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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子蓝色     贞观俗人txt下载     贞观俗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40章 圣人托孤

    “你来接替李大亮留下的空缺如何?以检校中书令加尚书右仆射摄吏部尚书?”
    皇帝躺在病榻之上,神情有些憔悴。
    御医正在为皇帝治疗背疮,就在御宴过后,天子准备启程南下洛阳时,突然背生了一个疮,这个疮迅速恶化,肿大的如同一个鹅蛋般大,让皇帝不得不暂停行程。
    许敬宗请求为皇帝吮疮。
    皇帝拒绝了。
    然后太子请求为天子吮疮,皇帝欣慰的同意了。此时皇帝跟秦琅在谈话,太子就在那里为皇帝吮疮中脓血,看的秦琅都想吐。
    太子为天子吮疮,也是有典故的,当年西汉文帝也长过疮,当时文帝最宠信的臣子邓通便亲自为文帝吮疮血,不过据说文帝的疮不是长在背上,而是痔疮。文帝痛的钻心,整天伏卧床上,宠臣邓通在旁边看的心疼,于是为文帝吮疮,说来也奇怪,文帝居然还真就觉得疼痛大减。
    后来文帝问邓通,你说天下谁最爱我?邓通说那自然是太子啊,这时正好太子进来问安,文帝便说你能为朕吮疮太子可不能。太子没法,只能也为皇帝吮疮,但是嘴还没碰到疮口就恶心的吐了起来,文帝看了大为不满。
    后来文帝驾崩,太子即位是为汉景帝。景帝一直记恨着当年那事,便将邓通夺职,并追夺了当年文帝赐予邓通的铜山,抄没他的所有家产,最后让他饿死街头了。
    正因有这么一个典故,所以许敬宗表示要为皇帝允疮后,太子只能亲自上场以示对皇帝的孝顺。
    幸好李世民得的是背疮不是痔疮,否则估计许敬宗就彻底得罪太子了。
    不过太子这一举动,倒是让李世民对儿子前嫌尽释,能为父亲吮疮,这可是连当年景帝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秦琅在一边观察皇帝的背疮,这些天他也仔细观察研究过皇帝这个突然长出来的疮,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李世民成了马周的糖友,他也得糖尿病了,而且还挺严重,皇帝亲征辽东,导致了病情加重,行军之中,长出了这么一个背疮。
    历史上长背疮的名人很多,而且这病要了许多名人的命,比如项羽的亚父范增就是疽发背而死,再比如东汉三国时刘焉刘表两人,都是疽发背而亡。
    再比如曹操的千里驹曹休,再比如大明开国名将徐达,都是长疮死的。
    背疮死亡率高,据说还是因为这时代治疗感染这块医术不行。
    反正李世民的这个疮,使的行在一时万分紧张。
    连李世民都十分悲观,心情沉重,认为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所以这些天,天天召见大臣,开始安排后事。
    “臣以为可召申国公还朝,拜右仆射,入政事堂辅政。”
    “那你呢?”皇帝问?
    “臣这几年编书著史还未完成,接下来与公主大婚后,想携公主回到封地安心完成此事,顺便生几个孩子!”
    李世民听到秦琅这话,也不由的愣住,这是什么话。
    他都在托孤了,秦琅却这般回答。
    “朕需要你辅佐承乾!”
    “臣也略通医理,知些医术,臣观圣人龙体,当是与马公一样患上了消渴症,这背疮是并发症之一,只要圣人好好休养身体,戒酒戒糖,少油少盐饮食,增加些运动锻炼,那么这个病病还是能控制较好的,这个疮注意清理,也会很快好转,并不会有什么大碍的,陛下莫过于担忧了。”
    李世民听了这话,并未怎么高兴。
    他总是想起范增曹休等这些得过背疮而死的人,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太子在一边也是边吮边意外,甚至因为秦琅的话而一时走神,忘记吸吮。
    “你觉得黄门侍郎褚遂良任翰林院大学士如何?”皇帝问。
    “褚公的字写的是极好的。”秦琅如此道。
    李世民皱了下眉,仅是字好么?光是字写的好这可当不了宰相,虽然翰林院大学士不是宰相不入政事堂,但也负有知内制之重任,乃是内相。
    “臣觉得魏公倒是不错。”
    李世民却摇摇头,魏征这张嘴他是怕的,翰林院大学士掌知内制诏令,是皇帝重要的身边人,得跟皇帝心意相通的,而魏征总是跟皇帝唱反调,哪里合拍。
    “检校中书侍郎许敬宗如何?”
    “许公名门士族出身,又曾是圣人秦王府十八学士,是潜邸旧人了,这些年外放过洪州司马,在转运司主持过经济,入中书省也表现不错,之前拜过一任相,能力风评都不错的。”秦琅实话实说。
    “嗯,那许敬宗为翰林院大学士知制诰加散骑常侍。”
    ·······
    当天,皇帝传出诏令。
    高士廉还朝,拜尚书右仆射。
    检校中书侍郎许敬宗改翰林院大学士知制诰加散骑常侍。
    司徒、太子太傅、中书令长孙无忌兼吏部尚书,知尚书门下事。
    侍中马周检校户部尚书,总工、礼、刑部三尚书事。
    褚遂良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崔敦礼为兵部尚书,参知政事。
    左仆射房玄龄进司徒、太子少师,知门下省事魏征进司空、太子少傅。特进李绩为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子詹事、太子左卫率,加太子少保。
    太尉秦琅为太保、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
    新一届宰相班子形成,中书令长孙无忌依然大权在握,深得圣眷,不仅依然任中书令,而且还知尚书门下二省事,一人主管三省。
    侍中马周也深得皇帝信任,兼户部尚书,并管工刑礼三部。
    魏征仍知门下省事。
    房玄龄、高士廉分任左右仆射。
    褚遂良为中书侍郎拜相,崔敦礼以兵部尚书入政事堂。
    秦琅和李绩仍为相。
    而许敬宗成了内相。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秦琅似乎失宠了,不再检校中书令或是侍中,也不在尚书省任仆射,仅保留一个平章事衔,连太子詹事这样的东宫职也去了。
    当然,崔敦礼以兵部尚书参知政事拜相,也引人注目,五姓七家,终于第一次进入了中枢为相,这是让所有山东士族兴奋无比的事情。
    曾经高高在上的五姓七家,经历了一段低谷后,如今终于又起来了。
    崔敦礼是第一个,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只是一个开头,他们相信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山东士族进入政事堂为相。
    ······
    “听说你要回封地?什么意思?”
    老程是第一个赶来询问的。
    “婚后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嘛,这叫度蜜月。”秦琅笑着道。
    老程仔细的盯着秦琅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来。“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
    “我只是想讨点清闲而已。”
    老程无奈的摇头,觉得越来越看不懂秦琅了,就如这次东征,本来秦琅是主帅第一人选,结果他的推三阻四,才让老程捡了个陆路主将的机会。
    也正是凭着这次东征大胜,老程与尉迟恭两人皆晋封开府仪同三司的从一品官阶,虽说没拜相,但也已经是位极人臣,可以在皇帝身边享受宰相一样的待遇,甚至能够参与一些重要决策了。
    “尉迟老黑凭什么啊居然也能开府仪同三司?他何德何能啊?”老程提起这个,还有些愤愤不平,“要我说,也应当是给老牛开府仪同三司啊。尉迟老黑在辽东干了什么?”
    “鄂国公有破安市城之功啊。”秦琅笑道。
    “屁,尉迟恭统领的神机军,那是三郎你一手训练出来的,就是这火器,也是你发明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秦琅笑笑。
    老程和老黑拜开府仪同三司,两武将却挂从一品的文阶顶级,其实就是一只脚已经入政事堂了,算是预备宰相。
    皇帝这个时候的这个安排,也是大有深义的。
    老程那是清河崔氏的女婿,老黑也跟山东士族关系很深,听说本来皇帝有意安排张亮再次拜相的,但这次却是直接让崔敦礼以兵部尚书拜相,也算是给了山东士族大大的脸面。
    老程背后有清河崔家,而房玄龄后面是范阳卢氏,尉迟恭的后面是太原王氏·····
    新一届宰相班子,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基本上就是一次对各大势力的重新均衡。
    山东士族无疑更进一步,但军功新贵依然占据重要位置,同时关陇门阀也都照顾到了。
    这其中,又以承乾的支持者为主,显示出皇帝维护太子的初衷,万一皇帝背疮真的无法医治,那么到时这个宰相班子,就将代天子扶太子上马再送一程。
    也正因此,所以秦琅跟皇帝再三请辞,皇帝最后也还是给他保留了一个同事章事衔,并再次晋封他为太保之衔。
    “明年还有一场大战,现在朝中各方势力都已经在摩拳擦掌,准备抢夺位置,好明年去辽东捡功劳,你倒好,现在栽好树,明年却要离开?”
    此役过后,高句丽只要推一下就灭亡,谁去都是捡功劳,偏偏还是大功劳。
    “就让他们抢去吧,我已经不稀罕了。”秦琅不以为意。
    老程有些看不懂,“哎,”他顿了顿,最后左右观望,然后小心的问,“圣人龙体?”
    “放下吧,并无大碍的。”
    “哦。”老程这下更加搞不懂秦琅的想法了。

