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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温一笑     素华映月txt下载     素华映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7心之忧矣

    17、心之忧矣

    阿迟清脆娇利连连叫好,师公和张劢越发卖弄,如两团光影般打一处,阿迟竟分不清他俩谁是谁。后,张劢一声清啸,蓦跳出场,拱手长笑,“甘拜下风!”师公得意客气着,“承让,承让!”

    这一场武术表演下来,师公和张劢面不改色,张橦这做观众可累坏了。只见她又蹦又跳,大声助威,到后脸蛋红扑扑,光洁额头渗出细细小小汗珠。

    阿迟特意把她叫到身边,拿出锦帕替她拭汗。“二嫂这样美人服侍我,艳福啊。”张橦一边享受,一边感概。张劢看着眼热,哼了一声,“我嫉妒!”阿迟笑咪咪冲他招手,等他颠儿颠儿过来了,也象征性替他擦了擦。

    “偷工减料,一点也不温柔!”张劢趁着师公和橦橦正说着话,悄悄趴到阿迟耳边抱怨,“宝宝娘待宝宝爹不亲热,宝宝会不开心。”

    阿迟捧着微微凸出小腹,给了宝宝爹一个温柔笑脸。宝宝爹见状大乐,“知道错了?晚上给你个将功赎罪机会,不可错过。”

    又打什么主意呢!阿迟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师公一脸沉思状拉过张劢,“你娘写了一堆王子和公主故事,这故事橦橦都喜欢,已经画出来了。可师公以为,小二是男孩儿,不适合只听这些风花雪月故事,而应该考虑兵书、武功秘籍,以及真人打斗。”

    张劢一脸认真听着。师公清了清嗓子,仔细规划着,“小二往后肯定要会打架,会打仗。模拟一场战争,这个太费事了,暂时搁置。打架给他看看么,这是每天可以有。”

    张劢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后,郑重答应,“师公您放心,每天让他观摩真人打斗,缺不了。”算算看,爹爹命令每天给胎儿讲故事,岳父吩咐每天抚琴给胎儿听,如今师公添了主意,为了培养稀世高手,还胎里时便要如此大费周折熏陶。

    宝宝娘怀这哪是小二啊,分明是祖宗。

    晚上,张劢和阿迟招待丰盛晚餐。师公并不讲究食不语,喜欢吃饭时热热闹闹,他惬意喝着补脾养胃山药羊肉粥,笑咪咪出了个有奖竞猜,“阿劢,橦橦,女娃娃,你们三个猜一猜,师公生平得意事是什么?”

    张劢冲他竖起大拇指,“师公您是武学天才!您创自拳法、飞雁剑法,自成一家,别具一格!”对于一位爱武成痴老人家,还有什么比他武学成就值得夸耀。

    师公得意摇头,“劢劢没猜对!”

    张橦也跟着拍马屁,“师公您是一代宗师!华山派是江湖中众人皆知名门正派,您虽性情散漫不肯做掌门人,实际上把华山派飞扬光大正是您!”

    师公乐了乐,“这话师公爱听!不过,还是没猜对。”

    张劢、张橦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阿迟。我俩都没猜对,宝宝娘,靠你了。

    阿迟放下筷子,正色道:“师公您教出了古往今来杰出征虏大元帅!把鞑靼人驱逐到漠北英雄豪杰!”

    师公把手中粥碗重重放下,叹道:“知我者,女娃娃也!”老子生平得意事,就是教出了张并这个徒弟啊。

    当然阿勍、阿劢也很不坏,可是和他们爹爹相比,总觉得犹有不足。老子要趁着还年轻力壮,再教出一个阿并!小二啊,你往后也不用太出色,跟你祖父大差不差,我老人家便心满意足了。

    张劢、张橦同时冲阿迟伸出了大拇指,聪明宝宝娘!

    阿迟莹润小脸很严肃,“师公,其实大哥和仲凯,都和爹爹一样,是人中之龙!他们俩唯一不走运之处,便是爹爹已把鞑靼人驱逐走了,故此,英雄没有用武之地。”

    亚历山大还东宫当太子时候,每逢听到他父亲又攻下一坐城池消息,都会长吁短叹,十分忧愁。唯恐天下全被他父亲征服了,自己没有施展才华机会。

    张勍、张劢并不是比不上父亲,而是父亲已把强敌撵走,这哥儿俩没有硬仗可打。

    张劢冲阿迟拱拱手,“夫人是我张仲凯知己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亲人视之。宝宝娘,晚上一定要好生酬谢于你,好生亲热亲热。

    二嫂,你太崇拜你了!张橦热烈看着阿迟,景仰之至。听听二嫂这番话,师公、爹爹、大哥二哥一个没拉下,个个都要心里喜出花来!二嫂,你真会说话,改日我要跟你讨教一二。

    师公这份满意,就甭提了。有女娃娃这样娘亲,小二差不了!飘飘然埋头喝粥。

    张劢和阿迟是热情周到好主人,招待过晚餐,又招待了一场音乐晚会。夫妻二人合奏《平沙落雁》《渔樵问答》,绵延不绝,悠闲自得,令人有山林之想。

    这是一个美好夜晚。

    过了年,阿迟身子日渐笨重,不出门。娘家也好,夫家也好,日日有人过府探望,陪她玩笑。阿迟虽是安坐家中,颇不寂寞。

    她是国公夫人,张家族中若有事,按理说她是躲不过。不过她有悠然这样婆婆,张并这样公公,一个比一个护短。但凡族里有什么事,总替她接了手,不许她操心。

    林氏太夫人过继来孙子雨哥儿倒是机灵可爱,可他亲娘周氏常常住着不走,令林氏太夫人大为烦恼。她和周氏极不和睦,隔三差五便要闹上一通,三番五次到族长面前诉苦,请族长做主。有周氏和她闹着,林氏太夫人都把魏国公府忘了,把她曾经做过国公夫人荣耀忘了。

    阿迟安安心心、消消停停家里养胎。

    二月里,三法司终于定下严庆罪名,这罪名十分要命,“意图谋反”。严家祖籍分宜,他分宜专门重金买入一块坟地,为什么呢?因为相士有言,这块坟地有王气!

    专程买进有王气坟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只如此,他还和大盗勾结,家中豢养亡命之徒,意图不轨。大理寺动作神速,捉住一名严家武士,审讯出他曾奉严庆命令,赴内廷探听消息。彼时,羽林卫指挥使还是冯峻。

    奏折报上去,皇帝变了脸。他确实怜惜严庆才华,也想给严首辅这老臣留几分颜面,可是意图谋反、豢养武士、刺探消息这些,是他绝对不能容忍。

    皇帝御笔亲批,判了严庆斩首示众。

    严家被抄了家,严庆儿子们流放西北,严首辅则被勒令致仕,择日返乡。

    严氏父子得势时候,把持着朝中官吏任免、升迁。官员职位无论大小,皆有定价,不看能力,只看能孝敬多少银钱。因此,严家富可敌国。抄家时候,从严家搜出黄金三万余两,白银二百万两,珍宝奇玩也价值百万。

    如果说皇帝本来还有些犹豫,抄家之后,可是真怒了。朕信任于你,才委任为首辅之职,你竟如此贪婪!这么多金银,你是搜刮了多少地皮。

    年迈严首辅凄凄惶惶离开京城时候,门生故旧,无人相送。严庆被斩于菜市口时候,京城百姓奔走相告,共为狂欢。

    阿迟只关心一件事:徐素心呢?怎样了?

    整倒严氏父子是另一名政客,这些政坛上倾轧,阿迟不关心。严氏父子或许是冤枉,不过从前他们难道没有冤枉过人?一报还一报罢了。

    徐素心无依无靠,可怜可悯。难得是,这姑娘虽是从小吃苦头,对人并没抱着怨恨,但凡有人对她稍微好一点,她便感激涕零,牢牢记心里。

    这样姑娘,不应该被污秽政治牺牲掉年轻生命。

    徐郴红着眼圈告诉阿迟,“素心被你祖父差人接回正阳门大街了。阿迟,素心可怜啊,她这一回去,不知要看多少白眼,吃多少挂落。”

    殷夫人、徐二太太,哪个会给她好脸色看。徐素心正阳门大街,怕是连口热乎饭也吃不上。

    阿迟捧着隆起肚子,屋里慢慢踱着步,“如果只是看些白眼,那还算好。”徐次辅已被任命为首辅,仕途达到了顶峰。此时此刻,他怎会允许家里住着一位做过严家妾孙女,给他丢人现眼,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从前是如何卑躬屈膝、忍气吞声。

    素心好下场,是被送到寺庙去清灯古佛,度此残生。再差一点,或许是白绫,或许是毒酒。她想徐家看白眼,哪里有机会。

    徐郴本是儒雅男子,这时却跳了起来,神色仓惶,“阿迟,你是说……?”想明白了阿迟话意,面白如纸。

    阿迟怜悯、肯定冲他点了点头。

    徐首辅徐郴心目中,一直是慈父,是敬爱长辈。阿迟眼中却不过是名无情政客,为了达到目,不惜任何手段。阿迟对徐首辅没有敬意,不惮以坏恶意来揣测他,徐郴却不能,根本不敢往那儿想。

    徐郴眼睛都直了,木木跌坐椅子上。

    阿迟心中歉疚。爹爹,其实我很想瞒着您,瞒上一辈子。可是,素心等不了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生命,总是宝贵。与其等到素心出事后看您懊悔,不如事先想法子,不让这残忍事发生。

    徐郴木然半晌,艰涩开了口,“我不许。”

    素心已经够可怜了,徐家已经够对不起她了,不能再亏待她。

    作者有话要说:“心之忧矣,如或结之”,心中忧愁深又长,好像绳结不能解。

    徐郴遇到这样事,高兴不了。

108心之忧矣(下)

    18、心之忧矣

    徐郴脸色苍白、眼神凄楚,阿迟心痛父亲,柔声跟他说着话,跟哄孩子似,“爹爹您坐过来,咱们慢慢商量着处置,好不好?”

    徐郴蓦惊醒,十分羞愧。自己还不止一次跟仲凯说过,要体贴阿迟,不可令阿迟忧虑。结果自己这做父亲倒阿迟面前失魂落魄,让孩子担心。

    “爹爹去求你祖父。”徐郴坐到阿迟身边,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神情平静,“你祖父很疼爱儿孙。阿迟,这事爹爹会做好,你安安生生养胎,不许胡思乱想。”

    阿迟乖巧笑着,“是,听您,不胡思乱想。爹爹,祖父疼爱儿孙,该是会答应您。可万一要是不答应呢?爹爹,我是说万一。”

    徐郴脸又白了。阿迟忙低声说道:“女儿有个想法,爹爹您听听是否可行?”慢慢把自己打算讲了讲,徐郴点头,“听我阿迟。”

    送走徐郴,阿迟终究还是不放心,命人请来师公,“师公您是大侠客,行侠仗义救回人吧。”师公眉花眼笑,“我老人家已是多年不做这个营生了,如今能重操旧业,再作冯妇,好啊!”

    阿迟算是彻底放了心。

    徐郴出了魏国公府,直接奔赴正阳门大街。徐首辅这晚入值文渊阁,不家里住,徐郴心不焉和殷夫人等寒暄过,开口问道:“素心呢?”他没有看到徐素心。

    殷夫人板起脸,面色不悦。前头人留下这儿子真是不懂事,问那倒霉丫头做什么?那丫头既已嫁到严家,严家又遭了难,她若性子刚烈,该一死殉节才是。还有脸回徐家,真是厚颜无耻。

    徐二爷尴尬咳了一声,“大哥,素心病着,不便见人。”他倒真没撒谎,徐素心被接回来时已是六神无主,回到徐家后被殷夫人、徐二太太讽刺着,丫头侍女们怠慢着,确是一病不起。

    徐二太太淡淡道:“素心这是心病,药石无灵,怕是好不了了。我连寿材都给她备好,冲一冲,若能好,是她造化;若不好,也省到时忙乱。”

    她这话说非常之无情。奇怪是,徐二爷这亲爹,殷夫人这亲祖母都场,竟没一个人出口训斥,好像她说是再正常不过事。

    徐郴气手脚冰凉,脸色白了又白,说不出话来。徐二爷有些讪讪,“小人儿家身子不健壮,长辈们也是白疼她了。”

    徐郴胸口一疼。听听徐阳这话意,竟是已不打算为素心请医延药么?“拿我名贴,请汤御医过府。”徐郴强打起精神,吩咐道。

    徐二爷不大好意思。他虽一直待徐素心冷淡,究竟他也是徐素心亲爹。这会子亲爹一边干站着,大伯父忧心起侄女来,好不令人难堪。

    徐二爷含混反对了两句,徐郴没理他。殷夫人和徐二太太都想开口反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他折腾去。”婆媳二人心有灵犀,“老爷正不待见素心呢,他如此作为,必是连他一起厌弃了。”

    徐三爷、徐三太太一直老老实实一旁站着,闭口不言。依着徐三爷夫妇意思,素心又不是自己看上了严庆儿子,死活要嫁他,是奉了祖父之命,无奈之举。既然这样,素心大归回徐家,徐家便是不能保她锦衣玉食、舒心畅意,总要让她吃碗安乐茶饭吧。谁知是作践病了,又不给请大夫,把素心往死里逼。

    他们确是不赞成,可这若是徐首辅意思,他们不会说半个“不”字。徐素心是他们侄女,又不是亲闺女。

    汤御医和徐郴有些交情,没多大时候,汤御医便乘轿前来,给徐素心诊了脉。“小小年纪,怎心事如此之重?”汤御医皱眉,“身子是自己,你自己不保养,让做大夫人有什么灵丹妙药?”

    徐素心本是呆呆愣愣,听了汤御医这名为责备实是关切话语,眼泪夺眶而出。

    徐郴不只给徐素心请了御医,嫌服侍徐素心丫头不得力,差人从灯市口大街调了两名侍女过来,贴身服侍徐素心。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冷眼看着,笑意浮上脸颊。老爷提到她便厌恶之极,恨不得立时三刻死了,你偏偏惺惺作态要做慈善人。等老爷知道了,有你好受。

    徐郴安置好徐素心,知道父亲今晚当值,回不来,便回了灯市口大街。回家见了陆芸,含混过去,并没深提。这晚徐郴翻天覆地做了一夜恶梦,第二天起床,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浑身疲惫、难受。

    徐郴命人到衙门告了病假,自己直奔正阳门大街,等候父亲徐首辅。徐首辅一直忙到傍晚才回来,见了他拈须微笑,“等了一天么,有何要事,这般急着要见父亲?”

    徐郴脸白了又白,毅然开了口,“父亲,儿子想把素心接到灯市口大街住上一段时日。”其实不是一段时日,接了去,便一直住下去。素心已为徐家牺牲过,不能再牺牲了。

    徐首辅温情看着长子,摇头叹息,“你跟你母亲一样,总是心肠太软。郴儿,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有妇人之仁,该心狠时候,必须心狠。”

    徐郴心仿佛被人刺了一剑,疼痛难忍。他颤声问道:“父亲,必须心狠?”徐首辅凝视他半晌,缓缓点头。

    徐郴跌坐椅子上,怔怔流下眼泪。徐首辅轻声责备道:“男儿有泪不弹!郴儿已是人到中年,还可以像个小孩子似遇事只会流泪么?”

    徐郴抬起胳膊,拿袖子擦泪。徐首辅气笑了,“越说你像小孩子,你越像小孩子!”取出一方洁白大方帕子,递给徐郴。

    徐郴擦去泪水,无精打采坐了一会儿,默默冲着徐首辅恭敬作揖,无语离去。“这孩子!”徐首辅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你娘心软没什么,她是妇人,本该善良。你若是这么心软,往后徐家如何交到你手上?郴儿,你要有个男人样。”

    徐郴走了之后,汤御医该来照来,悉心医治徐素心。徐素心生命力极强,有了大夫、汤药,病情很好转。她颇像野草,只要有一点点阳光、雨水,就能活下来。若是阳光灿烂一点,她就能活很好,很活。

    徐素心身体越好,徐首辅脸色越不好。徐二太太蹿掇着,“不能为了个臭丫头,把咱们这一房人都连累了!”徐二爷觉着有理,下了狠心。

    这晚徐二爷亲自看人煎了汤药,亲自送去给徐素心,逼着她当即喝下。徐素心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美丽眼眸悲伤又绝望,含泪看着徐二爷,“父亲,请许我妆梳打扮一番,不要这般狼狈上路。”

    徐二爷跺脚,“我也不亏待你,放心,给你一幅好发送!”活着虽不风光,死了给你陪葬齐齐全全,你死也瞑目。

    徐素心静静看着自己父亲,目光中是无边无际悲哀。

    徐二爷被她看浑身不自,色厉内荏喝道:“早晚有这么一遭,躲也躲不过,这都是你命!你什么都莫怪,只怪自己命不好!”

