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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全文阅读

作者:春温一笑     素华映月txt下载     素华映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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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曰鸡鸣

    成和九年夏季,清晨,南京凤凰台一处私人园林。

    园西是一处荷花塘,清波荡漾,漫无边际碧绿的莲叶,亭亭玉立带着晨露更显娇艳的荷花。一阵微风吹来,扑面清香,令人俗念顿消,胸襟为之一爽。

    荷花塘深处,舶着三只小船,船上的人此时都在酣睡之中。清风徐举,香气宜人,泛舟于此,睡在这十里荷花之中,真是件惬意享受的雅事。

    右侧小船挂着轻薄如纱的幔,一名十三四岁的清丽少女朦朦胧胧醒了过来,却并不睁眼,依旧装睡。这地方美好的像梦境,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让美梦继续。

    中间小船上传出一男一女的说话声,男子声音低沉,女子声音慵懒,“醒了?”“嗯,醒了。”“不知阿迟睡的好不好,还有阿述和阿逸。”“听着静悄悄的,孩子们应该还在熟睡。”“会不会吵醒他们?”“不会,咱俩声音这么低。”

    少女嘴角微翘,显见得心绪愉悦。到这个世界已五年有余,她一直适应的很好。这个世界虽和她的前世有太大的不同,可是有慈爱的父母,友爱的兄长,可爱的弟弟们,日子颇颇过得。

    少女前世的名字叫徐迟。这一世,她的大名是祖父给起的,跟着堂姐妹的排行,名为素华。小名么,是爹娘给起的,阿迟。“爹娘早就盼着有个宝贝小闺女了,阿迟,你让爹娘好等。”

    爹娘的说话声时不时传过来,说的都是些家常琐事。阿迟嘴角噙着丝微笑,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父亲徐郴在南京礼部任右侍郎,虽有个正三品的头衔,实则清闲的很。南京本就是养老的地方,南京六部之中,又属礼部最没实权,最没事干。徐郴生性洒脱,公务之余时常携妻带子游山玩水,做他的儿女,真是舒服的很。母亲陆芸出自安庆陆氏,大方明理,善于理家,把凤凰台徐府里里外外打理的极妥贴,夫婿儿女各得其所。

    阿迟是徐郴、陆芸唯一爱女,备受宠爱。长兄徐逊比阿迟大上四五岁,从小就知道让着妹妹。弟弟徐述、徐逸还小,很听哥哥姐姐的话。阿迟在徐家,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香气拍人,香气拍人。”“清梦甚惬,清梦甚惬。”徐述和徐逸一觉醒来,用尚显稚嫩的声音发表着感概。他俩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生的白皙明净,如郁郁青竹般挺拔秀美。

    这小哥儿俩一醒,谁也别想睡了。说笑几句,消消停停采了几张新鲜荷叶,小莲蓬,一路吃着清香可口的莲子,好不悠哉游哉。三只小舟排成一列,徐郴夫妇在前,阿迟在中,阿述和阿逸在后,慢悠悠荡向岸边。

    岸边站着一名青年男子,看见小船靠岸,微笑迎了上来。他身穿青色蝙蝠暗纹丝绸长袍,乌黑长发用一支碧玉簪松松簪住,面如冠玉,眉目俊美,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他正是徐郴的长子,阿迟的兄长,徐逊。

    小船靠岸,徐郴颇有风度的扶着妻子陆芸下了船,“娘子,小心。”陆芸嗔怪的看了丈夫一眼,说过他多少回了,总也说不改。当着孩子们的面,庄重些不好么?阿逊就在眼前站着。

    徐郴和妻子同年,都是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夫妻二人都穿着浅淡颜色的夏衫,男子翩然俊雅,举动不群,女子身姿袅娜,温婉可人,看上去十分相衬。

    徐逊泰然自若叫了“爹,娘”,绕过他们,先是伸手接过妹妹,然后又一手拉着一个,把两个小弟弟携了上岸。徐述举着个大荷叶,徐逸拿着个小莲蓬,都是兴高采烈的,“哥,这个做荷叶粥,肯定好吃。”“哥,你自己剥吧。”小莲蓬递过去了。

    “哥,你昨晚上看了几页书?还不如跟我们一起赏月、吟诗、听曲,泛舟水上好玩呢。”“就是,用冰用出来的那种凉快,跟水上的凉快是不能比的,没有诗意。”徐述、徐逸小哥儿俩,一个比一个懂的多。

    徐逊微笑拍拍手,一名长相俏丽干净的侍女应声而来,替阿迟撑起遮阳伞。“大小姐您皮肤这么白这么细腻,可要好生保养。”侍女不只长的好看,嘴巴也很甜。清脆的声音在耳边献着殷勤,阿迟莞尔。

    各自回房盥洗过,方徐徐走至厅中,坐下来用早餐。新熬的荷叶粥,竹筒饭,二米粥,山药糕,南瓜饼,小花卷,小馒头,各色酱菜,还有阿述和阿逸爱吃的肉食。这小哥儿俩,典型的无肉不欢。

    早饭后徐郴去了衙门,徐逊出门会友,徐述、徐逸兄弟到学堂读书,阿迟留在陆芸身边,陪她说家常、做针黹。说是做针黹,其实她手里的活计经常坐下来是什么样,站起身时还是什么样。

    陆芸仪态优美的坐在绣棚前,闲闲绣着朵牡丹花。“十月你继祖母过寿,娘亲自绣幅花开富贵给她。”无他,堵人的嘴罢了。虽说是继母,面子上总要尊敬她,不给人把柄。

    阿迟嫣然一笑,“我画幅长寿图给她。”她家学渊源,书法、绘画都很拿的出手,继祖母过寿,亲笔画幅长寿图,寓意又好,又显着有诚意,又没什么成本,一举三得。

    陆芸手下不停,口中悠悠说道:“你爹爹么,写幅字送过去。你哥哥跟你差不多,画幅松鹤图。阿述和阿逸太小,心意到了就行。”母女二人会意一笑,心中俱是了然。

    徐郴的父亲,是户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徐节。徐节原配夫人赵氏生下徐郴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因病去世,徐节续娶夫人殷氏,生下次子徐阳,长女徐陶,妾荀氏生下三子徐际。故此,徐郴是徐家长子,下面尚有两弟一妹。

    徐家自开国以来累世为官,一百多年来人才辈出。徐郴一家人如今所住的荷园,就是徐家先祖所置下的产业。本朝开国之时定都南京,太祖皇帝起自微贱,素性节俭,虽广赐功臣、官僚府邸,却不许在住宅边建庭园。所以武官也好,文臣也好,只好在凤凰台一带建私家园林。这里宋代是教场,元代没什么发展,除了几处寺庙,别无它物。住在这里,低山委水,和闹市又有秦淮相隔,十分清幽。

    从来继母和继子之间,亲如母子的少,心有嫌隙的多,徐郴和继母殷夫人并不亲近,疏淡的很。不过徐氏是云间大族,族中重视礼仪,徐郴平日里如何不拘小节都好,对于继母,面上必须是尊敬的。继母过寿,他虽不能亲往,礼不能缺了。

    阿迟和陆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陆芸堪堪绣了一个花瓣,忽的扑哧一笑,“也不知京城那位大小姐,要送亲祖母什么样的大礼。”

    在南京徐府,阿迟一向被称为“大小姐”,不过在京城徐府,却不是这样的。徐阳的长子徐远比徐逊小两个月,只好屈居第二,认了“二少爷”这称呼。徐阳的长女徐素敏,和阿迟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前后相差不到一个时辰。阿迟是寅初出生,徐素敏是寅末出生,这回徐阳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卯足了劲儿要为徐素敏争嫡长女的名份,坚称时辰有误,徐素敏是寅正出生。徐郴也不理会他,反正一个在京城称“大小姐”,一个在南京称“大小姐”,谁也不让谁。

    阿迟一边跟陆芸商量着,“娘,中午喝老鸭汤好不好?或者排骨莲藕汤。”一边还忘不了嗤之以鼻,“嫡长女不嫡长女的,有什么用?娘我跟您说,名份是最没用的。”傻不傻呀,利益才是永恒的。

    陆芸微笑答应,“好,老鸭汤,莲藕汤。再做个荷叶饭,软炸荷花,好不好?又好看又好吃。”阿迟眼睛亮晶晶,“好啊好啊。”陆芸溺爱的看她一眼,把午餐吩咐了下去。

    阿迟这孩子,身量虽未全部长开,已是丽色夺人。回回出门做客,夫人太太们都拉着阿迟不放手,狠夸上一番。也难怪,一则阿迟生的实在是好,二则阿迟出自云间徐氏,嫡支嫡女,祖父是阁臣,父亲是正三品官员,身份在这儿摆着。

    只是……陆芸沉吟片刻,阿迟虽然聪慧,却被父母兄长娇惯太过,未免有些天真直率没心计。做姑娘时倒还没什么,往后出了门子,怕她会吃亏。

    陆芸待要说什么,抬头看见女儿娇美可爱的小脸蛋,没舍得开口。阿迟还小,待她再大个一两岁,却再说。女孩儿家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有这几年,让她快快活活的,比什么不强。

    晚上徐郴回来,夜深人静私语时,陆芸自然说出心里话,“担心阿迟。”徐郴自负的笑笑,“阿迟这孩子聪明着呢,妥妥的,不必担心。”

3民之无良

    也不看看阿迟是谁的闺女,没心计?怎么可能。我家阿迟机灵的很,凡事心中都有数。至于天真率直么,孩子在自己家里又不用提防谁,便显着稚嫩了一些,这却无妨。

    徐郴对自己宝贝女儿这般有信心,陆芸仔细想了想,也觉有理。阿迟平日虽然天真烂漫,可若真遇到什么非常之事,却目光敏锐,并不会轻信于人。

    徐郴的庶弟徐际,从小由殷夫人抚养长大,对殷夫人惟命是从。他这一房有嫡女徐素兰,庶女徐素芳,分别被称呼为“三小姐”“四小姐”。徐素兰、徐素芳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跟阿迟通过几回书信,语气又亲热又恭敬,颇有拉拢的意思。阿迟看过信,笑嘻嘻的,“我猜,她们定是常受徐素敏的气。”笑完亲笔写回信,通篇全是客气话,废话——看着很漂亮,但是实际上什么也没说。

    陆芸放下心事,跟徐郴闲话几句家常,洗漱歇下。第二天早上全家人在厅中吃早饭,徐述、徐逸小哥儿俩抱怨,“昨晚没睡好。”在房里睡,当然睡的不好啦。还是泛舟水上,命人吹着缓慢悠扬的曲子,在十里荷花中酣睡为妙。

    徐郴慢条斯理吃着早饭,并不理会两个小儿子。等到吃完了饭,漱口、净手,手握一杯清茶,方慢吞吞说道:“今晚在哪儿睡,依你俩的功课而定。”

    徐述、徐逸苦着小脸儿答应了,“是,爹爹。”不用问,肯定还是老法子。如果功课很出色,就能到水上享受。如果功课普通,老实在房里呆着吧。

    徐逊好笑的看看两个小弟弟,功课而已,又不难,愁眉苦脸做什么?阿迟笑咪咪吹牛,“功课有不会的,姐姐教你们。”不怕不怕,有老师在,还怕学不好?陆芸面带微笑,替两个小儿子整理好书篮,“阿述,阿逸,功课要留心。”不然你俩明早还要板着小脸抱怨。

    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很有气概,冲着众人拱拱手,“一定不负众望!”“一定学业有成!”书僮替他俩拿着书篮,小哥儿俩昂首挺胸,上学去了。

    徐郴、徐逊都出了门,陆芸是当家主母,少不了料理一回家务。阿迟也没闲着,命婆子们撑着船,带着几个识水性的丫头在荷花塘游玩。不过太阳出来之后,就被奶娘苗嬷嬷捉了上岸,“我的大小姐,您这么金贵,晒着了可不成。听话,快上来。”

    苗嬷嬷捉回大小姐,转身跟丫头们不依,“佩阿,知白,你俩平时还算懂事,今儿怎么也干看着大小姐晒太阳,竟不劝着?”佩阿、知白都是阿迟跟前的大丫头,禀性持重的佩阿低头认错,爱说爱笑的知白嬉皮笑脸,“嬷嬷您明见,咱家大小姐根本晒不黑呀。”苗嬷嬷又气又笑,横了知白一眼,“伶牙利齿的小丫头,还有理了。”

    阿迟看着奶娘、侍女嘻闹,微笑不语。自己这辈子摊上了一位好妈妈,徐府诸人摊上了一位好当家主母。陆芸持家有方,井井有条,待下人却一点不严苛。凤凰台徐府,堪称是一个安宁和谐的美好家园。

    佩阿替阿迟撑着遮阳伞,众人沿着一条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光洁小径,说说笑笑走着。迎面来了位面相机灵的小丫头,脚步轻快迅速,到了阿迟面前曲膝行礼,“大小姐,京城来人了。”

    阿迟微笑,“京城又有人来了?继夫人好雅兴。方絮,带我去见识见识。”名叫方絮的小丫头忙答应了,在前头带路,往报厦而去,“太太正在报厦理着事,京城人就来了。”

    阿迟不慌不忙走着。打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徐家唯一的不合谐之处就是京城那位殷夫人。她好似闲的很,好似对徐郴这继子关心的很,不是遣人送衣食日用之物,便是送贴身服侍的侍女、管事婆子,手伸的太长,好不讨厌。

    如果她是亲娘,倒也罢了,徐郴和陆芸只能含笑道谢。偏偏她是后娘,后娘对继子能安着什么好心了?凡是她送来的物件儿,徐郴常常是转手就另送他人。凡是她送来的侍女、婆子,徐郴更是想都不想,寻个差错发配到庄子上,从不留情。

    徐郴不只把人撵了,还会细细写封信给亲爹徐次辅。殷夫人若垂泪哭泣,徐次辅便会温和劝解,“奴才再好,也大不过主子。既服侍不好郴儿夫妇,留着做什么?”并不向着她。

    陆芸曾纳过闷,“阿迟,你说她是怎么回事?吃过一回亏还不警觉,差不多的事做上三回五回,又有什么趣儿呢?”你派来的人一回被撵了,两回被撵了,第三回还是被撵了,这还不够明白的?居然还要再折腾,真不知她怎么想的。就算是没读过书的人,也该知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的道理吧。

    阿迟笑笑,“她若聪明,怎会做了祖父的继室?”虽然徐次辅出自云间徐氏,探花及第,善容止,风度翩翩,可殷夫人也算得上名门嫡女,又何必嫁人做填房呢?填房的地位,可远远及不上原配。

    从医学上讲,“精神错乱”就是“指望相同或类似的原因产生不同的结果”。这位殷夫人倒不一定是精神上有疾病,可能每一回她都抱有新的希望吧:这侍女貌美如花,妩媚动人,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

    当然了,这位殷夫人也不是一点好事没办过。阿迟私心以为,徐郴和陆芸这么多年来都能够夫妇同心,殷夫人居功甚伟。两人本就年貌相当,性情相投,恩爱的很。殷夫人这位继母时不时的给添添乱,夫妻二人自然要并肩作战,共同进退,如此一来,更见亲密。

    两年前殷夫人突发奇想,命管事千里迢迢送了位俏丫头过来,“给伯启红袖添香”。这丫头芳名卿卿,正值豆蔻年华,白皙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楚楚动人。男人谁不好色?徐郴却只淡淡看了卿卿一眼,当晚就把她打发到了庄子上,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事后陆芸打趣他,“原来伯启竟是柳下惠一般的人物,失敬失敬。”徐郴微笑,“阿芸且来坐我怀中,看我能否不乱。”夫妻二人戏谑一番,情好日洽。

    徐家是云间大族,颇有些家业,并非贫寒小官吏可比。这样人家的子弟,哪肯只守着嫡妻过日子。世家大族做嫡妻的女子尊贵是尊贵,苦处也不少,谁家能没有娇俏可人的美姬?托殷夫人的福,陆芸没有。徐郴房里清清爽爽的,只有她一个。

    这种家庭状况,受益的不只是陆芸,还有阿迟。阿迟和冯尚书的孙女冯姝、冯婉,程御史长女程希等同龄少女交好,无话不谈。冯氏姐妹也好,程希也好,不止一次抱怨过家中的美姬,“妖妖娆娆的,好不刺眼。”抱怨过后,少不了艳羡,“阿迟你家好清净。”阿迟毫不骄傲,非常谦虚,“哪里哪里,都是继祖母的功劳。”众女皆莞尔。

    阿迟想着想着,嘴角泛上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有一弊总有一利,对不对?殷夫人也不是只会添乱,也是有用处的。如此,等下见了她差来的人,倒要客气些才好。

    阿迟一行人到了报厦前,一名干净利落的丫头迎了上来,曲膝行礼,“大小姐,太太正要命人请您呢。”阿迟微笑,“继祖母差来的是哪位?定要见我不成?”不用问,必是来人定要请见。殷夫人回回差人来,必要请见自己,必要满脸陪笑冲着自己叫“二小姐”。没法子,京城那位二叔没能做成嫡长子,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这丫头名叫昌化,跟惯了陆芸,是个见过世面的,“体面的很呢,是继夫人的陪房郁嬷嬷,还有一位说是宫里出来的薛嬷嬷。大小姐您进去看看就知道,派头可大了。”笑盈盈说着话,服侍阿迟进了报厦。

    “好标致的姑娘!”阿迟才进门,一名插金戴银、高大白胖的中年女子便迎面捉住她的手,啧啧称赞,“我也算见多识广了,这样标致的人物,我竟是头回见!”

