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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过千帆全文阅读

作者:RQL长夏     重生之过千帆txt下载     重生之过千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心猿意马

    白花花的银两,各色好玩的好看的名贵的物件抬入各司各府,特别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别看一个考功主事官职不大,但既负责绩考,到了年末竟是比一品勋爵都炙手可热。

    而后这些大人们免不了挑些贵中之贵的物件送入宫中,能让皇上枕边人收礼的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官员。

    “虫草半斤,丝绸五匹、翡翠手镯两对……”

    主事的太监向主座上雍容华贵的女子唱报着礼单,这可不是别人的私相授受,是她父亲给女儿的节礼,她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命人收了入库。娘家财力雄厚,也是在这宫中生存的本钱。

    而她的母亲每年都要送她精致的胭脂盒子和装了利是钱的荷包,小女儿家的东西,虽不如父亲的礼单名贵,但最是贴心。

    翘起兰花指,郭黎晨轻轻的把玩着手里一个描了鸟语花香图案的瓷质胭脂盒,轻轻打开用小指的指甲剜了一点,嗅一嗅便知是她母亲亲自带人采花而后制了压盒的,那是她自小就闻惯了的味道,竟比皇上赐的还要合用。

    郭黎晨对红蓝花过敏,小时候带着妹妹偷着用母亲的胭脂,她脸上长了一脸的小痘痘,又痒又肿还发热了好几天。为此,那个庶出的妹妹没少挨姨娘的打。

    打从这件事,郭黎晨的母亲知道了女儿对红蓝过敏,便询问了医官,亲自带着下人用石榴、蜀葵花、苏方木这些给她制胭脂,即便她进宫了,还是要年年给她做了送进来的。

    而郭黎晨却知道了,自己跟那个庶出的妹妹是不一样的。

    开开心心收下礼,让管事的宫女太监们把东西都入了库,又拿现银给一众下人分了红包,郭黎晨便屏退了左右。

    刚才打开胭脂盒的时候已经注意到,盒盖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好在她打开的时候,对外的是那鸟语花香的图案,在这宫里待久了,一举一动都大意不得。

    焉知这习惯性的动作,完全不动声色的淡定表情,不是往日的马虎大意受到惨痛教训的结果。

    太监宫女七手八脚的把各府上送来的礼品都抬到小库房,郭黎晨身边的大宫女兰儿不用交待便看着拣了几件主子喜欢的东西摆了出来,剩下她自去的看着宫人入库。

    令一个跟了郭黎晨许久的宫女小雅,也不必主子吩咐,上上下下开始打扫地方。

    郭黎晨满意的看一眼她**出来的这些人,见闲杂人等都退去了,便用指尖一挑将母亲粘在胭脂盒盖上的纸条拿出来展开。裁的极小的一张桃花笺,细细去看时,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

    “啪!”胭脂盒子被她砸碎在地,瘦削的脸上青筋凸起,颤抖着握紧被红色蔻丹衬得肤如凝脂的手,郭黎晨姣好的面容看起来竟是面目狰狞。

    “难怪尚书左仆射今年会给本宫送礼……他们竟然如此对我!”

    四散开来的红色胭脂,明艳得如同洒在地毯上的血污。刚在准备给主子斟茶的小雅,见晨婕妤不开心了,慌忙伏跪在地。

    “哇!你们居然敢这么对我!”陈亦卿拿筷子指着娉婷和晓欢。

    两个姑娘对望一眼,娉婷吐吐舌头说道:“公子是您说的年夜饭要找点乐子的,行酒令我们不会,这猜灯谜您又总输,我能怎么办!”

    说好了猜错一个灯谜罚酒一杯,还要在脸上画一个叉。

    晓欢出的娉婷能猜出,娉婷出的晓欢能猜出,他还没出几个呢,脸上已经没有干净地方了。

    尽管在娉婷和晓欢面前很丢脸,但是陈亦卿也是这一刻才明白,原来说过的那些“互相不为负累”,“人生是一个人的人生”之类的话,他还是做不到,他做不到离群索居。

    群居社会关系里,人总是要有牵绊的吧!

    陈亦卿又饮下一杯酒,将酒杯一举,长腿一伸,耍赖道:“我是老板,游戏怎么玩我说了算!不猜灯谜了,你俩,现在给我表演春晚!”

    “春晚?”娉婷和晓欢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陈亦卿见她俩不明白,就摆摆手说:“随便吧,表演个唱歌跳舞的,来给少爷祝祝酒兴!”

    娉婷本就是明月楼的台柱子,虽然这一年演话剧多一些,但是作为明月楼的台柱子不仅是演剧目,陈亦卿也把本就会些歌舞的她当做solo歌手培养了,这样周边卖的也好。

    别的晓欢不会,但是家乡的小调还是会两首的,于是晓欢自告奋勇地说:“得咧少爷,娉婷来来,我给少爷唱首咱们家乡小调,你跳舞怎么样?”

    娉婷被晓欢拉到屋中间,将几把凳子撤了空出场地,都摆好了姿势仍是红着脸嘟囔晓欢:“这丫头怕是疯了!”

    陈亦卿的左腿终究是不好,浔阳冬天湿冷多雨,他怕万一有一天他的腿能好也会成了老寒腿,再加上坐的久了缺乏活动,还是怕冷,于是总喜欢屋里暖烘烘的。

    年轻活泼的姑娘们,在他这客室里,将兜帽棉衣都去了,只穿着俏丽的短衫襦裙,腰间系着自己织绣的腰带,精致的花纹勒着纤细的腰身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

    陈亦卿记得郭雨晴曾在美妆杂志上看到过,说十九岁是一个姑娘一生中最美的年纪。而眼前这两个十五六的女孩儿,便是桃子成熟前的那一树粉红色花朵。

    晓欢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头上扎着双丫髻,身上穿水绿色的衣裙,在陈亦卿眼里看起来,她就是个俏皮的孩子。

    而着了淡紫色纱裙的娉婷,或许是个子高曲线更玲珑的缘故,显得比小她一岁的晓欢要成熟而风情得多。跳起舞来纤腰款款,眼波流转。

    娉婷平日里在明月楼表演,当着百十号观众都不曾害羞,面对台下的观众,她尽可以把那看作是自己的工作。可此刻越是屋里人少,她越是紧张,这场表演的唯一观众是陈亦卿,是她想爱又不敢爱的那一个。

    陪着陈亦卿吃了几口酒的娉婷脸色漾上一层朦胧的红晕,她自己都忍不住任自己那眼波在陈亦卿身边流连。

    此刻的场景便如她的名字一般:清池过雨凉,暗有清香度。缥缈娉婷绝代歌,翠袖风中举。忽敛双眉去。总是关情处。一段江山一片云,又下阳台雨。

    陈亦卿嗓子有点发干,仰头一杯接一杯的饮着桂花酿,他得承认无论是站在徐家宝这样的青年男子,还是站在郭雨晴这个老女人的角度,眼前的娉婷都是美丽动人的,而此刻,这美丽动人不知怎的竟还带了些许诱惑。

    他想自己定是醉了,而这微醺的酒意上来,不一会儿他就真的醉得不省人事了。

    再睁开眼时感觉脸上有些微凉的湿意,陈亦卿哼哼咛咛地张开眼,面前那张俏脸竟离自己如此近。

    这张脸白皙如同上等的瓷器此刻就在自己跟前,陈亦卿能看到她脸上那些白色近乎透明的绒毛,在红烛的摇曳下晕染着红色的光芒,淡扫的蛾眉汇向挺翘的山根,一双桃花眼因喝了酒略显迷离。

    见陈亦卿醒来,娉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害羞。

    娉婷和晓欢费了老大劲才将喝晕了的陈亦卿抬到床上,又是猜灯谜,又是唱歌跳舞的一晚上,晓欢累的往玲珑的床上一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娉婷打了热水,拿了手巾轻手轻脚地为陈亦卿擦着脸上的叉叉,边擦还边忍者笑,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陈亦卿。

    听念恩和玲珑说起过,陈亦卿经常鼓捣些什么美白面膜,蜂蜜黄瓜的给她们涂,他自己也常边做“瘦脸十八掌”边念叨念恩太懒,身为女人都不注重自己的皮肤。兴许是如此,他的脸真的小。

    陈亦卿见娉婷微微张开如一颗鲜嫩草莓般的小嘴离他如此近,咕哝了一下喉咙赶紧坐起来,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就尝了这草莓的滋味。

    谁知这一起来竟然将娉婷整个人带得跌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胳膊支着身体,顶住了他愈渐热起来的小腹,对望的两人无比尴尬。

    “这次换少爷我,给你唱个歌!”

    陈亦卿意识到自己离娉婷有些太近了,赶紧故意装作喝大了满不在乎的样子,揽住娉婷纤细的腰肢,胡乱的翻个身,想扭转眼前的尴尬姿势……

    明晃晃的光照在眼上,一丝清爽的风自窗棱吹进来,陈亦卿微微睁眼,刚想打呵欠,竟看到自己的铜镜前分明坐了个姑娘正对镜理云鬓。

    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将个呵欠咽了下去,而铜镜前的美人身穿浅紫色的纱裙,抬起胳膊将一缕散落的头发绾了起来。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侧面看着美人抬起手臂微微挺直腰身,胸前刚刚开始成长的蓓蕾好像昨日曾抵在他身前,陈亦卿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埋到床底下。不行了,看来这床下除了藏银两的箱子,还得再做个机关,能让自己做了坏事的时候,可以有路可逃。

    正胡思乱想着,美人竟忽然开口哼了曲子,虽然是怕吵醒他的样子,她的调子哼得很轻,陈亦卿也听出来了她的歌词:

    我送你离开 天涯之外

    你是否还在

    琴声何来 生死难猜

    用一生去等待

    ……

    这下,死定了!

第九十二章 负责

    京城戍卫司衙门旁边就是兵部,虽面积比兵部小了一倍,但往来这里的也不乏大人物,各个营中的中等将领们更是频频出入。比如今日城门换防,玄武军的佐领见了白虎军的副尉,互相少不了拜候个晚年再寒暄一番。

    “王副尉,许久不见一向可安好?”

    “啊,原来是梁佐领,甚好甚好。”

    一身青灰色布衣打扮的王晟本是在休沐中,路遇了同为白虎军佐领的同僚陈庚,这陈庚倒是一身正装欲往戍卫司交城防卫旗,却被一翎长叫住,说是欧阳大人有请。

    虽那翎长说不急,但王晟还是主动热情地同陈庚说,“不过是交旗令的活,我闲来无事替陈兄去也是一样的。何况还有一班兄弟们与我同去,误不了事的。”

    然后又在陈庚耳边小声耳语道:“这欧阳大人如今是庞将军跟前的红人啊,能叫陈兄去说不定是好差事,总不好叫人家久等的。”

    陈庚拱拱手对王晟答道:“那就多谢兄弟了,来日再请兄弟饮酒。”说完便带上四个侍从调头走了,跟着他的其余一小队十个人同是穿了深蓝色军装。如此一来就好像是个布衣百姓领着一小队的军官,晃晃悠悠地就进了戍卫司衙门。

    本来换防时必须是当日接旗令的军官前来交旗,但那些将军、参领们总不愿次次都亲自到戍卫司衙门中来做这些登记的琐事,便也习惯性的推给了下面的人去做。

    这些佐领、副尉们经常出入戍卫司也都熟悉了,只要交接没有错,至于是谁来的,大家便都睁只眼闭只眼了,毕竟都是同朝为官的,若真的是斗起法来也不在这些小事。

    王晟从戍卫司衙门中出来,对那队跟他一起来的侍从们说:“本副尉今日休沐,就不回营中见陈佐领了,你们回去跟陈大人复命吧!”

    “是!”数十人的小队应声整齐划一的向东城门走,那里有白虎军的大营。

    而王晟则环顾了一下左右,转身走到了戍卫司衙门后巷。刚才跟着梁佐领的侍卫队中,极不起眼的一个小兵匆匆跑来,站定后也不多做客套,如同寻常谈话般,在王晟耳边低声说道:“这事有点怪啊!那小子打听故王威军校,可他们并不认识,不知道他是有何目的!”

    王晟略一沉吟,对他交待道:“既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不如就帮他一帮,也好叫上面的人注意一下……”

    玲珑走在长丰大街上,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她在京城的寒风里裹了裹斗篷。目光所及处,黑漆的招牌写着大大的“锦绣布庄”几个字。

    虽说京城的锦绣布庄是浔阳的分号,且这长丰大街算不得京城的主街道,但光是这大门都要比浔阳的锦绣布庄气派许多。

    听说年后唐家大少爷唐冠北带着幼弟唐季南一起来了京城,她只需要上前迈几个台阶,这里自有人能热情接应她,还能送她回浔阳。她也想念陈亦卿,想念浔阳的宝阁衣柜,想念春阳街她安稳舒适的房间。

    玉轩办事算是利索的,她刚来就听说他已经帮陈亦卿选好了宝阁衣柜在京城分号的房子。他也并未出面,而是让陈亦卿早就安排在京城的人买了,再把房契送到锦绣布庄,由这里送货的车捎回浔阳。

    玉轩选的地方不错,离长丰大街的锦绣布庄不算远。走过两个街口就到了,原本这里的老板做的是古玩生意,因为年纪大了,要回乡定居便急着出手房子,门面后面还连着一个小院子,玉轩托人谈了谈价格也算公道。

    可除此之外,玲珑也不知道玉轩在做些什么。

    他们现在租住在城西的一个小院子,京城到底是物价贵,不过是如同浔阳竹枝巷一样简陋的地方,但价格倒比他们在春阳街租的陈家小院都要贵了。

    玲珑骤然来了京城不知道该做什么,便只是帮着玉轩做做饭,闲来没事就做衣服,她的房间已经堆了不少她的新作品了,她想着等京城的宝阁衣柜要是开了,她便可以带着成品直接去帮忙了。

    而玉轩总是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的样子,但却又不跟她说自己在忙些什么。玲珑既觉得自己在这里无用,帮不上玉轩,也照顾不上他什么,又想念浔阳的生活。但她当初来京城不就是放心不下弟弟么,如今只能坚持了。

    在锦绣布庄门口看了许久,玲珑仍是没能鼓起勇气踏进去,转了一个街巷,在路边随意买了两捆青菜,重重地叹口气,她仍是朝城西的房子走去。

    “公子醒啦!”

    见陈亦卿醒来,娉婷从他的铜镜前起身,边往床边走边梳着头发最下面一缕有些打结的地方。

    陈亦卿瞄了一眼,娉婷手上拿着的正是他的梳子,原本女孩子梳头就是项颇有情致的事情,此刻她连走路的姿态都显得摇曳生姿。

    再看她面上那红光满面的样子,昨晚想必是做了甜梦,陈亦卿心道“不得了啊!”边想着元稹的诗句边拉紧了被子。

    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暗淡妆。夜合带烟笼晓日,牡丹经雨泣残阳。低迷隐笑原非笑,散漫清香不似香。频动横波嗔阿母,等闲教见小儿郎。

    这元稹不愧是有名的风流才子,这描写夜间男女幽欢情景的《莺莺诗》还真是入木三分,引人遐想。

    眼前的娉婷还真是隐笑原非笑,梳头暗淡妆了。

    见娉婷跟自己问早安,陈亦卿清清嗓子故作淡定地答道:“啊,啊!早啊,你醒的早啊?”

    娉婷哼了一声,娇嗔道:“公子真是的!酒量浅就别喝那么多酒嘛,昨晚上折腾的人家现在还腰酸背痛的。”

    陈亦卿倒吸一口冷气,差点背过身去,登时脸红的不得了,重复着娉婷的话:“腰酸……背痛……腰酸……”

    “是啊!”娉婷还边说边捶了捶腰,扭扭脖子道:“也可能不怪公子,是我自己许久不运动了吧!”

    这话一出口,陈亦卿忍不住脑补了一下画面,将被子掀开一角,看看此刻乖乖趴着的他“二弟”,陈亦卿想狠狠的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心道“徐家宝啊徐家宝,你还真是厉害!娘的,老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就……你就……人家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完蛋了,你干的好事,我要给你擦屁股了!”

    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过来,陈亦卿打了个激灵,看着窗口。玲珑赶紧说:“哦,我闻着酒味太重,就把窗户打开吹吹风。我先把窗关了,再去给你打点热水洗面,你换衣服吧,小心着凉!”

    看她一副女主人的样子,陈亦卿越来越懊恼,越来越心虚。

    结婚后是让娉婷继续在明月楼表演还是干脆回来做家务好?自己会不会这么厉害忽然就当爹了呢?昨晚上到底……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啊!

    “娘的,亏了!”

    一连串问题迅速的在陈亦卿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了这句话。

    “什么?”娉婷正欲出门打水,听见他在这鬼哭鬼嚎,又探头进来,以为他是不舒服了。

    “那个娉婷,”陈亦卿一副小媳妇儿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娉婷不明就里,他又清清嗓子道:“咳咳,你……你先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娉婷疑惑地瞪着眼睛走到他身边,乖乖地站着等着听她的老板训话。

    “对不起!”

