的是物美价廉,我们薄利多销才能吸引顾客。而现在你们做衣服的对象不同了,不再是这竹枝里的贫民了,是那些富贵闲人夫人小姐们,他们比的是什么?比的就是谁更有钱!”

    这一病倒是让陈亦卿看到个从古至今都没变过的赚钱行业医馆,确实是穷人没有权利生病的,这一碗碗汤药灌下去,还没见感冒好了多少,钱到使出去不少。电视里穷人看不起病,风雪交加的夜里哭喊着“给我娘点药吧!”这样的情节或许真不是骗人的。

    陈亦卿此刻裹着被子坐在屋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想着如何把这药钱给赚回来,可那齐生堂的齐老头,看起来就是个吝啬的赚他点钱一看就是极难的,他那把年纪也没有个娇妻美妾需要穿金戴银的。最好再收购个药铺回来,专囤名贵药材……

    “不行了,看来我们得搬搬家,以后跟那些个有钱人做邻居,多赚他们些不义之财。”踌躇满志挥挥拳下定决心的陈亦卿,又是一声声的喷嚏喷得眼泪都下来了。

    “你要搬家?”刚收铺回来的王启顺听到陈亦卿说搬家之类的话,面色沉了下来。“莫非公子有什么好去处了?竟看不上我们这个小院了?”

    陈亦卿经常说自己的第一步目标是赚够钱,给自己、玲珑还有小轩、小祥一个家,却不想不过半年的相处,王启顺这个多情大叔已在心中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已习惯唤他“亦卿”的顺叔,此刻竟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客气。

    玲珑慌忙起身,“公子你还烧着呢吧,我再去给你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我就是说说而已,”陈亦卿挠着头,“再说我现在哪里有钱去跟那些富贵人家做邻居。”其实若是真有足够的能力,陈亦卿还是想真真正正的在浔阳扎下根,能够有更好的条件的,甚至他都想好了要为自己将来的宅子好好画个水电暖图纸,再整个现代厨卫了。

    对于王启顺,他甚是感激,也有愧对,却不承想,原本对他的来历和过往心存疑虑的王启顺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不但是打消了对他的猜测,甚至还真想把女儿的下半辈子交给他了。至少孤孤单单的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日子,因着有了这几个年轻人,而渐渐热闹起来,他发自内心想和陈亦卿成为一家人。

    “我知道以你的机智,迟早会有出息的,”王启顺垂下头笑笑,晦暗的眸子里竟像是起了雾气,透着无奈,“等你有出息了,就真的不属于这里啦!”王启顺摆摆手,在念恩的搀扶下慢慢回屋了。念恩每长高一分,他就矮去一点。念恩姣好的面容每多一丝红晕,他的脸上就新添一条皱纹。

    父女俩的背影让陈亦卿看的有些心酸,却终究不想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他害怕再为感情牵绊,害怕再被亲情拖垮。反之,亦害怕如果有一天朱家村的事情还会再次把自己牵涉进去,那时候会带累这对无私信任他的父女。

    陈亦卿张张嘴,那句“随我们一道走”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等来的却是玲珑手里冒着热气的碗,和女孩儿泛着精光的眼神。

    玲珑也很奇怪,这次不需要她出手,陈亦卿竟乖乖干了这碗汤药,甚至没喊苦。因为他说不出,亦不知该如何说的苦,只能在自己的内心慢慢消化,如果可以他希望所有说不出、记不清的过往都随这黑糊糊的药一起吞落就可以不再提起,不再想起。

    昏昏沉沉一直病到冬月过了十五,至古月寺拜了佛之后回来才渐渐舒坦些,念恩还说这是寺里灵的缘故,陈亦卿想笑她迷信,可想自己不也是往古月寺跑得勤得很,就不五十步笑百步了。

    平日里要求其他几个人锻炼身体,自己却因腿脚问题只锻炼了上肢力量,免疫力并不见好,陈亦卿抚着紧实的小腹决定要给这个小身板增点肌了。

    最初对于自己成了一个瘸腿少年,陈亦卿始终无法接受,不过现在已经可以淡定的对着这副躯体沐浴了。有时想想,若真是托生成某王妃小主的,在波谲云诡的后宫,自己这点小心思未必能活过两集!像现在这样做点小生意比跟那些权贵打交道倒是轻松自在许多。

    现在的生活倒也不错,特别是生日这天,竟能收到张家的礼物,很是惊喜。

    其实玲珑一直记得徐家宝的生日是在春日,具体哪一天倒是想不起来了,毕竟闭塞的朱家村并不太兴过生日一说。也是说起来自己和念恩姐的生日只差了三日,陈亦卿就张罗着给她们热热闹闹的过了生日,还互赠了礼物,才发觉原来生日也可以像过节一样重要。

    陈亦卿说自己的生日是冬月十九,那便是吧,玲珑只当他记忆混乱了,或许这也是他昭示告别过去有意而为之吧。

    不过是念恩跟李婶儿闲话家常时说起,还好陈亦卿的风寒好了,能在他生日这天热热闹闹哄他喝杯酒。

    “呦,这男孩子二八倒也真是值得做个生日的!”坐在院子里边磕着瓜子边看玲珑绣花样子的李婶儿也真把陈亦卿生辰当回事了。

    十一月十九这天领了张夫人的命送来一尊巴掌大的玉观音。在张家这样的物什本是上不得台面的,都是收了礼就存起来了。张夫人让李婶儿去库里挑一件礼物的时候,李婶儿选定了这个出来,张夫人还嫌小气。

    倒是李婶儿说的在理,“小家小户的孩子,夫人送的礼过于贵重倒是折了他去。这陈公子平日里倒是虔诚,上古月寺也勤,送个观音象,这寓意他定是欢喜的。”

    虽不是名贵玉种,但是满院的孩子看到这尊玉菩萨都惊呆了,小轩抢着想看,还被玲珑打了手掌。

    本来住惯了的小院并不觉得什么,忽然得了这么一个物件,捧在手心里收起来也不是,摆上也不像,倒显得这小院无比逼仄破旧了。最后还是用红布好好的包起来收进了箱子。

    每个月陈亦卿都会好好的盘点一月收入,将除去花销外的纯利根据各人的表现发放工资。王启顺会多得个房租,不过他也经常辞来辞去的,说是自己吃药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倒不好意思领受,陈亦卿只能付比市价更低的房租象征一下。

    而小祥常说花不了钱,都把钱给陈亦卿存着。陈亦卿自己更是不花钱,不知不觉和小祥两人的钱加起来已经算是慢慢压住了箱底了。有纹银也有铜钱,陈亦卿常常睡不着就拿着张常胜给他的第一两银子握在手里,看着这些似乎敲门声也不那么可怕了。

    可他对金钱的渴望也渐渐变成了偏执,再忙家里也必须留一个人,他的“百宝箱”总是在不大的房间藏来藏去,而自己总是一睁眼就害怕 “一觉回到解放前”。

    “或许真的应该搬家”渐渐地他看着小院的泥墙木门都觉得不结实,有时又觉得这样的房子才会让贼人觉得无好处可捞,兴许会绕道。

第二十五章 一江烟雨一江寒

    过了腊八就是年。

    浔阳城的冬天不下雪,却总是少不了连绵的阴雨。周边的农民已经没有什么农活好做了,白菜萝卜下了窖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一应用品。猎户们倒是常带些饵到林子里撞撞运气,或许有下山觅食的狐狸、野兔。

    到城里采买年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城中的人也想着忙碌了一年,早些准备过年,却为了多卖些货赚了银子好过年并没有停歇下来。

    张常胜似乎真是伤得不轻,半月有余没有出现在玉桥街了。甚至都有传言说张老爷这次是倒了大霉得罪了江湖门派,一番厮杀下来,怕是不行了,恐怕张夫人和稚子是守不住家业的。

    “这玉桥街一十九家店铺和玉桥码头怕是要变天啦。”醋坊白老太太对前来打醋的小祥这么说了,陈亦卿才知道,原来玉桥街竟有一半的店铺是张常胜的房产!