第1141章 洞房花烛

    大唐贞观十六年,春。
    东都洛阳,三月。
    今日是太保秦琅与长乐公主的大婚之日,满城欢庆。
    这是一桩牵动大唐上下所有人的婚事,东西两都的皇亲国戚,贵族功勋更是纷纷前来祝贺。
    虽然的魏征的规谏下,皇帝最后没有拿出五百万贯的海量陪嫁,国舅长孙无忌和国舅公高士廉也因此不好再拿百万贯的陪嫁,但这仍不失为一桩轰动大唐,惊羡世人的婚礼。
    天子最宠爱的嫡长公主,下嫁给大唐最得势的新贵魏国公,皇帝公开称之为下嫁,更是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绕东都洛阳而行。
    太尉、赵国公长孙无忌、邳国公长孙顺德、申国公、尚书右仆射高士廉、礼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各陪嫁一女为媵。
    皇族李家的一众皇亲国戚纷纷添妆送嫁。
    而新郎秦琅这边,接亲的队伍也是十分浩大,平康坊魏国公府不用说,而亲仁坊齐国公府、怀化坊怀化郡王府也都是盛大来迎,一个秦家如今分为三家,对于秦琅的婚事,都万生看重。
    卢国公程府、越国公牛府、燕国公李府、卫国公李府、英国公李府等数十家勋臣家也纷纷一起帮忙接亲,另外马周、来济兄弟、裴行俭、许敬宗、李义府等更不用说,都是亲自帮忙操持接待。
    黄昏时分,接亲的盛大队伍自长乐宫接出公主,浩荡游街而还。
    各接亲、送亲的勋戚贵族,都派了许多家丁满街的撒喜糖、红枣、桂圆、莲子,还派人沿街分发煮好的面条,来者有份。
    而牛见虎、程处默等人更是在正旦朝集后就请假留京,一直在帮忙准备婚礼,亲迎的大日子,两人更是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头,两人一人身上背了个大褡裢,里面装满了为婚礼而特意铸造的喜钱。
    外圆内方的孔方铜钱金光灿灿,上面铸的不是开元通宝四字,正面是百年好合四字,加一个秦琅的血盾金狮家徽,背面永结同心,然后是长乐的小篆印记。
    程处默和牛见虎如今也都是三品武官,也算是小封疆,此时却兴奋的如同个小年轻一样,一把把的抓起钱撒向街道两边。
    尉迟宝琪兄弟几个以及秦存孝义兄弟们也都跟在后面撒钱。
    撒完一袋再来一袋,一路走,一路撒。
    撒钱的,撒糖的,派粮发面的,甚至有发布发衣发鞋的,称之为发喜。
    秦琅今天一身大红,红的发紫。
    皇帝特旨,赐秦琅蟒袍玉带紫金冠,身骑汗血宝马迎亲。
    本就俊朗倜傥的秦琅,今天在这喧闹的排场下,更显潇洒。
    太子承乾把东宫的旅贲都派了一百过来,持金瓜、铜斧、铁戟开路。
    长乐公主坐在六马拉动的马车里,后面跟着四位陪嫁的姐妹,长孙无忌、长孙顺德、高士廉、李道宗四人各陪嫁一位嫡女给秦琅做媵妾,也可谓惊动洛阳。
    以四人之尊,他们的嫡女,就算是给秦琅做正妻都足够了,而现在却给长乐做陪嫁,入秦家为妾。
    太常寺调来的乐坊一路吹吹打打,送着他们进入了樱桃岛太保府。
    樱桃岛太保府早张灯结彩,装饰喜庆。
    大门上也是大红绸子,今天府中一应人等也全都换上了新衣。
    大门前,铺着长长的大红地毯,新娘团下车后踩着红毯来到门前。
    “跨火盆!”
    夫妻共跨火盆,去除晦气,福从天降!
    “跨马鞍!”
    夫妻共跨马鞍,保一世平安!
    “跨米袋!”
    夫妻跨过米袋,婚后生活丰衣足食!
    做为大媒的程咬金拿出漆弓和三支箭交给新郎秦琅。
    “来,三箭定乾坤!”
    长孙无忌的世子长孙冲今天格外的高兴,表妹和胞妹同嫁秦琅,按礼仪是由他把一面屏风放到秦府大门内,也就摆十步远。
    可长孙冲今天却抱着精美的铜屏风一直跑到里面百步外,然后还指着屏风上的三只孔雀大喊道,“请三郎射孔雀目!”
    一群送嫁的皇亲国戚子弟纷纷在那里起哄。
    秦琅笑着从老程手里接过了弓箭,做为大唐公认的战神,秦琅的箭术那是相当不错的,他可号称诗书剑兵四绝,剑术了得,骑射本领一样精通。
    射百步外铜屏三雀的眼睛,确实很考验箭术,但难不到秦琅。
    那边看秦琅淡定的样子,李道宗的儿子李景恒立马来了个霸王扛鼎,直接把一面重达几百斤的铜屏风给扛到了肩膀上,微微摆动,为秦琅增加了许多难度。
    众人起哄呼喝。
    凤冠霞帔的长乐公主和四位表姐妹一样,手里还拿了一把精美的却扇摭着面庞,看到表兄们胡闹,不由的有些急。
    秦琅对她微笑道,“诸位舅哥是想看我箭术有无退步啊。”
    说完,秦琅提弓连发三箭,一气呵气。
    箭如流星赶月,入铜屏三分。