    阿迟面带微笑,暗中用力,不动声色挣脱这白胖妇人。白胖妇人见她笑微微的,手中却用上了死力气,眼神更是冰冷无情,吃了一惊,手便松了,任由阿迟从从容容自她身边走了过去。

    阿迟恭恭敬敬跟陆芸行礼问安,陆芸微笑,“大丫头不必多礼。”命侍女搬了小巧的玫瑰椅给阿迟,阿迟笑着道谢,仪态优美的在一旁坐下,举止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而然,无可挑剔。

    高大白胖的中年女子郁嬷嬷是殷夫人的陪房,在京城徐府向来有几分体面,就连少爷、小姐们见了她也是嬷嬷长嬷嬷短的,颇为恭敬。今儿个冷不丁的在阿迟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快,板着脸坐回到椅子上,面有怒色,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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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新文开头这么纠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等会儿再写一章,会很晚很晚。熬夜就熬夜了,不能才开文就欠债呀。

4维此良人

    郁嬷嬷对面坐着位清秀白皙的中年女子,相貌并不算出众,穿戴也不显富贵,神色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婉,令人心仪。她缓缓站起身,礼数周到的跟阿迟问了好,阿迟也礼貌的问候,“您从京城远道而来,辛苦了。”

    陆芸笑道:“这位薛嬷嬷可是在宫里服侍过的,礼仪娴熟。她教导过韩国公府、鲁国公府的几位千金,又耐心又细致。女儿,这几位千金如今的礼数规矩,可是没的挑。”

    陆芸含笑看着阿迟,眼中全是嘲笑戏弄之意。阿迟真想白她一眼:您又来逗我了,好玩么,有意思么?您和爹爹商量过的,不会把我嫁入规矩严苛的人家,当我不知道啊。我还用学什么规矩礼仪,我会的已经足够用了。

    薛嬷嬷微笑谦虚,“哪里,过奖。”郁嬷嬷生了会子气,想起临行前主子的吩咐,换上一幅笑脸,“正是这个话,薛嬷嬷规矩礼数极好的,留下来教导二小姐,岂不是好?”大房这妮子虽说性子野了一点,长的实在是好,若教好了,保不齐往后能派上大用场。

    陆芸仿佛没听见郁嬷嬷的话一般,含笑吩咐小丫头给薛嬷嬷换茶。阿迟端庄坐着,满面春风的看向郁嬷嬷,“这位是……?”胖大妈,你谁呀?先来自我介绍下。

    郁嬷嬷忍气吞声站了起来,冲阿迟福了一福,“二小姐,我是夫人跟前服侍的,姓郁,承蒙府里少爷、小姐们看的起,都叫我一声郁嬷嬷。”

    阿迟还是矜持的端坐着,含笑点头,“郁嬷嬷请坐。您是夫人跟前服侍的人,原也有些体面,不必客气。”甭这么不情不愿的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郁嬷嬷张口结舌。怎么会是这样?依着徐家小姐的教养,这妮子不是应该站起来扶着自己,满脸陪笑,“您替我们服侍夫人,怎敢受您的礼?”

    郁嬷嬷想了好几想,终是忍不下这口气,板着脸训斥道:“服侍夫人的人,原该尊重些才是。便是夫人房中的猫儿、狗儿,也该善待。若不如此,便惹人笑话,说这家人眼中没长辈。”

    阿迟轻蔑笑笑,“服侍夫人的人,资格再怎么老,为人再怎么得夫人欢心,终究还是奴仆。少爷、小姐若待之毕恭毕敬,便会惹人笑话,说这家人不分尊卑。”扣大帽子谁不会呀,给你来顶大的。

    陆芸客气的礼让薛嬷嬷,“这旗枪是今年初春新采的,您尝尝。”薛嬷嬷优雅的端起茶盏,“叶如旗,芽似枪,汤色清澈,香味醇和鲜爽,好茶。”

    郁嬷嬷看看神色自若的阿迟,看看专心品茶的陆芸、薛嬷嬷,咬牙说道:“这回我是奉夫人之命,送薛嬷嬷来教导二小姐您礼仪规矩的。”别为了跟这妮子拌嘴,耽误了正事。

    阿迟不由感概,继夫人有长进啊,从前送的是丫头、婆子,如今送教养嬷嬷。这丫头、婆子你能发配到庄子上,教养嬷嬷可不能。“继祖母,真是用心良苦。”阿迟悠悠叹道。

    “继祖母?”郁嬷嬷嘴角抽了抽,小姑娘家说话怎这般恶毒,为人继室是什么有光彩的事么,偏偏要郑重其事的拿出来说。郁嬷嬷想要训斥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殷夫人,确实是阿迟的继祖母。

    郁嬷嬷是来办差使的,碰了两三回钉子,再不敢生事,面上有了恭谨之色,不复嚣张跋扈。阿迟见状轻轻笑了笑,端起茶盏慢悠悠喝着茶。喝完茶,这次会面圆满结束,郁嬷嬷和薛嬷嬷被安置到清洁凉爽的房舍中歇息。

    郁嬷嬷在凤凰台住了两日,见徐家诸人都淡淡的,觉着好没意思。她寻思着,“此番前来,一则是为相看这妮子,二则是为留下教养嬷嬷。如今两样差使都已办妥,我还留着做甚?讨人嫌么?”告辞了要回京。也没人留她,由她带领小丫头、仆役走了。

    郁嬷嬷这一走,徐述、徐逸小哥儿俩欢喜无限,“爹爹,看功课看功课。”四只漆黑明亮的眼睛盯着徐郴,盼着他点头称赞,盼着他大手一挥,“泛舟水上!”

    徐郴根本不看。这俩傻孩子,家里还有外人呢,功课好不好的都一样,在屋里老实呆着。徐述、徐逸大为气愤,放下功课,到塘边钓鱼去了。

    小哥儿俩正经八百的钓鱼,阿迟在岸边凉亭中摆茶点招待薛嬷嬷,和冯姝、冯婉姐妹。冯姝十四岁,冯婉十二岁,两姐妹都是白腻皮肤,长挑身材,穿着玉色丝绸夏衫,玉色长裙,一对姐妹花。

    冯姝已定给了广宁侯的幼子唐登,最早明年,最晚后年,就要嫁往京城。广宁侯府家大业大,根深叶茂,族人众多,冯姝嫁了以后,要学着应对的事很是不少。冯姝,才是真正需要教养嬷嬷的女孩儿。薛嬷嬷看着冯姝满是期待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冯尚书和夫人钟爱孙女,为孙女请教养嬷嬷,那是再愿意不过的。没两天,冯尚书府专程遣人来迎接薛嬷嬷,到了冯府,待若上宾。薛嬷嬷和冯姝,算是各得其所。

    薛嬷嬷离开徐府之前,模糊告诉过阿迟,“令祖母对你,似乎已有了安置。”所以才会请我来教导于你。教会了规矩礼仪,女孩儿更听话,更容易摆布。

    阿迟不以为意,“继夫人慈爱,该她管的、不该她管的,她都要管上一管。嬷嬷放心,能安置我的,只有我爹娘。”别逗了,婚姻以得父命为正,你一个继祖母,居然想左右我的将来了?

    薛嬷嬷走后,阿迟谦虚请教徐郴和陆芸,“继夫人很闲么?”怎么什么闲事都想管。继子的女儿和她隔着十万八千里,她还要费神送教养嬷嬷过来,敢是闲疯了不成。

    陆芸笑道:“也不算很闲。”徐阳这一房有嫡子徐远、嫡女徐素敏、嫡子徐进、庶子徐过,庶女徐素心,徐际这一房有嫡女徐素兰,庶女徐素芳,嫡子徐通,庶子徐迁,继夫人膝下颇不寂寞,哪里闲的住呢。再说了,徐远、徐素敏都到了择配的年龄,光是挑孙媳妇、孙女婿就够她忙活的。

    徐郴微笑看一眼阿迟,“女儿,你只须听命于爹娘兄长,旁的都不用理会。”京里那女人手伸的很长,居然打起我家阿迟的主意,不知死活。阿迟,乖女儿,莫害怕,你有爹娘兄长在,吃不了亏。

    阿迟放了心,冲着徐郴和陆芸讨好的笑笑,“爹娘最疼我了。”甜言蜜语几句,步履轻快的回了房。爹和娘都靠谱,徐迟高枕无忧!

    徐郴和陆芸目送女儿走远,陆芸轻轻说道:“不知不觉,阿迟都长成大姑娘了。”阿迟身子长开了,更好看了,可是烦恼也跟着来了。眼下还不知道继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九成九是要对阿迟不利。

    徐郴笑道:“什么大姑娘,阿迟还小。”还没及笄呢,就大姑娘了?陆芸幽幽叹了口气,“在咱们眼里,阿迟自然还小。可在继夫人眼里,只怕并非如此。”

    徐郴哼了一声,“咱们的闺女,大事小事都是咱们当家,谁也不能越俎代疱。”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没听说过祖父母之命的。我闺女的事,我说了才算。

    陆芸温柔笑笑,“好,咱们说定了,闺女的大事小情都是咱俩做主,旁人不许管。”徐郴点头,“那是自然。”家产、恩荫这些都是小事,从京城避到南京也并不无可,可若事涉儿女,定是寸步不让。

    晚饭后,徐述、徐逸眼巴巴瞅着徐郴,样子很有几分可怜。徐郴故意想了想,“月下听笛子,一定有趣。”徐述、徐逸眼睛一亮,跑过去拉着徐逊,“哥,吹笛子!”徐逊笛子吹的好。

    两个弟弟一左一右殷勤相问,徐逊也不忍心拒绝,“好啊,吹笛子。”这晚的月光分外柔和,微风分外凉爽,笛声分外悠扬,一片清香之中,徐家诸人,清梦甚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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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子不我思

    秋风渐起之时,徐郴夫妇遣了老家人起程赴京,为继夫人送寿礼。徐氏父子的亲笔书画,汪洋恣肆,神采飞扬。陆芸亲手绣的花开富贵绣屏,金楼千层,富丽堂皇。这样的寿礼送过去,雅致的很,定是一片赞誉之声。

    天气凉爽,阿迟变的爱出门了。各府有诗会也好,有花会也好,只要送了请贴给她的,一律赴约。陆芸笑话她,“我闺女总算不躲懒了。”一个夏天她都懒待出门,窝在家里享清闲,敢情是嫌热呀。笑话完,便忙着为宝贝女儿制新衣衫,打新首饰,兴兴头头的打扮阿迟。

    晚上徐郴回家,陆芸笑吟吟拉过他,“伯启,这是才给阿迟制的新衣,好不好看?”徐郴跟同僚喝了酒,微带醉意,“好看,很好看。娘子,咱家两位美女,都该好生打扮才是。”怎么只打扮小美女,不成不成。

    陆芸晕生两颊,娇嗔的横了丈夫一眼。徐郴虽是醉了,笑容依旧优雅,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只卷荷碧玉簪,慢慢替陆芸插在发髻上,微笑端详,“这只簪温润莹澈,清丽不俗,只有我家阿芸配戴。”陆芸眼波流转,嘴角噙笑,两人含情脉脉对视许久,手牵手同去沐了浴,共赴罗帏。

    第二天,直到徐郴起身去了衙门,陆芸才后知后觉的想想,“昨日答应过阿迟,晚上给她裙尾绣几朵兰花的。这可怎么好?今儿阿迟要到程家去。”昨晚本该是自己在灯下刺绣,伯启在一旁闲坐饮茶,谁知却会……?陆芸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泛起霞色。

    阿迟快活的走进来,“娘,绣好了吧?”这还用问么,娘对自己的事一向最上心,肯定早就收拾停当了。陆芸有些尴尬的笑笑,“女儿,我竟然给忘了。”

    阿迟嘻嘻笑,“无妨,无妨。像我这么美丽的小姑娘,穿什么都会很好看,风华绝代,艳压群芳。”一边吹嘘着,一边殷勤请教陆芸,“娘,我穿这件秋香色的宽袖短衫好不好?”陆芸悉心替她挑拣着衣衫、首饰,打扮好了,命众多婆子、媳妇、侍女跟着,前呼后拥的去了程家。

    程家在杏花村,距离并不远,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到了。阿迟的马车才到程家门前,早有管事婆子满面笑容的迎上来见礼,请阿迟换了轻便小轿,坐到垂花门前。垂花门前又有管事婆子迎接,殷勤让至内宅。

    今天程希是小主人,她下贴子请了十几位少女前来程家桂园赏桂花。终年常绿的桂花树,枝繁叶茂,绿叶间金栗点点,清香四溢,令人心醉。客人们或是在树下品评,或是在湖畔垂钓,或是在亭中安坐,程希一身淡雅的浅碧衫裙,巧笑嫣然,来往于各处,热心周到的招待客人们,桂园中秋风沉醉,入目皆是清雅和气。

    如果说有不太和谐的地方,就是跟着程希寸步不离的庶妹程帛了。程帛小程希几个月,是程家二小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她站在程希身边,本来也算是美人的程希便黯然失色。从相貌上看,程帛应该有位异常美丽的生母。

    阿迟和冯姝、冯婉闲坐亭中,品茗谈天。冯姝、冯婉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向来亲近的很。冯婉年纪尚小,未免天真直率一些,“也亏得阿希涵养好,始终笑的这般得体。”好像身边没有容颜绝世的庶出妹妹一样。

    冯姝微笑,“婉儿,原应如此。若换了你是阿希,也只能这般仪态万方的微笑着,出不得恶声,现不得恶容。”要发脾气,关起门来发,不能到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徒然给人添了饭后茶余的谈资,徒然成为诸人的笑柄。

    阿迟专心品尝清香宜人的桂花糕,并没开口说话。冯家也是有庶女的,冯姝是大小姐,冯婉是三小姐,冯家二小姐芳名冯婷,生的清秀,性情又伶俐,颇得冯父的宠爱。不过冯太太有心计,极少命冯婷出门做客,故此冯婷一直不为人知。程希也好,冯氏姐妹也好,多多少少都会有庶出姐妹带来的烦恼。阿迟却不同,她是徐郴夫妇唯一爱女,独享父母的关怀爱护。因此,身为嫡女该如何对待庶出姐妹,阿迟毫无概念,根本没有高见可讲。

    偏偏娇憨的冯婉不肯放过她,“徐姐姐你说呢?”冯婉想起庶女,想起那个自己要叫“二姐姐”的人,心中就有几分焦燥。“二姐姐”总是围着爹爹转,爹爹冲着她笑的分外慈爱,凭什么啊。

    阿迟惬意的喝了口清茶,“婉儿,方才你说什么?对不住,没听清楚。”冯婉小姑娘,你先把自己的问题明确一下好不好。你来清晰讲一遍你的问题,我才好决定怎么回答。

    冯婉顿足,“我是说……”着急的看着阿迟,后面却说不下去了。冯姝微笑,“婉儿想必是要问,水晶桂花糕味道好,还是芝麻桂花糕味道好。”阿迟笑咪咪,“原来婉儿要问这个啊。依我看,水晶桂花糕晶莹剔透,好看又好吃。”把一盘水晶桂花糕推到冯婉面前。

    冯婉张口结舌,看看自家大姐,看看一脸笑容的阿迟,下气的吃起桂花糕。“婉儿乖。”阿迟笑着夸奖。很多时候是这样的,那个开口想要答案的人,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程希独自一人盈盈而来。冯婉正无精打采,见状马上来了精神,“程姐姐,你妹妹呢?”你怎么把她甩掉的呀。程希款款坐下,“我特意请了鲁少卿、吴守备家中的庶女,如今命她陪着玩耍。”身份相近,相谈甚欢。

    冯婉眨眨眼,“程姐姐你好厉害。”知道庶妹要跟来赏桂花,就提前请来别人家的庶女,不动声色把庶妹推了过去,并没碍着什么事,甚好甚好。

    程希淡淡一笑,纤纤玉手端起细腻温润的定窑白瓷茶盏,慢慢喝着茶。在座四女之中程希年纪最大,今年十五岁,却尚未定亲。程帛只比她小几个月,今年也是十五岁,都要议亲事。程帛的生母秋姨娘担心程帛说不上好人家,想方设法蹿掇着,让程帛时常出来见客。自己往后若想要份清净,怕是难了,程帛定会时时刻刻跟紧自己。

    四女闲坐赏景、品茗、谈天。阿迟看着满园的桂树,附庸风雅,“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冯婉小孩子气,忙跟着卖弄,“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那急切的小模样,惹的阿迟、程希、冯姝都笑。

    玩了一会儿,冯婉命人拿了钓杆,坐在湖边钓鱼。冯姝微笑摇头,“你哪里坐得住?”程希则是笑咪咪哄她,“婉儿若钓了鱼,姐姐命人现做鱼汤,定是鲜美之极。”冯婉大喜,“好啊好啊。”专心钓起鱼来。

    亭中只剩下阿迟、程希、冯姝三人,程希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跟父亲不敢说,跟母亲不忍说,跟旁人不便说,能倾诉衷肠的,也只有眼前这两位了。

    冯姝温柔又同情的看着她,“程姐姐,我懂得。”咱们是同病相怜呢,我家中那位庶妹,也是一天到晚的不消停。亲近她,亲近不起来;疏远她,父亲又不喜。好不叫人为难。

    阿迟斟了杯茶递给程希,程希道谢接过来,苦笑道:“我家二小姐心大着呢,由不得我不愁。阿姝,阿迟,你们可知道南京中军都督府新上任一位佥书?”

    冯姝既将嫁入侯府,对本朝的军制倒是知道一些,“南京的五军都督府,职权又不大。不过这位佥书能做到正二品的都督佥事,还能掌管屯田、练兵,还是有能为的。”都督佥事是正二品,佥书尤其手握实权,不可小觑。

    程希手执茶盏,缓缓拨动茶叶,“这位佥书,年方二十岁。”程希说的波澜不惊,冯姝、阿迟都睁大了眼睛,二十岁就正二品了?这什么人呢。

    程希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位佥书,出自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府。”冯姝、阿迟若有所悟,原来是功勋人家的子弟,怪不得。这后台硬就是不一样啊,年纪轻轻的升这么快!

    程希嘴角泛上丝玩味的笑意,轻轻说道:“这位佥书,便是现任魏国公,张劢。”冯姝、阿迟都作仰慕状,好嘛,又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又是手握实权的佥书,了不起,了不起。

    冯姝先回过味儿来,程姐姐一开始提起庶妹,然后又提到这位佥书,难不成……?不可能啊,这身份地位也相差太远了。冯姝怔了怔,试探的问道:“令妹……不相配吧?”