    陈亦卿憋红了脸,半天就憋出了这三个字。

    陈亦卿先道歉,反倒让娉婷也不好意思起来,看看放在脚边的脸盆,又想想昨夜她和晓欢在陈亦卿脸上画了那么多叉叉,到现在还有些印子。这位平时再不拿架子,毕竟还是她的主子。旁人或许还有资格和他玩笑,而自己和晓欢不过是他买来的奴婢……

    想到这里,娉婷既觉得抱歉,又感甚是悲凉。于是表情略带了些难过轻轻摇头,对陈亦卿说:“公子不要这么说,是我不对!”

    “啊!不不不,是我不好,是我混蛋!”

    陈亦卿记得娉婷是端午前后生日的,也就是说她现在还不满十七岁,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明明是未成年啊!自己就这么向未成年人伸出了魔爪,越想越觉得什么时候就这么堕落猥琐了!

    而娉婷提起这事竟没有了刚才的神采,看起来很难过,那就更是自己不对了。

    见他话说的如此重,娉婷有些纳罕,更觉得惭愧,“公子我不该提议猜灯谜的。”

    要不是陈亦卿腿脚不好,怕是他都要跪下求娉婷原谅了,听娉婷说起猜灯谜,他只道是娉婷害羞,在这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把头低得更低,“是我不好,我不该喝那么多酒。”

    “公子,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喝了酒还在你脸上画叉叉的。”

    做好早饭半天不见人下去的晓欢,准备上来看看这俩人可洗漱好了,一听娉婷在陈亦卿房中,便捂着嘴笑了笑欲听两句墙根就下楼,绝不打扰这俩人一大清早谈情说爱。

    可是只听到你一言我一语的比着道歉,晓欢也被他俩这大清早的情话说懵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酒后,酒后乱性的……”

    “啊?什么?”

    “啊!我不该对你……”

    娉婷叫着站起身,“公子你说什么呐!”

    娉婷整张脸涨红得如同一个熟透了的番茄,见陈亦卿越说越离谱,她赶紧从他床边站起身。虽说她是喜欢陈亦卿的,也总管不住自己总想跟他亲近,可断然没有这么不检点,随意……随意到这个程度!

    “啊咧?昨晚上你不是……不是在我房间……我没有……我没有那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晓欢从外面推门进来,一只手挥舞着锅铲,一只手捂着肚子笑得腰都弯下去了。

    “腰酸背痛?”

    “我们俩抬着你一个大男人上楼,当然腰酸背痛!”

    “我的房间窗户?”

    “昨晚上我俩睡在玲珑姐房间,一大早上过来叫你,房间里全是酒味”

    “在我房里梳头?”

    “进来看你还再睡,回头时瞅着镜子里自己头发没梳好,便拆了重新盘上……”

第九十三章 粉红色的回忆

    矮小的男人,目光混沌,一口黄牙隔着窗都能感觉到味儿,生活似乎只剩下了押注值得他关注。见到来寻他的妻子,立刻眼泛精光,抬腿就是一脚,骂骂咧咧嚷道:“真晦气!”

    玉轩嫌恶地向窗外剜了一眼,回过神便又和同桌几个所谓的朋友把酒言欢,推杯交盏。

    “你怎么又喝得这么醉!”

    玲珑接过玉轩,并未向来送他的那几位朋友道谢,她已经习惯玉轩每日混在这群痞子中间,甚至玉轩还和他们说玲珑是因为喜欢他,才从浔阳追随他来了京城。

    知道玲珑是玉轩的女人,他们才算收敛了点。所谓兄弟妻不可戏,可他们每次借着送玉轩回家,眼神总要在玲珑身上粘上半天,盯得玲珑直犯恶心。

    当着他们的面玲珑不好发作,一进房间,玲珑使劲将玉轩往一旁一甩,恨不得拿擀面杖打他一顿。看着他兀自歪坐在旁,半天玲珑终于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给他倒了一杯水,见他清醒了些,玲珑愤怒地吼将道:“朱玉轩你到底在做什么啊!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大道理,不明白你为何要执着于过去,可如果你还像一滩烂泥一样,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我宁肯打死你,只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借着酒劲,朱玉轩似乎变了一个人般站起来,指着玲珑的鼻子道:“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朱大妞你看看你的样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来管我?!爹娘当时惨死的时候,你比我还大呢,你不应该比我记得清楚么?

    我虽已改名,但我是还是朱家村的人,还是爹娘的儿子!他们生了我们,养大了我们!若我朱玉轩不为他们报仇,甚至不去了解当年的真相,我算什么男人!

    你若想走,我绝不拦你,你去跟你的少爷过好日子啊!我就知道他失忆了,你也要跟着他一起装作跟过去划清界限的样子!你他妈就是喜欢他!从小你就喜欢了他,是不是?你走啊!

    你少一副关心我的样子,你都不愿意做我的姐姐了,还在这里管我做什么,别给我找晦气!”

    玲珑盯着他,半晌终于眼泪夺眶而出,扭头跑了出去。

    留下玉轩在原地,狠狠地扇自己巴掌。

    “朱玉轩啊,朱玉轩,你跟赌馆外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有什么分别?呵,你看不起他们只敢对家人发火的样子,可是你自己呢,还不是在跟个关爱你的女人较劲!

    可是不这样又该怎么办?告诉她我是担心你啊姐姐,还是抱着她说真相太可怕了,光是一些蛛丝马迹就让我无法应对了?

    唉!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院子后面的大柳树似乎已经有几十年了,高大的躯干在春日里依旧生机勃勃地疯长着,或许只有这些深深扎根于土地的植物,才能不畏老去,永葆青春。

    树干上蹲着的人,用刚刚抽絮的枝丫掩映着自己的身形,冷眼旁观着小院里的一切。激烈的争吵声传来,哪怕是小院的邻居都只道是寻常小夫妻的拌嘴,但若是常年受到训练的兵士或杀手,便可从断续的词汇,拼凑出一段完整的对话。

    一个闪身,从两人高的树上利落爬下,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墙根下,有人在背后皱眉看着他。昏黄的豆灯是他的猎物,而他也成了别人的目标。

    京城虽是国之重城,这里集中着整个国家的权利,也凝聚着天下的财富,可不代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繁花似锦。总有一些被富贵乡里的人们所遗忘、不屑的地方,城东南的破落巷就是这样一处地方。

    破落巷原本不叫破落巷,这里也曾经有良田有美景,也出过官老爷,十三年前的一场瘟疫让这里渐渐落寞,官府索性将一些流民和灾民安置在这里,这街道和它的名字一样,很快便换了颜色。

    这样的地方有乞丐,有强盗,有小偷,也有杀手,鱼龙混杂得生活看似如一摊泥淖,毫无希望。也正这样,仍有很多人在这里寻找到希望。

    比如此刻,一间从外面看起来平常无奇茅草房子,看似随时都会倒塌,可里面却别有洞天。

    干净宽敞的屋里,高宁正踱着步子。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不明白朱玉轩来京城是要做什么,而朱玉轩打听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他在追寻着的答案的一部分前因。

    他不确定朱玉轩真是独自到的京城有所谋,还是浔阳城那个绝顶聪明的年轻人派了这么个少年来。是他们自己在找寻什么,还是和自己有同样的目的。

    若不是和他查的事情有关,那么既然大家不是敌人,便互通一下消息最好,说不定能有新的斩获。若是和他的目的一致,那么何不联起手来?若能得那个青年的帮忙,以自己的功夫和耳目,加上那人的智慧,事情很快便可以拼凑起来了罢!

    高宁右手握拳在左手心捶了一下,好像是想明白了,又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的眉头舒展,嘴角也挂上了希望的微笑。

    “高大哥,高大哥,你那两个小朋友怕是遇到麻烦了……”

    三月缠绵流连的春雨,和着江面的湿气,在浔阳城拢起了缥缈的雾气。农家的耕夫担心这天气影响耕种,酒楼的掌柜担忧顾客会少出门影响生意。而多情的少女即便日日见到心上人,仍然担忧因为这天气不能把臂郊游。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伸出纤长嫩白美如柔荑的手掌,玲珑边哼唱着古老的曲调,边去接着窗外的小雨兀自发呆。

    三个月了,从正月初一的一早,俩人因为一个美丽的误会脸红脖子粗的避见了彼此半月。到元宵节大牛、三丰热热闹闹的拉着大家又一起猜起了灯谜。

    说起着猜灯谜,陈亦卿表示从头到脚的反对,而娉婷只坐在角落里摆手,知道真相的晓欢笑得眼泪流下来。

    小胖还一本正经的说:“没事的公子,你若猜不出来不如你来做评审,看我们谁先抢出来。娉婷姑娘看起来也不擅长啊,不如娉婷姑娘辅助东家?”

    晓欢在小胖的建议里,笑得差点炸了肺。

    再后来,娉婷终于恢复了以往敢作敢当的本色,眉目里的情谊如连阴雨里波涛汹涌的浔江水,要将陈亦卿淹死在她水汪汪的桃花眼中。陈亦卿借口念恩和王叔回了浔阳,王叔身体始终不好,而总往竹枝巷跑。

    所有人在玲珑走后,都赌陈亦卿的娇妻美眷怕是就落到娉婷头上了。可念恩一回来,陈亦卿似是被下了降头一般,天天上午宝阁衣柜,下午竹枝巷,除了到齐生堂扎针拿药,便都围着王家父女转,倒一时又有了念恩上位说。

    来来回回的风言风语在陈亦卿的旁敲侧击下,不是程祥就是小胖总会说漏嘴,时间久了,他倒是不再躲着娉婷的主动示好了。

    陈亦卿怕是比任何男人都能体会少女情怀总是诗。

    在大妞的呼唤中醒来时,他还觉得自己是二十七岁的绝望老少女郭雨晴,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声音,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体,连洗个澡都脸红脖子粗的不敢正视自己的身体。

    为了生存,他只能带着那姐弟俩隐姓埋名地走到现在,慢慢地不仅是习惯了自己的身体。现在的他更是能理智的对待自己身体里关于郭雨晴的那段记忆,他就当是做了一场特的梦,也当成是老天爷给他的礼物,让他可以将古今的生意理念融会贯通。

    陈亦卿感谢郭雨晴赐给他的先进了一千年的经营管理方法,他也同情郭雨晴这个既善良又平庸,既努力勇敢又被生活打垮了的姑娘。

    他已经可以控制住郭雨晴每次看到帅哥就想流口水的冲动,也不再排斥那些长得秀美的姑娘们,他学会了欣赏玲珑,欣赏念恩,当然他为何不能说服自己去欣赏娉婷?

    “我只是没做好准备罢了!”陈亦卿如此想着,便释然了许多。

    那日娉婷趴在他身上,肩膀抵着他的小腹,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可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也不想在自己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去迎接一个未成年的少女。

    虽然在这个年代很常见,可他仍是过不了郭雨晴那一关。

    他甚至能看到那个扎着马尾辫,瞪着杏眼的老少女指着他的鼻子骂,“败类!猥琐!”

    他笑了,他更愿意当郭雨晴是自己的朋友,他愿意做她的男闺蜜。

    “唉!这恼人的连阴雨!”

    “你想什么呢?”

    回头去看,朝思暮想却不可得又不忍舍的那个人就在背后,安静的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看向自己,他白色的衣摆还有水痕。他忽然出现,她的心也好像外面湿漉漉的天气,氤氲了委屈化成的雾气。

    她别过头,不去看他微笑的眼睛,抽抽鼻子,当是恼怒这天气,“这天,已经下了十天雨了,再不晴,北径山的桃花便不会开了。”

    “傻子,雨总会停,桃花,也定会开的!”

第九十四章 亲冤家

    出了内城门,笔直的一条大道是嘉宁城被老百姓称作“官爷路”的长乐街。因为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轿子最多,住在二门内外大大小小的官爷们每日上朝定是要经过这条“官爷路”的。

    而长乐街两侧有不少低阶官员的府邸,又有教坊司,京城十大酒楼,这条街附近就聚集了四家,其余的上等布庄、笔墨坊、古玩店、茶馆,无论规模还是消费水平都是嘉宁城之最。

    近来长乐街最大的新闻便是尚书左仆射家的公子即将使媒人向兵部尚书家的千金提亲了,于是各家店铺都卯足了劲搜罗各种名贵的珍品,以期能向大主顾兜售个好价。

    即便这只是才要纳礼,接下来还要经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直到迎亲,怕是中间还得一两年时间,但已经在城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郭志嘉祖上便是武将出身,而显然是看清了圣上重文的风向,他爹还做着骁骑参领,已经让他这个长子嫡孙考了科举,做了文官。虽因家传郭志嘉也习一身武艺,到底还是进了六部。如今官拜正二品兵部尚书,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一众武将在朝堂上被文官压抑已久,而将门世家的郭志嘉虽算得上是文官,但兵部跟军营联系本就紧密,若说起来也算是文理兼收的职务了。更何况这位文官的父亲曾是武将,所以郭家一向是跟武将们亲近。

    尚书左仆射就更不必说,一品大员,位同相国。他家的二公子听闻也是一表人才,政治敏锐度很高,想必是要同父兄不相上下的。尚书左仆射得皇上信任,若武将集团能通过郭志嘉的关系,得尚书左仆射的支持,必定是军心大振。

    二少爷遇见二小姐,那定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无疑了。

    武将和百姓们这么看,朝局内更多人却不这么想。

    先说尚书仆射位高权重,但有尚书左仆射,还有一位右仆射来牵制他呐。虽说同样在朝中呼风唤雨,但他家的嫡长公子却是个痴儿,十五六的年纪了,每日只知抓蚂蚁玩蟋蟀。

    这位右仆射想拉拢郭志嘉不是一日两日了,可他的傻儿子别说娶郭家嫡女了,就是庶女郭志嘉也未必肯许,怕是将来也只能拣个小门小户的闺女给他儿子当个保姆便算了。

    可偏偏这位右仆射和他的正妻只有这么个傻儿子,他也只能在庶子庶女中想想办法了。可这办法还未想出来,谁知郭志嘉忽然就投靠了康鸿彬,真是让他防不胜防。

    同样为了这门亲事忿忿不满的还有户部侍郎张天霖。

    “哼!这个郭志嘉还真是有心机,先是阻了我升迁,又将他女儿许给康少爷,分明是处心积虑摇尾示好!”

    张天霖越想越气,可康郭两家联姻的消息一出,他也只有拿自己的女儿出气。

    “**,你给我站住!”

    张天霖一下朝在朱雀门遇到被同僚们围住纷纷道贺的郭志嘉,他只能讪笑着上前拱拱手,简单地道一声“恭喜”便灰溜溜的脚步匆忙离开那与自己无关的荣耀之地。

    回到家刚过了花墙便见女儿在摆弄那些花草,张天霖气都不打一处来,上前“啪!”的一声脆响打在女儿面上。

    被打得莫名其妙的张**,震惊的看着父亲。一旁的贴身侍婢金华见老爷怒气冲冲的,既不敢劝,也不敢去护自家小姐,只得赶紧跪下,求老爷息怒。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的老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郭家的二女儿马上就要嫁给思雨了,你跟思雨同龄,又是自小熟识的。可你……你个不知丑的居然喜欢上那么个玩意儿!”

    张**一听便知道爹爹是旧事重提,又想起了她的心上人,当着下人挨了打,也是又羞又气,丝毫不肯认输,跟自己的父亲顶嘴道:“是!我是喜欢他又怎么样,可是你呢?完全不考虑你女儿的幸福,将他赶出户部不得止,毁了他一辈子的前途,还要拿他的性命威胁我!

    我被你禁足府中两年了,除了到崇华寺上香,就是在闺房中绣花,你还不够么?如今不过是康思雨要娶妻了,你就这般气恼,明日什么赵思雨,徐思雨娶亲了,你是不是要打死我才高兴!”

    “你……你……”张天霖听到女儿如此反驳他,更是羞愤难当,一张圆脸登时气得涨红,胡须被他吹得老高,总是耷拉着让人看不清神色的三角眼一时也瞪大了。伸出被起得发抖的手,“啪!”又是一巴掌打在张**的脸上。

    “老爷,老爷,您息怒,您若生气就打奴婢吧!”一旁的金华眼见张**面上显现的红指头印,慌忙站起来挡在她面前。

    张天霖一脚踢在金华的膝盖上,疼得她直流泪,“你给我滚开,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转而又对着张**说:“你不要不知好歹,你马上就十七了,要还是如此固执不肯听我的安排,你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张**冷笑着,想说“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却见父亲换了一张万分狰狞地面孔,那表情简直不像是在对自己的女儿说话,而是对着他的宿敌郭志嘉一般。

    只听张天霖一字一句的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许给王滔。尚书左仆射的公子已经没指望了,那么右仆射还有希望。”

    张**的脸上既有不敢置信,又有绝望透顶。父亲,竟然说要将自己许给王滔那个傻子,或许他只是一时气急了才这么说的,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早有此想法般。张**只怪自己当初没有勇敢点,跟心上人一走了之,即便是死,也要离开这个家。

    父女俩正争吵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矮墙边闪过,腰虽猫的低,还是被张天霖看到了,他快步走上前去,揪住那人的衣领,一把抓了起来。这一抓,倒是不像平时在朝堂上一副墙头草站不直的样子,把高他一头的儿子给揪了起来。

    “哎呦,父亲也在呐,我就不耽误您跟姐姐谈话了!”