    哚哚哚三声响。
    然后是迎亲这边的众人纷纷爆出喝彩之声,百二十步外铜屏上的那三只活灵神现的孔雀,每只孔雀的眼睛上都中正一支羽箭。
    “好!”
    箭中屏雀!
    当年李渊去独孤家比武招亲,就凭一招神箭术,中屏雀双目,而迎得美人归,如今秦琅更加了得,百二十步外,连珠三箭,连中三雀之目。
    这下长孙冲、李景恒等人也都只得赞叹叫好,放下铜屏。
    程咬金高兴的拍着秦琅肩膀,对一众围观众人宣布,新郎三箭定乾坤,从此婚姻稳定。
    进门礼完成,长乐公主与四位表姐妹一同踏入秦家大门。
    等她们跨过门槛后,崔氏便领着府中一众人齐齐从小门走出,绕道前门来,再从大门进入。
    这叫踏新娘足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入门过后,便是新娘拜姑舅了。
    唐人称公婆为姑舅,进门都是要拜的,要服侍公婆盥洗,然后侍奉茶水,当然在王珪的公主媳妇进门以前,大唐公主是不会给公婆敬奉拜茶的,甚至好几位公主婚礼,都是直接在她们的公主府第举行,婚后也不跟公婆住一起。
    当初王珪以太原王氏五姓家规礼教严格为由,让公主拜见敬茶,但婚后也没法强求公主住在夫家。
    而这次长乐出嫁,李世民便把女儿叫到身边,再三告诫她,出阁便是下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出嫁后便是秦家人了,所以要孝姑舅,敬丈夫。让她一定要做到礼节不亏。
    大唐公主如今名声不太好,出了丹阳这种养面首的,也出了南平公主这种公公刚死就要跟丈夫离婚的,导致被士族看清。
    秦琼已逝,如今秦家的长辈自然就是秦崔氏。
    虽说秦琅已经从亲仁坊秦家分家自立门户,另成一支,可今天这场合,崔氏当然也是早早到来,此时便坐在高堂之上。
    于是公主与四位姐妹一起来到堂前,她们打水的打水,揉毛巾的揉毛巾,最后由公主将揉洗好的毛巾递到崔氏面前。
    崔氏今天也是全副诰命装饰,国夫人的诰命行头,加上五姓女的那份气质,让这位贵夫人极显雍容华贵。
    对于庶子尚公主大婚,崔氏心中有些许羡慕的,虽然她并不愿意儿子尚公主,但也只是认为皇家公主多狂放轻佻,儿子是驾驭不住的,但秦琅的本事谁不知,而长乐公主又是有名的知礼的,这对的婚事是真羡煞人的。
    况且还有四位权贵名门嫡女陪嫁为媵呢,这可就不是一般的尚公主,是惊人的政治联姻,强强联手。
    皇族李家,外戚、宰相长孙家和高家,以后秦家与这几家联盟,可知秦琅这支将来会多煊赫。
    因此,当长乐公主将毛巾递上来时,崔氏高兴的接过,象征性的抹了把脸,又接过茶水漱了口。
    然后公主再敬上一杯茶,崔氏也笑着饮下。
    礼成。
    然后是拜客。
    来的宾客众人中,辈份较高的,也都请到堂上两边落座,然后由公主带四姐妹上前依次敬茶。
    秦琅的义兄,怀化郡王秦国忠,卢国公程咬金、侍中马周、兵部侍郎崔敦礼等都接受敬茶。
    新拜相不过三月的崔敦礼喝着茶时心中也是十分感慨,想十七年前,那时的他还很年轻,在朝中为中书舍人也是前途无量因此十分骄傲自矜,那时的他还心里看不起秦琼那个武夫新贵,更看不起将门庶子的秦琅。
    曾经在秦府大骂秦琅是烂泥扶不上墙,狗肉上不得台面,居然连太子介绍的五姓荥阳郑氏嫡女的亲都敢拒。
    谁能想到,十几年过去了,秦琅如今已经是当年的荥阳郑氏高攀不起的存在了,不仅皇帝让他尚嫡长公主,就连长孙无忌、高士廉两位外戚宰相也纷纷将嫡女陪嫁,名王李道宗、勋贵长孙顺德一起陪嫁。
    这体面,谁能比?
    这十几年的沉浮,虽然如今也坐上了宰相之位,可如今的崔敦礼早非当年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相位更多的是来自秦琼的支持,他的五姓子身份起作用不大。
    贞观朝十几年来,秦家倒是越发成为了朝中顶级名门了,贞观四贵的名头可是越发坐实,倒是他们五姓七家,处境比早些年强了些,但也依然没法重返顶级豪门之列。
    只是他越来越看不懂秦琅了。
    如此圣眷之隆,却要退出中枢,才三十出头啊,今年不过三十二,这个年纪,多少人都还只在绿袍中沉浮,秦琅却想着激流勇退了?
    可偏偏秦琅这几年越是表现的无意中枢,皇帝却越发宠信重用他,难道这是以进为退的妙招?
    他还在那里胡思乱想着,这边新妇已经敬完了宾客,然后一众年轻的宾客们开始拥着新郎新娘入青帐,要闹洞房戏妇。
    秦琅倒退着来到庭院中搭建的青色毡帐中,与新娘子们共饮合欢酒。
    天色昏暗,府中气氛却越发热闹了!