    阿迟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冯姝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阿迟却不甚赞同。正因为这位佥书地位、权力都有,本身已经足够强大,所以他的择偶,由着自己的心意便可,无需顾忌其他。不过,这个时代是讲究嫡庶的,庶出的女孩儿不大被看的起,考虑到世人的眼光,高门子弟迎娶庶女为妻,要慎重再慎重。

    阿迟正胡思乱想着,程希凉凉开了口,“这位佥书,择配是不分嫡庶、门弟的。”他父亲是豪门弃子,母亲是孟家庶女,他,并不在意嫡庶。

    湖畔,程帛正颇有耐心的陪鲁小姐、吴小姐钓鱼。吴小姐性子急,鱼钩才晃了晃便忙不迭的提杆,自然空空如也,毫无收获。程帛温柔的笑着,看吴小姐顿足。

    这姓吴的女子跟她哥哥一个德行,都是这般沉不住气。程帛鄙视着吴氏兄妹,心中隐隐作痛:曾经海誓山盟过,他却这么容易变心!罢了,只当自己做了场梦,忘了他,另觅良人罢。这世上,并不是每个男子都只会在意妻子的身份、嫁妆的。

    作者有话要说:单从字数上讲,这章总算是比较正常的一章了。

6今者不乐

    程帛定下主意,笑的愈加温柔可人。不过是个守备家的次子,不过是个庸俗不堪、想娶有丰厚妆奁妻室的男人,不过是个言而无信、夸夸其谈的纨绔子弟,不值得可惜。那种男人,根本不能够托付终身。

    程帛窈窕的身段映入湖水中,玲珑有致,婀娜多姿。程帛怜爱看着水面,生就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还有什么可忧愁的?本朝虽然嫡庶分明,可嫁入公侯府邸做嫡妻的庶女,又不是没有过。平北侯夫人,不就是庶女出身么。

    平北侯夫人本是孟家庶女,身份极不起眼。奈何她生的极为美丽,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平北侯的原配嫡妻,超品的侯夫人。她夫婿是名闻天下的征虏大元帅、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张并,长子张勍是平北侯世子,次子张劢是魏国公。夫婿、儿子都有出息,平北侯夫人这位孟家庶女,堪称庶女中的佼佼者。

    程帛顾影自怜,要论美丽,自己不会输给平北侯夫人吧?平北侯夫人能做到的事,自己也应该能做到。眼下不就有个绝好的时机摆在眼前么?张劢到南京中军都督府任职,张、程两家是姻亲,往后定会常来常往。

    孟家庶女能风风光光嫁入平北侯府做原配嫡妻,何以见得程家庶女便不能?程帛蹲下身子,拣起一粒光洁的小石子,笑吟吟扔向湖中。湖水清且涟漪,程帛心中一阵舒爽。

    “……我家和魏国公府、平北侯府,算是远房亲戚。平北侯外祖父程公,讳普生,原为卫国公。我家曾祖父彼时任京官,跟卫国公府连过宗的。”亭中,程希端庄美丽的脸颊上飞上一抹晕红,硬着头皮说道。程希家原本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在乡下有几百亩地而已。后来程希曾祖父中了进士,做了京官,程家才慢慢发达起来。如今程家也算是望族了,五六十年前可不成,所以会上赶着跟当时赫赫扬扬、威风凛凛的卫国公府连宗。同出一姓,又连了宗,官场上也有人照应。

    “后来卫国公府被夺爵抄家,成年男丁全部流放肃卢州边塞苦寒之地。我家曾祖父虽帮不上什么忙,也暗中送了不少银两、衣食,又托肃卢州地方官多加照应。再后来平北侯驱除鞑靼至祁连山外,先帝特旨召回程公一家,封为平顺伯。平顺伯带着儿孙住在老家广宁,深居简出,极少和外人来往,和我家倒是常通音信,极亲密的。”程希这一通解说下来,冯姝、阿迟才明了,原来程家、张家是这样的远房亲戚,怪不得对魏国公张劢知之甚详。

    接下来的事,不用程希讲,冯姝和阿迟也猜的出来:张劢既到南京任职,必定会到程府拜望。这么一位尚未定亲的天之骄子近在眼前,议亲事还不论嫡庶……冯姝和阿迟相互看看,心有戚戚,程家往后怕是会热闹了。

    “家父近来忙的很。”程希嘴角有丝讥讽的微笑,“从来不管家务事的人,这几日连送到张府的果品、酱菜都亲自过问。家父待魏国公这位倍,好不关切。”不用问,定是秋姨娘吹的枕头风。秋姨娘自从听到“不论嫡庶”这四个字,大概已经在盘算着要下手钓金龟婿了,自然会蹿掇父亲向魏国公示好。

    冯姝笑道:“彼此至亲,原是应该的。”魏国公父母兄长都远在京城,他独身一人在南京居住,又无家眷,程御史这做表伯父的多照看照看,也在情喇中。

    阿迟笑嘻嘻打岔,“程姐姐,是什么酱菜啊?有没有味道与众不同的,也给我弄几坛子。程姐姐我跟你说,吃是人生第一大事,最该在意的。”表哥、庶妹什么的,没有吃重要。

    三人正说着话,湖畔垂钓的冯婉一声欢呼,“钓着了钓着了!”没多大会儿冯婉步履轻盈的走了来,面有得色,“我钓到一条大胖鱼,够咱们四个人吃的!”程希和冯姝都笑,“又来了一个,阿迟可算是有伴儿了。”婉儿和阿迟还是年纪小,少年不知愁滋味,整天就惦记着吃和玩,再没什么心事的。

    欢聚了半日,申时前后,客人纷纷告辞。阿迟离的近,诸人都散了之后又陪程希坐了坐,说了会子家常。阿迟的声音清洌动听,如山间清泉一般,程希微笑听着,眼中渐渐有了笑意。

    阿迟回到徐府之后,一本正经的跟陆芸发着感概,“做女人真不容易啊。娘您看看,做嫡女不容易,做庶女也不容易,各有各的苦。”

    陆芸才见过管事婆子,处置过一回家事,如今正闲坐饮茶。见宝贝女儿如此这般,陆芸哪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阿迟,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定要先想清楚了。”陆芸微笑着看爱女,“男子可以纳妾,不等于男子必须纳妾。阿迟,嫡庶之争,不见得每个人都要面对。”这孩子定是见着冷酷世情,下了气。这可不成,花一般的年纪,应该开开心心的。

    阿迟拉过张小巧的黑酸枝木玫瑰椅坐在陆芸身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等着听陆芸高谈阔论。女儿如此虚心求教,陆芸自然倾囊以授,“阿迟,我和你爹爹成亲的第二年,你爹爹便高中了二甲进士。彼时你祖父任职少仆寺卿,从三品官员。继夫人的父亲殷老大人是吏部尚书,文选司、考功司都在殷老大人掌控之中。我便跟你爹爹商议了,到南京做个闲职。”

    阿迟故作聪明的点头,“南京官员六员一考,不归北京吏部管。”南京的官员,由南京吏部考核,不许北京吏部干涉。爹爹既到了南京,殷老大人再厉害,也是鞭长莫及。

    陆芸笑了笑,“乖女儿,你爹爹性情淡泊,不贪名利,南京任职对他再合适不过,这是一。我能远远离开继婆婆婆和两位妯娌,在凤凰台徐府和你爹爹清清净净渡日,这是二。”

    阿迟笑咪咪,好啊好啊,这是互利双赢。爹爹么,离开京城便是离开继夫人的势力范围,这些年来也一步一步升到了正三品。娘亲得利最大,不用服侍婆婆,不用周旋妯娌,在南京徐府一人独大,何等自在。

    当然了,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来南京的好处很多,坏处也是显而易见:徐郴品级虽然上去了,始终没多大实权。如果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大概其也就是熬到礼部的老尚书致仕之后,徐郴能再升一级,做个“养鸟尚书”。这样的仕途,究竟是不理想的。

    阿迟忽想起今天听到的新闻,不无艳羡的说起,“娘,程姐姐的表哥才二十岁,就做到正二官武官了,可真难得。不是挂的虚衔,是都督佥事呢,掌管练兵和屯田。”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一个人所能达到的人生高度,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陆芸笑道:“是魏国公张劢么?他十三岁那年跟着父兄上了战场,徂击过入侵的蒙古人,驱逐过东南的倭寇,杀敌无数。阿迟,他年纪虽然不大,立下的战功可不少。”有谁会是无缘无故坐上高位?总要有个缘由的。

    原来是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军人,失敬失敬!阿迟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张劢是功勋人家子弟,靠着祖荫上的位。想差了,竟是与事实大相径庭。

    阿迟冲陆芸竖起大拇指,“您太渊博了,什么都知道!”陆芸微微一笑,家里有快要及笄的宝贝女儿,做母亲的自会留意未婚青年男子,何足为奇。可惜,张劢年纪大了几岁,和阿迟并不相配。

    母女二人絮絮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先是徐述、徐逸小哥儿俩下了学,接着徐郴、徐逊父子也相继回来。一家人早早的吃过晚饭,之后相携到园中的望月亭,或是吃着瓜果,或是闲闲饮茶,共赏秋月。

    一轮秋月挂在天空,清丽明彻,美好澄净。月光皎洁,徐逊乘兴吹笛,笛声悠扬悦耳,引人遐思。阿迟纤手轻扬,命侍女抱来古琴,信手抚了一曲。曲罢,徐郴和陆芸击节赞赏,“此曲只应天有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徐逊、徐述、徐逸三兄弟也很给面子的鼓掌,阿迟眉毛弯弯,这有忠实观众捧场的演奏,真有成就感啊。

    徐述、徐逸小哥儿俩不甘示弱,背着手,很有风度的仰头向月,各自吟了一首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春去秋来不相待,水中月色长不改。”吟罢,也是一片称赞之声。

    徐逸跑到徐郴身边,“爹爹您呢?”哥哥吹笛,姐姐抚琴,我们背诗,您做什么呀。徐郴洒脱的笑笑,命人备笔墨,“阿逸,爹爹把你画下来,好不好?”

    徐逸拍手笑,“好啊好啊。”颠儿颠儿的跟着铺雪浪纸,给添了不少乱。徐郴一手轻抚幼子的头,一手提笔作画,徐逸在旁聚精会神看着,大乐,“有我有我,把我画出来了。还有娘,还有姐姐,还有哥哥,咱家人全都有!”

    徐郴画完,儿女们都凑了过来,拍老爹的马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陆芸款款走过来,凝视看了半晌,提笔在画的左侧空白处写下“今者不乐,逝者其耋”八个大字,舒朗洒脱,态致萧散,和画风十分相配。

    作者有话要说:“今者不乐,逝者其耋”出自《诗经.秦风.车邻》。耋,dié,八十岁,此处泛指老人。车邻是讲及时行乐的,今朝不乐待何时,转眼衰老,气力不济。

7他山之石

    儿女们一个比一个有眼色,又围着陆芸拍了通马屁,“流畅自如,潇潇古澹。”“自然沉着,妍媚流便。”“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洞。”徐郴、陆芸皆莞尔。

    徐逸小心的从腰间挂着的荷包中取出一个桂木印章匣子,再小心的打开匣子,取出一枚小小印章,“爹爹,娘亲,盖我的印好不好?”徐逸过七岁生日的时候,徐郴寻出块极品寿山石,亲手篆了一枚印章给他。这枚印章古朴典雅,徐逸喜欢的很,宝贝的很。

    徐郴、陆芸哪有不答应的,“好啊。”徐逸高兴的笑笑,低头聚精会神审视画面,“这里显的有些空,盖上一印,用朱红的色彩一压,画面就稳住了。”徐逸审视片刻,定了主意,盖下印章。鲜红的油色打在水墨画上,画面更为出色,众人又把徐逸夸奖一番,徐逸昂头挺胸,好不得意。

    盘桓到人定时分,方尽兴而散。一夜好梦,次日清晨徐氏父子依旧各自出门,上衙门的上衙门,上学的上学。陆芸料理家务,阿迟很有闲情逸致的命人采摘玫瑰花,做鲜花饼。阿迟一边兴致勃勃的折腾吃食,一边欣慰想着,“幸亏把教养嬷嬷弄走了,要不然,哪能这般自在。”

    晚上徐郴回家,饭桌上阿迟大献殷勤。指着花香浓郁、沁人心脾的鲜花饼,“爹爹,我命人做的。”指着一盘清蒸团头鲂,“爹爹,我亲手钓的。”徐郴先尝了块饼,“酥软爽口,甜而不腻,好滋味。”又尝了一筷子清蒸鱼,含笑称赞,“我闺女钓的鱼,异常鲜美。”

    阿迟甜甜一笑,飘飘然端起粥碗喝粥。眼下这日子很不坏呢,无需为生计烦恼,无需为职场上狭窄的人际纠纷烦恼,也无需对着老板、客户陪笑脸,悠闲又惬意。

    饭后,阿迟亲为徐郴、陆芸捧上香茗,一幅孝顺女儿的模样。徐郴接过茶盏,打趣女儿,“阿迟放心,不拘你听不听话,乖巧不乖巧,爹和娘都不会卖了你的。”

    阿迟红了脸。她才穿过来的时候,是闹过笑话的。乍一变成古装小姑娘,住在古色古香的宅院中,阿迟极没有安全感,曾再三跟徐郴确定,“爹爹您不会卖了我吧?不会吧?”也难怪阿迟会这么想,这个时代的穷人会卖儿卖女,阔人么,一样会变相出卖儿女的终身幸福,缔结利益婚姻。

    一旁的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很是好奇,卖了姐姐?这是从何说起。徐述到底大一点,只是好奇而已,徐逸还小,一本正经的开了口,“要卖,也是卖我。”

    爹娘也好,哥哥姐姐也好,全都看向他。这孩子怎么了,是想语不惊人死不休么。徐逸昂起小胸脯,“因为,我是男孩子,我比较值钱!”

    哄堂大笑声中,徐逸摇头晃脑背诵着《论语.子罕》,“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连圣人也是待价而沽的,我等凡夫俗子,卖得上价钱是好事啊。

    欢笑一场,儿女们各自散了,徐郴和陆芸相携回房。沐浴过后,徐郴披着漆黑乌亮的长发坐在镜子前,陆芸一边拿着雪白柔软的干帕子给他擦头发,一边随意说着家常。

    “今儿个阿迟真是殷勤。”徐郴提起宝贝女儿,嘴角泛上丝微笑。那年她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小尾巴似的跟在爹娘身边,还以为她是依恋爹娘呢,谁知竟是担心爹娘不要她。爹娘怎舍的不要她呢?这傻丫头。

    陆芸声音温温柔柔,“前几日阿迟不是去过程家么,程家大小姐和庶出的二小姐大概有些不睦,阿迟瞧瞧这个也难,那个也不容易,心里就不好受了。伯启,阿迟这孩子,心肠太软。咱家幸亏只有她一个,若是姐妹多了,阿迟准吃亏。”

    徐郴微笑,“阿迟精着呢,不会吃亏的。小丫头眼神儿又好,遇事又有决断,不过是娇养在父母膝下,有些孩子气而已。阿芸,咱闺女心地虽善良,并不是没主意的滥好人。”无论男子还是女子,总要心地善良方好。心地善良,却并不一定会吃亏上当。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家常,陆芸忽想起,“不知老家人到了京城没有?”继夫人的寿辰是十月初三,可是快到日子了。徐郴笑道:“算算行程,该是到了。”

    徐郴和陆芸这回派进京的老家人姓刘,叫刘平安,做事向来稳妥,是个可靠的。这时节他果然已经到了京城,却没去位于正阳门大街的徐府,先在定阜街陆芸的陪嫁宅子里住了下来。

    这宅子虽不带花园,却是宽敞轩朗的五进宅院,很显气派。刘平安带着小厮、仆役才一进门,陆芸的陪房家人周荣便满脸笑容迎了出来,“刘大爷,辛苦您了。”客气寒暄行礼,让了进去。

    刘平安在定阜街歇够了,到十月初三这天,起了个绝早,收拾利落了,带着随行小厮、仆役,直奔正阳门徐府。刘平安来的很巧,他到徐府的时候,正值徐家诸人拜寿、呈寿礼。

    徐次辅身穿金色暗纹蜀锦长袍,和殷夫人一左一右端坐在上首,含笑看着满堂儿孙。他年少之时才华横溢,探花及第,善容止,善言辞,风度为一时之冠。如今虽已年近六旬,依旧翩然不群。

    殷夫人穿着正红色遍绣折枝牡丹宫花锦褙子,高高挽着飞仙髻,髻上那只流光溢彩的颤枝金步摇,耀人耳目。她眉清目秀,肤色白皙,虽已是五十多岁了,可一向养尊处优,看上去宛如四十许人。

    徐家二爷徐阳率先出来送上寿礼,很喜庆吉利,是一盆红宝石做成的梅花盆景。这盆梅花形象逼真,每朵梅花都是金托,花瓣嵌红宝石,十分豪华壮美。徐阳一身锦缎长袍,矜持的笑着,这盆梅花盆景可算是价值连城了,这份寿礼,任是谁也比不过!

    徐次辅、殷夫人脸上都有笑意,厅中诸人更是频频投来艳羡的眼神。红宝石盆景呢,可真难得。徐阳正得意着,刘平安到了。他是奉徐郴之命前来送寿礼的,自然畅通无阻进到厅中。刘平安恭恭敬敬行过礼拜过寿,缓缓展开一幅踞,“老爷,夫人,这是大爷命老奴呈上的寿礼。”

    踞上龙飞凤舞十七个大字,“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用墨饱满,笔迹飞扬,酣畅淋漓,气势磅礴。

    徐阳鼻子差点没气歪了。怎么着?我花了多少银子,费了多少心思,才弄来这盆红宝石梅花盆景,徐郴你可倒好,随手写幅字!有你这样的么,虽说是继母,也不作兴如此怠慢。

    满堂儿孙来给自己贺寿,殷夫人本是喜不自胜。亲生儿子送上珍贵至极的红宝石盆景,更让她笑逐颜开。刘平安偏偏赶到这时候来,徐郴还半咸不淡的送了幅自己亲笔写的字,殷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面沉似水。

    徐次辅温和称赞,“遒劲有力,潇洒灵动,好书法!老大这是诚心诚意拜寿,祝福夫人寿比南山,孝心可嘉。”转头微笑看向殷夫人,“夫人,咱们郴儿真是孝顺,是不是?”