    徐素心轻轻、凄凉笑了笑,也不理会徐二爷,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散开如雾云鬓,拿着小巧牛角梳子,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珍爱无比梳着长发。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看着镜中年轻女孩儿,多少眷恋,多少不舍。

    徐二爷心里忽然也是一酸,“我不只给你一幅好发送,另外再请高僧替你念经,超度你。你,你安心去罢……”带上门,把徐郴侍女撵走,把徐素心单身一人留房中。

    临走,让她清净清净吧。

    第二天早上,侍女推门进来,徐素心穿戴整整齐齐躺床上,已经咽了气。她面容娇美而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神色之中,并无怨怼。

    徐首辅笑容满面上朝去了。

    徐二爷此时倒有些伤心,盘算着给素心热热闹闹办场丧事。殷夫人骂道:“谁家出了阁姑娘,是要娘家给操办丧事?不嫌丢人,还想风光大葬呢!徐家坟地里头,不埋这伤风败俗之人!”啐了徐二爷一脸。

    母命难违,徐二爷没法子,只好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命人把徐素心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抬到邻近大悲寺。打算着请高僧念经超度之后,再行火化。

    当晚大悲寺不慎失火,倒没烧着没,单单停放徐素心那间屋子给烧了。徐二爷伤心哭了一场,又请高僧做了两场法事,也便撩了过去。

    徐素心丧事过后,殷夫人、徐二太太神清气爽。这给徐家丢人、给徐家嫡出二房丢人丫头,总算不眼前碍眼了!这丫头嫁都已经嫁了,还要回娘家给长辈添堵,真是天生讨人嫌。

    徐三爷夫妇暗地里掉过几滴眼泪,“可怜孩子。”自这之后,不只徐三爷,连徐三太太都待庶出徐素芳很温柔、极之关切,倒让徐素芳很是莫名其妙。

    徐首辅升了职,成了内阁第一人,皇帝倚重能臣。仕途得意,家中又是一团和气,徐首辅春风得意马蹄疾。

    唯一不顺地方,是徐郴病了。徐郴这回病很重,已连着告了很多天病假,到了后,生出辞官念头。

    徐首辅忧心长子病情,延医无数,费心思。但是他努力始终无效,徐郴始终没能下床。

    “到西山温泉庄子将养吧。”张劢这做女婿建议。

    徐首辅觉着这主意不坏,同意了。

    陆芸陪着徐郴,连同徐逊、徐述、徐逸也不上学,一家人同去西山温泉庄休养。

    到了温泉庄,徐郴甩开扶着自己爱子,颤拦着掀开屋中厚厚帷幕。

    “大伯父。”帷幕中,一名纤弱文静妙龄少女盈盈站了起来,含泪叫道。

    作者有话要说:多么老套啊

109婉兮娈兮

    109、婉兮娈兮

    这少女正是徐素心。

    做姑娘的时候,她一直羞羞怯怯的不惯见人,很少有人知道她,也很有人注意她。出阁之后,严家诸人看在她是徐次辅亲孙女的份上,待她倒也温和、宽容,她虽是做妾,日子竟比做姑娘时还顺畅。

    如今经历了一回生死,徐素心愈加苍白瘦弱,整个人好像纸糊的一样,风一吹就能吹走。那张原本清秀的小脸如同雨水冲洗过的梨花,白皙清减,楚楚可怜。

    “素心,可怜的孩子。”徐郴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眼前异常纤弱的侄女,泪流满面。瞅瞅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做孽啊。

    徐素心一向得不到爱护,更没有得到过来自父亲的爱护。她本来也正是伤怀的时候,看见徐郴悲痛又满是关切的目光,哪里还忍的住,扑到徐郴怀里哀哀哭泣起来。

    帷幕外,徐逊迅速牵起两个弟弟,“阿述、阿逸,跟大哥过来。”徐述、徐逸乖巧的一句话没问,跟在徐逊身后走了,任凭徐逊把他们安置到各自房中。

    徐逊再回来的时候,徐郴、徐素心已被陆芸温柔劝着,慢慢收了眼泪,坐下来说话。

    徐素心坐在徐郴、陆芸中间,感觉自己好像不再是没爹没娘的孤魂野鬼,有了依靠。

    “那晚,爹……爹爹命我喝药,我实在很想违命。大伯父,大伯母,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小时候我被关过黑屋子,被饿过饭,就是快要饿死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要死啊。”

    徐郴的眼眶又湿润了,陆芸也拿出帕子拭泪。云间徐氏,名门望族,素心再怎么庶出也是徐家的正经姑娘,竟被虐待至此!

    “我不想死,就跟爹爹耗着。后来爹爹把药留下,把侍女撵走、门锁好,走了。爹爹才走,白胡子老公公就飞进来了,他老人家可好了,慈眉善目的跟我说着话,我就没那么怕了。”

    “才在这里醒过来的时候,白胡子老公公也在,故此我并不怕。不过,想想亲爹竟要我死,想想祖母和母亲横眉竖目的模样,夜里总是睡不着觉。”

    怪不得瘦成这样!徐郴和陆芸都明白了,她说是不怕,其实经历过这么残忍的事之后,睡梦中会出现一个又一个要她死的亲人,夜夜不能寐。

    “孩子,今晚你跟大伯母一起睡。”陆芸温柔看着徐素心,语气很肯定、温和。徐素心嚅嚅道:“这样,好么?”眼神虽是怯怯的,却有浓浓的希冀。

    陆芸心里疼的要命,这打小没了亲娘的孩子,实在是可怜。轻轻拍着徐素心,好像她是孩子一般,柔声说道:“便是这么说定了,晚上咱俩一起睡。”

    徐素心眼眸中有了光彩。

    陆芸的母性全被这可怜的孩子激起来了,细细盘算道:“素心这个名字,你是不能再用了。孩子,往后你做我们的女儿吧,你姐姐小名唤作阿迟,你便唤做阿宝,好不好?”

    徐郴极力赞成,“徐宝,好名字!”

    徐宝?徐素心好像被电击了一样,呆傻许久。然后,伏在陆芸怀中嚎啕大哭。徐宝,自己名叫徐宝。

    陆芸温柔拍着她,“哭吧,阿宝,哭出来便好了。”

    徐郴、徐逊偷偷拭去腮边的泪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除徐郴一家五口之外,另有一位妙龄少女也在座。“阿述、阿逸,这是爹娘才认下的义女,小名叫做阿宝。你俩称呼阿宝姐姐便可。”徐郴、陆芸笑着说道。

    徐述、徐逸好像根本没觉得阿宝和徐素心很像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之色,礼貌的叫了“阿宝姐姐”。徐逸这小孩儿在家里最小,向来有点贫,还嘻皮笑脸的添了一句,“四个字叫起来好麻烦,单叫姐姐又容易和大姐叫混了,不如省去一人字,叫宝姐姐?”

    爹娘、哥哥们都没异议,徐宝更是欣然点头,“叫什么都行!”

    晚饭后全家人坐在一处说着家常,徐郴时不时的看向徐宝。那眼神很关切,很温柔,待徐宝格外小心翼翼,好像徐宝是雪堆成的一样,吹口气若是暖了,她便会化掉。

    晚上徐宝和陆芸一起睡了。许是身边有人,徐宝心里格外踏实,没多大会便睡着了。陆芸倒是不能安枕,看着身边跟个孩子般纤弱瘦小的阿宝,十分酸楚。阿迟竟有这样可怜的堂妹,我家阿迟的堂妹竟然……

    徐宝可能是做了恶梦,睡梦中忽然伸手捂着胸口,脸色很痛苦,仿佛在跟自己挣扎。陆芸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良久,徐宝脸色平静下来,重又沉沉睡去。

    这之后,徐郴便一直在温泉庄中养病,再没去过衙门。徐首辅对长子的身体十分在意,天天差人来问候病情,又亲自请了董医正过来诊脉,十足的慈父模样。

    要是搁到从前,徐郴一定会感激涕零,如今却不会了。他天天能看见徐宝,每每看到徐宝,除了心疼之外,还常常心惊肉跳。

    素心会先被送到严家做妾,然后一杯毒酒了结,阿迟呢?当年,她祖父可是打算牺牲她,让她去严家的!徐郴想到阿迟可能的命运,汗毛都竖起来了。

    幸亏有仲凯,幸亏有平北侯府!要不然我家阿迟……徐郴常常自睡梦中惊醒,醒来一身冷汗。

    徐郴在西山养病,张并和悠然这做亲家的自是要来探望。说来也怪,徐郴听到“平北侯夫妇来访”的通传,敏捷异常的钻进被窝,不肯露面。

    陆芸这个奇怪啊。他身子确实不大好,可也没有病到要卧床不起的地步啊,亲家又不是不知道!这般躲着不肯相见,像什么样子。

    任凭陆芸如何问、如何劝,徐郴只管把被子捂的严严实实,坚决不出来。

    陆芸拿他没辙,只好带着三个儿子接待亲家。所幸张并和悠然只是礼节性的拜访,并没多留。

    “劢劢的岳父怎么不出来?”出门坐上马车,悠然纳闷问道。

    张并笑而不语。

    悠然不怀好意思的笑着,“哥哥竟会有事瞒着我。”这顶帽子太大,张并戴不住,揽过妻子忍笑说道:“哥哥早就说过,阿劢这岳父,可不如我岳父。我岳父遇事多沉着,想的多周到!阿劢这岳父,心又软,又没主意,还死要面子。”

    他怎么不出来相见?这还用问么,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他家出了这种事,颜面尽失,哪还想见人。

    是这样么?悠然眼中全是疑问。

    是这样的。张并笃定点头。

    张并和悠然告辞之后,徐郴从被窝里跳出来,自窗户中张望着。走了么?走了吧。

    陆芸走了回房,看着在窗前探头探脑的丈夫,又好气又好笑。

    陆芸扯过徐郴再三逼问,徐郴眼神闪烁,“我这不是害怕么,我怕他们知道咱家的事,觉着丢人现眼,不待见咱们阿迟。”

    陆芸气乐了,“他们有什么不知道的?阿宝还是仲凯的师公出手搭救的呢。”

    徐郴喃喃,“反正我就是担心,怕阿迟被徐家连累了。”陆芸眼角酸了酸,强笑道:“亲家来求婚的时候,徐家已经开始丢人了。若是徐家能连累到阿迟,还用等到今天?”要连累,早就连累了。定亲的时候,徐家已经有丑闻了,平北侯夫妇可没有理会。

    任凭陆芸怎么说,徐郴还是忧心忡忡。

    陆芸没法子,只好等张劢来的时候,委托张劢劝劝徐郴。徐郴已是人到中年,身子又不大硬朗,若总是心中有事,那还得了。

    张劢笑道:“岳母您怎么不早说,做这事我最在行的。”果然,张劢陪徐郴单独说了半晌话,之后徐郴不只脸色好了不少,连眼神都清亮了。

    还关心起一桩一桩的家务事。

    “如今阿宝只适宜静养,知不知道?往后咱们肯定是要为她再觅良人的,却不必如今便告诉她。阿宝还小,娘子,让她在咱们膝下做几年娇娇女,却再说。”

    “阿迟身子一天一天沉重了,你回城看看可好?我着实放心不下。”

    兴致好的时候,把徐述、徐逸、徐宝全叫上,一个挨一个的查检功课。徐述、徐逸都很神气,“天分又高,又很勤奋,功课难不倒!”徐宝也微微笑着,“爹爹,我会!”

    长子自在书房研究时文,丈夫带着幼子幼女吟诗作赋,一时间,陆芸颇觉得山中岁月,悠闲淡远。

    徐郴正式递交了辞呈,理由很简单,久病缠绵,不能勤于王事,愧疚之至,不敢尸位素餐。

    徐郴这辞呈,让他父亲徐首辅很不高兴。徐首辅三个儿子里头,最看好的还是徐郴这嫡长子,谁料徐郴越来越爱和他这亲生父亲作对。

    徐首辅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虽然之前他在朝中各要害衙门都安插有亲信,到底是新上任的内阁首辅,还是嫌人手不足,不敷使用。若是徐郴也在朝为官,上阵父子兵,可该放心多少。

    从前严首辅当权的时候,他的儿子严庆也在朝中做官,官至侍郎。怎么到了自己做首辅,原本已是侍郎的儿子却执意要辞官?徐首辅想不通。

    四月中旬,悠然暂时搬到了魏国公府。阿迟身子已经很笨重,离产期越来越近。阿迟身子越笨重,张劢越六神无主,悠然哪忍心看小儿子的可怜模样,“儿子,娘帮你!”

    师公和张橦也住了过来。张橦纯粹是瞎凑热闹,哪儿人多她奔哪儿。师公是抓心挠肺的惦记即将出生的旷世奇才,以至于在平北侯府睡不着觉。

    作者有话要说:“婉兮娈兮,季女斯饥”,美丽俊俏真可爱,少女忍饥又挨饿。

    这句本来是说小官吏养不起孩子的,不过有时候爹娘有钱,孩子也有可能吃苦。并不是每个父母都爱孩子。

109、婉兮娈兮

    这少女正是徐素心。

    做姑娘时候,她一直羞羞怯怯不惯见人,很少有人知道她,也很有人注意她。出阁之后,严家诸人看她是徐次辅亲孙女份上,待她倒也温和、宽容,她虽是做妾,日子竟比做姑娘时还顺畅。

    如今经历了一回生死,徐素心愈加苍白瘦弱,整个人好像纸糊一样,风一吹就能吹走。那张原本清秀小脸如同雨水冲洗过梨花,白皙清减,楚楚可怜。

    “素心,可怜孩子。”徐郴不敢相信似看着眼前异常纤弱侄女,泪流满面。瞅瞅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做孽啊。

    徐素心一向得不到爱护,没有得到过来自父亲爱护。她本来也正是伤怀时候,看见徐郴悲痛又满是关切目光,哪里还忍住,扑到徐郴怀里哀哀哭泣起来。

    帷幕外,徐逊迅速牵起两个弟弟,“阿述、阿逸,跟大哥过来。”徐述、徐逸乖巧一句话没问,跟徐逊身后走了,任凭徐逊把他们安置到各自房中。

    徐逊再回来时候,徐郴、徐素心已被陆芸温柔劝着,慢慢收了眼泪,坐下来说话。

    徐素心坐徐郴、陆芸中间,感觉自己好像不再是没爹没娘孤魂野鬼,有了依靠。

    “那晚,爹……爹爹命我喝药,我实很想违命。大伯父,大伯母,我是个贪生怕死人,小时候我被关过黑屋子,被饿过饭,就是要饿死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要死啊。”

    徐郴眼眶又湿润了,陆芸也拿出帕子拭泪。云间徐氏,名门望族,素心再怎么庶出也是徐家正经姑娘,竟被虐待至此!

    “我不想死,就跟爹爹耗着。后来爹爹把药留下,把侍女撵走、门锁好,走了。爹爹才走,白胡子老公公就飞进来了,他老人家可好了,慈眉善目跟我说着话,我就没那么怕了。”

    “才这里醒过来时候,白胡子老公公也,故此我并不怕。不过,想想亲爹竟要我死,想想祖母和母亲横眉竖目模样,夜里总是睡不着觉。”

    怪不得瘦成这样!徐郴和陆芸都明白了,她说是不怕,其实经历过这么残忍事之后,睡梦中会出现一个又一个要她死亲人,夜夜不能寐。

    “孩子,今晚你跟大伯母一起睡。”陆芸温柔看着徐素心,语气很肯定、温和。徐素心嚅嚅道:“这样,好么?”眼神虽是怯怯,却有浓浓希冀。

    陆芸心里疼要命,这打小没了亲娘孩子,实是可怜。轻轻拍着徐素心,好像她是孩子一般,柔声说道:“便是这么说定了,晚上咱俩一起睡。”

    徐素心眼眸中有了光彩。

    陆芸母性全被这可怜孩子激起来了,细细盘算道:“素心这个名字,你是不能再用了。孩子,往后你做我们女儿吧,你姐姐小名唤作阿迟,你便唤做阿宝,好不好?”

    徐郴极力赞成,“徐宝,好名字!”

    徐宝?徐素心好像被电击了一样,呆傻许久。然后,伏陆芸怀中嚎啕大哭。徐宝,自己名叫徐宝。

    陆芸温柔拍着她,“哭吧,阿宝,哭出来便好了。”

    徐郴、徐逊偷偷拭去腮边泪水。

    到了吃晚饭时候,除徐郴一家五口之外,另有一位妙龄少女也座。“阿述、阿逸,这是爹娘才认下义女,小名叫做阿宝。你俩称呼阿宝姐姐便可。”徐郴、陆芸笑着说道。

    徐述、徐逸好像根本没觉得阿宝和徐素心很像似,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之色,礼貌叫了“阿宝姐姐”。徐逸这小孩儿家里小,向来有点贫,还嘻皮笑脸添了一句,“四个字叫起来好麻烦,单叫姐姐又容易和大姐叫混了,不如省去一人字,叫宝姐姐?”

    爹娘、哥哥们都没异议,徐宝是欣然点头,“叫什么都行!”

    晚饭后全家人坐一处说着家常,徐郴时不时看向徐宝。那眼神很关切,很温柔,待徐宝格外小心翼翼,好像徐宝是雪堆成一样,吹口气若是暖了,她便会化掉。

    晚上徐宝和陆芸一起睡了。许是身边有人,徐宝心里格外踏实,没多大会便睡着了。陆芸倒是不能安枕,看着身边跟个孩子般纤弱瘦小阿宝,十分酸楚。阿迟竟有这样可怜堂妹,我家阿迟堂妹竟然……

    徐宝可能是做了恶梦,睡梦中忽然伸手捂着胸口,脸色很痛苦,仿佛跟自己挣扎。陆芸把她抱怀里轻轻拍着,良久,徐宝脸色平静下来,重又沉沉睡去。

    这之后,徐郴便一直温泉庄中养病,再没去过衙门。徐首辅对长子身体十分意,天天差人来问候病情,又亲自请了董医正过来诊脉,十足慈父模样。

    要是搁到从前,徐郴一定会感激涕零,如今却不会了。他天天能看见徐宝,每每看到徐宝,除了心疼之外,还常常心惊肉跳。

    素心会先被送到严家做妾,然后一杯毒酒了结,阿迟呢?当年,她祖父可是打算牺牲她,让她去严家!徐郴想到阿迟可能命运,汗毛都竖起来了。

    幸亏有仲凯,幸亏有平北侯府!要不然我家阿迟……徐郴常常自睡梦中惊醒,醒来一身冷汗。

    徐郴西山养病,张并和悠然这做亲家自是要来探望。说来也怪,徐郴听到“平北侯夫妇来访”通传,敏捷异常钻进被窝,不肯露面。

    陆芸这个奇怪啊。他身子确实不大好,可也没有病到要卧床不起地步啊,亲家又不是不知道!这般躲着不肯相见,像什么样子。

    任凭陆芸如何问、如何劝,徐郴只管把被子捂严严实实,坚决不出来。

    陆芸拿他没辙,只好带着三个儿子接待亲家。所幸张并和悠然只是礼节性拜访,并没多留。

    “劢劢岳父怎么不出来?”出门坐上马车,悠然纳闷问道。

    张并笑而不语。

    悠然不怀好意思笑着,“哥哥竟会有事瞒着我。”这顶帽子太大,张并戴不住,揽过妻子忍笑说道:“哥哥早就说过,阿劢这岳父,可不如我岳父。我岳父遇事多沉着,想多周到!阿劢这岳父,心又软,又没主意,还死要面子。”

    他怎么不出来相见?这还用问么,男人都是好面子,他家出了这种事,颜面失,哪还想见人。

    是这样么?悠然眼中全是疑问。

    是这样。张并笃定点头。

    张并和悠然告辞之后,徐郴从被窝里跳出来,自窗户中张望着。走了么?走了吧。

    陆芸走了回房,看着窗前探头探脑丈夫,又好气又好笑。

    陆芸扯过徐郴再三逼问,徐郴眼神闪烁,“我这不是害怕么,我怕他们知道咱家事,觉着丢人现眼,不待见咱们阿迟。”

    陆芸气乐了,“他们有什么不知道?阿宝还是仲凯师公出手搭救呢。”

    徐郴喃喃,“反正我就是担心,怕阿迟被徐家连累了。”陆芸眼角酸了酸,强笑道:“亲家来求婚时候,徐家已经开始丢人了。若是徐家能连累到阿迟,还用等到今天?”要连累,早就连累了。定亲时候,徐家已经有丑闻了,平北侯夫妇可没有理会。

    任凭陆芸怎么说,徐郴还是忧心忡忡。

    陆芸没法子,只好等张劢来时候,委托张劢劝劝徐郴。徐郴已是人到中年,身子又不大硬朗,若总是心中有事,那还得了。

    张劢笑道:“岳母您怎么不早说,做这事我行。”果然,张劢陪徐郴单独说了半晌话,之后徐郴不只脸色好了不少,连眼神都清亮了。

    还关心起一桩一桩家务事。

    “如今阿宝只适宜静养,知不知道?往后咱们肯定是要为她再觅良人,却不必如今便告诉她。阿宝还小,娘子,让她咱们膝下做几年娇娇女,却再说。”

    “阿迟身子一天一天沉重了,你回城看看可好?我着实放心不下。”

    兴致好时候,把徐述、徐逸、徐宝全叫上,一个挨一个查检功课。徐述、徐逸都很神气,“天分又高,又很勤奋,功课难不倒!”徐宝也微微笑着,“爹爹,我会!”