第1142章 妻妾成群

    洛阳。
    上阳宫中。
    今日的宫中格外的安静,甚至有些冷清。
    虽然宫灯点点,还残留着公主出嫁前的喜庆,却越发衬托的此时的冷清。
    皇帝的背疮已经快好了,御医也再三交待,让皇帝彻底的戒掉酒,饮食要清淡。但此时,皇帝却还是手托了一杯酒,他在长孙皇后曾经居住的仙居殿中,对着一面绘有长孙皇后画像的屏风自言自语。
    “今天是长乐大婚的日子,很风光也很热闹。”
    “朕按你当初的劝谏,没有弄太多陪嫁钱财,只花了八十万贯,不过你叔父长孙顺德和朕从弟江夏王也都坚请要陪嫁一嫡女为媵,朕最后答应了。”
    “今晚这里格外冷清!”
    “听说洛阳城中的贵族勋戚和官员们尽皆前去秦琅府中庆贺了,那小子,朝中人脉好的很。”
    “可惜你没等到今天,丽质今天格外的漂亮,离开朕身前的时候却哭的眼泪哗啦的,害的宫人三次为她补妆,差点耽误了出门的吉时。”
    “秦琅那个小子,居然跟朕说过两月,打算带丽质南下封地,说他想退休了。真是开玩笑,他才三十二啊,朕当初虽然二十九岁继位为天子,可秦琅三十二就要退休。朕都有些看不透这小子的一些想法了,觉得这小子如今越来越世故圆滑了,不再如当年我们初见时的那般率真纯真了,那时的秦三郎你还记得吗?简单直率,甚至还很冲动,可朕其实挺喜欢,如今的秦琅,有时已经看不透了。”
    “他比叔宝奸滑,而且我看这小子,好像跟承乾关系也出了问题,虽然表面还好,但是两人再回不到从前了。顺便说一句,承乾如今表现的越来越成熟大气了,只是朕现在有时想想,还是喜欢从前那个承乾,就如从前的那个秦琅更让朕喜欢一样。”
    “观音婢,你不在了,朕很孤独,去年朕封禅泰山,四方来驾,又御驾亲征辽东,大破高句丽贼,如今开春后,牛进达已经开始春季攻势,今年差不多能把鸭绿江以西的千里辽东,尽复中原之有。可惜这些功绩,你都看不到了。”
    “朕的身体也跨了,去年背生一疮,差点要了朕命,太子仁孝,亲允朕疮,朕很欣慰,可朕的身体也是再回不到从前了。如今朕不能喝酒,不能吃酪浆,连牛羊肉也不能放开了吃了,朕也才四十多岁,却已经不能再生育了。”
    “有官员进奏,说朕已经数年未选淑女入宫,呵呵,朕还选什么呢?”
    皇帝喃喃自语,宫人内侍却早就识趣的退出了殿外。
    如今的皇帝,经常这般自言自语,喜欢独处。
    皇帝很孤独,三宫六院无数的嫔妃美人,可又谁能真正懂他?
    呆在帝位渐久,皇帝对于权力的掌握越来越娴熟,对于政局平衡也十分了得,但能说知心话的却没几个了。
    就算是长孙无忌、房玄龄这样的肱骨之臣,皇帝也很难再对他们掏心置腹。
    “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朕的孙儿孙女如今都有好些个了。”
    “青雀在剑南西宁还好,做了不少善政。”
    “李恪在南宁也表现不错,就是齐王在东宁有些胡来,比当初在京时还变本加厉,天高皇帝远,越发无人拘束的了,朕好几次看着弹劾他的奏章,都恨不得马上派百骑把这畜生抓回京来,直接拿鞭子抽他,朕不知道这样下去,将来如何收场······”
    ······
    夜深。
    满座宾朋好友也渐散去,樱桃岛太保府也慢慢恢复了宁静。
    三月时分,东都的夜晚已经不冷了。
    庭院中搭的那座青毡大帐里更是温暖舒适,李丽质一身绿色的钗钿礼服,端坐于帐中,姐妹五个都很安静,先前众人闹新房戏妇,让她们很是担心害怕,好在有众多勋贵家的女眷帮忙抵挡,到是还好。
    这会终于安静了下来,姐妹几个手拿却扇却也不敢随意说话。
    大家只是在打量着四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以后这就是她们的家了。
    “魏公怎么还没来?”
    终于,江夏郡王的女儿忍不住发声了,在五姐妹中,她的年纪最小,做为郡王之女,本来是没有封号的,因为李道宗恳请让女儿为长乐公主陪嫁,皇帝特旨赐封其为文成县主,这本是亲王之女才有的待遇。
    历史上,正是这位被和亲吐蕃,远嫁雪域,而如今这个时代,野心勃勃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几年次挥师二十余万奔袭大唐松州,结果被秦琅打的大溃而归,不仅没讨到半分好处,吐蕃也被打的四分五裂,苏毗、后藏等各小邦国贵族们纷纷归附大唐,松赞干布只能保守山南逻些一带,在向大唐请罪投降后,勉强保住了国家,却已经实力大弱,再也没有半分与大唐挑衅对抗的资本,如今仅保留了一个賨侯之爵,哪还有半分资格迎娶大唐公主?