    殷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极是,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管她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跟丈夫唱反调。更何况,继母挑剔继子,从来是不能明着说的。

    刘平安又呈上陆芸亲手绣的花开富贵绣屏,徐逊的松鹤图,阿迟的寿山福海图。就连年纪小小的徐述、徐逸,也亲笔画了五福捧寿图、麻姑拜寿图,笔法稚嫩,颇有童趣。

    厅中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爷一家真省事哎,或是亲笔书画,或是自做的针线,横竖都是不花什么银钱,却又显得心意十足。成,这法子好,很好。

    陆芸的绣屏倒也罢了,孩子们的书画徐次辅关切的很,命人送上前来一一仔细看过,欣慰的捋着胡须微笑,“好,好,极好!”不愧是徐家的孩子,颇见功底。

    呈完寿礼,刘平安算是交卸了差事,磕头告退。刘平安走了之后,殷夫人端坐在上首,心中百味杂陈。走了,这厮总算是走了,好好的寿辰,被他搅的没了心绪。

    以徐次辅如今的地位,前来为殷夫人祝寿的亲戚朋友自然极多,贺客盈门。自家人拜过寿,徐家便忙着招待老亲旧戚、新朋旧友,直忙了一天。

    寿宴过后,殷夫人命人设下大桌案,将寿礼中精巧有趣之物拿过来瞧着解闷。徐次辅自外回来,看着可乐,“好看么?”自己这夫人生于名门,长于名门,寻常金玉玩好向来不放在眼里的。今儿个兴致倒好,摆弄起寿礼了。

    殷夫人轻柔笑笑,“猜猜我最喜欢哪件?竟是素华的寿山福海图。素华这孩子画出来的画有灵气,定是位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小雨扔了一个手榴弹

8执子之手

    徐次辅舒心的一笑,“夫人好眼光。”长子一家远在南京,徐次辅自是心中牵挂。殷夫人说起素华有灵气,讨人喜欢,徐次辅这做祖父的听了,深有同感。

    殷夫人命人托起寿山福海图,和丈夫一起欣赏,“看看,素华这孩子的画,真是别致。”民间流行的寿山福海图大多是绘以蝙蝠围绕海中寿石、灵芝飞翔,“蝠”与“福”谐音,象征有福。眼前的这幅寿山福海图却是“茫茫一嬴海,渺渺三神山”,用笔劲峭,勾勒精细,意境清朗,风致自然,令人见之忘俗。

    殷夫人频频称赞,徐次辅笑道:“夫人说的是,这孩子确有几分巧思。”跟她父兄的书、画一样,是花了不少心思的。郴儿一家很好,孝顺知礼,敬重长辈。

    殷夫人夸完寿山福海图,又夸起花开富贵绣屏,“郴儿媳妇心灵手巧,看看这活计,鲜亮的很。”徐次辅随意瞅了一眼,微笑点头,“很不坏。”做公公的夸儿媳妇,有这三个字也就不得了了。

    夸完继儿媳、继孙女,殷夫人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不知素华的女工如何?见过她的书画,却不曾见过她的女工。女孩儿家,针黹纺织方是本等,琴棋书画,原不是分内之事。”

    徐次辅温和笑笑,并没说话。他是政客,冠冕堂皇的话自然会说,道貌岸然的事自然会做,至于冠冕堂皇和道貌岸然的背后隐藏着什么,谁知道呢。自己这位夫人关心起素华的“针黹纺织”,究竟意欲何为。

    殷夫人见丈夫不大兜揽,心中有气,“郴儿媳妇不会教孩子!我为了素华,费了多少功夫,才寻了位规矩严整的教养嬷嬷送到凤凰台。她可倒好,心又软,又没主意,让冯夫人三说两说的,把教养嬷嬷拱手让给了冯府。她这幅模样,哪能教好素华?素华这么好的孩子,生生要被她给耽搁了。”

    殷夫人虽是生着气,说出来的话还是很克制的,只责怪陆芸,而不诋毁素华。毕竟陆芸算是外人,素华却是亲孙女,若是说素华的坏话,徐次辅未必爱听。

    “如何教养素华,郴儿夫妇自有道理,”徐次辅说话很慢,很清楚,很温和,“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父母的,少操些心也罢。”

    殷夫人才待要反驳,徐次辅已站起身,“首辅大人入值西苑,留下数份紧急公文。夫人,今晚我和幕僚在书房议事,夫人早些歇息,不必等我。”走了。

    殷夫人气的肝儿疼。我还没说完呢,老大媳妇教不好素华,你让老大把素华送回来!有我调理她,有素敏这样的名门贵女做样子,素华才能学好了,才配嫁到我殷家去!

    门帘轻挑,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盈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名相貌清秀、神情恭谨的丫头,手中托着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精致莹润的定窑小瓷碗。少女轻快走到殷夫人身边,巧笑嫣然,“祖母,用碗冰糖燕窝可好?”回身从盘中取过小瓷碗,恭敬又亲热的递到殷夫人面前。

    这名少女衣饰华贵,神采飞扬,正是徐阳的嫡出女儿,在京城徐府称“大小姐”的徐素敏。徐素敏自小聪明敏捷,在殷夫人跟前很受宠,殷夫人溺爱的看看孙女,“还是我敏儿心疼祖母。”接过瓷碗慢慢喝了,心中受用。

    徐素敏接过空碗,放回到托盘中,周到体贴的服侍殷夫人漱口、净手,殷夫人满意的点头,“敏儿孝顺。”指指大条案,“好孩子,去拣两样喜欢的,祖母赏你。”

    徐素敏掩口而笑,“祖母,我哪里来孝敬您的,竟是打劫来了。”送了碗冰糖燕窝,就能换回两样珍宝玩器,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

    珍宝玩器固然好,终身大事却更重要。徐素敏且不急着挑拣礼物,坐在殷夫人身边笑盈盈陪着说话,“祖母,素华妹妹很有才气呢,好不让人羡慕。”这会子,徐素敏恨不得把素华夸成一朵花,夸的殷家人人喜欢素华,中意素华。

    殷夫人的父亲殷老大人已经致仕,如今在西湖老家颐养天年。殷家子弟大多出仕,天南海北的做着官,只有曾孙子殷雷陪侍在侧。殷雷年方十五,殷老大人少不了要为他择配,寻思着要亲上加亲,想娶徐家女孩儿。

    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嫁表哥殷雷,徐素敏吓的脸都白了。殷雷只所以会在老家,是因为他祖父、父亲皆已亡故,家中只有守寡的祖母、母亲。没有祖父、父亲提携,家业单薄,又要服侍寡妇婆婆、寡妇太婆婆,想想都觉的透不过气来。

    这京城之中,有多少年富力强的贵公子,哪个不比殷雷强?不拘是文官家的少爷,还是公侯伯府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比殷雷有依靠、有前程?

    只是,殷老大人什么样的身份,他开了口,谁好意思回绝?不只不好意思回绝,也没脸拿徐素兰、徐素芳那样的庶支女孩儿去充数,只能给个嫡支嫡女。如此,不是徐素敏,就是徐素华。

    徐素敏言笑晏晏,“听郁嬷嬷说,素华妹妹是一等一的人才,仙女下凡似的。徐家嫡女,生的又好,性子又好,又有才华,祖母,素华妹妹真是太难得了。”

    殷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敏儿,祖母都知道。”亲孙女那点儿小心思,殷夫人能不明白么?只不过,徐郴那一房的事,她说了不算。徐素华的婚事,她当不了家。

    徐素敏抿嘴笑笑,“素华妹妹一个人在南京,何等孤单。还不如差丫头婆子接了她来,和姐妹们一处做伴儿,岂不是好?”她远在南京,确是没什么好法子,把她接回来呀。等到了京城,搓圆揉扁,还不全在咱们。

    殷夫人慈爱的拍拍孙女,“敏儿,祖母心里有数。这事啊,不急。”亲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定下的,要来来回回的商量。再说了,都还小呢,阿雷才十五,徐家女孩儿尚未及笄。

    徐素敏见状,暂且放下心。陪殷夫人说了会子家常,起身拣了一件松花石山水人物插屏,一件青花缠枝敞口梅瓶,告辞离去。

    徐素敏走后,殷夫人独自发了会儿呆。她自小顺风顺水的,父母疼爱,夫婿敬重,子孙孝顺,唯一不顺心的地方就是夫婿曾经娶过,前头人还留下了徐郴,占去嫡长子的名份,挡了徐阳的道。

    依本朝《户令》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徐次辅这一房的家财,将来是要徐郴、徐阳、徐际三兄弟均分的。恩荫子弟,则要尽着嫡长子孙。依着云间徐氏的家规,嫡长子有祭祀之责,分家业时要多分一份。故此,将来分家的时候,徐郴能分到的家产,是三兄弟中最多的。

    殷夫人每每想到此处,心中便隐隐作痛。徐阳竟然比不上徐郴!自己的宝贝儿子要落在异母大哥的后头,这让人情何以堪。

    儿子这一辈,徐郴是嫡长;孙子这一辈,徐逊是嫡长。儿子,孙子,铁定都是落后一步,再也追不上的。儿子、儿子都已经吃了亏,到了孙女这儿,不能让步,敏儿一定要处处强过素华。

    敏儿人在京城,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之女。素华人在南京,来往的尽是闲散官员家眷。一南一北,高下立分。天朝最有权势的官员,在京城,不在南京。殷夫人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南京凤凰台徐府,徐郴一袭青袍,舒服的坐在一张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意态闲适。陆芸坐在他对面,说着阿迟的笑话,“到我书房转了转,看中一个紫檀小砚屏。今儿个可巴结我了,又给端茶又给捶背的。”

    徐郴嘴角微翘,“什么好东西到了她眼里,咱们还留得住?阿迟是咱们前世的债主,这辈子讨债来的。”她中了什么,爹娘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软磨硬泡,最后总要如了愿。

    陆芸忍不住笑,“你是没见着她那小模样,殷勤的很,跑前跑后的,就数她最忙。伯启,今儿阿迟运气不好,我正打算给她呢,门上有人送来拜贴。这么一打岔,就岔过去了。”

    徐郴笑道:“岂有此理!成心让我闺女睡不着觉么?”阿迟那性子,若想了却不到手,晚上睡觉也得惦记着。好好的,何苦来呢,为难孩子。

    陆芸佯装不舍,“小砚屏是我心爱之物,我也喜欢。”徐郴微笑相诱,“小砚屏有什么好,我拿幅美男图跟娘子换,如何?”两人言来语去的玩了会儿,命人去给宝贝女儿送了信,“小砚屏明儿就送来,安生歇息。”

    徐郴方想起来,“谁送的拜贴?”陆芸笑道:“正要跟你说,是邻舍送来的,魏国公府。”徐郴奇了奇,“是张劢么?他本事倒大,南京的产业竟已拿到了。”

    陆芸不解,“他是魏国公,魏国公府的产业,不归他归谁?”魏国公府先祖是太祖开国时第一名将张季野,彼时太祖建都南京,魏国公府赏赐无数。邻舍名西园,只是魏国公府众多别院、庭园之一。

    徐郴很尽职尽责的做着老师,耐心教给妻子,“上一任魏国公,是张劢的伯祖父张锟。张锟的夫人林氏尚在,一直把着魏国公府的产业不放手。林氏是长辈,张劢能从她手中拿到这西园别院,必是不容易的。”

    陆芸不觉恻然,“林氏没了夫婿,又没有嫡子,何其可怜。”林氏若有嫡子,这爵位也落不到张劢身上。徐郴温柔拉着她的手,“林氏有庶子,有庶子媳妇,在魏国公府她威风着呢,并不可怜。”

    徐郴的手掌大而温暖,陆芸纤细白皙的小手被他握着,有种踏实满足的感觉,“嗯,不可怜。”两人的手越握越紧,四目相对,柔情万千。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说过要双更的,不过只写出来了一章,捂脸

9窈窕淑女

    次日徐郴休沐,只在家中安坐,并不出门。众人都知道添了位新邻居,徐逊和阿迟不过是随意笑笑,“西园有主人了。”那么美的庭园终年闲置,犹如美人被冷落一般,令人怜惜。如今好了,有人住过来,名园不寂寞,美景不辜负。徐述和徐逸小哥儿俩大为高兴,“有位将军邻居,甚好甚好。”打过仗呢,一定很神气。

    男孩子天生的崇拜英雄人物,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兴致勃勃的想见见新邻居。徐郴命人具贴到西园回拜了,西园主人早出晚归的并不在家,管事的笑容满面接过贴子,“敝主人军务繁忙,一大早出城练兵去了。待敝主人回来,定要过府拜望。”礼数周到的招待来人喝了茶,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不在家?徐述、徐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下气。陆芸好笑的看看幼子,“再怎么会打仗,他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又没有三头六臂。徐郴微笑安抚,“若功课好,等到西园主人来拜访的时候,许你们做陪。”想见新邻居,这个容易。

    徐述很高兴,“见了西园主人,我要把他画下来。”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携主人同游西园图”。徐逸兴高采烈,“我要好好看看他,他肯定留着部大胡子,身材高大,威风凛凛。若他好说话,我要请他舞一回剑,一定很好看!”不用问,肯定是“一舞剑气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两个小弟弟眉飞色舞,阿迟心绪莫名的愉悦,展颜而笑。徐逸转头看看她,一脸惋惜,“姐,可惜你是女孩子,养在深闺,西园主人这般英雄的人物,不得相见。”这么英雄的人物住在邻舍,可是你都不能见。

    徐述很设身处地的替阿迟着想,“姐,不必可惜,我们会把西园主人画出来,会画的很传神。”徐逸很好心的补充,“我们还会很绘声绘色的讲给你听。”两人的目光中满是同情,姐姐你是女孩子,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阿迟莞尔。徐逊站起身,一手拎起一个,“阿述,阿逸,跟哥哥读书去。”甭在这儿胡扯了。徐述、徐逸听话的跟着大哥走了,临出门前还回过头殷勤嘱咐,“爹爹,您要早日宴请西园主人,千万莫忘了。”

    徐郴和陆芸含笑答应过幼子,相互看了一眼,神色复杂。阿迟笑吟吟道:“我虽是女孩子,也要用功读书。爹,娘,我去藏书阁。”坐在阁中,手执一册好书,身畔是一盏香茗,一室清幽,何等惬意。

    阿迟走后,陆芸摒退侍女,面有忧色,“伯启,看样子阿逊还是那般心思,没有改变。”听到“养在深闺”“不得相见”,阿逊神色黯然,定是触动心事了。徐郴沉默片刻,“由他罢。”孩子心意已定,做父母的难道忍心勉强他。

    徐郴现任南京礼部右侍郎,算是闲职。其实南京也是有些实权官员的,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南京户部侍郎常兼任总理粮储,职责重大。如今的南京户部侍郎姓季,名焘,是宁晋季氏嫡支子弟,为人沉稳凝重,官声甚佳。

    季侍郎和徐郴一样,儿子有三个,闺女却只有一个,宝贝的很。季家女儿闺名季瑶,柳眉春山含翠,杏眼秋水无尘,是位难得一见的美女。徐郴和季侍郎同在南京六部为官,自然有些来往。徐逊偶然在荷花池畔见过季瑶一回,惊鸿一瞥,从此难忘。

    徐逊喜欢了季家女孩儿,着实令爹娘苦恼。宁晋季氏家风清正,家族显赫,是本朝屈指可数的望族之一。可宁晋季氏家规有些奇怪,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季瑶比徐逊要小三岁,如果真要说成了亲事,岂不是二十三岁才能娶亲?

    徐郴面带思索,“二十三岁,也不算晚。”阿逊今年十八岁,再等五年而已。陆芸苦笑,“若是咱俩当家,自然要依着儿女心意,可……”就算没有继夫人,公公也不会允许长孙二十三岁才成亲。徐家男子,没有成亲那么晚的,更何况阿逊是嫡长孙。

    徐郴想要说什么,陆芸轻轻提醒他,“伯启,咱们是十九岁成的亲。”阿逊的亲事,公公来信已是一催再催,没法再拖。若不然,公公做主定下亲事,可如何是好。

    “人伦有五,夫妇为先。”徐郴缓缓说道:“婚姻谓之嘉礼,琴瑟贵乎和谐,阿逊要过一辈子的人,总要他喜悦接纳方好。”

    陆芸着实有些犯愁,秀眉微蹙。徐郴指指邻舍,安慰道:“不只咱们愁,为婚事烦恼的人多了。娘子,他是躲避出京的,在京城呆不住。”比咱们还惨呢。

    陆芸怔了怔,“此话怎讲?”他又没有祖父祖母管着,听说他爹娘宠溺子女无度,还能威逼他娶妻不成?徐郴不厚道的笑笑,“娘子,他年纪轻轻,已有一等国公爵位,又是手握实权的佥书。娘子知道么?将来林氏太夫人一过世,整个魏国公府都是他的。魏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太祖皇帝对季野公赏赐甚多,只在南京便有十几处私家园林。”想想吧,魏国公府有多豪富。

    “他是平北侯亲生子,却住在魏国公府。做他的夫人,并不需要每天服侍婆婆。”徐郴嘴角勾了勾,“这么好的事,谁不想?魏国公府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好,平北侯府的亲眷也好,能让他消停了?娘子,旁的人家不说,单单他外家便有七八位表妹呢。”

    陆芸想了想,也觉好笑,“于是他便避到南京来了?”徐郴粲然,“岂止,他又从南京城里避到凤凰台来了。”来南京后他本是住在镇淮桥的,好似也不得清净。

    陆芸摇头叹息,对新邻居表示非常同情。正叹息着,陆芸忽想起来,“这么位金龟婿就住在邻舍,咱们不能免俗,也相看相看?”咱家阿迟,再过一两年也要及笄了。徐郴大摇其头,“不成,不成。魏国公府林氏太夫人尚在,我闺女可不受那个难为。”自己这一房丢了爵位,林氏能甘心么?不定怎么折腾呢。谁家娇生惯养的宝贝女儿去跟林氏斗智斗勇去,闲的。

    接下来的几天阿迟忙碌起来,天天有客来访。程希、冯姝是常来常往的就不说了,兵部古老尚书的孙女、南京国子监监正的大小姐、武乡侯的嫡长女等素日不大热络的也登了门,让阿迟应接不睱。

    程帛也跟着来过,还很有兴致的登上徐府位置最高的退思亭,弹过一曲高山流水。“看来西园主人喜音乐。”根据程帛的表现,阿迟这么推断。

    少女们貌似无意的提及,“徐大小姐,听说你家邻舍住了位将军?”阿迟一脸诚恳,“素无往来。听说这位将军自打搬来后,便出城练兵了,至今未回。”

    好容易闲下来,阿迟约来程希、冯姝、冯婉,在湖畔的亭中自在说话。因阿迟大冷天的也不爱闷在屋里,喜在户外,喜看风景,所以徐府的这亭子栏杆是黄铜包就,内置炭火,亭中暖和的很。坐在亭中眼界宽广,心境也跟着宽广。冯婉坐不住,大冷天的出去钓了回鱼,结果空着手灰溜溜的回来了,坐在一旁随意抚琴。

    冯婉琴艺平平,音韵既不优美,更谈不上什么格调。阿迟和程希、冯姝都溺爱的看看她,任由她信手胡弹,并没有出言指点。冯姝更是心中想着,回家后定要跟教琴的师傅说了,好生管教婉儿。

    远处传来轻快的琴声,似有嘲弄之意。冯姝微晒,“婉儿别丢人了。”冯婉涨红了小脸,“谁这么没风度?”哪有这么笑话人的。琴艺高超的人,不是该襟怀冲远,气量过人么?