    果然从古至今,有钱人都是要做房地产事业的!要不要趁张家要没落了,趁火打劫廉价搞个铺子呢?!

    陈亦卿单手托腮就这么若有所思的在门口看小祥和小轩收门板,已经是年二十四了,祭完灶王爷,周围的人家都已经开始打扫房屋准备来日的炸豆腐了,这也是河西味道开铺第一年的最后一天。周围只有爆竹店、香火店还是热热闹闹的门庭若市,其余的店铺早早的都收了门。

    “回去帮着念恩姐姐把杂物房整理出来,扯上绳子做晾衣间,这衣服挂在房檐下面还是潮得发霉……”陈亦卿坐着轮椅,身上堆满了小轩、小祥要的爆竹,还有玲珑、念恩要的各色丝线,以及他自己买的一些草香和金箔。

    而张常胜就在此时从对面走过来,陈亦卿在内心吐槽了一下,果然不该大白天就打别人主意的。

    目光不过一扫,却看到张常胜的动作、表情,不过在短短几秒钟时间就完成了一整套的变化:似乎是有话想对渐渐走近的陈亦卿说,沉思着缓下来脚步,想想还是算了,不相干的人嘛,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又挂上寻常的笑容重新迈开步子。

    也不知道是在家养病捂得了?还是病中缺乏血色。张常胜看起来白了些,与平常健步如飞的脚步也略有不同,走起路来缓了不少,却依旧沉稳。身边的随从倒是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绷着的脸上左下角靠近下巴的位置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不动声色的说明着:“哥,是跑江湖的!”

    陈亦卿思考了一下,还是自己先开口吧:“张老爷,还在忙着啊!”陈亦卿从满腿货物中,抽出被压得发麻的双手朝自己的老主顾拱了一拱手。

    张常胜有些意外平日里看起来冷峻清高的少年第一次开口跟他打招呼,而少年文弱的脸上多了几分老练与沉稳也让他有些惊喜,故而停下脚步,耐心的和这少年唠了五毛钱的:“唔,还不是京城那些达官贵人要办年货,这南方的柑橘和丝绸,都要经浔江到这里再走陆路快马运进京,我不放心去码头看看。”

    “哦,那就不打扰了。先给您拜早年,也给夫人和少爷、小姐带好。”陈亦卿又拱一拱手,并未多做停留,如常的拐入竹枝巷。倒是玉桥巷周围看到张常胜竟然生龙活虎的出了府的人们,因着年前最大的秘闻竟扑了空了,略略有些失望却也踏实一如从前。

    玉河与浔江交界处,张常胜站在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常胜码头”。虽然这浔阳城内最大的码头是在浔江边上城内首富李老爷家的庆隆码头,但张常胜的的这个小码头近几年也是十分活跃,加上他手下还有间“常胜镖局”,来往浔阳城的陆路和水路货运在他这里是无缝连接的。

    常胜码头边泊着几艘大船,船老大们都是常年在水上行走的人,平日里他们的妻小都住在岸上的家里,他们也常在换班时候回家。

    到了年下为了年节期间船只不被小贼给偷了,也为了不被道上其他人给算计了,基本上这些船老大都是阖家老小住在船上过年节的,张常胜会给他们异常丰厚的红包,来确保年节期间船上的平安。

    因着年下,家里的女人和女儿都拿出打扮自己家的兴头来打扮这些看起来灰暗生硬的船只。

    尽管船上一片张灯结彩红红火火,河边却仍然很冷清,比不得平时每日都有大量货物吞吐往来热闹。

    张常胜只带了一个佩刀的青年随侍,并未惊动这些船老大。只是偶尔有几家从船舱出来,看到他了便过来打个招呼,但见自己老板神色略显紧张,就也不敢多说什么。这些人都是从他还是河工头子时候就跟着他的老人了,自是跟他有默契,也足够忠心。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毛毛细雨恍恍惚惚飘了起来。张常胜的脸色更白了些,却依旧笔直的站着,脸上随着雨水落下的还有不易察觉的汗。玉河面上,渐渐有白雾蒸腾起来,模糊了沿河两行的枯枝败叶。

    浔江是极长的,源头在西越境内,上游经过南郑,而中下游的这一段经过浔阳城再往前奔流二百里汇入东海。

    张常胜和他的随从都目光灼灼的盯着浔江西边的方向,渐渐的有一艘小船自他们目光所及处,缓缓驶来,望上去竟像是从这浓雾中凭空生出来的一样。和着朦朦烟雨做背景,深青色的船舱晃晃摇摇,穿蓑衣戴斗笠的船家撑着篙子,竟像是一幅山水画。

    船愈发靠近,向左拐一个不急的小弯驶入玉河,张常胜的神色愈加焦急,不自觉的往前迎上去。直到撑篙的船家退后,张常胜的心腹张强从船舱快步走出来,朝他挥挥手露出一口大白牙,并伸手撩起船舱的帘子,露出里面几只大箱子。张常胜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和他身边的青年男子对视一眼都笑了。隐隐的刀疤在他对面那人的脸上,因着笑容牵起嘴角而显得略略滑稽。

    不多时两辆宽蓬马车来到玉河边,张强和那青年男子手脚麻利的把船上三口箱子抬上了张常胜日常坐的那一辆马车,还有两箱则抬上另一辆。

    张强请张常胜上马车,而自己要亲自驾车。

    张常胜摇摇头说:“几箱南货水果而已,没有多重,我再坐上,马儿岂不是看起来很费力?货箱脏污,我还是不上去了。”

    张强立马领会其意,竟暗暗运气,手扶着车梆子往前用力。

    客套的告别都没有,只是简单的拱了拱手,刀疤许卓就自己驾起马车往相反方向驶出浔阳城。

    回到家的张常胜似乎心情大好,给手下各生意堂口的红包比往年都丰厚些。却同时也传出了张老爷雨中伤寒,要卧床休息谢绝拜年的消息。

    该行的礼,张家却是一件不落下。不及过年,张家后门就一箱箱的物什抬出来。而知府老爷和千户大人家里前门从来来往的都是些亲朋好友,后门却是只进不出的……

    三十儿一早板车便停在竹枝巷王家门前,把逼仄的院门给堵了个严实。两个小厮从车上跳下来,抬了不少东西进了王家大门。

    “我家夫人赏二位姑娘这一年的巧手裁衣,并祝贵府上吉祥如意,财源广进。”少年微微欠身递上节礼。

    “大半个月没有见过李婶儿了,她老人家一向可好?”玲珑边接过少年手中的布匹边问道。

    “李妈妈,”少年被这么忽然一问磕绊住了,不过到底是从小养在大家子里的孩子,若没点机灵劲早就被主子打死了,哪还轮的到派出来送礼这样的体面活?

