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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过千帆全文阅读

作者:RQL长夏     重生之过千帆txt下载     重生之过千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一路向北

    娉婷在送行队伍里显得最是憔悴,也许是因为她起得早,也许是忙着给陈亦卿洗漱,她自己却未打扮不过是草草的擦了把脸,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拢了拢。

    直到陈亦卿收回了摇晃着同他们告别的手,娉婷才有实感,陈亦卿是真的去京城了。虽然一直以来,大家都说陈亦卿不过是去看看玉轩到底怎么了,可是娉婷就是有感觉,觉得陈亦卿没那么快回来,他的背影都似乎渐渐融化了一样的在她眼前模糊不堪。

    “所以,再见啦,在黑暗中徘徊了那么久的我,遇到了唯一一抹漏进我人生的阳光,却还是没能留住你,我会加油,会坚强,会守住你在浔阳城的一切。”

    娉婷在心里默默地同他告别,感受他的呼吸和曾经因为他而心潮澎湃过的日子。

    “你和我的那首歌终究是一首忧伤的歌啊,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马蹄踏着石板路,“哒啦哒啦”的声音踩得陈亦卿心烦意乱。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徐家宝和大妞、三儿一起从朱家村出来的时候,他们有一头驴,却谁也不舍得骑,真的像是歌里唱的那样:“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然后他们的驴就丢了……

    他们走了那么久终于到了河西镇,遇到了程祥。后来王启发给他们指了个方向,他们走了那么久才来到了浔阳城,不是因为河西镇离浔阳太遥远,而是那时缺衣少食的他们是徒步走的。

    再然后他们在浔阳扎下根,以一间河西味道小汤馆安身立命,经营中间以陈亦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优质配方为基础,有河工往来让他们可薄利多销为经营手段,再有得到当时河工老板张常胜照拂的幸运。

    然后宝阁衣柜、宝阁粮铺,入股锦绣布庄,修建城东的房子开起了明月楼,以及周边各色各样看似不相关却已经形成产业链的店铺。陈亦卿的建筑队先后接了浔阳学堂、知府衙门修缮、河道维护等等大大小小的政府工程。城东粮仓储存了南来北往的时鲜果蔬和粮食,先进的设计比这个时候大多数粮仓的储存量和存放效果都要好。

    这些是明面上的生意,私底下通过贿赂各府各院的管家、大厨他们拿到了浔阳不少富户的供货资格。有些货物他们甚至不需要购买存储,只是当客户提出要求时,他们便找渠道采买,赚个中间差价。

    陈亦卿如今坐在车中,缓缓驶出浔阳城,他的心里很慌。若是当初的徐家宝,刚刚睁开眼睛以为自己还是郭雨晴,却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确实他没有什么好畏惧的。那时候的他只想带着身边的几个孩子活下去,有瓦遮头有顿饱饭足矣。

    可是现在,他在浔阳城有了日渐深厚的根基,连年节里往官衙抬礼的队伍里,他都算得上是前列了。此时再让他去面对完全陌生的城市,完全陌生的环境,即便是带了个先进一千年的脑袋,他也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在京城等着他的人不仅是当初从木椽子底下扒拉他出来的大妞和三儿,更是五年多来不离不弃对他忠心耿耿的玲珑和玉轩。若在这个时候断腕不理,怕是其他的人都不会再追随他,而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的良心。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从前的郭雨晴是个坚韧的人,却终于不堪生活的折磨,但至少她也是有担当的。此刻,既然天让她的记忆被封印在我这个大男人的身体中,她的智慧和学识让我拥有了这么多,那么我要是畏首畏尾,岂不是连她这个女子都不如了!”

    陈亦卿想着,渐渐平添了几分豪情壮志。

    马车渐渐驶出了浔阳城,行进在僻静的乡间道路上。双眼微闭似在养神的陈亦卿对旁边的程祥说:“叫他进来吧,我有话要问。”

    程祥以为陈亦卿早上起的早,是困了在这打盹儿,却没想到他当成大神一样膜拜的陈亦卿即便已经到了开拔的时候,内心还在不安与挣扎。

    这辆马车并不大,陈亦卿即便是雇得起,也不舍得浪费他的银子,毕竟到了京城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后面的放货的地方相当于一个后备箱,前面的车轿厢堪堪容纳四、五个人坐,还要放陈亦卿的轮椅,显得并不宽敞。

    一旁已经进入打盹儿状态的程祥到底是跟着高家刀的传人练过武的,所以即便是睡着了也是很警醒的。一听见陈亦卿的吩咐,一秒便反应过来,轻轻走到前面,掀了掀轿帘,那个马车夫的“兄弟”便悄声进了车轿内。

    此人便是程祥和张世牛的师傅高宁了,先不说他有意要拉拢陈亦卿,就算此前陈亦卿对他的恩惠,以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就断不能让陈亦卿带着程祥和那么多银票就随意雇个车夫便往京城去了。反正他也是要往京城去的,路上他便自觉充当起保镖兼车夫了。

    陈亦卿向高宁拱拱手打了个招呼,便废话不多说,直奔主题:“高师傅,我需要知道京城的情况,城池、民风……嗯……或者官中的事情,你知道的事情尽管说与我听听。”

    高宁点点头,他是个武人,没有读书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形容词,他用的都是最简练直接的语言,却也让人一听便明白了。

    楚国的京城名嘉宁,浔阳往北500里所在。

    作为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嘉宁有最坚固的城池,共有内墙、二墙、外墙三层将嘉宁城圈起来。外城墙周围二十里,高三丈五尺,护城河深一丈,阔五丈。城墙内外都有驻军守卫。

    外城墙内,二墙外便是市井百姓居住生活的地方了。同时重工业、加工业、农业的聚集之地也在这里。

    二墙内是富贾豪绅的地方,也是商业繁荣发展的中心,酒楼高耸商铺云集,莺歌燕舞繁华醉人。同时因有京畿衙门、卫所还有不少官家住宅等,虽是同属一城但二墙内外的消费也好,环境也罢便不可同日而语。

    锦绣布庄在京城有两间店铺,一间在二墙外属于普通中低档的消费产品,唐家称之为京城一号。另一间在二墙内,经营的那就是些高档货了,唐家称之为京城二号。为何档次低的是一号,档次高的是二号呢?这是以盈利额这么区分开来的。

    一号店铺在市井百姓间,跟河西味道一样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外城本就没有几间像样的布庄,锦绣布庄虽开在这里,但品质包装一律是统一的,那些百姓们自然愿意光顾这价格略贵但品质高的不是一点两点的店铺。于是开了不久便已经占据了外城的婚嫁市场。当然这也的主意,也得多得陈亦卿了。

    二号店铺之所以生意一般,实是因为中城里面类似的店铺太多,除非是有固定的客户群,否则再没有点新意的话,很难与别不同拔得头筹。

    贾家帮陈亦卿在京城置的宅子就在中城,离锦绣布庄不算远,隔一个街区而已。宅子地方不大,但那一片远离闹市,住得还有几位翰林编修、翎长典仪,所以是个僻静所在,治安环境都不错。唐家在京城的宅子也在那附近,当然因为贾家的关系,唐家的房子要大而奢华的多。

    内墙里面是京城的各个衙门,还有王侯府邸、高官名将的大宅也都聚集于此。内城的酒肆、书斋许多都是这些人的外产。另外虽然朝廷说了:“不许你们这些当官的**” 当然这里也不缺高级的教坊司,多的是识情知趣的姑娘。这种事情,岂是朝廷说禁就禁了的?毕竟管这些事情的也是男人……

    内城就不是谁都能随意进出的,因为在这里走着走着你就可能遇见个王爷,或者你开个药铺,没准哪日就有个一品大员闹了肚子来你这抓药了。这里的饭店敢有一丝不干净,吃坏了哪个大人物,可能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当然皇宫禁苑就在内城坐北朝南的巍峨耸立着,更是不容常人靠近,内墙里外就是禁军的驻扎地盘了。

    东楚皇家的禁军有四支。

    守在东边青龙门的就是青龙军了,这支军队的领袖是京城李家,李家的老祖宗曾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是东楚武将第一世家,李家的长子嫡孙世袭一品将军,又有忠勇伯的爵位在身,在朝中颇有地位。李家现在的长孙是李永康,刚刚过了十六,看起来过于白净且面容灵秀,姑娘们都很是喜欢,但作为武将难免让人生不起敬畏。

    西边白虎门的守军是白虎军,白虎原本不过是一支小队伍。说小可不是他的职权小,毕竟这是历代皇帝身边的守卫,皇宫大内的换防都是他们在负责,可以说是同皇帝最亲密了。只是他们的建制人数不如青龙军多,但是从权利上却是可以跟青龙军抗衡的。

    现在带领着白虎军的也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庞庆,庞庆一心想培养他的小儿子庞海,便常让庞海跟各位皇子们走动,无奈他的儿子太过单纯善良,不擅于权谋。

第一百零七章 守四方

    陈亦卿消化了一下高宁的话,问道:“那么守着南边的就是朱雀,北边就是玄武咯?”

    对于东楚皇城的大门以及禁卫军的名称,陈亦卿表示还真是简单直接,你又不能说有什么错处,那可是来自周易的智慧。

    高宁摇头道:“南边并不是朱雀,南边是由四支军队轮流换防的。一方面是因为皇城坐北朝南,嘉宁城里不论是哪道墙,南门都是最大的门,守卫最重。另一方面是朱雀的利量太小了,她们的任务不在于驻守京城震慑四方,她们更多是后宫嫔妃、公主、命妇们的侍卫。”

    “哦?”陈亦卿听到这里眉头一挑,按着那些民间传说和戏曲话本,寂寞的后妃或者是天之骄女的公主郡主们,不都是最爱跟这些孔武有力的近身侍卫们眉来眼去,然后……嘿嘿嘿!

    高宁没有注意到陈亦卿饶有兴致的细微表情变化,而是继续做他导游的职责。

    朱雀这支队伍初建是因为太祖称帝时为表彰当时一位女将军黄帅娜而设的,这位黄将军是将门虎女,不爱红妆爱武装,她父亲是太祖麾下八大将军之一。父兄满门战死,只留孤女一人,她却未曾沉湎伤痛,而是竖起黄家将旗戎装出战,打了几场颇漂亮的战役。

    成立之初的朱雀发展成了专门收留将门孤女的军队,那时经历战乱大批将帅牺牲在战争里,朱雀确实一度负责南门的守卫,又因女帅的特殊身份和背后故事颇受人敬重。朱雀军里不少女将领因接近后妃和命妇们,往往出身一般倒也能有这些贵人们的照拂,最后可以得个不错的归宿。

    不过太平盛世久了,也没那么多孤女可收入朱雀了,现在朝廷风气本就慢慢重文,许多昔日风光一时的军队都渐渐没落,朱雀也不复往日光辉人人称道,在大多数人眼中只剩个花架子了。

    现在的朱雀由原征西元帅的外孙女王彩云统帅,她的两个师妹撒风英和刘美美任副将。

    至于玄武军,就更奇怪了。

    论征兵和建制倒是正规的普通军队,但是他们的都统却不是青龙李家那样的父子相传,也不是选任唯贤靠军功提拔的白虎将领,而是在师徒之间传承。

    至于为什么玄武军的将军都姓玄呢?那是因为他们本是无名无姓的孤儿,一入玄武便随军姓了。

    第一任的玄武军都统在战争中走失了妻儿,他见到孤儿便就收入麾下,这群孤儿中的佼佼者就培养成了他的接班人。一开始是因为这第一位玄将军想念儿子,便将父爱用在了这些跟他的孩子一样失去父亲的孤儿身上。而他的徒弟们感念师傅的恩德,便也效仿玄将军收一些孤儿为徒。

    后来的东楚皇帝为了权利的控制,也为了培养自己的鹰犬便提出了要求:玄武军的都统大将军不得娶妻生子,一心效忠朝廷,且必须选择来历清白的孤儿为徒,培养成才继承玄武军,如此代代相传。

    陈亦卿瞪着眼睛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能娶妻生子?”

    高宁答他:“因为若有了妻子,有了骨肉深情便会为感情羁绊,就不能很好的效忠朝廷了。”

    对于这样的理由,陈亦卿哑然失笑,墙都不扶,只服东楚皇帝的脑洞。作为皇帝,确实需要一支冷血无情的鹰犬之军,可玄武军却不幸被选中了,一开始成军源自温暖的故事,最终却只能为君主而变得冰冷。

    这些封建帝王为了自己的统治,甚至可以限制属下的人伦,那他们信奉的儒学,教化万民的思想,又被变成了何其不公不正的工具。这并不是先贤大儒们一开始的初衷,如此说来,自己一心造福民众的学说沦为桎梏万民的枷锁,不知道是谁的悲哀。

    但是玄武军的都统不一定完全不能娶妻生子,如果他有了这样的凡心,便要卸下一身的职权,成为平民布衣,从此不能再与任何朝廷中人接触,他的子孙后代也不能为官。

    所以蒙蔽人伦的不一定只有皇权,也有这些人的**,身在朝局或许一开始被玄武选中不是他们的意愿,这些孩子只是希望有人能够收养他们,有口饭吃有瓦遮头。但是既然有机会统领千军万马,不见得他们就不愿意牺牲一点个人生活。

    现任的玄武军大将军是玄凇,他的三个徒弟分别是玄沐、玄淇、玄漠。玄武军的后继者已经明朗,便是玄凇的二徒弟玄淇了。

    除了驻防和换防,四支禁卫军各有自己的职责:白虎是皇帝的近身侍卫,要负责皇帝的安全和戍卫,同时也是皇帝的耳目要搜集一些他想知道,却不能亲自查证的消息。

    青龙是将门世家,在武将中很有威望,他们要负责到地方上练兵,还有研发武器等职责。不过这李家也算是渐渐没落了,再没练出来比祖宗留的青龙宝剑更厉害的兵器,倒是代代都要出些纨绔子弟败家子。不过皇帝的恩宠倒是没减,依旧是东楚第一将门世家。

    陈亦卿点点头,这点很好理解,李家在军中的地位不牢固就没有办法帮皇帝打天下,太牢固了那便是威胁了皇权。所以有名无实,顶着东楚第一的帽子,却没有那么大的实力才是皇帝乐见的。

    朱雀负责后宫嫔妃日常的戍卫,还有像是省亲、祭祀等大型活动时的女眷安全及秩序。这也是有道理的,太监不过是奴才,没有那么多机会习武,真正乱起来说不定比小主们跑的还快。可要是让那些年轻的肌肉男来护卫老婆女儿,怕是皇帝更不能安心。有这样一支巾帼女兵来护卫女眷,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玄武军,有协助京畿审案的权利,一些王侯将相们犯了事或者是出了事,地方官员难免相护或推诿,浙西武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受命于天子或是皇子,办起案来便迅速得多。且万一有什么事情,他们总压得住。

    听了高宁的讲述,陈亦卿在脑海中大致勾勒了一下嘉宁城的样子,以及这四支禁卫军的轮廓。

    “但是,为何你要着重讲这四支军队的事情?我记得你之前提过玄武军,莫非是玉轩的事情竟惹上了玄武军?”

    陈亦卿说完这些,眉头一跳。当年在朱家村,大妞说过她在地窖里虽未见外面的情形,但是听到她爹说是“官兵杀人了!”

    起初陈亦卿还猜测过是大妞父亲在慌乱中认错了,毕竟朱家村闭塞,那地方哪里去过官兵。或者说他眼中的“官兵”可能是敌国的一股势力,因为朱家村的后山翻过去就离西隅边界不远。

    但若放开思路联想一下,玉轩查的这些事要是竟与玄武军有关,当初屠村的要是玄武军……那便太可怕了。

    朱家村不过是偏安山岭的一个小村子,甚是闭塞。这样的地方别说会惹上京城的人,就是去趟县衙都不容易,他实在想不到朱家村会如何惹上了玄武军。

    高宁点点头,又摇头道:“我不知道玉轩是怎么会惹上玄武军的,我之所以会调查到玄武军,是因为,公子是否记得?当初我大哥一家被调查的时候,你和其他许多员外爷都被关进了浔阳衙门几天?”