    程希微笑,“我不擅此道。”冯姝于古琴上也不怎么在行,两人齐齐看向阿迟。阿迟盈盈一笑,众望所归啊,没法子,只好献丑献丑。

    命侍女抱过古琴,阿迟信手抚来,琴声高亢激昂,大有斥责之意。冯婉大乐,在一旁鼓掌叫好。这没风度的人,活该被阿迟教训!

    远处嘲弄的琴声早停了,仿佛自知理亏似的。过了片刻,远处传来和平中正的琴声,好像在道歉,又好像在温和的打招呼。阿迟并没有得理不饶人,轻抚琴弦,琴声叮咚,表示“原谅你了”。

    远处传来的琴声愈加和醇,似有答谢之意。阿迟是个讲礼貌的好孩子,自然也好言好语应和,双方以琴声致意,客气了好一会子。最后,琴声渐低,渐消,而余韵袅袅。

    冯婉大为解气,“徐姐姐,多谢你替我找回场子。”冯姝狠狠瞪了她一眼,“往后看你还胡乱卖弄!”不是你信手胡弹,也惹不出这场事。程希和阿迟都笑,“这可怪不着婉儿。”婉儿只是抚琴罢了,没招谁没惹谁的。

    都是心胸豁达之人,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依旧该玩的玩,该谈天的谈天,聚到申时方散。冯姝走时恋恋不舍,“回去又要被关在屋里了。”她既将出嫁,自然要关在屋里绣嫁妆。偶然能出回门,大概是冯母给她放放风的意思。阿迟大为同情,却无计可施,只得依依惜别。

    程希笑意盈盈,“我家如今安生不少。”前阵子,秋姨娘好似已做了魏国公的丈母娘似的,人前人后都有些嚣张,生出不少事来。如今张劢躲到西园,她总算是消停了。

    送走三位闺中密友,阿迟胡思乱想了一阵。婚姻制度是私有制的产物,从一开始产生就是维护男人的利益的。但是很奇怪,婚姻制度产生以后,貌似一直是女人对婚姻更为热衷。这个时代的女人只能躲在内宅,过度关注男人也就罢了。到了后世女人明明可以经济独立精神独立,却还有很多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这又是为什么呢?

    阿迟每逢心绪不佳,都会独自去到藏书阁,一个人安安静静看会儿书。不拘是游记也好,典籍也好,史书也好,看着书,进入到另一个世界,杂念顿消,心境清明。

    这天也不例外,阿迟觉的有点烦闷,跟陆芸说过,去了藏书阁。挑了一本游记,一本小品文,坐在窗前闲闲翻看。时值下午,天色渐暗,窗户外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脑袋倒垂下来,饶有兴致的盯着阿迟看了会儿,笑咪咪问道:“女娃娃,书好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是写的很慢,我有种感觉,仿佛我跟徐家人不熟似的,真要命。

10乐只君子

    阿迟正津津有味看着本游记,随口答道:“好看。”并没抬头。过了会儿才觉着不对劲,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四目相对良久,阿迟静静说道:“倒挂着头会晕的,老伯伯,您还是下来吧。”

    老者眉花眼笑,“女娃娃心肠很好啊。”还担心我会头晕呢,真是好孩子。这女娃娃很不坏,长的好看,琴弹的好听,很合我老人家的心意。

    阿迟只觉眼前一花,面前的紫檀圈椅上已坐着位鹤发童颜、宽袍大袖的老者。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他头发、胡须皆白,脸色却红润光洁,一双眼睛更是带着笑意,灵动有神。

    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阿迟向来只是敷衍应付而已。他根本不是按礼数来的,让人如何按礼数对待他?不过眼前这位白胡子一大把,笑的又很和悦,阿迟大力发扬中华民族尊老敬老的美德,客气的倒了杯热茶奉上,“老伯伯,请用茶。”

    “女娃娃,辈份错了。”白发老者且不忙着喝茶,先澄清重要事项,“我怎么会是老伯伯呢,该是老爷爷才对。”徒孙叫我师公,女娃娃叫我伯伯,如何使得。

    阿迟从善如流,立即改了口,“老爷爷,请用茶。”白发老者笑咪咪赞道:“女娃娃有眼色,识实务。”这丫头机灵的,快能跟京城那对母女相媲美了。

    阿迟若不出门做客,衣饰便以舒适为主,并不追求华贵。此时她漆黑的长发只用只镂空雕花掐银檀木簪松松簪住,仿佛绸缎一般光可鉴人,柔顺飘逸。清新雅致的藕荷色宫花锦束腰小袄,斜襟,左衽,衣领中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她仪态娴雅,面对不速之客,毫无惊慌之色,轻松的和白发老者说着家常,“我喜欢一个人看书,便将侍女都打发出去了。老爷爷您呢?也爱一个人独来独往么?”

    白发老者一身青袍,须发皆白,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笑起来却像个大孩子一般,“很久很久以前,我是爱独来独往的。后来我收了徒弟,再后来我有了徒孙,有了徒孙女,便爱跟他们一起玩了。我,我徒弟,我徒弟的小媳妇儿,还有两个徒孙,一个孙女,我们一家人玩的可高兴了。”

    阿迟眨眨大眼睛,“老爷爷,你们都玩什么呀?”白发老者大为得意,“什么都玩,有时候打架,有时候下棋,有时候野炊,偶尔也弹弹琴、吟吟诗、作幅画,附庸风雅。”捉迷藏什么的,我们当然也玩。不过,不足为外人道也。

    阿迟笑道:“听起来很有趣。老爷爷,我猜您抚琴定是意态闲适,手势优美,琴声曼妙悦耳,清雅脱俗。”白发老者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啦,没有没有。我向来是不笑话人的,不笑话人的。”笑话人多没风度呀,会被我乖徒孙数落的。

    阿迟微微一笑,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托起桌上的细瓷茶盏,慢慢喝着茶。她的手掌纤细白皙,比手中的瓷器更细腻匀净,看在人眼中,颇为赏心悦目。白发老者笑咪咪坐在她对面,心里乐开了花,老子来对了!这女娃娃抚过琴曲,我乖徒孙出了好半天神,臭小子若是知道女娃娃不只会弹琴,人还长的这么美,不是更该发痴了么?

    阿迟微笑吹捧,“老爷爷您功夫无下无双,羡慕死人了。您教出来的徒弟、徒孙,一定也是人中龙凤,功夫卓绝。老爷爷,您的功夫定是天下第一了,对不对?”白发老者本是眉开眼笑的,闻言板起脸,气咻咻的,“谁说我的功夫天下第一了?”

    阿迟露出些许诧异,“您的功夫已入化境,世上居然还有人强过您?”白发老者怒气冲冲的瞪了她一眼,仰头向天吹胡子,并不肯答话。

    远处传来清亮的啸声,这啸声一波接着一波,一波高过一波,连绵不绝。阿迟凝神听了会儿,很善解人意的询问道:“老爷爷,这人功夫好似不弱,不过跟您比,还差远了吧?”

    啸声由清亮转为高亢,隐隐有相威逼之意。白发老者吹了几回胡子,终于拍案而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大鸟一般飞出了屋子,翩然远去。他人虽去的远了,阿迟耳中却还回响着他的怒骂声。

    阿迟安安静静坐着,一动不动。虽说自从经历过穿越重生这样的奇事,她的涵养功夫已大有长进,很能做到处变不惊,可白发老者方才的举动还是骇住了她。这太颠覆常识了,有地球引力在,人怎么可能会飞呢?

    佩阿、知白盈盈走了进来,“大小姐,天色不早,太太还等着您呢。”阿迟徐徐起身,笑道:“是该回了。”带着两名侍女,缓缓出了藏书阁。走在幽静的小路上,阿迟忍不住往西园的方向看了一眼,凤凰台徐府,添了位很有意思的邻居呢。

    次日,西园主人,魏国公张劢亲自来拜访。徐郴带着三个儿子接待的,虽然主人是文官,客人是武职,不过宾主之间,相谈甚欢。送走客人后,徐郴、徐逊不过是夸了句“吐属文雅,举止斯文”,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兴奋的两眼放光,“他个子很高,很英俊,很彬彬有礼,一点也不凶!”徐逸兴奋过后,颇为懊悔,“没求他舞剑!”初次见面,没好意思提,可惜可惜。

    陆芸这当家主母本是微笑听夫婿、儿子说话的,待到打开礼盒,看到一把浑厚古朴、刻着篆书“九霄环佩”的古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九霄环佩?琴中仙品的九霄环佩?

    徐郴觉察妻子神色有异,缓缓踱步过来。看到古琴,徐郴也是呆了一呆,这琴梧桐为面,峨眉松为底,扁圆形,伏羲式,竟是一把唐代雷琴。

    儿女们围了过来。徐逊微笑,“雷琴‘其声清越,如击金石’,音韵定然极美。”阿迟点头,“雷琴声宽大复兼湿润,不同凡品。”徐述、徐逸快活的询问父母,“今晚能否听听天籁之音?”

    徐郴也是怦然心动,点头应了。是晚,徐郴沐浴更衣,焚香操琴,曲罢,艳惊四座。九霄环佩的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美妙的乐曲如流水般倾泄而出,令人沉醉。

    阿迟侧耳倾听,心中感动。不愧是曾在唐肃宗登基大典上演奏过的琴,鼎鼎唐物,清雄沉细,琴声出于两池间,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余韵袅袅。

    徐述羡慕的推推她,“姐,真好听。”徐逸不经意问道:“姐,你在想什么?”阿迟微笑,“九霄环佩琴体庄重浑厚,气势伟岸高大,声音尽善尽美,确是琴中仙品,盛唐气象。今夜能聆听这天籁之音,何其有幸。”

    儿女们艳羡的情态自然全部映入徐郴、陆芸夫妇眼中。“这把雷琴,给咱闺女。”儿女们散了之后,徐郴微笑说道:“看她那小眼神,定是爱的很了。”女儿不像儿子,儿子们可以有很多爱好,可以时常出门玩耍,女儿还是闷在家里的时候多,偏疼些也不为过。

    “好啊,给阿迟。”陆芸听了这话,自是欢喜,“阿迟爱读书,爱抚琴,送部雷琴给她,还不高兴坏了。”读书、抚琴,都是极雅的事。

    邻舍西园,树林之中,一青一白两个身影迅疾无伦的来来往往,打的正激烈。穿青袍的是位老者,年纪虽大,身手敏捷,招式凌厉。穿白衣的是位青年男子,掌法精奇,洒脱飘逸。两人愈打愈酣,虎虎生风,青袍老者纵声长笑,“痛快痛快!”白衣青年脸上浮上出笑意,渐渐不敌,败下阵来,“师公,您赢了!”

    老者大喜,“臭小子,知道厉害了吧?服不服气?”面上虽佯装怒色,眼睛里已是满满的笑意。白衣青年笑道:“师公厉害,孙儿服气,服气的很。”师公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儿,不哄不行。从昨天硬逼他回来开始,他老人家生气生了一整天,非要陪他好好打上一架,打输了,他老人家才会转怒为喜。老小孩,没法子。

    老者哈哈大笑,大鸟一般跃起,在树梢间跳来跳去的玩耍,自得其乐。白衣青年负手站立,微笑看着快活的老人家。白衣青年风度翩翩,如玉树临风,皎洁的月光洒下,平素带着几分威严的面孔异常柔和,更显俊美。

    老者高高兴兴玩了一会儿,笑嘻嘻落到地面,笑嘻嘻指指树梢。白衣青年会意,纵身跃到树上,取下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老者拧开葫芦盖,笑咪咪喝了两口酒,“阿劢啊,师公替你相了个小媳妇儿,一个好看的小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天朝传统观点,人好,是会惠及子孙的。

11民莫不逸

    白衣青年自然是西园主人、魏国公张劢了,这白发老者,是他父亲平北侯张并的师父,华山老叟。华山老叟本是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张劢两岁多的那年,华山老叟一时心血来潮,到平北侯府看徒弟,这一看可好,走不了了。两个徒孙张勍、张劢都是骨骼清奇的习武天才,华山老叟当即决定留在平北侯府教导两个孙子。这回张劢离开京城到南京任佥书,华山老叟舍不得徒孙孤身一人赴任,也跟着过来了。

    华山老叟童心未泯,张劢身边仿佛多了位玩伴似的,倒也颇不寂寞。这时听见师公说“替你相了个小媳妇儿”,张劢不由微笑,师公又调皮了,您老人家上哪相小媳妇儿去?

    张劢忽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滞。昨儿个邻舍的小姑娘随手乱弹琴,被师公给嘲笑了一番。后来自己以琴致意,这场小纠纷已是给化解了。之后师公亲身去过邻舍!虽被自己用啸声逼了回来,他老人家生着气不理人,直到这会子才好了。难道师公昨儿个是去……?

    华山老叟神情得意,张劢很是无语。邻舍这户人家姓徐好不好,是徐次辅的长子,这样的人家,敬而远之好了,惹她作甚?这些年来,内阁次辅和首辅大都是水火不相容的,必要斗个你死我活。次辅要么把首辅斗倒,要么被首辅踢的远远的,为了那个首辅的位子,清高自许的文官们手段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师公替你相的这小媳妇儿,不只长的好看,还很有眼色,很有趣。”华山老叟笑咪咪,“阿劢啊,等你娶了小媳妇儿,生了孩儿,还归师公教,好不好?师公教他功夫,带他玩耍,跟教你一样。”

    张劢微笑答应,“好啊,都归您教。”师公他老人家最喜欢教小孩子了,可惜大哥还没娶妻,自己尚未定亲,要等小孩子生下来,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华山老叟大喜,“便是这么说定了!阿劢,孩子归我,不许你外公指手划脚。”平北侯府的长辈,除了华山老叟之外,还有张并的岳父孟赉。华山老叟是武林高手,孟赉是文人雅士,怎么教养孙子孙女,两人常常意见不同。

    张劢自小就会哄华山老叟开心,越大越纯熟,“孩子只学功夫也不成,总要读书写字的对不对?师公您教导大哥和我两兄弟,外公外婆合起来才看一个阿橦,师公是能者多劳。”

    平北侯张并和妻子孟悠然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张勍,次子张劢,最小的是位女儿,芳名阿橦。张勍、张劢自幼跟着师公华山老叟练功、玩耍,感情深厚。阿橦么,则是跟着外公外婆的时候多,性子养的很娇。

    华山老叟眼睛咪成了一条线,是呢,我一个人教两个孙子,阿劢外公外婆两个人才看一个阿橦,还是我厉害啊。张劢趁热打铁,“天不早了,师公回房歇着好不好?我得把您服侍好了,不然,爹爹准会狠狠打我一顿。”

    两名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少年侍立在不远处,闻言相互看了一眼。两人皆是小厮打扮,他俩是张劢的书僮,年纪稍大、显着老成可靠的名叫即墨,年纪略小、一脸机灵伶俐的名叫元光。

    元光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满脸陪笑,“老爷子,天都这么晚了,要不您老跟二公子回房说话?”他是打小服侍张劢的,叫惯“二公子”。虽然如今张劢已是魏国公了,他还是照旧的称呼,并没跟着改。

    即墨的步伐就稳重多了,表情也严肃,“老爷子,侯爷和夫人交待过,要好生照看您的饮食起居。”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仔细看了看,“老爷子,这个时辰,您该沐浴就寝了。”

    华山老叟这十几年来已被悠然这么照顾惯了,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高兴的跟着张劢回了房,洗漱沐浴,上床歇息。张劢服侍他躺下才要走,临出门又被叫了回来,华山老叟笑咪咪告诉他,“天作之合呀,你的小厮叫即墨、元光,她的侍女叫佩阿、知白。”她的是笔和纸,你这儿是墨和砚,合在一起,多么齐全。

    张劢笑了笑,回身替华山老叟掖掖被角,“师公,好生歇息。”交待好了,起身出门,信步走到庭院中。夜凉如水,夜色无边无际,张劢缓步走着,心中思绪起伏。

    除自己这一支外,魏国公府嫡支没有出色的子弟能够支撑门户。这魏国公,自己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堂兄弟们尽有坐享安逸的,自己却万万不可。先祖季野公历尽多少血雨腥风才创下的基业,子孙要世世代代传下去,不能愧对祖宗。