    “现在起,得叫三郎了,怎么还叫魏公呢!”长孙柔笑着道,他是长孙顺德的孙女,其父为长孙顺德的嫡长子长孙嘉祥,母亲是纪国公段纶与高密公主之女段简璧,小名金刚,大名却叫柔。
    “三郎怎么还不见,可莫是被那些人给灌醉了。”璎珞奴道,这位却是申国公、右仆射高士廉的女儿,论辈份其实是长乐公主的表姨了。不过因为高士廉没有合适的孙女,所以便以女儿陪嫁。
    高士廉是庶子年长嫡子少,其嫡子高履行本身也是尚皇帝之女东阳公主的,年纪比长乐也大不了太多,庶子虽然年长,可庶子也没有适龄的嫡女,总不能让庶子的庶女来陪嫁吧?
    好在这种乱辈份的事情,当时人倒并不在介意的。
    “要不姐姐叫人去前边瞧瞧。”长孙无忌的女儿道,这位倒是跟她父亲赵国公一样干练的,名淑。
    李丽质于是便唤了帐外伺候的一个婢女过来,也是她从公主府里带来的。
    “快去前面瞧瞧,三郎可是醉了?”
    璎珞奴本名高婉,担忧的道,“今天可是新婚之夜,三郎不能喝醉吧?”
    而金刚长孙柔却笑着道,“就算三郎没醉,今晚也是姐姐的新婚之夜,咱们可不能抢了姐姐的。”
    “我刚才偷偷看到了三郎的那些个妾侍,不是说都是地位卑下的伎婢等吗,怎么看着倒像是豪门勋戚家的嫡女似的?”高婉道。
    对于那几位妾侍,她们自然也是早有耳闻,其实过门之前,她们早经常暗里打探魏国公府里的情况了,婚姻早就定下数年,这几年时间魏国公府里的情况也都是挺清楚的。
    秦琅的妾侍挺多,甚至如今还有十几个妾生庶子庶女,大的都已经十多岁了,不过嫡庶有别,长乐公主当然是不用担忧这些妾室的。
    对高婉、长孙淑、长孙柔、李蕙等来说,却是需要提防的。毕竟她们是陪嫁的媵,本质上也是妾,只不过是贵妾而已。
    “咱们可得防着这些婢妾,定不能让她们母凭子贵,欺压了公主。”金刚奴长孙淑道。
    几人正商量着要如何先给玉箫、鱼玄机、杨虫娘等这些府中妾侍们立规矩的时候,外面有婢女来报,说府中的一众姨娘们来给公主等请安。
    “说曹操曹操就到。”
    “怎么办?”
    几位虽然身份尊贵,可毕竟都是未经世事的年轻姑娘。
    “要不叫陪嫁的管事妇人过来问一问?”
    每人都带了许多陪嫁过来,既有财产物件,也有人。从贴身的奴婢到使唤的仆人,再到管事婆子等,一应俱全。
    都是各家精挑细选的。
    长乐听着姐妹们叽叽喳喳的话,却只是微微一笑,“听说诸位先入府的姐姐们,也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大家不用如此担忧,先请她们过来见下,刚才婚礼之上,也没有机会与她们好好说些话呢。”
    “姐姐可得小心这些贱妾,莫让她们以为软弱可欺!”
    “咱们不欺负她们就好了,她们怎么敢欺负我们呢?再说了,她们跟着三郎多年,也不可能这么不懂事的。”
    长乐公主倒是很大气,这也是大妇该有的自信,虽然说年轻不经世事,可她带来了那么多人,哪个不是干练的,那些妾侍真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才是愚蠢呢。
    “就怕三郎被这些女人迷惑,到时偏向他们呢。”
    “三郎也不是那宠妾灭妻之人,你们啊,就别过于担忧了,总觉得谁都是敌人。我可听说,三郎后院妾侍虽多,可向来都是一团和睦的,没道理咱们一来,到弄的个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吧?若真是这样,那不对的肯定就是咱们了。”长乐没摆什么公主架子。
    ······
    等秦琅来到青帐,发现公主五姐妹正跟玉箫、鱼玄机等一众妾侍聊的正高兴呢,姐姐妹妹的称呼着亲切无比,倒是让他愣了一下。
    本以为会是水火不相容,起码也会有点尴尬的,谁知道她们这么快打成一片了。
    愣了会后,倒也明白过来,全是聪明人呢。
    看到秦琅进来,长乐她们马上就拘束起来,有些害羞,而玉箫则笑着道,“新郎官终于来了,**一刻值千金,我们可就不打扰了,先告退了,明一早过来服侍公主和三郎。”
    一众妾侍纷纷笑着告退。
    金刚奴、璎珞奴四人脸红红的在那里,也想着退下,却又想留下多瞧瞧秦琅。
    “别急着走啊,我又不是大虫,怕啥。”秦琅笑着坐下,然后招呼玉箫等也先留下。
    难得气氛不错,秦琅便想趁热打铁,他知道其实很多豪门大户家妻妾成群,但是后院也是经常争宠厉害,甚至闹出许多祸事来,甚至经常出人命。
    他不希望自己内宅不宁,虽然也知道妻妾们不可能真亲如姐妹,但起码大家不要跨过那些红线。
    “要不我们来玩游戏吧,你们想玩什么?”秦琅笑问。
    “打双陆?”高婉小心的问。
    “投骰子?”
    ·······