    在对待弟弟的态度上,张**倒是跟她父亲出奇一致,摇摇头,又叹口气。

    张天霖黑着一张脸说道:“你昨天晚上到那里去了?”

    不等儿子回答,他又直接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的课业学到哪了?骑射可曾用心?听先生说你近日堂上总是跑神?

    张子羽,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当然你也休想在从我这里得到一两银子!立马给我滚出家门!”

    张子羽最怕的是父亲对他执行经济制裁,而张**是巴不得父亲不再管自己。

    轿子停下,侍从小心翼翼地打开轿帘,康思雨穿一身天青色绸衣,书生打扮,腰间的玉佩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起伏自若。跟在轿后的小僮们手中都抱满了大大小小的锦盒。

    远远看见往这边过来的似乎是郭黎阳,他本就不太白的脸黑得更明显了,母亲非要他选:要么跟自己去礼佛,要么到长乐街去买些礼物,向郭家纳礼时用。

    如今看来,本来派个采买下人,最多来个管家就能采购清楚的礼单非要他亲自来,怕是母亲想自己多见见这位“童年伙伴”。

    若说年少无知时,康思雨也觉得这个小伙伴挺可爱的,但那仅限于十岁之前,自己天天被父亲拘着读书,而她敢带着两个弟弟还有庞海、永康将嘉宁城翻个遍。

    后来大了,听说郭黎阳不仅是淘气,脾气还大,他就从未再对她有过幻想了。话本子看多了,他也开始喜欢温温柔柔的女孩子。

    郭黎阳骑的是北齐那边运来的马,因着他父亲的关系,她家总是能得到名马良驹。她骑的这匹是军中的叔伯们为她挑选的小马驹,还未成年,通体白色,既好看又性情温顺,最是适合女孩子当坐骑了。

    她居高临下, 大老远就见那顶装饰浮夸的轿子里走出来的是康思雨。不禁“嗤”了一声,同身边的婢女道:“真是冤家路窄,大男人还坐轿子。”

    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抱着各色绢帛,是她娘非要让她出来选些颜色的料子。还指明了要长乐街的春江织造坊。不屑的一笑,她忽然愣了一下,一种被算计的想法涌了上来,莫不是娘是要……

    若是别家的小姐,眼见未婚夫婿,喜欢不喜欢怕是都躲躲藏藏地往别处去了,可她郭家二小姐却不是这性子,既然我不喜欢你,你的出现影响到了我的心情,那么我便也不让你好过。

    原本应该是见面含羞带怯的一对未婚小情人,可非要弄得像是仇人见面一般。

    如意文玩店的老板便是夹在两面镜子中间的猪八戒,里外不是人。一边对康家二少爷陪着笑介绍完他的东西,那边郭家二小姐好爽地掷出银子,“本小姐买啦!”

    店老板慌忙喊了自家媳妇儿亲自出来陪着郭小姐挑东西,可这位小祖宗,非得拣康二少看中的买。

    康家少爷看上个骏马图,这郭家小姐抢去了还不得止,还要在那冷嘲热讽,“马啊,高大的人,比如我家两个弟弟骑上去就是气宇轩昂,可是有些人个子矮呢……那就只能坐轿子咯!”

    不明就里的老板,陪着笑脸说了一句:“哎呦,少爷小姐,您二位看上的东西将来还不是要摆在一起的!”立马被两道仿若激光般的目光给他当头劈了个电闪雷鸣!

    直到康家少爷怒气冲冲地看着郭家那位得意洋洋地着人抱空了他半个如意文玩店,老板终于明白了个道理,不是好男不跟女斗,而是好男斗不过恶女!

第九十五章 剑拔弩张

    从如意文玩店出来,康思雨憋了一肚子气,为了赢过从小事事压了他一头的大哥,为了得到父亲的支持,为了家族的需要,他自以为懂事的下定决心去收服郭家魔女。

    可这个在长辈们面前听闻一向乖巧的女孩子,全然是跟他有仇。都是京中名门,他们自小的玩伴也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公子、小姐,所以人脉很广,但圈子算不上大。

    从小跟着郭家姐弟混闹的庞海、李永康也是康思雨的小弟,从他们那里没少听郭黎阳做完坏事后栽赃到他们头上的故事。康思雨还劝慰自己,“女孩子好看就行,至于性子,你成了我的女人,本少爷自有办法收拾你!”

    可这下,原本就不擅诡辩的康思雨,仿若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对手。他不仅想退婚,还想把这“难攀的高峰”赶紧甩出去,去祸祸其他人。

    康思雨正欲让下人放下轿帘,想起郭黎阳的话,恨恨地嘲下人摆摆手,让他们先抬着空轿子赶紧滚。

    郭黎阳的下人们倒是辛苦了,小姐逛街买了一堆东西,他们几个搬着胳膊都快断了,听说小姐跟康家少爷要订亲了,眼巴巴看着康家的轿子被少爷赶走,心说:“你们不用,倒不如拿来给我们抬东西好哇!反正都快是一家人了……”

    郭黎阳倒是很高兴,虽然母亲今日赶自己出来跟康家少爷“培养感情”这事做得让她很不满,可算起来自己这是先下一城了吧!

    眉开眼笑的扬着下巴,一转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仍是白色的箭袖短装武将打扮,头发束成个髻没有多余的装束。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不笑时冷峻威严,笑起来却似个可爱的孩子。脸很小,可是身材修长,肩膀很宽广。

    看到高头大马上的景林,郭黎阳却笑不出来了,似乎连她那骄傲的小马驹都一下子蔫儿了。

    郭黎阳把自己躲在马后面,她害怕景林看到她会过来打招呼,那样她定是觉得尴尬。可是她更怕景林即便看到她也再不会跟她打招呼了。

    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能跟他在一起,所以也从未抱过太大希望。但这毕竟是豆蔻少女的心房里开出的第一朵花,若能说放下便放下,那么少女情怀也就不是诗了。那种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胆怯,不过都是因为真正的喜欢了一回。

    康思雨见是景林,便想上前打招呼,他现在只想找个相熟的人喝杯茶水或者酒水,即便不足为外人道,可他需要个出口,来舒缓一下心情。

    当然他并不知晓郭黎阳曾跟景林表白过这件事,不然只要打不死,他这辈子定是要与景林绝交了。他康二少收服不了的母老虎,断然不能在景林面前变成小白兔。

    “景……”康思雨连景林的名字都没喊出来,便被一道飘忽的身影给截了胡了。

    撒风英怒气冲冲地提剑去了玄武军衙门,得知景林今日将会从北疆返京,算准了他回来之后定是要到玄武军衙门向玄凇将军复命,于是便守在他必经的长乐街附近。

    景林此次是替玄淇回京复命的,并没有领军,而是带了一行二十人的轻骑。他刚刚出现在长乐街,撒风英便打马上前,两匹马差点撞在一起,“嘶”的两匹马都仰起前蹄站立而起。

    撒风英也是一身短打的武人装扮,头顶辫发高高竖起,腰间配剑。身上的披风随着她疾驰带起的风飘着,整个人如同她的名字一样,飒爽英姿。

    若是换了骑术稍差的人被马如此一带,定是人仰马翻,可这二位都是武将,勒紧缰绳脚下用劲夹住马腹,立马就控制住了胯下坐骑。

    景林见来人不是别人而是撒风英,虽然被冲撞了,却丝毫没有怒意,反而是眉开眼笑地叫道:“风英妹妹!你可是来接我的?倒也不用劳烦你亲自来迎,我去复命……”

    撒风英一见他油嘴滑舌的样子,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登时竖起了她的柳眉。因着怒意,连同景林说话都嫌多余,纵身一跃,在马背上轻轻一蹬,用力跳到景林头顶,双手抓着他的衣领一翻,两人便已稳稳落地。

    若是不会武功的人,被她这么拎起来,别说是站稳了,想必早已经被撂翻在地了。但景林竟借力使力,借着她手上的力道,和她面对面的稳稳站住。

    可撒风英也不是寻常女子,没将他放倒并不放在心上,也没用花里胡哨的功夫,而是采取了女子惯用的简单有效的方式,抬手“啪!”地一声脆响,打在他的脸上。

    景林被打愣在当场,而不远处看着的郭黎阳和康思雨也都愣了一下。

    郭黎阳的脑子迅速地转了n圈,默默地orz开来,“还说你没招惹撒风英,还说什么好妹妹,如今风英打你这一巴掌,还不是你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真是个讨人恨的冤家!”

    而康思雨的脑子也迅速的转了起来,“到底这是私人恩怨还是儿女情长?莫非跟军中大事有关?我是该汇报给爹呢,还是该汇报给爹呢……还是该汇报给爹呢?!”

    撒风英压低声音,可带着怒意,她的话还是如同加了重低音的效果般,隐隐随着东北风吹来,“玄武军副尉景林!纵容手下欺辱平民,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起来也并不是多严重的事情,当兵的本就是粗人,哪怕是京中这些正规的驻军,有一两个扰民的败类也很常见。玄武军的治军严谨一向是出了名的,且不说景林是否真的知道这事,就算真是景林纵容了部下,也不至于需要尚书左仆射出面的,这是言官御史的事情,康思雨见如此也不打算告诉父亲。

    见撒风英的眼神满是不屑和鄙夷,也不知道玄武军中究竟是谁做出了什么不堪的事情,可若是这事情造成了撒风英和玄武军的矛盾,那却不得不说是朝中大事了。

    京城的驻军之间若有矛盾,即便是一点小事,引至当街掌掴一个正五品的副尉,想必事情的发展于他们这些城中贵族并无好处。

    虽说是女孩子,但到底郭黎阳是在官宦世家长大的,虽不像康思雨般关心着朝局,基本的政治敏锐度还是够的。

    郭黎阳和康思雨对看一眼,这一眼再没有刚才小儿女吵架时的儿女情长剑拔弩张,而是一种看透彼此心思又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

    毕竟康思雨和郭黎阳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他二人算不上是朋友,但是康家和郭家现在俨然已经是政治同盟,所以在这样的时刻,他们二人便默契地卸下了对彼此的武装。

    跟着景林的二十名轻骑,自然是玄武军中隶属他的精卫营之人,他们这些将士才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何官阶,眼见上司当街受辱,立马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佩刀。

    但没有景林的命令,他们也只是将撒风英团团围住并不敢妄动,必经对方也是武将。

    而挨打的景林却并未生气,只是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严肃地问:“你说我的手下?我的哪个手下?又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竟劳到你来出面。

    你既知道我今日由此回京复命,定也知道玄淇参领去了北疆练兵。我随他安排了北疆的事情,这刚回京复命。具体的事情要不是太急,等我见过将军再说。”

    说完这些见撒风英并没有拦他,想必事情虽不好,但不急便就不会坏到哪里去,景林一侧身从撒风英旁边走过。挥挥手他的侍从立马收起刀,将马牵到他面前,一行人又继续往衙门去复命。

    北疆的事情不过是例行公事,所以回禀起来也都是些常规的事情,不太复杂。但他既然回了京城,就片刻都不敢耽搁。

    玄武军一品将军领侍卫大臣玄凇有三个徒弟,最为年长的叫玄沐,在一次任务中失去了左手,虽然不至于影响生活和军中事务,但到底一些武艺和原本扶摇直上的仕途到此便止了,所以他现在跟对玄凇的师弟主修战术和侦查术之类的战略方向,以备将来作为玄武军的前哨。

    老三叫玄漠,性格冲动好义气,在京中有不少朋友,但同时树敌太多,经过考察并不符合接管玄武军如此重大担子,他本人也更倾向于武学,戍守城池、做前锋领兵直接战斗之类的武将之事却是他擅长的。

    而玄凇的二徒弟就是玄淇了,这是他千挑万选亲自栽培出来的好苗子,最近玄凇是想铁树开花,过点退休生活,所以对于玄淇的培训也未免加紧了步伐。

    玄淇从武艺到个人谋略等方面已是算得上精良,但对于领军或实战方面还有些欠缺,正好最近北疆防卫吃紧,于是玄凇便请准了皇命派玄淇到北疆练兵,先练兵再随机处理军情。

    有了过人的武艺,断案的果断和智谋,加上练兵能力和驻防的经验,若能再经过沙场的磨炼,相信玄淇定能是更加成熟,心智也将更加老辣,这样玄凇才能放心将偌大的玄武军交给他。

    而玄淇离开的这段时间,景林同玄沐、玄漠一起协助玄凇统领玄武军。

    北径山的桃花还是在淅淅沥沥的阴雨天后终于绽放了笑颜,桃花依旧笑春风,而人面也依旧沐春光。

    陈亦卿又想出了新花样,邀了唐亚东、赵林一起乘车到北径山春游,这次他从车里变出来的不是烧烤炉,而是就地生火涮火锅。又命人做了几个球,吃饱喝足后玩起了草地滚球。

第九十六章 神不守舍

    除了各自带了几个下人外,唐亚东携了妻子贾倩倩,活泼好动的贾倩倩自生了儿子,便被小家伙拴住了,听闻唐亚东是与明月楼的陈公子一起出游,就兴致勃勃地要一起赏春。

    赵林心情更是好,孙璇儿自从加入了明月楼分号的经营,每日忙着将从小听父兄讲过的江湖故事整理成文字,再由陈亦卿润色成剧本,供明月楼演出。娉婷等人也常来跟她练习些舞剑的功夫,孙璇儿的性格不由得开朗一如从前。

    孙璇儿既打开心结,除与赵林恩爱更胜从前,和许多多的关系也好了不少。如今孙璇儿肚子大了,行动不便,进进出出许氏都陪着。如此一来赵林这趟春游便是享了齐人之福,娇妻美妾叫人好生艳羡。

    而陈亦卿带的便是娉婷了,其实也是娉婷常念叨着北径山的桃林,陈亦卿便组了这个局。

    幕天席地的涮着火锅,阵阵花香和着饭菜的香味,赵林、唐亚东几个边吃边冲陈亦卿挤眉弄眼,看得娉婷脸都红了,他倒也是淡定的很,也不明确表态,也不见拒绝。

    这么多人吃火锅,还是在野外,当然难度有些大。不过以赵林这专业的连锁酒店老板来说,只要陈亦卿跟他说了材料工具,他自有一帮厨子和小二跟来伺候。别说他们几个了,就是沈心、罗廷亮也回来,照样能安排妥当。

    所以虽然这局是陈亦卿约的,但赞助商却是赵林。陈亦卿已经想好了,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但凡是要用到人用到钱,就找这个 “好伙伴”。

    只是虽有人把他的料理安排妥当,但这一帮人八卦起来,跟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不相上下,陈亦卿只能用涮菜堵住他们的嘴,见他们一个个抚着肚子,吃得都跟孙璇儿这个孕妇差不多了,陈亦卿又拿他的草地滚球来打发他们。

    “来来,这是我新发明的游戏,我教你们玩,教你们玩……”陈亦卿找人做了些木球,漆得花花绿绿的,还说人家大洋彼岸这项皇室贵族的运动是他的新发明,说得倒是一点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贾倩倩见陈亦卿不仅会写剧本,还如此会玩,这些新奇的吃食玩具都是她在津州,甚至京城都没见过的,不禁更是佩服陈亦卿,何况有她的“偶像”娉婷在,便跃跃欲试想好好表现一番,于是就和唐亚东、赵林一起参赛了。

    陈亦卿虽“发明”了这游戏,但他的腿脚不便,就由程祥替他参赛。将现有的规则略一调整,参赛的四个人,每人三个球,轮流共发出十二个球为一局,一共十一局,得分累计高者获胜。

    游戏规则简单,陈亦卿略一讲解,大家便都明白了,余下的人则是做了裁判。

    唐家小夫妻俩都同时参加了比赛,带来的家下众人便是他们的啦啦队。许多多和孙璇儿则在一旁为赵林摇旗呐喊。

    陈亦卿和娉婷是程祥阵营的,果然运动赛事最是能拉近人的距离,娉婷席地而坐偎在陈亦卿的轮椅旁,每当程祥赢下一局,他们或相视而笑,或是一起欢呼。

    陈亦卿看得激动时,甚至会揽着她的肩膀,让娉婷的眼在比赛场里的程祥身上心却已经跳到嗓子眼。

    这么个贵族的运动硬是被他们玩成了欢呼雀跃,没有贵族范儿的比赛。

    孙璇儿猛地一回头,一旁的许多多以为她不舒服,忙问:“妹妹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孙蔚璇环顾一下四围,见并无异样,皱了皱眉。听到许多多的询问,她才舒展眉头,摇头笑着道:“许是这林中花香太重,我竟有些恍惚,姐姐我想喝水了。”

    说给许多多听的理由,也说服了她自己,接过许多多递过来的热水,她饮一杯清水,便觉得好像刚才是自己紧张过度了。

    而正打着球的程祥在这几个人中无疑集中力是最好的,已经连赢了三局,忽然一个失神,眼角的余光朝右斜侧的桃林中偏了偏,倒叫赵林撞走了他的球。

    有人为了赵林的得分欢呼,有人为了程祥的失误唏嘘,却没有注意到程祥是跑神了,包括孙璇儿。

    景林第一次在玄凇面前失礼。

    复命的事情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内容,将北疆的形势,他和玄淇到后做的工作,按顺序汇报一下,遇到的困难向玄凇提一下便够了。

    汇报完,玄凇又叫住了景林,既然玄淇被派去历练期间,玄武军中的大小事务,要景林配合他的另外两个徒弟,他也想多些了解这个在军中晋升很快,甚至还救过玄淇的命被玄淇很看好的下属。

    可对于景林在他面前略显心不在焉有些失神的表现,玄凇并没有一次就否定他,毕竟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会面,以往景林也有过向他侃侃而谈有条有理汇报工作的时候。

    但对于景林明显跑神的样子,他却不能不放在心上。景林刚出了门口,他就招了一招手,自然有他的心腹侍从上前听话。

    “你所掌握的情况看来,北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一身黑衣束腰打扮的人,微微弯腰,肯定地摇头道:“与景副尉刚才的回报差不多,只是我们打探到的没有他说的那么仔细。”

    “那么可是其他方面出了问题?”