    眼神不经意间投向邻舍的方向,张劢微微一笑。魏国公府在南京的别院有十几处,自己怎么偏偏挑了西园?邻舍这位不只是徐次辅的长子,还是南京礼部右侍郎。都说南京礼部右侍郎是闲职,却不想想,如今的首辅严冬,正是从南京礼部右侍郎这职位升上去的。一个人若是有心,闲职也能做出成就。南京,也不是只会出“养鸟尚书”“莳花御史”的。

    次日徐逊、徐述、徐逸三兄弟到西园回拜,徐逸觉着张劢很和蔼可亲,可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提舞剑的事。不熟啊,才见两回面而已,不能太过冒昧。

    徐氏兄弟告辞后,张劢缓缓展开踞,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千里江山图》。《千里江山图》描绘岗峦起伏的群山和烟波浩淼的江湖,画面雄浑壮阔,气势磅礴,是山水画的巨制杰作。

    《千里江山图》是北宋王希孟所作,王希孟工山水,作品罕见,是位仅以一幅画作名垂千古的天才少年。画这幅传世之作《千里江山图》时,王希孟年仅十八岁。

    是赞美自己少年英豪,还是褒奖自己横刀立马,守卫这大好山河?不拘怎样,徐家都是一片好意吧。张劢凝视良久,慢慢卷起踞。自己只是想补偿抚琴少女,却换来徐家以名画相赠,实属意外。

    张劢出门在外,远在京城的父母、大哥、小妹自是牵挂,常有书信过来问候。张劢为人周到,每日写了平安家信,信鸽送至京城。如果清闲,就多写几行,如果很忙碌,大概就只有“平安,勿念”等廖廖数字。

    张劢的父亲平北侯张并向来寡言少语,写的信也简练至极。他母亲孟悠然为人活泼,话可就多了,张劢常常捧着她的来信,看着她独有的“悠然体”,忍不住笑了出来。外公他老人家琴棋书画皆精,怎么就教了娘亲这样的闺女出来?这笔字,实在太过“悠然”。

    阿橦来信常问,“二哥,南京好玩不?秦淮河一定是风情无限了,有没有去开开眼界?莫愁湖曾经是魏国公府的呢,听说很美,真想看上一眼。可爹爹娘亲都不许我出京,外公外婆也不许。”

    张劢一笑置之。阿橦虽也有十六七岁了,真真还是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享受。傻丫头,你当二哥是来游玩的不成,去什么秦淮河,莫愁湖。太看不起我了,孟家的外孙,平北侯府二公子,堂堂魏国公,我去逛秦淮河?庸脂俗粉,有何意趣。

    悠然的来信少不了提及张劢的亲事,“你大哥虽没娶妻,可媳妇儿已经定下。儿子你可还全没着落呢,要不要爹娘帮你看看?阿橦至交好友中颇有几位貌美可爱的,可惜略显稚嫩,憾甚憾甚。”

    “前日福宁大长公主府赏花,你六姨母问我‘徐家大小姐如何?’徐家大小姐,即徐次辅之长孙女。我瞅了眼,美则美矣,没有灵气,配不上我宝贝儿子。”

    …………

    徐家大小姐?张劢轻轻笑了笑,邻舍也住着徐家大小姐呢,天朝贵女不知凡几,家家都有尊贵的嫡长女,教养极佳。个个完美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好的不像真人。贤惠大度的,让人觉的匪夷所思。

    华山老叟自窗户中跳了进来,笑容满面,“阿劢,你还没问我,你小媳妇儿姓甚名谁,芳龄几何?”不成不成,昨晚被糊弄去睡了,话还没说完。

    张劢笑道:“师公,我知道您当紧想教曾孙子,可大哥还未娶妻,我尚未定亲,小孩子不定哪年哪月才能生出来,师公您若等我们,岂不心焦。大师伯家已有小孙孙了,要不您先教着?”张并是华山老叟的关门弟子,在张并之前,华山老叟还收过两名徒弟,黄堂和傅声,张劢自然称呼为“大师伯”“二师伯”。大师伯黄堂年纪最大,孙子都好几个了。

    华山老叟怒道:“老子偏偏不教!”他年轻时好为人师,随便拣了位资质普通、性情厚道的孩子,做了大徒弟。后来的二徒弟资质已是好上一大截,习武颇有天分,可若和张并比起来,却又差的太远。华山老叟自教了天才儿童张并之后,眼界高的很,资质一般的徒孙,坚决不教。

    华山老叟大为恼火,当初是怎么昏了头,收下阿堂这笨孩子做徒弟的?阿堂心肠好是好,学功夫他真是笨死了!华山老叟想起当年费尽心力教导大徒弟的场景,一声哀嚎,破窗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晚上开始进不到后台,一开始没在意,以为是*抽了。

    昨天还是这样,就开始着急了。客服、技术小哥都帮我看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让我很尴尬的是,在饭店用无线,可以上,很快,一点问题没有。

    我是电脑盲,不懂了。如果说是网络有问题,别的网站都能上,*页面也能打开,就是后台进不去。如果说是*有问题,为什么用饭店的无线就行呢?

    暂时没有别的办法,每天晚上出来吃饭。

12求之不得

    张劢移动脚步,轻飘飘从门里走出,看上去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却没多久便追上了华山老叟。华山老叟为人不拘小节,只消能进到屋里,途径是门还是窗户,对他来说没有分别。张劢和华山老叟不同,他除了华山老叟之外另有师长,外公孟赉苦口婆心教过他,“为人要走正途”,所以一般情况下他是不翻窗的。

    张劢不疾不徐跟在华山老叟身边,微笑问道:“师公,孙儿陪您打一架,好不好?”华山老叟气呼呼的,也不理他,一口气奔到后园,绕着树林转了好几个圈,长啸数声,才倏的停下。

    “阿劢,你大师伯在江南,二师伯在塞北,对不对?”华山老叟板着脸问道。黄堂老家在杭州,家里有千顷良田,日子过的很悠闲。傅声也是军官,任宁夏卫指挥使,家眷跟着他在兴庆府居住。

    “是,您老人家没记错。”张劢笑着答道:“二师伯有军职,调动起来怕是要费些事。大师伯在家中闲居,他自在的很,随时能来看望您。师公,您若想念二位师伯,孙儿给大师伯写信可好?二师伯或许也能想法子调任京城或是南京。”

    “不许写信!”华山老叟吹胡子瞪眼睛,“也不许调任!”谁要见他们了?阿堂和阿声一个比一个笨,看见他俩那三脚猫功夫老子就生气!气死了!

    “听您的,不写信。横竖到了大哥成亲的时候,大师伯二师伯都会来,不就能见着了。”张劢微笑,“大师伯性子最热忱,师侄成亲他必定到场道喜。二师伯么,公务再怎么繁忙,大哥娶妻他一定会亲至。”

    这还用说么,傅声铁定会来,无论如何会来。傅声和妻子乐氏恩爱融洽,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傅峥,女儿傅嵘。张勍没过门儿的妻子,正是傅家独养女儿,傅嵘。

    提起张勍要成亲,华山老叟殊无喜色,愁眉苦脸。阿勍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要娶阿声的小闺女呢?阿声资质平平,闺女能聪明到哪儿。唉,若是生下小孙孙也资质普通,那可坑死人了。老子教谁去?

    想到这个重要问题,华山老叟振奋起精神,阿勍媳妇儿已经定了,阿劢还没有!没说的,怎么着也得给阿劢定下个好看又有趣的小媳妇儿,也不用太好,跟悠然差不太多就行。往后么,生两个小阿劢,骨骼清奇,天资卓越,都归我教!

    华山老叟笑咪咪的,“阿劢,咱们看你小媳妇儿去。”师公眼光好的很,替你相的这小媳妇儿,一准是个聪明机灵有主意的。傻小子,听师公的,错不了。

    张劢哪肯跟着师公胡闹,偷窥闺阁女儿,成何体统。“师公,我十三姑姑和姑丈许是过一阵子会到南京。等姑姑、姑丈来了之后,咱们光明正大见她,好不好?”有姑姑在,见徐家女眷很容易。

    华山老叟大摇其头,“臭小子,被你外公教的这等拘泥!”就凭咱爷儿俩这功夫,不管到哪也不会被人察觉了,顾忌什么?傻孩子不聪明,有门能进的时候,进门。没门能进的时候,跳窗户呀。

    自此以后,华山老叟常带着张劢在梅林练功。梅林在西园边角,和徐府只是一墙之隔,和徐府藏书阁遥遥相望。在自家梅林练功有什么?张劢无话可说,师公执意如此,只有奉陪。

    有时能看见数名轻盈袅娜的少女一路说说笑笑,走向藏书阁。华山老叟挤眉弄眼,“阿劢,好不好看?”张劢微笑,“师公,年纪也太小了吧?”看身形,还没有成年。

    华山老叟快活的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不算小了,再过一两年便会及笄,再过两三年便能出嫁。臭小子,人才难得,定媳妇要趁早,知不知道?”你不趁着丫头还小的时候定下,还等什么?良材美质的徒弟也好,秀外慧中的小媳妇儿也好,见着了就赶紧定下,不然会被抢走的,懂不懂?

    张劢只微笑,并不说话。魏国公府林氏太夫人尚在,叔父伯父、堂兄堂弟共有十几位,伯母婶母、嫂嫂、妹妹更是人数众多。自己若娶了妻,要管理偌大的魏国公府,要周旋应酬这一众族人、长辈,岂是容易的?稚嫩娇弱的小姑娘家,哪能应付的来。

    从来是长子娶妻要慎而又慎,次子娶妻便可宽泛许多。张家却不同,张勍身为平北侯府世子,府中只有亲生父母、同母弟妹,家中人口简单,麻烦事一件没有。所以张勍娶妻,只凭自己心意便可,无需顾忌其他。张劢却不是,他的妻,需是有才华、有才能的女子,能和他一起支撑起魏国公府。

    过了两天,华山老叟气的哇哇大叫,抓住张劢不依,“臭小子,被人捷足先登了吧?”徐府住进来一位“表少爷”陆,是徐太太的娘家侄子,到南京国子监师从大儒蘧老先生的。徐家大少爷徐逊也在南京国子监就读,陆这一来,自然是住到徐家,和徐逊同进同出。

    张劢何等机灵,笑着安慰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师公,命里有时终须有。”见华山老叟脸色稍霁,又微笑加上,“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跑不了。”哄的华山老叟笑咪咪,“极是,极是。”那小丫头一准儿是我徒孙的小媳妇儿,跑不了。

    华山老叟又被徒孙哄了回去,乐呵呵上床睡觉。睡到半夜老人家醒了,左想右想,越想越不对劲。想娶小媳妇儿,该怎么做来着?没娶过,不知道呀。

    对了,阿并小媳妇是他自己娶的,怎么定媳妇儿娶媳妇儿,阿并一准是门儿清。得了,问他吧。华山老叟觉也不睡了,精神抖擞起了床,点着了蜡烛,琢磨着要给张并写信。

    外头自有服侍的小厮。见他屋里有了亮光,忙进来侍候,“老爷子,大晚上的您不好生歇着,明儿个国公爷知道了准得骂我。”这小厮名叫青松,人倒也机灵,就是话多了点儿。一边唠唠叼叼,一边给老爷子披上披风,“老爷子,知道您功夫好,可您到底上了年纪,身子骨得当心不是。”华山老叟冲他吹胡子,“谁上了年纪?”傻小子,不会说话!

    青松满脸陪笑,“没有没有,老爷子您正当盛年,正当盛年!”忙听了老爷子的吩咐,拿了笔墨进来。铺好宣纸,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磨墨,“老爷子,您怎么大半夜的想起给侯爷写信了?平时劝您动动笔,您都不肯。”

    青松一向唠叼,华山老叟也不理他,思索片刻,提笔写下书信,“我给阿劢相了个小媳妇儿,长的可好看了,又好玩有趣,胆子大。阿并,你想法子把我徒孙的小媳妇儿娶回来!师父。”

    华山老叟写完,看了两遍,笑咪咪封好了,递给青松,“小子,让信鸽带给阿并,要快。”青松点头哈腰的接过来,“老爷子您放心,我这就放信鸽。妥妥的,侯爷后日便能收着。”服侍老爷子睡下,拿起书信,自去行事。

    “阿并是个天才!他打架行,打仗行,娶小媳妇儿从头到尾自己张罗,这到了娶儿媳妇,肯定也不含糊啊。”华山老叟想着想着,脸上带着舒心笑容,睡着了。

    徐府东侧一处幽静院落中,时值深夜,上房还亮着灯光。一名身穿家常半旧锦缎棉袍的男子独自坐在桌案旁,挑灯夜读。他十七八岁左右的年纪,脸色白皙,唇红齿白,眼睛又细又长,看上去斯文中又透着几分张扬。

    门帘挑起,一名穿着水红小袄的妩媚丫头走了进来,脆生生说道:“少爷,已是子时了。”要用功,也没这个用功法。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能学出什么来?

    男子从前在自己家中时,一直是由这丫头贴身服侍的,红袖添香,倒也有些意思。如今身在凤凰台徐家,却觉着多有不便。徐家的少爷们,莫说已经长大成人的徐逊了,即便年纪尚小的徐述、徐逸也是小厮们服侍的,并不用侍女。跟徐家禀性高洁的少爷们一比,男子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红袖,往后你只照顾我的衣棠鞋袜便可。其余的,交给小厮们去打点。”男子淡淡吩咐道。入乡随俗,既到了徐家,便依着徐家的规矩。左右不过是客居,时日不久。

    名叫红袖的丫头咬了咬唇,满心满脑的不服气。怎么着?这才到了徐家几天,就不要我了?是了,徐家大小姐相貌又美,身份又尊贵,跟徐家大小姐相比,自己这贴身丫头又算什么呢。

    红袖一转身,摔帘子走了。回到房中,胡乱洗漱了躺下,怔怔的流下泪来。我是丫头,不值什么,少爷你可是安庆陆氏的大好男儿,做什么如此迁就徐大小姐?她徐家是名门望族,咱们陆家难道差到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经高人指点,把后台网址的“my"改成”",问题解决了。

    看到有留言要双更,这个,等以后我写顺了,一定会的。

13凡百君子

    这男子,便是陆芸的娘家侄子陆琝。安庆陆氏是大家族,陆琝自小也是见惯世面的,老亲旧戚人家当中娴雅出色的闺阁少女不知凡几,陆琝并未放在心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陆琝志向高远,埋头苦读圣贤书。

    凤凰台徐府是个幽静雅致的好所在,很合陆琝的心意。闲来无事,陆琝常爱到藏书阁浏览史册,研读经文。大多数时候他是畅行无阻的,偶尔也会被挡驾。

    “对不住,表少爷。”藏书阁的老管事陪着笑脸,“今儿不巧,阁中有女眷,您不方便进去。要不,您改日再来,可使得?”

    陆琝心中有些不快,哪有这般对待客人的?再说了,女眷该以针黹为业,读的什么书。徐家什么都好,只是女眷竟能进入藏书阁,占住藏书阁,真有些匪夷所思。

    本来,客居的陆琝最讲礼貌,并不愿生事。可他天性好学,一心上进,便笑着和老管事商量,“可否通融一二?阁中有名士杜宪夫先生前年选的墨卷,我竟是急着要看,等不得。”

    老管事笑道:“这个容易。”命小厮拿了纸、笔过来,“劳烦表少爷写下书名。”陆琝略一思忖,挥笔写下《三科程墨》、《甲子持运》、《文瀚楼墨卷》,付予老管事,“有劳,多谢。”

    不多时,老管事拿着三本书籍走过来,脸上满是笑意,“表少爷,您记性真好,这书名一字不错,极容易找到的。”把书籍放在桌案上,命小厮,“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填借书单。”小厮手脚麻利的写下三份借书单,一份夹在书籍中,一份留在老管事处,一份存了起来。

    小厮在一边有条不紊的书写,老管事周到的陪陆琝说着话,“这借书单,不拘是谁一律要填的,没有例外。便是我家老爷、太太要拿藏书回房看,也是如此。”这可不是针对你,人人都一样。

    老管事常年累月身处藏书阁,颇通文墨,“表少爷,书还是借着看的好,‘书非借不能读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陆琝自有世家子弟的教养,彬彬有礼的答话,并无怠慢之意,“老人家,姑丈家中何时有这规矩的?我小时候来过姑丈家,也到藏书阁借阅过书籍,并没填过单据。”

    老管事笑的很开怀,“这规矩么,五年前才定下的。”大小姐年纪不大,鬼灵精,打着“爱惜书籍”的名号,把藏书阁好一番整理,还定了无数条规矩出来。这藏书阁的书如何摆放,如何整理,如何借阅,一条一条定的很详细。有了大小姐坐镇,自己这老头子只需按部就班,照着她的章程一步一步走便是,省力省心。

    大小姐聪明,能干,也霸道。但凡她要来藏书阁,必是先命丫头们打扫净室,焚一炉好香,沏一壶香茗,摆弄的极为舒适。她若在藏书阁看书,是不许外人打扰的,无论是谁,一律挡驾。徐府藏书阁,是徐家大小姐的天下。

    陆琝性情虽聪敏,却想不出徐家姑丈府中五年前出了什么事,以至于藏书阁添了新规矩。他是明智之人,既想不出,索性不想,温文有礼的谢过老管事,命小厮拿着三本书,缓步离去。

    临走,陆琝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女眷?徐府女眷唯有姑母和表妹两人。姑母不会避着自己,且姑母每日要管家理事,也没这个闲情逸致闭门读书。那只能是徐家表妹了。看不出,那外表清丽可人的小表妹,竟是个这般蛮横的。有她在,客人都要退避三舍。

    陆琝身为嫡亲表兄,觉的自己责无旁贷,应慢慢教给小表妹,“女子以谦卑为美德,不可跋扈。”命小厮先回去,他在书阁外的小径处徘徊。实在等的无聊,信手摘下路旁一枝斜伸出的梅花,拿在手中把玩。

