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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温一笑     素华映月txt下载     素华映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2、佌佌彼有屋(下)

    92、佌佌彼有屋(下)

    太夫人话说的相当不客气,满是挑衅的意味。她年纪大、辈份高、没人敢不敬着,因此她没什么顾忌,敢于畅所欲言。依着礼节规矩,阿迟不只是晚辈,还是才进门不久的新媳妇,太夫人教导的妥当也罢,不妥当也罢,总不能驳斥回去。“娇滴滴的新娘子,平白吃了这么个亏。”族长不无可惜的想道。

    太夫人只管恶形恶状,阿迟依旧笑意盈盈,脸色不变。张劢神色一凛,向前迈了一步,挡在阿迟面前,沉声说道:“您这话说重了,我们当不起。”

    他身形高大,咄咄逼人,太夫人被他气势所摄,心中竟有恐惧之意,“这小子凶起来,好不吓人!”恐惧过后,恼怒非常,我说说你媳妇儿怎么了,谁家才进门的新媳妇不是屏声敛气,在长辈面前陪小心的?

    太夫人再开口说话,声调便没有方才那般强硬,“说你媳妇儿呢,没说你!劢哥儿,外院是外院,内宅是内宅,外院归男人管,内宅归女人管。这教导新媳妇儿,本不是你知道的事。”

    太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婉了,谁知张劢毫不买账,“夫妻本是一体,说她既是说我。太夫人是最体恤小辈的,内子自幼娇养,跟她说话时,请您温言细语。”

    太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我体恤小辈,就得对这丫头低声下气不成?“反了,反了!”太夫人颤巍巍抬起手,指着张劢怒冲冲说道。张劢微笑,“岂敢,岂敢。”太夫人愈怒,他愈镇静。

    太夫人在张劢面前讨不到便宜,阿迟她又够不着,气哼哼转过头质问族长,“您说说,该怎么办理。”你是怎么做这族长的,竟由着两个小辈在你面前嚣张,你束手无策?

    族长目光扫过始终笑盈盈的阿迟,沉吟着开了口,“劢哥儿媳妇,你虽进门日子短浅,却是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今日之事,你怎么说?”这孩子看着像是个胸有成竹的,不如问问她罢。

    她懂什么?太夫人不满的朝着阿迟看了过去,目光中有多少鄙夷不屑之意。一个十六七岁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能指望她有什么意识不成,家务事问她,岂不是问道于盲。

    谁料这一眼瞅过去,太夫人竟怔住了。阿迟轻盈向前走了两步,和张劢并肩含笑而立,只见她袅袅婷婷站在哪里,未吐一词已是说不尽的风流婉转,明媚动人犹如春日枝头迎风俏立的海棠,楚楚有致,国色天香。

    如此狐媚诱惑,怪不得张劢对她百般维护。太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又是轻蔑,又隐隐有些羡慕。花朵儿般的年纪,身边陪着俊美体贴的夫婿,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夫复何求。

    阿迟温雅娴静的福了福,嘴角噙着丝愉悦的笑意,侃侃而谈,“族长爷爷,蒙您相问,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打算做三件事,您老看看是否可行。”

    “这头一件,是把圣上赐下的鹰扬卫指挥佥事一职,赠予大伯父往后的嗣子。族长爷爷您也知道,这鹰扬卫指挥佥事是四品实缺,并非虚衔。”

    族长颇为动容,就连太夫人也大为惊异,这丫头看着虽不懂事,却也不疯不傻的,怎么说起痴话来?张劢在宣府、大同立下战功,皇帝大悦,除例行封赏之外,格外赐了他一个鹰扬卫指挥佥事的恩荫,“卿之子孙,或族中子弟,均可。”

    京中公侯伯府众多,当然不是家家子弟都出色当行,能像张勍、张劢这样凭着自己建功立业。一辈子靠着家里、吃着家里的功勋子弟,多了去。要想谋差使,那都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兵部、五军都督府等处关节都打通了,费尽心力、费上大笔银钱,方能成事。这种情况下,凭空掉下一个四品的鹰扬卫指挥佥事之职,谁不眼红?眼前这娇滴滴的新夫人却神色如常的说要“赠予大伯父往后的嗣子”,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好像说的不是四品实缺,而是一把青菜。

    族长实在心中疑惑,很少见的抬了抬手,打断阿迟的话语,“劢哥儿,你媳妇儿说的,可真当?”此事干系匪浅,还是问着当家作主的男人,才算数。

    张劢微笑看看身旁的妻子,“自然当真。族长爷爷,这恩荫便赠予大伯父的嗣子,绝不更改。”族长叹息,“难得,难得。”这小两口可是大方的很,大方的很,谁要说他们小气,该打嘴。

    太夫人面沉似水。她本是打算着若不能以长辈身份压着张劢和阿迟,便以“孤儿寡母”的可怜状博取族人同情、怜惜,和她同仇敌忾,一起指责张劢夫妇“苛待伯祖母,罔顾族人”,可这鹰扬卫指挥佥事之职一出,从前种种设想,全部付诸东流。

    太夫人只能说,“慢慢拣个好孩子。”不能说,“我不过继孙子”,故此,阿迟说了赠予武职,她心里承情也好,不承情也好,面上说不出什么。

    “这第二件事,自然是为大伯父择立嗣子了。”阿迟娓娓道来,风致嫣然,“大伯父膝下无儿,不能让他断了香火。族长爷爷,择立嗣子,已是势在必行。”

    族长还没来的及表态,太夫人冷冷说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新夫人费心。”我儿子过不过继,且轮不着你来管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阿迟不卑不亢,“您若是住在东槐树胡同,便不劳我费心。可眼下您住在魏国公府,我是魏国公夫人,职责所在,这府中所有家务事,我都要管上一管。”

    “好,好,狠好!”太夫人气白了脸,连连冷笑,“敢情因着我住在魏国公府,便要听你号令了?徐氏,你这魏国公夫人,做的好不威风。这国公夫人我也颇做过几年,却从没见过你这般嚣张的!”

    阿迟微笑,“哪里。您做国公夫人之时,魏国公府中馈归您主持,府中自上至下,自内至外,并没人敢当面教训于您。我如今做这国公夫人,名为当家主母,实则府中尚有祖父、祖母辈的亲长,伯父、叔父辈的亲长,辈份所限,凡事不敢自专,捉襟见肘,十分狼狈。让您见笑了。”

    听听她这风凉话说的!太夫人心里这个气,她还不敢自专、捉襟见肘、十分狼狈?糊弄谁呢。我活了几十年了,没见过似她这般滋润的新妇,没见过她这般大胆妄为的新妇!

    族长温和却又庄严的说道:“这话说的极是,便是这般办理。”太夫人闻言要反驳,族长抬手止住了她,“劢哥儿媳妇说的不错,太夫人既是住在这府邸之中,她是当家人,您的家务事,她不得不管。”

    族长不理会面带怒色的太夫人,温和询问阿迟,“第三件事,却是什么呢?”这头两件事都极有章程,第三件事,想必也是合情合理。

    “这第三件事,是择立嗣子之后,请太夫人带着嗣孙,搬到东槐树胡同居住。”阿迟的声音清脆悦耳,太夫人听到耳中,却是背上发凉,“东槐树胡同,才是他的家,才是他可以当家作主的地方。他既能入嗣大伯父,定和大伯父一样是有气节之人,不会喜欢寄人篱下。”

    太夫人腾的站起身,“你敢!”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才进门一个月,竟敢撵起我来!丫头,你如今住的嘉荣堂,一年之前还是我住的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族长蓦然惊觉:这是要太夫人搬走!要说起来倒是应当应份,可之前平北侯府、魏国公府,从来没提过啊。

    “令尊待族人一向宽厚……”族长看着张劢,面带沉吟。张劢和阿迟并排站着,宽大的衣袖下手拉着手,异常亲密,阿迟浅浅笑着,清晰说道:“《坊记》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实是至理名言。若家有二主,徒然内乱罢了,并非旺家之兆。”

    张劢这侄孙做着魏国公,太夫人这伯祖母住在府里,时不时的指手划脚,这算怎么一回事?依着辈份,侄孙该听伯祖母的;可侄孙这一家之主,威信何在?长此以往,魏国公府必会乱成一团麻。

    族长看着眼前青春自信的现任国公、国公夫人,再看看已气的浑身发抖、快要昏过去的林氏太夫人,委实难以决断,“兹事体大,待我和族中耆老商议之后,再作定夺。”族长打了退堂鼓。还是多商量几个人,多拉扯几个人吧,这事不能一人说了算。太夫人年纪大了,若是有个什么事……谁担当的起。

    “我们听您的。”阿迟笑盈盈答应,“大伯父嗣子人选,后街胡同里庆叔家的小儿子,您看如何?极聪明伶俐的孩子,令人见之心喜。”

    族长含糊答应着,太夫人魂飞魄散。那张庆两口子潦倒的很,张庆之妻胡氏尖酸刻薄,无赖成性,若敢过继了他家的幼子,往后还有安生日子过?

    “断断为可!”太夫人喘着粗气,喝道:“那家的儿子,万万不成!”若沾上无赖,往后是家无宁日了。

    “那家不成,换一家便是。”张劢和阿迟都笑,“择立谁,您看着办,立贤立爱可也。”

    族长大为赞成,“极是,立贤立爱可也。”不管是谁,横竖你要立一个,不能再拖。立好之后,赶紧搬家吧,你再不搬,不知会生出多少风波。

    太夫人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张劢和阿迟送族长出来,路上阿迟不经意间说起,“祖父有位门生,曾中过举人的,学问渊博,性情却不甚热衷,并没入仕。去年他游历川、陕等地,闲散了一年,如今回了京,意思是要在京城觅个馆。”族长很感兴趣,“中过举?”阿迟微笑,“是啊,就是柴先生,讳亦农的那位。”

    族长这份惊喜,就别提了,柴亦农可是天下闻名的老师,他自己不考进士,可教出过多少名进士!族学中若能请到这样的名师……?张家何愁不人才辈出,何愁不兴旺?

    “咱家可能延请到柴先生?”族长声音都发颤了。一则他是一族之长,关爱族中子弟;二则他有两位小孙子正是读书的年龄,很有天份,苦无名师指点,进益便不大。

    “我请祖父代为说项。”阿迟责无旁贷,慨然应了,“虽无十成把握,也有八成。待有了准信儿,便差人知会您。”

    送走满面笑容的族长,张劢好奇道:“这么知名的老师,好请不?”阿迟粲然,“他从前想归隐,如今却是想出仕了。却也不急在这一年两年,且慢慢看看情势,却再说。这一年两年的,闲着也是闲着,来张家教教学生,蛮好。”

    如果是被重金礼聘,教导某高门大户中受人器重的子弟,他便须有始有终,把学生教到举业有成。可这族学却不同,一年也好,两年也好,随他的意。

    “祖父,桃李遍天下?”张劢对徐次辅的学生,倒是知之不多。阿迟微微失神,徐次辅正不动声色招揽门人,自从严首辅对他坦然不疑,他提拨了多少心腹?长此以往,祖父在朝中的势力,必定会愈来愈大。可是,他若势大,对徐家是好事么?

    “阿迟?一一?”张劢低声唤道。

    阿迟回过神来,微微笑着,“好似不少呢。祖父曾任浙江学政、翰林学士,多次任主考官,称呼他为座师的,自是人数众多。”

    张劢牵着阿迟的小手回了内室,心疼的说道:“歇着罢,今儿可累坏了。”阿迟见他有愧疚之色,失笑,“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大人总有大人该做的事。仲凯,我是你妻子,有事要和你共同面对的。”

    张劢把她揽到怀里,闷闷道:“你在娘家,岳父岳母什么也舍不得让你做。嫁了给我,却要对付难缠的太夫人。”

    阿迟眼眶瞬间湿润。张、徐两家定亲之时,那是什么样的情形?徐家已沦落到那个地步了。可是仲凯也好,公公婆婆也好,仿佛不知道这档子事似的,一直拿自己当宝。

    阿迟在张劢下巴上亲了亲,埋头到他怀里,一动不动。“聪明的女孩儿不如漂亮的女孩儿,漂亮的女孩儿不如幸运的女孩儿。”徐迟,你很幸运,很幸福。

93、巧言如簧

    93、巧言如簧

    新婚夫妻这里是你侬我侬,蜜意柔情,太夫人那边则是炸开了锅。阿迟所说的话全是光明正大、掷地有声,一幅“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磊磊落落,皎然如日月。她说的话,当天就传遍了二房、四房、六房,众人皆知。

    “这就对了,早该如此。”张锦深觉欣慰,“当年是父亲硬逼着阿并认回来的。国公府那时什么样,阿并回来之后,又是什么样?不可同日而语。二嫂既要靠着阿并父子支撑门户,又要在府里逞她做长辈的威风,真是不知所谓。”

    张锦是张并的六叔,打小疼爱张并,早就看不惯死爱面子的林氏。这些年来林氏霸着国公府的祖业不交,占着嘉荣堂不搬,张锦对她不满已久。今天听说太夫人吃了鳖,被逼过继孙子、搬家,心中大觉痛快。

    张锦的妻子沈氏大半辈子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从来也没操心过什么正经事。她正琢磨着京中正时兴的衣饰,心不在焉的点头,“如此甚好,极该给阿慈过继个孩子。”

    四房,张钊闻讯面目含笑,“太太,吩咐人到朱雀大街打扫宅院。还有,咱们的行装也慢慢收拾起来。”二房搬了,咱们紧跟着也搬。

    武氏心中微晒,张并不过是你侄子,瞅瞅你对他好的,快赶上亲生儿子了。他家不过流露出些许催促二房搬家的意思,你就要打扫宅院、收拾行装了。

    “隐忍了这些年,真是不易。”武氏淡淡说道:“爵位早已到手,产业也全部收回了,一直忍到今年才发作,这份耐性,令人不得不服。”

    如果当年就紧逼林氏、驱逐林氏,张并少不了一个“嚣张跋扈,欺压孀妇”的名声;十几年后的今天才开口撵人,世人只会感概“一向温厚待人的平北侯终于忍不下去了,可见林氏霸道太过。”

    张并,孟悠然,你们还真是既得了利,又得了名,什么都不耽误!武氏想着想着,牙忽然有点痒痒。

    二房乱了套。张愈和唐氏还算镇静,不拘是蠲了日费月例,还是搬家到东槐树胡同,都碍不着他俩什么事。倒是为张慈过继孩子这一桩,唐氏听在耳中,笑的花枝乱颤,“真过继了张庆的孩子,太夫人日后可热闹了。”张庆光棍,胡氏无赖,若跟那对夫妻沾了边,再无宁日。

    张愈忙道:“那是万万不可。太夫人还有多少日子?等她去了之后,留下的小孩子咱们能不照看么,到时被张庆夫妇二人缠上,好不讨厌。”

    唐氏虽然很想看太夫人倒霉,却不至于为了这个,让自己也惹上麻烦。听了张愈的话,她低头想了想,有道理啊,到时老太婆蹬腿儿去了,小孩子名义上总是大哥的儿子,做叔叔婶婶的哪能不管?

    “那怎么办?”唐氏急急问道:“咱们可不能沾上张庆、胡氏那种人。要想个法子才好,不能过继他家的。”

    张愈笑道:“你放心吧,落不到他家。太夫人偌大的家产,已是令人垂涎。如今再加上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之职,族里多少人趋之若鹜呢。咱们冷眼看着,这些时日必定热闹的很。”

    提起这个,唐氏颇为动心,“正四品的实缺呢,若是儿子过继了,能有这个好处……”过继儿子自然舍不得,可若是为了孩子好,也该盘算好了。

    “不成!”张愈断然摇头,“你不知道,小孩子在太夫人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儿子跟着咱们,哪怕穷,哪怕日子苦,也比跟着个歹毒妇人强!更何况咱们虽不宽裕,却也不拮据。过继之事,再也休提。”

    唐氏虽深觉可惜,却也是真舍不得亲生爱子,“好好好,不过继,不过继。”要把孩子交给太夫人,还真是割舍不下。

    张恳被苏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文儿的前程被你毁了,一辈子都被你毁了!”文儿是最近的血脉,太夫人怎么能另外过继孩子?!

    “太夫人的家业也好,徐氏许诺的四品武职也好,全是文儿的,谁也抢不走!”苏氏挣扎着滚下床,要去寻太夫人说情,要去跟阿迟讲理。

    苏氏唾沫横飞,神情激动,目露凶光,她这番雷霆之怒,把张恳吓的钻到门后发抖,连个整话也说不出来。

    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苏氏看到眼里,更增厌恶,“你是指望不上了,我再不盘算好,一家子喝西北风不成?快快端汤药来,等我好了,好办正事。”

    张恳发了会儿抖,被苏氏喝骂着,跑出去命人煎汤药去了。苏氏心急火燎的等了半天,直到等的不耐烦了,张恳才点头哈腰的亲自端了药来,“太太,喝了就好,喝了就好。”

    可怜苏氏最近吃了这么个大亏,还不长记性,瞪了张恳一眼,端起汤药,也不嫌苦,一饮而尽。她是爱子心切,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太夫人跟前问上一声,“您从前承许过我的话,如今还作不作数?”