    陈亦卿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可是他第一次进监狱,还跟唐锦仁关在一起。

    高宁继续道:“我调查得知,当初就是玄武军办的我们盗墓案。我们从地下出来之后,被北齐的官兵追了一阵,死伤了不少兄弟,我们潜回了咱们大楚地盘,进了密林。北齐的官兵便拿我们没了办法,我们以为回到自己地盘就没事了。

    但是现在看来,我们是进了了不得的大人物的墓,竟让北齐跟东楚交涉要缉拿我们入案,所以玄武军便来捉拿了我们。”

    陈亦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到底这个墓对北齐有多重要?要说是王公贵族,那为何不葬入他们的皇陵,竟要建在边境上,万一两国打起架就不怕东楚毁了你们的墓?可要不是王公贵族,那又是如何竟有兵把手,还要惊动玄武军来捉拿几个盗墓贼。

    陈亦卿皱起眉头,看来这趟京城之行没他想的那么简单,而朱玉轩在调查的事情,也不会那么容易。

    “高师傅,那么你跟着玄武军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

    高宁皱眉答道:“我们的人在暗,因为我的身份不能直接去打听,所以都是在市井间搜集消息,进行的很慢。最近我有几个兄弟通过在京城做些小生意,渐渐露到明面上了,我想慢慢尝试接触他们军中的人。而玉轩,就是我的人在试着跟踪玄武军中有些人的时候,无意看到他被带走了。”

    陈亦卿沉默了,他很惊讶于以高宁的脾气和性格,能够如此沉稳的筹谋,又是这样沉得住气,不去打草惊蛇不贪功冒进。可是转念一想,他和朱玉轩一样,都是对于过去太过于执着,才会让自己执迷不悔。

    而高宁更是执着到,把过去的事情当做今后人生的唯一目标了,所以他才能如此不急不躁吧!因为对他以后几十年的生命来说,不就只剩下这么一件事情了么?

第一百零八章 表忠心

    三月露桃芳意早。细看花枝,人面争多少。

    百花吐蕊的时节里,尽管空气中还有丝丝凉意,但正午的阳光总是早早照得美人褪去厚重的衣衫,任和暖的春风吹动她们轻薄的春衫,勾勒出美好的曲线。似乎从古至今,这春捂捂得就不是妙龄少女。

    因这曼妙的春光,人们行在街头巷尾总能觉得暖意洋洋。

    但仍有地方无论四季变换都透不进阳光,感觉不到温暖。玄武军地牢便是一处这样的所在。

    “给!”黄川递给他的同僚一双筷子,俩人便就着花生米饮起了酒。

    玄武军地牢不大,也不必大。因为凡是犯了事的人自有天牢、刑部大牢、或者府衙的内牢伺候。住进这里的大部分是犯了罪的玄武军自己的人,偶尔也因协查京畿办案遇到嫌疑人需要关一关。

    黄川和吕杰便是这里的狱卒,因着他们的大牢很少有用到的时候,所以他们也是赋闲已久每日不过是来点个卯,难得有嫌犯需要关押的,在自己的“办公室”喝壶小酒,俩人倒觉得新鲜。

    “川儿,这人犯了什么事啊?”吕杰丢一颗花生米在嘴里,呲着他的大黄牙指着离他们最近的第一间牢房问道。

    黄川饮一杯酒,又咂咂嘴,才接上吕杰的话:“没犯什么事,不过是个寻常的地痞,听上面说不过是受了里面那几位的怂恿,想找景大人些不痛快罢了!”

    “哦?”吕杰表情饶有兴致地说道:“里面那不是以前王大人的手下吗?啧啧,也亏他忠心,王大……王威都走了多久了,怎么还会有人这么愚蠢,想着旧主的!啧啧,可惜了这小子,找错靠山了……”

    “不提这些晦气的人了,我们喝酒喝酒……”

    黄川和吕杰兴致勃勃地划起了拳,牢内本是禁酒的,但是这地牢不过就关押了这么几个犯人,还都被打的半死不活的,能造出什么事来!更何况他们的牢头家里今天办白事,其他人都去帮忙了,就这两个老哥俩,便是一起喝个酩酊大醉,想是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哗啦啦”一声响地牢的外门链子锁被人打开,黄川和吕杰因着饮酒犯了困,都趴在桌上将就着迷瞪着了,竟未听见门响。

    进来那人闻到浓重的酒味便皱了眉头,见到桌子上的酒瓶更是一句多余的话没有,挥挥手后面自有人上前“啪啪”的巴掌打在黄川和吕杰面上,饶是喝得再多也该醒了,看清面前的人慌忙跪下,连连求饶。

    来的人是个八品军校,官虽不大,但玄武军中人都识得他常在景林面前行走,便都不敢怠慢。

    这位军校吩咐一声:“你们几个去提疑犯见景大人”被他看着的几个人自去解了黄川身上的钥匙开门提人。

    黄川见此状慌忙拦住说道:“几位兄弟是我玄武军中人,当知道提人要上面的签押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啪!”地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娘的,这个时候跟老子装负责!玄武军的纪律,狱卒不能在地牢饮酒,你们这龟儿子可还记得?把他们带走……”

    吕杰看了一眼被人押出来的疑犯,几乎是被拖走的,想必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的哪里去。他只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什么时候喝酒不好,偏就今日撞到墙上了……

    “到了前面镇前我还是不与你们同行了,还有一日便到京中,我只尾随你们便好了。”

    高宁拱拱手与陈亦卿和程祥道别,当初冲动的他此刻竟能主动想到避嫌,不再是凡事只靠拳头的武夫了,也让陈亦卿感觉这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陈亦卿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也需要休息一下,跟高宁一路上探讨了两日,就如何营救朱玉轩也并未讨论出什么结果。不过高宁的人在京城已经站稳了脚,他们有自己的生存方法,知道怎么联系他们,陈亦卿在京城好歹还有个帮手。

    程祥给客栈付了房钱,又要了点干粮,马车夫也已经装点好车马行李,他们便上了车。而高宁已经提前出了客栈,自己去了骡市,他准备去买匹骡子,打扮成普通的农户回京城。虽然马比骡子跑的快,但是陈亦卿他们车上人多货中,他不会落后太多,也可以在路上暗地里照应着。

    远远见那巍峨屹立壮观阔朗的城墙近了,程祥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公子,玉轩到底是为何去的京城,连我也不能说么?”

    程祥知道陈亦卿不能完全信任高宁,甚至他从未真正相信过谁。他做此问或许陈亦卿会答他,那是对他完全的信任。若不答他便不会多问,反正他要追随陈亦卿,忠心与否是自己的事情,不论陈亦卿对他的信任度有多少。

    但他并不相信陈亦卿对高宁和别人说的,玉轩和他是理念向左便走了自己去发展的,也不相信对于玉轩的初衷他一无所知。

    陈亦卿叹口气道:“我不想让你知道,是不想你知道的多了会陷入玉轩的事情。这是他的事,或许也是我的事。可连我都想摆脱,怎么会想让你也牵涉其中呢!

    不过你也有权知道你将跟我一起面对什么,马上就要进城了,安顿下来我慢慢说与你听。你知道也好,你可以选择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一定跟着我们涉险。”

    既然陈亦卿说愿意告诉他,程祥心里的大石头便落了地。其实,比起跟着陈亦卿会遇到麻烦,他怕的是陈亦卿从未将他当成自己人。

    当初在河西镇李家忽然出现了三个人,他好奇去看,虽然他们三个不知道他竟是吃吃地趴在那篱笆外面观望了两日。

    程祥羡慕那三个看起来亲如一家的人,他们还会做一些他没见过的事情,比如那个小姐姐和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总会在那个大哥哥喊着“一二一……”的奇怪号子里蹲蹲起起的。还有那个男孩子的弹弓真的有意思,他能隔很远打到摆在地上的瓶子,还能打到机敏的山鸡……

    程祥是真的想加入他们,可他知道全镇的人都不喜欢他,说他会给别人带来厄运,他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直到那个神器的小弹弓手抓住了他,给他饭吃,带他一起玩笑,甚至将他从火场救出,陈亦卿还说要带他走。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喝,朱玉轩大概就是这样的孩子。他阳光自信,他无论在家还是出去待人接客总能侃侃而谈,这几年在浔阳他帮了陈亦卿很多。

    而程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像是朱玉轩的影子,小轩不想去学武,他便去,因为学了可以保护陈公子。小轩遇到难缠的客人总是没有什么耐心,他不怕被人说,陪着笑去解释去应和。小轩最近喜欢出去跟一帮朋友喝几杯,每次喝多了,他就帮小轩收拾房间。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感激陈亦卿,也没有人知道他偷偷的买来纸笔练字是希望有一日可以帮陈亦卿写稿子,那样他只需口述就行了,不用再在昏暗的灯光下写得头昏眼花。

    而陈亦卿好像和玉轩之间有很多秘密,此刻听了陈亦卿亲口说要告诉他,而且他说之前没有说是因为怕自己跟他涉险,程祥才知道,陈亦卿并不是把他的存在当做自己一时的热心,救下一个孩子,而是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程祥摇摇头:“无论什么事,我都要和你一起去面对。再说我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就是要跟你一起救小轩来的。”

    陈亦卿感动于程祥的支持,但他还是不希望把程祥也牵涉其中,“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再见李秀才一面,我也知道他来京城应试一直没有回家乡,想必已经高中。我也知道你一直想来京城,你来京城也是想见李秀才吧?你到了京城就去寻你的李哥哥吧,我有钱也自然有人给我做事。”

    程祥听了沉默半晌,道:“公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程祥么?”

    陈亦卿摇摇头。

    程祥带着点无奈的笑,表情悲凉,眼神又有些温暖,轻轻道:“镇子里的人都说我是不祥人,可是李哥哥不这么想,他给我起名叫程祥,他说如意呈祥……”

    听程祥这么说,陈亦卿的心里竟有点羡慕,他羡慕那个素未谋面的李秀才可以有这么个死心塌地的小“粉丝”。他才忽然发现,一向标榜 “渴望孤独”的自己,竟然最怕的就是孤独。他的表情看起来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听着相公在说自己的初恋。

    “可是我,我是很想再见一面李哥哥,想知道他到底过的好不好。但是这次我想跟你来京城却不是想找他,我是想跟着你,不论你去哪里就跟着你,危险也好富贵也罢。若有缘,我想跟李哥哥还会再见吧……”

    对于进入嘉宁城后的情况,陈亦卿一路上已经设想了很多,比如:他们可能会很顺利的打听出来玉轩被什么人带走了,通过报官或者贿赂的方式把他带出来,很快就能回浔阳了。也有可能他们根本无能为力,不知道玉轩被关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去找什么人,最终无功而返。

    但是他万万不会想到,第一次到嘉宁城来的他,会有人等着送他一份“大礼”。

第一百零九章 尬聊

    因为知道即将进城,为了应对检查,陈亦卿已经命程祥将身份文牒从行李里拿出来揣在各自的怀里了。他跟自己说要镇定,却在将文牒往衣服里揣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心跳的频率,他还是紧张了。

    从未来过的地方,要遇见哪些从未遇见的人,还要经受哪些考验,一切都是未知的。

    可是他从来不敢想象,会有人在这里接他,他们的身份文牒并未用上。

    一阵马蹄声,听起来整齐有素,但是凭感觉就知道自己的马车是骤然停下,而此刻外面应该是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车内可是浔阳陈公子?”

    高头大马上为首的人身着便装,却一看就知是常年练武之人,他问话的措辞虽然并无不敬,但语气却是犹如一阵低气压将车轿内的陈亦卿压得喘不过气来。

    马车夫哪里见过这阵仗,虽然围住他们的人都未亮兵器,但他们各个都是一身腱子肉的壮年,背景又是威严的嘉宁城墙。他被吓得呆在原地,几乎不会动了。

    这个时候倒是程祥镇定,轻轻地掀起轿帘,俯身探出头对着马上的人行礼道:“我们公子腿脚不便,不知几位有何事?”

    为首的那人并未回答程祥的问题,也不介意陈亦卿并不下车见他,好像是一切早已了然于胸般,甚至看都不看一眼便一挥手道:“带走!”

    自有他的手下应声接管了这驾小马车,车夫被挤到两个壮汉中间,动弹不得。而他的马车被那俩人驾得飞快,他真有点心疼他的枣红马了。陈亦卿路上可怜的抚着他的马,痛心疾首的说:“真是可怜了马儿要拉咱们这么重的人和货物!”还有什么“爱护动物”之类的话,车夫还笑他神经病。

    高头大马的人冲守城的士兵亮了一块黑色的玄铁牌子,士兵慌忙放行。其实即便他不拿牌子出来,这些守城的士兵也不会拦他,他也不过是刚出城门,这些守城戍卫还认得他们一行人。但是玄武军一向治军森严,一般情况下,他们还是要做足规矩。

    进了外城门沿路往东南去,不一会儿便进入一片风景绝佳的竹林,春雨刚过,这片竹林被洗刷得青翠欲滴,每片叶子都在焕发着勃勃生机。

    过了竹林窄路,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片清澈的浅湖,湖光里映着一座青石铸就的庄园。陈亦卿打窗口看着这巍然的庄园,心生纳罕。若真是玉轩的事情连累到自己,怕是这些来拿他的人就不会如此有兴致的带他来了“风景名胜区”。可若不是玉轩的事情,他想象不到谁会如此不客气的“请”他来了这陌生的地方。

    那显然就是目的地的庄园大门上挂着的一块匾额写着“豫和别苑”几个字,那些带他来的人们纷纷下马,车夫被人推搡着去了一边的门房。

    车轿帘被掀起来,外面一个壮汉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下来!”

    程祥和陈亦卿面面相觑了一下,便先跳了下去。他应该先把陈亦卿的轮椅拿下来,再等陈亦卿挪到车边时,扶着陈亦卿下车的。但是那些壮汉明显等不及了,一看上司要的那个人是个瘸子,直接来了两个人一边一个把陈亦卿架走了。

    陈亦卿有些无奈道:“唉唉,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何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良民?我有轮椅,不用你们这么费力气……”

    程祥刚想追上去,被人一拦,也给带到了车夫那里,门口被几个面无表情的大汉给围住了,而且他们的手中都有长枪,程祥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外面出出进进的人里竟然还有穿着戎装盔甲的兵士,看来就不是山贼了。

    原本程祥还寄希望于高宁师傅会跟来保护他们,但一见是士兵想必他的师傅也是束手无策。

    陈亦卿被人拎行李一般的提着,他边“走”边四处观望着周围的环境,为了省点力气他放弃了抵抗也不再碎碎念。这应该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别院,门前面湖背后有靠山,风景和风水来说都是绝佳的地段。想必这“大户”不是一般的富商,怕是也有些权利。

    进门的地方地势低,越往里地势越高,整个别院依着山势而建,用得都是坚固的青石。院中弯弯绕绕曲折连廊的错落有致,景致很是精美,自后院还有曲水流觞贯穿整个宅子。

    陈亦卿被带到离门口最近的一处正厅,一进门就像被扔麻袋一样的扔到了地上。出浔阳城的时候,甚至来京城的一路上,他都是忐忑的,直到程祥对他坦白了心声他才舒展开心扉。

    因为程祥又想起往日与玉轩、玲珑相处的种种,他才稳定心神,觉得自己来的这一趟是值得的,也要尽自己全力护玉轩和玲珑周全,也要对得起程祥的托付。

    陈亦卿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带玉轩和玲珑走,也要让程祥毫发无损的再见他的李哥哥。

    所以一到嘉宁城下被人截住,又莫名其妙被带到这富丽堂皇的庄园,他很是惊讶,但心里已经没有多少害怕了。他索性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在地上坐下,开始欣赏这间看起来“很贵”的客厅。

    “我都不怕死了还怕什么?大不了再死一回穿回去做郭雨晴呗!以我这几年的经历,要是回去做了郭雨晴,写一本穿越小说的话,说不定能大卖啊!”如此无厘头的想着,陈亦卿竟然还苦笑出声了。

    他坐在地上等着客厅的门打开,面对生活的玩笑,却不曾想来者并不是从门进来的,而是那人就在客厅旁的耳室内。

    来者一身绀青色窄袖武人服腰间配剑,头发高高束起,靛蓝的束额巾上没有纹饰,只装饰了一颗珍珠,看打扮是个武士了。

    这武士身高中等,身体线条很是紧致,肤色偏白,淡淡冷笑着却有一个萌萌的酒窝。一向是外貌主义的陈亦卿,看来者是个帅气的小哥哥,不由得紧张感略降了降。

    陈亦卿见那人看向他唇边有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神却似要将他看穿了,便假装有些不耐烦地拱手道:“陈某初到贵宝地,也不知阁下是谁,却不知阁下为何要将我带到此地?”

    这帅气的小哥哥正是景林,陈亦卿在他眼里还不过是一只小虾米,听陈亦卿如此问,他不答也不急,而是在堂上主座坐定,挑挑眉反问道:“那你都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是为何的话怎么肯乖乖的就跟我的人过来?”

    陈亦卿苦笑一声,朝着自己的左腿拍了一拍,没好气地道:“阁下是跟我说笑吧?你的手下既然知道我叫陈亦卿,那么不会不知道我是个瘸子吧!你派一群大汉包围我个瘦弱商人,我还有选择吗?”