    略略一笑,少年继续说道:“我最近都很少见到呢,年下里他们这些主子跟前的人儿最是忙了。”接了陈亦卿封的红包,两个小厮谢着拜了年就驾起板车往下一家送赏去了,心想着这位陈公子也是讲究的,一般三十儿送赏并没有几家给红包的,第一次来这里就领了赏了。等初一若是能跟着管家给各位老爷家送礼那才真是体面,赏钱又多……

    李婶儿很忙这话倒真的是不假,府上众人也不知道老爷这是得了什么风寒,除了医生便不让别人进了,每日只李婶儿和夫人亲自在跟前伺候着。

    李婶儿端进来一盆热水便退下去给主子准备吃食了,她自十三岁在曹老夫人跟前伺候,便是看着曹毓秀长大的老人儿了,待这位夫人自是与别的家下众人不同,既是仆又似母。而此时她这许久不亲自出去跑生意的“姑爷”月前也不知是出去走的什么镖办的什么事,此刻竟这么遭罪。

    “李妈妈,万不可对人说我这伤势,万一那些个行家趁着我养伤踩我的地盘儿,那就得不偿失了……”走镖回来那一日,看似正常的张常胜在阖府迎接后,退进里屋只留了她和夫人伺候,说完这句话就昏厥过去了。

    还好他身子一向硬朗,养了半月便好多了,只是那日又犟着出门接货,淋了些雨回来又发起了热。

    “多得了夫人了,这年下赏钱和礼金一应都很周到,比我想的竟还细。”

    张夫人拿热毛巾擦拭着张常胜伤口翻起的背,眼泪几欲掉下,却只狠狠的说:“闭嘴!刚喝了药,吃饭之前,你再睡一觉。”

第二十六章 春晚

    夫人轻柔的双手便是张常胜的良药,李婶儿在屋里多拢了两个炭盆,正熏得张常胜有些燥,夫人给他后背上药的指尖凉凉的,疼痛便减少了几分。

    他微微一笑,正欲放下手中大红色的新年礼单好好休息一会儿,这趟镖能顺利的抵达浔阳,他悬着的心就放下了,至于这礼单,全城都知道他病了,即便有些失礼也不会介怀,更何况夫人这份礼单确实比他自己定的更加周到。

    刚收起来,却在角落里扫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陈亦卿”。

    竹枝巷王家,陈亦卿公子:棉布两匹、铜钱一吊、各色绣线二十支、米面各五十斤…..

    那个在半山搭救了自己妻儿的陈亦卿,也是自己手下河工常去的那间河西味道食肆的掌厨,汤做得不错,年纪轻轻腿似乎是跛了,整日坐着个轮椅,由人推进推出。

    除此之外对这个人便一无所知,好像是凭空而出的一个人,某一天就闯进了他的生活,却也不觉得他的出现有何不妥或突兀。只是很羡慕他,羡慕他的淡定坦然,羡慕他的悠闲自得,羡慕他周围有几个不离不弃的孩子,羡慕他过得虽是平淡也有滋有味……

    有滋有味?嗯,怎么会这样想呢?谁知道他又有什么说不出的艰辛呢!夫人喜欢找他家的姑娘们做衣裳,自己的一双儿女似乎很喜欢跟他们家的俩小子玩耍,孩子们能有这样平凡而踏实的朋友也其实挺好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所有的迫不得已,见不得光的危险事儿就由我来做,而孩子们只要踏踏实实从自己这里接过一个干净的富足的未来,哪怕是平庸一辈子呢,我张常胜的孩子就只要健康快乐就好。想到这里,张常胜的表情有些哀伤,可眼神里却是道不尽的温柔与眷恋。

    “啪”张夫人拿过礼单打在张常胜头上,他却呵呵的痴笑起来,引得张夫人莫名其妙却和他一起笑了,边笑边嗔怪:“你是不放心我的安排么?有什么好看的,对不对礼我也就这么着送出去了,那些掌柜们送来的礼我也都照单收了,你呀!就歇歇吧!”

    是啊,都三十儿了,这一年有什么的好的坏的,今天就算过去了。明天就是新的开始,有开始就有希望。

    陈亦卿一整日都坐在房里,对着记了半年的账本,反复核算了几遍,而一向不喜数学的他,因着算来算去这一大家子竟多了这么多积蓄,竟然还爱上了算账这回事。想来当时自朱家村出来时,靠着在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银钱首饰走到这里,如今虽然是做些辛苦的小生意,但是慢慢的生活有了起色还不止,自己的一番抱负似乎可以就此开始一步步践行了,内心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而玲珑和念恩在做年下吃食的空档还要忙着接赏,除了玉桥街张家夫人倒还有两家稍远些的主顾送了赏来。

    巡检虽然不过是从九品的小官,俸银也不甚丰厚,却在这重吏轻商的社会里,连这城中首富员外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大人”的。而今年玲珑竟有幸为巡检许大人家的娘子做了一件棉裳,也与这位年纪不大的许夫人十分聊得来。这也是他们唯一认识的一位称得上官员的人了,虽然许夫人送来的节礼不过是些点心吃食,远比不上张府阔绰,却也让小院为之欣然。

    而赵员外家的礼送得就更有意思了!

    先是四姨太潜人送来了一匹布几丈绢,并让贴身的丫鬟悄悄提点了一下玲珑来年不要接二姨太的活,单是她家主子的活就做不完的。

    接着三姨太又潜人送来了上好的丝线和一吊钱,千叮咛万嘱咐念恩,千万不要给四姨太做那些别致过了头的衣衫了,天天娇娇娆娆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最后还是大夫人镇得住场,派了个妈妈过来,一吊钱一箱子的肉食,只说了几句大家各有各的福,谁都一样的话。

    这送礼大军里,独独缺了二夫人,提心吊胆一整天,害怕又有什么幺蛾子出来的念恩和玲珑在渐黑的夜幕下才算放下心来。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一上桌,陈亦卿竟开始怀念起被国人诟病已久的春晚。

    郭雨晴印象中的最后一个春节,母亲因为避债躲了出去。从未包过饺子的父亲,竟在厨房细细的剁起了肉馅。爸爸瘦削的背影让郭雨晴看得心酸,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挂上了最爽朗的笑容,“爸,什么时候贴春联啊?贴完春联咱们一起给虎子洗澡吧!”

    懒懒趴在爸爸脚边,屁股坐在爸爸脚后跟上的虎子,听到“洗澡”二字浑身一个激灵,似乎是想起来那个叫做“吹风机”的怪物了!“嗷”一声远离坏姐姐躲回了自己的床垫子上,父女二人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笑出声来。

    从前三个人加一只狗的节日就不算热闹,父母也常催促着郭雨晴,“不要再挑了,赶紧找个人结婚吧。”却被她驳嘴,“我要是结婚了,以后你们的春节就更冷清了,只剩你们这不会说话的儿子跟这儿嗷嗷了。”

    而没了女主人的家,一下子显得更加的空落落的,幸而还有热热闹闹的春晚。爸爸极爱看相声小品,一听唱歌就恹恹欲睡,沈腾、郭冬临一出来立马精神百倍。而郭雨晴为了让家里不显得冷清凄凉,也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想那个人,就神经病一样的跟着tfboys一起“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e on虎子!嗨起来!”尽管已经可以被称为“阿姨饭”了,浮夸的动作依旧能把虎子都吓得一惊。

    可是偏偏该是万家团圆的时刻,还是会响起可怕的敲门声。那个讨债的女人从年头到年尾,都是那几句说话,叭叭叭根本让人插不上话,面目可憎。

    而父亲只能直勾勾的盯着电视机屏幕说不出一句话……

    郭雨晴默默垂下头,那一刻她内心的焦躁让她恨不得杀人,杀了面前这人,也杀了自己……忍着,再忍一下,望着虎子乖巧而懵懂的眼睛,她不断给自己催眠:日子就要好起来了,马上就好起来了,明年冬天带虎子去三亚……

    若不是热热闹闹的春晚,这年便真的没了年味。

    和王大叔推杯交盏间,陈亦卿竟“呵呵”得痴笑出声,脸红得像裹在被子里发烧的那几天一样。左手手肘支着头,右手夹起刚啃干净的鸡腿骨,呆呆出神,眼眸清亮像有水光一样。

    印象中郭雨晴的最后一个夏天,特别不爱讲话,甚至看到手机亮起光就心烦意燥,索性天天都是飞行模式。而只有陪着虎子散步的时候,捧着虎子脸的时候,被虎子猛的亲到嘴的时候,才能跟虎子絮絮叨叨的讲上一段话。

    唯一能让她笑出声的就是虎子吃鸡骨头时候,傻傻的把骨头横在嘴里既啃不住也咽不下去,嘴里哼哼唧唧的,围着郭雨晴打转,尾巴抡的像是就快要起飞了。郭雨晴左手托着虎子的下巴,右手伸进虎子嘴里去掏骨头。