    那人自是知道,玄凇所说的问题是指景林刚才的态度,虽然他在玄凇身侧站着,且一直低着头,但是作为玄武军最高统领身边的人,只是听人说话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微微摇头,似是不确定,又像是刚想起来般,试探性的说道:“听我们的人说,刚才景副尉回城的路上……被撒卫尉给打了……耳光。”

    “风英?”玄凇有些吃惊,但旋即又恢复了如常的淡定表情,安静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们玄字门的规矩还是没错,即便是孤儿,遇到男女情长难免牵绊。只是,这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小一辈的渐渐就忘了从前立规矩的意义了!”

    说完微微一笑,有些无奈道:“景林、玄漠他们年轻人有些想法也就罢了,玄淇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们可给我看好咯!”

    那人不必出声答话,弯一下腰,就是郑重的领命了。

    出了玄武军衙门,景林并未回家休整。而是直奔撒风英的宅子去了,还未到门口便又见到撒风英急冲冲地骑着她的大黑马,横冲直撞地不知是要去哪里。

    景林一向不喜欢同人打哑谜,见到撒风英立马一个飞身,揪住了她的马缰绳,将她拦下,但凡是力气小点都能被撒风英那匹塞外名马“黑金刚”给甩出一条街。

    见是景林如一阵风还未看清他的人影,便已经勒住了马,撒风英“哎呀!”一声,瞪着杏眼道:“你拦我做什么?我急着找人呐!都是你手下干的好事!”

    景林听她这么说,更是用力抓住了她的马缰,“你能不能冷静点给我讲讲到底是什么事情?你这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能解决什么问题?你将我当成那不堪的小人,至少要跟我讲讲是为何吧?若是小事我们说开便罢,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也好领了罪去弥补我的过失不是?”

    撒风英穿一身米白色镶宝蓝边的短打衣衫,头发辫成一股一股的,用发带束在头顶,头发略微发黄但两条一字眉却很是浓密,配上她深深的眼眶,颇显得利落干练。一双杏眼微微上扬,鼻梁很挺,带着她的白皮肤,看起来与东楚的人略微有些不同,而是显得有些异域风情。

    特别是她修长紧实的长腿,站起来个子倒是不输男子,康思雨、李永康几个从小被她在演武场虐大的男孩子,与她并肩而站时也常暗暗踮脚。

    而巧了的是,景林的鼻梁也是很挺直,眉眼也显得比旁人深邃,若不是他的皮肤没有撒风英那么白,将他的这些特点遮住了,否则看起来他俩还真有几分相像。

    也正是因为看过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样子,郭黎阳在景林面前总是不自信,一看到景林,她的脑海总是浮现撒风英的样子,好像不论是长相还是那八头身的比例,景林与撒风英总显得般配些。

    撒风英看景林的样子也很是诚恳,表情有所缓和,歪着头问:“你真的不知道?”

    景林被她当街掌掴,虽然压着怒气,但到底也很不爽。毕竟他也是个官,论官阶撒风英还比他高,但这些小姑娘们的官阶在他们这些男人的眼里算不得什么,并且他手里的兵可比她的多多了。

    见她刚刚如发怒的野马,现在歪着头很天真的样子,景林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去衙门打听我的行踪,就不动脑想想我刚从北疆回来么?离开已是月余,京城发生的事情我能都知道?再说我刚进城就被你打了一巴掌,你跟我说过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意识到景林还是有点脾气,撒风英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她也从未觉得自己比景林的官阶高或者怎样。一直以来她不过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忠于自己,忠于家门。

    “对不起!”她还是道歉了。

    “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第九十七章 千里梦已三更

    撒风英看着景林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有些底气不足了。

    同在军中,其实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场合会遇见,但一直以来的交流并不算多。撒风英从小就严谨,可以说是个小大人一样,习武治学一心只想光耀门楣。

    他们隶属于不同的衙门,基本没有机会一起工作,所以景林这个玄武帅哥榜上的第三名,一本正经认真迷人的样子撒风英都没见过。倒是打小一见她就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让她深深怀疑玄武军任用人员的标准。若不是对玄凇本人的敬畏,怕是都要跟整支玄武军断绝往来了。

    景林微微皱着眉,粗而平的眉头竖着。自北疆赶路回京城,四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即便战事不紧也和他关联不大,他也想尽快回到京城。他下巴上有青涩的胡茬,皮肤也因北疆寒冷多风的天气而粗糙了些。

    他的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却依旧平静而有耐心的问:“跟我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样子正经且有些霸道起来,倒让撒风英有点紧张又害羞,“其实,其实……具体什么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啦!只是……”

    她的声音有些小,虽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但这件事情显然让她很不舒服,“就是昨天我同师妹护卫贵妃娘娘自津州醒亲归来,帮娘娘到河边打水的时候,在你们玄武军其中一支驻扎营地不远的地方,见一个姑娘……”

    景林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津州回京城自是走西华门,西华门外是白虎的地盘,但为了几件京畿案件协理之便,近日豫王派去那附近驻扎的有好几支小股玄武军力量,说是用以玄武军传递信息,但这件事在朝中已经引起别人的不满了,尤其是庞大人。

    撒风英见景林皱着眉头深思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听没有,只得打量着他的脸色继续说道:“我见到一个姑娘,她原本躲在树丛里,被我发现了还以为是有人跟梢,上前一看才发现她衣衫褴褛身上还有血迹。我以为是遭遇了强盗,却不想她惊吓中跟我说是被玄武军营中一人……被玄武军中人欺负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自然不能由那恶人败坏我大楚军纪!”

    说着撒风英眼中又腾起了火,“我原本想先安顿好那姑娘,再追究此事,可那姑娘不见了。你赶紧跟我一起去找找吧,找到她就能明白事情经过了。”

    撒风英是个急性子,说完就又要拉上她的“黑金刚”去寻人。景林又拉住她,道:“她若有意躲着你,还会让你找到么?先不急找人了。”

    撒风英瞪着眼睛,“怎么就不急着找人了!我昨日是有任务在身不能仔细安顿她,幸好当时我随身背着个包袱里面有我的衣裳,给她换上衣服,又饮了点水,将她安排在队伍最后面带进了城。我忙着护送贵妃,回宫后又要向皇后和都统复命,还要……还要打听你的行踪……”

    说到找景林理论还打了人家一巴掌的事情,撒风英明显底气不足了,声音也小了下来,但歪头一想很快又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指着景林眼睛瞪得跟铜陵一样,“哦~哦,你这个人,你该不会是不想我找到那个姑娘,你想包庇你的手下吧!”

    景林只道她自小精明能干,却在这件事上被她的智商给打败了,只能无奈地说:“我问你,让你找到那姑娘该如何?拉到公堂上给她讨回公道?还是带着她去我精卫营找到欺负她的人扒皮抽筋?再说,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么?”

    “这……”撒风英咬着嘴唇摇摇头,“当时我有任务,哪有时间问的那么详细啦。昨晚上我回来的很晚,见她已经睡熟了,就不便打扰……”

    “就是了,你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万一她是南郑的奸细或者北齐的特务,想找机会进城却刚好遇见了你,你不问三七二十一就给带回来了,你怎么办?”

    “我……哎呀,不可能了!你不要狡辩,”面对景林的步步紧逼,撒风英一下子又清醒理智起来,以她的素养,自然知道案子不是这么办的。这朝中的男人都看不好她们这支队伍,她就偏要做出个样子,她并不比那些男人们差。不过是遇到跟女权相关的问题,总能轻易冲昏她的头脑。

    撒风英有点心虚,原本自己才是“原告”,而她对面的人是被她指责为包庇纵容属下的“被告”,可她出了心中的闷气,想解决事情的时候,又不得不与景林商量,“那你说怎么办?”

    景林握着下巴问:“那女孩子长什么样子?”

    撒风英回忆了一下,想尽可能的表述清楚,“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躲在路边的树丛里,脸上都是土还有血迹,肤色看不清楚。不过眼睛看着倒是水汪汪的,应该挺漂亮。喔,她的头发很多,黑亮亮的。”

    比一比自己耳朵的位置,撒风英有道:“个子不高,大概就这样,不过身材是真的好。”

    景林在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说:“到你耳朵个子都不算矮了!还真是要命,脸都没看清楚还能注意人家的身材,你这个女人真是没重点!”

    “喂喂!”撒风英刚想驳嘴,就又被景林的话给堵回来。

    “衣服呢?她穿戴的,或者说看得出来是名贵的衣料还是一般人家的粗布衣?看料子是哪里产的?”

    撒风英拖着腮,想了一阵“嗯……衣服就是普通的料子,蓝色的衣裙,虽然破了些,但是上面的绣花是真的很精致,料子大概是南边的,我看不如我们的结实。年纪嘛,跟我差不多,十六七吧。”

    景林若有所思了一阵,舒展了眉头对撒风英说:“嗯,我知道了,你就先回去吧!”

    撒风英满是狐疑,“你知道了?你知道这个女孩子是谁还是知道你那败类手下是谁了?我回去等你消息吗?你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

    任是景林对她再没脾气也要发火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可是四天都没有休息好了,你以为我是去北疆游山玩水啊!我要回家沐浴睡觉!”

    撒风英只能对着景林的背影跺跺脚,喊道:“那你要休息多久?这件事情是不大,可是我既管了就一定要管到底的,不管我查到了谁,你都要配合。不然,不然我去告诉玄师傅!”

    见景林头也不回只是冲她摆摆手,撒风英一咬牙,决定自己再去找找线索看。景林四日不曾好好休息,她又何尝睡好了,随驾贵妃回津州醒亲,路途虽不远,但毕竟她是贵妃的贴身护卫长,若出任何闪失,她整支队伍头都不够砍的。

    一行人来回七天时间,昨日将要进城却又遇见此事,她可以不管不问,但若她能将这玄武军败类揪出来,朝中还有谁再敢小看她。更重要的是,如果每个被伤害的女子都要如此忍辱偷生,或如她的母亲一般选择那样激烈的方式,那么又将有多少家庭遭遇不幸,那些坏人如何能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只要想到她的娘亲,撒风英就觉得浑身的血是热的,那股热气可以支撑她再即便是再有三天不能阖眼也要咬牙坚持。

    翻身上马,撒风英抚抚黑金刚的脖颈,她对自己微笑说“努力!”,可她看不到与她背向而行的景林,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满是无奈与疲惫。

    二城内的西南区是武将门喜欢的居住区,这里多的是勾栏酒肆、也有胡姬歌舞,金银玉饰和云鬓美人出入的地方,比起文官们爱住的东边少了些遮遮掩掩欲说还休的风雅,代之的是很直接的贫富差距与靡靡之风。

    玄淇说是因为景林喜欢左搂右抱的听曲才住进了这闹市区,而景林说是因为玄淇住这里,便要搬的离这里近些方便军务。闹中取静深宅大院的玄淇家也好,什么新奇搬什么回家摆了的景林家也罢,都已融在这热热闹闹,昼夜丝竹不绝于耳的西市南归义街。

    隔在他们俩院墙中间的有二等侍卫倪杰家、城门领宋小飞家,另有一处宅子据说是京中一个富商的旧宅,主人并未在此住,只留了几个看家的老奴。跟个空宅子住隔壁的优点是不用处邻里关系,又安静。缺点就是夜里喝酒回来,总觉得在灯红酒绿的街道有个黑黢黢的房子在你家隔壁,显得异常阴森。

    而这天自午后见了撒风英便吹着东北风,景林就在这从隔壁吹来的阴森之风中沉沉地睡去。许是四日来每日只休息一两个时辰,不停地赶路,他真的是太累了,回家沐浴后,躺在床上刚阖眼便已呼声震天。连多日未见他的管家,见主人如此疲累,都不敢叫他起床用晚饭。

    景林家没有玄淇家大,说起来比这归义街上其他两位同僚,甚至比这街上另外几家富商家都要小。玄淇问起他也只是哈哈笑着,“等我将来娶媳妇儿再扩建或买大房子不迟。”

    虽然小而紧凑,但他家里该有的设施房间也不少,进门前院有会客室、书房还有宴客厅。后院用月亮门隔开三个跨院,正中的主院一直空着,他只住在东跨院,一墙之隔就是那个空宅子。

    许是惦记着玄凇交待他既然回来了寅时要同去早朝,景林虽睡得沉,但还是提前醒来了。

    房中那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到不觉得自己是客人一般,用桌上的紫砂壶自顾地沏着茶。一觉起来已经精神奕奕的景林,隔着床前的屏风,看着那人被屋外明晃晃的月光和门上的灯笼投射到屏风上的影子,轻轻地道了声:“你来了。”

第九十八章 左右为难

    “你们终于回来了!”

    一见陈亦卿、程祥、娉婷各个红光满面的从北径山上下来,着急得团团转的张世牛,如同是捡回了魂般地迎上前。

    陈亦卿看他的样子,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忙询问道“怎么了?你有事么?”

    反而轮到大牛一脸疑惑,“我……我没事啊,你们没事么?”

    娉婷边笑道:“看来是我们没带大牛哥上山玩,大牛哥不高兴了!”边向陈亦卿道声“告退!”自去明月楼后台准备彩排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关切的守在陈亦卿身旁,什么时候该留点空间给男人们谈正事,这是她从小就受到的教育。

    见娉婷走开,大牛神秘兮兮地凑近问程祥:“你们没遇见什么人么?”

    程祥摇摇头,但是眉头却皱起来了。既然张世牛这么问了,那么可见刚才他打球时的感觉并没有出问题,确实是有人跟着他们。程祥盯着张世牛的眼睛问:“可是有人去山上找我们了?”

    张世牛不敢再打哑谜,俯身上前对陈亦卿耳语道:“师傅来了,问你们行踪呢。”

    陈亦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但表情却看不出任何变化,他知道既然高宁来了,必是有事,否则他不会轻易现身,更不会让大牛知道他来了。

    问过了明月楼的彩排安排,又在新城街的店铺巡了一遍,天黑后陈亦卿才由程祥推着回去春阳街。他沉着的洗漱完,却不急着就寝,而是坐在卧室的桌前,令程祥给他沏了壶茶,摆开纸笔写起了本子。

    油灯的光线被他调暗了点,他不像是在等人,却也并没能静心写进去稿子。

    半柱香的时间,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门前,即便知道他的周围没有什么人,但还是警惕地四下里环顾了一周才轻轻地敲门。守在门旁的程祥几乎是一秒钟便反应过来,轻轻开了门,待那人进屋,程祥又从门缝里往外面看了看才将门又关上。

    陈亦卿依旧是注视着自己的纸笔,连头都没扭,“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再出现么?”

    来人正是程祥和张世牛的师傅高宁,许久不见他的状态比上一次出现时要好的太多,程祥见了他的样子自觉不必问,师傅想必过得不差。师徒俩没有过多的交流,不过彼此鞠躬点头就算是问候过了。

    高宁走到陈亦卿面前,他并不恼怒陈亦卿冷淡的态度,甚至他感激陈亦卿帮他做过的事情,“我来是想通知你,朱玉轩出事了!”

    陈亦卿眉头一跳,他没有想到朱玉轩不过去了三个月就真的会出事,可小轩最近不仅通过锦绣布庄给他捎来了房契地契,还给他汇了不少银子,他还以为小轩真的是青出于蓝在京城生意做的很好。他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所以并未刻意打听过。

    虽然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可是陈亦卿的手却开始抖了起来,“哦?出了什么事?”

    高宁疑惑地看着陈亦卿,他的人上不了明面,他们不过是暗地里活动,对于朱玉轩和玲珑在京城的行迹,他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他不知道他该如何跟陈亦卿交流,也不知道这个聪明的青年还有多少秘密,但是他又没有立场去探究陈亦卿。

    沉吟了一下,高宁还是直接问道:“你,派朱玉轩去京城究竟是要他去做什么?”

    停下手里的笔锋,陈亦卿苦笑一声:“哪里是我派他去的,外面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离开了我,自己要到京城去的。他有他的打算和想去做的事情,我并不能拦他,不然他也不会走了。”

    刚坐下的高宁,又站了起来,双手环抱,在屋里踱来踱去。他不会探究陈亦卿,同样的陈亦卿也不会过问自己在做的事情,但他相信陈亦卿即便知道了也不会阻止他,更不会害他。虽然这个青年嘴上总是很决绝,但是他相信陈亦卿的内心是重情义的,不然也不会冒险帮他救冰玉。

    三个人同屋而处,冷场的时间里,反而是一向淡定的陈亦卿先沉不住气了,出声问道:“冰玉,可还好?”