    苏氏正打算着大展神威,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渐渐的睁不开眼睛。“你不配当爹,你不为文儿着想……”苏氏软弱无力的骂了几句,沉沉睡了过去。

    苏氏睡着之后,张恳、张中文、张妩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张妩到她床前细细查看过,松了一口气,“娘睡着了,睡的很沉。”听了这话,张恳才放开胆子,也到了床边。

    “原来你娘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没有苏氏在旁怒目而视,张恳也敢说话了,“我说她怎么一直唯太夫人马首是瞻呢,以为她是死心眼儿,只知道孝顺,其实是存着过继的心。”

    张妩轻轻坐到床沿儿,温柔替苏氏理着鬓边的碎发。爹爹您才知道这个?新夫人虽是进门不久,却已是看出这一点。她特意跟我说过,“若太夫人心目中已有人选,早就过继了,何需久等?”太夫人不过继,是因为没人选,而不是看好了人选,偏偏要拖着。

    “娘,您真傻。”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张妩娇嫩的脸庞流下,“太夫人诳您的,您还真信啊?她那个人,根本靠不住,信不过。”

    张中文摇头,“我不过继。我只认自己的亲爹是爹,自己的亲娘是娘,让我认旁人做爹娘,打死也不愿意。”家业很诱惑,四品实缺很诱惑,可是过继了,要叫亲爹做叔父,亲娘做叔母,情何以堪。

    张恳挣扎了许久,“成,咱不过继。”他如果是个有出息的男人,想都不用想,肯定不会出继儿子。可他不是没本事吗,其实也很想把太夫人的家产、张劢的恩荫抢回来给张中文。不过,张中文自己不乐意,他也不勉强。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张妩白皙的小脸上滑落。哥哥过继?做梦呢。哥哥若真过继了,娘岂不是和太夫人更加抱成一团,更加唯太夫人之命是从,更加赖在国公府不走?国公爷和新夫人怎么会允许。

    指挥佥事之职抛出来,为的就是既要把太夫人这尊大佛请走,又不落下刻薄苛刻的名声。新夫人这话一出口,合族之人谁不夸她慷慨大方?她舍去的虽多,得到的更多。

    “妩儿怎么了?”张恳父子见张妩落泪,都是关切。“我没事。”张妩拿出帕子拭泪,“爹爹,哥哥,吩咐侍女收拾行装吧,省的到时措手不及,慌慌张张。”

    太夫人那儿早已鸡飞狗跳。她知道两个庶子没出息,不管用,也不指望他们,只命人到娘家宣宁侯府、张思的丰城侯府等处搬救兵,“太夫人被小辈欺侮,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出嫁已久,宣宁侯府又早已败落了,没什么权势。宣宁侯是她亲侄子,听了禀报,先是缩头不应,后来索性偷偷溜出府,躲了。宣宁侯虽没什么本事,却有几分自知之明,平北侯、魏国公,哪一个他也惹不起。

    张思倒是很气愤,也很想为太夫人吼两嗓子,无奈她一见族长的面,就被一句“张家的事,自有张家人管”给轰了出来。张家老少爷们儿这么多,你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娘,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张思快委屈死了。她觉得吧,搬出嘉荣堂是应当应份的,历代国公夫人就算是自己亲生儿子承了爵,丈夫去世后也是搬出嘉荣堂的,这个无可说。可搬出魏国公府,凭什么?太夫人已是风烛残年,让她安安生生的在魏国公府荣养,碍着谁了?一个孤老太太也容不下,这是堂堂魏国公府办的事么。

    “狗眼看人低。”张思啐了一口,“若我嫁的是五哥那样的重臣,他们敢不敢跟我说这话?不过是欺负丰城侯府没人罢了。”

    张思硬着头皮回去跟太夫人覆命,太夫人气了个仰倒。丰城侯夫人发了话,族里没人理会!这些个族人,眼皮子忒浅。

    气过骂过恨过,还是要想法子的。太夫人把昔日好姐妹一一说了,“你去拜访。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老夫人、老太太,说话指定管用。”

    张思依言而去。这些老夫人、老太太倒都和太夫人交情匪浅,纷纷表示,“哪有硬逼人过继孙子的?天底下没这个道理。逼着搬走,更是没王法。”

    义愤过后,却都没拿出什么章程:有儿有孙的,谁做事还会冲动不顾后果。说说话不费什么事,真要认真跟平北侯、魏国公为难,或跟张家族人讲理为太夫人主持公道,却是不成。

    也想过要散布些流言,坏了张劢和阿迟的名声,激起“义愤”。但是行不通。张劢已经袭爵十几年,地位根本撼不动;阿迟虽是在贵妇圈中才亮相,那眼睛眨都不眨赠予指挥佥事之举实在令人心折,因此并没人会出于“义愤”,出面指责她。

    魏国公和夫人小气?怎么会。你见过小气的人拿指挥佥事的恩荫不当回事么。有多少人拿着现银想谋这样的差使,也未必谋的到手。

    魏国公和夫人苛刻林氏太夫人?怎么会。林氏太夫人一年多前还住在嘉荣堂呢,前年才把魏国公府的产业交完!太夫人如此刚强,魏国公府如此忍让。

    折腾了三四天,张思、太夫人都是心力憔悴。而张氏族中,耆老们再三商议,一致决定给张慈过继儿子,不能再拖。太夫人若有人选,自然听她的;太夫人若实在挑不出人来,族里就替她定了。

    以前,有意出继儿子的父母都是去巴结讨好太夫人,这回闻风而动,有常去族长家的,有结交族中耆老的,还有到张劢、阿迟面前毛遂自荐的。

    这一番熙熙攘攘,直延续到正月二十。经过再三斟酌、挑选,最后张劢把两个备选放到族长面前,一个是张庆的儿子云哥儿,一个是张宪的儿子雨哥儿。

    两个孩子都是三岁上下,长相机灵,聪明可爱。不管父母好不好,孩子,确实是很过的去。

    不同的是,张庆夫妇品德是公认的不成,而张宪温柔敦厚,张宪的妻子周氏谦恭和气,风评极好。

    族里直接把这两选放在太夫人面前,请她挑选一个。依着太夫人的意思,是一个也不想挑,任是哪个也不配做张慈的儿子。可一则族里硬压下来,二则张庆夫妇那两眼放绿光的模样吓着了她,两害相权取其轻,最后太夫人挑了张宪的儿子雨哥儿。

    雨哥儿年方三岁,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长长的,看着很讨人喜欢。许是因为父母脾气都好,这孩子也是逢人就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可爱极了。

    开宗祠过了继,礼式完结,太夫人的意思是当晚就带着雨哥儿回魏国公府。张宪沉默不语,周氏温文尔雅的反对,“东槐树胡同才是他的家。”

    太夫人冷冷看向周氏,“你知道什么叫做过继么?既过继给我,孩子你便管不得了。”周氏不卑不亢,“过继,我略知一二。如今您是雨哥儿的嗣祖母,我是雨哥儿的族叔母,可对?便是族叔母,雨哥儿的事我也管得。他是有志气、有血性的好孩子,不会喜欢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雨哥儿,他要住在自己家里。”

    有志气、有血性的好孩子会过继?太夫人气的头都昏了。原以为张庆夫妇难缠,才挑了雨哥儿,谁知张宪这一家人也不省事。

    太夫人并不理会周氏,命侍女搀扶着站起身,慢悠悠道:“我是要回魏国公府的,雨哥儿若不跟着我,依旧回原处吧。”敢跟我打别,这孙子我不要了。

    周氏半分不慌张,“方才太夫人问过我,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过继。这会子我也斗胆问上一句,您老人家可知道什么叫做过继?仪式已经举行,族谱已经上过,雨哥儿的身份已是改不了。”

    太夫人蔑视的一笑,抬脚要走。我就是不带他走,你敢怎么样?周氏不愧是出了名的谦恭,到了这时,脸色还是温和的,波澜不惊,“既然太夫人不肯带雨哥儿走,那,我只好把雨哥儿送到东槐树胡同了。雨哥儿年纪小,身边离不得人,您若不在,我便同去陪他。”

    太夫人停住脚步,冷厉阴森的目光看向周氏。周氏微微低头,似是害怕,却还是坚持着,“雨哥儿,要住在自己家。”

    连个周氏也应付不了?太夫人实在不想跟族长、族中耆老求助,觉得丢人,可她没办法,只好老着脸皮回过头质问,“竟没人管管周氏?”

    族长咳了一声,招手叫过雨哥儿,慈爱的问道:“雨哥儿,好孩子,你跟太夫人住到国公府去,好不好?”

    雨哥儿响亮的回答,“不好!东槐树胡同才是我的家,我要住到东槐树胡同!我要住到自己家!”

    “小小年纪,便这般有主意。”族长摸摸雨哥儿的小脑袋,面带嘉许。在场众人多有跟着感概的,“怪不得太夫人挑了这孩子,有志气,有主见!”

    周氏牵着雨哥儿要去东槐树胡同,族中并没人拦着。太夫人大为生气,她年事已高,连日来愤怒、伤心、筹算,身心俱是疲惫,这一气,竟致当场昏倒。

    等到太夫人醒来的时候,已在魏国公府的偏院中。“雨哥儿呢?”太夫人打起精神,问着新过继的小孙子。

    “小少爷,去了,去了,东槐树胡同……”侍女带着哭腔回道。知道太夫人不喜,唯恐被迁怒,吓的战战兢兢。

    周氏,你真恶毒。

    在太夫人的默许下,正月底,二房悉数搬到了东槐树胡同。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才进了大门,周氏便拉着雨哥儿,含笑过来见礼,“一路辛苦了!茶水都已备好,请先洗漱了,过来歇息。”一幅主人的派头。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太夫人恨恨骂道。

    ………………

    二房往后会很热闹的!阿迟接到回报,关起门,笑着在落地穿衣镜前翩翩起舞。她独自一人对着镜子左右摇摆,极之放肆。

    晚上张劢回来,两人心绪都是愉悦,“一一,咱们合奏一曲如何?”张劢凑到阿迟耳畔低语。阿迟笑咪咪伸出双手拍拍他的脸,“好啊,姐姐陪你玩!”

    “你比我小六岁!”张劢板起脸,“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没的商量。”小孩儿硬要装大人,妹妹硬要充姐姐,不成不成。

    阿迟一脸快活的笑,“我抚琴比你好听,若要抚琴,你便叫我姐姐!”仲凯啊,我不是占你便宜,其实我真的比你年龄大。

    两人进行了一番友好协商,最后的结果是张劢勉为其难的叫了阿迟一声“姐姐”,阿迟笑意盈盈的叫了张劢一声“哥哥”,两人算是谁也不吃亏。

    “我要好看的这把。”抚琴时,阿迟挑了璀璨古穆、金徽玉轸的大圣遗音。张劢自然让着他,要了她挑剩下的那把,庄重浑厚、伟岸高大的九霄环佩。

    两人均是一袭白衣,净手焚香,端坐抚琴,宛如一幅画。美妙悦耳的琴音流泄而出,惊艳了星光,温柔了夜色。

    柔翰和佩阿在外头服侍,柔翰俏皮的冲佩阿眨眨眼睛,我家二公子心情很好呢,你听听,这琴音多么澄澈明朗!佩阿抿嘴笑笑,我家大小姐的曲调时而欢快,时而缠绵,再弹下去,咱们悄悄撤吧,莫讨人嫌。

    “一一,我要亲自为你谱支曲子。”一曲既终,余音袅袅,张劢柔声说道。

    “谱支什么曲子呀。”阿迟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素华映月。”张劢神色缱绻。

    “好啊。”阿迟歪头想了想,补充道:“素华映月,又名一一曲。”

    四目相对,心神俱醉。

    二房搬走之后,四房、六房相继搬走,各有一番忙乱。张钊、张锦待张并一向亲厚,住在国公府也是为了不让林氏太夫人一人独大,是回护张劢的意思。张钊、张锦搬家的时候,张并和悠然都来了,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张钊为人极有成算,武氏持家有道,是不用人担心的。张锦、沈氏夫妇就显得天真没城府,好在两个儿子都已是人到中年,孙子们也争气,单住之后,日子应该也不坏。

    偌大的魏国公府,一下子空旷起来。阿迟淡定的四处巡视过,用不着的空屋子暂时封闭。贵重家什也好,摆件也好,该入库的入库,该蒙起来的蒙起来。

    “很浪费。”阿迟真心这么觉得。这么大的宅院,只住自己和仲凯夫妻二人,不只是奢侈、铺张,简直是糟蹋、糜掷。

    回平北侯府时,跟悠然说起,悠然笑着反对,“过个两三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眼中颇有促狭之意。过几年,等你们有了孩子;再过些年,等你们有了孙子,就不会觉得国公府太大。

    想当初,哥哥想要十个八个孩子呢!悠然笑吟吟。虽然后来他知道生孩子不容易、养孩子不容易,两子一女也勉强可以接受,可在他心目中,孙子是越多越好的,十个八个的,可不嫌多。

    阿迟想明白悠然的话意,红了脸。正月十五那天,大嫂傅嵘被确定诊出了喜脉,全家人都乐的合不拢嘴。师公还兴冲冲的开始盘算,“生个小阿勍好!到时候,孩子归我教!”

    大嫂已是有了身孕,那自己……?阿迟脸更红了。悠然含笑拍拍她,“孩子的事,顺其自然最好,不必多想。”阿迟连连点头。

    欢聚过后,张劢和阿迟临走,再一次邀请师公,“您跟我们回罢。”师公虽是心动,却坚决的摇手,“再等等,再等等。”新婚没多久呢,我老人家有眼色,不去添乱!

    张劢和阿迟没法子,依依不舍的上车而去。

    晚上张并回房,有些纳闷的问悠然,“阿悠,我怎么依稀听见,阿劢唤他小媳妇儿做‘一一’?”

    悠然不解,“有何不妥?”小两口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有什么呢。

    张并皱眉,“阿劢真可怜,在咱家是老二,成了亲之后,居然还是老二!”

    把悠然乐的,“哥哥此话怎讲?”

    张并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这都不懂?他小媳妇儿是一一,他自然是二二了。”

    “哥哥你……”悠然笑的肚子疼,张并伸出宽大温暖的手掌,一边替她揉着肚子,一边叹息,“阿劢,可怜啊。”

94、我视谋犹

    94、我视谋犹

    “其实劢劢能做老二已经很不坏了。”好半天,悠然笑够之后,客观评论,“如今他还能做老二,等到小娃娃出生,他极有可能会变老三。”

    不能吧?张并低头看向妻子,眼神中带着疑惑和询问。在他心目中,丈夫、父亲才是一家之主,才是当家作主的人。不过男人如果爱妻情深,让着妻子、哄着妻子也无伤大雅。譬如,妻子要执意要做岛主,丈夫便做副岛主;妻子要做老一,丈夫便做老二。

    可是,等到劢劢有了小娃娃,会悲惨的由老二变老三?儿女压在父亲前头,那怎么能成,长幼尊卑全乱了套,小娃娃不得被惯坏了?

    悠然跟他过了二十多年的日子,哪会不懂得他,故作沉吟,“岂止,往后小娃娃多了,他还会变成老四、老五、老六……小娃娃越多,他越靠后。”

    “老六不行!”张并断然反对,“至少也要老十!”一个媳妇儿,八个小娃娃,劢劢你老十,就这么说定了。

    张并神色极为认真。悠然无言半晌,捧腹大笑,哥哥你越来越没有原则了,不过我喜欢!

    阳春三月之时,程御史风尘仆仆到了京城。已经年过半百的程御史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程帛这门亲事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好,邓攸既年轻又俊美,还是堂堂羽林卫指挥使,前途无量。女儿既不用做人填房,又不用嫁个穷酸,程御史心里美滋滋的,走路都想飘起来。

    他这一飘飘然,就把秋姨娘也带过来了。秋姨娘本就生的美艳动人,自打程帛定了亲,她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更加巧笑嫣然,楚楚有致。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轻启朱唇,央求亲去京城看女儿出嫁,程御史怎忍违背?

    程御史船到通州,平北侯府已差了仆役侍女前来迎接,一行人顺顺当当到了客栈,歇了一晚,次日启程赴京,直接把程御史接到别院,“侯爷说,他改天替您接风。这别院才打扫过,您先凑合住着,缺什么少什么,千万别客气,只管开口。”等程御史一行人安顿好,礼貌的告辞了。

    秋姨娘有悻悻之色,“瞅瞅这架势,打发穷亲戚呢?没拿咱们当回事。这不,一两天了,正主愣是没露面儿。”程御史讪讪道:“表弟日理万机,忙的很,忙的很。”含混着打了岔,糊弄了过去。

    程御史和秋姨娘这一对,一个是爱美色的男人,一个是仰人鼻息的妾侍;一个要曲意奉承美女,一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主人,故此两人之间倒一直很和谐,极少龃龉。十几年过去,颇见情份。秋姨娘若偶尔使使小性子,程御史舍不得发作她,只好让着她。

    夜深人静之时,程御史慢慢说道:“我是南京的闲职,小小一名御史,朝中谁知道我?女儿能有这番际遇,靠的是表弟。”

    秋姨娘是个美人,相信美貌的力量,“说一千道一万,也要女儿美貌出众才成。女婿虽好,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好色,女儿若不美,他会肯要?”

    程御史大为头疼,“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谁家娶媳妇儿是单看美貌不美貌的?邓家富贵,圣上格外荣宠,这满朝之中,想嫁女儿给邓攸的人家多了,他为什么偏偏看上帛儿?能仅仅是因着美貌么。”

    秋姨娘想想,也觉有理,“那,明儿咱们到平北侯府拜访,可好?多亏人家替咱们照看女儿,总要过去道个谢。”

    程御史又想糊弄过去,“明儿再说,明儿再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能跟着过去?我和平北侯真没多少交情,他不过是看着广宁程家的颜面,才肯照看我,我也不能太不识个眉高眼低。

    到了第二天,程御史本想偷偷溜出去,却被秋姨娘盯的极紧,走不脱。程御史急了,“你不能去!京城规矩重,不许带妾侍出门应酬。”

    秋姨娘笑吟吟道:“若是别处,我自然犯不上过去讨人嫌。可这是平北侯府呢,他府上便住着位姨娘,还待若上宾,可见不在意世俗规矩,不碍的。”

    程御史便有些踌躇,究竟能去,还是不能去?正犹豫着,门上报“邓指挥使到访。”程御史忙命秋姨娘回避,“女婿来了。快,你快进去。”不由分说,把秋姨娘推到屏风后。

    秋姨娘在屏风后偷偷往外看,心中欢喜。邓攸长相过的去,今天又着意打扮过,一身银袍,衣料考究,腰带上系着块小羊形状的白玉佩,温润莹彻,雕工不凡。“又俊美,又富贵!”秋姨娘看着眼前的邓攸,跟从前程太太说过的鳏夫、寒士一对比,这份满意,就甭提了。

    “还未拜见岳母。”屏风外,邓攸斯斯文文的客气寒暄着。程御史笑道:“南京实在离不得你岳母,一大家子人都靠她照管呢。贤婿,家常过日子,离不得主妇。”

    秋姨娘眼珠转了转,眼角扫到墙角一个小凳子,故意伸出脚去,把它踢翻。紧跟着,娇滴滴的“哎哟”一声。

    声响传到外头,邓攸不由站了起来,神色间很是关切,“何事?好像有人受伤了。”他好色成性,再也改不了的,方才那声音分明是出自女子之口,而且仿佛是娇美女子之口,让他如何不关切。

    程御史尴尬的转过头,秋姨娘款款走出屏风,满面含羞的福了一福,歉意说道:“对不住,扰了贵客。实是奴家走路不小心,竟带翻了小凳子。”

    “无妨,无妨。”邓攸乍一见到美女,只觉万事好商量。后来大着胆子仔细看了几眼,心中吃惊,眼前这美人虽年纪略大几岁,却着实美貌。更奇怪的是,自己竟有似曾相识之感!这可奇了。

    “这是二小女的生母秋氏。”程御史没辙,只好含糊的给引见。邓攸恍然大悟,怪不得呢,眼前这位秋氏,和曾经惊鸿一暼的程家二小姐,十分相像!

    对着美人,邓攸哪有不客气的,一揖到地,笑着叫“姨娘”。秋姨娘笑着回了半礼,得意的看向程御史:瞅见没有?女婿很知礼!