第1143章 去意已决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樱桃岛中的千树樱花尽放,落英缤纷,美不胜收,犹如人间仙境。新婚燕尔的秦琅,也快活似那神仙。
    虽然还保留了同平章事这个头衔,但秦琅却根本不进政事堂,皇帝虽有诏说若他没空可三五日一次至政事堂平章政事,但秦琅却一次都没去过。
    皇帝虽然回了洛阳,但开年过后,朝中政事仍全交予太子。
    辽东战事又起,随着渤海航线解封,大量物资开始运往辽东前线,并伴随着数支精锐兵马前往。
    镇东大都督府长史牛进达加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衔,全面统御辽东战场,展开了春季攻势,封锁鸭绿江,扫荡辽东全境。他以鸭绿江西岸的乌骨城为大本营,扫荡东部。
    而程名振以卑沙城为大本营,自西南向东北扫荡,张俭以辽东城为基地,也向东北扫荡,三路齐出。
    先扫荡乡野,切断诸城寨之间的联系,不让高句丽人春耕。
    本就在大唐多年的经济陷阱下对农业荒废大半的辽东,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失去了海上运输来的廉价粮食,被唐军封锁下的辽东地区高句丽人,顿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曾经以为日子富裕生活不错,谁知如今一下子跌入冰窟。
    那些矿山无法再开采,就连人参等一些土产如今都无法出售给海商,整个辽东如同一潭死水。
    所有高句丽人被迫退缩在一个个的山城堡寨之中,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寒冬,眼看着春暖花开,但唐军却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占据诸多大城重镇,分割辽东。
    离开坚固的山城堡寨,就意味着再无安全可言,随时都会被扫荡的唐骑给俘虏。
    而继续龟缩在山城堡寨之中,虽然暂时唐军不来攻打,可却又无粮可守。好多堡寨在这个冬天都是好不容易才熬过来的,甚至有些储粮不足的堡寨,更是不得不在寒冬里,不断的将一些老弱妇孺从堡寨中赶出去,以此来节省粮食。
    被赶到寒冬荒野里的可怜人,根本无处可去,虽然许多人本身不是堡寨里的人,但他们在乡野的村庄屋子,早就被毁或被占。
    就算没被毁,但那些村子根本没有半点防御能力,面对来去如风的唐骑,他们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被赶往附近的唐军城寨营地,然后等着送往海边,再从那边中转运回中原。
    有些人试图逃进深山老林,可没有粮食,没有避风的房屋,如何能在寒冬中生存下来?
    所以到了后来,许多被赶出来的人,最终都主动的去寻找唐营,就为了能够喝口热汤,有个避风的地方睡觉,虽然最终不知道将押往何方,可起码暂时能活命。
    到了三四月,这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正常情况下都会有不少饥民,而如今的高句丽人更是已经困顿的不行。
    高句丽在辽东的储备粮食,主要都集中在那些大城之中,以防唐军。小城中一般也就只储少量粮食,防止唐军破城后夺粮,这本来在军事上是没错的,可如今却成了压垮这些还顽抗的高句丽人最后一根稻草。
    牛进达捷报不断,越来越多的堡寨,在断粮许久之后,绝望的选择了主动开堡投降。
    整个辽东城已经没有成体系的反抗了,都只是在捱饿,而且已经捱不住了。
    辽东战事顺利,朝廷这边也已经开始在移民辽东地区。
    新的勋田爵田授封辽东之事,也开始拟出了初步计划,并着手在辽东地区实行。
    不过这一切,都跟秦琅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家中赏樱花。
    程咬金又返回了河西凉州坐镇,苏定方如今接替了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之位,检校检州都督、刺史,领宁远军使,兼押党项诸羌。
    同样是瓦岗出身的郭孝恪被任命为镇西大都督府长史兼西州刺史兼镇西军使,这位曾是李绩的副手,在灭窦建德的虎牢一战中,也同样立下大功,得封上柱国。
    此后十多年一直在河北为都督,前几年调往西域。
    辽东战事未休,朝廷在着手谋划解决漠北薛延陀,结果西域动乱又起。
    欲谷设先前被唐军击败远走昭武后,暗中勾结西突厥大汗同俄部将突袭同俄,趁同俄在外射猎时将其大败,同俄奔逃往高昌路上被其追击杀死。
    杀死同俄后,欲谷设正式自立为乙毗咄陆可汗,一些西突厥部落于是效力于他,也有一些同俄旧部派人到洛阳朝见天子,请求大唐废黜欲谷设,为西突厥册立新的大汗。
    大唐册封了咄陆可汗泥孰和沙钵罗咥利失可汗同俄的兄弟之子薄布特勤为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令他继统西突厥东西两厢。
    欲谷设本以为能够先斩后奏,得到大唐的册封,见大唐根本不顾既成事实,就是不肯立他,于是也开始一不做不二休的动手,很快把大唐新册立的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也给击败杀死。
    然后他撕毁了泥孰可汗曾跟大唐签署的协议,派部众越过了天山,向龟兹、焉耆等国渗透自己的势力,同时挥兵进攻吐火罗,杀死吐火罗叶护,兼并其地,并威服西域昭武康居、米、石等九国。
    欲谷设为了迫使大唐承认他西突厥可汗地位,开始阻隔丝路,扣留大唐使者,派兵在天山以南的诸国袭击大唐驻军,甚至与焉耆等国王公联姻和亲,以拉拢他们一起反唐。
    西域局势动荡不安,朝廷不得不开始调整战略,再次延缓对漠北用兵,而开始先对西域用兵。
    原本李世民计划起用侯君集和张亮为搭档,一起统领西域,负责西域战事,只是此事遭到长孙无忌的坚决反对,而长孙的政治盟友褚遂良也是一起发声,使的最后皇帝选择了郭孝恪这员猛将。
    此次朝廷的战略便是以程咬金这员刚在辽东立了大功的大将,坐镇河西,然后郭孝恪统领侯君集、张士贵、薛万彻、李何力等这些猛将出击西域。
    不仅要把欲谷设伸到天山以南的手给斩断,还要进一步加强在西域的驻军屯垦等,要把已经又有些动摇的焉耆等国反唐势力彻底镇压。
    并且还要正式进军天山以北,一直向昭武地区进攻,要把昭武九国也给拿下,同时把吐谷罗地区纳入控制,在昭武地区要直接设立都督府、驻军、屯田,建立驿站,在吐火罗地区,也要设立羁縻府州。
    出兵之前,大唐又册封了一位新的西突厥大汗,册封前大汗之子为乙毗射匮可汗。
    而唐军出兵的正式理由,便是去支持乙毗射匮可汗平定西突厥叛乱。
    郭孝恪领旨挂帅,还未出洛阳,便奏请允许攻焉耆,理由是焉耆国王龙突骑支已经与欲谷设联合,他将女儿嫁给了欲谷设的大将阿史那屈利弟。焉耆位处天山以南,紧邻且末、高昌,若是不先拿下焉耆,则到时西征军后方不稳。
    征焉耆还可震慑龟兹,若是龟兹依然不悔改,到时便可趁胜再征龟兹,皇帝准许用兵。
    ······
    “魏公究竟是何意?”
    长孙无忌难得前来登门拜访,秦琅对于曾经的盟友,如今的丈人的回复也很简单,说是不耐庶务,想回封地安心享受生活。
    对这个答复长孙无忌明显没法接受,也根本不相信。
    三十二岁的年纪,就谈退休?
    “三郎真舍得?”
    “有何舍不得?”
    长孙捧着茶杯,有些惋惜,“三郎难道就没想过为秦家将来着想,秦忠武壮年而故,如今你就是秦家的当家人,秦家如今虽说声势不错,但毕竟根基不牢,你现在是圣上宠臣当朝宰相,自然还能维持秦家,甚至还能带领秦家更进一步,可你若是现在就弃职而去远离朝堂中枢,就算三五年可能影响不大,但时间一长,可就完全不同了。”
    “人走茶凉啊!”
    长孙无忌是很用心的劝说的,秦琅是个很不错的政治盟友,如今两人又是翁婿关系,以前合作就不错,尤其是他之前便发现秦琅这人能力强,还不跟他争权,所以他希望秦琅不要走,继续留在朝堂上帮他。
    长孙的权力**是很强的,尤其是这几年压过房玄龄成为了朝中揆首之后,更不想放弃这个地位了。
    权势之争,不进则退。
    长孙皇后病故之后,长孙在宫中失去了一位强力盟友,虽说太子如今地位稳固,也是他的一大资本,但秦琅也是无可替代的。
    对于长孙无忌的劝说挽留,秦琅没有半点心动。
    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也不同。
    长孙无忌仍是身处局中,所以想的还是如何稳固自己首相之位,是如何保持长孙家的权势,甚至更进一步。但秦琅,毕竟是个穿越者,虽说太子承乾稳固了储位,不太可能再有变化。
    但是他却依然认为,就算将来是承乾继承皇位,不是李治继位,但在新朝中,有些事情还是不会改变的。
    因为这涉及到的是最核心的利益之争,新君是很难容忍老臣掌权的,就算是亲舅舅、老师也不行,一旦撕起来,只会更凶恶狠厉,这是必然,而不是可能。
    皇帝看着还年轻,但去年的背疮已经在提醒秦琅,皇帝的身体其实并不好,历史上李世民只活了五十岁,如今看来也难逃此劫,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早做安排。
    越早脱身越好,绝不能等到李世民要不行了的时候,那时候他想脱身也难了。
    扶上马再送一程这本来是好事,可就怕好人没好报。
    居安思危,不得不早做决断。