    高宁边踱步边答他:“我听你的话,并没有去打扰她,她现在住在朱玉轩帮你买的宅子里,跟另外两个你让锦绣布庄帮你安排的下人一起看看家,帮着锦绣布庄做做活。我看,应该还不错。”

    “呵呵,”饮着茶的陈亦卿笑了,看来高宁真的在他面前没有防备,“高师傅,你这么说,就是承认了你一直在跟着我的人,关注我的事情咯?我只是问你冰玉,你连锦绣布庄帮我安排的人都很了解嘛!”

    高宁一愣,没想到陈亦卿如此留心,从他的话里解读出来了这么多意思,不过他也下定了决心,既然事情的发展已经让他们两个和他们各自关注的人联系到了一起,那么就该到了跟他互通消息或者说,和盘托出的时候了。

    高宁再一次坐下,一口喝干了面前陈亦卿为他斟的茶水,润润喉咙,疑惑地问:“那么你知道朱玉轩去京城的目的吗?即便不是你安排的你也应该知道一二吧?”

    陈亦卿再一次笑了,“我说过,他有他要做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他,你刚才说他出事了,我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而已。可即便你告诉我了,我也不一定能帮,即便能帮,我也不一定会帮!”

    高宁和程祥对视一眼,都不能露出“哦?”的表情。

    或许只有陈亦卿自己认为自己是个经历过生死,历尽千帆的人,凡事只愿意自保,希望过着安稳平静不被打扰的生活。至于其他人的生死,他不想理,也不愿意多管闲事。

    又或许其他人,包括玲珑玉轩也可能不太清楚,可在程祥和高宁的眼中,他是死鸭子嘴硬到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内心的人。

    如果陈亦卿真如自己所说或者所期待般的那么无情,在河西镇见到被邻里当做瘟神一样的程祥,他就应该避之唯恐不及,可他不但没有,还救他于危难,甚至并不在意那些流言,愿意带他走。那时候他们并没有如今的家底,也没有那么多产业,他还是愿意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给高宁的武馆,让程祥去学武。

    张常胜出事后,浔阳城中得过张常胜好处的人,都只顾自保。原来跟他相交颇深的许多人,却是连提都不愿意提起他,张强为了救冰玉而死,高宁带着玉桥滚落山下,再回到浔阳城中时,只有他走投无路时遇到的陈亦卿,这个看似与张家毫无瓜葛的青年伸出援手冒险买回了冰玉。

    这些事大牛和程祥知道,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陈亦卿虽说让高宁再也不要出现,可还是在他走时给他了五十两银子,说是还张常胜当年借宝阁衣柜店铺给他的恩情,以后便可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

    可高宁知道,若他不说高宁也不会知道张常胜曾帮过他多少,这银子不仅救了高宁的命,也让他得以从新组建了一个小队伍,用自己的生存方式活下去。

    连高宁都不知道的是,那五十两,是当时的陈亦卿能拿出来的全部银两,他虽不愿与张常胜再有任何牵扯,也是真的不太想让高宁再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他敬重高宁的为人。

    也是那时,他开始慢慢思考人生,他才发觉,有些人可以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愿意用自己的余生来保护另外一个人的遗珠。这个高宁答应过自己不再出现,可还是盯着跟自己有关的人事,但是答应不去打扰冰玉的生活,他却是真的做到了。

    对于陈亦卿到河西镇之前的过去,程祥都不太了解,更不要说高宁。所以他好像一出场就跟玉轩和玲珑绑定到一起了,那么这次他定是不会就此不管的。

    所以交换过眼神的程祥和高宁,都不说破,只等这个口冷心热的人自己去做他的选择。

    高宁呼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想知道我们过去做了什么。但是,我发觉朱玉轩在做的事情,跟我现在查的事情,在有些地方竟然产生了交集。我不从头说,我怕你不明白。另外,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想我需要重新捋一遍。”

    陈亦卿犹豫了,他最大的弱点恐怕就是犹豫不决了,虽然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他的车上轰隆隆前行着,每日只是巡铺数银子都差不多耗费了他所有精力,他从未认真回溯过这一路走来自己的抉择,和对别人产生的影响。

    但是听到朱玉轩出事,他忍不住的好奇,忍不住的手指颤抖,都让陈亦卿意识到,他若是再知道的多点,恐怕是忍不住要陷进去了。

    可他从一开始揣着郭雨晴对于那个世界的恐惧,走到现在,即便是有一日生意做不下去了,把店铺盘掉依然够他过上平静饿不死的日子,他不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生活。

    但是,小轩出事了,来告知他的不是玲珑而是高宁,他却是真的担心,担心玲珑现在的处境。

    那个满脸黑灰,从废墟里把他扒拉出来的小姑娘,五年的时间在他身边渐渐长大。他给了她名字,给她生存的希望,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不过是因为关爱幼弟,就陷入为难。

    可谁又不是夹在两难中,喘不过气来。

第九十九章 夜色幽悄

    景林兀自在屏风后开始换衣服,像是并未在意那个影子一般,可耳朵和精神,都集中的听着屏风后面的动静。

    平日在任上他总是一副武人的利落打扮,私下里也尝试过书生的长袍广袖。可今日要上朝,那自然要穿朝服。虽然东楚武官的朝服要比文官的简单些,但到底还是比常服要繁复许多,他许久未穿过,不免磕磕绊绊。

    昨日回来,下人伺候他沐浴的时候,已经交代过今日他要上朝,所以压箱底的朝服已经被翻出来熨烫好,就搭在屏风后面。看看他挺直的朝服,对于自己训练出来的人,景林很是满意。

    但屋里有人,景林又不能喊他的侍女来帮忙。只能自己动手穿好里面的衬衣深衣,再套上他的青色官服,用乌角腰带束好衣服已是过去了一刻钟。这些绑带的功夫他最不耐烦,若说是去教坊司调戏姑娘解个衣带他倒是擅长的。

    外面那人也不急的样子,沏着茶悠悠然开口:“你睡得这么沉,我进来半晌你都不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别人……嗯?”

    实则他进来的时候景林是有所察觉的,不过知道这夜谁会来找他,感受到他的到来景林翻个身就继续睡了,有他值夜,自己这觉睡得不是更香甜么。

    微微一笑,景林道:“我实在是太累了,你急着唤我回来,六日的路程硬走成了四日,马都换了几匹了。我呀!与其累死,在睡梦里被人暗算了不是更轻松。你找我这么急,所为何事?来报信的人说的不清不楚的。”

    那人没有立马答话,而是将闻香杯端起来,用左手将那茶香味往自己的方向扇了扇。

    “他怕是要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好像一直在期待着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嗓子都在颤抖。

    “我急着叫你回来,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近来似乎有人跟我们的调查行动有交集,而这些人跟你的精卫营又好像牵扯上了。我知道精卫营当年参与了他的事件调查,但是若他要回来,也是我们的机密,在他愿意公开前,我们必须保密,你去调查一下你的人。

    另外,好像有不止一拨人在调查这几年的事情。我在暗地里,消息源虽广,但进度还是有限,你那边在明,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动用人员力量去调查。”

    景林终于换好了衣服,只是头发披散着,如同是黑暗里的鬼魅一样从屏风后面出来,飘到他面前,不可置信地问:“他没死么?他真的还会回来吗?你可是有消息了。”

    那人摇摇头,仰头饮下一杯清茶,“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感觉,他要回来了!”

    “他要是回来了,我们是否就可以回去了?你知道我的,我是来找我妹妹的,你们的事情我也做了不少了,我只想早点回家,带我妹妹回家。还有你,你不想回你原来该在的地方么?”景林显得有点激动。

    那人轻轻走过来按住景林的肩膀,让他坐到凳子上,拿篦子细细地给他梳着头发,将他散乱的头发握在手里,一点点的整理好,缓缓道:“你不要急,我知道你的目的。可是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才让你有了今天的位置,你现在可是东楚正五品的武将,又掌管玄武军的精卫营,多少人盼都盼不来。”

    那人在镜子里看了一眼,将景林有些歪的发髻做了个调整,慢慢地说:“如果他回来,我定然是要将他送回去的,我等着看他站上最高的位置。可是,我不会回去,在这里我可以帮他做更多的事情,他有野心,我会陪他实现。而我在这里的生活不是也挺好的?反倒比我回去自在。”

    “那我呢?”景林苦笑道,“我怕我再继续下去,真的就迷失了自己。我在这里身份是明面的,做的事情却又是见不得光。而且我想让我妹妹知道当年的事情,希望她能回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那人将景林的头发拢在头顶,又为他戴上进贤冠,安慰他道:“你放心,我当初救了你,当然希望你能为我做事。但你的目标和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一致的,并不冲突。将来他需要你助他回去,我不会硬拦着你留在这里。”

    景林点点头,又拾起信心道:“当初他离开,你以为自己的目标只剩一场空了,甚至差点为别人所用。如今既有他的痕迹,当然我会全力助你。只是,昨日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哈哈,被一女将当街掌掴,你也真沉得住气。”

    他气定神闲的回答,景林面上看着依旧是保持微笑,但心里仍旧觉得不自在。任是谁,卧室被人来去自如,日常的行踪人家又是了如指掌,毫无**可言都不会完全不介意。

    若是陈亦卿的话,可能会脱口而出“人权呢?!”,可景林不会形容,不知如何说这种被监视的感觉更贴切。

    景林问:“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换做别人,可能会以为景林问的是:对他被撒风英当街打了一巴掌的事情怎么看。但那人思考了一下,同景林想问的一样,他答的是撒风英找景林所说的关于玄武军的恶**件真相。

    “这件事,跟我刚才说的有别人踩进我们的棋盘是同一件事情。我早就发现你精卫营有些人不妥,毕竟当初精卫营的军校王威被你烧得只剩了灰,有些他的旧部下同你不一心很正常,但是基本上他的羽翼也已经被我们渐渐铲除了。

    可是自从豫王让一部分人驻守到西华门外形成信息网后,就有一股力量开始不安分了。他们似乎注视着你和玄淇,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而我察觉到另外一些人好像在调查北疆的事情。这些人到底是何来意,我就不知道了,暂时看来对我们是没有威胁的,我也是顺着他们的思路走,觉得他会回来。

    剩下的就是好像有人在查关于那个村里的事情,而撒风英救下的那个姑娘,我想就跟这条线有关。”

    待他说完,景林点点头,他的这些消息和想法,跟景林得到的信息和汇总而来的思路大部分是一致的。

    那人又皱起眉头,略带忧虑地说道:“可豫王爷让那些人去驻扎到西华门是什么意思?是想牵制那边的人?还是想扩充自己的势力, 你这段时间要多注意他的部署和动态,这些对我们都有用。

    另外,撒风英要管的事情,我想你肯定是不会推脱,查清楚也好。至少知道他有没有暴露,为了他将来回来,我们一定做好铺垫。我想他在东楚能用的只有我们,当初他那么辛苦的逃过一劫,我们帮不上忙,甚至毫无知觉,竟以为他真的死了。他若要回来我们必定全力以赴。至于北边,他们暂时不知道你的存在,一切有我。”

    “少爷,你起了么?”

    脆生生的一声问候,是景林的近身侍婢灵儿,景林拉长声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外面的敲门声。

    门被轻轻地推开,两个十四、五岁穿嫩粉色衣裙的小丫头,一左一右进了景林的卧室。

    左边的一个提着灯笼,梳着俏丽的双丫髻,一双明眸忽闪忽闪的颇是灵秀。右边一个端着脸盆,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微微抿着嘴唇看着很乖巧的样子。

    景林见是这对姐妹花,眯着眼打着哈欠,道:“快来扶着少爷,少爷睡得头晕眼花的。”

    打灯笼的小姑娘边去点油灯边说:“少爷,你怎么灯也不点,脸也不洗就自己摸黑穿好衣裳戴好冠了!许是好久不上朝,你贪新鲜了罢?才如此早起,又自觉的穿好衣服啦!”

    端脸盆的小姑娘听景林的话乖乖地去他身边想扶起他,谁知景林竟顺势耍赖揽着她的纤腰,嘟着嘴道:“好巧儿,你来给少爷抹脸,我骑了四日马,累得腿都站不直了。你们知道我今日要上朝还不早点来伺候我穿衣服,不知道我离开你们就不会穿衣服了么?”

    叫巧儿的姑娘被景林在她腰上一掐占了便宜,一张脸红得跟灵儿手中的灯笼一样,忙抽开身去拿手巾。

    景林“嘿嘿”地笑着坐在桌前,仰着脸等巧儿去给他拧手巾,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

    灵儿顺次将房间里的灯烛都点起来,听见景林一起床又油嘴滑舌起来,就打趣他:“少爷,那你在北疆都是不穿衣服指挥那些兵士的么?”

    景林又起身跑去挠她的痒,多日不见,景林最想念的怕是这两个小丫头了。只有回到家,看到还有她们在身边,跟她们闹一下,他才能放下戒备,休息一下身心。

    景林任由自己像个废人一样被巧儿擦干净脸和手,又有灵儿伺候着他喝了点粥吃了个包子,道一声:“我去上朝啦,中午不用管我吃饭。”

    推门出去,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景林打了个激灵,清醒许多。

    被灯烛照亮的房间里,显然一直都只有景林一个人,方才暗夜里的会面就好像是景林跟自己自言自语了半天一样。

    而灵儿收拾着的桌子茶壶旁边,却无人注意到,分明是摆了两个茶杯。

第一百章 密谈

    陈亦卿慢慢地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他喜欢茶的香味,却很少喝,也许是他的神经比较敏感,喝多了茶他便睡不着觉。平日他的茶壶里都是齐怀仁给他配的各种花草茶,因为等高宁,他才让程祥将沈心临行时送他的好茶叶拿出来沏上。

    高宁是个粗人,张常胜之所以把张强带在身边,而让他去开武馆,也是因为高宁的武艺无可挑剔,但他的性格好冲动,遇事难免沉不住气。这两年的磨炼让高宁的性子沉稳了许多,若是从前,他是断没有耐心去等陈亦卿考虑这么老半天的。

    高宁不急不躁地品起了香气四溢的绿茶,反过来吊陈亦卿的胃口。

    彼此沉默半晌,陈亦卿尴尬的干咳了几声,对高宁说:“既然张老板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听听也无妨,毕竟这里只有咱们三个人……”

    话音还未落,高宁就警觉地站起来了,耳朵贴着后窗口听听,又快步上前往门口听听。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高宁松下一口气,既然来者未趴墙根,而是正入正出的敲大门,那就不是别有用心之辈,面对面的直来直往,他还没有怕过。

    高宁一笑,缓缓说道:“陈公子,看来不止是我们三个了。”

    而陈亦卿和程祥也面面相觑,这么晚,不知道还会有谁过来,陈亦卿一个眼神,程祥便领会了,推门出去,站在二楼的走廊,边说着:“谁啊?稍等!”边往楼下走去。

    因为是房东家的跨院隔出来的房子,所以陈家的院子很小,楼层也不高。程祥竖着耳朵一听,门外似是有姑娘的声音在回应他,便舒展了眉头。

    大牛出现一点也不奇怪,以他的性格不管忙到再晚也一定会过来问问他师傅出现是什么事。但是,后面还跟着个娉婷就让陈亦卿大吃一惊了。

    而娉婷见屋里有陌生人,不自然地警觉起来。但见大牛像平时一样,神色毫无异常的大摇大摆进来,只是恭敬地对那人拱了拱手,娉婷忖度着,这个陌生人定是同他们都很熟悉了,于是便放下戒心,款款袅袅地向高宁行了个常礼,就快步走到陈亦卿面前。

    陈亦卿有点不自然地问:“娉婷你怎么来了?”说着还横了张世牛一眼,这个没眼力见的,明知道高宁来寻他,还将娉婷带了来。而无奈,大牛本就是个老实人,任他眼珠子瞪出来,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陈亦卿身边的人怕是没有不知道娉婷喜欢陈亦卿的,所以在大牛和程祥面前,她已经不再避讳对陈亦卿的关心。而自打陈亦卿在南疆买了她,即便陈亦卿这个有着现代脑回路的人不理解,在她的心里陈亦卿就是她的主人,这同她从前的经历也有关系。

    所以别说是有些害羞,即便是陈亦卿要求她做更多的事情,于她也是应分的。而陈亦卿却同其他的人不同,不仅没有薄待她没有轻视她,反而是以礼相待,那么即便她的付出在他这里收不到回报,她也是已经下定决心一往无前了。

    但毕竟当着陌生人高宁的面,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深更半夜地跑来看一个男人,娉婷还是未语先红了脸,小声地说:“公子,我看你白日里在山上吃了不少肉食,又吹了风有些咳嗽,我炖了点冰糖雪梨给你拿来润一润。”

    用余光望望高宁,知道陈亦卿有正经事要办,娉婷有些失落不能看着他喝完再多同她说两句话。但她也不想让陈亦卿有任何负担,便又向陈亦卿行了行礼,乖巧地说道:“既然公子还有客人,娉婷就先告退了。”

    “娉婷……”

    见她欲转身离去,陈亦卿还是叫住了她。这么久了,即便不能回应她的情谊,陈亦卿也不能任由她这么晚独自离去。万一路上遇到赵二狗那样无事寻衅的流氓无赖,他是万不能赎罪的。

    陈亦卿向娉婷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在京城的朋友,玲珑……玲珑在京城遇到了麻烦,我朋友来报个信。我们有些话要谈,你帮我到门外守着,注意周围的动静。”

    高宁微笑着看娉婷对她行礼,伸伸手做一个请的动作,娉婷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关上门靠在门外的栏杆上,观察着周遭黑暗中的一切。

    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从房间内传出,她闪闪亮亮的星眸露着喜悦的光。她开心陈亦卿留她,从那人的样子看来,他们商量的一定不是小事,陈亦卿不避讳她就是相信她,看重她。于是她也认真地听陈亦卿的话,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从娉婷进入陈亦卿的房间,高宁就盯着她看。

    程祥注意着师傅的神情,他知道他的师傅不是好女色之人,断不会因为娉婷的绝色之姿就如此不顾礼数的盯着一个姑娘看,他从高宁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和警惕。

    其实从娉婷和大牛进入小院,高宁就保持着一个动作,既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竖着耳朵听动静。

    大牛因为高宁的到来有欣喜和紧张,他的脚步难免就慌乱了。他跟着高宁学的大部分是外家功夫,加上他本就是孔武有力之人,心思却简单,过刚易折用来形容大牛练功的缺点就再恰当不过了。

    可他旁边的娉婷不同,从进入小院就过于平静,上楼时候的沉稳,推门进来见到高宁略略表示了惊讶,被陈亦卿叫住之后表情和眼神都有欣喜,可她整个人的气都是稳的,让高宁不得不多注意了一下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

    高宁也看得出来娉婷脸上、眸子里都写满了对陈亦卿的爱慕,但是还是在娉婷安静的掩门而出时,问了一句:“这位姑娘是?”