    平北侯府送来请贴,要设宴为程御史接风。邓攸来了劲,“岳父,姨娘,我送您两位过去。”表叔要请客,那我自然是要去凑热闹的!要和表叔同席饮酒了,真是让人激动万分、热血沸腾啊。

    程御史还没来的及开口,秋姨娘嫣然一笑,“如此,有劳了。”程御史不大赞成的看过去,秋姨娘柔声软语跟他悄悄商量,“女儿也在呢,她是要定亲的人,自然害羞不见人的。我陪着她,成不成?”程御史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邓攸兴冲冲出了门,骑上马,跟着程御史的马车去了平北侯府。“大表哥,我这几个月可规矩了,一点坏事没干过!”到了平北侯府,见着张勍,信誓旦旦的表功。

    “难为你了。”张勍微笑。邓攸这小子也不知是新被皇帝委了重任,还是真在意父亲不许他叫“表叔”,这几个月来,没调戏过民女,没闹出过丑闻。

    程御史和张并见了面,叙过寒温,含混说道:“有位内眷,烦请带去见见小女。”没敢说要拜见侯夫人。张并微晒,“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命人把秋姨娘和几名程家侍女带去内宅。

    张勍、张劢两兄弟都在,隆重招待程御史。可怜这兄弟俩从小就被悠然恐吓,“凡和你们祖母沾了边儿的人和事,都要慎重再慎重!否则,谁把祖母招了来,祖母归谁伺候!”——童年的阴影,一直延续到成年以后。

    外院男人的应酬,师公向来是不参与的。每逢这种场合,他老人家要么出门访友,要么和橦橦玩耍,今天他兴致极好,孟赉也在,他和孟赉下棋。

    “终于能大赢特赢了!”师公这个乐呵。他和张并父子下棋通常是赢不了的,外公却不是他的对手。和外公下棋,是师公生平一大乐事。

    悠然和傅嵘管家务,阿迟和橦橦陪老人,分工很清晰。橦橦津津有味的旁观棋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仰天长叹,不过不管再怎么心急,绝不开口。阿迟捧着只晶莹玉润的定窑白瓷茶盏,慢悠悠喝着茶。棋局已经很明了,没什么悬念,没什么看头。

    正有些无聊,门帘被轻轻掀起,一名侍女走了进来。“大小姐吩咐过,若二小姐有什么不妥,便来禀报您。”这侍女是程帛的丫头,跪在阿迟面前,低声说着话,“我家秋姨娘跟着老爷来了,跟二小姐说了半天话。这会子,秋姨娘说要拜见夫人,亲自道谢。”

    侍女眼中满是企求之色,阿迟微微蹙眉,“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秋姨娘这不是为难丫头吗,不替她回禀,她不依;替她回禀,不一定吃什么挂落。

    十三姑姑性子大咧,能陪着你话家常,你就以为京城贵妇人都能把你当座上宾?太过托大,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看在程姐姐面上,我只好跑这一趟。”阿迟吩咐了佩阿几句话,留下佩阿,带着柔翰、寸翰去了程帛所居住的撷翠轩。

    到了撷翠轩,程帛迎上来,陪笑称呼“二表嫂”。阿迟微笑,“你好似又清减了几分。表妹,女子还是略丰满些,方显福态。”

    程帛柔弱的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总也胖不了。”其实不是,她听说邓攸喜欢美人,喜欢腰肢不盈一握的纤细美人。

    秋姨娘穿戴华贵,矜持的坐在上首,等着阿迟来跟她见礼。阿迟淡淡看了她一眼,简短吩咐程帛,“表妹,请你到侧间坐会子。”程帛微笑,“好啊。”顺从的走了,看也没看秋姨娘一眼。

    一个两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秋姨娘气的想拍桌子。

    “程帛和邓攸的亲事,已成定局。”阿迟静静看着她,直接了当说道:“你的亲生女儿,一定会嫁到富贵祥顺的好人家做原配嫡妻。邓父邓母都是厚道人,邓攸本性也不坏,这门亲事对程帛来说,可说是意外之喜。”

    秋姨娘仪态万方的微笑着,神色间满是自得之意。我闺女嫁的好,还用得着你说么?

    “成亲之后,程帛日子过的好或不好,在邓家,在邓攸,也在她自己。”阿迟看在和程希的交情上,耐着性子说道:“她若能做一名善于持家理事、能够相夫教子的主妇,邓家自有她一席之地;若屡屡行差踏错,谁也救不了她!”

    “邓父邓母宽厚,邓贵妃却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若是程帛娘家出了丑闻,被人风言风语的议论,邓贵妃会怎么做?”

    秋姨娘拉下了脸。自程帛定亲,她在程家神气多了,程御史也更向着她,有回程太太气急了,哭着要到衙门告状去,“横竖是过不了日子了,我告他一个宠妾灭妻,他这御史也别做了,一起回乡下种地去,倒也清净!”

    这死丫头提什么“丑闻”,难不成她已经听说了?秋姨娘心里打鼓。

    阿迟声音清洌,“限于身份,国色天香的正室不易娶,可容貌过人的侍姬,却易得。不用多,宫里赐下十名八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女,程帛的日子便会苦不堪言。”

    程帛的娘家根本没什么势力,没法替她撑腰。程帛若不得邓贵妃的意,想怎么收拾她,就能怎么收拾她。

    “……她敢?”秋姨娘坐不住了,腾的站起身,“她,她若这样,岂不是打平北侯府的脸?”

    阿迟轻蔑一笑,“原来你也知道,程帛靠的是平北侯府?”既知道,你还敢在这里充官太太,想要拜见侯夫人呢,就凭你,也配。

    秋姨娘颓然坐下,神色暗淡,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阿迟懒的再理她,带着柔翰、寸翰转身离去。这当然不算完,随即有一位庄重严肃的嬷嬷奉命而来,一板一眼给秋姨娘上起课,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讲的清清楚楚。“程二小姐若还要这桩亲事,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南京,秋姨娘都请依着这些规矩。但凡错了一点半点,程二小姐的事,平北侯府概不理会。”

    程二小姐若还要这桩亲事……这不废话么,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可能不要?

    秋姨娘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明媚三月,邓攸请崇圣公主夫妇为媒,到程家放了文定。程御史头一回和这么尊贵的人物打交道,深以为荣。接下来的大定、请期等礼数一一完成。三月底,邓攸亲迎,程帛风光大嫁。

    “总算嫁了一位表妹。”阿迟笑咪咪,“嫁表妹,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呢。”

    “表妹跟咱们有何干系。”张劢表示不懂,“橦橦出嫁,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

    “橦橦,喜欢美人?”阿迟凑近张劢,悄声问道。

    “我们兄妹,全喜欢美人。”张劢低声笑,“不光橦橦,我也爱美人。”

    这没正经的!阿迟白了他一眼,继续关心小姑子,“那橦橦的终身大事,是打算怎么着?”橦橦喜欢美人,给她弄一个美人去?

    张劢摸摸下巴,“爹爹的意思,橦橦的夫婿既要美的惊魂动魄、又要才华横溢武功高强;娘的意思,只要橦橦喜欢便可;外公的意思,橦橦的夫婿定要温文尔雅、一心一意;师公呢,想摆个擂台,比武招亲。”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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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十分感谢。

95、若此无罪

    95、若此无罪

    阿迟掐指一算,想要爹娘、外公、师公都满意,橦橦的未来夫婿除文武双全、美仑美奂、全心全意、温柔体贴之外,还要会讨橦橦喜欢。这样的男子,存世数量好像不多。

    “若依着长辈们,橦橦似乎有些难嫁。”阿迟乍一算,很为张橦担着心。照着长辈们这股子挑剔劲儿,很有可能导致橦橦嫁不出去呀。太完美的男人,上哪儿找去。不过再细想想,上帝造人是一对一对造的,不必多虑。

    张劢微笑不语。一个人没定亲、没成亲之时,自己也好,长辈也好,往往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其实真遇到了合适的人,那些要求很快会被忘掉。

    譬如自己没遇到阿迟之前,哪能想像自己会娶内阁次辅的孙女、一位稚嫩美丽的小姑娘?文武殊途,内阁争斗激烈,徐次辅的孙女绝不是好的联姻人选。自己的妻子需是有才华、有才能的干练女子,能和自己一起支撑起整个魏国公府,而不是一位娇生惯养、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娇娇女。这都是曾经的条条框框。真喜欢上了,朝中争斗也好,稚嫩柔弱也好,都不是障碍,都不是问题。

    “也不知橦橦自己想要什么样的。”阿迟疑惑问道。橦橦才是当事人,她的终身大事,总要听听她的意思吧。可惜,这么敏感的事,没好意思当面询问。

    张劢虚心请教,“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么,竟还要问女孩儿家怎么想?”阿迟毫不犹豫的点头,“那是自然。”日子是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要一起生活的人,哪能不理会她本人的想法。

    张劢眼睛放光,饶有兴致,“原来如此。夫人,当年你我之事,岳父岳母也曾垂询于你吧,夫人是怎生对答的,说来听听。”

    阿迟故意皱眉凝神,做沉思状,“当年啊,家父总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目光很柔和,很慈爱,却始终不曾开口。家母倒是隐隐约约的询问过,‘邻舍那小子,你瞧着如何?’”

    张劢微笑看着妻子,心里很有些紧张,“夫人,如何?”快说快说,邻舍那小子,你瞧着如何。

    阿迟努力回忆着往事,“那时我说什么来着?让我想想。马马虎虎?还成?差不多?唉,年代久远,记不清了,真是记不清了。”

    马马虎虎?还成?差不多?“夫人如今好似对我改观不少。”张劢似笑非笑,“昨晚夫人还夸奖过我呢,是不是?”

    羞涩的粉晕飞上脸颊,阿迟含混的耍着赖,“近来记性好差,昨晚的事也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无妨。”张劢闲闲坐着,笑的云淡风轻,“今晚咱们再重复一遍,夫人一定会想起来的。”

    这没羞没燥的!阿迟轻轻啐了一口,转身欲走。不想没看对地方,却是冲着浴室走过去了。张劢低声笑,“夫人竟是如此心急么?如此,请等上一等,某和夫人一起。”他个子长腿长,没两步就追到阿迟身后,把阿迟打横抱起。

    阿迟知道自己力气小,打不疼他掐不疼他,索性张嘴咬了过去。“莫急,莫急。”张劢低头吻上她的脖颈,柔声安抚,“先洗干净了,再给你咬,好不好?你想咬哪都成。”

    “夫人,如何?”脱衣入浴时,他在阿迟面前展示体形,这么问。

    “夫人,如何?”水雾弥漫,清水碧波中俯下俊美面庞,这么问。

    “夫人,如何?”身体紧紧相拥,抵死缠绵之时,还是这么问。

    “好……极好……”她颤栗着,呜咽出来。

    …………

    第二天起床,阿迟板着小脸,很严肃。张劢百般逗她笑,都不见效果。“莫小气了。”见嬉皮笑脸没用,张劢改了哀兵政策,软语央求。

    你才小气!阿迟恨恨瞪了他一眼。“夫人肯瞪我了!”张劢颇受鼓舞,大献殷勤,“瞪我哪会解气呢,不如打两下,掐两下?要是实在不解气,咬两下也行。”陪尽小心。

    这天是休沐日。自从太夫人等搬走之后,魏国公府就是张劢和阿迟的天下,可是他们并不爱在府中呆着。每逢休沐日,要么回平北侯府,要么回灯市口大街。

    本来今天是轮着回平北侯府的,不过张劢一心讨好佳人,“一一,咱们许久没见岳父岳母和阿述阿逸,我陪你回灯市口大街,好不好?”

    “不好。”阿迟嗔怪道:“师公等着咱们呢,哪能临时改主意?还有橦橦,有新鲜玩艺儿要给我看。再说了,冷不丁儿的回灯市口大街,也让爹娘措手不及。”

    慢慢说着家常,小两口重归于好。

    早饭后,慢悠悠上了车,奔平北侯府。一路上张劢妙语如珠的讲着笑语,逗的阿迟喜笑颜开。“夫人,我攒了大半辈子的笑语都拎出来了。”张劢表功,阿迟慷慨大方的奖励了一记亲吻。

    到了平北侯府,门前早已停了几辆马车。两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平北侯府常常有客到访,即便是休沐日,也未必消停的了。

    进去之后,悠然正陪着一位中年美妇闲话家常。张劢大喜,“水姨!”笑着上去见礼寒暄,又拉过阿迟,“这是水姨,你见过的,还记不记得?”阿迟笑道:“哪敢忘?水姨是娘最好的朋友呢。”

    悠然姐妹众多,亲戚众多,不过最要好的朋友还是水冰心和张甜心。三人少女时代在广州相识、相知,很谈的来。各自成婚之后,张甜心成了悠然的夫家堂妹,水冰心则是悠然的娘家表嫂,一直来往密切。

    水冰心微笑夸奖,“阿劢小媳妇儿长的又好看,性子又机灵,真讨人喜欢。阿劢,师公替你相了个好媳妇儿。”

    悠然笑盈盈道:“可不是么,老爷子眼光太好了,一眼便相中了小阿迟。阿劢,阿迟,师公在后山呢,你俩过去陪陪师公,谢谢大媒。”

    “水姨笑的很勉强,娘亲这是在撵人。”张劢和阿迟心知肚明,笑着答应了,出了客厅。到了小路上,张劢眼瞅着左右没人,“媳妇儿,累不累?我背你。”不由分说把阿迟背到背上,箭一般迅疾奔向后山。阿迟欢快的笑着,银铃般的笑声撒满山林。

    “光天化日之下背媳妇儿,成何体统!”张劢正发足向山上奔,一名丽色少女挡在道上,叉着小蛮腰,居高临下看向二人,“速速改了!否则……哼,哼!”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爷子倒挂在柳树枝上,悠闲的荡过来,荡过去,笑容满面,“小笨猪,背媳妇!小笨猪,背媳妇!”

96、我有旨酒

    “橦橦是为水姨担心么?”阿迟安抚拍拍小姑子,“孙夫人不过是人老火气大,胡乱发发脾气罢了,无须多虑。”

    张橦回过神来,笑有些勉强,“不是,水姨极有主意人,用不到我担心什么。我是想着,钟家老哥儿俩都病了,外公岂不是要过府探望?可怜外公,才到罗湖山庄休养了没几天,又要不情不愿回城。”

    多泡温泉于身体有益。外公孟赉愈是年老,愈注重养生,时不时葛巾野服,无拘无束,乘车到罗湖山庄度长假,好不逍遥自。

    阿迟怔了怔。可不是么,钟元、钟亨这一病,外公这做妹夫狠应该过府探望。也或许,孟家兄弟已差人去到罗湖山庄通报消息,请外公回城。

    张橦打起精神,笑道:“我卦再不错,外公躲不得清静了。明儿个我亲自出门,接外公外婆去。二嫂你不知道,外公外婆很贪玩,喜欢田园风光,到了乡下便不想回城。若是被催着逼着回了,也会心中不。不过再怎么不,看见我,他俩也会眉开眼笑。”

    阿迟略有惊奇,“敢情我家橦橦不只美丽大方,乖巧可爱,还是一味好药呢,竟有治愈烦恼之疗效。”张橦大为得意,自吹自擂,“二嫂,除了以上优点之外,我还很阔气。大哥平北侯府,二哥魏国公府,各有我一半。”

    张家兄妹三人,大哥张勍将来是平北侯府主人,二哥张劢拥有宏伟壮观魏国公府。如此,小妹张橦岂不是很吃亏?所以,两个哥哥过意不去,各分给她一半。

    “你们只有一个一半,我有两个一半!”张橦炫耀道。

    “如此,橦橦是魏国公府半个主人了。”阿迟捉住橦橦小手,笑极为灿烂,“每年四月中旬,魏国公府例行有赏花宴会。我正愁这花会怎么办能不落俗套呢,如今有了橦橦,不必愁了。”橦橦啊,你不能只享受权利不义务,,来干活吧。

    张橦连连摇手,“不要了,不要了!二嫂,那一半我不要了,花会你自己折腾去。二嫂我跟你说,有旧例呢,你若想偷懒,只管照着旧例办去。这么着,虽出不了彩,却也出不了错。”

    两人正玩笑着,却被悠然唤了过去,“外公外婆明日回城……”话还没说完,三人同时说道:“我去接!”除了张橦、阿迟,还有笑嘻嘻师公。

    “如此,有劳三位。”悠然含笑道谢。阿迟和橦橦不过是笑着说“客气客气”,师公乐呵呵,有劳什么呀,这种美差,我老人家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第二天,师公带着橦橦一大早去了魏国公府,会合阿迟,三人同乘一辆宽大马车,消消停停出了城。春光正好,放眼望去满眼青翠,处处生机勃勃。阿迟取出一支横笛,吹奏起欢乡间小调,橦橦以清脆悦耳啸声相和,“心旷神怡啊。”师公大乐。

    渐渐进入西山,一股绿意扑面而来,令人沉醉。罗湖山庄依山而建,被一条清澈美丽人工湖环绕着,庄内高阔平和,既有玲珑有致江南小筑,又有云蒸霞蔚山丘树林,景色壮丽。

    三人一路欣赏着景色,慢悠悠走到湖边。湖边立着一把硕大天蓝色绢布遮阳伞,伞下放着把竹椅,旁边一张长长桌案,放着瓜果点心茶水等。孟赉一身青衣,神情闲适坐竹椅上,拿着鱼杆钓鱼。

    “外公怎么一个人?”阿迟疑惑看向橦橦。橦橦漫不经心,“吵架了呗。”这还用问,每逢要回城,他俩一准儿吵架。

    罗湖山庄这世外桃源,他们就是恩恩爱爱、鹣鲽情深一对;出了罗湖山庄,进入俗世凡尘,争执就来了。外公是孟家老太爷,要回定府大街;外婆喜欢女儿和外孙子外孙女,一心只记挂平北侯府。

    阿迟默然。外公也算有本事了,子女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个个有出息,兄弟姐妹之间友爱谦恭,一团和气。世人提起外公来,羡慕居多,嫉妒也不少。只是,他和外婆之间再怎么深情,再怎么温存,两人不是名正言顺夫妻,总会透着几分尴尬。外公晚年生活,究竟还是有缺憾。

    看见张橦等一行三人,孟赉微微笑着,目光柔和。师公兴兴头头张罗起来,“钓着鱼没有?若钓着了,现烤几条,一准儿鲜美。”又命人取来棋盘、棋子,“对着湖光山色下棋,何等风雅。”孟赉放下钓杆,两位老人湖边下棋,阿迟和橦橦指挥着仆妇们,准备烤鱼等吃食。

    张橦忽想起一件事,挽着阿迟胳膊,调皮低笑,“二哥十八岁生日那天,娘说他是大人了,逮着他啰啰嗦嗦说了一箩筐话。二嫂,那番话和你大有干系。”

    阿迟大为惊奇,“当真?”真假,那年我还小着呢,芳名已传至京都?再说了,那年我和你哥哥天各一方,又没见过面。

    张橦粲然,“真!那天娘从做人道理讲起,长篇大论、拉拉杂杂说了好多。二嫂,跟你不甚相干我就跳过去了,只说顶顶紧要。”

    小姑子一脸顽皮看过来,阿迟多善解人意啊,退了一个光华灿烂花瓣型赤金镯子给小姑子戴上,“橦橦,十个钱儿。”

    张橦得意晃晃手腕,笑咪咪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娘说,男子汉大丈夫外头可威风,回家可不能凶!要一心一意对待妻子,免得妻子伤心、儿女尴尬。”

    “娘可能是唯恐说服力不够,不只拿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举例,还拿爹爹和娘亲小时候切身体会证明:不谨慎婚姻会带给儿女困扰,让儿女难堪。故此,哪怕只是为了儿女,也请保持一夫一妻、家庭清净和平。二嫂,娘话又长又煽情,二哥可感动了,信誓旦旦保证,往后一定跟爹爹学,不跟祖父、外公学。”

    张橦讲完之后,笑吟吟看着阿迟,怎么样,值十个钱儿吧?阿迟悠悠道:“太感人了!”抬起白皙优美手掌,从手指上取下一枚镶猫眼石戒子,替张橦戴手上。

    “怎么样,听过之后,是不是大为放心啊。”张橦掌心向外,欣赏着才得戒子,愉悦问道。二哥会跟爹爹一样,多好,多完美。

    张橦穿着浅浅湖水蓝锦缎褙子,阳光下异常光彩悦目,映着她青春美好面庞,整个人熠熠生辉。阿迟一时间有些失神,橦橦是一家人捧掌心宝贝,人又这么美、这么明艳照人,怪不得她婚事,长辈们各种要求、各种挑剔。