    他自然知道眼前的人不简单,即便他真的是个在浔阳城循规蹈矩做普通生意的小商人,也能感受到在京城这种地方拥有这么大庭院的人背景一定不简单。更何况,他脑海里的郭雨晴看时看过了多少古装电视剧的,即便有大多虚构的情节在里面,到底艺术还是来源于生活的嘛!

    可他要装得像,要装得真是对京城一无所知的样子,就不能太“聪明”,面对大人物一味恭维的话,就显得刻意了。

    当然他是真的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被景林的人带到这样的地方,大厅里景林又坐了主座,他自然的以为这个宅子就是面前这个帅气小哥哥的。所以演起来,也有几分的真实感在里面。

    可实际上,即便景林这样的人物,在普通百姓眼里已经是高官厚禄惹不起也躲不过的。但是在朝中不过是靠个人的拼搏,也靠玄淇的信任,才走到这个正五品的副尉,他还没有权利和财力能建起这么大这么豪华的宅子。

    这座“豫和别苑”,若是常在京中走动的人,看名字就知道该跟豫王有关,只有陈亦卿这个对这个年代这个地方毫无所知的“外乡人”才会毫不知情。所以此刻伸着大长腿坐在地上的陈亦卿,只想跟景林耍无赖。

    景林估摸着留给他问话的时间不多了,便进入正题,对正色道:“我来问你,朱玉轩是你什么人?”

    “哦?公子认识朱玉轩么?唉……”

    陈亦卿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摆摆手恨天不成钢道:“这孩子啊!忘恩负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呀!”

    陈亦卿的反应让景林有些意外,根据他的人报来的情况,朱玉轩应该同这陈亦卿关系很亲密。而他们抓了朱玉轩之后,不论是陈亦卿怎么知道的,但根据他们刚刚到了浔阳打听朱玉轩的事情,就得知陈亦卿出发上京了来看,陈亦卿肯定是有途径在关心着朱玉轩的事情,又在朱玉轩出事后第一时间便赶赴京城,怎么会是不想提朱玉轩了?

    而陈亦卿的内心则是万分忐忑,两军对垒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可是眼前这个小哥哥明显是对自己和玉轩的情况进行了调查,有所了解,但是自己对他可是一无所知。

    但这也是个好事,本来还以为进城之后,他和程祥要像无头苍蝇一样从头搜集情报再想办法,可现在是对方直接找上门了,就算危机重重可也省了许多力气。

    如此尬聊,陈亦卿还真怕自己说不愿再提景林就真不跟他聊了。

第一百一十章 棋子

    景林进玄武军的时候还是个十岁的孩子。

    玄凇奉命调查当时的礼部侍郎利用职权私通来朝的藩国之案件,礼部侍郎是东楚的人,他被逼急了要狗急跳墙,但做到他的位置家大业大,通过控制他的家眷和下属捉住他很容易。

    倒是那些藩国的死士,当阴谋被发现,要么自刎而死让你没有人证,要么慌而出逃时凶狠起来不惜胁迫人质,这让玄凇很头疼。

    而景林就是在玄沐带人亲自剿灭一行贼寇时父母双双死在贼人手中的孤儿。

    景家小院里一对中年夫妇被贼人劫持,当时还是十七八的年轻人,做起事情来只靠冲劲的玄沐一心想拿下这匪首,却一个不小心被那伙人杀了人质。捧着番薯从外面兴冲冲回来的景林正好看到父母被杀,而玄沐的人上前制服了贼首。

    手中的番薯滚落一地,一声“爹!”哭得撕心裂肺,景林被带到了玄武军养大,和玄沐的身世差不多的景林却没有成为玄沐的徒弟,因为玄沐深深的内疚,也因为景林自由惯了的心性。

    而玄沐对景林来说确实亦师亦友,也像大哥一样的照顾他,甚至比对待自己的两个师弟玄淇、玄漠更好。

    景林从玄武军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子,长到今天已成为五品副尉,无论从心性到能力,抑或是谋算都出类拔萃。若说是来历他跟玄沐是有所关系,但军功和本事都是自己博来的。

    所以对面干脆盘腿席地而坐的陈亦卿,有些让他吃惊,但他对于自己控制内的棋子,仍是很有自信的。何况陈亦卿也好,朱玉轩也罢,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卒子,在他这里并没有想为难他们。

    侍从递上一杯热茶,景林慢慢地吹吹浮起的茶叶,对陈亦卿道:“哦?你说朱玉轩不提也罢?我想知道原因。”

    陈亦卿从神色上来看不出有任何破绽,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对面这个人是谁,在浔阳听到高宁的事情他很忐忑,来京城的路上他很紧张,可真的面对面被一个非富即贵的人盘问的时候,他反倒没什么好怕的了。

    “朱玉轩是我救的他,要是没有我,恐怕他已经沦落成小乞丐,又或者饿死了。我白手起家做生意,把他带在身边做帮手,可谓是比亲兄弟也不遑多让,但是他因为跟我意见不合,就曾想投靠我的对手,后来我跟我的对手成了合作伙伴,他又好大喜功起来。

    我对朱玉轩也是仁至义尽了,但是他够胆拿了我的银票来京城,对于我来说银子就是命啊!他这么做不是要我的命!不过这小子一开始还算有良心,赚了点钱就把我的银票还了不少,我也就不再计较。后来被我知道,他竟然在京城涉赌,我打听到他拿着我的钱在京城开赌场就决定不再将他当做弟弟了!”

    陈亦卿痛心疾首地说完,差点把自己胸口捶出老血来,眼珠子一转带着点警惕地看看景林,问道:“可是我说了这么多,都不知道阁下是谁?从我一进京城你就似乎调查好我了,而且还……住这么好的房子,还有这么多侍卫,我又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那你来京城做什么?”

    景林又不正面回答陈亦卿,让陈亦卿很是郁闷,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是官么?你若是官,我们就去官府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来京城!”

    “大胆!”景林并未开口,他旁边的侍卫开口道:“刁民敢如此跟我们副尉大人说话!”

    景林依旧微笑着边饮茶边等陈亦卿回答,而陈亦卿先是一脸黑线,因为听到被人叫“刁民”,然后又是一脸震惊,“这人还真是个官,只是副尉大人是多大的官?不知道会不会比贾倩倩的伯父官大……”

    如果陈亦卿知道东楚的官制,他就会知道,景林这个五品副尉跟贾倩倩伯父那个津州刺史一样,都是正五品的官,只是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而已。

    陈亦卿惊讶过后又恭敬又磕巴道:“大人……大……大人,小民在京城置了个宅子,另外……另外,准备在京城做生意,继续做我的服饰、布匹生意……做生意。”

    景林合上杯子盖,“啪”的一声把杯子拍在桌上,猛地吓得陈亦卿一缩,厉声道:“我不管你来京城做什么,你可知道朱玉轩在做什么?居然敢妄自打听我玄武军已故犯官的事情,是否在跟本官作对?”

    陈亦卿匍匐在地,低下头道:“草民不知,草民不知啊!朱玉轩怎么会认识玄武军已故的犯人?草民要是见到他一定要狠狠地训斥……”

    门外快步跑进来一个小校在景林身侧耳语了几句,景林微微一笑,酒窝又回到了他的面庞上,似乎是期待已久又有些意外地轻轻说道:“哦?来得还真快!”

    “陈老板,我知道你在浔阳生意做的很好,至于在京城的生意做不做得成?……本官先预祝你生意兴隆吧!”景林又换上肃然的语气道:“看好你的人,再敢冒犯我玄武军,或者试图勾结军士与本官作对,我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是是,是……”陈亦卿深深拜服,话还未说利索,景林挥挥手,他就被人又像刚才抬进来时候一样,抬了出去。

    只是跟之前不同的是,来时来他是从正门被人抬进来的,这出去竟走的不是同一条路。虽然这座庄园里面的亭台楼阁看起来都是错落有致,总体建筑风格看不出来楼群与楼群中的区别,又加上道路的弯弯绕绕好多不熟悉的人,可能会在这里迷路,但郭雨晴是学建筑的,所以陈亦卿看得出来,路沿石设置的不同,道路上石板材质的不同,甚至一座假山跟一座假山依据方位不同做的细微差别。

    “看样子玉轩应该问题不大,这副尉大人也没有要对我们动真格的样子,但是这又是要被带去哪里?另外,是谁来了?……”

    如此胡思乱想着,陈亦卿又一次被人丢麻袋一样地丢到了门口,虽然没有受皮肉之苦,但陈亦卿被人这么丢两次,屁股也是摔的不轻。

    而比陈亦卿早被带到这门外的程祥和马车夫,看到陈亦卿出来忙上前搀扶。

    程祥关切地问:“公子,你还好吗?”

    陈亦卿摆摆手,正欲在程祥和马车夫的搀扶下上车,但是见程祥神色有异,陈亦卿还有点奇怪,但是一掀轿帘竟发现里面躺着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人。

    陈亦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先是一惊,但立马转化为了愤怒,他大声的骂着:“这个狗日的!他脏了我的车我不要跟他坐一起!娘的,你!”他一指马车夫道:“爷银子照给,寻一处最脏最破的乞丐窝把这人给我丢去,或者丢去那些乌烟瘴气的赌场门口,我倒要看看他还怎么赌!敢用老子的钱做这些事情!”

    马车夫有些为难道:“公子,不是钱不钱,小的要是走了,你这……你还有这位小哥你们怎么走?”

    陈亦卿正在气头上,怒不可遏地问程祥:“你推着我的轮椅还能给我推不进京城?”

    程祥犹豫了一下:“这……这”陈亦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程祥,程祥立马弯腰道:“明白明白”又对马车夫说:“公子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我有腿,能走!”

    陈亦卿又冷着脸丢给马车夫一锭银子,马车夫立马弯腰道:“那不如这样,小的将这人丢出去再来接公子?”

    陈亦卿嫌恶地说:“你要么换辆车,要么再帮我叫辆车来接,我可不想跟这人同乘一车!”

    马车夫应着正欲转身离开,又被陈亦卿叫住:“站住,你去城西这个地址,把这人丢去那里,让玲珑姑娘看看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告诉玲珑姑娘,她若要回到爷身边,爷……既往不咎!”

    门口矮墙上,看完这一幕的武者轻轻一跃便稳稳落了地,他还未向景林汇报侧门口的情形,就已经有人进了豫和别苑的大门,恰好遇到了“正要走”的景林,两下里一见面,景林自然被绊住了。

    “反正景副尉说的是,这一行人一定会急忙上车走,派人跟着不出乱子就行了,他们有了落脚处再来通报。而方才所见,不过是普通胆小又怕事的商人,中间好像还牵扯了个女人,看来这个陈亦卿跟那被打的半死的朱玉轩并没有太多关联,已经派人跟着了,那就不急着跟景大人汇报。”这武者如是想着,便跟到了景林身后队伍里。

    景林正和随行的十几个玄武军侍卫边欣赏豫和别苑的景致边缓缓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眼见一行人在别苑管家的指引下,往他的方向而来,景林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待对方走的近了,景林转而又换上惊讶之色,深深一揖,双手抱拳行武人礼道:“不知豫王殿下到来,未曾出迎,请殿下恕罪。”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约不约?约!

    景林对面的男子二十四五岁,身穿对襟大袖衫,下佩围裳,两肩前后为正龙各一,玉佩组绶一应俱全,头上有镶金饰玉的美冠,看样子是从朝会上下来的。

    豫王虚扶了一扶向他行礼的景林,道:“景副尉不必多礼,本王刚下朝会,听闻景副尉在此审疑犯便来瞧瞧,你忙你的,不用管本王。”

    这话说的虽然云淡风轻,但从豫王略微浮起汗珠泛着红光的脸上就看得出来,他怕是一下朝会就赶紧赶过来了。

    景林又做尴尬状:“回禀王爷,那人也算不得疑犯,下官见无甚好审便放他们走了。”

    豫王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别院管家,景林审陈亦卿时已经说明了事涉玄武军机密,闲杂人等不能在场,所以管家并不知道景林是何时开审何时结束,又都审了些什么内容。

    见管家没有表示,仍是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动作,豫王也知道了这位玄武军副尉的严谨,于是不再追问,而是尴尬一笑又换上了满面春风的表情,伸手邀请道:“不知景副尉接下来可还有事要忙?既然是第一次来,若不忙不如跟本王参观一下我这别苑。”

    景林沉吟一下然后微微一笑,又是一揖到底礼貌而不失恭敬地答道:“多谢豫王殿下美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豫王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的邀请到景林,于是他大喜过望一边招呼景林,一边趁个空回头跟下人吩咐道:“安排上好的酒菜。”

    豫王名叫杨政,为东楚皇帝的第四子,无论是立嫡立长皇位都轮不到他。可皇后娘娘的嫡子意外过世了,楚国长子又在四国易子为质的闹剧中折了腿,再无缘皇位。所以这个一向清心寡欲又不大受宠的皇四子,最近几年才渐渐开始活跃于政坛。

    最近豫王收到风:皇二子在拉拢一些勋戚王公,而他的五弟也开始向文官集团靠拢,他既然慢了一步,那么就必须抢夺还暂时看起来属于空白的武官集团支持。

    玄武军是他的第一选择,因为他接了父皇的旨意被指了领玄武军查一起密案。但是虽然他是王爷,无论身份还是爵位都远远高于玄凇,可他发现兴冲冲领命后,根本干预不了,也接近不了玄凇。

    若是一般的将领还好说,下一番功夫必能投其所好,或者是捉其所短。但像是京城四禁卫的首领都是直接受命于皇上的,其他人根本不易笼络他们。

    毕竟在他们的角度无论投靠哪一方都是有风险的,且他们效忠于现在的皇帝,也要考虑万一自己压错宝,将来的皇帝怎么会轻易放过身边最近的隐患。

    青龙李家是世代袭爵的望族,不管是谁做将来的皇帝,只要他们不造反,便不担心会失去名望地位。更何况他们在朝中势力早已盘根错节,不需要提前巴结这些皇子。

    玄武军高级将领是无牵无挂的孤儿,一向不在乎这些,他们如同自己的姓氏一样坚厉。玄武军中人只忠于养活他们的朝廷,忠于当朝皇帝。

    所以豫王一开始看上的是白虎庞家和朱雀。

    白虎在朝中的势力自不必说,可难也难在白虎现在的庞大将军是他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对皇帝的忠实程度是任何一支队伍不可比拟的,他不敢贸然行动,搞不好就是弄巧成拙了。

    至于朱雀,这些女流之辈在朝中一直不被看好,早朝也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甚至在很多官员眼里,她们只是有军衔的高级丫鬟,出身将门世家的还受些尊重,否则,呵呵……

    可是豫王就是另辟蹊径,看中这些女兵离那些后宫嫔妃和朝廷命妇比较近,如果利用的好的话,枕头风也是很厉害的,只是他一时半刻还没想到如何接近这些女将,若被人当做登徒子就……

    朝中那么多支军队,那么多个将领,为何就非得打这四支队伍的主意?因为这是皇城根的堡垒,想成事或许他们不足以是全部力量,但要是他们想坏你的事,可是直达天听的。

    朱雀和白虎一时难以攻下,于是豫王的脑筋便又动回了玄武军身上,玄凇牢不可破,那么不见得他手下的人就不能动。

    一开始豫王的目标在玄淇身上,所以百般示好,谁知玄淇是比他师傅更难对付的人物,我不同意,也不拒绝你,就一招,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现在谁也不敢说那么明的话。

    玄淇如今身在北疆,景林领了精卫营的事,又是玄淇最信任的手下,虽然景林的官位不高,但要是能得景林的支持,那么也就不难接近玄淇了。

    所以近来豫王颇为关注景林的动态,自从景林从北疆回京,豫王跟恋爱中的男人一样,对方一点点动作,他就能给个浮夸的反应。比如那日在街上见到景林,他为了自己审犯的地点苦恼,豫王大可不必理会,却提出借自己的别苑给他,无非是想知道他审的什么案,借以进一步深入玄武军,同时也是向景林示好。

    而景林又何尝不是带着自己的目的?

    他的房间能来去自如的恐怕只有那个暗夜的影子,有时景林自己都很恍惚,那个影子是否真的存在他生活中,或者那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魇。

    那人跟他说要加快脚步了,既然有皇子主动接近,那么何不接下他的橄榄枝,倒是比他们在军中谋划多年要来的直接不是吗?