    陈亦卿以为他是信不过娉婷便答道:“这是我明月楼的台柱子,你放心吧,她是可以信任的。”

    对于娉婷的来历陈亦卿很是怀疑,因为既然张冰玉的身份都能被改了卖到南疆,那么同在南疆买回来的娉婷和晓欢,是否真的像卖身契上写的那么简单就不得而知了。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娉婷的稳重和对他的心思,他是看的一清二楚。

    更何况不会有人想要在他这么个瘸子旁边安插个眼线的,若是晓欢那样直接的人,他倒没有信心会不会将他的秘密说出去,对于娉婷的忠心和她的心智,他现在已经深信不疑了。

    高宁、程祥、大牛都在陈亦卿的桌边落座,高宁叹口气道:“那我就从头说起了。”

    陈亦卿看看程祥和张世牛,回应他:“你且先说来听听,至于我能否做什么,我先听听看再考虑。”

    高宁点点头,“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刚出来混的毛头小子,仗着一身力气,练过些武艺就做些不要命的营生,逞勇斗狠刀尖舔血,因为父母兄弟都早已不在,没有牵绊,也就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直到一次被仇家追杀,一身是伤的被人扔到了浔江,快死了才发现我还是想好好的活着。”

    高宁说的很慢,脸上满是追念,而他低沉的嗓音像是在给其他三个人展开一卷生动的画卷。

    “当时张大哥走镖从那里经过,二话没说帮我赶走了那群人,从水里把濒死的我捞了出来,我们素未谋面,他不顾惹上麻烦,只因看不惯他们人多欺负我一个,就出手相助。我好了之后是真心敬重他,便跟了他一起来到浔阳。

    我们都背着人命,做生意也不算是完全干净,后来做了不少事情,这些不提也罢。

    直到张大哥认识了绍州许卓,开始他只是利用我们的水陆码头转运货物,后来便拉张大哥入伙。张大哥见许卓用祖传的手艺钱赚的容易,便心动了,而我原本就是跑江湖的,根本没有过畏惧,还劝张大哥一起,说到底我害了我的恩人……”

    说到这儿,高宁的表情很痛苦,自责的神色让陈亦卿明白了,为何高宁会拼死去保张家的一对儿女。

    缓了半天,高宁才从激动的情绪中回过神,这些往事,他也是第一次对人说,没想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平静,可真的从自己嘴里讲出来又是如此心如刀割。

    “许卓是做什么的我就不必说了,总之我们加入后,也尝了不少甜头。下一次地,走个黑市,比我们风餐露宿地跑十趟船,走半年镖赚的都多,于是我们越做便越大胆。许卓他们那一行没有绝对的信任,他缺的就是我们这样有武艺,不怕死的人。”

    大牛托着腮,跟听说书的一样,边听边想象那些他曾经向往过的刀剑江湖,嘴“哇哇”的张得很大。

    程祥在一旁听着皱着眉,他无法想象那些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他喜欢跟在陈亦卿身边的生活,虽然曾跟着高宁学过武,但是他始终记得陈亦卿跟他说的“送你去学武,是希望你强身健体,不被别人欺负。至于其他的事情,不要多理。”

    而一旁的陈亦卿,认真的吃着碗里的银耳莲子羹,时不时的看一眼门外那个在微凉的夜风里来回踱步的倩影。他想尽量显得自己心不在焉,不愿意理别人事情的样子。但是他不时皱起的眉,眼神里的闪烁,还有那已经开始运转思考,停不下来的头脑,都在出卖着他的心。

第一百零一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说了半天高宁终于进入了重点,他的神色不觉更加凝重起来,“直到我们挖到了一个奇怪的墓。”

    虽然其他三个人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墓,但是看高宁的表情也带有一丝疑惑,他们都在内心勾勒了一下,“嗯!奇怪的,墓!”

    “原本我们的目标不是这座墓,而是北疆三郡之一周郡的雀谷。据许卓所说他找了很久的前朝周王墓,就在现在的周郡雀谷。这雀谷虽然叫谷,其实地势并不很深,我们到了现场也觉得很兴奋,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参与王侯陵寝的挖掘。

    雀谷一边是我们的北疆周郡,另一边就是北齐的领地了。我们趁月黑风高拿着工具就开始行动了。一开始挖开的甬道确实是有些年代了,而且甬道中的一些壁画陈列剧许卓和他手下的勘探确实是属于前朝周地的风俗。

    我们都很有干劲,不眠不休的挖了约莫一夜,可不知怎么,甬道就叉入了另一个通道。这个通道看来比刚开始我们挖开的甬道要宽敞,也更高,可石料一看便是不久的新墓……”

    高宁沉声讲着,回忆着墓道里的场景脸上的表情很凝重,烛火明明灭灭地打在他脸上,陈亦卿不禁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裹紧了他身上的毯子。大牛也不住频频回头看,好像高宁的嘴里会往外放鬼一般。

    呼啦啦地一阵风吹得后窗哗哗作响,大牛猛地一直身,吓了众人一跳。再去听时,竟是下雨了。

    陈亦卿才想起又到了浔阳的雨季,想是这雨又该缠绵一夜了,便对程祥说:“想是不会有人的,你让娉婷去玲珑的屋里先睡下吧。”

    程祥“哦哦”地答应着,才从高宁的故事里醒过来神,开门去看娉婷呵着手,还是不住地踱着步往四周看着。

    安顿好了娉婷,程祥慌忙地回来坐定,继续听高宁的故事。他第一次听到比明月楼的演出还有意思的故事,这故事不是说书先生的杜撰,而是真实地发生在他师傅的身上,真真是引人入胜。

    高宁喝一杯茶水,润一润喉咙继续说道:“我们当时心里都一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一百多年前的周王墓活了?还是有人在守着这周王墓,这么多年来不断的在修缮。但许卓是行家,看了看通道里的墓道灯和壁画装饰,便断定这是齐国的墓葬风格。

    我们壮着胆子继续顺路往里走,又见到一些我们东楚的装饰物。终于到了主墓葬群,里面可摆了不少好东西。许卓和他的手下都说,也许我们是挖着挖着挖叉了道,挖到了齐国边界下面的墓了。毕竟雀谷就是在齐国和楚国的分界线上,这是齐国的哪个大家族的墓也不一定。

    虽然就是现在的东西,没有那些古董值钱,但是有些金银瓷器还是能卖几个钱的。也不算走空,我们就想着既然来了,先挑几样好东西吧。

    忽然一个身影飞快的闪现在了通道尽头,我们都吓了一跳,再去看时主墓位上那个棺材竟然……竟然空了!”

    高宁说到这咳嗽了几声,吓得张世牛差点就抱住陈亦卿。而在高宁的位置上看,程祥、陈亦卿、大牛原本分开坐着,现在这三个人是越来越近了。

    高宁有些好笑,若真是遇见了鬼,想必自己也不能如此活生生地坐在他们面前再讲故事了。但是他的故事确实听起来有点诡异,当初他们在地下遇见这样的事情的时候,莫说是面前这三个生意人了,就是许卓的手下里经验丰富的也有不少人一下子就慌了神。

    陈亦卿依旧坚持着郭雨晴的无神论,但是在高宁这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也不禁有些害怕。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郭雨晴看《那多手记》和蔡骏的《地狱》系列时,既想看又害怕。别的同学都是晚上打着灯在被窝里看,她却不敢,只能在上课的时候,还得选天气晴朗的日子,边偷看边抓着同桌的袖子或是裤脚,硬是把他的衣服都抓得皱皱巴巴的。

    想到郭雨晴的那些往事,他镇定了许多,脸上甚至因为她的样子带上了淡淡的微笑。若真是有鬼的话,那么自己岂不是借尸还魂?

    蔡明老师说过:“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当时我确实也吓得不轻,但是还是撞着胆子收拢了一下我们的二十几个人,毕竟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集中起来举着火把沿着墓道走了出来,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一路上也没再遇到什么危险或者诡异的事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真的是走到了另一个新墓里,看这墓的规格,也是很了不得的人物。

    在墓门外面,我们终于看到了墓志铭,我们竟然真是到了北齐!我们挖的是北齐献王爷也曾经是北齐派到东楚的质子,崔翱的墓。我们也顾不上他的墓里为什么会放着个空棺材,只想着赶紧跑。

    墓外果然有守陵的北齐边界兵士,好在他们人不多,又是在凌晨好多人还睡着。我们一路出来奋力厮杀,最后折了好多兄弟,只剩下大哥、我、张强、还有许卓的几个人逃了出来。

    我们在外面转了十来日,见没什么动静了,才又回了浔阳。”

    高宁的表情又变成了悔恨和自责,“以为不过是挖了个墓,即便是挖到了个王爷墓,但是他是北齐人,又能在我们大楚掀起什么浪来,躲了一阵子我们也就存着侥幸心理回来了。大哥还把嫂子和玉桥冰玉送回了老家避风头。可没想到,还是事发了,竟然……都怪我当初……我当初不该撺掇大哥跟许卓一起……”

    又是片刻的安静,高宁陷入悔恨,其他三个人还在消化他刚才讲的故事。

    陈亦卿先开口问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留在京城不肯走,一方面想暗中保护冰玉,另一方面是还想打听当时的事情吗?”

    高宁点点头,“我一条烂命是大哥救的,若不是他早都没了,我还何惜此身。你帮我救回冰玉,但是到底她曾是罪犯之女,被人倒卖到南疆,我得看着她平安。另外,当时我们挖的墓为何会是空的,而朝廷为何会如此严厉的处理这件事,我也想知道。”

    陈亦卿冷笑道:“就算被你知道又怎样?你们是先犯法在先的,朝廷法度规定不允许盗墓,你们竟铤而走险也算是自食恶果了,难不成你还要对抗朝廷?”

    高宁被他问到了自己的痛处,确实他们犯了法,即便朝廷要严办,他们也不能喊冤。陈亦卿说的对,即便他知道真相,斯人已逝他还能做什么?

    若是他和张强一样,死在保护小主子的路上,或许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但是如今,所有人都已经伏法,包括他一向视为精神领袖的大哥,所以他余生便只为了并未对所有人说过的这个秘密而活。

    沉吟了一下,高宁决定和盘托出,他此次来找陈亦卿不就是为了通过朱玉轩的事情,让这个聪明的青年帮他一起完成心愿么。

    高宁看着陈亦卿终于说到了正题,“我本应追随大哥而去的,但是心愿未了,只能继续苟活。我逗留在京城,希望查出当年的事情真相,也想完成我的目的。无意中在京城遇到了玉轩,我知道他是你的人,还以为你要来京城了,便派人留意了一下。

    可是一开始他很正常,不过是结交了点京城的地头蛇,做些赌场等生意……”

    “赌场?!”不等高宁说完,三人一起齐呼出声。

    陈亦卿的眼中又火光“腾”地烧了起来,满面愤怒地咬牙说道:“难怪他可以那么快便给我寄回银票,看来这吃人的营生让他月月盈利很不少啊!你继续说。”

    高宁有些郁闷,陈亦卿一晚上都表现的不太想听自己说话,听到朱玉轩开赌场的事情,他才来了精神,早知道就直接从空墓以后的事情说起了。

    “因为当初奉命办大哥案件的是玄武军,我也很奇怪一支禁卫军为何会插手这件事情,便花了不少时间,找到一些当年江湖上的朋友,跟我一起来调查这件事情。但是后来,被我无意遇到朱玉轩也在打听玄武军的事情。我还以为是你派他做了些什么,今日来见你,才知道并不是你授意的,那么他到底在做什么?”

    陈亦卿令高宁佩服的地方不仅是他可以在短短的五年内从无人无物,仅凭着自己的生意头脑就在浔阳这个从不缺商业奇才的地方崭露头角,开创了自己的天地。更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即便是听朱玉轩涉赌,第一次出现比以往都要愤怒的情绪下,还能保持冷静。

    陈亦卿并未像高宁一样言无不尽,顺着高宁的思路把朱玉轩的事情说出来,想必朱家村的事情即便是死,亦或是在睡梦里他都不会对任何人说。

    或许人本就有自愈能力,自陈亦卿决定把朱家村的一切都忘记时,那个地方的印迹就已经在他脑海里模糊了。他本就没有徐家宝的记忆,所以很轻易就说服自己对自己的以往做了篡改。

    陈亦卿又问:“你来找我是说他出事了,那么是他的赌场出事了还是查玄武军的事情出事了?你来告诉我这些目的是什么?”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娉婷在玲珑的屋里睡不着,顺手抄起一个针线框做着玲珑走之前绣了一半就放在那里的一条裙子。她做的很慢,因为虽然手在这细致的针线活上,而她的心早已经飞到隔壁的陈亦卿房间了。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呢?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声“吱呀”的门响声,娉婷一骨碌翻身下床,从门缝里看去,那个公子在京城的“朋友”从门内出来,几步便下了楼消失在了雨夜中,他回头望二楼那一眼,似是目含着期望。

    张世牛跟在他身后拴上小院的大门,再回来时,满脸都是迷茫。

第一百零二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嘉宁城的醉仙楼出名的不仅是那可让老神仙都想馋上两口的高粱酒,还有高耸的建筑本身就有通天遇仙的寓意。

    二楼沿路边的雅间里,轻纱随风摆,春风和煦里一桌人刚刚坐上位置,主人位上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身天青色书生装,个头不高微胖,一张脸生得不笑自喜,令人看了颇有点亲切感。桌上已到的五个人便喝茶闲聊,边等迟来的两位客人。

    一场新雨过,空气从嫩绿的柳枝里穿过,带着些好闻的草香味,那请客的男子便走到窗前,伸手将窗纱拢起,街景便映入眼帘。

    “景副尉,景副尉……”

    景林回头看时,叫住他的人一身蓝色衣衫,金黄丝线滚边,腰间配着一块上等的美玉。这人生得面如玉盘,星眉上扬,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嘴唇薄而锋利。

    正微笑着看着他的玉立青年,不是当今豫王还能有谁?

    景林慌忙下马上前,欲向这位如今的玄武军上司王爷行李,被豫王虚扶了一把,在他耳边说:“本王今日就是来转转,看看京城春日的街市民情,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若是玄淇在时,景林也没什么机会接近这位王爷,但如今玄淇被派去北疆练兵,朝廷上下也默认了他就是下一任的玄武军一品都统,那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景林自然也渐渐走入了大众的视线。

    就像这两次上朝,从前总默默跟在人群中的景林,虽依旧不多言,不过是作为大楚的臣子,去听听朝会象征性的出现一下。但即便他刻意低调,难免会有各路有心人一点点地往他身边靠近。

    玄凇眼中的景林还是疲于应付这些,也默许他以任务为借口,继续三天两头的旷早朝。

    如今豫王被皇上指派跟玄凇学习军政,又兼理玄武军,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一见景林也忍不住多问几句:“景副尉一身正装这是要去哪里?可是军中有事?有什么不妨跟本王说,本王同你裁夺。”

    作为玄武军的领军王爷,豫王要过问他们的事情也不算是多管闲事,景林作为下官作为皇家的臣子,也有义务要向豫王做个汇报。

    于是景林拱拱手道:“回禀王爷,下官军中出了个败类,破坏军纪,严刑审问之下竟牵扯出有人打探我玄武军内部事务,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为防是别国混进来的奸细,我已将疑犯拘在了玄武衙门的大牢里。但我此时要去问询个人,这人或许跟此案无关,直接拘到牢里……不知合适不合适……”

    豫王眉头一挑“哦?”这事确实对于玄武军日常处理的事情不算大事,但既然豫王遇见了,再小的事情他也必须要认真对待。于是他一定是要借着细细问询处理此事,来为自己争取一个在玄武军中认真细致,同下属亲近的形象来。

    “不知你要问的人是个什么身份?”豫王示意景林到一边站定问道。

    景林恭恭敬敬地答道:“是个商人,富商。他跟疑犯很熟悉,但根据我的人掌握的一些情报,他跟此事关联不大,但听说他不日就到京城了,我们办案仔细起见,还是要会一会的。”

    豫王微微一笑,“既是富商,想必也是有他的长处,像是这样的人收为己用最好。人家既不是犯人,拘到牢里扰了良民影响也不好。不如去我在城郊的别院吧!进京前直接带去,那里地方虽小,但僻静。牵涉玄武军中事,以免城内人多眼杂。”

    深深地一鞠躬,景林向豫王说:“多谢王爷体恤下属,王爷对待我们,和这一般的商人尚且如此仁慈,考虑又周到,实乃贤王!”