    长子自书房研究时文,丈夫带着幼子幼女吟诗作赋,一时间,陆芸颇觉得山中岁月,悠闲淡远。

    徐郴正式递交了辞呈,理由很简单,久病缠绵,不能勤于王事,愧疚之至,不敢尸位素餐。

    徐郴这辞呈,让他父亲徐首辅很不高兴。徐首辅三个儿子里头,看好还是徐郴这嫡长子,谁料徐郴越来越爱和他这亲生父亲作对。

    徐首辅正是需要用人时候。虽然之前他朝中各要害衙门都安插有亲信,到底是上任内阁首辅,还是嫌人手不足,不敷使用。若是徐郴也朝为官,上阵父子兵,可该放心多少。

    从前严首辅当权时候,他儿子严庆也朝中做官,官至侍郎。怎么到了自己做首辅,原本已是侍郎儿子却执意要辞官?徐首辅想不通。

    四月中旬,悠然暂时搬到了魏国公府。阿迟身子已经很笨重,离产期越来越近。阿迟身子越笨重,张劢越六神无主,悠然哪忍心看小儿子可怜模样,“儿子,娘帮你!”

    师公和张橦也住了过来。张橦纯粹是瞎凑热闹,哪儿人多她奔哪儿。师公是抓心挠肺惦记即将出生旷世奇才,以至于平北侯府睡不着觉。

    作者有话要说:“婉兮娈兮,季女斯饥”,美丽俊俏真可爱,少女忍饥又挨饿。

    这句本来是说小官吏养不起孩子,不过有时候爹娘有钱,孩子也有可能吃苦。并不是每个父母都爱孩子。

110、乃生男子

    过了一天,张并也搬过来了。悠然正忙团团转,见了他奇道:“你舍得大哥儿?”大哥儿,那可是他祖父命根子,天天得亲亲抱抱腻味上好半天。

    “我舍不得阿悠。”张并一脸严肃,明明是情话,他却说十分淡定,毫不缠绵。

    哥哥真是不解风情!悠然白了他一眼,继续忙忙碌碌。生孩子是项大工程,这个时代医疗水准又不大理想,真是要把各个环节都想到了,哪儿都不能出岔子。

    张并替师侄女抱不平,“嵘嵘生大哥儿那会子,你可没这般上心。”悠然面有愁容,“嵘嵘是个练家子好不好,阿迟可是娇滴滴孩子,一点功夫不会。”

    “劢劢真不懂事,给他拣了多少武林世家天之骄女,他偏要娶文官家姑娘。”张并表示了对小儿子不满。劢劢都怪你,娶了阿迟这般娇弱姑娘,生生把你娘亲忙累坏了。看看,多操心啊。

    “你才不懂事!”厅门大开,白发师公气咻咻立着,胡子都吹起来了,“阿劢懂事很,女娃娃这文官家姑娘也好很!”

    悠然百忙之中,捂嘴偷乐。阿迟是师父相中孙媳妇儿,师父多看重阿迟呀,哥哥你竟敢这般抱怨,等着挨训吧。

    张并老老实实站起来,低头认错,“是,师父,是徒儿不懂事。”师公瞪了他好半天,吓张并大气儿不敢出。等到师公拂袖而去,才算是得了大赦。

    张并很委屈坐悠然身边,“师父疼徒孙,不疼徒弟。”师父您真是,我和阿悠说说玩笑话您也要管。您说说,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我敢惹您生气不?您胡乱冤枉我,我也只好受着。

    “这有什么呢。”悠然安慰他,“等到小二生出来,保不齐师父只疼曾孙子,到时候阿劢也靠边儿站了,跟哥哥是一样。”

    对,阿劢这臭小子也有失宠时候。张并心里平衡了。

    张并虽然对小儿子颇有不满,等到见了面,还是毫无芥蒂教了他许多,“多跟宝宝玩,多跟宝宝说话,多陪宝宝娘。不可令宝宝娘忧心、生气,要让着她。宝宝娘心情很重要,知不知道?宝宝娘高兴了,宝宝才会高兴。”

    张劢唯唯点头。爹爹是过来人,这自然是经验之谈,再不会出错。师公大为满意,笑咪咪夸奖,“阿并,真懂事!”

    阿迟还没有一点生产迹像时候,魏国公府产房已经布置妥妥当当。悠然把每一个环节都详细推敲过,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有父母亲大人坐阵指挥,张劢和阿迟真是轻松不少。尤其阿迟,简直什么事也不用管,什么心也不用操,只要每天吃吃喝喝,外加走两个圈,和师公、橦橦玩笑几句,十分惬意。

    张劢回到家,唯一任务就是做好胎教,陪肚子里宝宝玩耍。宝宝已经八个多月,大概是天j□j动,娘胎里就开始练拳脚。宝宝爹也不闲着,陪练,还没见过面父子俩常常玩不亦乐乎。

    悠然从魏国公府庄户当中,挑出两名才生育过健壮媳妇,当作奶娘后备人选。她挑这奶娘可不容易,来来回回筛选了好几轮,才拣了两个身体好、五官端正,人又厚道老实不刁滑。谁知师公见了,大摇其头,“长太丑,会把小二也带丑。”

    悠然是熟知师公,笑盈盈劝他,“师父,小二只要武功练好便是,俊俏或是不俊俏,有什么干系。”知道师公一心惦记就是再教出位绝世高手。

    师公瞪了她一眼,“阿悠,你知不知道师父生平遗憾事,是什么?”悠然一呆,难不成师父您老人家生平遗憾事,和容貌有关?

    师父生平得意事,便是教出了哥哥这样弟子;若他遗憾事和容貌有关,岂不是……?

    悠然板起脸。

    师爷仰天长叹,“我得意弟子,长不够俊美!阿并若是貌比潘安颜如宋玉,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你说师父生平哪还有遗憾啊!”

    “哥哥很好看!”悠然干脆反对,“哥哥是我见过好看男人了,师父您真没眼光,不懂得欣赏他独特美。”

    可怜师公才仰天长叹完,目瞪口呆片刻,捧腹大笑起来,直笑肚子疼。阿并啊,你可真有艳福,你小媳妇儿不光聪明好看,还这么喜欢你!你是好看男人,笑死我老人家了。阿并你是当世第一高手没错,可好看男人,跟你实不挨着啊。

    看着笑不可抑老爷子,悠然无语。师公本来不是外貌党好不好,都是被爹爹影响。爹爹不许外孙粗糙,处处注重形象,天长日久,师公也……

    再见到阿迟时候,悠然用怜悯目光注视着阿迟隆起肚子。可怜小二,你还没出生,已经被寄予了这么多希望!受人器重是要付出代价,孩子。

    两个奶娘还是照旧留下了。主要是阿迟声称,她想亲自奶孩子,留着奶娘,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师公闻言大喜,女娃娃亲自喂养小二啊,太好了!

    五月初,悠然命张劢把陆芸接过来,里里外外巡视过,看看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地方。陆芸感动不行,“您想实太周到了。”阿迟有这样婆婆,真是前世修来福气。

    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只等着哪天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平北侯府常住人口一下子少了四位,张勍和傅嵘很不习惯,常常抱上大哥儿,带着外公外婆,同到魏国公府团聚。大哥儿已经会走几步路了,被一家人围着、盯着,他稳稳迈出了一步,又一步,十分得意。

    “等大哥儿会走路,便归我了。”师公笑咪咪,“功夫要从小练起。”

    外公反对,“大哥儿三岁之前,归我管。三岁之后,除习武之外,还归我管。”练功夫再怎么着,也要孩子三岁才开始吧,太早了可不成,祸害孩子呢。

    师公怒道:“打一架!”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外公笑道:“明知我不会打架,女婿替我打,可使得?”

    张并神色淡定,“我是祖父,大哥儿归我管。”阿勍阿劢和橦橦小时候,不是师父抢,就是岳父抢,如今我都做祖父了,总该轮着我了吧。

    “那我们怎么办?”师公和外公异口同声,刀子般锋利目光一齐射向张并。

    张并向来孝顺师父,听岳父话,实抵御不住师父和岳父两位老人家又是谴责又是控诉眼神,败下阵来,“那么,上午师父管,下午岳父管,晚上我管。”

    旁边悠然和众儿女们,早乐不行了。尤其张劢,扶起阿迟慢慢走了,“孕妇要微笑,可不能狂笑。”把肚子笑疼了可如何是好。

    “咱不理他们。”张劢盘算着,“师公和外公这么抢大哥儿,小二物伤其类,没准儿会吓不敢出生。”

    阿迟捧着大肚子,笑微微。

    阿迟走着走着,脸色变了,“仲凯,我肚子疼。”是那种下坠似疼,以前并没有过。虽然并没有过生孩子经验,凭着直觉,也知道不对劲。况且,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了。

    原本平静宝宝爹顿时心里突突跳,柔声问道:“咱们去产房,好不好?”发出清啸声唤来侍女,吩咐她们速速禀报夫人。

    悠然什么也顾不上了,紧着要去照顾阿迟。张并淡定吩咐人,“骑马,去温泉庄把亲家太太接来。”

    橦橦跟悠然身边殷勤道:“我跟过去帮您忙,好不好?”悠然同情拍拍她,“女儿,那血淋淋叫声,一定会把你吓半夜从睡梦中惊醒。”张橦呆了呆,一溜烟儿跑回到师公身边。

    阿迟被送进产房,产婆、大夫都是早已请府中住着,这会儿都赶过来了。产婆麻利把张劢撵走,替阿迟检视过,笑着说道:“莫急,还早着。”

    阿迟已是疼额头冒汗,呜咽着想哭。悠然坐她身边讲笑话,“从前有一位年方十九岁孕妇,时运非常之不济,宝宝偏要拣个丈夫不家时候出生。那孕妇就跟胎宝宝商量,‘宝宝,你爹还没有回来呢,乖,再等等’,谁知这宝宝脾气很拧,根本不理会她。”

    阿迟含着眼泪笑了,“商量不通啊。”这孕妇丈夫不家,自己可比她强多了,丈夫正守外头,翘首盼望。

    悠然或是陪阿迟说话,分散她注意力,或是劝她吃些食物增加体力,一会儿没闲着。产床上阿迟大汗淋漓,痛楚难忍,坐床边悠然渐渐也是汗湿衣背。生育痛苦悠然经历过,太能明白阿迟此时此刻感受了。

    张劢外头站着,六神无主,恍若难民。“儿子,你跟爹爹当年一样啊。”张并拍拍他肩,大起知己之感。

    黄昏时分,陆芸急匆匆来了。阿迟哭诉,“我疼想一头撞死。”陆芸温柔抚摸着她,“女儿,当年娘生你时候,也是一样呢。乖,挨过去就好了。”

    外婆哭稀里哗啦,外公只好拉着她回了房。“生孩子太吓人了,阿悠生头胎时候,差点儿没把我吓死!”外公柔声哄着她。

    师公一直以为女娃娃怀是小阿劢,这到临盆时候,他倒是犯了嘀咕,万一不小心生了个小阿迟?

    师公忐忑不安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辰时,被平北侯府、魏国公府诸人望穿秋水、翘首以盼小二,哇哇大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

    “男孩儿,小阿劢!”师公得到消息,乐翻起了筋斗。

    作者有话要说:“乃生男子,载寝之床”,如若生了个男孩儿,就要让他睡床上。

111、载衣之裳

    产房里,劳苦功高那个人已经是精疲力竭,耳中听得生婴儿响亮哭声,彻底没了心事,沉沉睡了过去。“过于劳累罢了,没事。”产婆这么说,大夫过来扶了脉,也说无碍。

    悠然指挥丫头媳妇们把产房清理干净,陆芸守阿迟母子身边舍不得离开。刚刚生产过阿迟,苍白面孔添了几分圣洁意味,愈加耐看。而她身边那个小小襁褓,令陆芸移不开眼睛。

    “长可真像阿迟啊。”陆芸着迷看着婴儿小脸,“这鼻子,这嘴巴,还有这小下巴,都像阿迟!”

    悠然也凑过来看,却和陆芸有着不同意见,“长像阿劢呢,亲家您瞅瞅,从脸形到五官,无一不像。这股子精神劲儿,是神似。”

    一向相互谦让、客气周到两亲家,终于小二相貌上,小二究竟像爹还是像娘争论上,产生了极大分岐。

    陆芸温柔而又坚持,“您再仔细看看,真是像娘。”声音很低,唯恐把熟睡女儿给吵醒了。悠然声音也很低,“我看了好几看,还是觉着小二长像爹。”

    婴儿本是酣睡着,小眉头忽然皱了皱,小嘴撇了撇。这下子祖母也好,外祖母也好,全都不争了,聚精会神盯着婴儿看,怎么了这是?渴了,饿了,还是不高兴了?

    婴儿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又睡着了。

    把陆芸喜心痒难耐,“您看见没,这呵欠打多可爱!”悠然连连点头,“看见了看见了,跟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呢,心疼死人了!”

    被悠然频频提及“他爹”,这会儿正被“他祖父”指挥着,沐浴衣去了。“宝宝很聪明,什么都懂。你如今汗湿夹背,形容不整,这么着和他见面,透着不重视。儿子,沐浴衣之后再来。”

    张劢头回当爹,没经验,张并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虽是着急想要看小二,还是乖乖跑去洗澡、换衣服。外公很热心跟了去,亲自替他挑拣着衣衫,“劢劢,如今天气有些热了,穿凉爽一些,宝宝爱看。”

    乌黑飘逸长发用一支青玉簪子松松簪住,亮蓝色交领倭缎长衫,搭配稳重玄色顾绣腰带,腰带上垂一块晶莹润透羊脂玉佩。“真是玉树临风,俊美无俦!”把外孙子打扮好了,外公前前后后看过,满意点头,“劢劢,去吧。”

    张劢笑道:“外公,小二若是不喜欢这身打扮,孙儿只管跟您不依。”外公捋起胡须,自负微笑,“小二跟外公心有灵犀,一准儿喜欢。”张劢客气拱手,“您老人家费心了。”

    本来是该转身要走,张劢却犹豫了下,站着不动。外公奇道:“劢劢还有事?”你不是急着要去见小二么,怎么还不奔过去。

    张劢低头看了看,不太确定,“外公,您说小二喜欢我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外公生生把汹涌而来狂笑给憋了回去,认真道:“左为贵,自是先迈左脚。”

    张劢考虑再三,方认出哪只是左脚,清清嗓子,整理冠带,迈着沉稳步子,昂首而去。外公实憋不行了,待他走后,特意命人先把门关上,然后捶胸狂笑。

    若是旁人,这般失态狂笑许是没什么,外公一向温文尔雅,讲究仪态,那就显着非比寻常了。外面侍女们纷纷低下头,你偷偷瞅我一眼,我偷偷瞅你一眼,很是诧异。

    是因着小世子出生么,可小世子出生有一会子了呀,怎会忍到现?侍女们还没想明白,外公已是笑够了,自己开了门,萧萧肃肃,扬长而去。

    外公当然是要过去看孩子。自打小二出生,见着他人只有祖母、外祖母,这会儿再加上一个傻不会走路亲爹。师公、外公连同张并这嫡亲祖父,都还没见着小二长啥样。

    外公仪态优雅走来之时,师公正叉着腰吹胡子瞪眼睛,“阿悠,到底给不给师父看?阿并站着,不许走。”敢情是张并一看情形不对想溜,被眼尖师公给逮住了,只好听话停下。

    吃瘪了?外公微微笑着,站一旁看热闹。他和师公这二十几年来恩恩怨怨可复杂了,单为抢孩子,就有一箩筐故事可讲。

    张并眼观鼻鼻观心,对周围一切视若不见,恍若不闻。悠然虽是一夜几乎没合眼,却容光焕发,毫无倦意,她笑盈盈询问师公,“师父您说,哥哥是不是世上好看男子?”

    外公抽抽嘴角,阿悠,没你这么胁迫人。

    师公气咻咻昂首向天,半晌,昧着良心说了声,“是。”悠然笑盈盈还要再说什么,张并偷偷牵了牵她衣襟,悠然抿嘴笑,“师父您等着,我抱孩子去。”

    师公抓耳挠腮,等不及想看看小二。张并安慰他,“师父您先坐下,消消停停等。徒儿跟您一样,也没见着小二呢。”师公横了他一眼,我老人家心事你不懂!打从还南京时候起,我便盼着小二了,知不知道?打从南京到现,多么漫长等待,你能明白我心情么,笨阿并。

    外公慢悠悠坐着喝茶,半分不着相。

    过了许久,悠然小心翼翼抱着个小襁褓,来了。师公轻灵蹿了过去,“小二,来,太师公抱抱!”不由分说,把孩子接了过来,一通狠看。

    张并壮着胆子凑过来一起看,外公也坐不住了,放下茶盏,溜溜达达走到师公身边,看孩子。

    这是才出生不到半天小宝宝,脸孔没有梨子大,鼻子小小,嘴巴小小,又可爱,又让人怜惜。这会儿他闭着眼睛睡正香,气息均匀悠长。

    “阿并,你看小二骨骼如何?”师公眼睛不离小襁褓,问着一旁得意弟子。张并没有片刻迟疑,正色道:“奇佳!”

    悠然悄悄问外公,“爹爹,看看小脸儿,便知道骨骼是否清奇?”小二裹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经小脸儿,哥哥打哪儿看出来小二骨骼清奇。

    外公微笑摇头,这个哪里看出来,阿并学坏了,糊弄他师父呢。

    “生儿不宜外逗留过久。”没等师公和张并看够小二,悠然便索还孩子,要抱回去。师公和张并虽是舍不得,却没敢提出抗议,乖乖把孩子还了。

    外公很大度根本没要求抱孩子,反倒催着悠然,“回罢,回罢。”等小二长大了,全归我管,这会子且不急。

    悠然把孩子抱回去时候,阿迟已醒了。产妇睡一觉醒过来自然是要补充体力,喝些清淡却滋养汤品。明明有专门喂汤长嘴珐琅小壶,张劢偏偏弃而不用,捧着个精致莹润汝窑小瓷碗,一勺一勺喂给阿迟。

    喂一勺,两人便含情脉脉看一眼。悠然含笑轻吻婴儿小脸蛋,宝宝啊,你爹娘正忙着,你暂时跟着祖母,好不好?