    “能掏出来骨头的狗嘴,才是真爱!”陈亦卿对着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好端端说出这么一句话,引得大家都以为他醉了。

    王大叔按下他面前的酒杯,“想让你陪叔小饮怡情的,没想到你酒量这么浅,到底还是小孩子。”

    这个年代的酒全是粮食酿的,喝起来香而平,微醺依旧不上头。王叔说“喝点儿”的时候,一杯落肚,胃里温温热热的,人也就沦陷了。

    吃过年夜饭,便开始了守岁,各人也都把神神秘秘准备好的年礼拿出来交换。

    算了一天账的陈亦卿当然给的是最实惠的红包,只是嘴上说着的什么“股东……分红……”让几个孩子云里雾里的,因着红包是压岁钱,好意头,连一向习惯把钱交给陈亦卿的小祥也收下了。

    念恩和玲珑给大家一人做了一身新衣,尽管是比不上她们平日里给那些大户人家做的那些衣料名贵,却也是几人头一次穿纯棉的衣服,比以往的粗布已是天上地下了。小祥、小轩欢喜得立马拿去试。

    盲叔给大家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儿,给念恩和玲珑各一支木簪子,一模一样的并蒂花开,给小轩和小祥一人一双棉布靴子。

    玲珑和念恩给彼此插上簪子,玲珑见多了大家夫人妈妈们,话也是越说越玲珑了,“盲叔放心,我和念恩姐姐定像这一对簪子一样,双生花开不离不弃。”引得盲叔乐呵呵的。

    至于陈亦卿,看着眼前的算盘,嘴角抽搐着,额,篆体字还没识得懂,竟又要学打算盘了。不过盲叔体谅他日日算账辛苦,他也只能欣然笑纳,拱手道谢,“这……这,真是太适合我了。呵呵,呵呵呵……”

    柏树枝在火盆子里噼里啪啦的响着,盲叔拍着大腿说,“听声儿就知道这火烧的旺,来年咱们呀一定旺!”

    “唉!”念恩和玲珑听到来年一定旺的话,双双叹起气来。

    “赵员外家的这种情况,我们是得罪哪个不得罪哪个呢?”念恩和玲珑忧心了一整天,该如何应付赵家的几位夫人。

    陈亦卿勾起嘴角,“怕什么,衣服就在这里,价高者得!”

第二十七章 奢侈品店

    才刚出了十五,天还阴沉沉的未放晴,就有闲来无事争奇斗艳的富家太太遣人送料子来裁制春衣。料子都是上好的绸缎,烟笼纱、绣春罗、富贵绫……颜色是极俏丽的浅粉、藕荷、淡紫、鹅黄……

    而竹枝巷王家的二位姑娘,却只是无限感慨,“真是上好的料子啊!”然后就婉拒了送上门的活。

    这些富家太太姑娘们,倒不一定非穿她们的绣活。在她们为张家夫人裁了那件荷叶裙之前,这城中富绅谁也不是将就着穿的,每个府上都有固定帮衬的几家裁缝铺子,更讲究的,府上就有绣工了得的绣娘。

    九州通衢的浔阳城有地利之便,又有富庶的土地,说是东楚的别都也不甚为过,这里员外富商们的吃穿用度就是到了京城也算是奢华的。更何况,给她们俩的活不过是这些人家一年的十之一二。且不是全城的富家太太都会发现这深巷里的巧绣娘,即便发现,总有些自诩大户的不愿帮衬小街小弄的姑娘。她们不接活,在这城中倒也影响不大。

    这二位姑娘是极贴心细致,但毕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偶尔也有针脚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可这些略年轻些的如夫人、姨太太们就是爱重她们的衣服新颖奇巧。同样是广袖、窄袖、曲裾、背心……她们总会在某些地方与别人不同。

    同那些嘴上说着“可惜”,面露失落叹息不已,转转头就有大把裁缝绣娘伺候着的太太、小姐们不一样,玲珑和念恩是真心的可惜,不忍割舍那些回报颇丰的活计。

    她们做一件衣服,比河西味道卖半个月汤赚的都多,偶尔还能有些打赏。而且对她们来说,不用出户就可以在家盘着腿舒舒服服的赚钱了,而父亲兄弟们早出晚归的赚的都是辛苦钱。所以念恩和玲珑实在是对于陈亦卿的安排不解,也是真心的想做活帮补家用。可是,却被陈亦卿说是“鼠目寸光!”

    “若你们日日耽于接这些看雇主心情赏赐的活,就永远走不出这竹枝巷,眼光也就只限于此。可要是我们开一家奢侈品店,额……我是说成衣铺子,想做什么样的衣服,你们自己说了算,价格也可以自己定。颜色、用料都是我们选定的,做活也不必着忙,还能雇几个人帮你们。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你们的目标客户是那些大户人家!你们就必须走到他们的生活里去,竹枝巷这里的小街小巷在他们看来粗鄙不堪,反而阻挡了一些客户。”

    玲珑和念恩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即便心里再忐忑不安,却也无从反驳。更加上陈亦卿说,“若是成功了,以后我们的衣服就身价百倍,若是失败,无非赔了几个店租。店租虽可惜,但是回头想想,这些都是我们短短半年累积起来的财富,何愁再赚不回来?况且我们的衣服不缺主顾,只要把衣服卖出去,至少收回本钱。”

    “日子,总不会比我们去年来的时候更差了。”

    至于最后这句,陈亦卿是在安慰自己。

    所以整个正月,陈亦卿就在屋里画各种衣服的设计稿,字不见长进,画倒是越来越好了。偶尔设计着没什么思路的时候,还能画一幅秋菊墨竹的国画出来。

    而念恩和玲珑每日上午的任务就是轮流去河西味道做汤,下午的时间一起“买买买”,各式各样的绣线和布料。

    拿出整整一吊钱,接下锦绣布庄唐老板躬身递过来的香云纱,玲珑的手都是抖的,毕竟长这么大都没有花过这么多钱,也没有穿过这样名贵的衣料。可亦卿哥指明要这样的布料,却仅仅是为了给那件月白的长衫做件小外罩。

    念恩也疑惑过,“公子,你怎么对女儿家的衣裳这么有心得?”

    陈亦卿一愣,随即调笑道:“女人穿衣服不就是给我们男人看的么,我自然知道什么最好看。”

    尚不通人事的念恩和玲珑倒是被他说得一阵阵的脸红,也顾不得嘲笑他的笔墨已染黑了半边脸。

    暮色渐深,浔阳城边缘的市井街市都陆续收铺打烊,可东大街与北大街的灯火才刚刚阑珊了夜空。

    东大街并不是浔阳城的最东边,只是出了东大街再往东去就是些不入流的城乡结合部,荒宅荒院的,除了那里的农户,鲜少有城中闲人往那边去。而东大街几十年前也早改了名字叫惠济街,可住在这里的老人们总是习惯叫它东大街了。

    这东大街一街两巷都是休闲娱乐好去处,说书的先生端坐堂中,那些中产阶级的商人、地主家人、河工总管围坐四周,边嗑一碟瓜子,边听着先生绘声绘色的演讲。尽管他十几年来说来说去都是那几个段子,很少有些新鲜事儿来讲。但仍然是有人愿意捧场的,毕竟没有电脑、手机、ipad,日常下工后的娱乐生活也就是这样了。且这里价格公道,几个铜板就可以听段书,喝杯茶,关键是邻里邻居的说些闲话热闹热闹。

    酒楼二楼的包厢里,有钱人之间商谈生意,带的都是刚从清馆里赎回的小妾,声色艺俱佳。这样的场合里那些携了万千嫁妆门当户对娶回来的夫人,就不如这些可弹可唱,抛头露面亦游刃有余的女子来得会体贴入微。