    豫王又扶了扶景林,满意地点点头。

    再抬头话别又回身上马,景林微微抬头间,对着对面的二楼窗户笑了一下。那窗口的纱窗被拢了起来,随侍在旁倒酒的女孩子很是清丽,像是他喜欢的那些南方姑娘般水灵。

    豫王走出一段距离才交待下面的人,“着人收拾好城郊的豫和别院,着人注意着景林的行动,他那边定住时间后,通知我一声。”

    “公子……”

    娉婷推门进去,却不敢问什么,只能自顾收拾陈亦卿面前的汤碗。见屋内气氛有些压抑,小心翼翼的问:“你们可要吃宵夜?”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陈亦卿微微摇摇头。

    张世牛问:“公子,你会去救玉轩的对吧?”

    陈亦卿苦笑:“救他?救他出来让他继续开赌馆?去害更多的人么!”

    程祥还记得当初在河西味道李家那个揽着他肩膀的玉轩,笑容里有当时他最羡慕的爽朗与坦荡,程祥皱着眉头说:“亦卿哥,我想玉轩是因为初到京城无以为生,不得已吧……”

    这是程祥第一次叫陈亦卿作“亦卿哥”,过去不管陈亦卿怎么劝他不必那么客气,他总是将陈亦卿当做恩人样的客客气气唤作“公子”。

    之所以这么叫陈亦卿,也是他希望陈亦卿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能够不生朱玉轩的气,可以去救他。

    陈亦卿无奈地摇摇头道:“你们也听到了,他是被朝廷的玄武军带走的,我能怎么救他?让我去跟一支军队博弈么?若是在浔阳或许我们还可以通过那些知府夫人,县丞夫人们探听些消息。可那是京城,我连玄武军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清楚,我怎么救他!”

    无疑,陈亦卿说的是不可否认的道理,但正是这他们都明白的道理,被说破后异常的令人沮丧。

    “那怎么办?我们就任由玉轩在京城不去管他么?”尚冷静的陈亦卿和程祥都不知该说什么,张世牛依旧是不肯死心。

    沉默一会儿,程祥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坚定地同陈亦卿说:“我去吧!让我去京城!”

    陈亦卿摇摇头,“你去京城又能做什么?跟小轩一样去送死么?”

    程祥答道:“我可以先去探听消息,你放心我不会贸然行动,我去帮着锦绣布庄分号做事,顺便打探消息,有了进展我让人捎信回来给公子,你再分析怎么办。”

    张世牛附和道:“我也去,我也去!”

    陈亦卿看着程祥不仅不再担忧,甚至是带着点光芒的眼神,忽然心中一振,明白过来程祥为何会如此迫切的想去京城了。

    每年的节日他们都会送一些东西回河西镇,一开始是王启顺提议,借着陈亦卿、程祥他们的名义给家乡的亲友送去节礼,陈亦卿也有心要感谢当初帮过他们的王启发和那几位好心的大婶。

    也是无意中陈亦卿才知道,程祥每次都会借着送东西回去托人打听李秀才可曾回去过。程祥对待李秀才的有情有义,也让他觉得欣慰与欢喜。

    但是此时,程祥比自己还要迫切去救玉轩和玲珑,陈亦卿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那个在程祥最无助,最难熬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被他当做偶像又当做家人的李秀才,程祥提起他总是亲昵地称“李哥哥”。而对于自己,却始终恭恭敬敬的唤一声“公子”。

    陈亦卿忽然觉得这样的程祥,终有一天会离开他。和玉轩一样,怀揣着自己的过往和明天,去追寻他们自己的目标和梦想。最终,自能和自己作伴的可能只剩下那一双拐杖。

    他的表情忧伤起来,语气也淡淡的:“好了!你们不用说了,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去京城救他们,至于去不去怎么去我还要想想。王叔自年前一直病到现在,念恩一个人撑着家和宝阁够辛苦了,你们要是有那精力不如多关心关心眼前人。”

    提到念恩和王启顺,程祥和张世牛确实不能反驳,念恩因为父亲的病和玲珑走后,衣柜的生意压在她一个人身上着实是整个人既沉默又瘦了一圈,连齐大夫都说近日王启顺怕是就不好了。

    娉婷见他们几个第一次如此凝重,便讪笑着对大牛和程祥说:“好啦好啦,你们都快回去休息吧,不早了。我给公子打水洗面,你们赶紧走吧。”

    明知这夜谁都睡不着,可娉婷还是不忍看陈亦卿如此为难的样子。

    望着窗外簌簌的雨打芭蕉,陈亦卿有些出神,娉婷将他身上的薄毯拢了拢,坐在他身边,即便不说话也想如此静静的陪着他。

    “娉婷,你怕死么?”

    “诶?”娉婷没想到他会这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可这个字眼让娉婷想到过去的日子,有些伤感起来:“若可以一死了之结束痛苦,那也没有什么吧!可是现在的我,我还不舍得死。”

    娉婷说着用满含温柔的眼神去看眼前这个呆呆愣愣,没有了往日足智多谋的神采,而显得有些颓废的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我还……舍不得死。”

    “你会去救他们吗?”

    陈亦卿摇摇头,“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娉婷大着胆子回答他:“我……我当然不想你去京城,而且,而且你去救玲珑……但是,我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不是吗?做你现在想要的选择,无关结果,那便是对的!若你留,我自会陪你,若你去,我也会支持你。”

    陈亦卿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浔阳城中寻常客,明月照人分外明……”

第一百零三章 红颜知己

    晓欢眨巴着眼睛,一脸呆萌地问:“完了?你就这样说的?”

    娉婷边收拾着房间,边淡淡地回答:“是啊!就这样。”

    晓欢跳到娉婷旁边,吃惊地说:“你傻啊!他既想问你的意见,你当然不能同意他走啊!你心里肯定是想他留下的,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还要他为了别人离了你么?”

    娉婷有些心烦意乱的抖抖刚洗净的衣服,皱着眉头胡乱地将那几件衣服塞进了衣柜,回过头说:“不然呢?哭着求他不要走?若他想走,我如此阻拦,那他会开心么?我不想逼他……”

    晓欢急得直跳脚,“那可是大楚的京城啊!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若公子去了京城,你可就不能跟去了,若出了什么事便再也不能见他了……”

    娉婷微微笑道:“晓欢,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他会回来,我就在这里给他守着他的产业。如果他不回来了,我就去京城找他,任那是什么龙潭虎穴,我也要去。”

    晓欢瞪大了眼睛,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说:“你疯了么?小姐,我求你为自己活一次罢……”

    娉婷走上前揽过她的肩,“你不要这样晓欢,我喜欢他,我真心真意地喜欢他,所以,我所要为他做的这些就是为他而活。过去我没有选择, 现在我选择了他。”

    见晓欢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悲切,娉婷又道:“好啦好啦,再说公子也没说一定会去,即便他去了,也许就是几天的功夫就回来了。”

    “可是,可是……他是为了别人去的……”

    娉婷的心不由得一揪,她喜欢陈亦卿,一开始她还因为自己心里的牵绊不敢表露,后来她不但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自己的人,一日不见他便似少了些什么。

    可是她拿不准陈亦卿对她的态度,别人看着这一对再怎么起哄或者猜度,都不如娉婷自己这个当事人的感觉来的直接。他一开始远过她,后来像是鼓起勇气要接受她了,可是总有似隔着一道跨不过的坎一样。

    晓欢是娉婷最亲近的人,一开始她还害羞徘徊,但是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便毫不掩饰的把秘密分享给晓欢,所以对于陈亦卿的感情和自己的打算,她都不准备瞒着晓欢。

    娉婷轻轻地拍着晓欢的肩膀,柔声道:“如果他真是无情无义到不管不顾玲珑姐姐和玉轩,那么怕是跟那些人没什么两样,还值得我喜欢么?我知道他犹豫的是自己没有能力救他们,而且,他还害怕连累到我们和念恩姐姐、王叔,还有跟着他的这些人。就算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他的……”

    “你怎么知道?”晓欢眨巴着眼睛,眼泪刚流出来就被娉婷的话又勾起了好奇心,一下子眼泪就没了,而是带着点戏谑的口气:“你哪是知道,你就是喜欢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呗?”

    “因为,浔阳城中寻常客,明月照人分外明……”

    春阳街的陈家小院里,程祥不知所措地想去敲陈亦卿的房门,却不敢敲,他在门口徘徊了许久,还是转身下了楼。

    陈亦卿将自己关在屋里已经一天了,程祥早上送饭进去时,他就坐在窗口呆呆地看着窗外嫩绿的大槐树。送午饭时,陈亦卿依旧是望着窗外,而早饭竟在桌子上放了一晌都未动。

    两个大男人之间若说拉手谈心,太过真挚未免显得肉麻,况且程祥也是个不善言语的。他在外面忙着巡店,也就是至饭点来看看陈亦卿,陈亦卿不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便不知道该如何言谈了。

    “公子……”

    程祥叫的声音既小又没有底气,连他自己都觉得陈亦卿不应他是应该的。

    拍着脑袋想了半天,程祥才灵光一现,慌忙跑去明月楼找娉婷。

    而娉婷正在指导歌舞姬们的表演,明明她现在已经是话剧的台柱子了,但是这歌舞在她的指尖脚下总是别的舞者要灵动。若说是老天爷赏饭吃也使得,毕竟不是谁都能有这等悟性。

    台前的娉婷今日很着急的样子,训练起来严苛的很,倒比他们请来的教习姑姑还要厉害了。

    见程小掌柜来叫娉婷,几个年纪小的舞姬便暗暗松了一口气,照着娉婷姑娘这个练法,也就是那几个大的能跟上,而她们的筋都快被拉断了。

    自从朱玉轩去了嘉宁城,明月楼外围的一应事务有沈三丰应酬,而演员歌手的管理全部是娉婷在管着,一向对她们和颜悦色的娉婷虽然不过也就是明月楼的艺人,但是娉婷跟陈亦卿走的近,上下人等看在眼里,俨然当她是半个老板娘。

    更何况娉婷自己的功夫自是没话说,不管是什么场子,有她在自然是爆满,且从不会让人失望。所以明月楼的人不仅是对她服气,更是敬畏。

    娉婷跑到陈亦卿门前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想敲门,却又觉得自己应该先整理一下仪容,调整一下呼吸,柔荑刚刚举起便又放下。

    程祥没有正经喜欢过哪个女孩子,也不曾被谁喜欢过。他才不懂得这些女儿家的心事,他确实想去京城,但是更怕陈亦卿会想玉轩的事情想魔怔了,让娉婷来是想着红袖添香替他劝劝陈亦卿,却又不理解娉婷一听陈亦卿不吃不喝的对窗独坐时,急急地跑来比他跑得还快,到了陈亦卿门口怎么反而又淡定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这是娉婷第一次见陈亦卿“走路”,他拄着双拐,站得稳稳的。一身白色的长衫,滚边用的是竹青色丝线,而衣衫下摆上密密匝着的也是竹子的图案。头发束得高高的,同程祥刚才见到那个颓废的病人模样完全不同了。

    一开门见到门外的美人,因着在初春刚刚吹暖的风中跑了一阵,面上带着点潮红,身上也穿了一袭白色的衣裙,系着粉色的腰带,倒是与自己这一身装束情侣装般的般配。

    娉婷背后是雨后的灿烂阳光,她就这样逆着光迎着陈亦卿的眼神,任陈亦卿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那眼光里有惊喜,有欣赏,亦有不舍。

    原本该是害羞的娉婷却勇敢的迎上陈亦卿的注视,她知道当他的眼神里出现了不舍,那就是已经做出了舍得的决定。她想抓紧时间,再看他几眼。

    何况她的公子今天站起来了,第一次见他站着是为了救自己的时候,虽然那舞台不高,可她却知道了他怀抱很暖肩膀很宽,站起来时的高度差好高了自己半头。

    这是第二次见他站起来,她又知道了,他已经可以靠着双拐行动自如。他好像又长高了,微微挺直的脊背看起来也结实了不少。

    是从他的冠礼开始么?他好像屋外拔节的竹子,不断的生长着,娉婷期待着她的公子有一日长成她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

    一旁的程祥看着被午后阳光染了一层金色光晕的俩人,大气也不敢出。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很郁闷,他是希望娉婷能来帮忙让陈亦卿说句话,他才好趁机找个话题劝陈亦卿让他去京城,但是这俩人倒是用眼睛说上话了,都是一副“我懂你”的样子,而他在一旁还是一句话都插不上。

    “小祥,去请念恩,大牛、小胖、三丰、唐老板、赵员外一起到浔阳酒家去,替我订个雅间,包个桌,我要请客!”陈亦卿这话是对程祥说的,可眼睛依旧在娉婷身上。

    陈亦卿没想到,程祥会把娉婷搬来当救兵。他也是今日才发现,这十六岁的解语花,穿上平日并不常穿的白色纱裙,粉嫩的腰带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头发分股拧盘,交叠于顶,粉红色的丝带扎起她的朝云近香髻,露出洁白欣长的脖颈。白皙的面庞上微微泛着潮红,无语凝噎地闪着一对星眸似是有千言万语。

    少女逆着光在他的二层小楼的走廊里站着,鬓边几缕散发和周身的衣带环佩被春日微风吹着,如梦如画般让陈亦卿挪不开眼,他想将这美好的画面画在他的纸上,也想印在他的眼底。

    陈亦卿开口虽是给程祥分配任务,但至少他坚定而温和的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气势,程祥答应着已经跑的没影了,他只想赶紧把人召集起来,等着陈亦卿向大家宣布大事。

    至于这大事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既然这么人齐,连赵员外和唐老板都被请来了,那么自然是大事。

    娉婷缓缓开口:“看来公子决定好咯!”

    陈亦卿点点头,微微苦笑道:“我很纠结,也很煎熬,可是我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但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完全不去努力,我怕是过不去自己这一关。玉轩竟敢去经营赌博的营生,我很失望,但是或许玲珑此刻正绝望地等着我。

    你说的对,重要的是现在的选择!人生没有选择,却可能不止一次,即便是错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第一百零四章 告别

    浔阳酒家是城中最大的饭店之一,也是赵林的地盘,陈亦卿安排在这里请客,座上宾又有他的好搭档赵林,当然是打算自己请客,赵林买单……

    一壶清冽的佳酿上桌,主座上的陈亦卿慢慢斟满酒杯,向众人一个请的手势,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严肃的请客,而众人到了之后,他也没有虚让赵林和唐锦仁,直接自己坐了上座。

    程祥、大牛、娉婷等着他做决定,而其他人都期待着他有事宣布。在他们的忖度中,这事无非就是陈亦卿的婚事,现在看来在场的念恩和娉婷是五五开啊。

    一杯酒水下肚,陈亦卿又为自己满上,可看他的姿势,竟是要站起来。娉婷慌忙上前扶他,而一旁的程祥也随着娉婷的动作也到了陈亦卿身前。

    别人不知道便罢了,娉婷自然是知道陈亦卿能站起来的,而且不止能站起来,还能稳稳地将自己揽在怀里……

    可是这是人前,陈亦卿从来当着别人都是一副虚弱的样子,病恹恹地歪在轮椅里。只要他在场娉婷的眼神就不会关注别处,即便猜不透他的心理,一见他有所动作,便会全力的配合。

    陈亦卿在心里暗暗地给娉婷点了个赞,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许。而程祥也有来扶他,但是靠着娉婷柔软的臂膀上,自然比靠着个天天被他逼着锻炼而过于瓷实的少年要舒服些。

    小胖、赵林、唐锦仁都是第一次见陈亦卿站起来,不免惊讶,却因为娉婷和程祥的搀扶显得自然了许多。

    不过陈亦卿和娉婷间的眼神、动作落在旁人眼里,似乎就是表示陈亦卿的心已经倾向了娉婷。唐锦仁和陈亦卿合作的早,他很是知道念恩跟在陈亦卿身边从起步到如今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中间她和玲珑吃了不少苦。

    而如今陈亦卿有美人在旁,念恩和玲珑双双“落榜”,唐锦仁带着些遗憾又同情的眼神瞅瞅念恩,但还是对陈亦卿的选择报以祝福。

    可陈亦卿缓缓的开口,他要说的话怕是比让他们看到自己站起来甚至走路更感惊讶:“各位,自陈某到浔阳,承蒙各位的帮扶,方有今日之成绩。虽不能与赵员外这样的名门望族相比较,但终究是对得起一众信任我的人。

    但在家乡时玲珑、念恩与我相扶持一起到了这里,也多亏他二人我才有今日之安稳生活。虽说他们待我如家主,但我一残废之身,实是受了他二人之恩。

    玉轩因与我经营理念不同,一时冒进到了京城,因年幼被人哄骗竟涉赌,玲珑为圆我二人兄弟之情往京城劝阻玉轩,却不想同玉轩双双遭人利用。如今他们有难,于情于理陈某不得不管,但陈某是否有能力再助他们,不得知。却不能不亲自往京城走一遭,一窥究竟。

    陈某此去嘉宁,或许半月便归,也可能需盘桓数日。浔阳一切还要仰仗诸位,陈某在此先谢过!”