    婴儿皱着个小脸,睡十分香甜。

    张并陪着师公、外公,把煮好鸡蛋点上红色朱砂,命仆从搬出去分给路人。亲友处自有人前去报喜,府里不论是侍女、媳妇、婆子还是管事、小厮、仆役,自上到下各加了三个月月钱,人人喜笑颜开。

    作者有话要说:“载衣之裳,载弄之璋”,给他穿上好衣裳,给他玩弄白玉璋。

    以前说生男孩是弄璋之喜,生女孩是弄瓦之喜。璋是玉器,瓦是陶制纺线垂,纺织用。这当然可以算做是重男轻女,也反映了当时男女分工不同。

    现,男人能做事,很少有女人不能做。

    不好意思没写完,我接着写。

112、载衣之裳(下)

    本来么,才出生小孩子,起名字可以消消停停。不过前头有大哥儿例子,万一皇帝陛下再惦记着,“张卿次孙,尚无嘉名。”他这圣明天子忧臣子所忧,想臣子所想,替二哥儿也赐下名字,那五姐夫字典岂不又白翻了。

    大姐悦然和欣然是同母姐妹,向来亲密,嗔怪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五妹夫把一本字典翻烂了,结果大哥儿名字是御赐,这事你偏偏要单门拎出来说,真是淘气。

    欣然冲大姐扮了个鬼脸,引众人都笑。

    孟家兄弟姐妹之间向来和谐,平日亲亲热热往来,若遇到事则是你帮我,我帮你,异常友爱。这回张劢有了嫡长子,魏国公府后继有人,姐妹也好,嫂嫂、弟媳妇也好,都替悠然高兴。

    欢聚过后,季筠、钟炜有事先告辞了,悦然、欣然、依然也是当家主妇,各有各忙碌之处,并没过多逗留。倒是安然寻了个借口,留下没走。

    不走,当然是有事。悠然笑盈盈把她让到幽静内室,侍女捧上香茗,姐妹二人说着体己话。“都怪你过于执意。”安然抱怨,“说什么表兄妹之间血缘太近,不宜成婚,生生把阿若耽搁了。”

    安然小女儿李若,一直钟情于张劢。如今李若也有十七了,任是给她说谁家好儿郎,她也是冷冰冰不予理睬。娇养惯幼女,打不得骂不得,说句重话也舍不得,愁坏安然这当娘。

    “四姐姐,这是真。”悠然认真分辩,“开国时候,律例还不许表兄妹成婚呢!后来屡禁不止,才销了那一条。可这律例并不是空穴来风,有说头。表兄妹成婚,确不利子嗣。”

    安然扑哧一笑,“看看你,不禁逗。”张劢连嫡长子都有了,她再抱怨能有什么用?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京中贵女并不盛行早婚,李若年纪虽已不小,却也不用太着急,可慢慢劝着、哄着。

    悠然热心给出着主意,“阿若喜欢少年英雄,对不对?四姐姐,不如我托师父给寻寻,华山派有没有年轻英俊杰出人物?也或者是其他名门正派绝顶高手。”

    安然乐了,“那敢情好,给看看吧。五妹妹,我家就阿若小,娇惯,给她挑女婿,只要她乐意、喜欢,我和她爹怎么着都行。”

    安然夫婿是侯府庶子,很功利,很有上进心,如今已是实权总兵。他们夫妻二人有名有利,诸事无忧,给李若挑女婿,真是只要顾着女儿心意便可,其余都不足虑。

    半开玩笑,这件事就算说定了。

    安然当然不是来说这件事,她另有来意,“今儿个大姐、大嫂全没提要接回爹爹话,你不觉着奇怪?我可听说了,太太赌了气,说爹爹爱回不回,她不管了。还说,女子只要嫁了人,便要被夫家、夫婿拿捏,等着要给橦橦气受呢。”

    孟赉不是和钟氏生了气,常住平北侯府么。钟氏便打算着等到张橦嫁到钟家之后,想法子整治张橦,让孟赉后悔不迭。

    悠然失笑,“我家橦橦,是肯吃亏人么?要拿捏橦橦,钟家有什么手段?”

    安然轻蹙娥眉,“虽说孩子聪明敏捷,到底是女孩儿家。只要嫁了人,便归公婆、夫婿管,娘家再得力,有时也是爱莫能助。我特意来提醒你,这事不可不防。”

    悠然自信一笑,“四姐姐,不是我夸口,我家橦橦拿起放下!还有,若橦橦日子不舒心,我和你妹夫随时能把橦橦接回来!”

    “你若有选择,别人便不敢随意欺负你。”一桩婚姻,如果从一开始时候就时时想着离婚,当然是不正常、不必要;如果从未想到有可能婚姻失败,未免过于天真。很多女人一直忍气吞声过日子,直到把自己生生忍出疾病,为什么呢?因为没有选择,或者她认为自己没有选择。

    因为没有选择,所以只能忍。

    橦橦,不是没有选择人。

    安然怔了怔,待想通了,恍然大悟一般,“五妹妹这话敞亮!我呀,回去也照样办理,女婿若敢待我闺女不好,哼,我闺女不受窝囊气!”

    安然容光焕光走了。

    水冰心也专程来看过,她是悠然好友,多少年来一直过从甚密。悠然把钟氏打算当句玩笑话说了,水冰心微笑,“她既这般知道厉害,难道不明白我才是正经婆婆?”钟氏和孙夫人要好,可是分了家太婆婆,到底隔了一层了。

    悠然颇为炫耀又把方才豪言壮语说了一遍,招来水冰心一个大白眼,“又来了!你头前说过一回,招阿珩回家咬牙切齿,‘想接回张橦,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何苦来,欺负老实孩子。”

    得,钟美人他母亲水冰心眼里,是“老实孩子”。

    悠然笑弯了腰。

    “你家小二,长可真好。”水冰心夸奖,“看人心里热乎乎。脸盘儿像爹,眉眼像娘,俊俏小郎君。”

    悠然不爱听了,“眉眼怎么会像娘呢?姐姐,明明脸盘儿也像爹,五官也像爹。”又招来水冰心一个大白眼。

    悠然津津有味把自己丰功伟绩说了说,水冰心笑道:“写下来写下来,抄一份给姐姐,等到往后呀,姐姐也照着做。”调皮冲悠然眨了眨眼睛,橦橦到了我家,也是这个待遇!

    “我就不拜见两位老人家了,令师令尊面前,替我问个好。”两人又说了半晌私房话,水冰心方起身告辞,“说句老实话,我见了令尊,心里犯怵。”

    外公一直不满意这桩亲事,连带也不给钟家人好眼色看。钟煓和水冰心都不大敢兜揽外公,有事只和张并悠然商量。

    悠然不厚道乐了,“姐姐,他这会子还算是好。”当年哥哥他面前吃了多少挂落,受了多少难为,才能娶到他女儿。如今他老人家是嫁外孙女,已经随和很了。

    水冰心莞尔。

    送走水冰心,悠然这做祖母又去看了看婴儿。阿迟睡着,婴儿也睡着,一大一小,相映成趣。悠然入迷看了一会儿,交代侍女、婆子好生服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张并这回下定决心,要给小二取下大名。回了家,饭都顾不上吃,可着劲翻字典。张橦替他愁,“爹爹,您不是翻过一遍么?”给大哥儿取名时候翻过了,如今您还用再翻?

    外公一旁凉凉说道:“他岂止翻了一遍而已。”他是翻来翻去翻了很多遍好不好,字典如果有知觉,早被他给烦死了。

    师公维护徒弟,“阿并是格外重视大哥儿和小二,故此才会格外慎重,懂不懂?”外公哼了一声,闷头喝茶。

    “阿并啊。”师公坐到张并身边,仔仔细细商量着,“小二相貌是没说,俊美无俦,很合师父心意。骨骼是清奇罕见,往后必是一代武学宗师,集大成者。阿并,小二名字叫做宗师,好不好?或者叫做大成。”

    外公忍了又忍,还是喷了茶。

    “宗师肯定是不成,也太不谦虚了。”张并态度委婉反对,“大成,普通了一点。”

    “普通好啊。”师公谈及得意人、得意事,眉飞色舞,“阿并你名字就很普通!然后呢,还不是武林第一高手?可见名字普通为好。”

    我这么好,您还嫌弃我相貌不够俊美?张并偷偷白了师父一眼,心里嘀咕。

    “阿并你除了容貌不成,剩下什么都好!”师公兴高采烈,“小二很会长,比他爹都俊呢。其余都照着你来吧,你名字简单,小二名字也要简单。”

    其实要说起来,大哥儿名字也很简单,张度,非常通俗易懂。

    张劢一袭长衫,手挥折扇,身姿洒脱来到众人面前。外公默默看了他一眼,劢劢你有长进了,会走路了,走这般稳。

    “小二长大照着这个样学!”师公大为欣赏,“瞅瞅劢劢这形象,风姿秀异,光彩映人。”

    张劢迷人一笑,刷一下打开扇子,“诸位,请看这厢。”扇面上是浓墨重彩一个“序”字,声势满堂,神采动人。

    外公率先赞叹,“好书法!”师公跟着点头,“字写真好看!”张并板起脸,“小二名字归爹爹起,劢劢甭捣乱,找个凉地方歇着去。”

    臭小子这般卖弄,定有所图。

    外公沉吟,“张序?音韵铿锵,朗朗上口,不坏。”师公眉花眼笑一步一步走上墙去,走到屋顶,倒立下来,“这名字够简单,跟他祖父一样!就这个了!”得意之极,吊屋顶晃来晃去,甭提多逍遥了。

    张并黑了脸。

    张劢不怕死凑上去,指给他看,“此乃内子手书,是不是气势恢宏,妙不可言?”

    张并本是伸出手去,打算用掌力把扇面揉碎,听了小儿子这话,硬生生忍住了。原来不是劢劢这傻小子,却是他小媳妇儿写,不能伤了孩子颜面。

    张劢越发来了精神,“小二才刚生下来,师公打算着要教武学,外公打算着要教文学,这序字,古来便是学校意思。”

    这个也要教,那个也要教,小二成学校了。

    “序,也作论次序讲。”张劢卖弄姿态,潇洒摇动扇子,“他是小二,起名为序,便是要他知道是谁。诸位,人要知道自己是谁,其实是很难很难。”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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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维彼愚人

    你不止会走路,还会说话了!外公淡淡看了张劢一眼,放下茶盏,施施然走了。大哥儿名字被皇帝起了,小二名字被劢劢小媳妇儿起了,愣是没自己这曾外祖父什么事。

    师公从屋顶跃下,眉花眼笑拍拍张劢肩膀,“阿劢,去把序哥儿抱来,跟太师公亲热亲热。”藐视张并命名权,竟然连“序哥儿”都叫上了。

    张劢打个哈哈,“师公,小二满月之后,再跟您亲热不迟。如今他还小,整日家只会睡觉,半分不好玩。”

    师公用起激将法,“阿劢,你不当家吧?小二能不能抱出来,你娘说了算,你小媳妇儿说了算,轮不到你管。”

    “哪里话!”张劢怫然,啪一声合起扇子,昂首挺胸道:“您徒孙我可是堂堂魏国公,这偌大魏国公府,我不当家,谁来当家?”

    啪一声,扇子又得意打开了。

    瞧瞧我家阿劢,又俊俏又有气势,真不坏!师公笑咪咪冲徒孙伸出了大拇指。

    “我。”咬牙切齿、隐含着怒气声音。

    张并声音。

    张劢呆了呆,忙挥舞着扇子凑上前去讨好,“爹爹热不热?儿子给您打扇。”见老爹面沉似水,心里打了个突突,越发殷勤起来。

    张并伸出宽大手掌,张劢会意,忙把折扇双手奉上。张并打开扇子端详了好半晌,评价道:“字写真不赖。”

    “那是。”张劢喜滋滋附合。我媳妇儿书法遒媚秀逸,宛转灵动,颇有风骨,可比你媳妇儿写字强多了。

    悠然书法被外公称为“悠然体”,绝对说不上好看,却也不是太难看,平平常常很是随意。整体来说,不丑不俊。

    张并沉吟道:“爹爹若是不用这个‘序’字,劢劢回房可能交差?”张劢忙摇头,“不能够,不能够!爹爹,我是一家之主,阿迟什么都听我。”

    得了吧。张并白了他一眼,你小媳妇儿是一一,你儿子是小二,你多排老三,什么一家之主。

    师公双手托腮,兴致极好看着热闹。却见悠然仪态万千走进来,笑盈盈说道:“小二可是他母亲大人亲自喂养,并未假手他人。别说我没提醒啊,他娘亲若不高兴,奶水便会少,小二便没吃。”

    张并拿起扇子又看了看,淡定称赞,“又响亮又浑成,配上咱家小二。师父,夫人,劢劢,咱家小二名字定了,张序。”

    “爹爹英明!”张劢一边冲着张并大拍马屁,一边暗中冲着悠然伸大拇指,娘亲您虽然写字不好看,说话真顶用,一句是一句!

    魏国公府生婴儿名字,非常神速,出生第二天就定下来了。

    张劢回房之后,取了块帕子擦着汗,“序哥儿,乖儿子,方才爹爹为了你真是豁出去了,竟敢跟你祖父打别。”

    阿迟靠引枕上,温柔招手叫过他,细细替他拭着汗,“原来是为了序哥儿呀,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是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你。”张劢忙表白,“我这不是怕咱儿子吃醋么,哄他玩。”

    阿迟哧一笑。眼前是俊俏多情夫君,身畔是酣睡中稚嫩爱子,满足了,陶醉了。

    到了序哥儿洗三时候,来了不少亲眷。序哥儿挥舞着小胳膊,溅起水花直扑到接生姥姥脸上,接生姥姥乐开了花,“真有劲儿!”

    洗三礼来都是女眷,添人进口大喜事,都是笑容满面、喜气洋洋。众多仪容举止得体优雅贵妇之中,面色刻板徐素敏格外引人注目。论理说,这种场合便是心里有什么不高兴也要掩饰,徐素敏这样,很有破罐子破摔意思。

    “咱们这种人家,哪能把什么都带到脸上。”徐二太太不动声色把女儿带到角落处,暗暗掐了一把,“你给我挤出个笑脸来!便是装,也装出个笑模样!”

    徐素敏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阴沉令人害怕。徐二太太心惊肉跳,不敢正视女儿眼神,转向殷夫人求救。殷夫人被一拨贵妇围着说话,却没顾上这边。

    “您真是好福气呢,看看令孙女,小小年纪便做了国公夫人且不说,进门不久,一举得男!”殷夫人是徐首辅妻子,又是魏国公夫人祖母,满脸陪笑冲她说恭维话人,真是不少。

    她们却不知道,殷夫人面上笑虽欢,心里却是苦闷到了极处。徐首辅孙女当中,嫡支嫡女唯有素敏和素华,如今素华何等美满,大胖儿子都有了,素敏却还是……殷夫人想死心都有。

    偏偏她还不能流露出来,贵妇们不停冲着她说奉承话,她就要不停微笑、回馈,保持风度。她如今可是堂堂首辅夫人,文官家眷中第一人,绝不能失态。

    殷夫人心里本来就苦,洗三礼过后,礼部、吏部各来了一位左侍郎,送来魏国公府世子张序册印。这两位左侍郎也是辛苦,才到平北侯府送过张度,又要到魏国公府送张序,马不停蹄跑了两家。

    “才出生三天就世子了?”女眷们先是笑着跟主人家道恭喜,之后三三两两,小声议论了两句,“验封司如今谁管着?任是谁家袭封,都是如此这般么。”

    吏部设有验封司,“袭封则征其诰券,稽其功过,核其宗支,以第其世流降除之等”。通常来说,如果是世袭爵位,嫡长子继承是没什么问题,那也要等到孩子大了之后再说。

    “早封了世子好,好称呼。”坐殷夫人身边一位女客笑道:“往后贵府外孙,直接称呼小世子便可,何等省事。”

    殷夫人笑容满面,“可不是么。”

    笑有多欢,心里就有多苦。

    徐素兰和徐素芳姐妹俩娘家时是庶支女儿,出阁后夫家又不够显赫,跟这些贵妇们说不着,只含笑坐着,不怎么开口说话。徐素芳一向没什么城府,眼前这繁华她看看罢了,并不放心上。徐素兰是曾经想攀高枝儿,婚后虽然日子顺遂,并不觉着趁心。不过,徐素心丧事过后,她沉静了不少,还有什么好不满呢,比起可怜素心,自己已是神仙日子。

    徐素兰一向细心,她悄悄告诉徐素芳,“那丫头不见了。”徐素芳抬头四顾,果然,徐素敏本是脸色阴沉角落处坐着,这会子,不见了。

    “就开始洗三宴了,她不老实坐着,跑哪儿了?”徐素芳看完,心不焉说了一句,继续饶有兴致盯着殷夫人观看。这么多人没口子夸奖素华,殷夫人不得气死?好看!

    徐素兰却思忖着,徐素敏那丫头哪去了?徐家正是如日中天时候,她可千万莫闹出什么笑话来。

    徐素敏,是去见了阿迟。

    “是你害我!”徐素敏眼中阴霾,令人窒息,“徐素华,我恨你!”

    阿迟皱皱眉头。上回不是跟她说很清楚了,怎又来纠缠?日子是自己过,想要什么样生活,你要去创造啊。难不成馅饼会从天上掉下来。

    “对于你,重要是儿子。”阿迟慢慢说道:“你可有什么打算?”这个年代,女人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终,靠还是儿子。徐素敏若有嫡子陪身边,定国公府地位便稳了不少。

    “你少说风凉话!他那个样子,我哪来儿子!”徐素敏恼羞成怒。

    阿迟无语。如今你祖父做了首辅,徐家正是得势时候,你不趁着这时候把自己后路铺排好,只顾着恨这个怨那个,有用么?难道你能重生一回,或是让时光倒流,再回到从前?

    即使真让你重生一回,以你能为,又能过成什么样。

    “若是实不喜于家,便想法子和离。”阿迟淡淡说道:“若不欲和离,便想法子把日子过好。怨天尤人,于前事无补,于后事无益。”

    “呸!站着说话不腰疼!”徐素敏啐了一口,“敢情你如今荣华富贵全都有了,便说起这太平话。同是徐家姑娘,我哪里比你差了,要遭这个罪。”

    同是徐家姑娘?