    阿迟正开着小差,烤鱼香味传了过来,张橦精神一振,“外婆爱吃鲜鱼,我请她老人家去。二嫂你先别动筷子,等我回来!”她是会点子功夫,话音未落,人已轻盈走远。

    棋局那边,外公渐露败相。“鱼好像熟了。”外公手拿棋子,沉吟着不落子,口中还惦记烤鱼。师公乐呵呵催着,“甭想了,就这么着吧!赶紧下完这一盘,咱们该享用美食了。”

    张橦陪着外婆姗姗而来,师公大笑拱手,“承让,承让!”阿迟命人撑好遮阳伞,铺好地毡,摆放好各色食物,另有人捧温水过去,服侍师公、外公洗手。停当之后,众人湖边席地而坐,开始野餐。

    这差不多是自助餐形式,自给自足,自得其乐。不过小辈总是要服侍晚辈,阿迟和橦橦很自觉,细细挑拣掉鱼刺,把细嫩肥美鱼肉盛小碟子里,敬给师公、外公、外婆。

    师公乐呵呵,“本来烤鱼就好吃,经了两个女娃娃手,鲜美!”吃了一碟子,又吃了一碟子,非常享受,无比满足。

    外婆小口吃着东西,很秀气。外公呢,拎着杯清爽果子酒慢慢品着,什么也不吃,就连橦橦殷勤递到他眼前食物,也不肯动。

    这是怎么着,输棋了,心里不痛?阿迟不大明白。张橦偷眼看看外公,再偷眼看看外婆,俩人置气呢,懂不懂?这时候谁也甭说话,说了也不好使。

    外婆把自己面前碟子拿到外公面前,外公唇边露出笑意,慢慢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只吃那只碟子里。外婆无奈,又拿了几只碟子过去,总不能饿着他呀。

    阿迟和张橦忍着笑,师公挤眉弄眼,三人胡乱吃了几口,笑着站起身,“两位慢用,我们先去备车,午后咱们便起程。”一边儿一个陪着师公,走了。

    张橦调皮,走远之后还忘不了回头偷窥,见外婆微微低头,外公俯身她面前说着什么。依稀仿佛,外公一脸温柔笑意,容色之间,颇为迁就。

    外公又哄外婆跟他一起回孟家了,张橦嫣然而笑。

    午后,一行人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回城。这回阿迟和张橦一人采了片树叶吹着,圆滑流畅、婉转悠扬,车轮过处,留下优美动人旋律。

    车到阜城门,张并带着一队骑兵,亲自来接。他这一队骑兵人人魁梧矫健,骑全是高头大马,马匹雄骏强壮,看上去气势不凡,引人注目。接上人,一队骑兵前呼后拥,迅疾驰向平北侯府。

    张并走后不久,一辆标着“孟”字黑漆平顶马车也到了城门前。车上坐着一位温雅从容中年男子,车夫下来跟守门兵卒问了几句话,重又上了车,“大爷,老爷马车方才已过去,被姑爷接走了。“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简短吩咐,“去平北侯府。”车夫答应着,打响马鞭子,往平北侯府方向驶去。

97、薄言往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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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到了平北侯府门前,早有管事殷勤让了进去,“舅爷请。”另有小童进去报信,没多大会儿,张勍、张劢一起接了出来,行礼寒暄,笑着叫“大舅舅。”

    这中年男子正是悠然大哥孟正宣。孟正宣城门口没接着孟赉,心里本是有几分不舒服,不过他一向涵养好,并不会随意表露内心情绪,微笑答应着,被两个外甥迎到上房。

    上房里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人。见孟正宣进来,傅嵘、阿迟、张橦都迎上来叫“大舅舅”。孟正宣眼中有了笑意,温和吩咐,“不必多礼。”

    悠然笑盈盈道:“大哥,我方才还跟爹爹说着呢,您这会子必来。果然,我又猜对了。”张勍兄妹一边暗乐,娘您这不是废话么,外公被接来了,舅舅肯定会过来要人啊。

    孟正宣微笑,“五妹妹已这般大了,还是顽皮。”兄妹二人和和乐乐打趣几句,众人见礼寒暄过,坐下来叙话。

    “爹,儿子专程到城门口接您,却空跑一趟。”孟正宣未免抱怨。孟赉不知寻思什么,心不焉说道:“为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妹夫一来接,糊里糊涂便跟他过来了。”

    孟正宣转过头看向张并,张并站起身,客气拱手,“对不住,舅兄,怪我怪我。过会儿罚我三杯,跟舅兄赔罪。”孟正宣表示反对,“纵容你胡乱喝酒,五妹妹必定不依。妹夫想是借着这由头骗酒喝,这可不成。”众人都笑起来。

    悠然笑盈盈吩咐,“命人到定府大街说一声,老太爷和大爷晚饭后方回。”侍女答应着,出去办事。孟正宣叹道:“原本是来要人,这下子可好,又搭进来一个。”众人又是笑。

    晚饭之后,外公依旧坐着不动。孟正宣淡定自如跟两个外甥谈论诗词,一点催促意思都没有。倒是悠然开始撵人,“爹爹,车给您备好了。天色不早,回罢。”

    外公哼了一声,看向悠然眼神中全是不满和气愤,“女生外向!”悠然嘻笑抱怨,“这可不怪我呀,是您当初没想透彻。当年您要是把他招赘进来,如今哪还有这事。”

    招赘?众人瞅瞅高大英武张并,以他这样威势,招赘?

    张并也跟着抱怨,“是啊爹爹,当年您怎么没想出这好主意?”抱怨完,又紧着问了一句,“爹爹,如今可还能补救?”

    外公原本绷着脸上,终于露出丝笑意,“来不及了,没法补救。”臭小子还想入赘到我家,我家儿子都是何等俊美,搀和进这么位雄纠纠气昂昂,不般配,不般配。

    张并一脸懊恼,外公被哄十分开心。

    临走之前,外公咳了一声,慢慢踱到屋角阴影之中。“跟我一起走罢”,柔声细语跟外婆商量。外婆弱弱反对,“我许久未见橦橦……”

    “那,我明日来看你。”外公没法子,只好认了。外婆轻轻点了点头。

    孟正宣皱眉,把悠然叫到一边,“阿悠,如今咱家是你大嫂主持中馈,姨娘回到家,什么都是妥妥贴贴。”悠然很下气,“大哥,她从前只粘着我,如今连我都不理了,眼里只有橦橦。”

    提到橦橦,孟正宣是板起脸,极为不悦,“早多少年就说过,让你们把橦橦许回孟家,有我和你大嫂看着,谁敢怠慢橦橦?你偏说什么血缘太近,不合适成婚。如今倒好,橦橦竟然被……”

    悠然大奇,“橦橦怎么了?”孟正宣迟疑了下,“我本不愿意说。阿悠,大哥原打算着回家之后,跟爹爹商量了,再做道理。”

    悠然为好奇,孟正宣凝神想了片刻,斟酌着说道:“二舅舅不是病了么?”悠然忙接口,“听水姐姐说了。大哥,我人虽没过去,已是遣人送了三四回补品、药材。”

    孟正宣微笑摇头,“你打小和吉安侯府犯冲,极少上吉安侯府,大哥哪有不知道?难道会因为这个责怪你么,真是傻丫头。”

    “阿悠,二舅舅病床上,如今手脚倒能动弹,也能勉强说话。昨日我去探望他老人家,二舅舅拉着我手,含混说着话。我支着耳朵仔细听了,越听越心惊。二舅舅意思,竟是忧虑阿珩年长无婚,要为阿珩向橦橦提亲。”

    “大哥便想着,橦橦还是嫁回孟家稳当,不愿应承二舅舅,来跟你们提亲事。可是二舅舅人那么虚弱,老爷子躺床上那么看着我,我怎忍拒绝。”

    孟正宣叹了口气,“故此我含混应了。昨晚回家想了一夜,还是先请示过爹爹为好。”悠然抿嘴一笑,“大哥,您瞅个没人时候跟爹爹提。”孟正宣不解,“为何?”悠然不好意思笑着,“那个,若是爹爹发了怒,要打您两下骂您两句……”没人看见,大哥你到底没那么失颜面。

    孟正宣想明白这道理,头皮发麻,“这回大哥铁定要挨打了。”想想吉安侯府和平北侯府之间过节,这事儿若跟父亲提了,没准儿真有一场好打。可是已经答应舅舅了,不提不行。

    “没事,爹爹年老没力气,打不疼。”悠然很好心安慰,“再说了,大杖则走。爹爹要是真下手,您还不赶紧跑呀。”

    “不跑。”孟正宣没精打采说道:“爹爹心里有气,还是让他老人家狠狠打我一顿,把气出了为好。”

    两人正说着话,外公已慢悠悠踱了出来,被张并父子簇拥着出了上房。孟正宣忙交代了一句,“阿悠放心,大哥自有主意。”跟着出去了。

    张并父子一直把外公送到孟家才返回,悠然笑咪咪问道:“一路之上,太平么?”张勍、张劢都笑,“有我们,还有不太平?”悠然点头,“好,极好。”

    已是戌时,张劢正打算和阿迟一起告辞,门上来报,“邓指挥使来了,求见侯爷。”众人瞅瞅柱子上挂着西洋钟表,这个点儿过来,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而且,他求见不是“大表哥”,而是“表叔”。

    张并沉吟片刻,命人“请他到外院书房。”打算亲自去见他。悠然调侃道:“先请好大夫,若那小子晕厥了,直接施救。”这人不是一直热烈崇拜表叔么?真见着本尊,会不会乐晕过去?张并微微一笑,径自去了。

    张并做事雷厉风行,没多大功夫就回来了。悠然用景仰目光看向他,“这么?”张并自负道:“那是当然。”相视默契而笑。

    “没什么紧要事,回罢。”张并温和吩咐儿女们。

    张勍也不多问,陪着傅嵘一起慢慢走了。“真没事?”傅嵘尚有疑惑。傅嵘已有些显怀,张勍拉着她手,“爹爹若说没事,那便不必多问。”傅嵘“哦”了一声。

    张橦陪着外婆,张劢和阿迟带上师公,也各自离去。

    儿女们全走后,张并沉声道:“皇后皇帝面前进言,要为她侄子求娶橦橦。”皇后出自小官吏之家,父、祖全是九品文官。侄子么,也出色不到哪儿去。当然她父、祖如今已是高位,不过是虚职,没实权。

    “皇后这是不放心了。”悠然忖度着,“要说太子已立,名份已定,她应该再无顾虑才是。”她儿子是嫡子,又立了太子,已经出阁读书。

    本朝一惯抑制后族。给后族爵位、俸禄,但极少给实权,也极少允许他们和重臣联姻。当然也有例外,皇帝若对皇后特别信任,也有实打实荣宠后族。

    皇后此举,大体上可以看作试探。试探皇帝对皇后心意,对太子心意。如果皇帝铁了心扶持太子上位,应该不会反对太子表哥娶勋贵之女。

    “我看她是抽疯。”张并历来反感后宫里这些莫名其妙女人,“想跟邓贵妃别苗头,拉扯上咱们做什么?阿悠,她定是嫉妒邓攸任了实权指挥使,因此故意来捣乱。”

    “哥哥可有对策?”悠然关切问道。

    “有。”张并温柔应承,“小事一桩,不必放心上。”

    “如此甚好。”悠然点头。

    虽然这么说,却不肯立刻沐浴歇息。张并未免奇怪,“阿悠,还等什么?”悠然很有些难为情,“没什么,没什么。”

    过了会儿,侍女进来悄悄禀了悠然,“夫人,老太爷发脾气了,摔了不少瓷器。大太太说,幸亏得您提醒,提前把名贵都收起来了,今儿个摔,全是便宜物件儿。老太爷摔完东西,骂了大爷一通,把大爷撵走了。”

    可怜大哥。悠然叹息着,安心歇息去了。横竖大哥也没挨打,爹爹摔全是便宜货,这是很好很好。

    悠然和娘家大嫂季筠一向交好,今晚听了孟正宣话,即刻命人到孟家送了封书信,让季筠早做准备。事完之后,季筠自然命人及时通报,让悠然心里有数。

    临入睡前,悠然才想起来,随口提了提,“钟亨央大哥提亲,为钟珩求娶橦橦。”

    “休想!”张并冷冷道:“就凭吉安侯府那股子乱乎劲儿,他也有脸开这个口?”

    悠然打着呵欠点头,“是啊,估计他这么一生病,发了昏。大哥说,今晚回家请示爹爹……”

    “大舅兄倒霉了,等着挨打吧。”张并幸灾乐祸。

    摔东西了,发脾气了,没打。悠然本想补充两句,一阵倦意袭来,含混应了一声,沉沉入睡。

98、大夫夙退

    98、大夫夙退

    “忙活什么了,累成这样?”张并又是纳闷,又是心疼。他还精神的很,妻子已是香梦沉酣,丝绸般柔软亮泽的长发散在枕畔,睡颜恬静美好,嘴角噙着丝笑意,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阿悠,我睡不着。真想把你叫醒,陪我说说话。”张并温柔凝视妻子半晌,还是没舍得叫醒她,挥手灭了灯,室内一片幽暗、安宁,和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值此万籁俱寂之时,定府大街孟家,辈份最长的那对夫妻正在激烈的争执着什么。侍女们束肩敛息,一个个吓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阿珩有什么不好?高门嫡子,祖父祖母、父母全是名门望族出身,家世无可挑剔!”钟氏实在气不过,拉着孟赉讲理,“二哥已病成那样,还一心记挂着阿珩的亲事,你怎么就不体谅他呢?这还没跟五姑爷提,你先把宣儿骂一通。怎么着,我们钟家的儿郎,配不上他张家的大小姐?!”

    孟赉压下心头怒火,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悠儿从小到大,只去过吉安侯府一回,太太可还记得?她和吉安侯府没缘份。橦橦也是一样的,和吉安侯府没缘份。这门亲事实实做不得,不必再提。”

    钟氏不解,“你是外祖父,又不是祖父!二哥是跟平北侯府提亲,姑爷还没开口说话呢,你做什么先摇了头,给钟家没脸。依我说,外孙女的亲事,咱们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不便专擅,还是让她父母发话为好。”

    “闺女、女婿,都听我的。”孟赉淡定的夸口,“我说了不成,你看他们敢不敢答应。”

    钟氏气咻咻瞪了丈夫一会儿,“钟家是开国元勋,张家是什么?五姑爷的身世不必说了,五丫头的身份更是提不起来!老爷你摸着良心想想,二哥这番求娶,已是抬举张橦了!”

    “我橦橦不用他抬举。”孟赉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橦橦是我闺女的掌上明珠,是平北侯府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她绝不会嫁到吉安侯府。”

    钟氏气极反笑,“好,好,好!我便等着看,看你那心肝宝贝一般的外孙女,最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两人不欢而散。钟氏带着一肚子气歇下了,孟赉冷冷清清一个人去了书房。

    钟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论门弟、论相貌、论人品、论根基、论家私,阿珩哪点配不上张橦了?明明是张橦高攀阿珩。再者说,二哥已是风烛残年,他既开了口,哪能让他失望?不行,昨晚道理没讲透,明儿早早的起来,接着讲。

    第二天钟氏起了个绝早,收拾妥当了,命人“请老太爷,有要紧事商量。”侍女恭谨的应了,转身去请了书房。过了会儿,战战兢兢的回来了,“老太爷,出门了。”

    钟氏看看时钟,呆了呆,“出门?”这个时辰出门,未免太过怪异。侍女硬着头皮回道:“老太爷方才出门不久。马房的人说,是去了平北侯府。”

    钟氏心里这份恼火,就别提了。她不是心机深沉之人,心里有什么,脸上就会表现出什么,等到儿媳妇、孙媳妇等来请安的时候,都知道她不高兴,说话也好、举动也好,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更加惹怒她。

    早饭后,钟氏命大儿媳妇季筠留在定府大街管家,二儿媳妇钟炜陪着她去吉安侯府。钟炜是她的侄女,钟亨的女儿,正惦记娘家呢,巴不得这一声,欣然同去。

    婆媳二人到了吉安侯府,先去探望过吉安侯钟元,然后去探望中风在床的钟亨。钟元还好,不过是寻常病症,看看渐要痊愈;钟亨行动、说话都不大利索,苍老疲惫,异常可怜,钟氏和钟炜当着他的面强颜欢笑,出来之后,都掉下眼泪。

    孙夫人也拿出帕子拭泪,“你二哥原本好好的,喝了通酒,便这样了。小妹,我真是命苦啊。”

    钟氏也哭,倒是钟炜忍住泪水,好言好语劝着,“爹爹气色已是好了不少,假以时日,必能康复。”孙夫人、钟氏都流涕叹息,“但愿如此。”

    伤心过后,孙夫人把钟炜打发出去,独留下钟氏。“小妹,不知怎么的,珩儿竟是看中了张橦。”孙夫人面有愁容,“我虽是看不上那丫头,可若珩儿起了执意,也只得依着他。小妹,珩儿性子不好,倔强的很。”

    “二嫂说的是,我也看不上那丫头。”钟氏很赞成,“不过,珩儿若真有此意,做长辈的也甭硬拗着,寒了孩子的心。那丫头生的美,妆奁又丰厚,虽不够温顺,却也不算跋扈,进门后好生教着,也未为不可。”

    孙夫人有了为难之色,吞吞吐吐说道:“你家五丫头是个记仇的,这不,都多少年了,也不肯屈尊到吉安侯府坐坐,喝杯茶,说说话。”

    钟氏微笑,“这有什么?二嫂放心,回家路上我拐到平北侯府一趟,亲自跟她说。二嫂,我的话,她不敢不听。”出了阁的姑奶奶,也不敢不敬着嫡母。

    孙夫人松了口气,感激道:“到底是小妹贴心,为兄嫂着想。”钟氏抿嘴笑,“二哥是我嫡亲哥哥,您是我嫡亲嫂嫂,不为兄嫂着想,我不成反叛了?”倒惹的孙夫人笑了一笑,眉宇间开朗许多。

    钟氏说到做到,从吉安侯府出来,吩咐“去平北侯府。”钟氏很坦白,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见面后直截了当跟悠然说了来意。悠然也很坦白,“太太,这是不成的。小女过于娇养,似吉安侯府这般,上头两重公婆,中间无数妯娌姐妹,这样的人家,小女周旋不来。”

    钟氏气的手脚冰凉,曾几何时,悠然这庶女敢跟嫡母这般说话了?吉安侯府开国元勋功劳卓著,京城赫赫有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悠然竟说,“小女周旋不来”。

    “你敢忤逆不孝!”钟氏给悠然扣了个大帽子。

    “我并不敢。”悠然笑盈盈,神色不变。你开什么玩笑呢,我闺女不嫁到你娘家就是忤逆不孝?走遍天下,也没这个道理。

    钟氏从小是被母亲、兄姐捧在掌心长大的,有些天真。出嫁之后为j□j、为人媳、为人母,也没有太大变化,没有太大长进。口才、应变,都不算出色。

    钟氏气哼哼站起来要走,悠然恭送。走到厅门口,钟氏回过味儿来,“你爹爹呢?一起回罢。”不成,要把老爷叫回家,好生跟他讲道理。

    “太太,爹爹已是过了古稀之年。”悠然慢慢说道:“他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大好,大夫一再交代,不许他动气,要他好生休养。”

    好像就你孝顺似的!钟氏哼了一声,气冲冲走了。

    悠然在家拒婚,张并在宫里,也是拒婚。

    “卿爱女尚未婚配?”军务谈完,皇帝依旧不放人,问及家事。

    “尚未。”张并实话实说,“臣要求苛刻,故此小女难嫁。”

    皇帝饶有兴致,“怎么个苛刻法?”