    红玉楼的姑娘们,斜倚栏杆巧笑盈盈,世人或鄙夷他们出卖皮相,或同情她们遭遇坎坷,却不知她们在这日日笙歌中,早已忘却今夕何夕,那些头牌红人甚至开始享受这金粉欢场,倒不知是她们被男人睡了还是她们睡了那些来买笑的男人们……

    而衙门北边被称作上层人士聚集地的北大街也不过是个俗名,当地官方记载的名字是叫洵北街,同样是烛火通明,却显得雅静许多。同是茶楼,却真是品茗下棋的茶楼,并不掺杂那些红花绿柳。清馆里的姑娘们也弹琴歌唱,也与入幕之宾一晌贪欢,但出场表演的时候衣服穿得领是领,袖是袖,并不袒胸露乳,也不大声调笑。酒肆里隔声良好的包厢,并不会让那些欢饮达旦的贵家公子在人前出洋相。

    这截然不同的两条繁华街市,不过是因为一向喜静的知府大人府上就在这北大街。心细如尘之人,他不容许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乌烟瘴气,那怕是会阻了他升迁之路。

    东大街的铺子多是宽门大户,奢华排场。而北大街则是小巧精致,低调风雅。

    此时,北大街正中的杨柳下,一双眯起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对面用红布包着牌子的店铺。这是通街明亮中唯一的一点暗淡。门紧闭着,铜锁沉稳的挂在这尚未开业的店铺门前。

    抿起的双唇透露着些许紧张与不安,而眼睛里溢出的希望之色又让他的面庞看上去似被烛火点亮,一丝不经意的**让他握紧的双手略略发抖。半晌,他淡淡开口,“我们走吧。”身后的人推起他的轮椅,走出刚刚抽絮的柳枝掩映,拐过几个街巷有个翘首期盼的孩子等着接轮椅上的人。

    虽是春日将到,夜风依旧寒冷,少年停下来拉了一下他盖在膝头的薄毯。并无过多热络的告别,只是彼此点点头,便分道扬镳,连影子都似从无甚交集一般。

    陈亦卿由小祥推着神色兴奋的讲述新店铺的装修构思,而那人却拐入了东大街,在声色犬马中融入夜色,好像他一开始就在赌桌前一掷千金,又好像他刚从红玉楼寻欢过。

    “爱马仕、香奈儿、纪梵希、范思哲……”各种大牌在陈亦卿的脑海里不断轮转。夜深得似美人的乌鬓,而辗转反侧的陈亦卿在鸡鸣时分还是没能为自己未来的“集团公司”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程祥蹑手蹑脚的起身,带上门,冲着一轮圆月默默的在心底给自己喊了个“努力!”对了,亦卿哥是怎么说的来着?程祥挠挠头,跨出大门对着自己比个v的手指傻傻的笑了,这次他喊出了声“加油!”

    “公子总是说些这么奇奇怪怪的话”,程祥揉揉自己昨天摔的有些青肿的右臂,想到陈亦卿,这些伤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忍。

    年夜饭上,陈亦卿说要送他和小轩去武馆学武的时候,小轩定是害怕伤痛,说着自己更愿意学做生意,而他亦本不想离开陈亦卿的身边。

    可陈亦卿说了只每天卯时去午时回,而且学得好便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珍视的人。他就义无反顾的来了,不止是为了保护行动不便的陈亦卿,自己也需要更加强大起来,不再被欺负,不再被看不起。

    比起武馆其他学徒每天住在武馆,边练武还要伺候师傅的衣食起居,动辄挨打受罚,他只是每天上午练功已经很好了。

    师傅只是指导他一些简单的基本功夫,其他方面并不多做苛责,想必是公子花了不少钱,也与师傅说了不强求他成什么高手吧。可想着自己的目标,小祥却是每日上午练功最勤奋的一个,尽管每天都会添些新伤。

第二十八章 起名无能

    玉河向南汇入浔江,浔江往东奔流到海。

    浔阳城不过是东楚版图中的偏安一隅,玉桥巷又不过是浔阳城的西南一角。在浔阳城过活的人们可能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西城门,生活在玉桥巷的普通百姓可能一生都不会认识北大街的一个店老板。

    数十年如一日的行走在同样的街道,数十年如一日的和同样的人打交道。时光缓慢到他们数的清玉桥上的每一块砖,熟悉玉河边的每一棵柳树,却也模糊到没有人记得起,那个终日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到底是怎么就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的,若是有心细细算起已是两年有余,他来时的印象还很清晰,但是又好像很久以前他就在这里了。

    河西味道的汤似是他们已经喝了很多年一般的成为了习惯,每天早晨若是闻不到那脂油里穿过葱花的香味,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同的是这小小的店里又雇起了几个伙计,因为门口沿案的河沟上被加盖起了水上小木屋。夏日木屋底盛开的荷花在夜色里随风一摆,黑脸虬髯的大汉倚着栏杆撸串的动作,都随着檐下的风铃声叮咚声变得颇有风情起来。而冬天挂上厚厚的棉布帘,未出阁的姑娘也可以撸起袖子跟亲朋一起涮着羊肉喝点高粱酒驱寒,一大家子的人言笑晏晏。

    玉桥巷的邻居都羡慕竹枝里的王大叔有这么能干的“远房侄子”,起初曾蔑视他们老弱病残的人们,不免嫉妒眼红他们生意渐渐成了气候。曾经可怜这一家子老弱病残的人们,简直把他们当成励志标兵,就连卖醋的白老太太都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自家孙女许给日显英朗的陈亦卿。

    外人眼中的陈亦卿,慢慢聚集的财富来的不急不缓,做生意一直不卑不亢,与人相处不远不近的态度都让他看似无懈可击。虽非一夜暴富,却也异常平坦顺利。

    一切都似乎有一只看不见却有力的推手,在背后默默地推着轮椅上孱弱的青年向前走着,连当事者本人都觉得一切来得太过自然,自然得不可思议。

    “真是要恭喜你啊王老板,听说桥东的粮铺也被你家给盘下来了?”白老太太摇着她的扇子,一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询问着,一边眼珠子滴溜溜的在王启顺身上转。

    “嗯,那是陈公子盘给玉轩的一点小生意……”王启顺始终挂着如常浅淡的笑,混沌的双眼,看不出情绪变化,人前愈发显得深不见底。

    提到玉轩,白老太太又饶有兴致的靠近了些,凑上前问道:“你说,这玉轩和玲珑姑娘跟你这大侄子什么关系?你们陈公子可曾许婚?我记得他是十八了吧?”

    “我们不过都是跟着公子混个营生,他的事情我哪知道那许多!”王大叔的脸黑了一黑,显然不想再继续和她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白老太太心生纳罕,“这瞎老头一口一个公子,还似乎不大愿提及对方,原本热络的叔侄俩,什么时候这么生疏了!” 见王启顺那里打听不出什么,撇撇嘴转身,却不想看到背后坐在轮椅上微笑看着自己的陈亦卿,白老太太吓了一跳,还真是大白天不能说别人!

    白老太太打量着轮椅上的陈亦卿,忙堆上亲切的笑容。

    一身青色的窄袖薄衣,愈发衬得他面若银盘,唇红齿白。坐的也不是来前儿的破木轮椅了,新打制的这个雕花黄梨木轮椅虽不算奢华,却也精致,显得整个人都愈发精神起来。

    可惜是瘸了一条腿,不然站起身来也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想着这孩子头脑跟自己一般灵活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惦记着自家孙女,更是越看越喜欢。

    只是背后推着他的念恩丫头,真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两年王家日子好过些,念恩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皮肤好似白了,身材也渐渐因着到了如花的年纪而凸凹有致,一头青丝整整齐齐在头顶绾了个发髻,因着夏日,肩头的散发被辫成个乌黑油亮的辫子垂在胸前。

    白奶奶一番打量下来,这二人还真是般配。不禁在心里笃定了:“这盲老头不愿说,难不成是想撮合他和自家女儿?”