    景林一直都知道豫王有意拉拢玄淇,但以玄淇的性格和他未来要走的路,断不会轻易接受豫王的招揽。自北疆回来,景林已经感受得到豫王的青眼,可是他也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看似不刻意,却又可以刻意“牵手”豫王的机会。虽然好像是趁玄淇不在,有点利用了玄淇的意思,总让景林有背夫偷汉的感觉。

    自打从北疆回来进了城,景林还没来得及瞅机会,就被撒风英一巴掌给打得闻名京城公子哥圈子。有猜测他玩弄感情始乱终弃的,也有说他是牡丹花下死的,总之是没什么好话。

    不过撒风英这样的女将军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姑娘,这样的流言蜚语入不了她的耳,更入不了她的心,所以景林也不甚在意,而是专心的协助风英纠察败类。

    其实在玄武军中揪败类并不难,他们军中本就有纠察军纪的风宪官,更何况根据撒风英掌握的在白虎门外的方向来看,不过是找了一些人过来严刑拷打一下,欺负了人家女孩儿的人便被揪出来了。

    可是顺带审出了朱玉轩的案子,倒让景林有些意外,这个看似跟玄武军并没有什么瓜葛,忽然出现在京城赌场界的愣头青既不是敌国奸细,也并未受何人指使的样子,让景林有些怀疑,朱玉轩是否是豫王的耳目,毕竟豫王为了接近他们好像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派去浔阳打探朱玉轩背景的人回报说朱玉轩在浔阳是做生意的,他的“老板”正在来京城的路上,景林便决定会一会这个老板,王公不能自己做生意,常找一些看似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商人代为聚财,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说不定真的跟豫王有关呢?

    要真被他查出来,倒也可以让豫王不必如此慌不择食的不顾吃相。

    在街上遇到豫王时,景林不过是随意一提要审个商人,豫王便大方地说要借地方给他,更印证了他的一些想法。另外一方面,他知道若是自己在豫和别苑“审案”的话,豫王自然是要巴巴地跟了来的。

    所以这日早上,景林派出去的探子来报了陈亦卿的行踪,知道了他大概到京城的时辰。景林就一边安排人按时到城门“接疑犯”,一边带着自己的亲兵在京城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

    若是景林早早的到了豫和别苑肯定有人会第一时间通知豫王,他并不想让豫王参与到他和陈亦卿的谈话,便故意在街上兜圈子。陈亦卿被人提溜进别苑时,景林也刚到不久。当他和陈亦卿聊了差不多快半个时辰,豫王匆匆赶来时,他刚好将陈亦卿又丢出了别苑。

    费这么大劲玩个游戏,景林既判定陈亦卿跟豫王没什么关系,对朱玉轩的事情似乎也并不知情,何况他的玄武军属下还做了不齿的事情,虽然被他处了刑,但他因此也没太想为难陈亦卿和朱玉轩。若是办案的是玄淇,或者玄沐、玄漠,可能他们会宁可错杀,但在景林这里,这样的波澜并无出狠手的必要。

    同时他还判定了他的这些亲卫兵都并无异心,对他交办的事情能够按着他的心意完成。这样,当豫王提出要留他参观园子的时候,他才能放心留下。至少不会有人暴露他的行踪,也不会有人将他和豫王的接触宣扬出去。

    若是此刻狼狈至极的陈亦卿不过是别人“眉来眼去”博弈间的一粒棋子,不知道会不会暴走!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尘底光

    程祥推着陈亦卿沿着竹林小道缓缓行走,午后时间刺眼的阳光经过竹叶的梳理变得细碎柔和,暮春的温暖气流带着翠竹好闻的气息包裹着二人,说不出的舒服让人昏昏欲睡。但午饭没有吃,干粮都在马车上,“咕噜噜”的声音在陈亦卿和程祥腹内翻滚,倒让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当初他们从河西镇到浔阳的那段行程。

    虽然现在的他们比五年前的生活要好很多,别的不说,就陈亦卿此刻坐着的轮椅下面就藏着不少银票,而程祥随身的包裹里也都是银两。但五年前,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希望的日子,却比现在要畅快许多。

    程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为了转移一下肚子饿的注意力,他先找个话题问陈亦卿:“公子,你真的就此不理玉轩了吗?”

    陈亦卿的表情很茫然,他不知道所谓的玉轩出事情了,让自己紧张兮兮地跑到京城来会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见到玉轩,并能顺利地把他运走。

    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高宁去浔阳找他是个阴谋,那些人的目的或许不是玉轩,是他自己。可高宁一路上都跟他在一起,而且那些人见不到他的话未必就不会放了小轩,刚才的“审问”过程,那个人也没有问什么问题。

    程祥问的问题,陈亦卿也思考过,他心里何尝不想带玉轩走?他来京城就是为了救玉轩,又何来不想再理他了呢?

    “我们先想办法找到玲珑,把玲珑带回浔阳,随后让高宁暗中看着玉轩,若没什么事情,等风头过了或是接他回浔阳或是去其他地方让他继续做点生意。”

    陈亦卿若是真按着他说给程祥的这番答复来做,或许以后他、玲珑、玉轩、念恩、娉婷等等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命运都会不同,也许他们还会像从前在浔阳一样,做做生意,闲来无事去旅游一下,每个初一十五还能到古月寺敬上一柱清香。

    可命运弄人就是这样,或许别人无心的一句话,就如景林只是随便问问陈亦卿:“那你来京城做什么?”,他回答“准备在京城做生意,继续做我的服饰、布匹生意……做生意。”

    问的人并没有把你的回答当回事,可答的人是很认真的在回答,他不仅这么答了,还要认真去做自己曾说过的事情。

    陈亦卿略一犹疑,记起自己曾如此回答了景林,又害怕景林会暗中监视着他们,便对程祥说:“不,我们还不能如此匆匆地走了。我们还真要在京城做点生意再走,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吧,还有顺便看着把我们在京中的宅子整整……”

    西街上的房子并不因为现在的气候是温暖的暮春而显得生机勃勃,无论是这里的建筑还是住在这些建筑里的人们,终日如灰色的瓦片般显不出色彩。所以西街的小屋里玲珑面如死灰般缩在角落竟未被车夫和高宁安排过来“看热闹”的人发现。

    陈亦卿从浔阳带来的车夫虽然觉得车轿厢里被扔进来的朱玉轩浑身是伤的样子很是“晦气”,但想到程祥出手阔绰的打赏,还是小心翼翼地想将他从车上抬下来。

    车夫一脸憨厚的向路过的一个三十出头样子的壮汉招呼着:“小哥儿来搭把手吧,我这位顾客受了点伤……”

    这人未及天气炎热便换上了薄的短衫,垮裤的裤脚还挽着,露出一截脚踝。头上的汗巾子已经湿了,显然是做的出力活,衣衫勾勒出他粗犷的线条。

    虽然这人看起来显得五大三粗有点人,但见来找他帮忙的同是穷苦人的车夫,便又招呼了两个兄弟过来,他们都是粗人没有车夫那般手轻手轻脚,弄得还昏昏迷迷的朱玉轩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哼哼唧唧的。

    不过人家肯来帮忙就不错了,车夫也是跟他无亲无故的,赶紧处理了这个麻烦,他还要去接陈亦卿和程祥,安顿好他的财主拿了尾款赶紧回浔阳才是正经。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朱玉轩抬进了院子,车夫冲屋里喊了两声:“有人吗?”见没有回应便想到:“看这人的样子,能伤成这样也不是什么省油地灯,那富贵公子肯救他,却不肯再搭理他,想必这个年轻人平日里定是个不招人待见的,恐怕他这破落房子里也无人居住。”就招呼着几个人推开门随意将玉轩安放在了床上。

    朱玉轩生的高高大大的,又因为没有知觉便全靠他们几个抬着,饶是那几个壮汉干惯了粗活,依旧是有些气喘,几人站定顺了顺气,最末尾跟来帮忙的一个人还扫视了一眼这间破旧的房间才都在车夫道谢声中摆摆手迈步出去。

    玲珑听到门外的动静便藏进了衣柜里,从衣柜门板缝里看着几个男人闯进来,紧张地不住咬指甲,直到车夫对床上的玉轩说了句:“小伙子,你自求多福吧!……唉,作孽啊!……”然后缓缓关了门出去,玲珑才不再颤抖。

    又在衣柜里蜷了一阵,见外面没什么动静,玲珑蹑手蹑脚地推开柜子门跳出来,警惕地打量了床上那个衣衫褴褛的人,发现是玉轩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心想:“肯定是公子来救我们了!”可随即她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若他来了,怎么会由这些陌生人送玉轩回来。”

    她回头去望窗棱里透进来的阳光,那丝丝缕缕的光明和着空气中飞舞着的灰尘似是来自遥远的地方。而她和她身后昏迷不醒中还微微痛苦**着的玉轩都像是堕落地狱的游魂。

    回头去看体无完肤的弟弟,玲珑的瞳孔毫无焦点的涣散一片,微微叹口气,用一件薄薄的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去医馆的路是她走惯了的,自从她来到了京城,玉轩已经受了不少伤,有时候是喝太多酒摔的了,有时候是不好好吃东西胃痛,有时候是不知道跟什么人打了架,嘴角淤青的回来……

    想到这短短三个月的京城生活,玲珑觉得好像一生的时光也不过如此。周围有路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这个即使天气已经很暖,却依旧带着兜帽将自己裹起来的姑娘,而她好像浑然不觉般,她只知道要在天黑之前为玉轩买好外伤和退烧药。

    长丰客栈就在长丰街上,陈亦卿刚安顿下来就使小儿去锦绣布庄京城分号给掌柜的报信,说是:“浔阳陈公子来了!”

    那时候没有外卖,客栈里吃的喝的也有限,常有顾客给些打赏让客栈里有眼力见的小二出门去买个东西,捎个口信什么的。那店小二得了陈亦卿的吩咐,去客栈不远处的锦绣布庄送口信,还顺带要点酒菜,便一刻不敢耽搁的出门了。

    都在一条街区上,锦绣布庄不多时就来了两人到长丰客栈见陈亦卿。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旁边跟着一个半大小子,都是公子服打扮,看起来穿得颇为讲究。

    这二人便是锦绣布庄老板家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唐冠北和唐季南。如今唐家老二得了功名,唐家的生意能够在浔阳做大,甚至分号开到了京城,这中间也离不开陈亦卿的功劳。

    所以,陈亦卿一见面就道歉说:“陈某实在是初到京城疲乏的很,明日就到店铺里去拜访。”的时候唐冠北倒是很客气地说:“愚兄自是知道贤弟到京城来一时也脱不开身,但是为何不回你在京城的宅子住,要住客栈?”

    陈亦卿虽然嘴上客气,但是两家人经常在一起吃饭,倒是也不顾及那么多,毕竟中午就未进食,所以边吃饭边答他:“京城的宅子还在修缮,恐怕还得大半个月才能入住。”

    “哦?”唐冠北忙说:“我只道那宅子买来后你已经安排了人住,你来京城自是一应物什都准备好了,却不想还要改修。是我这几天忙着生意疏忽了,不如去我们那里暂住,也都离得近。”

    陈亦卿摆摆手:“不不,还是不去叨扰唐兄了。”

    唐冠北又赶紧让道:“这是哪里话,别说你也是我京城布庄的老板了,让你住客栈算是怎么回事,怕是父亲和亚东知道了,也都是不允许的。”

    唐亚东考了功名后陈亦卿就出面说和,让唐锦仁不要分家,经济上不分家只“分股”,而每个家庭成员要根据特长分工。唐亚东是个读书人,生意上的经验不及唐冠北,所以由唐冠北掌管他现在的店铺最合适不过。

    唐亚东走了仕途,即便两袖清风,也自然能提升家族在浔阳的影响力,不怕不有助于唐家的产业发展。季南还小,将来做什么不急于决定,先让季南跟着冠北学生意。如果将来喜欢读书,他二哥自然要全力支持。要是喜欢做生意,无论选择哪一行,他大哥也要出资为弟弟筹谋。

    虽然他是个外人,但他这样的规划,还是让唐家的三兄弟很满意。唐亚东本来就更喜欢读书,生意上的事情强求不来。季南还小,对于这些没什么主意,他的两个哥哥和父母欢喜,他就高兴。

    唐冠北两口子对陈亦卿却是感恩戴德,虽然他是老大,但自小家里长辈们似乎是一直喜欢二弟多一些。也不由得让唐冠北担心自己辛苦付出的店铺,将来被分得四分五裂。不过如今有了陈亦卿的建议,再加上陈亦卿的“股份制”思想,让他们彻底吃了定心丸,做起事情也更勤力了。

    陈亦卿入股后他们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好了,所以即便没有唐锦仁,唐冠北还是真心愿意亲近陈亦卿的,此时陈亦卿初来京城,他自然不能怠慢。

第一百一十三章 转身离开

    在京城长丰街开业半年多的锦绣布庄一直不温不火的,附近的中产阶级、仕宦家族对于这种忽然冒出来的外地连锁店并不太感冒。可是近月余来,锦绣布庄的生意却忽然红火了起来。

    先是来买布的人总是得到留着八字胡的老掌柜摆手道歉:“不好意思,客官您要的这种布被定完了!”就很是纳罕,这家的布竟有如此大的销量?

    接着在它不远的地方开起来一个成衣铺子,这家店铺的装修极是稀奇,别家的大门都是刷红漆或黑漆配金色的门钉,显得吉利或是大气,而这家小店门框都被刷成了白色。

    虽说整个门框被涂白了,但周围贴上了一圈花花绿绿的小石子,倒在这白色做底的整体风格上看起来干净又活泼。装饰起来的橱窗里当然和浔阳城的宝阁衣柜一样,摆上了雕刻精致的假人,穿的服装也很是别致。橱窗外面还被饰上了各色的月月红花朵,飘着浓郁的香味。

    饶是上京城,老百姓们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店铺。

    若是认识陈亦卿,找他打听,他会跟你说:“嗨,没什么稀奇的,就是地中海加简欧的装修。”

    好在不论是浔阳城中的普通人,还是京城的贵人都有猎奇心理,看到这样的店铺不免会好奇,好奇了就要进去看看,进去了就又被里面的衣裳吸引了。

    特别是听闻兵部尚书夫人在这里给和尚书左仆射家的公子订婚的小女买了一个箱笼的陪嫁衣饰,而且这家锦衣阁的掌柜姑娘巧口一张,便也入了尚书夫人的眼,有意将女儿出嫁的喜服交给锦衣阁一部分。

    锦衣阁的上下人等都说自己跟锦绣布庄并无什么关系,但是锦绣布庄的广告却是已经打进了锦衣阁的店铺,一进门的衣架上就挂着“本店所有布料提供来自长丰街锦绣布庄”。

    于是锦绣布庄的布也跟着锦衣阁红火了起来,唐冠北自然是喜出望外,还大老远派人送信回去跟父亲报喜。唐家上下无不赞陈亦卿是奇才,但陈亦卿自己心里清楚,他的锦衣阁能火不过是耍了些新鲜的花样,而从最早在浔阳选择了锦绣布庄时他就知道唐锦仁是怀着匠心在做布料,他家的布料确实是上乘,不过是唐家的人不懂营销罢了。而他再会营销,若不是唐家的布料够好,也不会有回头客了。

    这次给店铺起名也是费了点事,陈亦卿内心是不想跟锦绣布庄沾边的,可他起名无能,这名字还是唐冠北给他起的。

    他听了觉得过得去,便也接受了。唐冠北因为陈亦卿采纳了他的意见也很是高兴,可陈亦卿有些感怀,眼下他身边的人四散而去,不能像过去一样一有大事就开场“股东大会”。

    其实陈亦卿和程祥刚住进长丰客栈不久,玉轩就来找过他。可任玉轩告求也好,悔恨也罢,陈亦卿都闭门不见。连唐冠北都不忍心了,陈亦卿始终不肯接受。

    朱玉轩一醒来就想起自己被人扔上马车的时候,朦胧间听到了程祥叫他,好像还看到陈亦卿掀开车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自然觉得是陈亦卿费力气救了他出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玄武军的大牢关了多久。

    所以即便是浑身疼痛难忍,脸被玲珑包得跟木乃伊一样,朱玉轩还是要第一时间去打听陈亦卿的下落。以他的聪明劲不用想就知道跑去长丰街的锦绣布庄,锦绣布庄的掌柜也认得他是东家的朋友,便告诉他:“陈公子并程小掌柜在长丰客栈住下了。”

    未见到陈亦卿的朱玉轩只好拖着半残的身躯回到租住的破旧小屋,坐在床上呆了半日,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这三个月的事情,一开始朱玉轩来到京城是听了在浔阳酒家吃饭时无意透露了玄武军中事的士兵之言,认定到了京城就能查实父母之死以及朱家村被灭村的真相。

    到了京城的朱玉轩带着陈亦卿给他的不少银子,可是他一开始也不敢贸然用,做过生意的他知道要想实现自己的目标需要先赚更多的钱。于是租房子也租的是西街这样破旧的地方,也就是在这时认识了京城中几个跟赵孬蛋差不多的混混。

    跟着这些混混,朱玉轩开始将自己的钱拿出来开赌局,不过是一个多月就赚了不少银子。他一开始也憎恶自己害到别人倾家荡产的行为,可是见到银子大把大把的赚,便也就麻木了。

    也就是这样认识的人越来也多,当他打听到父母的死很可能跟玄武军有关时他也犹豫了,毕竟来京城一段时间,他也知道玄武军是怎样的存在。所以他只能一边打听,一边更加小心。

    可也是这时,好像有人帮助一样很顺利的消息就真的传来了,因为五年前朝廷的一桩大案,玄武军追查到朱家村,当时的指挥军官王威下令将朱家村灭了村,可是这个王威自己也死在了朱家村。

    一直以来追寻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让朱玉轩很意外,他不知道该如何接受父母死亡的事实,报不了仇枉费了他向父母在天之灵许下的誓言,报不了仇又让他一下子泄了气。

    也就是这时候他和几个朋友喝的酩酊大醉,回家时和玲珑吵了架,然后玲珑生气地跑了出去,自己被忽然闯进来的人带走丢入了大牢。

    想到玲珑,玉轩抬手看看自己被包得猪蹄一样的手臂,他在病中虽一直发着烧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但是他知道玲珑一直在照顾他。可自己一醒来,觉得身上有劲了就跑去找陈亦卿和程祥,却没注意到玲珑好像不在。

    朱玉轩呆呆地靠在床上,直到腹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也没能等到玲珑。天色渐深,比失去父母时更孤独的感觉袭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做错了事,这错让他失去了陈亦卿,又失去了姐姐。

    他不知道就在他刚出去时,买了菜回来的玲珑正欲做饭,家里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玲珑推开门,玉轩并未躺在床上,她感到很疲惫,这个弟弟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唯一的动力恐怕就是要看着玉轩的伤好起来,这样她将来才能面对父母的在天之灵吧。

    无力蹲坐在地上,背后忽然想起男人的声音,玲珑背后一僵,心突突地跳到了嗓子眼,她的四肢忍不住颤抖。

    玲珑在那人第二次叫:“玲珑姑娘”时回过头,来者推开门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如同暗夜的鬼魅,玲珑的心一沉,她不再害怕了,因为见到面前的人,她便知道,陈亦卿真的来了。

    来人正是高宁,陈亦卿到京城安顿好后不久就跟他联系上了,并且委托他看着朱玉轩。

    玲珑从地上站起身,也顾不上向面前的高宁行礼,向前一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地问:“他是不是来了?宝……亦卿哥来了对不对?可是他让你来的?”