    阿迟静静看着她,“素心也是徐家姑娘,她遭遇,又如何。”

    徐家受欺负,连饭都吃不饱,还没及笄就被送到严家作妾。严家倒了之后,又被一杯毒酒了结。

    徐素敏,跟她比比,你有什么好抱怨。

    徐素敏怔了怔,愤愤道:“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她是庶出贱丫头,合该被人轻侮,我可是正经八百嫡女。”

    讲出身是么。阿迟轻轻笑了笑,“咱们头一回见面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寅时,宜女子,是大富大贵命格。若差了那么一点半点,早到丑时,或晚到卯时,便不成了,一生穷苦,运数奇差。于少夫人,你恰恰是丑时出生。”

    徐素敏白了脸,心乱如麻。难不成是真,自己本是大富大贵命格,祖母、父亲硬要替自己改成丑时,运数便奇差?

    阿迟唤来侍女,神色自若吩咐,“送于少夫人回席。”

    话已至此,不必再多说。日子是你自己,你若定要赌着气,满怀怨恨一天又一天,没人拦着你。

    至于我生活,不是你能打扰。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第114章 终其永怀

    徐素敏再回到洗三宴上时,颇有些心神恍惚。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入仕经商,想过舒坦日子,要紧是命好。自己已被祖母、父亲改了出生时辰,也改走了好命。原本应该属于自己那些荣华富贵,那些轻怜蜜爱,全被徐素华抢走了。

    这座府邸,如今全是她。如果祖母、父亲不曾为自己改过命,她远南京,哪轮得到她呢。同为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寅时出生好命女子,自己生要京城长京城,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对!

    祖母,父亲,我被你们害死了。洗三宴上备有素酒,空着肚子,几杯酒下肚,徐素敏有些晕晕乎乎。

    幸亏徐二太太一直暗中看着她,见情形不对,强把她扯走了。徐素敏醉眼朦胧看着她,口中质问,“为什么要替我改出生时辰,为什么要替我改命?徐素华这些,原本全是我,被你们改跑了!”

    徐二太太魂飞魄散,忙伸手捂她嘴,“姑奶奶,这话也是混说?”改出生时辰,这本是见不得光事,也值当你拿出来说?还胡扯什么徐素华原本全是你,你跟徐素华是堂姐妹好不好,这话泄露出去,何等没脸。

    徐二太太不敢魏国公府久留,命人到席上告了罪,自己匆匆带着徐素敏先行离去。徐二太太并不敢直接把徐素敏送回定国公府,而是带到了正阳门大街。不管怎么说,也要等到她清醒之后,再送回于家。要不然,她这幅样子,公婆丈夫岂会喜欢。

    “敏儿,娘给你擦擦。”徐二太太亲自拿着雪白帕子,从热水中投了出来,给徐素敏敷额头,“清醒吧,若被你婆婆看到,成何体统。”

    徐素敏倚炕上,含混说道:“……不怕!祖父是首辅,不怕!”祖父都已经是一个之下万人之上了,我还于家那鬼地方夹着尾巴做人,图什么啊。

    青阳养了那么个怪物儿子,还敢对我冷嘲热讽,没天理啊,没天理。成日家阴阳怪气说于家无后,呸!就于守德那幅比小姑娘还小姑娘样子,于家哪来后!你若真贤惠,真想为于家留后,指着于守德是不成了,指着驸马爷还差不多。多给驸马爷纳几个小妾,于家不就有后了?

    徐素敏喃喃自语着,声音混乱几乎听不清。徐二太太皱着眉头,喂了她醒酒汤,哄她睡下。

    这出了阁姑奶奶,长久留娘家也不是个事,徐二太太寻思了好半晌,看看柱子上挂着西洋时钟,咬牙决定,“若到了申时还不醒,少不了差人到于家告诉一声。”

    未正时分,徐三太太服侍着殷夫人回来了。“敏儿怎么了?”一见面,殷夫人就急急问道。二儿媳妇带着孙女中间离席,那定是有非常之事。否则,无论如何也该终席之后再走。

    出门做客,有终席,也有不终席,可今天徐家是魏国公夫人娘家人,哪能提前离去。旁人先不说,老爷知道了,定是不喜。自从素华嫁到张家,他对素华这大房嫡女很是看重呢,提起素华,提起平北侯府、魏国公府,常常笑容满面。

    徐二太太陪笑,“没什么。”殷夫人正想斥责,“没什么你带着她中途离席!”转念一想身边还立着个讨人嫌庶子媳妇,皱眉道:“老三媳妇不必我这儿伺候了,下去吧。”徐三太太恭敬答应,很有眼色告退,忙活自己家务事去了。

    徐三太太如今是踌躇满志,摩拳擦掌要把徐家打理风雨不透,让婆婆和妯娌们开开眼界。从前徐三太太总为自己这一房素兰、素芳抱不平,如今可不是了。素兰、素芳嫁都不显赫,可是都稳重踏实,徐三太太看来,可比徐素敏这嫡支嫡女强上一百强。公婆怜惜,丈夫敬重,族人和睦,女孩儿不必争来斗去,吃下饭睡着觉,比什么不强。

    徐素敏烦恼,徐三太太是很同情,并没有看笑话意思。可是,连老爷夫人都没有办法,自己这笨人又能想出什么良策,帮上什么忙呢?故此徐三太太绝口不提,遇到和徐素敏有关事,能躲多远躲多远。

    今天,很明显是徐素敏使了性子,弄她娘亲和祖母担惊受怕,这么个时候,赶紧溜了吧,甭搀和。

    嫁了那么个人,可怎么活呀。徐三太太想着于守德那女里女气样子,替徐素敏惋惜。

    徐三爷如今白天常常忙不着家,晚上才能回来,消消停停跟徐三太太说说家常。这晚徐三爷很晚才回,徐三太太未免抱怨,“你干嘛去了,黑咕隆冬才着家。”

    徐三爷得意道:“给儿子挣家业去了!”拿出一叠地契炫耀,“看见没有?好几千亩地呢,全是你男人挣来!”

    徐三太太吓了一跳,“这么多,哪来?”有钱是好事,有地是好事,可这一下子要是来太多,还真是胆战心惊,害怕。

    徐三爷微笑道:“都是旁人孝敬。太太,如今父亲正得势,我坐家里不用动,也有进项入账。这些可不是我巧取豪夺来,也不是花钱买来,都是孝敬。”

    “我娘啊。”徐三太太从没见过这个,惊呼,“父亲升了官,咱们有这么大好处?!”

    徐三爷笑着捂住她嘴,“小声点儿,怕人不知道还是怎么。我跟你说,咱们好日子后头呢,你等着享福吧。”

    徐三太太连连点头,很听话把声音放低,“怪不得人人争着要做官,要升官,这官做大了,好处可真多!”竟有人送地契上门呢。

    徐三爷知道自己这妻子不大精明,也没跟她细说。孝敬归孝敬,可不是白白孝敬。或是升官,或是调任,或是功名,总要替人家办件事,才好收钱收地啊。

    徐三太太喜滋滋把一叠地契看了又看,冲着二房方向努努嘴,“这下子,咱们可比他们强了!这么多地呢。”

    徐三爷沉下脸,慢慢说道:“他啊,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他是嫡子,受宠,去他那儿走门路,巴结讨好他,不计其数。

    徐三太太顿时觉得很没意思,自家都这么多了,二房竟多!还是比不过二房,没劲。

    公公一做首辅,徐家人人发财。怪道老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竟是真。徐三太太小心收好地契,没情没绪洗漱过,上床歇息。

    公公啊,你长久做首辅吧,做上三十年二十年,子子孙孙都能过上富贵日子!徐三太太睡梦之中,还祈祷着。

    被徐家众人寄予厚望徐首辅,这会儿连觉也不得睡,正被殷夫人不依不饶哭闹着,“老爷知不知道我难过成什么样?素华麟儿都洗三了,敏儿过什么日子?便是我曾起过什么坏心,敏儿可是您亲孙女,您要为她做主啊。”

    徐首辅微微皱眉,“你要我如何做主?”嫁都已经嫁了,你想怎么着。

    殷夫人发了狠,“和离!这婚事本就是青阳谋取,咱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方才吃了亏。定国公府本就是个空架子,于家那小子又不能人道,不和离,还等什么!白白误了敏儿一辈子!”

    “胡说!”徐首辅听不下去了,“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我们这样人家,女孩儿只有像素华似贤淑懂事,为娘家争光彩,哪有像素敏这样为娘家抹黑!和离之事,不许再提。”

    和离,你是要把青阳往死里得罪不成。青阳虽不济,好歹是位皇室长公主,平白无故,惹她做甚。

    殷夫人赌气道:“老爷既不许敏儿和离,那么,便逼着定国公府给她过继个孩子!敏儿膝下空虚,总是没着没落。”

    徐首辅也不准,“其一,于家宗嗣,轮不着徐家来管;其二,素敏才多大?你便想着这个!”

    你就笨死吧,素敏嫁于守德可是定国公府世子,他是能随随便便过继嗣子?他若过继了,这国公爵位怎么办,难不成也让嗣子袭了去。

    你答应,朝廷都不答应。

    殷夫人素来爱惜容貌,虽是半老徐娘,衣着穿戴仪表是讲究。这会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毫不顾忌形象,“那,老爷说说,敏儿怎么办,敏儿怎么办?”

    妻子这般失态,徐首辅还真不敢抛下她一走了之,耐下性子劝她,“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但凡女子,成亲之后总以诞育子嗣为第一要务,其余都是细枝末节。”

    想办法让素敏生个儿子,不就成了?

    夫妇间情爱,素敏就甭指望了。想法子诞育子嗣,然后,守着儿子过日子吧。

    翻来覆去,他就这一句话!殷夫人心中忿忿,“老爷太也偏心,同样是孙女,对素华便是关怀无微不至,对敏儿便是冷冰冰,漠不关心。”

    公务都忙成什么样了,还特意交代,“魏国公府洗三礼不可轻慢,素华这是头胎,娘家要给她做面子。”

    对素敏,问都没有问上一句。

    徐首辅慢吞吞道:“公务要我管,儿孙要我管,如今,孙女也该我管了?”

    “若是孙女闺房之事都要我出面,夫人,你这当家主母还要来何用。”

    “你这当家主母还要来何用”?殷夫人被他语气中森森冷意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首辅见她眼中有了惧意,不再一味疯狂,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徐首辅出来到了外书房,关上门独自生闷气。殷氏口口声声抱怨自己偏心素华,却不知,素华看自己眼神向来冰冷无情,从不曾温暖过。素心死后,连郴儿也变陌生,对着自己这亲生父亲,目光竟是躲躲闪闪,不肯直视。

    郴儿,你是怨上父亲了吧?徐首辅怅然。

    素心再怎么庶出、不起眼,也是我亲孙女,难不成我忍心置她于死地?可是,她若不死,便会一直提醒世人那段往事,那段和严家有关难堪往事。郴儿,徐家丢不起这个人啊。

    徐首辅对自己嫡长子,又是关爱,又是担忧。郴儿,你什么都好,只是太过心软,没有魄力,恐怕扛不起家族重担。

    徐首辅静下心来,把今天朝中大事理了一遍。

    “出生三天便是世子?”想起魏国公府那桩事,徐首辅微笑。素华是个有福气好孩子,徐家曾外孙,也是有福气好孩子。

    “张序。”徐首辅轻轻念起婴儿名字,“曾外祖父还没有见过你呢,不知你长什么样?”

    张序,自己曾外孙,会是未来魏国公,国之栋梁。徐首辅起身走出书房,仰头望着夜空,微微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第115章 好乐无荒

    “张序。”嘉荣堂内室中,张劢坐床边,着迷看着宝贝儿子,“序哥儿,小序序,小宝宝,小二二。”层出不穷变化着称呼。

    张序被裹襁褓中,闭着眼睛睡很甜。对于他亲爹近咫尺骚扰,毫无所知,毫无反应。

    小二二?阿迟本是眉眼温柔看着这爷儿俩,闻言差点乐出来。孩儿他爹,小二二算是什么称呼,孩子若懂事了,不跟你吵架才怪。

    悠然进来时候,张劢又兴滴滴改了称呼,“小贝贝,小乖乖,小黄瓜,小茄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悠然轻拍他,“儿子,贝贝和乖乖我懂,黄瓜和茄子是什么意思?”

    张劢回过脸冲着母亲大人笑,“娘,小黄瓜是说他嫩嫩,让人想咬一口。小茄子是说他招人待见,往后必定大红大紫。”

    阿迟乐直不起腰来。悠然认真夸奖,“劢劢,自打你升职做了爹,变聪明了呢!说话常有深意,举动常常出人意表,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劢劢,你真有想像力。

    阿迟乐了。“简直让人防不胜防”,您这是夸他么。张劢笑很灿烂,冲悠然伸出大拇指,“娘,知子莫若母,还是您懂得我!”

    悠然板起脸,严肃指了指屋门,意思是“门那里,你请吧。”张劢抬头看了看钟表,歉意对阿迟道:“宝宝娘,实对不住,打扰你歇息了。”阿迟该睡觉了。

    悠然见他知趣,嫣然一笑,交代阿迟,“好生歇着。”俯身看看婴儿,亲了亲,转身出房。

    “谢谢你,没叫我小二娘,也没叫我小茄子娘。”阿迟轻笑。她语气中调侃之意,张劢如何听不出来,捏捏她挺翘鼻子,低声道:“当着儿子面,敢笑话他爹?这还得了。夫人,待往后闲了,为夫要好生给你讲讲这个道理。”

    阿迟吐吐舌头,机灵钻进被窝。“这生完孩子,你也成个孩子了,这般顽皮。”张劢抱怨着,替她掖好被子,“大乖小乖一起睡吧,听话。”

    阿迟心悦诚服,嘴角噙着微笑,甜甜蜜蜜睡着了。

    张劢亲亲妻子,亲亲儿子,轻手轻脚走了出去。他其实很舍不得离开,不过没法子,他是金吾卫指挥使,今晚宫中守卫警戒,归他负责。

    开国之初,本朝设有亲军都指挥使司,所有亲军悉归管辖。后来改置金吾侍卫亲军都护府,设都护,又设各卫亲军指挥使司。再后来,罢金吾侍卫亲军都护府,设二十六卫,皇帝亲管。

    到如今,只有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等还是皇帝亲军,其余亲卫,分属五军都督府。

    悠然对张劢颇为同情,为他打点好一切,拍拍他,“儿子,家里有我,莫担心。”这可怜孩子,才当爹就要上班去,连个产假也歇不得,何等辛苦。

    师公一阵风似过来,眉花眼笑道:“阿劢,小序序如何?”张劢没好气瞅了老爷子一眼,都怪您,总是“小序序”“小序序”叫着,害我也叫起“小序序”,还弄出小黄瓜小茄子,招宝宝娘笑话我。

    悠然笑盈盈解释,“师父,序哥儿才一点点大。他呀,如今一天里头要睡上大半天,不好玩。您老耐着性子再等上一等,好不好?”师公很是失望模样,没精神点头,“如今不能玩,那便再等等。”

    张劢客气拱手,“失陪,失陪。”出门去了皇宫。这晚皇宫中警戒一如平常,严谨有序,并没出现什么意外。不过,张劢注意到,有内侍频繁往来于文渊阁和乾清宫。

    文渊部是内阁大臣入直办公之所,阁门高悬圣谕,“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夜深人静,内侍这一趟又一趟跑,是替皇帝和阁臣传递御示、奏对吧?难道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好乐无荒,良士瞿瞿”,出自《国风·唐风·蟋蟀》,《蟋蟀》是劝人勤勉,这话大意是,贤明人懂得享乐但也不荒废工作,懂得警惕瞻顾。

    卡很厉害,怕有人等着看,先放上来,我接上写。抱歉抱歉,明早再看全吧。

第116章 泛泛杨舟

    你可倒好,这才刚怀上,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就教训上我了。程帛仪态万千的笑着,纤纤玉手擎着哥窑高脚酒杯,饮尽杯中琼浆玉液。

    终席之后,程希、冯姝等人到阿迟房中坐了坐儿,近距离看了看沉睡的张序,品评道:“序哥儿真会长,他娘亲已是罕见的美女,他呀,比他娘亲还好看!”阿迟听她们这么夸奖爱子,飘飘然。

    程帛也特意留下,却是要请教悠然的,“表婶婶,姑奶奶但凡到了冬天总会腿疼。我给她老人家做了个护膝,您帮着掌掌眼,这花色、样式成不成……”

    程帛很有眼色,无论婚前婚后,最会奉承远在山阳城的程家姑奶奶,张并的母亲。不得不说程帛找这个靠山找对了,那位姑奶奶拍案一怒,张并和悠然各自心惊。

    悠然拿过护膝看了,笑道:“她老人家一向讲究,所用之物不只要舒服,更要细致美观。这护膝料子轻柔贴身,颜色雅淡合宜,绣的这枝绿萼梅花,更是倨傲清冷,颇有风骨。”

    张并的母亲,一向最爱绿萼梅花。她的衣衫是由天锦城精工细做,襟角常常绣着枝绿萼梅花,孤高简洁,疏朗有致。悠然赞叹几句,把护膝还给程帛,“你有心了,她老人家定是喜欢的。”

    程帛俏脸微红,很得体的谦虚了几句。她在程家做姑娘的时候,程御史和秋姨娘一心指望她能攀门好亲事,故此不遗余力,重金延请老师,程帛也算是位才女,吐属文雅,娴于辞令。

    只不过,那些本该女性亲长教导的知识,程帛可就欠缺了。程太太不理会她,秋姨娘不懂,糊涂的程老太太更别提了,她不教还好,教了更糟。

    程帛幽幽叹了口气,“有些心事,任凭对着谁也没办法诉说。您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跟您说说,怕是还有用。表婶婶,咱们虽是庶女,却有哪一点比那些嫡女差了?要被嫡女踩在脚下,真是令人不服。”

    悠然才主持过满月酒宴,虽是客人大都散了,但前院还有几位张并的老部下没走,大喝特喝。后宅还有阿迟的闺中密友,流连忘返。更有酒席后一应要处置之事,不少管事婆子等着来回话。这时候听得程帛如诉如泣的话语,愣是激不起同情心。

    “日子过的好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悠然温和说道:“我从来只过自己的日子,不和旁人做无谓的比较。”

    程帛羞红了脸。

    悠然指指程帛手中的护膝,“邓父邓母都是宽厚的老人家,这样的护膝,可给两位老人家也做过?”程帛呆了呆,摇头。

    悠然摸摸鼻子。罢了,眼前这位姑娘姓程,计较不得。

    “邓家不坏,公婆厚道,大姑姐聪明,邓攸浪子回头。你若常陪邓母说说家常,替老人家做些贴心的小活计,再养好身子,生儿育女,便会高枕无忧。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经,那些争竞之心,大可不必。”

    程帛先是曲膝道谢,“谢表婶婶教诲。”继而又迟疑问道:“可是表婶婶,对于女子,最重要的还是要得到丈夫的欢心,不是么?”