    “有劳白奶奶惦记,小子到今年冬天就十八了,不过我暂时还没有婚配的打算。奶奶可还有什么问题么?”陈亦卿微笑着说。

    笑容僵在脸上的白老太太,嘴上亲切的说着,“嗨,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十八可不小了,我十八都有你白二叔了,不如给你说门亲……”

    “谢谢,不过真的不了。”陈亦卿笑容虽礼貌,可语气却透着拒人之意。

    白老太太原本还有些相劝的话,此时只得如鲠在喉,悻悻地回自家店铺,边走边嘟囔:“真是一家子怪人,一点都不爽利,我就不信你是无缝的蛋……啊呸呸呸!不过是个跛子……”

    而王启顺听到背后二人的对话也是僵直了脊背。

    河西味道扩张了门店,雇佣了伙计,自是因着“宝阁衣柜”赚了钱。

    说起宝阁衣柜这个名字,当初陈亦卿辗转反侧起名无能,就差去古月寺烧个香请大师给赐个名字了。于是就召集众人,又开起了“股东大会”。

    “难就难在,我要起的不是一个成衣铺的名字,将来我们是要做连锁旗舰店的!”陈亦卿抓耳挠腮、慷慨激昂的又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满院的老老少少却又都云里雾里的不知该怎么发表意见。

    玲珑在他写满纸看不懂意思的一排“路易威登、浪凡、纪梵希、范思哲、香奈儿……” 中,独独盯着宝格丽,喃喃着“宝哥、宝哥……”

    “你是喜欢这个宝格丽么?可是我竟不懂,这些是什么意思?”坐在玲珑旁边的念恩耳朵尖,听到了玲珑的小声呢喃,也拿起陈亦卿鬼画符一样的一大张草纸。

    要说这陈亦卿原本就有国画底子,再加上最近经常画花样子,线条练得愈加流畅了,偶尔设计衣衫没了灵感时画些秋菊墨竹的也颇有些意境了。可这字,依旧写的跟画的一样。

    “额,那个,那个,宝阁!宝阁这个名字真不错,聚宝阁,我们这里既有宝贝,又招财进宝……呵呵,呵呵”陈亦卿知道,玲珑这丫头定是癔症了,看到谐音便想到了朱家村的日子,边干笑着边给玲珑递个眼色。

    玲珑也立时反应过来,“是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却在心里打了个问号,陈亦卿是想起来什么了么?他写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开始怀念做宝哥的日子了?

    于是,股东大会就这么草率的结束了,名字也就这般草率的定了下来,虽然不甚满意,陈亦卿也不好再做深究,至于连锁集团,有实质就好了。

    名字么,想想也没那么重要……

    北大街的宝阁衣柜是浔阳城最怪的裁缝铺子。所有店铺的门,都是大喇喇的开在正中间,方便迎来送往贵客盈门。而这里,本不大的地方店门被挪到了右手边,左边的位置被做成了个没门的雕花镂空壁柜的样子,里面放着两个雕琢精致的木头人。这木头人上还认真的刻上了五官,一看就是一男一女。店家还每天都给这木头人穿不同颜色的衣服,远远看着,竟似活人一般。

    而店主定的规矩也是奇巧的很,开三日的铺就要休息一日,若遇天气晴朗适合郊游或是天气寒冷不宜出门的日子,竟一连几日不上工。似乎不太在乎这“黄金地段”的店租,也不太在意生意的好坏。可越是这样,越是让那些富家小姐、姨太太、青楼红官儿们凡出门必来逛一逛,特别是每月十五,来的迟了,更是门都进不去。

    即便这样热闹,玲珑和念恩的活亦没有加重,自打开了这宝阁衣柜,一般的绣活就交给竹枝巷里的那些姐妹婶娘。每日王家院子里都会聚集竹枝巷手最巧的女人,多年来习惯看夫家脸色过活,自己能赚些银两,还离家近不会耽误洗衣做饭,还有休息日,简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而玲珑和念恩则负责每月十五 “宝阁拍卖会”上的“主题限量版礼服”。

    赵员外的四姨太就曾被挡在门外,眼睁睁看着老二捧回去一套金珠盘扣交领襦裙,外套胭脂红的大袖衫,这期老板附赠的礼物是手制的正红口脂,浓艳的颜色衬得老二肤白似雪。他们家那不争气的老爷,看着老二亭亭立在花园绿丛中,穿在她身上大红色衣摆用灰、白、绿三色线细细的绣出了明暗,如画般的蒲公英随风飘着,衬得老二似是舞动的花仙,大白天竟搓着手,当着下人的面喊道“妙哉妙哉,夫人这红色衣衫是要让老爷我日日做新郎啊!”

    偏偏这宝阁衣柜的衣服不能找裁缝照样做,城中名流都知道,宝阁衣柜每件衣服上都会在衣领里绣着标志,特别是这每月的限量版除了那奇怪的“bg”图样,还有编码登记在册,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越是不愿意做山寨别人的事情,而那绣工和衣料,普通人家又是复制不起。

第二十九章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叔,过两日宝阁粮铺就要开业了,要不你去那里吧,也免得接触这些热锅热炉的,我让小轩来汤馆帮忙。”

    自打租了用所有积蓄租了衣柜,陈亦卿也是捉襟见肘。而如今刚刚攒了些银两便又盘下了玉桥东的粮油铺,陈亦卿也是急于给王大叔换个营生,经营了两年如今这饭馆生意已经步上正轨,客源稳定,收入殷实。

    半晌的时候,忙完晨间生意,刚抽出点空坐下喝口茶的王叔,原本见陈亦卿来了,只是态度冷冷的问了声“公子今日可曾去过齐生堂看大夫?”听他说换了药,也加了泡足的草药后,便不再多言,对他的惦记只是在心里继续希冀齐生堂妙手回春的齐大夫有一日可以医好他的腿。

    听他说让自己去粮铺的话,王启顺在桌子下面轻轻的搓着手,表情开始松动了,前些时日自己一时大意被烫了手的事情,想来陈亦卿是放在心上了。

    他们两个人最近的样子,让程祥、玉轩、玲珑都急坏了又不明就里。明明是互相关心的人,为什么要渐渐生分……

    最是重情义的王启顺,还是觉得不吐不快,因着自己一时的心结让他和陈亦卿生分了起来,可这尴尬的距离一拉开,最难过的还是自己。于是在心里默默想了想说词,想要打破这尴尬的局面,让一家人恢复如初,正要张口“既然亦卿关心……”却又被慌慌张张跑来的朱玉轩给打断了。

    “公子,公子……”

    同三年前在朱家村那个孱弱的十岁少年不同,如今的玉轩高了一头,日日练习弹弓和平板支撑的身子骨虽比不得习武的程祥有内家寸劲,又有外家的灵活,却也是浑实得多了。每日替陈逸轩往返河西味道和宝阁衣柜间跑腿,还常常要去做采买的活,刚刚长开的略显稚气的面庞上,一双黑亮的眸子里已有生意人的灵敏与世故。

    玉轩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却因着经常锻炼的缘故,并不见气喘,走近陈亦卿后,轻轻的说道:“亦卿哥,锦绣布庄的唐老板到衣柜找到玲珑姐姐,说是要谈笔生意,虽然不知他跟姐姐说了什么,但我看他很急切的样子,姐姐说拿不定主意,还要你赶紧过去看看呢。”

    这两年时间,陈亦卿并不经常去宝阁衣柜,毕竟是女装店铺,去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在这样的社会,他一个“男人”终究不太方便。小祥小轩这样的小孩子也都是外间伺候着,他不过都是在家画些设计稿,或者在店铺最里间隔出的一个小小的工作间照应着。