    等下见了小表妹,如何开口为好?陆琝嗅着手中的寒梅,暗暗寻思着。他和阿迟是姑母兄妹,自然是见过面的,却也仅仅是见过面而已,并无深交。

    忆及阿迟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光洁如玉的美丽面庞,陆琝有些心软。话还是说的婉转些吧,“表妹,祖母她老人家着实想念你,你回安庆陪着她老人家可好?表妹,祖母喜欢谦恭得体的女孩儿。”

    陆琝正在浮想联翩,一名身穿鸦青色绸缎面儿皮褂子的侍女笑着走过来,盈盈施礼,“表少爷,您可是迷了路?您从这条小径向前,左转,过一射之地再左转,便是通向外院的甬路了。”

    陆琝微笑道:“原来如此。”温言谢过侍女,从容向前走着,到了小径尽头,左转,奔外院去了。小表妹虽有些霸道,却极重闺誉,行为谨慎,御下颇严,甚好甚好。

    身穿鸦青色绸缎面皮褂子的侍女看着陆琝走远了,抿嘴笑笑,转身回了藏书阁,“大小姐,请吧。”徐家唯一的外男已被我请走,路上清清净净的,没人会打扰大小姐。

    阿迟带着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旖旎出了藏书阁。时值寒冬,阿迟穿着银底云纹如意刻丝白狐袄子,那刻丝高雅秀丽,浓淡得宜,衬得她白皙细腻的面容更加精致。一行人不紧不慢走在冬日余晖中,宛如一道美丽的风景。

    这道美丽的风景陆琝无缘得见,居高临下无数风光尽收眼底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华山老叟晚上高高兴兴进了张劢的书房,眉毛都快飞起来了,“阿劢啊,你小媳妇儿机灵的很,那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表哥,被她指使丫头给撵走了。”多聪明的小姑娘,多可爱的小姑娘。

    张劢正对着墙上的军事地图用功,闻言点头,“撵走好。”不请自来的蒙古人也好,驱逐不尽的倭人也好,都是要撵走的。我天朝大好山河,寸土不能拱手让与胡虏。

    华山老叟挑了一把漂亮的酸枝木靠背雕花玫瑰椅坐下,边说话边玩着自己的白胡子,“阿劢,你小媳妇儿跟你娘亲很像呢,越看越像。”又好看,胆子又大,又会说话,真不坏。

    张劢嘴角抽了抽。大哥和我已是气宇轩昂的青年,阿橦也已长成花容月貌的少女,娘亲她还好似小女孩儿一般无忧无虑。不知道的人若是见了她,谁能想到她已是四十出头?看上去比二三十岁的少妇还要娇嫩。外公外婆宝贝着她,爹爹娇惯着她,子女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她。和娘亲相像?得,往后我有事做了。

    次日下午,张劢陪着华山老叟在梅林练功。徐府,是一众侍女前呼后拥,阿迟缓缓行走在藏书阁前的小径上。张家,是一青一白两条身影飞翔在梅林上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西园主人在梅林跟人打架?在半空中打架?”徐逸得知这个消息,跳了起来,我做梦都想求西园主人舞剑,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咚咚咚跑到徐郴面前,拉着父亲的衣袖,“爹爹,我要看!我要看!”

    徐述到底大上两岁,沉稳不少,“爹爹,如果能看,我也想一起去。”高手过招,机会难得,不只阿逸想看,我也想一饱眼福。

    徐郴摸摸幼子的头,温言说道:“爹爹这便写信给西园主人。”徐逸连连点头小脑袋,兴兴头头帮着铺宣纸、磨墨,眼巴巴看着徐郴写好了书信,命人即刻送到邻舍。

    西园很快有了回信,张劢爽快的答应了。第二天下午,徐述、徐逸被接到西园,张劢和华山老叟一个抱着一个,把他俩抱到梅林旁边的亭子上。这天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可算是开了眼,西园主人和白胡子老公公飞来飞去的,打的可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四本了,总想写的和前三本不一样,于是我……写的慢。

    我尽快捋顺,写顺了之后速度会加快的。

    下章见面。

14所谓伊人

    晚上小哥儿俩在西园吃过晚饭才回家,进门时各自捧着一瓶红梅,“张大哥和老公公送我们的。”晶莹润透的细瓷花瓶中花吐胭脂,香欺兰蕙,映着小哥儿俩红苹果似的笑颜,分外美观。

    西园的邻居这般客气有礼,徐郴和陆芸自然也周到殷勤。徐郴亲笔写了谢贴,陆芸命人煎了各样细粥,可口小菜,送至西园,“老人家食粥,极补养的。”家里有老人,饮食要精细些方好。

    阿迟跟在陆芸身边学管家,肚中偷笑。老人家?那位老伯伯,不是,那位老爷爷若是打起架来,估计十几二十个小伙子都近不得他的身。让老爷爷喝粥,他肯么?

    陆芸微笑教给女儿,“老公公是长辈,自然是该尊敬的。邻舍再怎么仆役众多,两个大男人管着家,难免有不精细之处。咱们做邻居的,旁的忙帮不上,送些吃食表表心意罢了。”

    阿迟很善解人意的点头,“有些礼,轻了也不好,重了也不好,竟是只要恰当便可。”在任何一个时代生活,如何请客、如何送礼都是必修课,少不了的。做人么,一定要多多请客吃饭,吃好饭,以增进朋友的感情,减少仇敌的诽谤。送礼,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时代自有关于人情往来、请客送礼的陈俗旧规。像云间徐氏这样的人家,更是有旧例可查,有规矩可依,照做便是。阿迟整理过徐氏家族老亲旧戚、新朋旧友的人情往来,心里有数。

    临窗炕上放着一张老红木矮脚炕桌,桌上放着书籍纸张、茶壶茶杯,墙壁处设着石青色锦缎靠背引枕。母女二人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娘亲,您说照着我这样子,继夫人可还满意?”继夫人前些时日有书信过来,命“好生教导阿迟,琴棋书画是末业,针黹纺织方是正务。”

    陆芸打趣女儿,“继夫人要的是针黹纺织,阿迟,你是针黹过的去,还是纺织拿的出手?”阿迟端起茶盏,慢吞吞说道:“幸亏我有亲爹娘护着,否则,岂不是惨了?”

    爹娘真英明,远远的避到南京,住在凤凰台悠游渡日。如果跟着祖父住在京城,朝夕面对继夫人,那该是怎样水深火热的艰难岁月。继夫人今儿考考女工,明儿盘问盘问女四书,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压下来,估计自己想死的心都有。

    陆芸轻蔑的笑笑,“且轮不着她作威作福呢。赵家虽是没什么人了,可徐氏自有家规,错不了的。”继室想随意发作原配嫡子,当徐家、陆家是吃素的不成。

    阿迟颇有兴致的凑近陆芸,“娘亲,当年外祖父外祖母是怎么想的,才肯把您嫁给爹爹?那个,有后娘,不是很可怕么?”陆芸是陆家小女,娇养的很,陆家二老怎么会舍的把宝贝女儿嫁到徐家,服侍继婆婆呢。真心疼爱闺女的爹娘,挑女婿时也会挑婆婆的吧。

    陆芸本是在翻看家中的账册,闻言顿了顿,嗔怪的抬起头,“这也是你该问的?”阿迟倚小卖小,嘻皮笑脸,“您甭害羞了,我不笑话您!说吧说吧,等着听呢。”

    “等着听什么?”清朗的男子声音响起,小丫头打起帘子,徐郴披着貂皮斗蓬走了进来。阿迟身手敏捷的下了炕,跑过去替徐郴宽了大衣服,“爹爹,我问娘亲第一回见您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她不肯说,还骂我。”阿迟把斗蓬递给侍女,伸出手捂在嘴巴周围,作小喇叭状,好像不敢让陆芸听到似的。

    室内生着炉火,暖意融融,徐郴负手站着,微笑看着妻子,“我头回见你娘的时候,是成化年间的一个秋天。那时我们还在京城,她只有十五六岁,穿着淡雅的浅绿衣裙,站在一丛墨菊前赏花。夕阳西下,阳光淡淡洒在她身上……”人淡如菊。

    菊圃,夕阳,秋光烂漫,风华正茂的英俊少年,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阿迟崇拜的看着自家爹娘,你们好浪漫啊。徐郴话还没说完,陆芸红了脸,“一个老没正经,一个小没正经!”徐郴笑着,不再往下说了。

    阿迟何等有眼色,周到的服侍徐郴在炕上坐了,斟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曲膝行礼,“爹,娘,女儿告退。”一溜烟儿跑了。

    阿迟笑吟吟回了房。心情真好,好的想放声高歌,阿迟一个人乐了会儿,坐下抚琴。琴声似流淌的小溪,又似飞翔的小鸟,欢快无比。

    不知什么时候起,阿迟对面笑咪咪坐着位白胡子老公公。阿迟吃了一惊,“老爷爷,我的侍女会被您吓着的。”屋里突然多了个人,这些长在深宅大院的女孩儿们不得吓疯了呀。

    华山老叟翻了个白眼,“我能被人发觉么?女娃娃,我若不想被人看见,便不会被人看见。莫说你家了,便是皇宫大内,我也能来去自如,知不知道?”

    阿迟微笑,“原来如此,怪我见识浅薄了。老爷爷,承蒙您关爱舍弟,多谢您。”华山老叟得意的玩着白胡子,“不值什么!小事一桩。”

    阿迟站起身,斟了杯热茶递过去,“老爷爷,请用茶。”华山老叟接过茶盏,笑咪咪抿了一口。阿劢这臭小子始终不肯过来偷看,真是可惜了,女娃娃多好啊。

    “老爷爷,您很久没过来了。”阿迟漫不经心的说道。华山老叟一脸烦恼,“我徒孙不许……”才说了几个字,蓦的住了嘴。老子被徒孙管着,太不威风了!

    阿迟恬静的笑笑,“老爷爷,您若笑话别人,他也不许的,对不对?若是飞檐走壁,登堂入室,他也不许。”华山老叟哼了一声,不耐烦的说道:“年纪轻轻,啰哩八嗦的。”也不知是在说谁。

    华山老叟是小孩脾气,没一会儿就又高高兴兴的,“女娃娃,我徒孙前日得了一把名琴,名为大圣遗音,璀璨古穆,金徽玉轸,好看的很。女娃娃,过几天我家请客,你也来吧,试试这把大圣遗音。”

    阿迟有些疑惑,贵府只有您和令徒孙两个大男人,我怎么去做客?好像很不方便吧。华山老叟笑咪咪看着她,“我徒弟的妹妹明后日便到了,她么,你叫她姑姑好了。”

    第二天,西园。

    “老爷子,仲凯,你们两个怎么过日子的?”张憇甫一进入正房,还没坐下,便关切的询问起来,连珠炮似的问着话,“日常起居是谁打理?服侍的可还尽心?老爷子,仲凯,你们好像瘦了。”

    她梳着倭堕髻,髻上一只展翅欲飞的赤金凤凰,凤眼以黑宝石镶就,流光溢彩。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长袄,脸蛋红扑扑的,生机勃勃,神采飞扬。

    张劢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堂姑母向来心直口快,性情爽朗,听她老人家的意思,是以为自己和师公吃不饱穿不暖么?大男人又怎么了,有管事,有管事婆子,仆役侍女的一大群,难不成我们还会挨饿受冻。

    华山老叟向来不爱跟张憇一起玩,打了个哈哈,走了。张劢笑着问道:“姑姑,您怎的一个人来了,姑丈呢?”张憇不经意说道:“他和工部的人一见面,说起什么治理淮水,饭都顾不上吃了。仲凯,不必理他,他一向如此。”

    张憇的夫婿是安家公子,名为安骥,一生醉心于水利,再没旁的爱好。他原在京城工部任都水司主事,因治理淮水不利,被免了职。他也从不把官职放在心上,虽免了职,依旧潜心钻研淮水的治理。这不,才到南京,还没和张劢见面,已经跑到南京工部请教治水能人去了。

    张憇身边只有婆子、丫头服侍着,并没旁人。虽有两三个年龄小的,看着也是丫头打扮。张劢问道:“姑姑,您信上不是说,带着小表妹一起来的么?”人呢,姑姑您把小表妹丢到哪了。

    “冾儿和她爹在一处。”张憇提起小女儿,无忧无虑的脸上有了丝烦恼,“冾儿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儿家,竟跟她爹似的心心念念在于治水。仲凯,冾儿真淘气。”

    张憇很幸运,在娘家时父母疼爱、兄长娇惯,出嫁后夫婿待她一心一意,又育有两子两女,十分美满。长子安况、次子安凛、长女安凌都已成亲,只有幼女安冾年纪尚小,带在身边。

    张劢安慰道:“冾儿自小便有才气,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姑姑您何必拘束她。”张憇赌气道:“由她去吧,我早已不管了。”张劢微笑劝解,张憇哪会真不待见小女儿,气早平了。

    傍晚时分,安骥父女方姗姗而来。安骥一身青色棉袍,相貌清癯秀雅,颇有些超凡脱俗的味道。安冾跟他长的很像,清清秀秀,身材修长,是位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行礼厮见毕,饮宴接风。华山老叟跑出去会友,并没陪客,安骥、张憇知他是世外高人,自不能以凡俗之礼强求,并没在意。饮宴过后,安骥、张憇、安洽早早的沐浴安歇了。

    张憇生性好客,没两天就列出来长长一串名单,开始派送请贴,“程御史是一定要请的,是兄长的外家呢。”“徐家也是一定要请的,远亲不如近邻。”“武安侯府和魏国公府向有交情,要请。”“仲凯的同僚家眷,那是一定要应酬的。”

    西园宴请女客,这可是头一遭。到了正日子,西园内宅花厅一团锦绣,一片详和,暖暖和和的大花厅里,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夫人太太、小姐姑娘们云集,客客气气的叙着话。张憇穿梭在人群中,每位来客她都满面春风的打了招呼,人人感觉宾至如归。

    冯姝被关在家里绣嫁妆,不能来凑这份热闹。程希、冯婉拉着阿迟,带着一众侍女,把西园的美景欣赏了个遍。尽兴之后,安冾亲自来请,“久闻几位姐姐的才名,请来鉴赏大圣遗音。”

    安冾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皮肤白皙细腻,眼眸清澈灵动,打扮的素净雅致,很讨人喜欢。程希、冯婉虽不擅琴,大圣遗音的盛名也有所耳闻,欣然赴约。

    大圣遗音是中唐名琴,九德兼备,集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种美好音色、韵味于一器,最为难得。有机会一睹庐山真面目,谁会不愿意呢?

    西园的琴房在高楼之上,古朴优雅,静谧清幽。案几上一把古琴,神农式,梧桐木斫,琴背上有行草“大圣遗音”四个字,样式浑厚优美,显非凡品。

    安冾斯文的笑着,“我平日只喜欢看些杂书,琴棋书画竟是一窍不通。几位姐姐才气都是好的,今日我有耳福了。”安安静静坐了下来,准备洗耳恭听。

    程希、冯婉虽是艳羡名琴,却也有自知之明,不擅此道,岂能献丑?都推辞了,也坐下来打算当听众。冯婉更是心中暗想,我才不弹琴呢,才不要被别人嘲笑。

    阿迟盥了手,焚了香,端坐抚了一曲,琴音爽朗清澈,不同凡响。曲罢,程希、冯婉、安冾都击节赞赏,“人间能得几回闻!”阿迟谦虚了几句,何谓大圣遗音?“舜与文王、孔子之遗也”,既然以这四个字为名,可见琴音不同寻常。不只是我,任是哪位,抚出来的音乐都会异常动听。

    安冾和冯婉年纪差不多,两人叽叽咕咕说了会儿悄悄话,商量着要去采梅花来,命人煮梅花粥。程希和阿迟都笑,真是孩子心性,才听完琴曲,就惦记上吃了。

    安冾和冯婉走后,程家侍女面色慌张的走了来,“大小姐,二小姐在花房崴了脚。”程希再不喜欢程帛,到底是同父姐妹,不能弃她于不顾,只好别过阿迟,去了花房。

    阿迟把大圣遗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个饱,爱不释手。已经有了一把九霄环佩,如果再添上大圣遗音?那样的好事真不敢奢望,看看就好了。

    知白在旁抿嘴笑,“大小姐,醉心于琴棋书画,不贤惠呦。”佩阿瞪了她一眼,大小姐好性子,待下宽厚,知白你也不能这么放肆!知白忙陪笑脸,“好姐姐,再不敢了。”

    阿迟依旧专注于古琴,头也不抬,“我不需要贤惠。”女人太在意男人的感受,会贤惠;女人没有旁的依仗,会贤惠;小知白,我是徐家嫡女,父母疼爱,美丽动人,我还需要贤惠么?