    远的不说,阿迟姐姐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不还是因为二表哥?若二表哥不敬她爱她,她哪能如此自在。

    悠然微笑,“丈夫么,你不能把他不当回事,却也不用把他太当回事。”

    厅门口,高大沉默的张并静静站着。长长的身影投到地上,映入悠然眼帘。

    “客人走了?”悠然迎上去,仰起脸,温柔问道。

    “嗯,走了。”张并低头看着妻子,声音也很温柔。

    不知是因为有阳光照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程帛偷眼看过去,只觉表婶婶那张光洁的面庞熠熠生辉,叫人不敢逼视。

    张并都已经回来,程帛哪还敢再赖着,叫了“表叔”,便行礼告辞了。

    悠然笑着告诉张并,“这孩子有心,替广宁郡主亲手做了护膝,精巧之极。”张并的母亲,被先帝封为广宁郡主,食邑两千户。不过她老人家不喜广宁老家,先是到了京城,后来又辗转去了山阳,“要与疯僧论短长”。

    张并且不理论什么护膝不护膝的,慢吞吞问道:“夫人,不用把丈夫太当回事?”阿悠,你越学越坏了。

    悠然笑盈盈点头,“我不要把丈夫太当回事,可是,我要丈夫把我很当回事。哥哥,你要紧着我才成。”

    张并拿妻子没法子,宠溺的笑笑,“好,哥哥紧着阿悠,哥哥把阿悠很当回事。”

    才办完满月,张并就催着张劢,“不是说你小媳妇儿要到西山避暑?快送她去吧,我和你娘亲也该回了。”

    自己和魏国公府打小不合,这才住到魏国公府几天,阿悠都要把哥哥不当回事了。还是回平北侯府吧,回去之后,一切照旧。

    张劢当然不乐意,“序哥儿还小,再等等。”妻子和儿子一送走,到了西山不得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自己要入宫警戒,一家人可就要分开了。

    回家见不着媳妇儿,也见不着儿子,算什么。

    无奈张并铁了心,张劢拿他老子没辙。更何况外公苦夏,师公爱玩,都要同去西山,橦橦快手快脚的把人手、车马都安排好了——她也喜欢西山凉快。

    张劢很忧郁,“序哥儿,儿子,你舍不舍得爹爹?”回房趴在房上,闷闷问着襁褓中的婴儿。婴儿这会儿醒着,看着房顶,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的像朵花。

    “小花花,小朵朵。”张劢轻吻着儿子,又有了新称呼。

    阿迟轻轻笑了笑。还成吧,总算比什么小黄瓜小茄子强点儿。

    阿迟开始打点行装。张劢很是幽怨,“没良心的,扔下我一个,带着儿子凉快去。”阿迟拿出一个大床单铺好,热切的拍拍,“孩儿他爹,快坐上来,我把你裹了带走。”

    妻子的眼光明亮如星,张劢被她期待的看着,慢腾腾坐了上去,“裹好啊,别半路把我掉了。”阿迟拿着床单一通乱裹,张劢伸手抱住她,两人滚在一处,吃吃笑了半天。

    序哥儿满四十天之后,被他娘亲抱着,踏上了西山避暑之路。他祖父虽是依依惜别,却也放心的带了他祖母重返家园。他爹爹挺可怜的,一个人孤零零留守。

    “多陪岳父岳母几天,别着急回来!”临分别,孩儿他爹很慷慨的交代妻子。阿迟还没来的及说话,白发苍苍的师公凑了过来,“放心放心,什么时候玩够了,什么时候回来!”

    到了西山,见着序哥儿的外祖父,这一通亲热。序哥儿是徐郴头一个孙子辈儿的孩子,徐郴希罕的不行,抱在怀里,从眉毛夸到嘴巴,再夸到耳朵,只觉得外孙子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有趣。

    徐述、徐逸是很喜欢小外甥的,却也只是很喜欢而已。小外甥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一点也不好玩,等等吧,等他长大了,懂事了,小舅舅会疼他的。

    徐宝怯生生站在一边,羡慕的看着婴儿。他多漂亮多神气啊,喜欢死人了。真想抱抱呢,可是自己这死过一回、不吉利的人,还是莫沾惹孩子吧。

    阿迟坐在徐郴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徐郴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徐宝,温和的笑道:“阿宝,来抱抱你小外甥,好不好?”低头告诉婴儿,“序哥儿,这是你小姨,是你阿宝姨姨。”

    徐宝满脸惊喜的过来,见徐郴、陆芸、阿迟都冲着她微笑点头,小心翼翼的把序哥儿抱了过来。序哥儿很给她面子,让她抱了会儿,并没哭。

    怀里是一个软软的孩子,徐宝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的快要晕倒了。徐宝快活的笑着,美丽的眼眸中星光点点。

    陆芸和阿迟都留了心。抱着序哥儿她已是这般高兴,这要是成了亲成了子,抱着自己亲生的孩子,她得乐成什么样?

    “你爹爹交代过我,虽不必操之过急,也要冷眼替阿宝相看相看。”陆芸跟阿迟商量着,“只是她到底嫁过一回,这初婚的就不便寻了,只好寻二婚的。二婚的要么年纪大,要么前头人留下的孩子顽皮,总没有能看上眼的。”

    “阿宝,今年才及笄吧?”阿迟沉吟道:“我怎么记得,阿宝说过,那人和她并没有夫妻之实,说要等到及笄之后,才会圆房。”这可怜孩子,她还小着呢。

    陆芸却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闻言怔了怔,“若真是如此,那人倒也算是君子了。”

    过后陆芸细细问了徐宝,徐宝红着脸,手足无措的说起,“那家人,公公是最风流的,妻妾无数。祖父和祖母却是一夫一妻,再容不得第二个。那人像他祖父,只和妻子好。”

    严璠的妻子许氏是旧家女儿,很贤淑,和严璠举案齐眉,感情甚笃。严璠对徐素心很客气,很体贴,但是,并无男女之情。

    一时间,陆芸大为放心。这还相看什么二婚的呀,当然是要初婚的!阿宝还是姑娘,好好的孩子,可不给人当后妈去。

    陆芸跟徐郴说了,徐郴也是惊喜,“阿宝虽命苦,遇着好人了!”难得那严璠不肯欺负稚龄少女,留得阿宝的清白。如此,阿宝往后的日子,会顺遂不少。

    夫妇二人商量了商量,差人去到严璠流放之地,送去不少财物、银两,又托地方官照看于他。严璠形容憔悴,不复俊美,风度却还在,行礼道谢,并没推托,收下了。

    徐郴,你这番好意,我会记得。

    谁害的我家破人亡,我也会记得。

    恩是恩,仇是仇,我会分的很清楚。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阿迟在西山住了几天,世外桃源一般悠闲。橦橦和外公外婆照看家务,任事不用阿迟操心。师公带着徐述徐逸满山乱转,天天带回来不少新鲜事。

    父母、兄长、弟弟,天天能见着,天天聚在一处,好不逍遥。

    唯一遗憾的,就是孩儿他爹忙于公务,三五日才能过来一回,未免有些不美。

    天气越来越热,即便躲在西山,也躲不开炎炎暑意。外公泼墨挥毫,写下两行洒脱飞扬的大字,“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一开始,张劢回回催着阿迟,“序哥儿娘,回家吧。没有你们娘儿俩,序哥儿爹日子很难过。”天气越来越热之后,张劢却绝口不提了。

    阿迟还以为他是怕妻儿回城中暑,一笑置之。仲凯你很体贴呢,怕我和儿子热着,宁可自己受孤单。往后啊,给你颁一个好爹爹奖,奖励你这番心胸。

    阿迟哪里想到,张劢不再催她回家,是怕路上不太平。

    直隶、山东、河南、安徽数地大旱,很多地方“所在旱荒,尽食麻叶、树皮,饥殍载路”。朝廷派了赈灾官员,督同地方州县官,查明灾情,计人口给赈。但是,灾情严重,流民遍地。

    旱灾之后,常常是米价飞涨。徐首辅上了表章,请以太仓米十万石平价发粜,以平抑米价,以缓日前之急。诏可。

    张橦知道后,很热心的捐出私房银子两千两,买了五千石粮食,运到灾区赈济灾民。她一带头,京中不少贵女、贵妇都捐出银两、粮食,倒也顶得不少事,多救不少人。

    阿迟当然也参与了。不过她并不假手他人,也不捐银给官府,而是命人亲自买粮食,亲自运到灾区,亲自发放到灾民手中——捐给官府,能不能落到灾民口中,还两说。

    “看着他,知道世上还有人挨饿,吃不上饭,心中不忍。”阿迟但凡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张序,心就软的一蹋糊涂,“为了他,也要多做善事。”

    在赈灾这件事中,徐首辅表现的既从容不迫又处事果断、井井有条,几个省份的灾民都领到了救济,没有发生民乱。

    遇到这样严重的旱灾,不仅没有发生大的变故,而且定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举行的秋闱也照常举行,照常放榜,丝毫没有耽搁、延误。

    功名不受影响,士子们自然是感激的。经历过旱灾之后,徐首辅威望更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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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不定,沉沉浮浮,谁能说的准呢。

第117章 觏尔新婚

    秋风渐起之时,局势已经宁静,休养够外公、师公带着阿迟、橦橦,悠闲回城。路上两位老爷子同乘一辆车,热热闹闹吵了一路,“大哥儿和小二都归我管,阿并孙子要学功夫!”“那可不成,我女儿孙子,定要斯斯文文。两个孩子,还是勉为其难由我来教罢。”

    “阿并敢说不让师父管?”

    “阿悠敢说不让爹爹管?”

    谁也不让着谁,谁也不肯示弱。一直回到平北侯府,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两位老爷子争吵,张并向来不敢瞎搀和。橦橦出嫁即,悠然正忙盘点着女儿嫁妆、婚礼,忙不可开交。百忙之中,悠然笑咪咪抬头,“不如这么着,分了吧。大哥儿离他祖父近,归他祖父。小二长俊,合师父心意,归师父。爹爹您也别闲着,不是还有橦橦么?”

    外公板着脸,不肯说话。他疼橦橦,往后橦橦出了阁,有了孩子,肯定是他心肝宝贝。不过,他实不喜欢钟珩那小子。

    知父莫若女。悠然劝他,“从前,您也不待见您五女婿,可是阿勍阿劢和橦橦,您岂有不疼?甭理会孩子他爹了,至要紧是孩子他娘。”

    外公勉强点了头。

    师公紧皱双眉想了半天,划算,还是不划算?只分着一个啊。阿迟把序哥儿举到他跟前,序哥儿笑靥如花,师公酥倒,接过小二抱怀里,心满意足。一个就一个吧,小二这样资质,以一顶百!

    悠然笑咪咪橦橦嫁妆单子上添了一笔:外公一枚,外婆一枚。二老都跟着橦橦过日子去罢,年轻人需要你们。

    张并看见了,颇为心动,“还能这么着呢?阿悠再添一笔吧,爹爹一枚,娘亲一枚。干脆把咱俩也陪过去,守着咱闺女。”

    把悠然乐,“哥哥不必担心,咱闺女厉害着呢。她不欺负钟家人算好了,钟家人敢寻趁她?”

    张并嘟囔,“我终归是放心不下。”一直觉着儿子闺女都是一样,如今看来,还是生儿子好。儿子能娶媳妇进门,闺女却要嫁到人家去,让做爹娘牵肠挂肚。

    悠然很善解人意拍拍他,“哥哥,儿子要靠自己过日子,闺女也是一样,终要靠自己。爹娘不能陪她一辈子。”

    张并哼了一声,“阿悠,给橦橦不光要多带财物,还要多带人。钟珩那小子敢对橦橦不好,传个信回来,哥哥杀将过去,把钟家打一个落花流水!”

    悠然失笑,“成啊,多带人手。”爹爹当初嫁闺女时候,咬牙切齿。哥哥如今嫁闺女,却是杀气腾腾。阿珩啊,哪天见了面我得提醒提醒你,橦橦爹爹,比我爹爹还招惹不得。

    婚礼即,女家是担心自己闺女,男家也不轻松,忧虑自家子弟。

    钟家不满意是郎祖母,孙氏太夫人。“阿珩邻舍被平北侯府买下了,宅子拓宽了一倍还多?”孙氏极为恼怒,“哪有女家这般下男家脸面,显摆他张家富有么?”

    钟煓笑道:“这真是没法子事。儿子给阿珩置宅院略小了一点,放不下橦橦嫁妆。这么着,亲家才想要拓宽宅院。娘,您仔细想想,这是好事!孙媳妇陪嫁多,便宜是您曾孙子!”亲娘嫁妆,还不是留给亲生儿子。

    孙氏乍一听过去,觉着有理。细想想,又觉着不对,“阿珩颜面往哪放!他住宅子,竟然一半是钟家,一半是张家!阿珩家里,摆不起一家之主气势啊。”

    钟煓很无奈。宅子就算全是钟家,阿珩也不会有一家之主气势。您是不知道,阿珩对橦橦是何等钟情,何等迁就。

    钟煓才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水冰心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钟煓会意,作出生气样子,“阿珩这臭小子,净惹长辈生气,让长辈替他操心。我看见他就着急上火,恨不得抽他!干脆这么着,成亲之后,让他带着媳妇儿离开京城,到辽东建功立业去。”

    “你敢!”孙氏一声大喝,“你敢把我乖孙子撵走,我跟你没完!”

    钟煓委屈道:“您不知道,那臭小子要气死人了。但凡有什么事,他必定是向着张家,向着他岳父。我略应慢一点,他就跳脚。昨儿竟叫嚣什么,若给他媳妇儿气受,他便离开京城,一辈子不回来。您说说,有他这么做儿子么?有他这么胳膊肘往外拐么?故此我才这么说。娘,阿珩吃里扒外,干脆这孩子咱们不要了,把他丢到边疆去,没准儿还能给钟家挣份功业……”

    孙氏急四处乱寻摸,想找个趁手东西,好把钟煓打一顿。真摸着了个茶杯,举到空中想砸,却又舍不得,恨恨摔到了地上,“什么都依着珩儿!不许跟他拗着!你敢把珩儿再弄到辽东,我……我也跟着去!”

    钟煓满脸陪笑,“听您,听您!依着那臭小子,不跟他打别,不把他弄走。”

    钟煓一再保证,孙氏才算稍微放心。

    “咱们眼皮子底下,顶多是两人伸出手来一般大,谁也不压着谁。”孙氏念叼着,“若到了辽东那么远地方,他便是被张橦欺负死了,咱们也不知道!”那么着,岂不是揪心。

    “那,若是张家再有什么说法……?”钟煓陪笑请示。

    孙氏咬咬牙,“全依着他们!横竖他们是女家,只有盼着闺女好。”

    钟煓、水冰心恭谨答应,再无异言。

    平北侯府,来给张橦添妆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橦橦你很阔气啊。”傅嵘和阿迟拿着张橦长长嫁妆单子看,啧啧称赞。

    张橦伸出手,“你们给添呢,哪?”甭废话了,做哥哥嫂嫂,这种紧要关头,不得冲前头啊。

    傅嵘很大方,“你大哥说,给你个西山别院。要是你们城里住腻味了,便到乡下散散心去。”

    张橦询问过,“有没有樱桃沟?有没有水杉树?有没有钓鱼地方?有没有江南园林?”一一得到确定答复,满意点头,“很不坏。”

    阿迟也慷慨,“定府大街铺子,给你一个。”张橦笑嘻嘻问,“铺子赚钱不?”阿迟淡定又自负,“我铺子,没有不赚钱。”张橦冲她伸出大拇指。

    十月初六是正日子,初五下午发嫁妆。这天孙氏亲自坐镇,看着一抬又一抬嫁妆流水般抬了进来,看眼都直了。前来围观钟家亲眷,是赞不绝口。

    有本家嫂嫂打趣钟珩,“珩哥儿这媳妇可是娶着了,旁不说,嫁妆是真体面。”

    钟珩浅浅笑着,绮丽如春,这些嫁妆算什么,真见着我媳妇儿,你们才该惊艳!

    果然不出钟珩所料,次日晚上行过婚礼,郎娘送入洞房。郎小心翼翼揭开娘盖头之后,围观女眷们都看呆了。平北侯府大小姐是美貌,她们都知道,却不知道,会美这般令人心动。

    阿珩,你这媳妇真娶着了。

    第二天认亲时候,孟赉、孟赉妻子钟氏都来了。钟氏是姑奶奶,孟赉是姑爷,他们夫妇来认亲,身份上说过去。

    钟氏这个人,从小母亲、兄嫂疼爱,无忧无虑长大,没什么坏心眼儿。这回虽说和孟赉生了气,心里很盼着张橦夫家受受难为,究竟也只是赌赌气,不是要认真下绊子。眼看着张橦每一位长辈面前都顺顺利利过了关,虽有些失望,生了会儿闷气,过后也就算了。

    “不是说好了,抖抖太婆婆威风?怎么临阵退缩?”过后,钟氏寻了个空子,悄悄抱怨嫂嫂孙氏。

    孙氏一迭声道:“小妹你是不知道,珩儿性子不好,动不动就要发脾气远离京城,再也不回来。你说说,我怎么舍得?他呀,把他媳妇儿看眼珠子一般。”

    钟氏顿觉扫兴。怎么张橦跟她娘亲一样,都能嫁着这样夫婿?张并功成封侯,还铁了心要取悠然这庶女;钟珩侯门子弟,偏偏能对妻子死心蹋地。这母女俩,运气倒是真好。

    钟氏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到了三朝回门那天,张勍早早过来接妹妹、妹夫。仔细瞅了瞅,橦橦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呢,嗯,像大人了。

    人回到平北侯府,张并和悠然把女儿上上下下打量过,见女儿面如桃花,眉目温柔,心里说不清是悲是开喜。女儿,长大了。

    “橦橦,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张并淡淡问道。

    张橦笑咪咪摇头,钟珩小声嘀咕,“我没欺负她,她欺负我。”师公拍拍他肩,“小子,有人欺负你,是福份呢。师公倒是想让人欺负,也没有呀。”钟珩微笑,“师公您说极有道理,极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钟珩终于娶着媳妇了

第118章 钟鼓既设(终章.上)

——    长辈们、哥嫂们看眼里,有的喜悦,有的酸楚。哥哥嫂嫂们都替橦橦高兴,这丫头总算有了钟情的,也会害羞了!张并则是心里酸酸的,觉着闺女被抢走了。

    原本是外公最不喜欢钟珩,时不时的给钟珩脸色看。这会儿变成张并最看不惯女婿,不管女婿再怎么巴结讨好他,也不肯给个笑脸。

    “橦橦,咱们也生个闺女!”钟珩悄悄拉着妻子,说出自己的伟大抱负,“等咱闺女长大了,也跟岳父似的,逞逞老泰山的威风!”