    原本不太放心两个姑娘抛头露面,可社会治安与风气比他想得要好的多。偶尔听过路投驿的客商甲兵说边境战事多么多么吃紧,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官逼民反或是闹事哄抢的事件在边关屡有发生,可在这一向繁华的浔阳城,似乎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这里既有朝廷驻军,又有当地的官府,还有一些士绅官商豢养的民兵组织,人人都在忙着赚钱炫富,知府老爷断的最多的案也是经济纠纷。所以慢慢的陈亦卿除了“上街采风”,去医馆见齐大夫,或是去谈买卖采购物资就不甚进店里去了。

    朱玉轩急急的推着陈亦卿走了,继续流动着尴尬氛围的却是河西味道里的一对王姓父女了。

    “念恩啊,这暑期就快消了,你且不可一味贪凉,酸梅汤也不要喝多了……”

    “知道了,爹”

    “还有啊,你娘的坟头好久没去了,你备些祭礼,咱们闲时去看你娘啊……”

    “嗯,好的爹”

    “你也有十六了,回头也该让你白奶奶留意些了……”

    “那个爹,我还有事,得去金叔那里看首饰打得咋样了,你在这别太累了,有什么事就交待阿兴、富贵他们,我先走了,我晚上来接你。”

    找了个借口忙忙从店里逃出来的念恩,长出一口气。没有看到女儿内心情绪变化的王启顺,只是宠溺的笑着,低头喝一口茶,喃喃着:“这孩子,害羞了……”

    郭雨晴念土木工程的时候,常常觉得爸爸给自己选的专业太爷们儿,时时跑去珠宝设计学院的楼下, 去看他们展出的作品。精致的水晶,奢华的钻石,灵动的猫眼,大气的黄金,虽然是用颜料堆砌的,可那些画上的珠宝就像是活的,有时候心情不大好的时候能呆呆愣愣的在那里看上一下午,倒是比珠宝专业的学生更加将那些华美的形状铭记于心。

    第一次见玲珑和念恩带上珠钗是念恩十五的生日,玲珑用自己攒的积蓄买来了两副首饰,虽不甚名贵,只是普通的银丝镂空蝴蝶和花钿,但两个女孩子仍是激动得跟得了多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玲珑让念恩选了一样,自己留了一样,姐妹俩互相带上,又互相夸捧了一番。虽然是一向简朴的女孩子,可是谁的内心里还没有一个小公主呢?

    陈亦卿呆愣愣的盯着他们的首饰看了半天,内心有一个声音默默的喊着“哇哦,好美好精致,这古人的手艺真好,我也好想要。”可是摸摸自己的头发,再看看自己的样子,只能咽咽口水。

    果然,谁的内心里都有一个小公主!

    现代流水线上的工艺,的确可以将珠宝做的很精确,却失去了一种灵魂。是工匠艺人手上的温度,是将一块不起眼的材料慢慢研磨,从最初的质朴变得细致繁复的感情。

    于是,原本只是将曾经常看到的学院cosplay社的衣服稍加改动做出来后,就成倍要价的奸商陈亦卿,更是卑鄙地将原先见过的珠宝样式也画了出来,作为每月拍卖会的附赠品。

    这就相当于是一些少女杂志会附赠些小赠品,总有些少女心爆棚的姑娘即便买回去并不太认真看杂志,却为了那可爱的小赠品义无反顾的把杂志一堆堆的抱回家。

    如此一来,小香风的窄袖罩衫,改良版的韩式裙褂,复古云纹的广袖罩衫,加上店主手制的胭脂,亲自设计的流苏璎珞都成了城中名媛趋之若鹜的潮流。

    每月十五的宝阁拍卖会,小小的店中提前改造出一方t台,两边各设五把座椅,茶几上城西香酥园的各色点心和精心布置的鲜花都萌化了一众“宝阁粉”的少女心。

    一壶茶之后,被环绕一圈的灯笼点亮的t台上幕布缓缓拉开,会由念恩或玲珑穿上月度限量版服装,360度的展示之后,再由主持人玉轩公布起拍价。这起拍价都还算公道,只是成本加了一成的利钱。而往往几轮下来,拍出的衣服至少是翻了一翻。

    然后买主会被众星拱月般拥着量身改衣,并送上本月特赠礼物。而其他人就只能随意逛逛,挑选那些随时都能买得到的衣服。

    至于为什么拍完不走呢?当然是等着今日主角炫耀完后,听玲珑和念恩公布下月的主题,所谓主题不过是个衣服的名头,至于那衣服做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并不会展示说明,而赠品的图样或者内容是会清楚说明的。下个月的主题服饰若是自己的心尖儿爱势在必得的,那真真是得回家好好卖一个月的萌哄着、骗着自家老爷准备好银两了。

    一众同赵家四姨太一样曾被拒之门外的名媛联合闹了几闹之后,陈亦卿便将这拍卖会抢座之风改为了预售门票制度。每月十五这十个座都是摆好的,提前付一两银便可订个座位,至于你们这些太太小姐们谁比谁更有脸面我不管,你们可以私下转让,或买卖票位。

    一两银够竹枝里那些绣娘一年的工钱了,她们有这一两银可以养活自己的两个孩子,有些拿了这两银可以医治病榻上的相公,还有些若非这一两银在家几乎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可这些对于有钱人家的姑娘太太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一两预售的法子出来没几天,三个月后的位置就都有人抢着要定了。陈亦卿干脆就又想了个法子,一两预定仅限两月内的位置,若交足三十两便可以预定一年的位置,若是出足五十两不仅可以预定座位,且在店庆大典的周年拍卖会上若拍下拍品还可以返现银。

    这下倒是消停了许多,毕竟宝阁里的大部分客户是那些年轻好攀比,也好新鲜时髦的如夫人、姨太太们。比起影视作品里随便一拍就是一大锭金子的场景,现实中她们的钱也没那么好赚。除非是娘家有钱贴补,这些姨太太们也都是靠月例过日子的,不过是工薪阶层,穿得漂亮是为了得老爷欢心,得了老爷欢心打赏银子倒不能全拿来买衣服,家里老爹还要买药,娘家兄弟还要娶媳妇……

    当然,这个时候寥寥几个能拿出三十两的都是正房大太太,她们在家本就管着内府的用度,更都是大户人家出身,陪嫁丰厚,老家也没什么带累。夫家的钱不花,岂不是白便宜了那些青楼的女人?她们在这里一掷百两的买衣服,自家的老爷此刻不定在哪里一掷千金的买姑娘呢,那些新鲜待开苞的年轻女子可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们的位置……

    至于为何不出五十两?不是出不起,而是知府老爷家年轻的续弦夫人第一个就交了五十两,谁敢跟她抢风头?虽说恨毒了老爷流连花丛,可还是万不能给他生意添堵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万一这续弦夫人回家告了状,自家铺子还不得多交些税赋。

    这些奶奶夫人们,有了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有了逛街抢衣服的兴头,便不会跟家里老爷寻事,于是城中不少富商是开开心心的砸钱给家里夫人们,甚至都想带上礼品,亲自去宝阁衣柜感谢玲珑、念恩一番。

    你开你的苞,我拍我的衣,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第三十章 招财进宝

    “我是常见这唐老板的,虽然与他话不多,但眼瞧着他平素里也是个稳重的,今日却不知怎的慌慌张张来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进来就点名要见老板。”小轩推着陈亦卿边走边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玲珑姐姐也说了,‘唐掌柜有何贵干说与我便是’一开始他还不大乐意讲与玲珑姐姐,可是后来跟姐姐耳语几句,姐姐便喊我来找哥哥了。我也没大细问,想着先来找哥哥。”

    陈亦卿听着朱玉轩说起前因后果,心中对这唐老板的突然造访固然有疑虑,但是对于玉轩能够不待他问就有条有理的说个一二三四五还是甚为满意的。

    在他们所处的楚国,即便是浔阳城这样商贾云集、四通八达,人们思想相对开放的地方,也绝无年纪轻轻的女子自己出来做生意的道理。即便有,也都是白老太太这样自年轻时便把一家人的营生担在自己肩头的当家主母,穷苦人家做点小本买卖,走街串巷卖个菜卖个水果,都是为了糊口不得已的抛头露面。