    高宁点点头,说道:“其实陈公子早就来了,是他把玉轩带回来的。他让我看着你们,这几日我的人一直在周围暗中保护你们,玉轩想必是好了,他刚才往公子住的地方去了,监视他的人随他走远了我才瞅机会进来见你。”

    玲珑也点点头,她早该知道陈亦卿来了,知道高宁的人一直在保护着他们,她几乎潸然泪下,她太需要这样的安全感了。她忙不迭地问:“公子呢?公子在哪里?”

    高宁知道眼前的小姑娘为了弟弟孤身一人跑到陌生的京城,因为弟弟惹了事受到牵连,没少担惊受怕。在弟弟回来后又悉心照料,也为玲珑的情谊感到佩服。再近距离的看这位只在浔阳匆匆见过的姑娘如今竟是瘦了许多,不由得放柔了声音说道:“陈公子让我带你走,他说玉轩好的差不多了,就带你去找他,跟他走。”

    玲珑在屋里徘徊着,她望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眉头皱得如同被拧到一起的麻花。

    高宁看着她的样子,以为玲珑是舍不得还受着伤的朱玉轩,便又开口补充道:“哦,姑娘不必担心朱小掌柜,有陈公子的嘱咐,我的人会看着他的。”

    玲珑点点头,面无表情也无血色地跟高宁说:“高师傅,谢谢你!你是程祥和大牛哥的师傅,我自然信得过你,我收拾两件衣服就跟你走。”

    高宁说:“好,请姑娘快着点,玉轩去找公子,周围都是暗哨,公子是不会见他的。怕是他很快回来,若还有人跟着他的话,你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玲珑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便转身自去收拾衣物。高宁道了声:“我在外面等你”就轻轻关上门,留玲珑独自在屋里。

    若说是行李玲珑是真的没有多少,而这间一览无余的小屋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她想记住,记住这里的阴暗可怕,她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来。

    若不是高宁先一步出门,或许会看到她眼睛里森森升腾的寒光。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玲珑心事

    朱玉轩到底是年轻,且身体底子好,进过玄武大牢的人能活下拉的也没有几个,他不过月余身体便康复的七七八八了。他也有些纳罕,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居然会来探病,还时不时的带些药给他。

    但因为陈亦卿在京城,朱玉轩就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他的那些“朋友”没准是收了陈亦卿什么好处呢?

    虽然自从来了嘉宁城,朱玉轩就跟这帮地痞混混经常在一起,但是他的内心还是分的很清楚的,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只是利用这些人收集信息来源,他以为自己跟他们很不同。

    再次转悠到长丰街,朱玉轩已经不报希望陈亦卿会见他,他不过是休息了太久,身上的银两花的差不多,就准备到赌场去收收场子,拿点零花钱。经过长丰客栈,他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着或许可以见到玲珑。

    虽然玲珑走时并未给朱玉轩留下只字片语,但是知道陈亦卿来了京城,玉轩就敢断定,要么是他接走了姐姐,要么是姐姐找他去了。

    一个月内这是玉轩第四次来到长丰客栈,门口迎客的小二已经认出了他,虽不知他与二楼那位坐轮椅的贵客间有什么牵扯。

    到底是在京城混的店小二,不管见到怎样的客人,总是第一时间热情洋溢地迎上来,“呦,客官,您来了!今日仍是寻人还是要吃点什么?”

    玉轩同这店小二点点头道:“小二哥,不知道可有一位姑娘也住进了你们的店里,跟我找的那位公子一起?”

    小二笑着答他:“是有这么位姑娘一起住进来了,不过呀,您来迟了,他们昨日搬回家住了?”

    玉轩有点吃惊:“回家?是回浔阳了么?”

    这下他的心才真的凉了一凉,他一直以为陈亦卿不肯见他,不肯现身是因为担心京城耳目众多,那些绑走他的人很可能还在观察着他们。可如今,他们不言语一声就把他留在京城回了浔阳,可见是真的不再把他当自己人。

    小二见他有些失神,便想了想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没有出了京城。我听来接他们的人说起过,好像是他们的宅子没有修缮好,便暂住在我们店里。如今应该是家里收拾好了,便就搬回去了。”

    若是小二说的那样,朱玉轩倒是知道陈亦卿在新昌街上的宅子,心下定了定,他便迈步朝赌场方向走去。

    刚转过一个弯膝盖下方一点就被东西击中,虽然力道不至于伤了他,但朱玉轩的长项便是弹弓,所以他知道这不是无意踩飞起来的石子,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让他的膝头一麻差点跌倒。

    朱玉轩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走路本就有点一瘸一拐,如今被人击中了膝盖,一个趔趄以手撑地差点摔倒的样子看起来也正常不过。他刚想骂人,就看到脚边的小石头上带着个纸条。将纸条握在掌心,他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做自己的事。

    待到赌场外,他见确实没有什么风声,才转身进了茅厕,心跳加速地展开那张小纸条。果然是陈亦卿给他的暗示,那纸条上写着:“已无人跟你,今晚可到新昌街一见。”

    雕花木门里,地板是原木色,家具也都用了浅淡的颜色,显得这居于一楼的房间明朗了许多。进门有张不大的圆桌,围着桌子可坐四五人的样子,正对着门的墙上挂了簪花仕女图。

    圆桌两边用屏风隔开,左边是女孩儿家做女工看书的地方,有个书柜上面随意的摆了几本书,剩下的空间基本都用来放布料和绣线。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是用来写字画画,旁边还有把贵妃椅,做活累了可以稍微歪一歪。撑开的绣架上是做了一半的牡丹花图样裙裾。

    房间的右边屏风里面床帐是娇艳的桃红色,此刻这床帐被靠着屏风的木桶里氤氲的水汽湿染得如同带了朝露般温和。木桶里披散开头发的玲珑,正是碧玉年华,可她的面色却如同寒冬的冰霜般,与这房间里温和的色调格格不入,也只有将自己浸在温热的水中可以让她暂且放松。

    她以为自己随高宁一起来找陈亦卿便不会再害怕,可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想到了更早以前。她烦闷地将头也缩入水中,乌黑的秀发在水桶里散开,似是缠绕的海草。

    那时她还不叫玲珑,她是朱家村的大妞。

    大妞原本应该有两个弟弟,她的两个弟弟是双胞胎,都比她小两岁,一个叫朱二,一个叫朱三儿。她的父母就是这样没读过书的名字,给他们姐弟起名字也全凭在家的排名。

    她的二弟死于伤寒,那时他还是三岁多的孩子,对于这件事情朱家夫妇没有再提起,以至于三儿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还有个双胞胎哥哥。

    同这山里长大的女孩子们一样,大妞是个勤劳的姑娘,从小就帮母亲做家务,农忙时,她还要带弟弟。

    那时她们家隔壁住着村里最有文化的一家人,那家的独子叫徐家宝,从小便是他们这些孩子的偶像,他读书识字,能写会算。

    大妞知道邻居家的姐姐喜欢宝哥哥,族长的孙女也喜欢家宝哥,她不太清楚什么是喜欢,不过她觉得等她长大了或许也会喜欢家宝哥哥。

    那天父亲随隔壁徐伯上山打猎了,而母亲要一个人做完田里的活才回来。弟弟却从早饭后不久便开始发烧,大妞安顿好弟弟便去请村里的郎中,她不知道郎中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全村的人都叫他朱郎中,那是个快三十岁死了婆娘的男人。

    看完弟弟的病,那个在她看来可以治病救人的郎中竟然在厨房开始对她动手动脚,那时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她吓得叫都叫不出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隔壁的宝哥端着一盆刚摘好的菜。大妞的衣服刚刚被扯开几个扣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画面。而朱郎中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坏了他好事的徐家宝便离开了。

    徐家宝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可是她却哭不出来,她只知道自己最窘迫的时刻被徐家宝看到了,虽然他救了自己,让那个恶心的郎中没能得逞,可是以后自己一定不会喜欢这个知道她秘密的男孩子了。

    最让大妞吃惊的是,朱郎中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动了她的父母,竟然答应等她十四岁便把她嫁给朱郎中。

    直到听到父亲的惊呼,她在地窖中紧紧捂着弟弟的嘴,缩到了角落。等到他们再上来时,父亲母亲竟倒在血泊中,整个村子一片死寂。在弟弟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里,十二岁的大妞竟觉得解脱,她没有掉一滴泪,只是抛开还在哭泣的弟弟跑到了隔壁徐家,她想看徐家宝死了没。

    是的,她是想看徐家宝死了没。

    推着他的肩膀,喊了几声:“宝哥哥……”那个男孩子竟然又醒了,她差点就绝望了,可是幸运的是,徐家宝竟然失去了记忆。他甚至连自己都记不起来,更不要说她不堪的过往了。

    大妞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狂喜,她觉得自己可以彻底忘记过去了。甚至变了一个人一样的徐家宝比从前更聪明,不仅将她带出了朱家村,还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是徐家宝,而她也不再是大妞,他们都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

    只是每当听到玲珑可能会和陈亦卿在一起时的言论,她都发自内心的抗拒。她依赖他,她信任他,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她。玲珑也曾希冀过,念恩或是后来出现的娉婷可以和陈亦卿修成正果,而自己就同她的绣线和花样子终身作伴就好了,她最想要的不过是平淡安稳的一生。

    她曾暗暗同他保持距离,除了被赵二狗拦住的时候,骨子里对于这些流氓的害怕让她瑟瑟发抖地躲在陈亦卿的臂膀之下,除此之外她日常给陈亦卿洗衣、做饭,却从未跟他有过肢体接触。

    陈亦卿带玲珑到南疆去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他还给他们弄来了身份文牒,那可是官方的证明文件,不管他是怎么弄到手的,玲珑只知道自己这可以摊开晾晒在阳光下的新身份,让她几欲泪流满面,。

    玉轩出现在新昌街的陈宅后门,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候,那是陈亦卿在京城的侍女,叫做梁辰。

    梁辰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门外的人,便怔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缓缓地开了门。

    朱玉轩急急地问:“亦卿哥呢?他叫我来的。”

    梁辰轻轻点头,说道:“跟我来吧,公子在等你。”

    朱玉轩没有再看一眼旁边的姑娘,而梁辰却忍不住瞟他一眼又一眼,显然朱玉轩并没有认出来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梁辰却已经认出了他。

    陈亦卿的脸黑得如玄武军的玄铁刺刀,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低低地吼了朱玉轩一句:“你可知道错了?”

    朱玉轩红着脸,说道:“我……我,我不过是想替我的父母伸冤!”

    陈亦卿冷哼一声:“哼,伸冤?真是自不量力,你可知道你这是差点把我们都拖进深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但见泪痕湿

    自朱玉轩受了重伤后这是陈亦卿第一次见他,若说之前他还觉得自己错了,想求得陈亦卿的原谅,可是这么久他被丢在西街不管不问,甚至还带走了照顾他的姐姐,朱玉轩也是满腹委屈。

    “我有什么错?难道我感念父母的恩情就错了?你们只想着自己,就没错?”

    门吱呀一声开了,玲珑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尚在滴水的头发,如同女水鬼一样的近来,“啪!”的一声脆响打朱玉轩脸上。

    朱玉轩还没反应过来,玲珑如同魔怔了一般扑到他的怀里,揪着他的衣领就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朱玉轩刚刚康复的身体吃痛“嗷!”地叫出声。

    扳过玲珑的肩膀,朱玉轩大喝一声:“你疯了?!”,他看看窗外又压低声音说:“当初死在朱家村的也是你的父母,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

    玲珑不管不顾他的问题,仍是不断的对他拳打脚踢,眼里满是恨意。而一旁的陈亦卿看着玲珑捶打朱玉轩,也不劝阻,目光里满是心疼。

    朱玉轩已经高出玲珑一头,他的身体结实而肌肉紧致,玲珑捶打着他自己的手也是生疼,没一会儿就浑身瘫软没了力气。若不是朱玉轩握着她的肩膀支撑着,恐怕她已经滑落地上。

    “这怎么回事?”看着玲珑的样子,目光呆滞没有焦点,也不像要跟他言语,说是失心疯也差不多了,朱玉轩只能茫然的扭头问陈亦卿。

    陈亦卿恨恨地咬着牙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我早说过让你不要执着于过去,你一意孤行不听劝阻,结果要玲珑承担恶果。”

    被高宁送到陈亦卿身边后,玲珑似乎是一下放松了下来,饭也不吃的在床上待了三天,最后被程祥硬拉起来吃了饭。可依旧是沉默不言语,除了吃饭睡觉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洗澡。

    陈亦卿的心里还住着个细腻的郭雨晴,所以即便玲珑未曾流泪倾诉,他隐约是知道了些什么。

    听到陈亦卿和朱玉轩说是他造成的恶果,玲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朱玉轩听到陈亦卿说的话还有点疑惑,但是看玲珑的样子,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摇着玲珑的肩膀,弯腰将脸凑到玲珑跟前对她柔声说:“姐姐,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日玲珑和玉轩在西街的房子里大吵一架,玲珑负气出门而去的时候玉轩已经知道朱家村的事情跟玄武军有关,在京城混两三个月专门打听各种消息,他当然知道玄武军是怎样的存在,他犹豫了。

    所以当玲珑独自跑出去他并未阻拦,他希望玲珑能够回到浔阳,去陈亦卿的身边,让他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该怎么继续。

    可玲珑刚出去一会儿他就后悔了,深更半夜一个姑娘身上也没带钱,她能去哪里呢?又该怎么回浔阳?朱玉轩的酒也醒了一半,刚想追出去,却被行至门口的玄武军中人拖住直接一闷棍打晕了过去。

    而玲珑也消了气,她来京城的目的就是看住弟弟,她怕自己一走了之朱玉轩会干出什么糊涂事,打定主意第二日就通过锦绣布庄给浔阳传信儿,让陈亦卿想办法绑也把朱玉轩绑回去。

    可玲珑刚拐进巷子里就看到朱玉轩被人拖着往反方向走去,她失声叫了一声“玉轩!”引起了队伍后面一个人的注意,待那人转过身来,她认出了那身衣服,当年隔着地窖的缝,她见到过那样的颜色。

    队伍最后面的人似乎是他们的一个小头头,他并没有和其他人一道走,而是单独把玲珑带去了西门外的一个房子,可想而知发生的什么。

    若不是玲珑逃出来后在河边遇到了打水的一位武人打扮的姑娘,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还有命见到陈亦卿和朱玉轩。可她被那好心的姑娘带回住处才知道,那姑娘也是位女将,还是朝廷朱雀军的高官。在玲珑眼中,这些人怕都是官官相护的,便就又想办法从后门走了。

    朱玉轩看着眼前的玲珑,从前的姐姐虽然个子不高,但因为陈亦卿对他们的严格要求,姐弟俩都坚持锻炼,所以身材比例很好,看起来就很结实,可现在的姐姐不过是一月未见就瘦了两圈。握着她的肩膀,撑着她整个人的重量,竟不费力气。将玲珑拉进怀里,朱玉轩任姐姐的眼泪和头发弄湿了他的衣衫。

    在两个男人同情、自责、内疚、后悔交杂的目光里,玲珑哭得没了力气。

    梁辰坐在离后门不远的花坛边上,暮春的夜晚空气温温热热,只有身下坐着的青石板花池有点凉。她仰脸看着天上的星空,小腿一晃一晃的任脚后跟磕在脚下的花坛上。

    她很想去听朱玉轩和陈公子在聊什么,还有那个每日都要她烧很多热水洗澡的玲珑姐姐,刚才披头散发的去了陈公子房间也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可是公子吩咐了她要在后门口守着,管家郑叔从这过了两趟都只看到她撅着小嘴瞪着眼睛跟个看门的哈巴狗一样。

    等了半天,终于有脚步声伴着个红红的灯笼从主院散着幽暗的光往这边来了,看清来人梁辰从花坛边上跳了下来,欢快地跑过去,脆生生地喊了声:“玉轩哥哥!”