    张橦扑哧一乐,珩珩啊,这志气可真是太远大了!咱们才成亲三日,等到怀上孩子,生下来,等到孩子长大……想逞老泰山的威风,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小两口平北侯府盘桓到下午晌才走。回到钟家,钟珩偷偷跟水冰心抱怨,“岳母待很亲切,岳父么,跟仇似的。”水冰心安慰他,“都是一样的。爹爹看两个姐夫,也是极不顺眼。”

    张橦呢,则是常常不经意间,“水姨”就脱口而出。她从小叫惯“水姨”,乍一改成“娘”,还真是不习惯。钟珩每每冲她瞪眼睛,“什么记性!”水冰心佯怒,“敢对橦橦呼来喝去的?好大胆子!”向着张橦,给钟珩一顿好捶。

    钟珩很是幽怨,“娘,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水冰心和张橦看着他那幅可怜样子,笑出声来。

    十一月,魏国公府来了位客,阿迟的娘家表兄,陆琝。今年的秋闱陆琝蟾宫折桂,中了举,这回是赴京准备明年的会试。

    张劢和阿迟礼貌周到的接待了陆琝。张劢微笑道:“岳父西山养病,西山倒是幽静之处,适合读书。不过表兄若要时常会文,拜访师长,还是城里便利。不知表兄的意思如何?”

    陆琝客气的道了谢,“多谢妹夫想着。依着愚兄,还是寻个清幽所静静心为好。会文访友,明年开了春再说。”张劢自然点头称好,着送他去了西山。西山,徐郴能指点他的功课,徐逊可以和他切搓,陆芸能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从头到尾,陆琝端端正正坐着,眼光根本没向阿迟的方向看。

    “序哥儿娘,这位表兄,很知礼。”客走后,张劢似笑非笑看着妻子,慢吞吞说道。

    陆琝,至今尚未成亲。听说他发了志愿,一天不中进士,便一天不娶妻。他的祖父母、父母,为了他这点子执拗,整天唉声叹气,愁的不得了。

    中进士这件事,不是学问到了就行,有很大的运气成份。秀才、举、进士,一级一级的考过来,哪一道关都不易过。“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中了进士还算早的,他居然定要中了进士方才娶妻,说家里长辈们急不急。

    “序哥儿爹,方才真怕做主太热情了,要留表兄咱家住下。”阿迟笑道:“不知道,那大舅母只觉着自家孩子宝贵,旁家的孩子都是草。若留了表兄,再怎么周到,最后也是不周到,咱们竟是不招惹这麻烦的好。”

    原来他是个麻烦啊,张劢看着妻子,微微笑。

    师公抱着序哥儿乐呵呵的走进来,“阿劢,女娃娃,小序序笑了这半天,没发脾气!”

    序哥儿已有半岁了,会表达自己的喜好,若有想拿走他的东西,或不喜欢的要逗他玩耍,他便会愤怒的大叫,表示抗议。

    师公今儿个抱着他出去玩了半天,居然没有大喊大叫,一直笑嘻嘻的,这可把师公乐坏了。

    张劢见了序哥儿,笑着冲他张开双臂,序哥儿也笑着踊着,往亲爹怀里扑。“这没良心的臭小子!”师公见他小小年纪,见异思迁,少不了抓过来打屁股。

    序哥儿张劢怀里蹭了蹭,欢快的笑起来。

    次年三年的春闱,皇帝钦点了徐首辅为会试总裁,主持此次会试。会试于三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贡院举行,共有三百零四中了贡士。

    陆琝出了贡。因为贡士之后就是殿试,殿试只是重新排名次而已,所以,出了贡,也就是进士到手了。

    消息传到安庆,陆大太太老泪纵横。成了,琝儿总算达成志向,可以娶妻了。

    严芳华一直没有出嫁,苦苦等着陆琝。陆大太太一则是忧心爱子,二则也是觉着对不起侄女,禀明公婆之后,盛将仆从,由长子护送着,带严芳华去了京城。

    这回,说什么也要替两个孩子把婚事给操办了。

    陆大太太一行风尘仆仆到了京城的时候,陆琝已经赴过琼林宴,游过长安街,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本朝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琝儿这庶吉士,就是往后的宰相才啊。陆大太太热泪盈眶。

    陆家京城自有宅院,陆大太太命清扫修理了,粉刷成新房。“琝儿,年纪不小了,芳华更是被拖成了老姑娘。听娘的话,成亲吧。”陆大太太开始着手筹办陆琝和严芳华的婚礼。

    陆琝年轻得志的面庞浮上丝郁色,冷冷道:“不娶她!”

    陆大太太气的发抖,“惯的不像了!说不中进士便不成亲,娘不也依着了,芳华不也等着了?如今春风得意,敢给亲娘甩脸色看了,是不是?”

    陆琝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陆大太太一头哭,一头说,“芳华被耽搁成这样,都没脸回外祖父家了,知不知道?是男,年纪又轻,又有功名身,娶妻不难。芳华呢?她今年都二十了,苦苦守到现,不娶她,是要活活逼死她么?个没良心的,趁早拿绳子过来勒死是正经!”

    陆琝直挺挺跪陆大太太面前,头顶捧着一把锋利的快刀,“竟是一刀杀了,倒还痛快些。”

    陆大太太吓的哭都不会哭,傻了。

    严芳华知道后,枯坐半夜,上了吊。许是她命不该绝,值夜的丫头睡觉浅,听到椅子倒地的声音,睡眼朦胧的过来查看,这一看可好,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尖利的叫声响彻整个陆宅。

    严芳华被救下来之后,面向墙壁流泪,任凭陆大太太怎么劝说,也不肯回头。陆大太太真是肝肠寸断,这是做的什么孽哟,好好的严家姑娘,到了这步田地!

    陆玮性情忠厚,看不过表妹受苦,劝陆琝娶她,“她为了才耽搁到如今的,不娶她,良心能安宁?”陆琝不为所动,“从未说过要娶她。”

    陆玮急的跺脚,“娶谁不一样,娶谁不是娶?就忍心看着芳华茶饭不思的,一天一天憔悴下去?阿琝,吃了秤砣还是怎么着,心硬如铁!”

    陆琝凄惨的一笑,“不娶她,她要死;娶了她,要死!哥,想看见死么。”

    陆玮目瞪口呆。不过是娶个媳妇儿,怎么着就至于要死要活的了,是男,媳妇儿不趁的心,还可以纳妾啊。

    闹腾了两天,陆宅一片愁云惨雾。

    第三天上,陆大太太狠狠心,收拾利落形容,命抬下车马,去了魏国公府。都怪徐家那丫头,要不是她,琝儿能这么死心眼儿?

    陆大太太本以为阿迟是独门独户过日子的,到了魏国公府,只能见到阿迟一。谁知悠然也,傅嵘也,大哥儿和序哥儿满地追着跑,婆媳三看着两个孩子,十分和美。

    “琝儿何等痴心,至今不肯成婚。她可倒好,孩子都满地跑了。”陆大太太心中酸涩。

    行礼寒暄毕,悠然坐了主位,陆大太太坐了客位,笑容满面的叙着话。悠然少不了恭喜陆大太太,“令郎真是中龙凤,殿二甲,又入选了庶吉士。”

    陆大太太飘飘然,“哪里哪里,侥天之幸罢了。”庶吉士前景光明,保不齐二三十年后,也跟徐首辅一样,入主内阁!那,可是一之下、万之上,比区区一个魏国公强多了。

    陆大太太深深觉得,阿迟实是目光短浅,怎么就只顾着眼前,不看看往后呢?眼下看着她这国公夫还不坏,二三十年以后,可是远远比不上首辅夫啊。

    不止阿迟没远见,阿迟的父亲更没远见!亲老子现做着首辅,他不趁着这时机赶紧往上爬,他请病假辞了官!幸亏琝儿没娶阿迟,要不然,他有徐郴这样的岳父,活活能把坟墓里的死给气活了。

    再看阿迟的时候,陆大太太的眼光很复杂,有悲悯,有轻蔑,却也有羡慕。看看,她婆婆、妯娌都是和和气气的,对于一个女,这样的日子是多么舒心!

    陆大太太如此复杂的情绪下,也没忘记来意。她对悠然笑道:“阿迟她外祖母有几句话,要带给她。”悠然何等的善解意,忙道:“请便,请便。”

    阿迟秉着礼貌待客的精神,含笑陪陆大太太去了厢房。陆大太太摒却侍女,把陆琝不肯成亲、严芳华上吊的事说了,“阿迟,好孩子,舅母如今已是心乱如麻,说可如何是好?”

    阿迟委婉道:“这是陆、严两家的家事,是徐家女,张家媳,无从置喙。”

    陆大太太似笑非笑,“阿迟,话不是这般说。琝儿若总不成亲,外祖母岂不心焦?外祖母心焦,母亲和她母女连心,哪有不着急上火的?阿迟,琝儿的事,不能袖手旁观。”

    阿迟微笑,“舅母,娘和外祖母之间,和娘之间,固然是母女之亲,却一直以礼相待。凡出嫁女该做的事,们绝不推拖。凡不该出嫁女管的事,们绝不搀和。”

    陆琝有祖父母,有父母,哪轮得到陆芸干涉他的婚事?别逗了。

    天朝社会,有些很不易让接受的旧俗。比如,娘家有利益的时候,是出嫁女,娘家的事轮不着管,好处轮不着得。当然了,做决定的时候更是与无关,轮不着开口。可是,到了要出力的时候,又成了母女连心,又成了打断骨头连成筋,躲不过。

    哪有这个道理。

    这个社会自有它的“礼”,便依“礼”行事罢了。

    陆大太太淡淡道:“这事,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琝儿若不是因着,能执意不肯成亲?阿迟,这闲话如果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啊。”

    “如今已是魏国公夫,名声哪容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曾和表兄议过亲,后来嫌贫爱富,另许张劢。如今见表兄入选了庶吉士,又霸着表兄不放,这话若敢传出来,就是一个死!”

    阿迟奇怪的看着她,“舅母,这话可曾跟令郎说过?”陆大太太脸一红,硬着头皮说道:“没有!”跟他说这个做什么,羞答答的。当初,执意不同意他和阿迟的,可是自己这亲娘。

    阿迟还是奇怪的看着她,但是没说话。陆大太太细想了想,脸通红,没意思的站起来,想要走。

    “公公,还有夫君,都是行武之。”阿迟轻飘飘说道:“他们行事,惯于快刀斩乱麻。”

    “舅母行事小心些,若有一句半句不好听的话传出来,后果可不能确保。”

    陆大太太呆呆站了半晌,挺直脊梁,昂首而去。

    三天后,陆琝和严芳华成了亲。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宴请亲友,黄昏时分,细细的鼓乐吹打,就这么拜了堂。

    盛夏的时候,阿迟带着序哥儿到西山温泉庄小住。休沐的时候,陆琝只身前来,跟徐郴请教学问。

    暮色中,陆琝和阿迟不经意间遇见,阿迟微微点头,绕过他要走。

    “为了不让为难,才娶她的。”四下无,陆琝对着河边的柳树轻语,“怕娘真会坏了的名声,不得不屈服。”

    “明知道她等,可曾有哪怕一回,清清楚楚告诉过她,不想娶她,不会娶她?”夏日炎炎,阿迟的声音却是冰冷,“是男,该不该说句明白话?连个不字都没说过,耗尽了她的青春年华,难道不该娶她?”

    陆琝神色迷茫。

    阿迟早已飘然远走,陆琝还站柳树下发呆。明白话,如果当年自己直接把刀架脖子上,娘亲还敢不敢一意孤行,逼着自己娶严氏女?

    陆琝告辞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阿迟。阿迟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言,当着徐郴、陆芸的面就打开了。

    “表兄有什么事?”徐郴含笑问道。有什么话不能跟姑母、姑丈说,却要跟表妹说。

    阿迟扫了一眼,笑道:“舅母屡屡发脾气,他日子难过,求荐名好大夫,给舅母好生瞧瞧。”

    徐郴摇头,“真是胡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种事倒求着。”一笑作罢。

    陆芸却觉着不对,“信上究竟说了什么?”自己的侄子自己知道,陆琝不会自曝其短,这么说他亲娘。

    阿迟拿出信给陆芸看了,“迟早您要知道,先看看,也好心里有数。”爹爹还要养病,应该瞒着他。您呢,还是有个思想准备为好。

    陆芸急忙拿过信看了,大吃一惊,“二叔三叔竟这般贪婪?”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第119章 左之左之(终章.中)

——    徐阳和徐际竟占有田地共十八万亩!天朝最能侵占田地的该属藩王了,徐阳和徐际竟比藩王更贪婪!

    陆琝在翰林院观政,日常要替皇帝起草诏书。皇帝已下旨命都察院彻查此事,如果这项罪名被落实,不只徐阳、徐际本人完了,徐首辅也难辞其咎。

    陆芸越看越怕,嘴唇煞白,“徐家,有难了。”

    阿迟倒是淡定的多。做官的人手中有权,权力导致**,贪污受贿,巧取豪夺,不断想增加手中的财富。土地是最有归属感的财产,于是不断的想置地,不断的增加地产,结果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今的天朝是农业社会,土地是最基础的资源,一旦有大规模的土地兼并,随之而来的一定是社会动荡,祸乱丛生。说的难听点儿,严庆那厮虽然敛财,虽然穷奢极侈,也没有占到这么多的土地!徐阳、徐际比臭名昭著的严庆还凶恶,这般嚣张的侵占田地,纯属活的不耐烦。

    “罪名落实,不过是退还田地罢了。”阿迟安慰陆芸,“即便二叔三叔获罪,也连累不着旁人。祖父没事,爹爹更不相干。”

    陆芸发了半天怔,苦笑道:“有时看看阿宝,对你祖父真想敬而远之。可是徐家若真的要出事,又觉得应该风雨同舟,和衷共济。”

    阿迟秀眉微蹙,“二叔是二叔,三叔是三叔,跟爹爹早已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二叔三叔敛的钱财爹爹可没有动用过分文,娘亲,咱们这一房是干干净净的,不淌混水。”

    陆芸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白操心罢了,便是心里着急,又能想什么法子呢?换做你爹爹,也是一样。”

    阿迟安慰她,“有祖父呢。祖父能做到首辅这位子,不知经过多少风浪,处置过多少烦难之事,侵占田亩而已,要不了命的。”陆芸默默点头。

    阿迟当着陆芸的面虽是这么说,过后却请师公分别送了封给徐阳、徐际,信上醒目大字写着“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所侵占之田亩,一一归还,或可平安无事。”

    听,或者不听,看他们吧。阿迟扪心自问,该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即便自己不是穿来的,是徐素华本人,能为徐阳、徐际所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要地,还是要前程,自己选。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都察院被派到云间等地查案的御史回报:徐阳、徐际名下确有田地十八万亩,或是买来的,或是田主投献,或是友人馈赠。

    这件事还没平息,御史吴朋弹劾徐首辅“纵子行凶,为害乡里”,紧接着给事中张机弹劾徐首辅“奸险巧佞,窃权窃柄,祸国殃民”。

    吴朋在朝中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默默无闻。这回他能挺身而出弹劾首辅,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张机更有趣,他是徐首辅的门生,徐首辅亲自提拨上来的人!他这一弹劾,可是重重抽了徐首辅一记响亮的耳光。

    徐首辅遇到弹劾,照例乞休。皇帝挽留了两回,做够样子,最终允许徐首辅回乡荣养。

    年方五十余岁的次辅高元,成为新一任首辅。新首辅上任之后,先是趁着太后千秋节的时机大赦天下,赢得好评,接着提拨了一批能吏,踏踏实实干起活来。

    高元提拨的人里头,包括吴朋,也包括张机。有不少朝臣猜测,吴朋和张机当初的弹劾就是高元指使的。

    前首辅严冬已经无声无息的在老家病故。高元颇为关切的问起严家后人,知道严冬的孙子们都还活着,遇了赦,将要返回故乡,也替严家唏嘘。不管怎么说,也是做过一任首辅的人,下场过于悲惨,令人生起兔死狐悲之念。

    徐首辅原本站在最高峰,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如今重重跌落地面,虽然失望,但这毕竟是回乡荣养,不是被迫致仕,心里也算有些安慰。尤其是在这之后文官们纷纷上疏,要求他留任,徐首辅更是觉着有颜面。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徐首辅吟诵起陶潜的《归去来兮辞》,颇有悠闲淡远之意。

    殷夫人算是彻底被打蒙了。什么?回乡荣养?首辅夫人才当了几天,根本没过足瘾呢,就要回云间老家了?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成亲生子之后也一直住在京城,一直以京城贵妇自命,一直觉得除了京城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是乡下,难住人。想起要住到云间,她顿时头疼欲裂,怨气冲天。

    徐二太太、徐三太太都不敢说话,灰溜溜的。如果单单为着御史、给事中的弹劾,公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公公的辞官,起因还是在于纵容儿子侵占田地,毁了清誉,毁了皇帝陛下的信任。

    殷夫人气的旧病复发,躺在床上起不来。徐二太太、徐三太太垂头丧气命侍女打理行装,准备回云间老家。

    徐素兰、徐素芳两姐妹还好,夫家厚道,不拘徐首辅得意还是失意,待她俩始终宽容、慈爱。徐素敏可就倒霉了,青阳长公主本来就不待见他,自从徐首辅致了仕,更是看她不顺眼,对她冷言冷语,百般挑剔。

    “她操的什么心,我还不知道么?”徐素敏咬牙切齿,“她就盼着我性子上来,忍不下了,自求下堂!”

    徐二太太叫声“我苦命的儿”,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滑落,哭了个气噎泪干。可怜的敏儿,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若忍着,只怕煎熬出病来,断送了小命;若不忍,女孩儿家嫁都已经嫁了,又能怎样?

    徐素敏许是吃苦太多,倒不怎么哭,冷冷说道:“我早有和离的意思,却碍着徐家的名声,迟迟没有开口。如今徐家都这样了,你们若还疼我,许我和离了吧。”

    徐二太太却又不愿和离,含糊道:“你要想清楚。若和离了,再嫁也嫁不着好的,像这样的国公府世子,再也不能了。”

    “什么国公府的世子,顶吃还是顶喝?”徐素敏呸了一声,“跟着他,我熬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他根本不是个男人,你让我跟着他做什么。

    徐二太太没法子,只好吞吞吐吐跟徐二爷说了。徐二爷正没好气,指着她的鼻子一通臭骂,“和什么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和什么离?和离很好听么,回到娘家,咱们养她一辈子,很好么?”