    “除人品出众、家世清白这些寻常要求外,臣尚有三个额外要求。”张并不慌不忙,一一说出,“其一,需美貌过人;其二,需是初婚、童男;其三,需终生不二色。”

    皇帝听到“美貌过人”“童男”“终生不二色”这三个要求,嘴角翘了翘。大臣爱女,只可礼求,总不能逼婚。皇后,不是朕不向着你,实在是平北侯要求太高,你侄子明显是不够资格。

    皇帝对张并这三个额外要求极有兴趣。美貌过人这一点还算了,拿眼看总归能看的出来,另外两件,透着怪异。

    皇帝很谦虚的询问,“是否童男,卿如何辨别?”张并微笑,“陛下,若房中已有人,那铁定已不是童男了。”

    这么简单,皇帝大笑,“卿若得了东床快婿,定要带到朕面前,让朕观一观。”

    张并恭敬答应,“是,陛下。”

    其实皇帝很想再问一句,“你怎么保证他一辈子不二色?他如果真生了色心,你打算怎么着?”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跟大臣说话,没法太随意,算了。

    张并告辞之后,皇帝很有兴致的召来皇后,“你侄子,就是想娶平北侯爱女的那位,房中可有姬妾?”皇后莫名其妙,忙道:“三个两个房里人,总是有的。”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已是惯例。

    皇帝愉快的用一句话打发了皇后,“如此,婚事成不了,退下罢。”皇后半晌没反应过来,有几个房里人罢了,怎至于此?

    大太监冲皇后使个眼色,皇后会意,端庄的行礼告退。大太监是得了皇帝默许的,悄悄溜出来,细细回了,“平北侯的女婿,必须是童男。国舅爷房里已有人,那是不成的了。”

    把皇后气的。谁家公子少爷房里没个知心可意的人,怎么到了我们家,因着这个提亲就被拒了?平北侯可恶且不说,陛下,您可真是偏心!

    这晚皇帝宿在钟粹宫。当皇帝其实也是个苦差使,乐趣并不多,好不容易今天遇着件新鲜事,皇帝自然津津有味的讲了出来,“你说说,要是女婿真二色了,他能怎么着?”

    邓贵妃最是知情知趣,嫣然一笑,“明晚便知。”这不有阿攸么,让他请教表叔去。

    皇帝叹道:“知我者,爱妃也。”在深宫之中,难得有位女子面目如此鲜活,性情如此玲珑,为人如此剔透。和她在一起,说不出的愉悦,说不出的舒服。

99、今夕何夕

    99、今夕何夕

    邓贵妃做事向来尺寸把握的极好,次日下午晌,皇帝正犯困的时候,邓攸奉命前来。邓攸一向以风流洒脱自命,这天却是脸色发白,眼神中有无法掩饰的惶恐。

    “你从哪儿来?”皇帝淡淡问道。这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瞧瞧你这幅德性,真给朕丢人,给你姐姐丢人。

    “从……表叔那儿来。”邓攸声音发颤。

    皇帝肚里一乐,招手命他近前,“你表叔说什么了?”张并你行啊,不只令鞑靼人闻风丧胆,连这天不怕地不怕胡打海摔的小子也对你俯首贴耳。

    邓攸魂不守舍说道:“奶姐吩咐我去问句话,我也没过脑子,颠儿颠儿的就去了。结果我一见表叔,小腿肚子直打颤,一句废话没敢多说,兜头就问上了,‘若令坦一不小心二色了,表叔您怎么着?’”

    皇帝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着听下文。邓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在皇帝面前向来不拘泥,抬手擦了把汗,心有余悸的说道:“他神色淡定的说了四个字,‘阉了,休掉!’”邓攸说到最后,声音发颤不说,还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胯,下,面有惧色。

    皇帝只知道邓攸曾经想向重臣之女求婚,却不知是平北侯府的大小姐。后来邓攸半中间换人,改向程家求婚,皇帝还以为这小子是为色所迷,看见更漂亮的姑娘,就忘了从前的心上人,一笑作罢,并没深究。故此,对于他的恐惧,皇帝难以理解,看在眼里,只觉好笑,“干卿底事?”叫张并岳父的那个人才该害怕,像你这叫表叔的,跟你不挨着。

    邓攸继续抹汗,旁边的太监有眼色,递上一方洁白的帕子。邓攸把脸上的汗擦干,一脸悲壮的表示,“昨天我在街市上看见位不衫不履的小美人,多瞅了两眼,还死性不改的上前搭了话!我改,我一定改,往后看见美女,一定目不斜视、绝不勾搭!”

    瞧瞧你这熊样!皇帝粲然,愉快的取笑几句,放邓攸走了。这愣小子有人怕、有人管,甚好甚好。邓贵妃早就说过,“邓家本是寒门,哪敢三妻四妾、骄奢无度?阿攸能安安份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方是邓家的福气。”

    晚上皇帝依旧去了钟粹宫。邓贵妃并不是后宫中最年轻美丽的女子,却是最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帝跟她在一起,恍如春风扑面,温馨轻松。

    邓贵妃听了当天的趣闻,微笑道:“做平北侯的女儿,真是掉进福窝里了。小女孩子若能挑选,怕是人人争着抢着要到平北侯府投胎吧?”

    当然了,若我是男家长辈,可不愿意娶这般难伺候的贵女。张大小姐确如平北侯所言,难嫁。阿攸你还打过张大小姐的主意呢,这不是送死么?做张大小姐确是三生有幸,可我这做姐姐的,说什么也不会愿意弟弟迎娶这样的女子为妻。没这胆量。

    皇帝哈哈大笑,“争着抢着要到平北侯府投胎?”邓贵妃认真点头,“是,但凡身为女子,没有不羡慕张大小姐的。”有张并这样的父亲,高枕无忧。

    “到底她是真性情,实话实说。”皇帝含笑想道:“这要是换做皇后,不得端庄的讲上一通女诫女则,贤惠大度?”

    “张卿的爱女,定是十分善妒。”皇帝断言。父兄得力、容颜绝世的好女子,偏偏善妒,总是美中不足。

    邓贵妃抿嘴笑笑,“陛下,官员之妻女善妒,有善妒的好处。若个个女子都大度起来,任由夫婿蓄养姬妾,吏治岂不**?”

    养美妾要不要银子?养庶子庶女要不要银子?天朝官员的俸禄,哪里够养这许多人的。若妾室多了,庶子庶女多了,官员不贪污受贿才怪。

    “爱妃颇知经世济民。”皇帝神情中有遗憾之意,“可惜你是女儿身。否则,朝堂之中,朕又多了左傍右臂。”

    “可惜我是女儿身?”邓贵妃身子倾了倾,故意露出一抹酥胸。皇帝入神的看着那片惊魂动魄的嫩白,鬼使神差道:“不可惜,不可惜。”

    京城的女孩儿身份越是尊贵,越不会过早出嫁。贵女之中,十八、十九、二十出阁的,大有人在。可是嫁的虽晚,及笄前后亲事却要紧着议,要不然,好男儿不知会被谁家抢走。唯有平北侯府大小姐,侯府嫡长女,人物出众,风华绝代,二九芳龄,亲事未定。京城贵妇们私下里常和二三好友感概,“平北侯爱女太过,择婿要求严苛,平北侯府大小姐难嫁。”

    暗地里替张橦担心的贵妇为数颇多,不过她们担心她们的,张橦每日无忧无虑,舒适惬意。或是在平北侯府颐指气使,或是到魏国公府指点江山,反正这两处府邸各有她一半。

    “爹娘太厉害了,也不好。”这天张橦跟阿迟诉苦,“我自己根本没有试试身手的机会。二嫂,你明不明白我的小烦恼?”

    “彼此,彼此。”阿迟深有同感,“爹娘把什么都做了,咱们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橦橦我跟你是一样的,我爹娘也是百事包办呀。

    两人年纪接近,志趣相投,这又加了个同病相怜,情好日洽。张橦时常陪着师公大模大样到魏国公府玩耍,若玩的高兴了,差人回去说一声,在魏国公府留宿。

    张劢、阿迟常以琴声待客。半月斋中美妙悦耳的乐曲如行云流水般泄出,月光如雪,琴声似梦,醉了橦橦,醉了师公。

    才艺表演截止到人定初。人定之后,张劢坚决送师公、小妹各自回房歇息。师公是很有眼色的,阿劢和女娃娃是恩恩爱爱的小两口,咱们不讨人嫌!很配合的早早回房。橦橦有时想霸占阿迟,“二嫂要和我联床夜话呢。”被张劢毫不犹豫的撵走,“联什么床,夜什么话,不许!”强行遣送出门。

    张橦愤愤不平的回家跟父母告状,“二哥真小气!”张并、悠然这回可不向着她,张并温和吩咐,“橦橦不许跟哥嫂捣乱。”悠然寻思着女儿也不小了,把女儿拉到一边,含蓄讲着,“橦橦,夫妻应该共度良夜,而不是姐妹、姑嫂。”

    张橦眨眨大眼睛,若有所思。

    五月的一个傍晚,一骑雪白的宝马驰进阜城门,马上是名身着白色锦袍的翩翩男子。白马神俊,骑手更是倾世风华,一人一马,所过之处,备受瞩目。

    “这是谁家小郎君?羡杀人也。”沿途之上痴痴望着白衣男子的大姑娘小媳妇比比皆是,失态就失态吧,丢人就丢人吧,美人难再得。这样风采的男子,多少年才出一个啊。

    白衣男子骑术绝佳,穿行闹市,洒脱自如。定府大街两旁多有高楼,楼上一扇扇窗户争先恐后的打开,如此美人,先睹为快。

    驰至吉安侯府门前,白衣男子飞身下马,门前迎出一队仆从,“六少爷回来了!六少爷安好!”早有机灵的飞奔进去送信,更有人点头哈腰的带路,“六少爷,您这边请。二老太爷盼着您呢,望眼欲穿。”

    这白衣男子正是水冰心的幼子钟珩。他忧心祖父,日夜兼程从辽东赶回,如今竟是迫不及待要见到病床上的祖父,脚下生风一般,走的极快。若是寻常之人,快走时风度仪态总是难以保持,偏他得天独厚,即便如此,也给人“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的美妙感觉。

    “珩儿,珩儿……”病床上的老人颤巍巍举起右手,嘴唇艰难的一张一合,叫着孙子的名字。钟珩离家时,祖父还是红润乐和的老人,如今却憔悴苍老的不像样子,钟珩五内俱焚,扑到榻前叫道:“祖父!”

    吉安侯府以军功起家,早年间,子弟大多从军。后来安逸日子过久了,子弟懈怠的多,上进的少,像钟珩这样到辽东上搏杀的子弟已是极之罕见。祖父已是弥留之际,虽然身子几乎动不了,说话也不利索,脑子却异常清醒,对于钟珩这样有志气的孙子,非常看重。

    祖父很困难的说着话,钟珩附耳到他唇边,细细辨别,垂泪道:“祖父,您问我边城立功,为的究竟是什么?”祖父欣慰的眨了眨眼睛。

    “孙儿不孝,为的是一名女子。”钟行面对病床上的祖父,坦诚布公,再也不隐瞒,“她父亲是不世出的英雄,兄长也皆出色,我若不立下赫赫战功,怎配的上她。”

    “傻孩子。”祖父嗓子哑哑的,溺爱骂道:“等你立了功,她早被人抢走了。”好姑娘谁不爱,似你这般呆傻,少不了被人捷足先登。

    “不会。”钟行浅浅笑,“谁也抢不走。”她只爱美人,这世上有谁美丽似我?祖父,她是抢不走的。小时候她轻薄过我,长大后我亲吻过她,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娶了她,生儿育女,安稳度日。”祖父很费神的,断断续续把这些话说出来。钟珩乖顺的点头,“是,祖父。”

    爷孙俩说话的功夫,孙夫人、水冰心等人一拥而入,水冰心涵养尚在,微笑嘘寒问暖而已,孙夫人抱着钟珩儿一声肉一声的哭起来,众人都陪着掉眼泪。

    孙夫人年事已高,说话做事都任性随意,不肯遮遮掩掩。“平北侯府好不可恶,你祖父亲口提亲,竟一口拒了。说什么吉安侯府两重公婆,无数妯娌姐妹,大小姐周旋不来。”

    钟珩拧起眉毛。什么?竟是因为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y2birds送的地雷。

    谢谢所有支持我的读者。

    传播较广、而我个人比较讨厌的词,一个是“岁月静好”,一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岁月静好,从前说过,因为胡兰成这文化汉奸。

    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人,其实一点也不专一,非常多情。所以我看见这句,感觉很不妙。

100、终温且惠

    100、终温且惠

    一看宝贝孙子这幅模样,孙夫人心疼的不的了,一迭声催促着,“这么大老远的,累坏了吧?快回去歇着,回去歇着。”钟珩正心乱如麻,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告辞回房。

    回是回了,哪有心思歇息。钟珩悄悄问水冰心,“娘,表姑母和姑丈,真的是因为这个?”不是嫌我没出息,是嫌弃钟家人多事杂、应酬乏力么。也是,张橦那丫头娇滴滴的,这么一大帮妯娌、小姑,愁坏她。

    水冰心微笑摇头,“我虽知道的不确切,却觉着并不会如此简单,应该另有内情。阿珩,你先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自己亲口去问,好不好?”

    钟珩闷闷点头,“是,娘。”草草用了饭食,洗漱后上床歇下。他老爹钟煓回家后亲自来看过他,在他床头默默坐了许久。

    钟珩从下午一直睡到次日辰时方醒。醒来后到府中长辈处一一拜见过,单人独骑去了平北侯府。在平北侯府他见着了外公外婆、表姑母、大表嫂二表嫂,就是没见着张橦。

    见不着人,钟珩只管赖着不动弹。外公早就看他不顺眼,好几回想撵他走,无奈悠然向着他,笑盈盈嘘寒问暖,细细问着辽东的风土人情。外公一生气,扶杖出门,散心去了。

    钟珩一直盘桓到傍晚,张并父子、师公相继回府,全家团聚。张并那个威势,钟珩不敢多啰皂;张勍像爹,老成持重,钟珩也有些犯怵;倒是张劢最随和,钟珩在他面前,自在不少。

    “二表哥,我来大半天了,也没见着阿橦表妹。”钟珩壮着胆子抱怨。

    张劢客气说道:“舍妹已是大姑娘了,阿珩也已长大成人,男女有别,竟是不见面的好。”

    “我们是表兄妹!”把钟珩急的,表兄妹也不许见面了?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表兄妹,是从吉安侯府论过来的亲戚。若单因着你是吉安侯府子弟,你连我家二门也进不来。”张劢善意提醒,“你在我家能登堂入室,因为你是水姨的爱子,和吉安侯府并无干系。”

    别提什么表兄表妹了。论起钟家那头亲戚,谁有空搭理你?你要不是水姨最疼爱的小儿子,娘亲能宠着你惯着你向着你么。除了水姨的儿女,吉安侯府其余人等,平北侯府概不兜揽。

    钟珩来了气,混过晚饭还坐着不肯走。张并可不像悠然似的优待他,淡淡的开口撵人,“时候不早,阿珩回罢。”

    钟珩鼓起勇气,“姑丈,姑母,侄儿有事请教。”张并眼神犀利的看过去,钟珩向前跨了一步,身姿笔挺,勇敢迎上了张并的目光。

    好小子,有长进。张并缓缓站起身,“跟我过来。”带着钟珩去了侧间。

    悠然笑咪咪跟了过去,“阿珩有事要请教姑丈、姑母,没法子,我不能偷懒。”

    外公板着脸也过去了,“这小子打什么坏主意呢?”凭你也配么,敢肖想我家橦橦,不能让这小子得逞。

    傅嵘捧着还不大的肚子在房中慢慢走着,张勍体贴的陪在她身边。师公乐呵呵,“阿劢,女娃娃,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也跟去瞧瞧热闹。”

    阿迟象征性的反对了一句,“不大好吧?”张劢预先想好退路,“若是爹爹怪罪下来……”师公大包大揽,“有师公呢,你爹爹敢不听话,师公打他!”

    张劢和阿迟都笑,“好啊好啊。”一边儿一个陪着师公,轻手轻脚走到侧间,“……男子汉大丈夫,年过二十尚不能建功立业,如何能够托付终身?”张并平缓却威严的声音。

    “男子要温文尔雅方好,会善待妻儿。你这小子动不动和橦橦吵架拌嘴,半分不知道让着橦橦,真是可恶之极。”外公气哼哼的。

    “阿珩,别下气。”悠然最善良、最和悦,“倒不是因为旁的,顶要紧是因着我跟你娘太过要好,不方便……”

    张劢摸摸鼻子,娘亲您总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您和水姨要好,故此阿珩和橦橦不许成婚?这是哪儿跟哪儿。

    “成亲,都是冲着终生厮守、恩爱一生的,可若半途真出了不幸,也不用硬撑着。我闺女婚后若过的舒坦,那是最好不过。万一日子不顺心,平北侯府随时接她回来。阿珩,橦橦若是嫁了给你,却过的不自在,我不大好意思跟你娘翻脸……”

    张劢身子晃了晃。娘,没您这样的!

    侧间里头,钟珩无辜的、控诉的看着悠然:您最狠!言语最伤人!敢情我就算媳妇儿娶到家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阿珩,天涯何处无芳草。”悠然好心的劝解。

    …………

    张劢撇下师公,悄悄拉了阿迟,走到厢房,“成了亲,不就该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么?”

    张劢问的认真,阿迟答的也很认真,“有时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有什么样的婆婆就有什么样的儿媳妇!张劢咬牙,“夫人,你和娘亲很相配,很像一家人。”

    “是啊。”阿迟笑的甜甜蜜蜜,“我俩站在一起,不像婆媳,倒像姐妹。娘亲很显年轻呢,羡慕死人了。仲凯,我也想像娘亲一样……”

    朦胧夜色中,她光洁精致的面庞宛如一朵娇花,润泽的粉唇一张一合,诱人至深,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他俯身吻上她的唇,把她想说的话堵了回去。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么无情的想法不许有。

    钟珩是什么时候走的,张劢和阿迟一无所知。两人在一片幽暗中忘情的亲吻着,他热烈又贪婪,她快被融化了。

    半晌,两人低头出来,命侍女进去说了声,直接走了。师公看着两人的背影眉花眼笑,悠然肚中暗乐,劢劢,照这架势,你由老二变老三,为期不远,指日可待。

    回房后,张并闷闷的,“我不喜欢钟家。”悠然轻笑,“我更不喜欢钟家。哥哥,阿珩对我来说,是水姐姐的爱子,可不是什么吉安侯府子弟。”

    “橦橦呢?”张并眉头微皱。

    悠然叹息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张并沉默片刻,“若橦橦真喜欢,我舍不得跟她拗着。”悠然连连点头,“哥哥,我也是呢,恨不能什么都依着她,让她顺心如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临睡前,张并又唠叼了一遍,“阿悠,我不喜欢钟家。”不喜欢钟家,不喜欢钟煓,很不喜欢。悠然温柔附合,“哥哥,我也不喜欢钟家。”

    吉安侯府,孙夫人单留下钟珩,苦口婆心劝他,“张橦有什么好?过于娇纵,过了门儿也不会伺候人。娶了媳妇儿不能伺候公婆、夫婿,图什么?”