    朱玉轩只是“嗯!”了一声,算作打了招呼便匆匆开了后门走了,都来不及看一眼背后的女孩儿,更没有去思考为何这个小丫头会如此亲昵的喊自己。

    梁辰望着朱玉轩的背影呆了半天,他不是认不出自己,忘了自己,甚至,他根本都没想要去知道她是谁!

    终究不过是四月底的天,跟夏日没法比,夜风一吹,便又开始凉了。

    如同往常一样,打了热水到陈亦卿的房间,看着他洗面洗手,又将洗脚水放到他的面前,梁辰欲起身时,陈亦卿悠悠地开口道:“梁辰,你给我捏捏脚吧。”

    “什……什么?”梁辰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她的眼睛。

    陈亦卿又肯定的说了一遍:“我说,要你给我捏捏脚!”

    陈亦卿不是个难伺候的主人,即便他腿脚不便,可依旧会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洗脸洗脚、穿衣从来不假手于人,有时候书房也会自己整理。梁辰跟在他身边基本就是端端水,铺铺床,有时候要去锦绣布庄帮忙跑腿,陈亦卿第一次对她提出来这样的要求,她的脸都红了。

    见陈亦卿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梁辰呆了半晌缓缓地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握住了他的脚。

    陈亦卿重重地叹一口气:“好了,我不过是要告诉你,你现在的处境并不好。我们周围都是眼线,我不知道盯着我的势力想做什么但未必和你的出身没有关系!高宁师傅你也见过了的。

    你要知道真正是卖身给主人家的丫鬟,别说是捏脚了,就是我要你陪我睡你都要照做,如果刚才你瞪着我不可置信的样子被盯着我们的人看到,你!恐怕就小命不保了,而买了你的我,估计也会万劫不复!

    所以我让你给我捏脚,不是想羞辱你,而是提醒你,你是梁辰是我在南疆买来的丫头!而不是,不是……张冰玉……”

    冰玉抬起头,她的眼眶中已经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从第一眼见到陈亦卿的时候她就认出来了,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这个坐轮椅的公子时她才九岁。三年过去,他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面容苍白身形消瘦,只是骨骼健硕了些。

    而冰玉自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心事重重的大姑娘,不得不说她的样子确实有变化,还是孩子的她成长得是很快的,光是个子就长高了不少,眼角眉梢从娇俏变成了沉静。

    而陈亦卿自打见她就一直喊她卖身契和身份文牒上的名字,梁辰。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一样,她也只是一直庆幸原来买了自己的人是陈亦卿,她听高宁叔叔提起过买自己的人是个善人,不会为难她。

    是陈亦卿的话,冰玉当然能顾完全相信,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她以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就是跟着陈亦卿做个平凡普通,又不怎么累的小丫鬟。

    可是,当陈亦卿让她蹲下洗脚的时候,她又一次想到自己的从前,深宅大院里面的大小姐,莫说是伺候人,她就是被伺候大的。可是陈亦卿提醒了她,她不过是个犯人之女。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虽然她知道陈亦卿说的都对,可是心还是忍不住如刀割一般的疼。

    帮陈亦卿擦干脚,梁辰咬咬嘴唇说了句:“公子说的是,我记住了,我就是梁辰,是公子买来的婢女。”就匆从告了退,低头端着洗脚水退了出去。

    这夜陈亦卿的房间里,两个他身边的女孩儿都哭的跟泪人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个好梦了,只能感叹人生无常。

    他开始想念,想念留在浔阳的娉婷,那个处事冷静稳重,却又有很多秘密的女孩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人倚高楼

    陈亦卿有点郁闷,他猜想这京城的达官贵人不知道是不是就只盯着他?他也纳罕为何总有人要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容他拒绝和思考,一句通知就要带他走!

    只是这次来者语气要缓和的多,陈亦卿刚刚出门就收到一句:“陈公子,请吧!”然后推着他轮椅的程祥就被迫和他隔开了,即便不需要那些人亮武器,他们腰间看起来寒光森森的佩刀也够恫吓人了。

    陈亦卿只能抽抽嘴角,打量一下面前的人,一身靛蓝色的武人打扮,仍是高头大马的配置。要知道在东楚马匹是不多的,毕竟你再爱野马,这里也没有那么大面积的草原。

    所以能骑这种好马的人不多,能一支队伍一二十人整齐划一地骑着个头差不多,颜色差不多的马更是难得。

    陈亦卿纵是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用默不出声也不动的姿态表示:我一个瘸子,你们让我跟你们走可以,但是怎么走你们看着办吧!

    为首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马队闪开成两列,陈亦卿才看到马队最后面还跟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陈亦卿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然后他也确实完全不需要动,而是被两个壮汉轻松一抬就“请”上了车。

    马队最前面的人看了一眼被堵在陈宅门内的程祥,就跟旁边人指了一下说:“把他也带上吧!”程祥就自觉地也上了马车。

    天外楼是内城墙根上的一间酒楼,远远看去便是高耸如云,将嘉宁城的风光尽收眼底,真是应了这座酒楼的名字。

    若放在郭雨晴的年代,这样的楼是会被埋没在楼群里的,但是在陈亦卿的眼里,这幢远远望去有十层的小楼已经是他见过的最高的酒楼了。

    当然在这个年代一些佛寺古塔也能达到80多米了,但是毕竟这是酒楼,太高了客人恐怕吃完饭下来就又饿了。

    天外楼是京城最高的酒楼却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那间叫做楼中楼,虽然高度只是天外楼的一半,但建筑面积加起来要比天外楼大出一点,刚好跟天外楼在皇城的两个不同方向。

    天外楼的楼梯设置的可以说很现代了,一楼大堂中心的室内楼梯如同盘绕的丝带,从高处蜿蜒而下,而另一处从楼外一间专用的楼梯间可直达最高层的“vip包厢”。

    到了楼梯下面的陈亦卿依旧是不出声,只是用无辜的眼神望着那些骑士。一回生二回熟,那两名大汉又二话不说抬起陈亦卿的轮椅便一口气上了十楼,完全是腰也不酸腿也不疼的模样。

    而程祥则被人挡在了楼下,就近进了楼梯间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好歹给了两碟小菜,这也让程祥发送下来,毕竟能如此对待他一个随从,那么陈亦卿此刻的境遇就不会太差。

    天外楼也是塔状的,越往上面积越小,整个十楼是一个通透的环境。虽说是最小的一层,但是比一些小酒馆还是要宽敞的多。

    十楼的窗户都被敞开着,虽说外面的天气已是暖意洋洋,但这穿堂而过的风仍是让陈亦卿打了个哆嗦。而他被放下后,抬他上来的大汉便退下去了。

    陈亦卿在楼梯口,他对面的窗口站了一个青年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似是在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因为职业习惯,陈亦卿还是先打量了一下此人的穿着。一身白色的锦缎公子袍,镶着黄色的边,一条暗黄色的腰带上饰有美玉,看起来搭配的浅淡,但光是这布料就价值不菲。

    “陈公子,你的生意做得很好!”

    “啊?”听那人忽然出声,陈亦卿一时没反应过来,听他说起生意,便也谦虚了两句:“哪里哪里,阁下过誉了!不知您是?……”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说:“你人还未到京城,便有了宅子,店铺,还有布庄、赌坊的抽成。现在,更是不得了啊!”

    陈亦卿听到他说赌坊,忙摆手道:“阁下怕是误会了,赌坊这样无良的生意陈某是不会沾的……哦,怕是我那个以前的帮手朱玉轩让您有此猜测了,我已经跟他划清界限,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哦?”那人饶有兴致地缓缓说道:“两家锦绣布庄,一间锦衣阁,三间风味汤馆,一处宅子,这些明面上的确实没什么稀奇。可是你还未来京城,就买了七八间店铺,还有另外的几十亩良田,恐怕是你的合伙人都不知道吧?你不想看看你这些产业在京城的分布么?”

    陈亦卿心头一颤顿时紧张了起来,这些事情确实也只有程祥和大牛知道,他买这些也不是一下子就买起来的,而是这两年遇到合适的就陆陆续续托人购入的。可见眼前这个人倒是比他初到京城时遇到的那位更加难打发了。

    “这……陈某是生意人,手里不敢有闲钱,非得倒腾点什么,呵呵,呵呵……”陈亦卿讪笑道。

    “来看看吧!”那人挥挥手,指向窗外,又说:“你站的起来的不是吗?”

    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此人对他真是下了一番功夫调查。陈亦卿没有出声,只是迅速的思考了一下,既然自己在他面前已经逃无可逃,那么只能硬着头皮迎上了。

    陈亦卿在他的小朋友们面前虽然沉稳了这么久,但他遇到自己无法掌握的情况时,还是会冲动的。不知道这人查没查到他轮椅的机关,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打开平日他搭放着胳膊的扶手,从里面拿出一根棍子变魔术般的一抽,便成了一根伸缩拐杖。

    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那人的背后,陈亦卿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和他肩并肩。

    自从在徐家宝的身体里醒来,郭雨晴就再没有上过这么高的地方,她所到之处都是一马平川的,最高的便是陈亦卿住着的二层小楼了。而此刻十层的楼高,一扇小小的窗口外俯瞰便是半个嘉宁城。

    这窗扇到陈亦卿的腰,他扶着窗户边呼吸局促起来,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是锋利的玻璃碴,不断的刺着他的头,让他头痛欲裂,而明明有风吹过还是觉得胸口闷的出不来气。

    旁边的男子察觉到他的异样再转过头来时,陈亦卿竟然如同看到鬼般,苍白着一张脸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前一黑就倒下了。

    小李是从小便进了豫王府的小太监,因为家境贫寒且兄弟众多家里养活不起,所以他便被狠心的父母给卖了,但是他却不觉得有何好恨的,毕竟像他这样的孩子不少,况且在王府里他虽然是最下等的人,也比在家时吃的住的都要好。

    而小李在王府不过是被分到了一处偏院,这个院子在豫王府的西北角落里,似乎从建成就没有住过什么人。单独的一处小跨院门口挂着个小木匾额,竹园。虽然地方不大,七八间房子,有书房有卧室,被茂密的修竹和合欢花树隔开,适合喜欢清静的客人到此小住。

    但是王府这样的地方,一般的客人住不进来,能住进来的不一般的客人也不会被安排到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

    而小李日常就在此洒扫,即便是不那么重要的地方也是在王府里,没人住也要保持干净。当然他的活也不会这么轻松,除了这里他还要负责周围几个偏院的清洁、花木的维护。

    平日里他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主子的,他见过的最大的领导恐怕就是管家了。

    而这日不知是什么风吹的,这个竹园里竟然住上了人,还是一个被抬回来看起来病的不轻的人。

    管家交待了一声:“小李,你这两日就不用去打扫别的院子了,守着这里就好。”不等他答应,就匆匆去请大夫了。

    小李借着打水为客人擦面的功夫,看了看这人的样子:是个年轻的男人,下巴有青涩的胡须冒出来,肤色看上去很苍白,可见平日里身体就不好。

    他阖着的眼是单眼皮的样子,眉毛很淡。相面先生说过,这样的人没有兄弟姐妹缘。他躺着看上去个子挺高,就是有些瘦。

    小李正打量着,门忽然被推开,左右的侍卫留在门口,而进来的那人看腰间的玉佩和头上的顶珠就知道这人便是他们的王爷了。小李慌忙屏住呼吸退到一边,低头跪下。

    豫王经过他身边,径直走到床边。小李有些紧张,他还从未离王爷这么近过,但是知道王爷治家很严,便很小心连大气都不敢出。

    床上的人到底是谁呢?小李有些好奇,忍不住斜着眼去打量,见王爷将手放在那人额头试了试,面上的表情有焦急又有疑惑。

    王爷带回来的人,还会亲自来看的人,住不得大宅的人……都说京中贵族,不少有龙阳之好的,这位昏迷的公子长得甚是秀气,而王爷只有一位侧妃……莫非……我们王爷。

    胡思乱想了一阵,小李面上有些红,悄悄地跪伏着欲退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凶手

    黑暗中有模糊的光圈,如同萤火虫的翅膀震起明明灭灭的亮光。模糊的边缘渐渐聚焦,陈亦卿大口喘着粗气,却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

    猛地一阵拉扯,如同骤然失重般的感受让他在混沌中渐渐清醒,他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背影,她穿着黄色的衬衣和蓝色牛仔裤,脑后高高扎起马尾。陈亦卿觉得这个背影异常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那女孩边退边踉跄着往陈亦卿的方向倒来,到他跟前猛的一回头,他看清楚了那个侧脸,分明是郭雨晴。

    陈亦卿有些惊慌,环顾四周竟是高楼林立的现代小区,他从未想到自己还会再到这个世界来,郭雨晴那些记忆深深地折磨着他,他无数次在噩梦中醒来,害怕再来到这个地方。他望着四周围的灯光,停放着的汽车,他痛恨眼前这个文明发达又能吃了人的世界。

    可是眼前分明有个活生生的郭雨晴,那么我到底是谁呢?我是郭雨晴还是陈亦卿?抑或根本就是那个被砸坏了脑子的徐家宝?

    胡思乱想着郭雨晴已经跑到他面前,似乎是完全看不见他一般撞向他的身体,他们一起倒在地下。陈亦卿挣扎着坐起来,他发觉自己的脚似乎不再是瘸的了,虽然仍旧感觉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但是他伸伸脚,看到的不再是千层底的布鞋,而是一双画着对号的球鞋。

    他忽然想起来那鞋是陈逸送给郭雨晴的生日礼物,这双被郭雨晴珍而重之放着舍不得穿的鞋子是陈逸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果然送鞋子不是好意头,可惜走的那个不是郭雨晴而是陈逸。

    郭雨晴的手机里安静的躺着一封电子请柬,是陈逸刚刚发来的婚礼邀请。画面上他温柔地笑着,揽着他怀里那个看起来安静而小巧的女孩子。郭雨晴收到这封请柬的时候,对着手机呆了半晌,她有些生气,鼻子那么扁,有什么好的?皮肤也没有我白,个子还矮!但是怎么就,怎么就在他身边笑得那么好看?

    去!我为什么不去?手按到了“确定出席”的选项上郭雨晴又犹豫了,她泪流满面的捧出这双限量版的球鞋,那醒目的对号似乎变成了个丑陋的叉。她轻轻地蹬上这双鞋,好像把自己的十年青春都踩在了脚下。

    而敲门声又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起,郭雨晴擦干眼泪去开门,那个面目可憎的女人又来了,还带来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陈亦卿看着脚上的球鞋,小声呢喃着:“陈逸?陈逸……”他心里有些害怕,又有说不出来的忧伤,他刚刚到这里,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又被带进了郭雨晴的身体,被她的感受再次折磨着。

    背后那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吵吵嚷嚷着追了过来,陈亦卿和郭雨晴的心一紧,就近跑进了旁边一幢楼。按了几下电梯钮,却见那个停留在15的数字半天不动,他心急地朝楼梯间不顾一切的跑去,直到看到天台没上锁的门。

    粗重地呼吸着,陈亦卿和郭雨晴使劲去堵那扇天台安全门,却晚了一步,看到三个诡异的狠笑。他们的心似乎同时被攫住了一般,只能惊讶地呆呆后退。

    那女人说了点什么陈亦卿没有听清,但见那两个男人向他扑来的时候他一个纵身向他们背后躲去。

    那两个人并没有转身追他,他有些诧异,扭头去看时只见他们是靠近了爬上天台栏杆的郭雨晴。陈亦卿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一晃,原来他又和郭雨晴分开了。

    陈亦卿看到郭雨晴坐在栏杆上,眼眶已经没有眼泪,面部表情因她歇斯底里地喊叫而扭曲。她大喊着:“你们不要过来,你们要是过来我就跳下去!”