    徐二太太哭道:“你当我乐意呢,她这不是实在过不下日子了么?咱们做父母的,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孩子度日如年,却不管不顾的?”

    “过不下日子,熬着,忍着。”徐二爷冷酷说道:“谁家闺女出了阁是一帆风顺的,稍有不顺心如意之处便都要和离,天底下岂不乱套了。”

    熬着,忍着?徐二太太打了个寒噤,低声道:“二爷,敏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却要她硬生生煎熬着,你,你好狠的心……”

    徐二爷冷笑一声,趴到她面前,阴森森说道:“爷亲自看着人煎毒药给素心的时候,你怎么不抱怨爷狠心?”

    徐二太太被他阴森毒辣的神情吓住了,呆呆傻傻的,说不出话来。徐二爷拧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到了第二天,徐素敏来讨回信,徐二太太淌眼抹泪的说了,“你爹爹说,谁会遇不着个沟沟坎坎的,熬过去就好了。”

    徐素敏再也懒的跟她废话,怀中揣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去了徐首辅的书房。“祖父,要么许我和离,要么,一刀杀了我!”徐素敏把匕首抽了出来,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徐首辅闭目沉思半日,缓缓道:“回来之后,你嫁不着好人家了,可明白?”徐素敏很倔强,“我还嫁什么嫁,留在家里吃碗安乐茶饭罢了。回娘家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像在定国公府似的,三餐不济。”

    三餐不济?青阳,你竟欺我徐家至此。

    徐首辅点了头,“回来罢。守着你祖母、母亲度日,勿嗔勿怨,小心做人。”徐素敏心中一块大石放下,跪下磕了个头,飘然离去。

    徐首辅吩咐徐三爷出面,请邓攸到青阳长公主处说合。当年既是邓贵妃发的话,如今,还是邓家善后罢。

    徐三爷一向谦恭,说话很温和,“舍侄女在于家连饭都吃不饱,若在于家饿死了,有伤天和,有乖人伦。如今徐家力微,什么也不说,和离了吧。”

    邓攸涨红了脸,“包在我身上!”奶奶的,我姐亲自出面保的媒,青阳你敢让我二表嫂的堂妹连饭都吃不饱。死青阳,这笔账老子记下了,跟你慢慢算。

    邓攸出面,青阳长公主也没呛着,老老实实还了全部嫁妆,写下和离文书。文书上原本写的是“因徐氏无所出和离”,邓攸冷森森看着她,她蓦地惊醒,笑道:“看我,总是笔误。”提笔又写了一份,把那一句碍眼的话去掉了。

    于、徐两家,悄没声息的断了姻亲。

    后来青阳不慎卷入储位之争,落的个白绫赐死的下场。当然,这是后话了。

    徐首辅带着殷夫人,带着次子、季子一家,起程回老家云间。徐郴强撑着病体,被抬着过来相送,“儿身子孱弱,实在禁不起长途跋涉,不能陪同父亲返乡。求父亲恕罪。”徐首辅微笑,“郴儿,只要你好好的,在不在父亲身边,有什么干系。”

    瞬间,徐郴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想要流泪,想要追随在父亲身边,悉心服侍他。父亲是爱儿子的,只要儿子好,父亲怎么着都行。

    下一瞬,徐郴想起徐宝清秀的面容、可怜的遭遇,心又凉了。那是亲孙女啊,竟舍的先出卖,再毒杀……徐郴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徐郴和父亲依依惜别。

    回到西山,妻子忙碌着家务,幼子幼女围绕在身边,长子咳了一声,“爹爹,该请期了吧?”

    季瑶已经快满二十周岁,徐逊满心打算着早日把她娶进门,长相厮守。徐郴看着眉眼温柔的长子,微微笑着,心中暖意融融。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第120章 右之右之(终章 .下)

——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季侍郎,不,现在应该叫他季尚书了,他去年已升迁至南京户部尚书,季尚书、季太太亲自送女儿到京,和徐逊举行了隆重而盛大的婚礼。

    “贤婿,我把瑶瑶拜托给你了。”季瑶出嫁之日,季尚书满怀感概,“她若有不周处之处,请你多包涵。”

    端庄美丽的季太太哭湿了手中的锦帕,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徐逊恭敬的叩下头去,“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我和瑶瑶定会互敬互爱,相濡以沫,请二老放心。”

    季尚书欣慰的捋着胡须微笑,季太太哭的更厉害了。

    蒙着红盖头的季瑶,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晶莹的泪滴滑落脸颊,落到青砖地面上,灼痛了父母的心。季尚书骈四骊六的训诫一番,季瑶拜别父母,上了八抬大轿。

    季太太还在擦眼泪,堂妹季筠特地满脸笑容的过来相问,“今儿个我可忙坏了,又是女家的亲戚,又是男家的亲戚。嫂嫂,您说我是在季家饮宴呢,还是到徐家饮宴去?”

    季太太也顾不上哭了,忙拉着季筠交代,“好妹妹,你快上徐家去吧!看看瑶瑶好不好,她人生地不熟的,有你在,她有主心骨。”

    季尚书笑了,“太太,没你这样的!阿筠是客人,哪有往外撵客人的。”这幸亏是至亲的堂妹,要是换了个旁人,不得恼了你。

    季太太白了他一眼,“跟阿筠还讲这些虚客气么。”季筠抿嘴笑笑,“成了,不逗你们了,我就上定阜街去。”

    徐家在定阜街购置了崭新的五进宅院,徐逊迎娶季瑶,便是在新宅之中。季太太大喜,连连催着季筠,“好妹妹,快去吧,快去吧。”把季尚书乐的不行。

    季筠笑着去了定阜街。到了一看,好嘛,离着大门远远的已是水泄不通,客来客往,热闹非凡。好容易进去了,陆芸正在犯愁呢,“怎来了这么多客人?”家里坐不下呀。

    除了徐家的老亲旧戚,陆家几位在京的亲戚,还有徐郴的同年、同僚,徐逊的同窗,另外还有徐家姑奶奶阿迟的亲戚,那可就多了。旁的不说,单是孟家,就有好几十口子。

    好在徐家有位能干的姑爷,张劢立刻命人把附近的金余酒楼包了下来。身穿青衣的仆役们笑容满面,引领着客人去到酒楼雅间入座。

    一片喜气洋洋之中,细心的季筠注意到席间有位美丽羞怯的妙龄少女,眉目间有种动人的温婉,看上去应该是位很好相处的姑娘。“这是谁?”季筠瞅个空子,询问阿迟。

    阿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笑吟吟道:“大舅母您不知道,家父家母只生我一个闺女,我出阁之后,他们想我想的不行。故此从族中过继了一位小女儿,名叫阿宝。”

    “阿宝很可爱。”季筠赞叹,“这孩子看着还小,及笄了没有?有没有人家?”

    阿迟掩口笑,“阿宝刚刚才笄。大舅母,家父家母嫌我嫁的太早,说要多留阿宝几年,舍不得她出门子。”

    季筠知道今天忙,随意问了几句,并没深究。

    阿迟笑盈盈招待着一众女宾,神色自若,谈笑风生,十分周到。她本就生的极为美丽出众,今天穿了件真红通袖衫,飞仙髻上插着只镶金绿猫晴和珍珠、红宝石的金钗,更加映的肤色雪白,眼眸如星,那绝世的风华,令人倾倒。

    “徐家这姑奶奶可真不坏。”宴席上有女眷笑语,“长了这么个模样,又嫁做魏国公夫人。如今出落的越发好了,真真是又美又有福气呢。”

    陆大太太和严芳华也在席间。陆大太太听了还能堆起笑脸附和几句,严芳华连假笑都笑不出来,脸颊抽了抽,比哭还难看。

    这并不是陆大太太比严芳华高兴,只是陆大太太年纪大了,涵养略好。这对昔日的姑侄,今日的婆媳,其实心里都很苦,而且有苦无处诉。

    陆琝年轻有为,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选了庶吉士。有这样的儿子,有这样的丈夫,按理说她们应该引以为荣,应该从里到外都是喜悦,可是,完全不是这样。

    陆琝回家,一直住外院书房,根本不进内宅。一开始陆大太太安慰自己,也安慰严芳华,“他是跟咱们赌气呢,过一阵子就好了。”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严芳华本是要寻死的,后来陆琝肯娶她,给她一个名份,她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可是名份有了,恩爱却没有,陆琝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陆大太太其实比严芳华更心寒。她知道,自己最钟爱的次子,是真的恨上自己这亲娘了。自打阿迟嫁到张家,他美梦破碎,母子间便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嫌隙渐生。到了自己以阿迟的名节相威胁,逼他娶了严芳华为妻,情份更淡,隔阂更深。

    席间尽有美酒,陆大太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不知不觉间,竟喝醉了。“我今天本来是看小姑子笑话的,怎么会这样?”陆大太太颓然想道:“她公公告了老,丈夫辞了官,儿子尚无功名。我可比她强多了,我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我儿子前途无量,宰辅之才。”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她前庭冷落,没有看到她愁容满面,没有看成她的笑话?陆大太太迷迷糊糊想着,醉眼朦胧。

    季筠在徐家亲眼看季瑶拜了堂,送入洞房,和徐逊羞羞搭搭的喝了合卺酒。在徐家终了席,季筠特地拐到季家,把季瑶的情形一一告诉给季太太听,季太太合掌,“阿弥陀佛!”

    季尚书先是惊奇,“太太什么时候信起佛来?”继而抱怨,“动辄口诵佛号,佛祖也忒忙了!”招的季筠笑,季太太白眼。

    三朝回门的时候,季瑶盛装丽服,一脸娇羞;徐逊容光焕发,眉目温柔,季尚书夫妇看看闺女,看看东床快婿,心里跟喝了蜜似的。

    季尚书夫妇舒心畅意的回了南京。

    季尚书为人严谨、周到,在官场中人缘极好。回到南京后不久,便有相好同年暗中告知,“贵亲家,就是前徐首辅,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不是提拨了一位海清官为右佥都御史么,如今这位海清官巡抚应天等十府,正查着他两个儿子侵占民田、为害乡里的案子。”

    季尚书吃了一惊,“不是查过了么?”那同年叹气,“又被翻出来了。一则是这位清官铁面无私,二则是有人密告,紧抓着不放。”

    季尚书细想了想,徐家这事虽是说出来于名声有碍,究竟徐阳、徐际所做的事,也连累不到徐郴、徐逊,也就抛开不理了。横竖已是分过家,各过各的,再说徐阳、徐际所做的事,并非抄家灭族的大案。

    春暖花开的时候,徐阳、徐际被应天巡抚判了充军西北驿。充军,虽比死刑略轻,却比流放要严重,属于很重的刑罚了。

    “徐首辅也算精明,却纵子为祸。”季尚书知道后,不过是叹息一番罢了,“他在朝中岂能无人,也不想想法子。虽说儿子不争气,到底是亲生的。”

    云间的徐首辅,确实在多方设法,到朝中疏通,营救两个儿子。不过他遇上油盐不进的清官,要多费不少功夫。

    殷夫人只有徐阳这一个亲生子,心疼的要死要活,哭着喊着求徐首辅,“老爷,救救阳儿!”徐首辅被她哭喊的心烦,命人把她请回内宅,不许相见。

    殷夫人又气又急,昏了过去。

    徐二太太、徐三太太都如难民一般,蓬头垢面,失魂落魄。怎么会这样呢?老爷不都告老了么,怎么会还查究侵占民田之事。

    徐三太太后悔不迭,“早知,该听了那人的话,莫伸手!真的是伸手必被捉啊。”

    徐二太太鄙夷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到了这时候,说这没用的太平话!这时候是想明白了,当初谁舍得放手?

    徐首辅身边的孙子都不顶用,两个儿子又进了监狱,只能自己亲自奔走。该贿赂的贿赂,该疏通的疏通,不遗余力。

    这天徐首辅亲自到衙门拜会县令,告辞出来的时候,不经意间一扫,在院子角落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首辅本是笑着跟县令道别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这不是严璠么,他怎么会在云间?

    严璠缓缓走过来,冷淡的施了一礼,“大人安好。”

    徐首辅想笑一笑,笑不出来;想说点什么,开不了口。

    严璠淡淡笑着,“大人和先祖父一向交好,先祖父经历过的伤痛,大人何妨也经历一遍?大人,眼睁睁看着儿孙受苦,滋味如何?”

    电光火石间,徐首辅一下子全明白了,厉声道:“是你,是你!”

    严璠淡定的眼眸中,有了愉悦之意,“不错,是我!我倾家荡产,花费上万银两,只为找寻令郎的罪名,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徐首辅还保有一丝清明,“你哪来的家产?严家已被抄了家,你早已一文不名!”

    严璠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慢吞吞说道:“大人,是令郎徐郴救济我的。他说,感谢我善待素心,不曾毁了素心的清白。”

    自己只是钟情妻子,不愿染指旁人。竟成就一段善果,绝境之中,得了徐郴的援助。

    徐首辅头昏昏的。不曾毁了素心的清白?素心是否清白,无关紧要,只是,郴儿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素心还没有死!郴儿救了她!

    徐首辅想起父子分别之时长子的眼神,顿时觉得十分讽刺。

    徐首辅脸如黄纸,脚步踉跄的走了。严璠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心中虽是有些快意,究竟还是悲凉。

    这之后,徐首辅病了一场,徐阳、徐际没有被捞出来,充了军。殷夫人躺在床上咒骂哭泣,徐二太太坐在她床边,神情呆傻。

    倒是徐三太太,把自己的嫁妆拢了拢,一半分给儿子,“自己长点心眼,好好过日子!”一半自己带了,跟着徐三爷一道去,“活着,还是死了,总之咱们在一处!”徐三太太这一举动,把徐三爷感动的无以复加,痛哭失声。

    留在云间的徐二太太,形容憔悴的照顾着公婆,还要顾着脸色阴郁的女儿,疲惫不堪,看上去像个老太婆一般。

    殷夫人的父亲殷老大人已是八十多岁了,命孙子殷雷代写了信过来,“阿雷丧妻,素敏大归,两个苦命孩子,正是般配。”

    殷雷娶过一回,是徐首辅同族的嫡女。可惜那女孩儿没福,过门没几年,一病而亡。留下了一个儿子,今年才一岁多。

    徐二太太的眼中有了神彩。

    殷夫人已是神智不清,徐首辅点了头,“只要素敏自己乐意,成。”

    徐素敏厌倦了整天对着祖父母、母亲,答应了。

    本来,如果徐二爷徐三爷不出事,徐素敏是宁可守在娘家的。徐家有家业,她可以做位养尊处优的姑奶奶,什么都不必管,自有祖母、母亲替她打点好。

    可是徐二爷徐三爷出了事,徐家一天不如一天。徐素敏实在不愿面对糊涂的祖母、苍老的母亲,想要逃离。

    真嫁到殷家,徐素敏也是后悔。殷雷倒是待她温存,可是殷母嫌弃她,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前妻留下的儿子是殷母的心头肉,略哭上一两声,殷母便怀疑徐素敏这后娘使坏,或是骂,或是罚,不会轻易放过。

    盛夏,殷家失了一场火,彻底变穷了。徐素敏日复一日的过着苦日子,偶尔会回想起从前,心中抱怨:祖母,父亲,谁让你们替我胡乱改出生时辰的?我本来是多好的命,全被你们改走,便宜了徐素华。

    “我也就是比素心那死丫头强点儿。”徐素敏把曾经的五姐妹比了比,无比下气。徐素华是富贵风光的,谁也比不了。徐素兰和徐素芳也是丰衣足食,小日子和和睦睦,比自己强。

    只有跟徐素心那位先是被送到严家做妾,继而被领回徐家毒杀的苦命人相比,徐素敏才有一丝优越感。

    京城,香山。

    每到深秋季节,到香山看红叶的游人都很多。这年,张劢和阿迟抱着序哥儿,陪徐郴、陆芸一家人共游香山。枫叶似火,流丹溢彩,十分可爱。

    秋高气爽,人的心情也好,张劢和阿迟一边一个牵着序哥儿,沿着台阶往山上走,途中洒下一片欢笑声。

    徐宝扶着父亲徐郴,父女二人十分亲密。

    徐郴走累了,和徐宝在路边歇了会儿。

    说来也巧,竟在路上遇着位旧日同僚,礼部的主事葛民。葛民身边陪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白白净净的,斯文俊秀。

    “小女阿宝。”

    “舍侄右林。”

    葛民的弟弟、弟媳早亡,侄子是由他一手养大的,爱若亲生。

    “徐兄,舍弟所留的产业颇为丰厚,右林,有些家底。”葛民看着阿宝,含笑说道。

    徐郴若有所悟,不动声色看向两名年轻人。阿宝粉晕生颊,右林也红了脸,两人年纪相近,品貌相当,甚好,甚好。

    张劢和阿迟牵着序哥儿玩了会儿,序哥儿冲阿迟张开手臂,“娘亲,抱抱。”阿迟笑着哄他,“序哥儿乖,让你爹爹抱着,好不好?”

    序哥儿固执的摇头,“不要!要娘!”

    一个非要娘亲抱,一个执意不肯抱。

    张劢忍不住,“孩儿他娘,抱抱吧。”虽然儿子已经三岁多,会走路了,可他还是个孩子呢,想跟娘亲撒娇,在所难免。

    阿迟温柔笑着,悄悄告诉他,“不能抱他呀,老人总是说,若怀了孩子,便不能抱孩子的。”可能只是迷信,也可能有些道理呢?还是谨慎小心为好。

    张劢喜的抓耳挠腮,连声问着,“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的事?”阿迟娇嗔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有脸问!

    序哥儿仰起小脸,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娘亲。”张劢弯腰把他抱起来,响亮的亲了一口,“儿子,你要有妹妹了!”

    序哥儿不高兴的伸出袖子擦擦脸,板着小脸不说话。张劢越看儿子越有趣,亲了又亲,把他高高举过头顶,托着他在空中飞来飞去。

    序哥儿咯咯咯的笑起来,笑靥如花,纯真可爱。阿迟捧着平平的小腹,望着丈夫和爱子,宁静而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

    之后会有番外,全是阿迟一家的幸福生活。

    感谢大家陪伴我这么久,因为有你们,哪怕熬夜我也会每天更新,既使卡文也会逼着自己苦思冥想。感谢大家的陪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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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介绍:
祖父依着孙女辈的排行,给她取名“素华”;
父母叫她阿迟,“爹娘早就盼着有个宝贝小闺女了,阿迟,你让爹娘好等。”
她另有昵称,一一。
“仲凯,你只许有我一个。”
“知道了,一一。”
…………
“不是说了只许有你一个?你便是我的一一。”
素华映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素华映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素华映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