第1144章 襄城行宫

    汝州。

    襄城宫,秦琅携新婚娇妻长乐公主拜见在这里游猎的皇帝。

    “这座襄城宫修的不行,朕以为阎立德也算建筑方面的能臣,可此行宫动用两万工匠民夫,耗费二百万贯钱,前后修了两年才完工,结果却处处都不能如朕之意。夏天行宫中闷热无比,还多蛇虫蚊蚁,冬天又阴冷潮湿·····”

    皇帝拉着女婿的手抱怨,本来襄城宫就是修来避暑用的。皇帝在长安时,一般夏天是到岐州的九成宫去避暑的,迁都来洛阳,夏天当然最好也是有个避暑的行宫。

    特意让阎立德修建,结果修成了这副样子。

    “若不是你那几年一直呆在南疆,当时朕肯定是要让你来修的,也断不会修成这个样子。你监修的长安大明宫、洛阳紫微宫和上阳宫等可都非常不错,既不需要动用国帑和朕的内库钱,还能有收入,甚至工匠们也都很高兴,赚了大笔工钱。可阎立德就不行,耗时又耗费,最后还惹工匠、商人等生怨,哎。”

    秦琅坐在那里给皇帝泡茶,却不接话。

    他都已经决定要走的人,哪会接这话茬。

    李世民说了半天,秦琅就不接话。

    搞的他有些没面子,最后只好挑明道,“你的才能朕是很欣赏的,你不仅能统兵会打仗,经济方面也是把好手,朕实在不想让你离开啊。”

    “臣十六岁协谋元从靖乱,至今也已为圣人效忠十六年了,这些年兢兢业业,也立了些微薄功劳,承蒙圣人厚爱,对臣十分恩赏,如今也算功成名就,还与长乐公主大婚,现在就想好好享受下生活,多陪陪公主,有空也在家教教儿女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先父走的早,我这个做兄长的总得负起教导之责,不能让他们将来坠了秦氏家门!”

    李世民认真打量秦琅。

    “看来你是真铁了心要离开了,能跟朕说句实话,为何?难道朕哪里薄待了你,哪里委屈了你?”

    “圣人当然不曾委屈了臣,圣人连最宠爱的长乐公主都给了臣,臣哪能不知圣人的恩宠,只是臣说的也都是实话,如今朝中名臣辈出,众正盈朝,圣人春秋鼎盛,太子也年轻有为,臣留不留在朝中,也没半点影响,若是说如贞观早年那般,内忧外患交加,那臣当然不能走,可现在并不影响啊。”

    “朝中没有臣,不会有半点影响,但秦家如今没有一个当家的人,年轻小辈们难免容易学坏,必须得多花时间抓紧。”

    这个理由,也很充足。

    皇帝也没法反驳,毕竟为了家族嘛。

    “圣人也想早点抱外孙吧?”秦琅又笑着道。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这婚后都几个月了,长乐肚子就没一点动静,你可不能冷落了她,否则朕可跟你翻脸无情。”

    “臣与公主伉俪情深,一时还没有怀孕,也实属正常,所以更加需要多些相处的时间,公主如今也已经有些焦躁了,臣需要多陪公主。”

    “辅机和道宗的女儿都怀孕了,长乐能不急吗?你秦琅儿女都十几个了,正妻过门小半年,却还没怀上,换谁都得急,行了,既然你想休息,那朕准了。”

    “请圣人下旨免去臣同平章事衔,臣回了南方封地,总不能尸位素餐吧?宰相之职,乃总领百官辅佐君主治政的重要职位,臣空占着实在是心中不安,这也于国于益,请圣上收回。”

    “朕打算给长乐和你在辽东都各划封一万亩地,等户部划下来后,你赶紧安排人过去接收开垦吧。”

    “臣无功不受禄。”

    “破辽东你的功劳还是很大了,就不用推辞了,就当是提前给我那还未怀上的外孙的吧。”

    “谢圣上。”

    辽东两万亩地,必然是在中部山区里,要说价值现在不算高,开发成本不小,但也是一笔传家的财富,只要辽东安稳,将来这地还是值些钱的,毕竟这不是一般的田地,而是封地,可减免三分之一税赋的。

    可现在秦琅的心思都在南方,都在吕宋岛,因此对于辽东的土地其实没太大经营的心思。

    “你觉得灭高句丽还需要多久?”皇帝改变话题。

    “牛进达捷报频传,进展喜人,在秋收之前,便有可能将整个辽东拿下,是否可以考虑秋后直接进军平壤,一举灭掉高句丽?”皇帝问。

    现在大唐朝野上下,都觉得高句丽已经是只任人宰割的死老虎了,再无反抗之力。但秦琅还是提醒皇帝,切勿操之过急。

    高句丽毕竟立国七百年,数百万人口,实力还是有的,尤其是辽东,山城堡垒林立,虽然如今我大唐是占尽上风,也不可大意。

    一个不慎,虽不说满盘皆输,但也会损失很大。

    辽东的山城之险,李世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而且秦琅说的没错,高句丽虽然辽东军团几乎覆没,但也并不是就没半点还手之力了。

    其禁卫军也还起码有十万人马,若是临时再征召青壮,或是向百济借兵什么的,也还是能够拉起一支抵抗力量的。

    “高句丽禁军中拥有不少具装甲骑,必须当心提防!”秦琅提醒。

    高句丽其实不仅仅有山城堡垒,并不是只知道龟缩防守的,否则当年宇文述等九大将率九军三十万人直趋平壤,最后也不会败的那么惨,只剩两千人逃回辽东城下了。

    高句丽做为一个半耕半牧的东北王国,拥有实力不俗的骑兵部队,尤其是一直保持着一支数量不低的重骑兵部队。

    这是他们与中原魏晋南北朝一直交手中建立起来的,实力很强。

    高句丽手中的这支重骑王牌,当年可是对抗中原王朝的主力,后来也经常调到南边半岛上去打百济打新罗。

    在去年大唐东征之时,辽东战场上并没有见到这支王牌,而且当时高句丽人反应不及,也以龟缩城中防御为主,指望寒冬到来,大唐不战自撤。

    谁知道最后败的那么快败的那么惨,以至于这支精锐还一直留在半岛上,仍在防新罗军。

    大唐这些年军队改革,重装骑兵其实是在减少配比了,这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毕竟重骑的成本太高,相对性价比不高。

    “臣建议还是稳扎稳打,不必急于一时。以辽东如今这大好的开局,抢占的先机,只要在辽东放上五六万人,稳步推进,以封锁扫荡为主,以围城袭扰为辅,辽东地区的高句丽人坚持不了多久,而我大唐同时推进移民、军屯,并对留下的高句丽人进行改造安置,那顶多三年,整个鸭绿江以西的辽东地区,就将彻底的为我大唐所征服,且是没有半点后遗症的那种。”