    也有些难点的人家,会把女儿送出来做工,多半是进有钱人家做个小丫鬟,或是在店铺里做些后厨洗碗打下手,再或是裁缝店里做绣活的小工。而于更多人来说,女儿还是早早的定了亲送出门比较好。

    所以在北街的人们,断没有人相信玲珑和念恩会是这么一间生意红火的衣柜老板。在他们眼里这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定是老板的红颜知己,或者是这老板运气好,真真是能找到两个这么伶俐又巧手的姑娘,也真真是这两家父母不心疼自家姑娘。

    玉桥街的邻里街坊都知道在河西味道见陈亦卿进出的少了是因为他到北街做生意了,但是热热闹闹的北街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个瘸腿的青年。衣柜的那些熟客也对这隐形的衣柜老板无甚印象,而玲珑和念恩她们见得多了,竟觉得这俩姑娘像是自家丫鬟一样,伶俐的在旁侍候了很多年一样。

    锦绣布庄便是宝阁衣柜合作的最多的供货商之一,这唐老板经营布料并不像是寻常布庄的老板,把店面当成是一项赚钱的营生,而他是真正的热爱着布料生意和手艺。

    锦绣布庄是现在的老板唐锦仁他老爹开的,到他手上已有十来年了。一般的料子他们也是从小作坊里进购,好点的都是自己带着人亲自织染晾晒,再细心包装出售。

    传到唐锦仁的手里,他常常会带着工人做些创新型实验,试图改进一些布料的生产工序和布料的质地。所以即便在浔阳算不上一流的布庄,可对于陈亦卿这样讲究性价比的生意人却很是欣赏唐老板的匠人精神。

    “唐老板手作的这些布料是带着温度的。”这是陈亦卿常跟玲珑、念恩说起锦绣布庄时候的评价。

    对于唐老板的来访,陈亦卿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思绪涌动,既有点想见见这个神交已久却素未谋面的老伙计,又有些紧张于自己好像破茧的蝴蝶般,终于要暴露在阳光下。自此,怕是北街的人都该知道,宝阁衣柜的老板就是那个坐轮椅的年轻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害怕什么,做生意做得好,成为这城中新贵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可他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无论现在的生活有多么的稳定,他总是在想着自己是否还有退路,大概是朱家村的事情在他心里留有阴影,他总想装作普普通通的一个瘸子,不想被别人关注。说起来当初他们几个也是运气好,才能混入这浔阳城的,连个通关路引或是身份证明都没有。

    这样想着,已至店门。玲珑已关起了店门,原本这店铺也就三四十平的样子,若不谢绝来客,就没有谈话的空间可言。

    玉轩上前敲门,豆沙绿漆的门上是一个铜制的门铃。陈亦卿让金铺的师傅照着自己画的招财猫做了个铜偶挂在门口,猫尾巴上挂的是个铃铛,轻轻一敲,清脆的声音就丁零当啷响起来。

    而那招财猫的肚皮上刻着小小的两行小字 “宝地生意年年盛,福门财源日日增”,很是精致。原本陈亦卿是想刻“招财进宝”的,但是却被那个一口大黑牙正中间镶了颗金牙的金匠笑话了,金叔只送给他一个字“俗!”

    这只招财猫虽然并不像现在很多店铺里摆的那样,猫手会一摇一摇的,却让来往的少女顾客无比喜欢,陈亦卿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打上五十只摆店里卖了。

    “这,这……”唐老板看着轮椅上的陈亦卿也有点不可置信,以他这么多年做生意的见识,一眼看得出玲珑形同掌柜却不是真正的老板。但是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会是城中热话一年多仍不减风潮的宝阁衣柜老板,仍是让他不敢置信的事情。

    “是的!”

    玲珑,玉轩以及陈亦卿本人再三点头确认唐老板要见的宝阁衣柜店老板就是陈亦卿。唐老板也只好长出了一口气,苦笑笑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

    看唐老板的态度,是想单独聊,可这小店里实在也没有给他们单聊的空间。陈亦卿只能缓缓开口,“唐老板,玲珑和小轩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没什么不能与人言的。哦,对了,这个茶是齐生堂齐大夫配的消暑茶,您尝尝。”

    唐老板呷了一口茶,便下定决心似的,拍拍大腿才开口:“唉,好吧!今日前来,是想让陈公子借我些银两。”

    “哦?不知唐老板想借多少?”陈亦卿对于唐老板的要求有些意外。

    “一百两!哦,我不白要,陈公子可以尽管把我的布匹搬走,我实在是,急用钱。”唐老板说着情绪激动起来,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可否问一下理由呢?”一百两现银对陈亦卿来说着实不是小数目,他很慎重,再者这唐老板在城中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没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竟要靠贱卖自己最为珍视的布匹给一个陌生人来凑这一百两,着实有些蹊跷。

    “这这这……不瞒公子了,是我的二儿子。”唐老板提到儿子,颓然的低下了头。

    在陈亦卿的情报网里,唐老板的二子一直是邻居用来教训自家小儿时候口中所讲的那种“别人家的儿子”,也是唐家人的骄傲,风度翩翩、知书达礼、玉树临风、才高八斗,是受知府大人亲自指明接见的神童,听说被送去州府的学堂读书也是常受夫子夸奖的,没准哪日就中个进士状元什么的。即便是学成归来,考不考状元的,也算是“学术派海归”了,可此刻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陈公子或许不知道,我家老大跟着我做生意,资质嘛一般,胜在勤勉。而老二自小便是家里的骄傲,可是……唉!”唐老板只剩下叹息,原本瘦而矍铄的长者,这一刻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悲伤情绪,后背被无形的压力压出一个无奈的弧形。

    “孟州学堂原是我大楚闻名的学府,想着将犬子送去读书,即便不为成大器,便满足他好学的心思也是好的。初初去的时候,每每带信回来都是好的,同窗和睦、先生爱重。

    不想月余前,只因关系好的同屋书生与人发生口角挨了打,他看不惯那些公子哥欺负人,便去与人理论,言语间又起了冲突。你知道的这些书生在学堂不仅学经史也学骑射的,却又不是真正的练家子,下手没个轻重,竟将人打伤了。

    我收拾了家当赶去孟州府,花光了积蓄才找了关系。原本伤得不甚重,只是对方家里也颇殷实,少不了赔偿的。这不差了一百两银,也不算特别多,只是……只是还盼着这不肖子能回来踏踏实实的过营生,不想在浔阳留下不好的名声。他去孟州学堂前已结亲,定的是贾府千金,人家是书香世家,原本我家已是高攀了……

    若是让我那些酒肉朋友、贫嘴亲戚们知道了这事,少不了说三道四的,所以才想到贵店,公子这是我的老主顾了,两位姑娘和朱小公子一向是谦厚,价格给的也公道,近来生意也好……”提起借钱,唐老板又含蓄的搓搓手,微微抬眼看着陈亦卿的表情。

    陈亦卿默默的饮茶,并不出声,屋里倒是安静的尴尬。

    唐老板只看着他,面色涨红,这若说不成,他对着一个后生如此低头也真是有辱斯文,可这陈公子也没说不可以,也没有何表情。

    “这样吧,我给你二百两。”一盏茶喝完,陈亦卿悠悠地说。

    “啊!”三个人同时惊讶的喊了出来。

    唐老板惊讶的是陈亦卿如此大方,必是另有所图,一时没了分寸。而玲珑和玉轩吃惊的是,这一年的店租工人费已是不少,各种开销加起来,即便是生意不错利润也没多少,哪里来得二百两!

    “我不要你的布贱卖给我,也不须拿你的店抵押,那些乘人之危的事情,都是小人做得,而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做生意”陈亦卿满脸的诚恳,让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亦卿又示意玲珑添了一壶茶,这齐老头,新配的茶又苦了些,蹙着眉,他想下午要去一趟齐生堂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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