    他朝郭雨晴喊:“不要!”她似乎是听不到一样无动于衷。

    而在他身后一个女人冷冷的声音响起:“把这个臭丫头拉下来,我就不信她敢跳下去!她妈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把她女儿带走卖了也值几个钱!”

    陈亦卿厌恶至极地想去捶打这个面目可憎的女人,也想去拉那两个男人,却丝毫没有力气,他只是像空气般的一次次扑空。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大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追着跑到了天台上,“嗷”的一口咬住了那个女人的小腿,狠狠地不松口。

    郭雨晴又忍不住哭了出声:“虎子,虎子快走啊!”

    一个男人趁郭雨晴分了神想去拉她,却不想脚下一滑把她推了下去……

    陈亦卿大喊了一声:“不!”就痛苦的跌坐在地,然后眼睁睁看着一道黄色的影子如同暗夜中的鬼魅,一个纵身飞起向着郭雨晴跌落的方向追随而去。

    那两个男人有些慌了神,赶紧跑过来问那个女人:“姐,她掉下去了怎么办?”

    女人嫌恶地说:“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再说,是你推的她,你来问我做什么,我不知道!”

    “要不是你叫我们来吓唬她,她能掉下去?这可是十六楼,掉下去死定了!”

    陈亦卿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而是呆呆地走到栏杆边。夜幕下的草坪上,初夏时分茂盛成长着的绿草地上,黄色的衬衫被染成了黑红色,毛绒绒的虎子摊在一边,似是一张毯子。

    陈亦卿又想到郭雨晴的妈妈总会在这样的深夜去她的房间看看,再唠叨一句:“唉,又把毯子踢到了一边,着凉怎么办……”

    一阵晕眩袭来,他觉得自己好像也从栏杆上飘落了,渐渐感觉到身体的重量,或许很快他就能见到虎子,他叫着:“虎子,虎子……”

    闭上眼虎子像是从前一样,跟着郭雨晴旁边,吐着舌头欢快的跑远再回头来迎她……

    豫王很郁闷!他把自己的别院借给景林查案,是想拉拢景林,也是想让自己这个玄武军暂领王爷能够多点了解玄武军内部的事务。可是没想到他听说景林去了豫和别苑慌忙从朝上下了跑去这幢自己在京郊的私宅,紧赶慢赶到那里景林已经问过话了。

    虽然他有约到了景林在他别苑吃午饭这件意外之喜,但还是想知道景林想查的是个怎样的商人,于是他一边交待管家安排午宴,一边又安排亲兵去调查陈亦卿。

    在政治上、军事上,这个陈亦卿丝毫可疑之处都没有,瘸腿的少年带着几个孤儿,忽然一日就出现在了浔阳城,并未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也不像是敌国奸细。值得关注的是陈亦卿的生意做得很特别,而受益亦是相当可观。

    于是豫王又把心思打在了陈亦卿身上,这个比他小了几岁的年轻人,有头脑有生意经验,更大的优点是没有背景,若把自己的私产交点给他打理,有了王府的支持,怕是陈亦卿的生意能做得更好,而自己也能通过他赚的更多。自从豫王有了野心,银子再多都是不够使的,而且本来他的身份也不方便经商。

    这个社会按“士农工商”的顺序来给人定位,商人被一些腐儒贬低成了社会的最底层,说成是最不堪的人,但是他们的衣食住行又依赖这些人。王公贵族更是自己不方便出面敛财,就要靠这些“代理人”来打理自己的私产。

    打上陈亦卿主意的豫王决定亲自会会这个年轻人,以陈亦卿现在的身份,叫到王府不合适,别的地方不放心。于是就约在了自家大舅子开的酒楼天外楼里,还提前订了顶层的vip包厢。

    原本豫王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潇洒帅气的出场方式背对着陈亦卿,面对着窗外的京城,拿出指点江山的气魄,先告诉他自己已经把他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再用心理压力让他倒向自己,依附豫王府。

    可是豫王并不知道,陈亦卿看到自己为何会像看到鬼一样,而这个病弱的瘸子竟然看了一眼窗外的高处风光就晕了过去。原本想把陈亦卿丢给他的那个随从就愤然离身的,可是豫王刚到楼下就听手下汇报御史台有人正在楼下吃饭,为了不闹出动静,豫王一股脑地让人把陈亦卿当成个喝多的客人塞进了自己的马车,将他暂带回府。

    请来的大夫看过陈亦卿并无异样,说他只是睡着了,豫王是断不相信谁能在他面前忽然就睡着了,于是自己好奇着亲自跑来看看。听到陈亦卿嘴里叫着什么“虎”就想凑近听听。

    却不想陈亦卿高喊了一声:“虎子!”就蓦地瞪大了眼睛,跟诈尸一样,倒吓了豫王一跳。

    豫王试探着叫了一下:“陈公子?陈公子?”

    陈亦卿的眼珠子一转,看到旁边坐着的豫王,这回他的表情不像是看到了鬼,倒还带着几分情谊,更让豫王得慌有些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了。

    陈亦卿忽然坐起身,一把抱住了豫王的脖子,嘴里还念叨着:“陈逸,陈逸……我好想你!”

    这次轮到豫王脊背僵直,心里压力山大了。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陈亦卿甚至还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旁边的小太监,刚想溜,豫王尴尬地叫到:“回来!快去请大夫,这人……这人莫不是疯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见不是卿

    杨政是天之骄子,是楚国的王爷,他的出场一定是自带bgm的,自打他开府后,对这豫王府的上上下下来说他更是绝对的权威。不说别人了,就是他的侧妃想靠他近点,也得是得到了首肯。

    可是此刻八爪鱼一般缠住他的陈亦卿是何等身份?不过是个小商人,若不是豫王对他在浔阳的明月楼和在京城崭露头角的生意经有点兴趣,以他这样低微的人,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豫王。

    可这位王爷目前显然是被惊呆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对面前这只八爪鱼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尽管见多许多大世面,朝堂上接待过邻国使节,也在马背上领过兵,可是从未被男人抱过的豫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陈亦卿抱着抱着竟然还喜极而泣起来,他晃着豫王的脖子有些委屈地说道:“陈逸,陈逸,你知道么?不是我杀了我,是他们杀了我……”

    听到什么谁杀了谁的豫王更加糊涂了,缓过来劲来扳着陈亦卿的肩膀用力把这个病歪歪的年轻人和自己分开,豫王郑重地跟个“神经病”说道:“陈亦卿你听着!我是豫王,你在说什么?你还知道你是谁么?”

    陈亦卿懵懂的眼神显然是也把豫王当神经病了,他打量着眼前的人,虽然不是双眼皮但是眼睛很大,黑眼珠闪亮亮的,嘴巴似是锋利的薄刃,分明就是陈逸的脸。但是他怎么头发那么长,还扎了个“丸子头”。燕居常服上,绣着五爪金龙。

    陈逸,郭雨晴……陈亦卿!

    他伸出手看看自己,再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有点疼。看来这个地方才是真实的,他是陈亦卿!

    大口呼吸了一下,陈亦卿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郭雨晴的前男友陈逸,而是东楚的王爷豫王,皇帝的第三子,虽然他们“共享”了脸。他简直是吃错药了,才会陷到梦魇里,硬是搂住了个分分钟可以杀了自己的男人。

    陈亦卿从怀中掏出了薄薄的一片金叶子,递到了豫王手中,豫王杨政瞬间又是满脸黑线,这个人真的疯了,居然会拿一片不值钱的小金叶子来贿赂一个当朝的王爷……

    寅时初豫王便起身准备穿戴朝服,金黄色的朝服正面绣五爪金龙四团,头上玉冠饰了五颗东珠,明晃晃冷森森的。显然他没有休息好,眼眶略略颜色重了些。

    同平时的早朝一样,卯时初的梆子一响,宫门缓缓开启,前来上朝的各位勋戚、大人鱼贯而入。而豫王就在这队伍的前排,在豫王前面的是他的王叔襄王。同他比肩的有他的二哥、五弟。他还有两个弟弟,不过年纪太小还未获准同他们一起上朝议事。

    掌事太监声音尖利地喊了一声:“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文武百官中顺次有人出列,说几句南疆悍匪待缴,泾阳干旱须开国库的事情,皇帝都一一问了意见做了批示,各自衙门的官员领了任务,下去自己执行就是了。

    从一大早起就面露喜色的皇五子陈王杨博见大家要奏的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瑟瑟地从一边走出来,向龙座上行了一礼,慢慢地说道:“回禀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杨博个子高而瘦,加上肤色黑,看起来倒比他三个杨政看起来还显得面相老些。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心机深沉,今日忽然在朝会快结束的时候出来要奏事,襄王、豫王,二皇子鲁王都等着看陈王这要奏的是什么本子。

    “弹劾本是御史之事,但儿子知道了这事就不得不说,”陈王边说眼神边瞄了一下豫王,见豫王面上的神情立马闪烁了一下,陈王就更加有自信了,侃侃而谈道:“儿臣要说说三哥的事情!”

    “哦?”

    崇仁殿中,皇帝坐北朝南,一众文武百官面北而立,均是弓着腰。从皇帝的龙椅到台下所站的众大臣间有二十七级金阶,东楚的皇帝杨明宇此刻就端坐在他的宝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台阶下垂手侍立的他的臣子和儿子们。

    杨明宇四十多岁了,因着保养合宜,看起来也不超过四十岁,他的肤色要比杨博白多了。特别是他的一双手,掌宽而厚手指修长,带着他的宽广大袖的朝服略略一挥,示意他的儿子道“说吧!”

    “儿臣听说,三哥把一个刚进京城不久的小商人锁上他大舅子开的天外楼,不知是怎样的严刑拷打,那位年轻的公子就受不住刑晕了过去,豫王还把人家带回了家,夜半又有人见那公子的家人抬了箱笼,看样子沉的很,必是赎人的银两了。可豫王家人接了箱笼仍是不肯放人,想必此刻人还在豫王府上吧?”

    杨博说这段话一气呵成,跟他平日里少言语的形象不太相符,只是他昨天收到消息豫王带了个神秘人去天外楼后,便派了跟自己关系近的御史到天外楼查探,也不知道豫王见的是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他实在是好奇的紧,就知道有人晕了豫王府又请了大夫。

    奈何陈王平日里的侍卫随从豫王府的人都太熟了,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派出去打探,连豫王拘的是什么人都没打探出来,杨博实在忍不住就当着朝会参了他三哥。

    陈王又说:“儿臣没听说哪个商人犯错了可以由王爷私自审判致人受刑晕倒的,怕是有人威逼利诱良民,强占人产业,便说出来给各位大人参详一下。”

    台阶下文武重臣听皇帝让陈王说说,便都盯着陈王,见陈王说的事情跟豫王有关,就又齐刷刷回头去看豫王。皇帝眯着眼睛紧紧盯着说话的陈王,一众人又扭脸看陈王。陈王说完,皇帝阴鸷着表情斜昵豫王,他们就又把目光拢到了豫王身上。

    这些人自己不自觉,而在台上的皇帝看的一清二楚,他的儿子们互相攀咬的时候,臣子就是这样观望的。

    “政儿你说说吧,怎么回事?”杨明宇望着自己的三儿子,表情看不出情绪,眼神里也是深不见底,没有人敢揣测他此刻的想法。

    听到被点名,豫王提提衣袂缓缓出列,向皇帝行礼后说道:“儿臣昨日是带一个朋友去了天外楼,那朋友身体本来就不好,吹了点风生病了,儿子带回府上找医生给他也看了,说是无大碍。只是这私刑之事,不知五弟是看见了?还是从哪里听说的?”

    杨博原本听那御史说是人都是被抬上抬下的,想必伤的很重,便想说是豫王用了私刑,便想抓住不放,这件事情即便对豫王不是多大的打击,他也想听豫王是怎么辩解的。但是其实,他根本没有很大的把握,只是想搏一搏他父皇的心情。

    杨博近来与文官们走的近,这些人又擅长将黑的说成白的,于是他一个小眼神,就有言官站了出来:“臣认为当彻查,请豫王说明白这人的身份,又如何在你侧妃家人的酒楼晕倒的,又被您带去了哪里?”

    襄亲王在一边摇摇头,不说话,看向陈王的眼神满是同情一个王爷,在外面就是打死个人,皇帝想了了这事,刑部也好,御史台也好都得帮着皇帝把这事了了。但是若皇帝生气了,你就算打死的是个采花贼,那么也会被说成滥用私行。

    一切看得都是上位者的态度,而就是因为这些王爷们将来有希望坐上这个可以随意抉择别人生死的位置,所以使得他们许多时候做事情不用脑子,只是一味的冲动,向狗咬狗般的想将自己的兄弟置于死地。

    这种生活在襄亲王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他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的死去、被调离京城,而他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沉的住气。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中,朝堂上一时之间乱糟糟的,倒比听说齐国的军队又在北疆生事更热闹起来。这件事情的核心人物陈王和豫王倒双双不出声了,不同的是陈王一副得意洋洋的微笑,而豫王面色焦急边擦汗边露出百口莫辩的神态。

    皇帝干脆靠在椅背上,如同看戏般看着台下的人们,过了一会儿兴许是他真的烦了,便低沉着嗓音说了一句:“好了!”声音不大,却足以制止这场无端的闹剧。

    众人都在等着皇帝如何宣判,但是他们重新低头、回到自己的位次站好的功夫里,他们的皇帝甩一甩衣袖,走了。

    同上朝时的开场白一样,仍是那个尖着嗓子的大监上前道一声:“退朝!”朝各位大人做一个“请回”的表情,甩一甩他的拂尘跟在皇帝背后轻轻退回去。

    “这……这就完了?”杨博心里咯噔一声,忙又换上一副表情,转而对他三哥拱拱手,道一声:“三哥见谅,五弟也是听别人说了就好奇……”

    豫王报以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既然父皇都不了了之的走了,他也不能对陈王发火。

    走出崇仁殿,豫王身边并无人围拢过来,他也似是无心与人交谈,脚步匆匆地往金桥外走,而奇怪的是看起来占了优势的陈王也是无人问津。

    襄亲王迈着他的八字步,慢悠悠地踱着步,周围有人围拢过来向他打招呼。

    “王爷您怎么看?”

    襄王笑而不语摆摆手:“唉,年轻人的事情,本王才不管,本王要去醉八仙尝新菜咯!”

    斜昵一眼鹬蚌相争下得利的渔翁正被人团团围着,襄王悠悠然上了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共享脸

    陈亦卿坐在房门口,白色的广袖袍子配上个披肩“半丸子头”,让他看起来跟个道士一样,他实在get不到自己这身装扮的点,不过经过的小丫头们怯怯私语真好看,他就当好看了。手里是刚做好的板栗糕,旁边的板凳上还有解腻的绿茶。吃一口糕啜一口茶,晒着太阳真是优哉游哉。

    临近端午的阳光已经是很强了,这院子里的人都躲着阳光挑凉阴走,可他被太阳晒着都能晒得笑出声。

    已经两天了,他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太阳地里发呆。一旁侍候的小李子,不知道这位贵客到底是为何发笑,甚至不清楚他的身份地位是怎样的,所以也只能在旁看着,话也不敢多言。

    一路走来陈亦卿的心里背负着太多秘密,关于郭雨晴又关于徐家宝,他曾经在夜晚的噩梦里不断被郭雨晴指责,“是你!是你让我杀了我自己!”