    天朝男子对异性的要求,总是高的离谱。七仙女和田螺姑娘才是他们理想中的妻子吧?七仙女,田螺姑娘,白素贞,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是人也好,仙也好,妖也好,全是为了男人无私奉献,宁死不悔。

    阿迟前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职员,曾有一位同事幽幽叹道:“付出的是血汗,得到的却不过是一份微薄薪水。”七仙女,田螺姑娘,白素贞,王宝钏,付出的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呢?根本不成比例。

    佩阿微微皱眉,知白很知趣的拍马屁,“大小姐说的真好!做什么要贤惠啊,贤惠来贤惠去,占尽便宜的是男子,吃尽辛苦的是女子,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阿迟微微一笑,信手抚琴。琴房隔壁,华山老叟冲着张劢挤眉弄眼,“阿劢,好不好听?人也很好看的,去看看吧。”张劢神色间明明有丝痴迷,却微笑摇头,“师公,不可以。”

    华山老叟哇哇大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怒之下,从窗户中一跃而出,似只大鸟一般在空中盘旋数圈,站在楼顶上叉着腰生气。

    这般哇哇大叫,早已惊动佩阿、知白。两人急忙往外看去,只见明明一位白发老人竟在空中飞!佩阿、知白木木站了片刻,齐齐晕倒。

    “老爷爷,我早说过,您会吓坏我的侍女。”阿迟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佩阿、知白身边,颇为犯愁。高楼之上,琴房之中,总共有自己和佩阿、知白三个人,她们两个晕倒了,自己该怎么办?下去叫人,不大好;急救,不会;就这么站着,傻呼呼的。

    “冒昧打扰。”琴房门口响起低沉悦耳的男子声音。阿迟抬头看去,一名身披白狐斗蓬的青年男子站在那里,“姑娘这两位侍女似有些小恙,勿惊慌,仆这便延医前来。”

    阿迟微笑,“有劳。”眼前这位定是常和老爷爷打来打去的西园主人了,身材比寻常男子高出一大截,面目俊美,举止斯文,竟是位儒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了。

    明天要陪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回家会晚,更新时间估计到凌晨了。

    “所谓伊人,于焉嘉客”,心想的人终来临,在此做客心意惬。

15念我独兮

    阿迟穿着浅绿色锦缎银鼠长袄,胸前绣嫩黄折枝花卉,下着杨妃色倭缎甘肩裙,俏生生立在窗前,似临风玉树,又似带露清莲。

    青年男子微微恭身,“姑娘请稍候片刻。”师公调皮捣蛋,竟把徐家侍女吓晕了。徐家小姐独自一人看着晕倒的侍女发愁,于情于理,自己这做主人的不能袖手旁观。

    青年男子转身欲走,窗户上倒垂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脑袋,笑嘻嘻的看着他。阿劢你终于开窍,来见女娃娃了,这就对了,女娃娃多好看呀。

    张劢好像没有看见窗外那颗洋洋得意的脑袋,移动身形向楼下走去。张劢离去之后,华山老叟喜笑颜开的进来了,“女娃娃,这两个丫头任事没有,只管放心。”看脸色就知道没事了,吓不死的。

    阿迟慢吞吞问道:“老爷爷,您今年高寿啊?”多大了,这么贪玩!华山老叟笑咪咪道:“女娃娃,莫在我老人家面前提年龄,这太伤人心了。”华年不再,白发已生,这令人伤感的事,不必提起。

    两人正说着话,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没多大会儿,一位温和凝重的中年人进来了,“老爷子,劳烦您让让。”您都把人吓晕了,还敢在这儿晃悠呢?

    中年人为佩阿、知白诊了脉,客气告诉阿迟,“无碍,切勿忧心。”从医囊中取出银针,认准穴位扎了下去,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佩阿、知白悠悠醒转。知白还在害怕,佩阿却是有些羞愧,“大小姐,对不住。”自己不中用,晕倒了,大小姐谁来服侍?

    阿迟含笑安抚几句,看向华山老叟,“老爷爷是世外高人,武功卓绝,人却是和蔼可亲的。”华山老叟淘气的笑笑,先是在琴房慢慢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后来上了梁,后来跃出窗外,如老鹰一般在空中盘旋。佩阿、知白你看我,我看你,羞的抬不起头。丢死人了,没脸见人了。

    阿迟揶揄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你知,不足为外人道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佩阿、知白满怀感激,佩阿郑重道了谢,知白哭了,流下晶莹的泪水。

    中年人收拾好医囊,作别众人,飘然离去。他这一天还是挺忙的,宾客中有两位太太肚子不舒服,一位奶□疼,还有一位姑娘崴了脚,两个丫头晕倒。不过幸好都是浅显的毛病,极容易治,没一个棘手的。

    崴了脚的,是程家二小姐程帛。虽然伤势并不严重,可终究是行走不便,张憇是个热心肠,执意留程帛住下,“待养好了伤,再回去不迟。”程家是兄长的外家,程家姑娘头回上西园来便受了伤,可不能让人家就这么着走了,太过失礼。

    程帛推辞了两回,程御史的太太、程希的母亲李氏也推辞了两回,无奈张憇坚持,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留程帛在西园养伤。程帛如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中满是情意,看向姐姐程希,“我和大姐向来要好,从不曾分离过……”张憇笑着夸奖,“这才好呢,亲姐妹,原该亲亲热热的。”又苦留程希。最后,程希、程帛两姐妹都暂住西园。

    “二小姐,您留下她做什么?”程帛的丫头小环是秋姨娘远房亲戚,自是和秋姨娘、程帛一心,凡事替程帛打算。小环嘟着嘴,心里实在想不通。

    程帛如白玉的面庞上绽开一个美丽的笑容,“姐妹友爱是好事,难不成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巴巴的独自留在西园?未免太不矜持。”

    小环口中嘟囔着,“可大小姐是嫡女呢,身份比您强。”做什么弄个比自己身份高貴的人放在身边,自找不自在。若要议亲事,谁家放着嫡女不要,要庶女。

    程帛淡淡道:“我自有道理。”难道大姐不留在西园,自己的身份就会改变么?不会,庶女就是庶女,永远是庶女。这又有什么呢,他的母亲便是庶女出身,他不会介意身份的。

    小环是个丫头,见识有限,见程帛神色淡淡的,自有一股子威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服侍程帛舒舒服服躺下,小环羡慕的说道:“老爷最疼您,一心一意为了您好,您啊,一准儿是有福气的。”

    程帛淡淡笑了笑,并不答话。父亲程御史为人一向活络精明,早把平北侯府、魏国公府的事打听清楚了,一五一十告诉给秋姨娘。秋姨娘心满意足,“女儿,看你爹爹多疼你,多为你打算。大小姐那嫡女且顾不上,先想着你。女儿,你是个有福气的。”程帛却深知,父亲和平北侯府不过是远房亲戚,并不如何亲近,父亲再怎么向着自己,也左右不了什么。要想风风光光嫁了,舒心顺意的过日子,还是要靠自己。

    程帛在西园小住,张憇常来看望她,日常起居照顾的很周到。安冾待她客客气气的,却有些冷淡,不怎么亲热,倒是和程希很谈的来,交往频繁。

    西园主人张劢遣侍女来问候过两回,送过些珍贵药材、补品。要说张劢和程帛是表兄妹,见见面也不算逾矩,可张劢从未露过面,从未探望过程帛。

    古道热肠的张憇数落女儿,“待客要热忱,懂不懂?程二小姐是客人,冾儿你要让她宾至如归。”安冾本是坐着喝茶的,闻言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她长的太好,我和她在一起,珠玉在侧,觉我形秽。”板着个小脸,走了。

    张憇目瞪口呆。待要再数落张劢几句,张劢轻飘飘扔下一句,“我未娶,她未嫁,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也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声明“我嫉妒”,一个明公正道的表示“我避嫌”,张憇没了法子,只好听之任之。

    华山老叟嗤之以鼻,“阿并这堂妹笨笨的,好不讨厌。阿劢小媳妇儿我都相好了,她来瞎捣乱。”心里鄙夷着天才徒弟的笨堂妹,华山老叟也走了。

    张憇若是知道华山老叟怎么想的,准会大叫冤枉,“我只是热情好客好不好?谁给仲凯相媳妇儿了?仲凯娶媳妇儿的事阿悠都不管,哪轮着到我?”

    华山老叟回房之后,取出张并的回信又看了两遍。“师父,小媳妇儿让阿劢自己娶,我和阿悠不干涉。您若真相中了,可请小姑娘的父亲帮您的忙,帮阿劢的忙。”

    华山老叟怫然,“要娶小媳妇儿,不是该咱们多帮人家的忙么,怎么能反过来让人家帮咱们?”阿并也是傻了,净说傻话。

    作者有话要说:5号还要陪朋友,更新又会很晚很晚。

16岂弟君子

    “笨阿并,傻阿并,气坏我老人家的阿并。”华山老叟一边骂着,一边把手中的宣纸折成只小船模样,放到鱼缸中。小纸船慢悠悠在水面飘荡,鱼缸中数尾锦鲤游来游去,逍遥自在。

    华山老叟趴在鱼缸上,入神看着水中的锦鲤。青松侍立在一旁,偷偷看了老爷子两眼,心里嘀咕,“小鱼有什么好看的?老爷子越发孩子气了。”

    华山老叟看了一会儿鱼,蓦然纵身到院中,施展出一套轻灵的掌法。和以往的凌厉迅猛不同,这套掌法好似翩然飞翔的大雁,又似快活游水的小鱼,明媚洒脱。

    青松是个趁职的小厮兼忠实观众,在旁卖力的叫好,“老爷子,今儿个我可算是开眼了,这般舒缓优美的掌法,我是头回见着!”等到华山老叟气定神闲的收了掌,更是跑上去大拍马屁,“空前绝后,叹为观止!”

    华山老叟大为得意。次日张劢专程过来陪他下棋、打架,华山老叟炫耀道:“我新创了一套自在拳法,如流云流水一般,好看的很。”青松在旁连连点头,好看,太好看了,赏心悦目啊。

    张劢赞道:“师公,您太了不起了!”自创拳法,十分难得。华山老叟笑咪咪看着张劢,那神情分明在说“快说你想学,快求我教你啊。”张劢看在眼里,笑道:“师公,您把这套自在拳教了孙儿好不好?往后回了京城,见着爹爹、大哥,孙儿可有的显摆了。”

    华山老叟大喇喇坐下来,仰头向天,“阿劢,师公问你的话呢,说是不说?”臭小子,自打他见过女娃娃,连着问过他两回,“徐家小姑娘好不好,你喜不欢?”他都是笑而不答,好不着急人。

    张劢笑着吩咐青松,“你去一趟徐府。徐太太前些时日送来的细粥、小菜甚为美味可口,老爷子着实喜欢。你去一则是道谢,二则是厚颜再讨些来,多多益善。”青松话虽多了点,为人乖巧听话,响亮的答应了,即刻去了徐府。

    华山老叟顿足,“傻小子,傻小子!细粥小菜都到徐家去讨,徐家能放心把女娃娃许给你么?”张劢笑的春风般和煦,“师公放心,我有分寸。”

    接下来的几天,张劢先是亲至徐府求了徐郴一幅墨宝,郑而重之的挂在书房。接着又跟徐逊借过一本围棋棋谱,还书时和徐逊手谈一局,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徐述、徐逸年纪尚小,玩心极重,又崇拜英雄人物,看见张劢和华山老叟便两眼放光。张劢请他俩到西园好好玩了半天,观赏美景,观看武术表演:西园中自有武功高强的亲兵,百名亲兵精彩绝伦的对打惊险刺激,徐述、徐逸看的津津有味。

    “是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很懂礼貌,尊老爱幼”“身为功勋人家子弟,却琴棋书画皆通。原来世上真有文武双全之人,难得难得”,打过几回交道,徐郴和陆芸夫妇对张劢的评价很高。

    才进入腊月,便下了一场大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搓棉扯絮一般。雪中红梅分外有趣,西园下了请贴,请徐家合府赏梅、宴饮,徐郴应了。

    陆芸精心打扮宝贝女儿,“出门做客,不可失礼。”里面穿着淡雅的浅秋香色锦缎银鼠袄子,外面披了大红羽纱面儿白狐斗蓬。陆芸自己穿了莲青倭缎玄狐鹤氅,携着爱女坐上小竹轿,十数名侍女簇拥着,去了邻舍。

    大冬天的,西园厅中遍置鲜花,清新雅致。张憇带着安冾热心招待阿迟母女,程希也在座,“可惜程家二小姐脚伤还没全好,要不,咱们更热闹。”张憇毫无心机的笑道。

    程希微微笑了笑,“惭愧,舍妹身子娇弱,劳姑母费心了。”程帛不过是崴了脚,哪至于还没养好伤?罢了,自己便陪着她在西园多住几日。横竖阿迟离的近,冾儿也是个有意思的,在西园的日子,顺心的很。

    阿迟且不理会女人之间的言来语去,专心致致享用美食。西园的宴请别具一格,很多菜品颇有新意。阿迟桌上放着一只莹润的白瓷盘子,盘中一个和真鸡蛋差不多大小的瓷蛋,半开着口,瓷蛋中是鱼子蟹肉蒸蛋,爽滑鲜嫩,浓郁馨香,美味在口中一层一层荡漾开来,胃和舌都得到极致享受,阿迟吃的无比满足。

    烤鸭本是一道寻常菜肴,也被做的与众不同,别具匠心。果木熏烤中,香气伴着余温慢慢渗透到鸭肉中,味道十分诱人。烤鸭,甜面酱,佐以山楂条、蜜瓜条、凤梨条、萝卜条、新鲜时蔬,风味独特,入口不腻。

    跟着烤鸭上来的是四个小巧可爱的荷叶碟,碟中除常见的甜面酱之外,还有蒜泥、白糖、酸梅酱。程希不动声色看了眼安冾,见她很随意的夹起一块鸭皮,蘸了白糖,放到口中。程希也试了试,唔,很酥,好像不用咀嚼就可以化掉。

    虽然有蒜泥,也有大葱、小葱,不过通常没有太太小姐们会去动它们。葱、蒜,实在是太不高雅了。或是蘸白糖,或是蘸甜面酱,或是蘸梅酱,蒜泥被冷落在一边。

    阿迟同情的看了蒜泥碟子一眼。蒜泥啊蒜泥,你真是怀才不遇,味道这么好,竟然无人问津。等等吧,若是在我家,我一定会光顾你的。

    烤鸭蘸了酸梅酱,配上水果条,用荷叶饼卷了,惬意的咬上一口,阿迟飘飘然,心神俱醉。这味道好似多年的老朋友,清爽却幽香,回味无穷。

    席罢,撤下菜肴,换上香茗。张憇和陆芸闲闲说着家常,安冾问阿迟和程希,“听说南京桂花鸭最好,是么?”程希笑道:“南京多盐水鸭,中秋前后的盐水鸭味道最美,时值桂花盛开,故名桂花鸭。另外,板鸭也是好的。”

    安冾点头,“极是,六朝风味,百门佳品,必是好的。”阿迟闲坐喝茶,听安冾和程希谈及板鸭,不知怎么的想起《儒林外史》中杜慎卿吃板鸭的笑话,肚中暗乐。

    说了会儿闲话,张憇颇为热心的张罗着要去赏雪中红梅。陆芸、阿迟母女无可无不可,程希陪笑推了,“若不服侍伯母、姑母饮宴,断断不可。舍妹还在房中静养,我实在放心不下,竟是要回去陪她。”

    张憇和陆芸都笑着称赞,“好孩子,待你妹妹极体贴,真有长姐气度。”程希微笑谦虚了几句,言辞得体,张憇看着程希分外顺眼,夸了又夸。

    阿迟微笑站了起来,“许久未见令妹,倒要去探望探望她。”阿迟和程希交好,自是知道程家的内情,程御史这人最喜欢的就是妻妾和睦,姐妹友爱,有这样的爹,程希装也要装成个爱护妹妹的好姐姐,不能流露真性情。

    探望过“病中”的程帛,阿迟和安冾携手看了一回梅花,都赞“好景色!”白雪高雅洁净,红梅凌寒飘香,白雪映着红梅,好不有趣。

    踏雪寻梅过后,两人在暖阁中舒舒服服坐下来。安冾命侍女焚一炉好香,沏一壶好茶,两人品茗谈天,逍遥自在。“可惜程姐姐不在。”安冾玩了一会儿,想起程希,觉得美中不足。

    “程姐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阿迟是成年人的灵魂,自和安冾这小姑娘的想法不同。程希现在做的是面子工程,必须要做的事。踏雪寻梅,品茗谈天,是闲瑕时的消遣,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

    安冾披着淡青色鹤氅,看上去超凡脱俗。她皱皱清秀的眉毛,“我好像不大喜欢程家二小姐,她虽然生的美貌动人,言行举止也落落大方,可我就是不喜欢她。也许因为她是庶女吧,我家是没有庶女的,五舅舅家也没有。”安冾口中的五舅舅,是平北侯张并。张并认回魏国府后,兄弟中排行第五。

    阿迟微笑,“我家也没有。”这个时代嫡庶分明,安冾这样的小姑娘不喜欢庶女,再正常不过。阿迟理解安洽,却不会认同安冾。人都是由猴子进化来的,谁高貴,谁卑贱?况且,又不是程帛自己想要生为庶女的,出身不是过错。

    西园待客殷勤,徐家诸人盘桓到申时方告辞。临走,西园以众多新鲜野味相赠,徐郴谢了一声,大大方方收下了。徐述和徐逸羡慕的很,“都是张大哥打猎打来的吧,可真好。”骑匹马到野外跑一圈,就猎物满满,神气!

    话多的小厮青松也在场,陪笑说道:“两位小少爷,这可不是我家国公爷打猎打来的。我家国公爷忙于军务,连陪老爷子过招的功夫都常常没有,哪有空打猎去?这是我家亲兵们猎的,还有我们这些小厮,不瞒两位小少爷说,连我还猎过两只狍子呢。提起狍子,葱烧狍子肉味道真正好,很鲜美的……”一幅馋涎欲滴的模样。

    徐述和徐逸很是感动,“张大哥这么忙,还特特的宴请我们,真是过意不去。”太好客了,张大哥真是太好客了,足足陪了我们大半天。

    “那是我家老爷子……”青松话说了一半,急忙捂住嘴。国公爷是被老爷子逼的没法子了,这才接近徐家、宴请徐家的,这是真的,我没撒谎。可是,可是,这真话却不便当着徐家人的面讲。真话有时候是很伤人的,不能说,不能说。

    徐述、徐逸都好奇,“白胡子老公公怎么了?”青松掩饰的指指松树林,“我方才仿佛看见青衣闪过,该是我家老爷子一时兴起,练起轻功来了。我这便前去服侍,失陪,失陪。”满脸陪笑行了礼,急急忙忙走了。

    总体来说,西园这次宴客是极为成功的,宾主尽欢。晚上,张劢见了华山老叟,老爷子笑咪咪的表示很满意,“阿劢很会招待老泰山啊。”张劢笑道:“师公,这是睦邻友好。”

    作者有话要说:先把这章补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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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介绍:
祖父依着孙女辈的排行,给她取名“素华”;
父母叫她阿迟,“爹娘早就盼着有个宝贝小闺女了,阿迟,你让爹娘好等。”
她另有昵称,一一。
“仲凯,你只许有我一个。”
“知道了,一一。”
…………
“不是说了只许有你一个?你便是我的一一。”
素华映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素华映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素华映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