    钟珩不悦,“我才舍不得她伺候人。”孙夫人沉下脸,“她不伺候你,难不成要你伺候她?”钟珩脸红了,脑子里乱乱的,伺候她?该怎么伺候她?

    孙夫人哪知道他这乱七八糟的想法,随口抱怨道:“跟你老子一个德性,都是j□j熏心!你老子当年也是……”

    钟珩用力捶捶头,笑道:“爹爹当年也是一意要求娶娘亲么?祖母,爹娘如今伉俪情深,三儿两女,何等的美满。”

    孙夫人讥讽的笑笑,“你老子当年,痴情的很呢。定府大街孟家有位姑娘来过吉安侯府一次之后,他时常到孟家献殷勤呢。”

    钟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爹爹到孟家献殷勤?可他最终迎娶的是母亲,是水家独养女儿。祖母怎么笑成这样,难道是……

    不只祖父们要分家,伯父、叔父们要分家,爹娘这一房,也要分家!钟珩迅速做了决定。我和张橦打也好闹也好,旁人别搀和,谁也管不着!爹娘那一辈人的恩恩怨怨跟我们有何相干,不许妨碍我们!

    钟元本没什么大病,慢慢将养着,渐渐也就能下床了。他能下床之后常到中风的弟弟那儿一坐就是半天,说上不少陈年往事。

    六月里,吉安侯府钟元、钟亨两兄弟,各自清点了名下的产业,公诸儿孙。“将来我没了,你们就搬出侯府。”钟亨困难的说着话,吩咐自己的儿孙,“产业都是清楚明白的,各自过日子去。”

    或许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钟亨利利落落的把家产交到儿子们手上,“祭祀的产业,你娘养老的产业,归老大。你娘跟着老大过日子,其余的产业诸子均分。我去之后,你们分开过。”

    孙夫人掉了泪,“你走了,我还活着呢!你知道儿孙绕膝,我就只能跟着老大?没良心的,临走也不为我想想。”孙夫人,当然是想儿孙们住在一起,围着她转。

    可惜钟亨现在是病人,挣扎着要说话呢,也能勉强说出来。可若是累了,疲惫的闭上眼睛,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孙夫人拿他没辙。

    钟煓挑的宅子,离孙夫人比较远。“阿冰,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钟煓对妻子是内疚的。孙夫人于诸子之中偏爱他,却不待见水冰心,这些年来,水冰心受了婆婆不少刁难。

    水冰心微笑。自己是辛苦,可做人谁不辛苦呢?各有各的为难之处。和京城那些不到三十就孤衾独枕的贵妇相比,自己已是异常幸运。

    唯一不能比的,是阿悠吧。她有张并那样的夫婿,逍遥自在,神仙日子。张并那样的人物多少年才出一个,那是没法比较的。

    昔日的闺中好友,张甜心远在南京,水冰心和悠然还是三五不时的聚上一聚。这天见了面,水冰心微笑道:“阿悠,等姐姐搬了家,你到我家做客去。”这么多年了,只有水冰心来悠然家做客的,悠然从没上过水冰心家。

    悠然快活的点头,“好啊,姐姐,我盼了很久了。”水姐姐终于能自己当家作主了,真好。分家后虽然还要每月到孙夫人处请安数次,可到底不用日日相对了呀。水姐姐,怕是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更加自由了吧。

    水冰心摒却侍女,悄声问道:“阿悠,两个孩子的事,如何?”悠然偷偷回头看了看,往里头指了指,“我爹爹不乐意,说阿珩性子不好,总跟橦橦吵架。姐姐您不知道,小时候我倒不怕他,如今他越老,我越是怕他。”

    水冰心的父亲水老尚书早已过世,闻言鼻中一酸,强笑道:“这个我懂。阿悠,我也是一样,小时候不怕我爹,等他老了之后,很怕很怕。怕他生气,怕他身子不好,怕他突然去了,留下我孤单一个……”

    两人相对唏嘘。

    水冰心临走,抿嘴笑着,“有令尊弹压着,阿珩能收收性子也好。若不然,他若欺负了橦橦,咱们都是心疼。”

    悠然眨眨眼睛。欺负橦橦?我家橦橦不欺负人已是好的。

    水冰心回去之后,兴致勃勃寻思着如何收拾宅院,务必要把家里布置的舒适清雅。她的工作量很不小,要一下子收拾三栋宅院:她和长子钟琏住中间,次子钟珏住东边,幼子钟珩住西边。三栋宅院离的不远,用钟煓的话来说就是,“听见哭声,咱们就能过去哄孙子。”

    钟珩时常出门,回来后容色如春,顾盼生辉。水冰心难免纳闷,“不是说了外公不待见他?以外公的脾气,他就是去了平北侯府,也见不着橦橦呀。”

    钟珩是单人独骑来往的,连个小厮也不带,除了他本人,无从问起。可是水冰心或明或暗的询问过,钟珩浅浅笑着,眼波流转,不置一词。

    “成啊,长本事了。”水冰心笑骂一句,把白眼狼儿子轰走了。赶紧走吧,没良心的孩子杵在这儿,不够让人生气的。

    水冰心是聪明人,潜下心来细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平北侯府有外公,魏国公府可没有!橦橦若和师公游游逛逛的去了魏国公府,那里,可没人针对阿珩,也没人约束橦橦。

    水冰心没猜错,魏国公府确实成了钟珩、张橦常来常往的地方。张劢随和,阿迟善解人意,师公乐呵呵的,“阿橦喜欢便好。”通没人管他俩。

    张橦和钟珩有时在书房看书,有时在花房赏花。白发师公时不时的吊在窗户上向里观望,两个孩子规规矩矩的,不过是脸略红了一红,甚好甚好。

    其实钟珩很想不规矩,不过张橦提前警告过他,“师公的功夫可是出神入化,你若是被他老人家捉住了……”后果自负。

    钟珩想想,媳妇儿还没娶到家呢,忍忍吧。已经惹恼了外公,可千万不能再惹恼师公,否则,真是死定了。

    所以一直规规矩矩的。

    张劢回家后总是先悄没声息的过去看看小妹、钟美人,才回房见阿迟。阿迟哪有不知道的,偷着发笑。要说男孩女孩还真是不一样,这要是个男孩,家人哪用操这份心?

    “果然弄了个美人啊。”阿迟随口说道。

    张劢漫不经心问道:“他很美?”一一,你也觉得钟珩这小子好看么。

    阿迟歪头想了想,前世今生见过的美男子里头,连明星也算上,都及不上钟美人的风采呢。实事求是的点头,“美极了。”

    张劢本是坐在她对面喝茶的,闻言慢悠悠放下茶盏,大步迈到她面前,“夫人,他很美?”

    阿迟抬头,正好看见一双幽深的眼眸,正温柔看着自己。这双眼眸很好看,很有神采,大海般深邃,黑夜般静谧,阿迟被他深深吸引。

    那双眼眸中有了笑意,“又盯着我看!一一,我要看回来的。”阿迟轻轻嘟囔着,“好看,看不够。”粉唇吻了过去。

    看看还不够么,竟动起口了。张劢这人,平时还要动手动脚呢,阿迟竟然先动口了,他岂能示弱?

    这天钟珩告辞的时候,主人、主妇没有露面。师公和橦橦告辞的时候,主人、主妇也没有露面。橦橦有些疑惑,“二哥二嫂没事吧?”师公眼睛咪成了一条线,“没有,没有!”

    “您这么高兴啊。”橦橦弄不大明白。

    师公姿势优美的翻了个斤头,笑咪咪道:“橦橦啊,风和日丽,政通人和,故此师公美滋滋,乐陶陶。”

    您就忽悠我吧。橦橦哪里肯信。

    一点点大的小娃娃,可喜欢人了。跟他爹长的一模一样,骨髓清奇,资质上佳,老子要把他教成华山派第一高手,再造一个传奇人物!师公想及美好前景,大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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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鲜民之生

    11、鲜民之生

    师公乐成这样,不是笑话我吧?张橦忽然有些心虚,没敢再往下追问,低头无语。

    师公见她小脸粉嘟嘟,两眼亮晶晶,唇角还挂着丝若有若无迷离笑意,大为摇头。眼看着阿橦就要被那钟家那小子给拐走了,可惜,可惜。钟家那小子美则美矣,习武并没什么天分,资质极之平常。

    爷孙俩慢悠悠晃回了平北侯府。

    依着外公外婆这些年来习惯,盛夏之际是要到西山温凉之地避暑。悠然早早开始为他俩打点行装,外公轻飘飘说道:“不必了,今年不去。”外婆忙附合,“不去。”

    好嘛,合着为了看着外孙女,连暑也不避了。悠然笑盈盈答应着,“成啊,不去。”开始寻思怎么着能让外公外婆这个盛夏不太难过。外公不喜用冰,要另觅降温之道。

    “爹爹,府里您爱哪处亭子?给您改成水亭。”悠然盘算道。这个时代避暑良策也不少,宫廷中有凉殿,官宦家有水亭。

    水亭,是将冷水输送到亭顶水罐中贮存,然后让水从房檐四周流下,形成雨帘。天气炎热之际,安坐水亭之中,檐上飞流四注,凉爽之意,扑面而来。

    外公看着宝贝女儿为了自己忙前忙后,老怀大慰,“不要什么水亭,爹爹不热。”我闺女要管理偌大一座府邸,还要照看怀了身孕勍哥儿媳妇,做爹不给她添乱。心静自然凉。

    外婆笑咪咪撑开一把绘着淡雅图画扇子,“阿悠别忙活。你爹爹若觉着热,我给他打扇。”外婆才扇了两下,外公感概,“满室清凉,凛若高秋。”真肉麻!悠然耳不忍闻,躲了。

    晚上回房不经意间跟张并提起,“爹娘今年不避暑,家呆着。”张并大为赞成,“如此方好,就该一家人亲亲热热守家里。阿悠,爹娘若去了罗湖山庄,我总觉得他俩孤零零,过意不去。”

    他俩孤零零?悠然想起“满室清凉,凛若高秋”,觉着张并实太不了解自己岳父岳母了。

    文人是那么表达感情,武士呢?悠然忽起玩心,打开一柄漂亮折扇,体贴给张并扇了两下,“哥哥热不热,我替你打扇。”

    屋里放着一排冰盆,哪里会热。

    张并低声道:“原本是不热,阿悠扇了两下,哥哥热不得了。”指指胸口,又指指两腿之间,“心火热,它也火热。”

    色鬼!悠然放下扇子,恨恨打了他一顿。

    盛夏时节,张劢和阿迟回平北侯府时候少,留魏国公府时候多。“二嫂一到夏天就懒出门。娘,到了秋天她就会时常回来。”张橦很了解阿迟。

    “哦?”悠然望向女儿,眼中分明有疑惑之意。张橦笑嘻嘻,“真呀,二嫂她南京时候就是这样。亲家伯母还笑话过她,夏天不爱动,一到秋天就活泼了。”

    悠然微笑。阿迟虽是娇生惯养,却很懂事,很有眼色。她娘家可以由着性子,到了夫家,不会。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这天悠然跟着师公、张橦一起去了魏国公府,好巧不巧,一行人到了门前,陆芸马车刚好也到了。悠然和陆芸这两位亲家母见了面,笑容可掬寒暄着,并肩走了进去。师公不喜这种场合,牵着橦橦,爷孙俩兴冲冲去园中采荷叶、捉鱼。

    悠然和陆芸一直过了垂花门,进了嘉荣堂,阿迟才匆匆带着人接了出来。陆芸见她小脸蛋红扑扑,显然是才睡醒,很有些埋怨:闺女,虽是单门独户住着,你这国公夫人、当家主母,也不能如此偷懒啊。

    陆芸歉意看向悠然,见悠然笑盈盈,脸色不变,心中稍安。到了厅中叙礼坐下,微笑说着家常,“小两口单住着,做父母总是心中牵挂,故此常来看看。”

    阿迟羞红了脸,嗫嚅道:“本该是我们常过去看望长辈……”才成亲时,还真是自己和仲凯常去平北侯府,常去灯市口大街。这个月么,天气一热,自己一懒,两个人都家呆着了。

    悠然笑咪咪招手,把阿迟叫到自己身边,“好孩子,近是不是常犯困?”阿迟连耳后根儿都红了,“一到夏天,觉特别多。”不只晚上困,白天也困。

    陆芸一开始是不大好意思,后来悠然冲她使了个眼色,陆芸慢慢明白过来,大为惊喜,难道是……?仔细看看红着脸宝贝女儿,越看越像。

    两个当娘都存了这个心,一人一句问着阿迟日常起居。悠然还算从容,陆芸则是神情急切,语气热烈——也难怪,这事本来就是亲娘上心。

    阿迟何等聪明,看着这架势,有什么不明白,忙解释道:“我们……我们也想到了,请大夫看过。”

    悠然和陆芸异口同声,“大夫怎么说?”

    阿迟很觉抱歉,“大夫说,时日尚浅,看不出来。”是否怀孕,总要过个三四十天、四五十天才能诊断出来吧,这才多久。

    “虽不确切,十有八,九了。”悠然和陆芸相互看了一眼,心有灵犀。

    两位母亲不只交代了无数事项,盘算着送补品、药材,送懂生育嬷嬷,悠然还格外请求陆芸,“我呢,家里还有嵘嵘,怕是难以两头跑。您若方便,请常来看看阿迟。孩子聪明归聪明,到底年纪小,总有不周到地方。”

    陆芸喜出望外,连声道:“方便,方便!”这和平北侯府结亲家,实是结对了。仲凯这孩子不必提,哪里都好,难得还有这般通情达理婆婆。

    悠然想起一件事,轻轻咳了一声,“没确定之前,莫让师公知道。”师公盼小阿劢已经许久了,莫要哄他老人家,还是待大夫确定诊断之后,再说不迟。

    阿迟掩口而笑,“是,娘。”果然,等到师公和橦橦消消停停过来时候,绝口不提,神色如常。

    陆芸想了想,回家也没暂时没跟徐郴提。徐郴微笑询问,“阿迟好不好?怎么个把月都没回家?”陆芸抿嘴笑,“你还不知道她么,一到夏天,就不爱出门。”

    “这孩子。”徐郴笑着摇头,眼神中满是溺爱和纵容。陆芸忍了又忍,没有全盘托出。还是等等吧,等有了准信儿再说。万一不是,莫诳他白欢喜。

    自从京城任职之后,徐郴远比南京之时繁忙。他闲散惯了,猛一下子被拘起来,颇为不适。陆芸心疼他,对着他总是报喜不报忧。

    徐郴公务之余会时常去正阳门大街,陪徐次辅说说话,下盘棋。徐次辅内阁之中地位很稳,权柄日增,闲暇渐少。不过,每回徐郴过去,他都很高兴,父子之间,相谈甚欢。

    “今儿个又去看父亲了吧,老人家可好?”陆芸温柔问着丈夫。徐郴神色一滞,迟疑片刻,低声说道:“欧阳老夫人患病床,父亲命咱们前往探望。”

    欧阳老夫人,是严首辅妻子。按理说,同朝为官,严首辅妻子生病卧床,徐郴夫妇过府探望也是应有之理。可因着徐素心嫁严家关系,徐家人到了严家,总是难堪。

    陆芸装作不意样子,温柔说道:“既然父亲吩咐了,咱们自要听从。我这便命人备下补品、药材,咱们择日前往。”

    徐郴愧疚看着妻子,轻轻点了点头。

    徐郴夫妇二人虽定下了要去严家,心里着实不愿意,所以拖了又拖,总没动身。欧阳老夫人年事已高,这场病没熬过去,三天之后,严府挂起白幡,欧阳老夫人病逝。

    徐郴和陆芸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和欧阳老夫人素不相识,说不上多么悲伤,当然也不会舒心惬意。只是,探病可以拖,吊丧,拖不得了吧?

    很出乎他俩意料,徐次辅捋着漂亮小胡子微笑,“郴儿若不想去,那便不去。”徐郴满怀不解,含混答应下来。

    徐郴、陆芸差人送去厚重奠仪,人却没到场。

    虽没到场,严家丧礼轰动京师,也有所耳闻。严府哭声震天、吊客盈门,整条大街都被堵水泄不通,欧阳老夫人可说是生荣死哀。

    严首辅和欧阳老夫人独生儿子严庆悲痛欲绝,几度昏倒,儿媳、女儿是哭着喊着要和母亲一起去了。徐郴夫妇听后颇觉恻然,“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丧母之人,可怜啊。

    徐次辅却是微微笑着,心情愉悦之至。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徐郴夫妇唏嘘一番,也就把严家诸人抛到了脑后。

    陆芸隔一天便去一回魏国公府,把阿迟管极严,不许用冰,不许吃寒凉之物,不许吹冷风。“我是出了阁姑奶奶好不好。”阿迟嘻嘻笑,“您不能把我当三岁小孩儿来管。”陆芸哪里听她,一点不肯放松。

    回到灯市口大街,陆芸一天一天盯着黄历,算着日子。徐郴发觉之后,粲然一笑,“做什么呢?”怎么老盯着黄历,是何道理。阿逊要娶亲,且还早着。

    陆芸笑咪咪抬头,“不告诉你。”徐郴笑着摇摇头,招手叫来一双幼子,查问起功课。徐述、徐逸都是神气活现,“爹爹,我全都会,您考不倒我!”

    灯市口大街徐家,很和美。

    欧阳老夫人还没过五七,吉安侯府也是一片白素,二老太爷钟亨去世。“阿迟要去吊丧吧?”徐郴问陆芸,“吉安侯府是孟家亲戚。”

    陆芸唬了一跳,“去不得!”灵堂阴气多重啊,这才怀了身孕人,可不能到那种地方!

    徐郴不解,“怎么了?”两家是亲戚,闺女做晚辈,去吊个丧怎么了。

    陆芸坐不住了,“命人套车!我这便去闺女家,好生嘱咐她。”徐郴莫名其妙,索性跟她一起出了门,“我许久没见阿迟了,看看她去。”没良心丫头,虽说苦夏,也不能两个月不着家吧,不知道爹爹想她么。

    到了魏国公府,齐齐全全一大家人,从师公、外公外婆到张并、悠然、张橦,全都。“大夫才走不久。”悠然笑容满面说道:“准准,已有了两个月身孕。”

    陆芸是早有思想准备,只是面目含笑而已。徐郴乍闻喜讯,乐傻了,只会说“好,好,好。”张橦嘴角抽了抽,好嘛,合着二嫂爹爹跟二哥一样,就会傻乐!真是有什么样女婿,就有什么样岳父。

    作者有话要说:“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孤独活着没意思,不如早点就去死,形容人失去父母后悲痛。

102为犹将多

    12、为犹将多

    徐郴傻乐了一会儿,眼中看不见爱女,未免有张望之意。张并吩咐,“橦橦,去唤你二哥二嫂出来。”张橦清脆答应,一脸不怀好意笑容,往里间去了。

    悠然低低告诉陆芸,“阿迟还好,不过是略有害羞;仲凯一直看着阿迟傻笑,简直目不忍睹。故此,方才外子命他回房去,乐够了再出来。”

    陆芸莞尔,“真真还是个孩子。”悠然暗乐,劢劢啊,你即将光荣成为老三了,七八个月之后你一手挽娇妻,一手抱爱子,到时候我看你是幅什么模样!