    说罢,陈亦卿的第二杯酒也一干而尽。

    张世牛是先开口的:“公子,我曾替你往京城去过,不敢说熟,至少识路,就带我去吧!”

    陈亦卿摆摆手,示意大牛不要激动。

    赵林在一旁悠悠说道:“这涉赌嘛,不过是小事,既然陈老弟如此有情有义,我断然不会坐视不理,我在京中也有几个朋友,你将详情告诉我,我帮你救玉轩回来。”

    唐锦仁见赵林这么说,也不甘落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说不过是赌博或者开赌场的事情,能大到哪里去,便也应和着:“现成的我亲家就在津州,他们家在京中有做官的,不过是小事,贤侄不必忧心。”

    陈亦卿不出声,见他们一个个都群情激昂罢了,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摇头叹道:“玉轩这次惹的事情怕是不小,我听玲珑托人带信回来说,竟惹上了官非……”

    陈亦卿将第三杯酒饮下,才在娉婷的搀扶下,一副摇摇欲坠站不稳的样子又坐下了。

    “我今日请各位过来,其实并不想麻烦大家的。玉轩从前是我家邻居,他父亲走后,便是我父母将他养大的,他也如同我的弟弟一般。玲珑父母双亡被亲戚逼着要卖入青楼,我见她可怜便买了她,可从未拿她当下人看,我当她是我妹妹……”

    在场的人虽知道陈亦卿和玉轩、玲珑是一起来的浔阳,情如兄弟姐妹,却从未听过他们的往事。听到陈亦卿说便都深信不疑,并没有人去推敲细节,只是都觉得陈亦卿实在有情有义,作为一个生意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还能如此为邻居家的孩子路上买来的女子,着实不易。

    陈亦卿原本并不想提玉轩的事情,但是既然自己决定了要去京城,必须得先安顿好大后方,他可不希望将来自己回来的时候,浔阳的产业不复存在。不管是明面上的明月楼,宝月阁还是粮铺,城东的那些快餐店,点心店,还是通过一些暗地里的手段经营起来的粮食链。

    于是还是将玉轩惹了官非的事情讲出来,虽然不详不细的,但至少让其他人有个准备,特别是赵林和唐锦仁,他不得不防着这俩人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将他的生意都吞并了,虽然有他在浔阳他们就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但是或许是他想多了,万一人心隔肚皮,人心险恶,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玉轩到底是惹了多大的事情啊?我们能帮上些什么你尽管出声!”赵林说着,唐锦仁也连连附和。

    陈亦卿摇摇头,对于京城里的实际情况,他也不甚了解,高宁说的甚是约略,毕竟高宁的人不能太过于靠近玉轩,不然难免打草惊蛇倒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

    “事情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不过是托人捎了个口信,知道了情况不大好,所以我要亲自去看了才知道。

    至于我离开后,我在浔阳的所有产业都交给张世牛统管。念恩还负责宝阁衣柜,三丰负责河西味道和城东的店铺,快餐店等。娉婷,你帮我看着两间明月楼,有事便找赵夫人商量。”

    陈亦卿说到此处,向赵林拱拱手,他特意说了两间明月楼,意思就是我不在,但是我安排的有人盯着。

    赵林或许真的没想那么多,毕竟明月楼由陈亦卿经营期间,他赚了不少。他不过是提供了个地方,而事情都是陈亦卿的人在做,他还乐得夫人开心就好,眼看孙璇儿月份大了,他也没心思管这些事情,所以陈亦卿说的时候他也并无异议。

    陈亦卿继续说道:“嘉豪,你继续负责粮食这块。”

    说完转而对唐锦仁道:“唐叔,你可以放心,我去了京城一边办事,同时会到京城锦绣布庄考察一番,制定适合锦绣布庄在京城发展的方案,你就等着收银子吧。”

    唐锦仁的眼睛一亮,听说陈亦卿要往京城去,他就有此意,甚至他早就有意邀陈亦卿往京城走一遭。着实是陈家接连发生了王家亲人亡故,王启顺病倒,玉轩又离开了陈亦卿这一连串的事情,他没有好意思烦扰陈亦卿。现在,陈亦卿自己提出要到京城布庄考察,他是求之不得。

    唐锦仁慌忙答道:“有世侄在京中坐镇,我就不愁京城的分号开不下去了。你到京城之后,食宿尽可以到锦绣布庄找那边的人帮你安排,冠北和季南在那边,带信说是下月才回来。”

    陈亦卿笑道:“那倒不必麻烦冠北兄,他们不是帮我在京城置了宅子,当是去住一趟罢!”

    又交代了一些其他的细节,比如鼓励小胖和南边做些蔬果生意,看好大棚蔬菜的试验。让大牛给念恩多招些人手,让齐大夫一定看好王启顺的病……

    程祥一直等着对他的安排,却不见陈亦卿开口,他以为陈亦卿离开的话,肯定所有的事情先让他接手。兴许是最近听到的消息太多,一时间他有些懵了,陈亦卿说完,大家纷纷开始动筷,程祥才憋红着脸问:“公子,那我呢?我做些什么?”

    然后所有人都看着程祥,愣了一下,接着便是爆笑,听了陈亦卿的安排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恐怕也只有喝了几杯酒便晕晕乎乎的程祥自己了。

    娉婷的语气带着些醋意:“你当然是跟公子一起进京了!”

    兴许是被程祥的呆萌给打败了,娉婷看着这个喝了两杯酒就脸红得找不着北的少年,有些幽怨,也不顾众人的眼神,便直接说:“程祥,你要是这个样子,怎么照顾得好公子呢?!”

    陈家小院里,程祥已经被大牛安置着睡下了。娉婷在陈亦卿屋里忙着帮他收拾东西,念恩也送来了好几套衣服和鞋袜。

    原本玲珑不在,念恩是自然而然的想来帮他收拾东西,但见娉婷忙里忙外的样子,便笑着离开了。

    出了春阳街,路边次第开放的野花在微凉的夜风里隐隐传来清新的草香味,因着天气暖和了,路边的摊贩便收门的晚了些,虽已天黑,却行人不绝。

    念恩被既凉又暖的风吹着,痒痒的很舒服,她晃着胳膊,悠闲地感受着春日的夜晚。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父亲终于不再日日催她嫁人,却是因为他病倒了。尽管念恩衣不解带的照顾着,父亲的病愈渐不好了。

    最近她每日都在家做衣服,店铺都是让晓欢带人开着,河西味道也许久未去巡铺了,想必公子一走自己又要忙碌了。

    但至少这么一晚,这一段路,她可以暂时放下这些,让自己喘口气,“公子要去京城了呢……京城……京城。”

    如此呢喃着,她竟有想起了曾经有个人跟她说过:“你若真没事,我可走了?我要回京城了,再找我赔可是找不到的哦?”

第一百零五章 千里之外

    陈亦卿在走廊上坐着醒酒,胳膊支在栏杆上抵着下巴。他的屋门没关,娉婷一会儿抖抖衣服,一会儿又俯身下去放些东西在箱笼里。她一弯腰一抬头间,身体的曲线就在陈亦卿眼前起起伏伏。看得陈亦卿竟有些喉咙发紧,身体也觉得燥热。

    冲屋里招招手,陈亦卿说道:“娉婷过来,过来……哦,先别过来,给少爷来杯水……”

    娉婷温顺地斟了茶给他,望着他的眸子里有天真有不舍。陈亦卿看着玲珑,想想自己方才猥琐的想法,咽咽唾沫,默默鄙视了自己一下。缓缓说道:“答应我个事,那个歌……”

    娉婷像个小白兔一样瞪着眼睛:“嗯?什么哥?”

    想到自己那日误会自己和娉婷之间发生过什么,陈亦卿有些尴尬的咳道:“就是上次我喝多了,是不是给你唱歌了?”

    “啊,是啊!那歌很好听呢!”娉婷边说边哼唱了起来:“风铃如沧海,我等燕归来,时间被安排,演一场意外,你悄然走开……”

    陈亦卿惊讶于她不仅学会了副歌部分,连开头都能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娉婷是真对自己上心了,不禁有些心虚,小声赞叹道:“你还真是天生歌姬,不过听我醉中唱了一唱,便记住了。”

    娉婷依旧瞪大了她白兔般的眼睛,惊讶道:“哪里啊!我可没那么厉害,不是你唱了一唱就记住的,你那晚上可是搂着我唱了十几遍……”

    面对面的俩人都红着脸别过头。

    陈亦卿是想到:“难怪自己那早醒来如此口干舌燥,居然……居然唱了十几遍千里之外……”

    而娉婷却是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你那晚上可是搂着我唱了十几遍……晚上……搂着……”

    刚刚经过一场春雨,空气中略略浮上了一层寒意,却因为前几日的春燥而显得此时闪烁的星空异常清新。丝丝微风拂过面颊,凉而不冷,让这离别的夜晚除了离愁别绪倒多了一缕惬意。

    凭栏沐春风,并肩共赏星。

    娉婷灵动的歌声将《千里之外》唱出了点老胶片的味道,在二楼廊檐下悠扬婉转,陈亦卿也忍不住跟着她唱和了起来。

    “娉婷,我想跟你说,这首歌只跟我在一起时唱好么?对着别人千万别唱,就当是……当是我们的秘密之歌好吗?连晓欢都不要叫她知晓。”

    “嗯?”娉婷一愣,但随即她的思绪便在陈亦卿温柔的语调里沦陷了,几乎不假思索就赶紧答应下来,“嗯!”

    她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自己喜欢的人就在面前,被星夜的光罩上一层温和的光线,即便明天他要远行,不能许她任何的承诺,也不曾向她表露过任何情义。

    可那又怎样,现在他们有了一首歌,一首只属于他们俩人的歌,这是他为她建起的秘密花园。现在她的心就像开出了一百多花儿,就为了他的一句话,她可以再坚持许久。

    陈亦卿可不知道她此刻百转千回的心思,他只是不想让这首后世的原创歌曲从他这里就成了“古曲”了。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郭雨晴,但是若郭雨晴真因为一些“蝴蝶效应”而没了,那么或许他还可以是徐家宝,但是却未必有带着郭雨晴回忆的陈亦卿存在了。

    尽管郭雨晴支离破碎的回忆中痛苦和灰暗太多,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拥有她的头脑。

    他现在所处的年代,就算是个状元可以用“学富五车”来形容,但是那时候的书无论是竹子穿的还是纸誊抄的,比起郭雨晴那里经过“高考”这座独木桥的学生们来说,不过是肚子里多了几首酸诗。

    他现有的一切都得益于郭雨晴记忆里那些读过的书,接触过的管理经验,甚至是看过的电视剧、电影。他用得顺手了,并不想失去这项“生存技能”。

    朱玉轩走的时候,只是一个人,一匹马一个小包袱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城。可陈亦卿走的时候,除了带上程祥和他的轮椅,连带有娉婷、念恩各种关怀下给他装得满满的两个大箱笼。

    要不是他拦着说:“京城什么都有,饿不着的!”娉婷都恨不得把赵林最好的厨子给绑了来装车上。

    程祥到街市上雇了个马车,那马车夫是浔阳的老行家了,他拉来的枣红马神骏有力,嘶鸣声都比旁边几个同行的要来得高。程祥拍拍枣红马的头,道了一声:“就是你了!”便将定金交给马车夫,交待他了第二天一早出发,要车夫准时到春阳街接他们,便满意的走了。

    寅时初刻,马车夫便准时出现在春阳街,因着是长途,他便叫上了个兄弟同行,路上好有个照应,也能换着驾驾马车。

    陈亦卿一向是晚睡晚起的,这个点他还是癔症着如在梦里。头一晚便住在玲珑房里的娉婷却早早起了,给他烧水洗脸,做早餐,要不是陈亦卿坚决的拒绝怕是连衣服都伺候他穿了。

    其实陈亦卿也不大习惯一大早有个美女给他抹面、揉肩的,饭都差点喂到他嘴里。但是他清楚这个年代的女孩子,若不让她做点什么,才怕是她会难过,于是便也由着她把自己当成个废人了。

    车夫那个兄弟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穿着套褐色的粗布衣衫,早晨的蒙蒙细雨虽不大,但他戴了斗笠遮了半张脸。也因为只有他戴着斗笠所以显得很神秘,一来便低着头,默默地帮雇主搬着行李,也搬着他的雇主陈亦卿。

    越是到了分别的时候,越是显得情意绵绵,陈亦卿倒是有些受不了这些人跟给自己送丧一样的,莫说娉婷、念恩、晓欢、大牛、小胖了,连唐锦仁都在最后一刻赶着来给他道别,赵林是提前着人送了礼来。原本他并没有什么离愁别绪,但被这些人依依不舍的一道别,他倒是觉得好像此行真的很漫长。

    不过陈亦卿不能理解也正常,若是现在,从南到北有飞机有高铁,跨越大半个祖国的地方一日也能到。再者有些事情不用见面,一个电话一个信息就搞定了。

    但是对于那个时候的这群人们来说,从浔阳城到北径山来回都要折腾上大半日,京城更是远得不敢想的地方。陈亦卿以为不过是坐个马车,去京城一圈,至于京中情况他都还不了解,或许没几日就回来了。但是在他们的经验看来,陈亦卿这趟恐怕是要待上几个月了。

    “驾!”熟练的马车夫一声令下,操纵缰绳,枣红马缓缓出发。

    陈亦卿从车厢窗户里伸出头和手,同车后目送他们的队伍告别,直到脖子扭的疼了他才重新坐好,将头手收回来。饶是这样,只留下一小点的影子了,背后那些人还对他们离去的方向行着注视礼。

    张世牛站在原地,手握地紧紧的掌心已经攥出了汗。他知道陈亦卿不过是去看一下玉轩的情况,尽全力救他出来,想必多使些银子也没有办不了的事情。

    但陈亦卿走之前几乎是把他们的全部流动资金都抽走了的,只给每个店铺留了一个月的运营成本,若是陈亦卿在,他们都不会怀疑他一个月内能赚回来这么多钱。可是现在,整个担子压在了大牛肩上。他必须得全力以赴了,这一个月内他不仅要让所有的店铺如常运营,还要赚的只能比从前多不能少。

    黄嘉豪有些失神,之前一直是张世牛在给他安排活,自己亲自跟着东家也没多久。明面上他帮陈亦卿管着城东的粮仓,经常就是在粮仓中打打瞌睡,和运粮的工人闲聊一下。

    可暗地里,他是联系、维护那些高门大户的后厨和管家的直接参与者,陈亦卿出钱,大牛出力,赵孬蛋出人脉,小胖是把这些串联起来的人。那个在背后运筹帷幄出谋划策的人忽然离开,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当好这个钎子,将那些难搞定的糖炒山楂给串起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他的东家,能尽快圆满解决京城的事情,不仅他能早点回来,也早点把玲珑掌柜和朱小老板给带回来。

    唐锦仁有些无奈的看看离去的陈亦卿,又有些不安的看看他周围这些弱女子和半大小子们,再观察一遍他也不觉得这里哪个能像陈亦卿一样不断的通过他的能力在浔阳城制造那些他所谓的“流行风向”,从而让他唐家的布庄成了浔阳最“时髦”的布庄。

    他确实因为陈亦卿赚了个盆满钵满,还在京城开起了店铺。想到京城的店铺他就舒心了不少,有陈亦卿去了那里,京城的生意就差不了!一阵长者应有的责任感充斥他的心脏,他决定好好照顾陈亦卿留下的这些小朋友。

    齐江明受了他爷爷的吩咐来送药,包好的大包小包的是给陈亦卿日常治腿的,还有一些是花草茶,名称和用量老爷子都细细的写了。陈亦卿走的急,提前没有通知齐怀生,不过是到他那里要了些名贵的药材,想随身带去京城。老头子却是熬了一个通宵带着江明配药、抓药、包药又写了这些药单子。

    小胖子嘟嘟囔囔地交待了半天,临行时又道:“我知道我爷爷是在担心什么,他怕你到京城遇到了更好的大夫就把他这老头子忘了。他早就当你是朋友,当你是孙子了!”

    “额,当我是孙子了!”

    原意虽没什么,但这话陈亦卿却不知道该怎么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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