    虽然郭雨晴是个现代人,但是她仍受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所折磨,她躲在陈亦卿的身体里压抑着克制着自己,却也恨着自己。

    而陈亦卿拼了命的提醒自己催眠自己:“我不是郭雨晴,我不是郭雨晴……” 他想要跟梦中的那个她划清界限。

    而将他绑上天外楼的那位豫王殿下,让他靠近窗口去看外面的风景,但这无意的举动不想竟召唤出了他心中的洪水猛兽。

    或许记忆在徐家宝身体中醒来后的郭雨晴,自己都想忘记自己死亡时候的经历,这也属于创伤后的自我保护吧。所以陈亦卿记不起来郭雨晴是被人推下去的,只是每每想到郭雨晴在高楼上的那一幕,总是先入为主的认为郭雨晴是自己跳下来的。

    想到郭雨晴的遭遇,陈亦卿握紧掌心,指甲都深深陷进了肉里。他记得那个女孩子爱笑,热爱生活,是周围人的开心果。却承受了不属于她的过错,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挑起母亲的债务,倾尽所有仍旧每天都担惊受怕的活着,却心怀希望,甚至在她死之前还在捐助贫困山区的孩子。

    偏偏那个残忍的世上,让她在最爱的男孩儿发请柬的晚上死掉,她甚至来不及了解陈亦卿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分开后的每一天她都真心的祝福着陈亦卿能够开心快乐,也希望能忘记他开始自己的生活。不知道在陈逸的婚礼上,是否有人会注意到少了这么一个再见还是朋友的“洒脱”的人……

    或许这样的结果对于她也是个解脱,她仍是活着,活在自己的心里。陈亦卿捂着心口,眼眶红了。忽然他感觉到自己心脏异常的跳动,当他回过神来时,豫王已经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

    陈亦卿的脸竟还不自觉在豫王的注视下红了,他有些无奈的对自己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对自己的心说:“喂,郭雨晴你个笨蛋,他不是陈逸,陈逸……”

    陈亦卿猛地抬头望着豫王,单眼皮白皮肤,锋利如刀刃的嘴唇,那眼袋……不对,卧蚕……分明是一张跟陈逸一模一样的脸……

    “难道?难道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遇见你?我是在完成郭雨晴的心愿,再见你一面?”陈亦卿呆呆地呢喃着。

    豫王被他神神叨叨的话讲得莫名其妙,挥挥手对一边的下人说:“外面这么热,推陈公子进屋去,再给本王斟杯茶来。”

    陈亦卿脑海里电光火石地把郭雨晴和他的经历串了一遍,内心如同天雷滚滚般炸开。看见豫王这张脸还会心跳加速,还会脸红,那分明是郭雨晴的执念,对于失去陈逸的执念。她在临死前念叨的还是陈逸,那么我呢?是郭雨晴在死去徐家宝的身体里又重生了,还是她战胜了徐家宝的记忆,暂时占据了他的头脑呢?

    陈亦卿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头痛得他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当然他也不能再去想这些事情,因为他忽然发现,郭雨晴对于陈逸的情感太深,以至于眼前这个和陈逸“共享”了一张脸的豫王一张嘴,他的注意力就完全在他的言语里了。

    “陈公子,本王已经把铁皮石斛给母妃送去了。可是刚才御书房也传来了旨意,父皇他,罢免了我暂领玄武军的职责。他虽然没说,但是还是相信了五弟,我是掳了你这个良民以权谋私的人。”豫王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呵呵……你走吧!也难为你了这几日……你从我府上出去,估计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豫王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仍是气定神闲的陈亦卿,他不明白自己一个王爷在朝堂上因为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就有口说不清了。陈亦卿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面对危险怎么可能如此镇静。

    陈亦卿的底早被豫王调查的一清二楚了,若说是生意奇才,眼下的陈亦卿还算不上,他的产业并不算太大,几间铺子确实是新颖,但是实力很一般,在这个年代做生意都是靠根基的,有些家族都是几代人的经营了。豫王若要挑选合作伙伴也不是非他她不可,注意到他也不过是因为玄武军的景林。

    而仔细思量,这个人是给豫王带来了麻烦的人,他们刚见面陈亦卿就晕过去了,豫王都没来得及跟他谈判。而他一醒来就抱着豫王不撒手,只是这些事情整得豫王懵了,所以豫王暂时未下杀心。按理说陈亦卿此刻听到豫王的旨意,应该是屁滚尿流有多远跑多远才对。

    陈亦卿在豫王府里清醒后从怀里掏出来一小片金叶子递给豫王时,豫王呵呵一笑,说道:“一片小金叶子?想让本王放了你?”

    豫王把陈亦卿当成了没见过世面,惜命的小商人了,他以为陈亦卿这是病急乱投医,身上就揣着这么点值钱的东西,想以此搏一搏自己会见财放人。

    而事实上陈亦卿虽然确实是个没见过世面惜命的小商人,但是他却摇摇头,说道:“这不是给殿下的,这是我的名片,请殿下派人拿去我家里,我的助理程祥会给殿下一小盒铁皮石斛。”

    豫王脸上的肌肉跳了一跳,有些诧异地说:“名……名片?助……助理?”

    陈亦卿刚刚抱了自己,此刻又一本正经的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豫王真的把陈亦卿当成了个神经病,不禁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几遍景林,不知道他给自己引来的是个什么白痴,但是人家景林又不是引荐者,还是自己好奇去打听了人家的事情……

    可陈亦卿说的话却又让豫王警醒起来,他点点头缓缓地说:“是的,名片。殿下今天把我带上天外楼又带回府上,路上怕是有人注意到了。若是有心人问起殿下为何带我回来,您准备怎么回答?说我是您的男宠么?”

    陈亦卿戏谑地一笑,豫王的脸一下子黑下来。

    他是个王爷,从前皇帝有长子有嫡子的时候,他只须不要行差大错有个安稳的现世前程便罢了,许多事情他不敢想,却又大胆自由的多。可是现在皇长子残废了,嫡子死了,他和他的其他兄弟们又被重新洗牌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那些从前触摸不到的珍宝在他眼前散发出诱人的光芒,他不仅可以看得到,甚至触手可及,于是他的内心便渐渐改变了。

    他敢想了,却不敢再任性而做。因为他身边渐渐聚拢的人,笑容可掬的面具下面可能是让他万劫不复地险恶用心。若成功不了,他便是身首异处,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保持中立。

    先不说豫王本人不好男风,皇帝陛下对京城贵族中有这些癖好的人也是一向厌恶,所以豫王听陈亦卿这么说,立马一个激灵。

    陈亦卿见他的反应又说:“那么,不是男伴的话,难道豫王殿下是想和商人勾结?”

    豫王见他话说的直接,便不屑地说:“那本王就杀了你,你不过是个小商人,本王说你有罪,谁又能奈何?”

    陈亦卿的太阳穴突突跳着,面上却很镇定地笑了笑说道:“哦?小人若是死了,怕是王爷更说不清了。只有小人活着,才能为王爷所用,不叫别人以死无对证来向王爷泼脏水。”

    陈亦卿之所以敢这么说,不仅因为从郭雨晴那继承来了建筑商的谈判技巧,还因为他去天外楼前已经通过信号让高宁安排在他周围的人注意着跟去了。陈亦卿晕倒前已经得到了信号,知道高宁的人发现了有人在监视着天外楼的一举一动。想必豫王是肯定会遇到麻烦的,他才有了跟豫王谈判的资格。

    好在豫王决定暂且信他,拿了他的“名片”找人去了陈宅取了一口箱子。那箱子看起来很沉,可其实里面不过是一只又小又精致的锦盒,里面放着几株金贵的铁皮石斛而已。

    对于东楚的人来说,农业是第一生产力,但实际上他们是靠天吃饭的,农业生产水平跟郭雨晴生活的时代没办法比。大棚蔬菜、杂交水稻这些东西在那里根本不敢想象。铁皮石斛之类的药材之所以金贵是人们不会种植,只能靠运气去采挖,这就跟中奖一样。

    而陈亦卿已经跟齐大夫一起通过模拟生长条件,养活了一批铁皮石斛,所以他并不可惜送这几株草给豫王。

    豫王被陈王弹劾的早朝过后,他便捧着一只锦盒去了后宫,这只锦盒此刻在梁妃娘娘的案头。

第一百二十章 润燥微寒

    陈亦卿递过一块糕给豫王,他接过却无心享用。刚刚在朝中站稳脚跟,却又要把玄武军给交出去,这相当于是告诉所有人,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过因为陈王的几句话就淡了许多。

    豫王对于陈亦卿交待他将铁皮石斛晋献给梁妃的举动不以为意,梁妃本不是皇上的宠妃,而她能得到这个妃位也不过是因为有豫王这个儿子。豫王从未想过要巴结他的“母妃”,因为即便梁妃愿意在皇上面前为他求情,皇上也断不会因为梁妃的几句话就将玄武军还给他。

    只是豫王觉得陈亦卿这个人有时候挺神奇的,他醒来后说豫王会有麻烦,果然第二天的早朝上自己就受到了陈王的诘难。所以他想起了陈亦卿给他的锦盒,还扔在他的轿子里,于是竟鬼使神差地真按陈亦卿的说法将那锦盒拿去了后宫给梁妃。

    陈亦卿锁着眉头思考了一阵,问豫王道:“王爷,您觉得这一遭你输给陈王了么?”

    豫王想都没想,就点点头,这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陈王虽未得到什么好处,而他却失去了玄武军。陈亦卿这样问他,他便肯定地答道:“当然!”

    陈亦卿舒展了眉头微笑着摇头,缓缓说道:“依小人只见却不是这样,王爷您想,玄武军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那是皇上的禁卫,交给您的时候说是协理案件,可玄武军真的受您差遣了么?那案件可审理完了?”

    豫王对于陈亦卿的态度没有把握,见他这么问也不能将玄武军的事情和自己所查之案的要点跟陈亦卿这个才认识了两天的平民和盘托出,于是绕了个弯子说道:“那案子是个陈年旧案,线索少之又少,不过是挂个虚名,本王跟玄武军的重心均不在此。”

    陈亦卿又道:“那王爷就更不用纠结了,玄武军本就是皇上的禁卫所在,它只属于皇上,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即便是您暂领了查案,早晚还是要交回去的,若您跟玄武军太亲密了,反而让皇上忌惮。交了玄武军的您才是比陈王更让皇上放心的。”

    “哦?”豫王心思一动,陈亦卿一个平民,甚至之前从未到京城来,可他的出现很随机,做的事情也很出其不意,他不知道陈亦卿还有何高见,但听陈亦卿这么说,心也缓和了些,便有了听下去的兴致。

    陈亦卿点点头道:“是的!您想啊,朝堂上陈王随意的几句话,看似是在指责你,但是他有什么证据呢?不过是说你欺压贫民?或者说是勾结商人?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怎么样,皇帝会因为你真把我打死了,或者是勾结我跟我一起做生意牟利而怎样王爷您么?怕若真是这样,没几个王爷能活命了吧?”

    豫王跟着陈亦卿的思路点点头:“没错,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是本王一时被他弄得措手不及,才会在态度上软了三分。”说到这里,豫王挺了挺腰杆,眯着他虽然是单眼皮,却挺大的一对桃花眼。

    豫王专注的神情又让郭雨晴的心一阵颤抖,让陈亦卿跟豫王说话都不敢再看他了。

    陈亦卿笑了,又说道:“可是陈王做了什么?在自己兄长身边安插眼线,又在朝堂上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出言打击一位王爷,他盯着一位皇子不放,是何居心?”

    豫王笑了,这话未必不是他父皇的心思!可是他跟陈王两人都是当局者迷,一个捕风捉影抓住不放,一个风吹草动诚惶诚恐。

    这看似对他不利的一局被陈亦卿如此一分析,他不过是还了父皇的玄武军,何况桀骜不驯的玄武军本来就不听他指挥,现在武有景林的帮助,文又多了陈亦卿这样一位军师,他未必输了。

    豫王笑得很大声,来为他们斟茶的小李子见主子这么高兴,也放下了心,他从未在豫王身边侍候过,摸不清这位爷是个什么脾气,这两日见豫王一副颇为忧虑的样子,倒让他诚惶诚恐。

    “果然这位陈公子是个在王爷跟前得宠的,王爷见他身体大好就如此开怀了……”小李子暗暗想着倒好了茶便又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好,好!”豫王笑完又恢复了如常的神态,问陈亦卿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啊咧?”陈亦卿被他问癔症了,“我们怎么办?我们……”

    对于豫王的绑定陈亦卿满脸黑线,一脸无辜地问道:“下来?王爷不是准备放草民回家了么?”

    豫王听他这么说,又笑开了:“有意思,你很有意思!”

    倏而豫王面色一变,目不斜视地盯着陈亦卿,抿起他本就薄如利刃地嘴,看得陈亦卿背后冷汗直冒。半晌缓缓地问道:“你查过本王和梁妃娘娘?”

    梁妃就姓梁,她是后宫唯一一个没有封号的妃位娘娘。她出身不高,父亲是地方上的一个小吏。没有德妃的端庄雍容,没有淑妃的千娇百媚,也没有丽妃的清新婉约。甚至比不过好多在她之下的婕妤、贵人。

    她在这宫中立足最大的本事就是她有一个“儿子”,且这个儿子已经顺顺利利的被封了王,所以母凭子贵,她成了皇上的妃。也不知道是皇上忘了给她赐字还是懒得给她一个尊号,杨政被封豫王的时候,她领到的圣旨上只说梁氏温婉贤淑,可堪为妃。可是什么妃却没有说,于是她就理所当然的从梁嫔变成了梁妃。

    梁妃抚着豫王给她的锦盒,已经数清了里面是一十六根铁皮石斛,还有一捧石斛花。以她的身份地位在宫中应该是不缺衣少食的,但是俸禄不过是维持日常使用,再给下人们打赏些,她也并无多余的银两来吃这名贵过人参的药材。她对待底下的人一向不薄,不过没有殷实的娘家,她就只能自己节约着点了。

    梁妃旁边的侍女小琴一边给她梳着头,一边喜笑颜开的对梁妃说:“王爷对娘娘真是有心了,不过是前几日听闻娘娘有些热燥了,这么名贵的药材一送就是这么好些的。”

    梁妃微笑着点头,微微有些咳喘:“嗯,政儿是有心了。倒是我,不是个好母亲,帮不上他什么。”

    梁妃扭过头她梳妆台旁的窗户开着,有夜风扑到她的面庞上,温温热热的。如水的夜色下月光将她院中热热闹闹的合欢和石榴花染上沉静的色泽。

    小琴听她这么说了也不止一回,总想劝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最是了解梁妃的性格,倒不如安安静静地帮她卸妆梳头。

    这夜皇上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却仍是来了后宫,看样子不过是闲庭信步地想在这夜柔和的月光和夜风中散散步。在他身后一步小心侍候着的是自打他登基就跟在他身边的大监白泽。从前宫里的人都叫他小白,现在好多人开始叫他老白了。

    “那是哪儿?”皇帝杨明宇一指前方不远的地方问道。

    老白抬眼去看,黄绿的琉璃瓦墙上伸出来几枝茂密的石榴树枝,浓重的绿色树叶和火红的花朵看起来生命力旺盛,让人觉得凭空添了一股生气。

    老白低头答道:“回皇上话,那是梁妃娘娘住的地方。”

    杨明宇“哦”了一声,梁妃他当然是有印象的,就算不为那个并不太得他欢心的女子,也为了她是豫王的母妃,她也应该在他心中占有一星半点的位置,不至于同这后宫中的很多女子一样,让他想不起来。

    但是在这个时候走到了梁妃的住所旁边,杨明宇却有些不想进去,他既想要去看看那石榴树整株是多么的繁茂,又不知道该同这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他的妃子说些什么。

    正犹豫间,他打眼扫到了那几枝石榴枝后面似乎还有更高大的树影,看那叶子似乎是合欢树,算一算时间还未到合欢盛开的月份,但也不远了,运气好的话能看到几朵早开的花。

    杨明宇鬼使神差般的被几颗树就吸引到了这处他近一年未曾踏足过的地方,就算他赏完花并不必跟梁妃多说什么,但是已经卸了妆的梁妃还是迎了出来,他也不好直接转身就走。

    进门随意的看了看梁妃住着的寝店,同她此刻卸了妆的样子一样,是淡雅的,没有太多的装饰,却很舒服。

    梁妃吩咐小琴道:“去把豫王拿来的石斛花沏一杯水给皇上饮。”转而又对皇上说:“皇上,今日天气忽然燥热起来,喝杯石斛花泡的水吧,生津润燥的。”

    皇帝点点头道:“梁妃有心了,梁妃也很是懂得保养啊!”

    梁妃咳嗽了两声道:“哪里呀,是豫王。近来臣妾有些咳嗽,豫王听小琴他们嘀咕了臣妾是内燥,便专门找了京城中的一位商人,这人虽不是开药材店的,但是从南边来做生意的,豫王打听到他手上有上好的铁皮石斛,就给臣妾送来了。其实……”

    杨明宇听梁妃说着,慢慢舒展了眉头,见她有些犹豫,又问道:“其实什么?”

    梁妃有些羞赧地说道:“其实豫王还给皇上准备了一份,跟臣妾说近来父皇生他的气了,让臣妾等皇上心情稍好的时候再替他转交皇上。”

    杨明宇并没有宿在梁妃处,他真的也只是路过,想看看梁妃宫中的合欢花可曾有一星半朵的开了。

    他记得那几株茂密的石榴是杨政封王时梁妃手植的,寓意多子多福,而那合欢是五岁时候的杨政吵着要娘时从容妃的寝殿里移过来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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