    没多大会儿,张劢和张橦一边一个扶着阿迟,小心翼翼走出来。阿迟满脸无奈,“不用啊,真不用啊。”两个月,孩子能有米粒儿那么大没有,用着这阵仗?

    张劢微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房里发了半天痴,如今面部表情总算初步恢复正常,不过脑子似乎还不大清楚,极容易说傻话、办傻事。张橦明显是跟着瞎捣乱,貌似认真加劲,“是啊,小心点总是没错。”眼中全是揶揄。

    师公为满意,眉花眼笑看着张劢、阿迟,怎么看怎么顺眼。要有小阿劢了!阿劢这么宝贝女娃娃呢,甚好甚好。很该这样,小娃娃才聪明过人!

    外公笑微微。书房还放着几方极品宝砚呢,到时小阿勍、小阿劢生下来,不偏不倚,一人一部。长大后读书写字么,也是不偏不向,做曾外公手把手亲自教。

    外婆喜滋滋。小鞋小衣服要多做一套了,做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才两个月,肚子是尖是圆也看不出来,如此,男孩儿女孩儿各做一套便是。

    悠然和陆芸把阿迟拉到身边坐下,细细说起各项注意事项。阿迟客气请示,“可否赐纸笔?实记不住,我还是一一记录,以免遗忘。”怀了孩子人会变笨,知道不?两位说了这么一大堆,抱歉抱歉,以我智商,记不齐全。

    悠然笑盈盈,“哪能让孕妇动手呢?”孕妇,那可是重点保护动物。转过头跟陆芸商量,“咱们替阿迟写下好不好?”

    张橦心突突跳。娘,就您那笔字,自己家里随手涂鸦还成,亲戚面前,就不献丑了吧?张橦旁关切看着,悠然客气推让,陆芸谦虚两句,提起笔。张橦暗暗松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张并和徐郴则以过来人身份,耐心教着张劢。张并温和告诉幼子,“宝宝虽没出生,已是小生命,很多事他都懂。儿子,爹爹回去命人送故事书过来,你晚上讲故事给宝宝听。只许讲美好,不许讲丑恶。”

    徐郴回忆起当年,“阿迟幼时,我一抚琴,她便凝神细听,拍起小手,笑天真无邪。仲凯,宝宝必是爱听琴音,你若闲了,可抚琴给宝宝听。”

    张劢一一答应,“是,讲故事,抚琴,忘不了。”或许还可以读读兵书战策、武学秘籍,如此,孩子生下来,岂不是全才?

    两拨人各自忙活着,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诸位请寒舍用餐便饭。”阿迟笑吟吟邀请,“顺便查检查检,寒舍饮食如何,是否可口。”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干脆实地调研吧。

    众人都严肃认真点头,“极是,应该查检。”当下悠然命人回平北侯府报讯,告诉张勍夫妇。陆芸命人回灯市口大街,告诉徐逊兄弟三人,“我们不回家吃晚饭了,你们请自便。”

    厨房早有准备,一道接一道菜肴上了桌。不只味道极为可口,且卖相奇佳。哪怕是一片普普通通瘦肉,也是红玉般透明,令人见之心喜。

    “阿迟喜欢好看东西。”众人夸奖时,张劢微笑说道。

    师公埋头扒饭,飘飘然。这孙媳妇是我老人家相中!看看,女娃娃不只长好看,连做出来饭菜都好看呀。

    饭后,魏国公府伙食水平得到众人一致高度评价。张家也好,徐家也好,长辈们纷纷表示:旁先不说,你俩很会吃。成了,不必担心你俩饿着。

    送走两家长辈,张劢跃跃欲试,“阿迟,宝宝爱听什么曲子?”把阿迟乐,“仲凯,他还很小很小,只有一点点大。”才是个胚胎,你说他懂什么?

    张劢认真道:“虽然他很小,可是很多事他都懂,不能哄他。”见阿迟有笑意,忙补充,“是爹爹说。”爹爹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不打诳语。

    阿迟笑吟吟倚贵妃榻上,开始点歌,“仲凯,天儿怪热,弹首让人听了变凉曲子吧。”不许用冰,不许吃寒凉之物,这个夏天过好闷热。孩儿他爹,让我凉凉吧。

    张劢抚起《高山流水》,琴音悠扬,悦耳动听。一曲既终,阿终拍掌轻叹,“我好像到了一处有山有湖仙境。山上青松葱茏,山下芳草碧绿,湖面碧波粼粼,湖畔流水潺潺,身临其境,俗念顿消,清凉顿生。”

    张劢微笑,手掌贴妻子平坦小腹上,柔声问道:“宝宝爱不爱听?”阿迟嘻嘻笑,“宝宝爱不爱听,尚不得而知。仲凯,宝宝娘爱听。”

    张劢重坐回古琴旁,清了清嗓子,端坐说道:“宝宝娘若要听,该听《素华映月》,该听《一一曲》。”阿迟又惊又喜,“仲凯,曲子谱好了么?”业余音乐爱好者,亲自谱曲,好像难度颇大。

    张劢白衣胜雪,轻抚琴弦,美妙琴音倾泄而出。曲调悠扬流畅中又带着浪漫温馨,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优美动听。阿迟心中感动,两人四目相对,目光缠绵缱绻。

    自此之后,阿迟轻易不出门。这个年代缺医少药,怀孕这件事,“人生人,吓死人”,再怎么慎重都不嫌过份。何况魏国公府占地辽阔,房舍众多,花园、假山、鱼池、树林应有有,家呆着并不闷。

    时不时有人慰问。悠然和陆芸是不必提了,三两日总要过来看看,前前后后检查一遍,交代一通。程希和冯姝这一对闺中密友也时不时前来,陪阿迟说说话、喝喝茶、散散心。

    悠然和陆芸很有默契,凡家里不大好事,一律不让阿迟知道。“是初胎呢,阿迟还小,可要小心着。”

    吉安侯府丧事,张家只有男人出面,并没女眷前往吊丧。钟氏大为不满,“亲舅舅去世,如此怠慢!打量着她是出了门子姑奶奶,我便拿她没辙?”

    季筠满脸陪笑,“阿悠打小不去吉安侯府,您岂有不知?勍哥儿媳妇、劢哥儿媳妇都有了身孕,出不了门。娘,实事出有因,还请您体谅一二。”

    钟氏板起脸,不悦。季筠陪小心。

    丧事办理过后,孙夫人等依着钟亨遗愿,择日搬出吉安侯府,各自迁入居。眼看着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七零八落,吉安侯钟元黯然神伤。

    “天下没有不散筵席。”妻子王夫人好言安慰。

    钟元苦笑。妻子也算是出身名门,幼承庭训,有几分见识,可吉安侯府前景,她没看到,也不警觉。公侯府邸也好,文官清流也好,怕什么?子孙平庸,后继无人。任你再显赫家族,若无出色子弟,渐渐也会败落,不复昔日风光。

    钟煓前来辞行时候,钟元感概拍拍他,“阿煓,你三个儿子都很不坏,珩儿尤其有志气,是钟家好男儿。往后珩儿迎娶了平北侯府大小姐,前途大好,一片光明,令人欣慰。”

    钟煓沉默半晌,无言以对。父亲临去之时所做决定,大概也是相同想法吧?一则珩儿认准了阿橦,二则迎娶阿橦对珩儿仕途有利,是以父亲宁可一反常态分家。

    小儿女,只知情深意长、倾心爱慕;长辈,却是分斤拨两计算,这桩婚事中究竟能得着什么好处。如此泾渭分明,让人情何以堪。

    钟煓临去之时,委婉说道:“张家尚未应下亲事,故此……”钟元这点眼色还是有,笑道:“放心,连你大伯母,我都没有提过。”当你大伯真糊涂了不成,亲事没定下来之前,能逢人便讲么。

    钟煓深施一礼,放心离去。

    秋风渐起之时,钟煓、水冰心请了德高望重宣宁侯夫妇为媒,到平北侯府为钟珩提亲。宣宁侯卢威时任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和张并是同僚,私交甚笃。

    十月底,两家换了庚贴。

    因钟家还守孝,故此换庚贴极为低调,并没声张。

    孙夫人阴沉着脸,把水冰心叫去骂了一通,“他家连吊孝都不来,你这么上赶着!放着珩儿这样人品,什么样姑娘娶不到,你这当娘,只顾着自己痛,通不为珩儿着想。”

    水冰心已经习惯了孙夫人做派,慢慢说道:“珩儿孝期是一年。我算着日子,一来一往过完礼,也到了明年秋冬之季。彼时珩儿除了服,迎娶阿橦入门,小两口京城度日,长辈眼皮子底下安居乐业。”

    “甚好。”孙夫人冷笑,“好个长辈眼皮子底下安居乐业。如此,让珩儿夫妇住到我跟前儿。我眼皮子底下,珩儿吃不了亏。”

    水冰心委婉拒绝了,“一则,该以公公遗愿为重,不能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安心;二则,珩儿前些年一直远赴辽东从军,若不顺着他意,保不齐他又会一走了之,这又何苦。”

    孙夫人想想钟珩那个“一走了之”,勉强闭了口。

    当天傍晚,钟珩一阵风似冲到孙夫人面前,“祖母,您若对张橦有一丝一毫难为,我便带着她远走高飞,一辈子不回京城!”

    孙夫人一迭声道:“谁难为她了,谁难为她了?”谁有空难为她?一堆儿媳妇、孙媳妇呢,没空理她。

    钟珩怒冲冲站了一会儿,一阵风似走了。

    “张橦,我会保护你。”接下来约会时候,钟珩异常温柔体贴,“不拘是什么人想欺负你,我都不许。”

    他还守孝,一身素服,显着姿容出众。张橦痴迷看着他,心不焉点了点头。

    钟珩想想水冰心所受责难,心中内疚,“张橦,我说真。哪怕是我祖母,也休想让你不痛。”

    张橦眨眨眼睛。不就是些三姑六婆么,我怕她们?钟美人,我可不是温室里花朵。我是外公、师公、爹爹、娘亲合力打造出来平北侯府大小姐,厉害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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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告下,我刚刚开了文《青雀歌》,以后会下午《青雀歌》,晚上《素华映月》。

    因为我现是不上班,所以同时写两个文,时间、精力方面,没有问题。

103、猗嗟名兮

    13、猗嗟名兮

    “当年二哥向徐家求亲时候,亲家伯父伯母满怀顾虑,不愿答允。”张橦笑意盈盈,“你猜为着什么?那时太夫人还住府里,亲家伯父伯母担心二嫂自幼娇养,应付不来一众族亲。”

    钟珩扬扬眉毛。就为这个?二哥这年轻英俊魏国公,是多少人家中意东床婿,多少人家明争暗抢。徐爹徐娘竟为了这个想拒婚,实爱女太过。

    “结果呢,二嫂不费吹灰之力,漂漂亮亮把太夫人请出了魏国公府。”张橦谈起阿迟丰功伟绩,心向往之,“二嫂不只落了个清净,还落了个好名声。”

    给前魏国公立嗣孙,拱手奉送一个实缺指挥佥事,族人谁不夸她慷慨大度、敬老恤孤?林氏太夫人是要想说她坏话,都没人肯相信。

    “二嫂说,她是很会吵架。我比二嫂再要强上一点,我不只会吵架,还会打架!”张橦有得意之色,“谁要欺负我,吵过便吵,吵不过便打!”

    钟珩浅浅笑,“张橦,你半分不肯吃亏。”

    “那是自然。”张橦笑道:“就是海潮向我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说完,见钟珩面有疑惑之色,笑吟吟补充了一句,“我娘说。”

    钟珩嘴角抽了抽。他又想起悠然那天说过话,觉得实太狠了。俗话说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您这做长辈怎么能盘算着接回出嫁闺女,还让不让人活了。

    钟珩只敢心里想想,嘴上哪敢说岳母坏话,“有我呢。”柔声表着忠心,“我是男人,男人应该挡妻儿前头,替妻儿遮风挡雨。张橦,你不用吵架也不用打架,我会保护你。”

    “成啊。”张橦眨眨眼睛,活点头,“如此,全靠你了。”有人能靠时候,靠靠好了,不吃亏。

    钟珩飘飘然,张橦全靠我了!不自觉挺了挺胸,又是骄傲,又是自豪。

    张、钟两家结亲消息渐渐传出,连皇帝也知道了。“你那表妹夫,如何?”见着邓攸时候,特意问了句。

    邓攸很认真告诉给他,“陛下,是我表姐夫。张家大小姐,比我媳妇儿年纪大。”辩解完,邓攸讲给皇帝听,“美,美极了。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说皇帝怦然心动,“世上竟有这样美男子。”张并提三个条件皇帝还记着,招手把邓攸叫到近旁,“你那表姐夫,确是童男?”勋戚人家子弟能这么洁身自好,可不多见。

    邓攸实话实说,“那倒不知道,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不过他倒是开始跟师公学功夫了,师公功夫,入门时似乎该是童子身,方才能练。”

    皇帝捋捋漂亮小胡须,“你表姐夫可曾许诺不二色?”邓攸脸色僵了僵,“表叔说,他若敢生二心,便……”手慢慢放到自己脖颈之上,做了个“杀”动作。

    皇帝见他有惧意,好心安慰了他一句,“你又不是他女婿,很不必这样。”邓攸伸手抹抹头上冷汗,“是,我不怕。我媳妇是程家姑娘,表叔管不着。”

    抹完汗,邓攸庆幸道:“大表哥不是才得了大胖小子么,表叔面上虽不显,心里乐呵很。他不可怕,一点也不可怕。”

    九月二十三亥时张勍荣升父亲,生婴儿重六斤六两,生酷似其父。这孩子一出生,立马成了平北侯府宠儿,从老到少都围着他转。张并这做祖父见了孩子也是柔和慈爱,观之可亲,以至于邓攸都不怕他了。

    瞅瞅你这出息!皇帝白了邓攸一眼,粲然一笑。

    皇帝跟邓攸说了几句闲话,也算散了会儿心,接下来继续批阅奏折。邓攸告辞出殿,走到殿门口时候,皇帝把一份奏折扔到了地上,怒道:“这票拟是什么?阁臣都糊涂了?”

    邓攸不傻,皇帝正发脾气呢,他哪会往上凑?脚步一,已经溜出去了。等到出了殿门,是大踏步走着,绝不回头。

    这天徐三爷一身不起眼常服,等邓攸出宫之后,约他到酒楼坐了坐。邓攸眼瞅着四下无人,附耳过去,把今天事说了说,说完还安慰,“横竖令尊是次辅,陛下若怪罪下来,自有首辅担着。”徐三爷大为感激,拱手道谢,邓攸怫然,“一家人净说两家话!您是二表哥叔父,不就是我叔父么?”徐三爷拍拍他肩,“阿攸,叔父不跟你客气!”邓攸转怒为喜。

    徐三爷陪着邓攸喝了通酒,分别之后,急急乘车回了正阳门大街,一五一十跟徐次辅说了。徐次辅微笑,“如此甚好。”欧阳氏病亡,那严庆便要丁忧。虽不是一定要回原籍,至少不能和从前一样出入文渊阁。如此,严首辅失了臂膀,连番票拟都不合皇上心意。

    严贼,这便是你失宠开始。徐次辅心里这份畅,自不必提。

    徐次辅温言褒奖徐三爷几句,徐三爷长揖到地,“儿愧不敢当。”徐次辅微笑道:“有什么不敢当?依为父看,你能干很。家中庶务,朝中应酬,都能周旋得当。”

    徐三爷谦虚了几句,唯唯而去。

    徐三爷离去之后,徐次辅书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便服前来朝臣。书房门密闭着,并不要仆从旁服侍,他们说了些什么,谋划了些什么,无从得知。

    徐次辅很忙,不过徐郴若是回来,他会放下手头事务,和长子饮酒谈天,消闲半日。“郴儿越发疏懒了。”徐次辅责备道:“回府陪伴为父时候越来越少。”

    徐郴心虚陪笑,“儿子回来是少了些,往后一定改,一定改。父亲,您也知道礼部是忙碌,公事完了回到家,阿述阿逸又吵着要去看姐姐。”

    徐次辅舒心笑着,“素华这孩子极好,争气。”不只做了国公夫人,得了公婆夫婿欢心,进门不到一年便怀了身孕。有这样姑娘,娘家面上也有光。

    提起爱女,徐郴话可就多了,“您是不知道她,要当娘人了,还跟个孩子似。我若不常去看看她,嘱咐嘱咐她,实实放心不下。”

    徐次辅笑着摇头,“太过儿女情长。”自己也是有女儿人,当年女儿出阁、怀孕,不过略问一句而已,何曾这般牵肠挂肚。

    言笑晏晏说了半晌话,徐郴方起身告辞。临出门,徐次辅叫住他,“平北侯府可是要办满月了?”徐郴点头,“是,这月二十三,办双满月。”徐次辅笑道:“长子长孙,非同小可,应该大肆庆贺。”

    到了十一月二十三这天,平北侯府门前车水马龙,来客大多穿着高品级官服,气宇轩昂。府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丝竹不绝于耳,厅上院内,皆是戏、酒。

    女眷们还是斯文,男宾多有军人、武士,酒酣耳热之时,纷纷嚷着,“张大帅,您大孙子倒是抱出来啊,让咱们饱饱眼福!”

    张并微微笑着,果然命人“把大哥儿抱出来”。没多大会儿,奶娘抱着婴儿,丫头们簇拥着过来了。婴儿已足足有两个月,一双漆黑灵动大眼睛看向众人,毫不认生。

    当下有几个人流了口水,伸手想抱,张并哪里肯,只许看两眼,不许动手。张勍护紧,“好了,看过了,把大哥儿抱回去。”人这么多,别把我儿子吓着。

    眼巴巴看着大哥儿远去,拍桌子叹息,“没看够,没看够!”

    邓攸也场,笑着问张勍,“大名可有了?乳名呢?”张勍微笑,“横竖如今只有他一个,先叫大哥儿,乳名、大名稍后再细细想。”

    大哥儿这名字,可费事了。祖父张并,因为出生并州,故此单名为“并”。父亲张勍,因为出生京城,又强大有力,故此单名为“勍”。到了大哥儿,势必不能按着这规律起名。

    依着师公意思,“大哥儿是平北侯府出生,简而言之,张平生。”师公这话一出口,跟着叫好倒也有不少个,比如张劢,比如阿迟,比如橦橦。

    外公意思,“大哥儿是长子长孙,须要沉稳持重。魏国公府这一辈人是‘允’字辈,大哥儿可单名为‘允’。”兄弟们是允文允武允信等等,大哥儿单名为允,何等神气。

    张并因为是后来才认祖归宗,所以他这一家子名字全不按族中排行来,由着自己心意起。

    张平生?还是算了吧,师父您功夫好,起名可不成。

    张允?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可也不够响亮浑成。

    张并把师公、外公起名字想了想,都不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哎哟这人真精神,眼睛美丽又清明。

    先放上来,接着再写一段。

104猗嗟名兮(下)

    14、猗嗟名兮

    张橦嘻嘻笑着过去了,“爹爹,您愁坏了对不对?我来为您分忧。”给出着馊主意,“其实买驴这名字不坏,很有乡土气息。若实不想叫买驴,叫小黑也成,您看大哥儿眼睛,黑漆漆,多好看。”

    大哥儿正躺炕上,他爹拿个拨浪鼓逗他玩耍,他娘笑盈盈看着他,跟他说着话。大哥儿眼睛跟着拨浪鼓移动,时不时咧开没牙小嘴,笑天真无邪。

    难得他爹是武林高手,一头逗儿子玩耍,一头慢吞吞跟孩子姑姑说着话,“橦橦你想法很怪,孩子眼睛黑漆漆很好看,小名岂不是该叫阿墨?阿墨虽不好,勉强能听。”

    傅嵘低头亲亲儿子小脸,温柔笑着,“橦橦不是还惦记小毛驴吧?小毛驴若叫小黑,倒是蛮合适。”

    “不是不是。”张橦颠儿颠儿跑了过来,“若是小毛驴,该叫小花才是,也可以叫小灰。大嫂,话本里头侠女都是骑驴,驴很不坏!”

    “我们大哥儿龙姿凤质,比做千里马犹嫌不足。”悠然扯过张橦,笑咪咪说道:“橦橦你莫打歪主意,凡和小毛驴有关,我们大哥儿一概不要。”

    “这样啊。”张橦顽皮眨眨眼睛,一溜烟儿跑到张并身边老老实实坐着,消停了。张并不忍心冷落爱女,拿过字典跟她一起看。张橦又来了兴致,和张并一起翻起字典,不过凡带马字旁或户字旁字,就全不考虑了。

    晚上回房,悠然含笑催促,“哥哥定一个吧,要不,橦橦不知还要生出什么古怪念头来。实不行,我来起一个?哥哥,我很有学问,想出来名字定是又古雅,又浑厚。”

    张并认真讲着道理,“阿勍阿劢名字你起,橦橦名字也是你起,大哥儿名字,轮着哥哥了。阿悠,头三个孙子、孙女名字,都归哥哥起。”

    “那第四个呢?”悠然笑问。

    张并捉过她手掌亲了亲,慷慨大方答应,“从第四个开始,都归阿悠起!阿悠什么时候起烦了,才归哥哥。”

    悠然笑倒张并怀里。可怜阿勍、阿劢,可怜嵘嵘、阿迟,自己作品,自己没有命名权!

    为了大哥儿又响亮又浑成大名,张并没少埋头翻字典。这是张并生平头一回给孙子起名字,过于慎重,久久不决。

    十一月二十五,宫里来了太监,传皇帝口谕,“赐名张度。度,法制也。”不只有口谕,还有御笔亲书名字,龙飞凤舞、泼墨淋漓两个大字,张度。

    张并客气招待过后,把太监送走了。之后,张并黑了脸。皇帝赐名,这当然是一种极大荣耀,多少人家羡慕还羡慕不来。不过,对于把一本字典翻烂张并,这个打击真很大。

    “不管相中了什么,下手要。”师公满脸同情拍拍张并,“徒儿,师父当初一眼看见你,便忙不迭收做徒弟,唯恐被别人抢走。”阿并你想为大哥儿起名字,倒是紧着点儿啊。瞅瞅吧,被皇帝抢了先。

    外公很少见和师公一个调调,“极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就傻吧,爹爹说了“张允”,你不听。如今可倒好,成“张度”了。

    悠然微笑,“法制好啊,咱们尊纪守法、本本份份,何等安稳。”平北侯府已到了第三代,“度不可改”,甚好甚好。

    张勍和傅嵘夫妇为体贴,“爹爹,您该起什么名字,还给大哥儿起什么名字。大哥儿还要小名、表字、别号,劳您驾,一并给起了吧。”

    张并脸色温和,继续埋头翻字典。

    张劢则是火为浇油,“单给大哥儿看哪成,还有一个呢!爹爹,您能者多劳,连小二名字一并给翻出来吧。”

    张并抬起头,略有犹豫,“还不知是男是女……”话音未落,师公叫道:“男孩儿!一定是小阿劢!”这不废话么,是小阿劢,我才能把他教成绝顶高手,懂不懂?

    外公还是没打别,赞同点头,“极是,一定是小男孩儿。”小姑娘当然也极好,不过能支撑门户还是男子。况且,姑娘家长大之后总是要嫁人,让长辈好不伤感——张橦婚期越临近,外公越做此想。

    张橦犹疑道:“怎么师公和外公都想要男孩儿么?侄女赛家姑呢,生个小姑娘,跟我一模一样岂不是也很好。”

    张劢客气反对,“不管儿子还是闺女,我俩都喜欢。不过,若是闺女,像她娘亲便好,又何需像姑姑呢。”

    “二哥嫌弃我。”张橦下气偎依到悠然身边。悠然微笑轻抚她鬓发,傻丫头,侄女不像你,闺女像你不就行了?想到钟爱小女儿即将出阁,内心非常舍不得。

    张劢回魏国公府时候,师公和张橦都兴致勃勃跟了过去,“看看女娃娃。”“慰劳二嫂。”都惦记着阿迟。

    三人到了魏国公府,恰好徐郴一家五口全都。徐逊拘着两个弟弟查问功课,陆芸低头写着菜单,徐郴闲,替阿迟剥着桔子。

    阿迟穿着宽松轻便衣衫,安详宁静坐雕花透背玫瑰椅上。她发色如墨,小脸蛋白里透粉,秋水潋滟双眸中笑意盈盈,虽是怀着身孕,依旧美令人怦然心动。

    张橦拉拉师公,“二嫂这小孕妇,很乐呵啊。”徐爹很疼女儿,徐娘善于理家,徐哥斯文,徐弟活泼,多么详和一家人。

    师公冲张橦挤眉弄眼,“橦橦,你往后也要这样,知不知道?”张橦师公面前也不害羞,想了想,郑重点头,“这主意不坏。”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没写完,我接着写。

105或栖迟偃仰

    15、或栖迟偃仰

    严庆被弹劾,那可不是一遭两遭了。不过从前弹劾过他人,下场都极惨。有先被贬谪至塞外苦寒之地然后被杀,也有被送镇抚司拷讯,百般j□j刑求至死,不一而足。

    严庆下狱,由三法司会审。一时之间,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格外忙碌起来。严氏父子权倾朝野,审理严庆一案,是万众瞩目大事、要事。

    阿迟怀着身孕,张劢严格遵守张并要求,凡是不美、不好事,一概不讲给阿迟听。监狱,审讯,定罪,倾轧,这些乱七八糟,回到魏国公府绝口不提。

    不只自己不提,还怕徐郴等人说漏了嘴,专程交代过岳父岳母。徐郴和陆芸都是微笑,“仲凯又细心又体贴,不告诉阿迟,甚好甚好。”

    张劢管天管地,管不了自家小妹。张橦跟着师公过来逛时候随口提起,“二嫂,严庆入狱,严家看样子要撑不住了。这首辅之位,令祖父是众望所归。”

    这么着,阿迟才知道了这件重大时事闻。弄清楚前后经过,阿迟笑盈盈和橦橦说着玩笑话,好似全然不放心上。次日却差佩阿去了趟严家,给徐素心送去四样鲜时蔬瓜果、四盒精致糕点、四匹绸缎、四匹羽纱,另有一个锦盒。

    “替我谢谢姐姐,姐姐心肠好,总想着我。”徐素心虽是略有愁容,却并没什么大心事,“我严家蛮好,老夫人虽过世了,夫人、奶奶待我都和气。”

    佩阿从严家回来,除了带回徐素心口信,还带回一对绣着鱼戏荷叶间小肚兜,一双精致可爱小鞋子,“五姑奶奶亲手做。”

    活计很鲜亮,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阿迟拿起小肚兜、小鞋子看了半晌,宝宝,你还有个小姨呢,一个命运多舛小姨。

    内阁之中首辅姓严还是姓徐,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差别不大。对于徐素心,可就是截然不同了。内阁首辅姓严,她还能继续这虽不美好却还平安日子。一旦内阁首辅改姓徐,她连这样日子也过不下去,未来不知会如何。

    只是,徐素心会过什么样日子,徐次辅哪会放心上。徐次辅要是名,是利,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是内阁之中、文官之中说一不二权力。一个不起眼儿庶出孙女,对他毫无影响。

    这会儿,徐次辅该是心心念念如何坐定严庆罪名,让严氏父子再无翻身机会吧?至于徐素心这可怜孩子,估计他连想都没想过。

    自从阿迟定下亲事,徐次辅对她一直是和颜悦色、爱护有加。虽然如此,有第一回见面时不愉,有对徐素心悲惨身世同情,阿迟对徐次辅始终没有敬意,没有好感,生不出祖孙之情。

    晚上张劢回家,阿迟漫不经心问道:“三法司会审,这么大阵仗,审出什么来了?”先是一轮接一轮弹劾,然后是高规格审讯,雷声大,想必雨点儿也不小。

    张劢皱眉,“谁告诉你?丑恶事,不该特意令你知道。”阿迟失笑,“宝宝生下来,人世间所有酸甜苦辣都要尝到,听听这个没什么。”他又不是生活月球上,不必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张劢屋里转了两个圈,恨不得立刻出门飞身上马,跑到请示请示张并和悠然:这样事,是让宝宝娘知道好呢,还是不让宝宝娘知道好呢?可惜深露重,想想而已。真要这个点儿跑过去问这个,旁人不说,橦橦不得笑话死。

    转完圈,张劢坐阿迟对面汇报,“刑部尚书纪辛,是祖父提拨上来官员,为人刚正不阿。左都御史宋祈,曾被严首辅挤兑出京,去年才被祖父调回来。大理寺卿苏茗甭提了,祖父门生,唯祖父马首是瞻。”

    “三法司是一门心思要定个厉害罪名,好扳倒严氏父子。严氏父子从前不是害死过沈经历、杨郎中么?近来为沈经历、杨郎中鸣不平士子遍京城,听说三法司要把这一罪名列为头条。”

    “不会吧。”阿迟摇头,“皇帝又不是士子,沈经历、杨郎中他心目中算得了什么?毫无份量。头条列这么个罪名,这是打算庇护严庆不成。”

    “着啊。”张劢表示同意,“既要扳倒严氏父子,罪名该定个厉害。陷害忠良,话本里听着极可恶了,到了皇帝面前可是不疼不痒。”

    看着阿迟还要继续再问,张劢忙阻止,“宝宝娘,咱不为这个费脑子,好不好?乖,等我拿故事书来,挑一个轻松调皮讲讲,宝宝也听,宝宝娘也听。”

    “好啊。”阿迟笑咪咪答应。等到张劢拿着几本故事书过来,阿迟拣了拣,挑了一册画着三只小白猪,“这三只小猪好可爱,讲这本。”

    阿迟半躺床上,张劢坐她身边,手臂环着她,绘声绘色讲故事。阿迟听很满足,张劢心里可就犯嘀咕了,“橦橦惦记小毛驴,阿迟喜欢小白猪,这还了得。明儿个得跟娘讲讲道理,故事书要重写、重画,要典雅高贵,方能配得上我家小二。”

    哄睡宝宝娘,宝宝爹盘算了好一会儿,才朦胧睡去。第二天下午果然郑重其事跑去平北侯府提抗议,“娘,给宝宝看小猪、小毛驴,实不雅。”

    悠然大觉欣慰,“劢劢关心爱护下一代之情,真挚、充沛,感人至深。”张并和外公、橦橦都来凑热闹,当即决定悠然负责写,外公、橦橦负责画,师公呢,负责出谋划策、想点子。

    张并也没闲着,定稿之后,终稿归他审核。“我是祖父!”张并辣气壮。祖父是一家之主,孙子接受胎教这样大事,自然归祖父管。

    作者有话要说:“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有人游乐睡大觉,有人王事长操劳。

    不好意思只写了一半,我补完。

106我友敬矣

    16我友敬矣

    殷夫人和嫡亲儿媳徐二太太一般心思,袖手旁观,等着看徐三太太笑话。她俩巴不得徐三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出错才好,如此,老爷便会知道委错了人,依旧把管家权交由到嫡房。

    徐素心眼泪眼眶中打转,一张小脸蛋苍白异常。她从小就是蜷缩角落里、不起眼儿庶女,出嫁后又是圈养小院中妾室,从来没有出面办过什么事。遇到这种情形,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心里很感激徐三太太,却很怕自己会给徐三太太带来不便,带来争执。徐素心,一直是很怕给人添麻烦。

    陆芸一向少来正阳门大街,对于殷夫人、徐二太太和徐三太太明争暗斗,也一向不搀和。徐家这份家业,谁爱争谁去,大房不淌这混水。

    不过,徐素心想哭又不敢哭委屈可怜形状,陆芸倒有几分同情。这是个没娘孩子,亲爹对她又全不上心,跟一根野草似长大,让人黯然神伤。

    “五丫头莫要着慌。”陆芸破天荒温婉和气开了口,“不拘何时何地,孙女想见祖父,有什么不成了?耐心等待片刻,怕是这会子老爷已差人唤你了。”

    徐三太太感激看了眼陆芸,点头致意。

    徐素心撑不住,眼泪扑簌籁掉下来,秀美小脸如雨后梨花一般洁白、动人,哽咽着拜谢,“大伯母、三婶婶关爱素心,素心铭感五内。”

    陆芸起身扶住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孩子,天蹋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别这样。”徐素心本是哭着,听了她这话,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是流泪。

    徐三太太笑话她,“瞧瞧,这又是哭又笑,羞不羞呀。”拿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徐素心感动要死,三婶婶替我擦眼泪!三婶婶心疼我!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冷眼看着,心中十分不屑。一个名不见经传庶出女孩儿,一个屈节作妾之人,理她做甚?严家都不行了,理她做甚?

    陆芸和徐三太太柔声劝着徐素心,徐素心十分过意不去,渐渐收了眼泪。

    侍女进来禀报,“老爷请五姑奶奶到书房相见。”殷夫人怔了怔,不敢相信似看了看徐素心,又看了看徐二太太。徐二太太也觉出乎意料,这时候已用不着严家了,见这丫头做什么。

    徐素心听闻祖父召唤,忙整理好仪容,拜别众人,去了徐次辅书房。

    走到书房门前时,徐素心迟疑慢下脚步。徐次辅书房她没来过,这是徐家很肃穆地方,轮不到她来。

    “素心么,进来。”书房中传出徐次辅温和声音。徐素心眼眶一热,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你来意,祖父知道。”徐素心嗫嗫嚅嚅想要开口,还没等她说出话,徐次辅已缓缓告诉她,“严家和徐家是姻亲,严家有事,祖父岂能袖手?必是要全力相帮。”

    徐素心忙道了谢,又扭捏邀请,“晚上想请您到家里坐坐,不知您肯不肯赏脸。”徐素心很是忐忑,她觉着自己并没有什么面子,祖父绝不会因着自己而改变主意。

    “甚好。”徐次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今晚黄昏,祖父带你父亲前往叼扰。”

    徐素心都有点不敢相信,过了半晌才癔怔过来,忙拜谢了。见徐次辅并无他话,陪笑告辞。

    徐素心又回内宅拜别过殷夫人等,坐了一会儿,把见祖父情形说了,才告辞回了严家。徐三太太大为得意,示威似看向徐二太太,我没说错吧,亲孙女就是亲孙女!血浓于水!

    徐二太太又是没意思,又是纳闷。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老爷还理会严家做什么呢,有什么用?知道殷夫人也不懂,故此也没问。

    晚上徐次辅果然带徐二爷去了严府,严首辅年迈之人,欧阳夫人病逝,独生爱子系于狱中,方寸大乱。徐次辅到来时候,严首辅不只自己流涕相求,还命孙儿们罗拜于徐次辅面前,希求庇护。徐次辅亲手扶起,温言抚慰,半分没摆架子。严家诸人满口道谢,徐次辅一再推让,满口谦词。

    送走徐次辅,严首辅大为放心。到底是亲家,不会见死不救。

    出了严家,徐二爷面带迷惑,“父亲,当年严氏父子害您时候,是什么嘴脸!如今形势反转,咱们不落井下石已是很好,何必跟他们如此客气。”

    徐次辅皱眉,“没有严相,如何有我次辅之位?阳儿,做人要恩怨分明,知恩图报。如今严家有难,我若负心报怨,徒令世人耻笑。”

    徐二爷傻眼了。

    徐二太太心中一直疑惑不解,晚上专程把徐二爷请了来,不耻下问。徐二爷怫然,“妇人之见!严家是有衰败迹像,可不是真败了!万一严首辅时运好,翻转过来,咱们又当如何?你记住了:除非把人打死了,永世不得翻身,那时才可以变脸!”

    徐二太太目瞪口呆。

    腊月中旬,张劢亲自到正阳门大街、灯市口大街送节礼。徐三太太一盆火似赶着,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则是皮笑肉不笑,十分敷衍。

    她俩实热情不起来。眼见得素华和素敏这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姐妹相差越来越悬殊,哪里还提起劲。素华公婆疼爱,夫婿体贴,还早早怀了麟儿,即将为人母,素敏哪里比上。

    张劢一直忘不掉她们是如何算计阿迟,对她们厌恶之极。本来依着张劢性子,不死也要她们半条命,可惜张并不许,“儿子,亲戚之间,和为贵。”

    张劢亲自过来送节礼是给阿迟做面子,可不是为了殷夫人婆媳。彬彬有礼寒暄过,到外院见了徐次辅父子,说了会儿话,就要告辞。

    徐二爷挽留,“仲凯,有鲜驼峰,御赐梨花白,午晌咱们喝一杯。”张劢笑着推了,“素华一个人家呢,不放心她。”徐二爷、徐三爷取笑了几句,“好恩爱小夫妻”“好不令人羡慕”,取笑过后,才放他走。

    “看看大哥这女婿,父亲,儿子流口水了!”徐三爷笑道。他近来常为徐次辅办事,也敢说笑了。若是放从前,他哪有这胆子。如今徐三爷又能掌管庶务,又能常给徐次辅跑跑腿儿办办事,已是徐次辅得力干将。他两个女儿徐素兰、徐素芳今年一前一后出阁,亲事是他精挑细选,女婿家虽不富贵,极厚道。两个女儿嫁妆他也一添再添,尤其是庶出徐素芳,他偷偷塞了张银票过去,那面额吓了徐素芳一跳。

    徐三爷这话听着像是羡慕嫉妒,其实不然。他是摸准了徐次辅脉,投其所好。徐次辅偏心嫡长了徐郴,徐三爷哪有不知道?乐多夸夸徐郴,讨徐次辅欢心。

    徐二爷想了想,“儿子也是一样,流口水。”他一个闺女嫁了个分桃断袖,一个闺女嫁到严家做妾,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没半分荣耀。哪像老大徐郴,独养女儿才一出嫁就做了国公夫人,夫婿还待她这般恩爱体贴。徐二爷一向是想和徐郴别苗头,但是比比女婿,真心比不过。

    徐次辅捋着胡子微笑,十分开怀。他是只重儿孙不重女儿、孙女,不过若是像素华这样为娘家争气,那又另当别论。有素华这样孙女,长脸面,极长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我友敬矣,谗言其兴”,告诫朋友应警惕,种种谣言正如沸。

    先放上来,没写完,我继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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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介绍:
祖父依着孙女辈的排行,给她取名“素华”;
父母叫她阿迟,“爹娘早就盼着有个宝贝小闺女了,阿迟,你让爹娘好等。”
她另有昵称,一一。
“仲凯,你只许有我一个。”
“知道了,一一。”
…………
“不是说了只许有你一个?你便是我的一一。”
素华映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素华映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素华映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