    “在这三年里,派出水师从海上袭扰高句丽朝鲜半岛沿海地区,同时从陆路跨过鸭绿江过去袭扰,破坏他们的农业,封锁他们的贸易。”

    “让新罗和伽倻、耽罗三附庸配合攻打高句丽,三年时间,完全可以让高句丽经济民生彻底崩溃,等那时,大唐再以辽东为大本营出兵进入半岛,必可摧枯拉朽般的攻入平壤,一举灭亡高句丽,且根本不会有什么损伤。”

    三年。

    这个时间不算长,但皇帝明显不太想等这么久,可皇帝想了想,还是觉得秦琅的话也比较有道理。

    辽东逼太急,那一二百个堡寨,数百万军民,还是能够给唐军造成不小的伤亡的。

    唐军需要一些时间,要更多时间困死辽东高句丽人,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辽东这块巨大的战果,三年时间移民屯垦,到时应当已经能够消化这片地区,并能为下一步入半岛做战提供足够的粮草支撑了。

    “薛延陀呢?”皇帝又问。

    大唐对于漠北这个桀骜不驯的铁勒汗国,是一忍再忍,一次次把灭薛延陀提上议程,结果总是会被打断,一拖再拖到了现在。

    “薛延陀臣倒觉得不是太大威胁,只要朝廷继续扶持回纥,并让奚、契、室韦等诸部配合对抗薛延陀,那薛延陀不会有什么能力再南犯,大漠是最好的缓冲区,大唐只要守好漠南边境,他们根本不会有机会。”

    秦琅认为只要做好自己的,对薛延陀战略上围追堵截,最好是再封锁禁止贸易往来,则薛延陀根本撑不了多久就会崩溃的,到时必生内乱,何况,夷男的身体状况也不好,他肯定熬不了几年了,到时他一死,本就矛盾重重的兄弟俩肯定要内讧。

    “西域呢?”皇帝继续问。

    “这次焉耆与欲谷设联手,同时龟兹王也有叛唐之意,说明他们并不甘心大唐在西域的全面进取战略,更不愿意改土归流的,可大唐没有理由放弃,如今机会大好,此时不取,将来子孙必会骂我们的。”

    说来大唐跑到西域去,要把人家各国纳入大唐,这也是有几分强横的,西域诸国原本也只是想依附于大唐,这样背靠大唐既好做丝路生意,同时呢还可以借大唐之势对抗突厥的压迫,说到底人家并不想放弃自家代代相承的基业王国并入大唐的。

    但大唐又岂会把送到嘴边的肉放弃?

    高昌、焉耆、龟兹诸国的反复,其实正是这种根本利益之争,谁都不会退让,只要有机会就会为自己争取。

    因此,郭孝恪此次西征,说是去支持乙毗射匮可汗打欲谷设,可首要任务却是要先把焉耆和龟兹给征服,这次征服二国后,要如对高昌一样将两国改成大唐的正州直属控制。

    “征服焉耆、龟兹后,得加强驻军和移民屯垦,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控制在手,而只有控制了天山以南诸国,我们才有余力向天山以北地区进军。”

    对于天山以北地区,秦琅认为如伊丽河谷、费尔干纳盆地这样的重要战略支撑点,还是得想办法拿下来的,最好是想办法推进到夷播海、咸海、阿姆河一线,以这些地区为天然缓冲界线。

    至于说昭武九国南面的吐火罗地区,确实有些过于遥远,只能先做羁糜控制打算,将来再慢慢渗透影响吧。

    若是这个战略得以成功,则大唐的河陇之地就不再有威胁,自然关中地区也就能够更好发展。

    同时控制西域,则丝绸之路的贸易也就更有保障,总之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当然,想要达成这个战略,要走的路还很长。

    只能先天山以南,再慢慢向北,因此西突厥还得保留,但西突厥的大汗必须得是由大唐册封,并且必须得是忠诚于大唐的,如欲谷设这种白眼狼,必须发现一个就趁早干死一个。

    等到什么时候天山以北也跟天山以南一样实控在手,到时再如对东突厥一样再彻底罢废西突厥汗国便是了。

    “东征、西征,两线作战,会不会有些危险?”

    “所以需要控制节奏,两线最好是各控制在五万军队以内,以小规模战斗为主,再辅以征召周边蕃部蛮夷协从作战,少打大战,则后勤辎重补给等都要安全的多,零敲碎打。”秦琅道。

    皇帝长叹一声。

    “你的这些见识本该留在中枢的,最好是专门负责这些事务的。”

    “陛下的见识可比臣的这点眼光强多了,而且长孙公、房公等哪个不是老成谋国的能臣呢。”

    “魏征最近又上了一道奏折,洋洋洒洒十万言,朕看的眼都花了。”

    “是不是反对东征西讨?”

    “嗯,他说朕如今越来越自大了,还说朕穷兵黩武,说大唐不该继续东征,更不应当去西征,说焉耆、龟兹本无罪,还说欲谷设既然已成西突厥之首,那大唐就应当册封其为可汗,如此一道旨意可免十万兵,何乐不为?”

    大唐这些年的扩张确实很厉害,反正四面扩张无休无止,老魏说皇帝穷兵黩武倒也没什么错,但大唐控制的节奏很好。

    对外扩张当然不只是为了皇帝个人的武功名声,更多的是如今朝廷的整个制度导向下,新制度的既得利益集团的全面推动形成的。

    军功武人集团们乐于打仗,因为这样能升迁有功勋。而国中其它的士族豪强们甚至也支持打仗,则是因为扩张能抢地盘夺土地,在不抑兼并的情况下,他们对土地扩张十分渴望。

    商人地主们也支持打仗,因为他们的庄园、矿场、工坊需要大量的工人,尤其是奴隶,只有对外扩张征服,才会有更多廉价的奴隶、劳力进来。

    当整个上层阶级,整个当权利益集团都支持扩张时,如魏征这样的宰相,虽然苦口婆心的劝谏说不应当这样,可谁又会听呢?

    毕竟现在大家都享受着扩张的红利好处,却并没有遭受到什么损失,那谁还会听的进去,愿意主动停下来?

    李世民都做不到,更别提其它人了。

    反正秦琅也是同意对外扩张的,有机会打别人你不打,难道还要等到你没能力时别人过来打你?

第1145章 太白再现

    行装已经打理好,随时可以启程南下。

    一大早,豹子头又来敲门,铁掌敲在门上当当响。长乐云鬓半偏,睡眼朦胧,两道眉毛微蹇。

    “好讨厌,扰人清梦。”

    说着眼也没睁,转身抱紧秦琅,脑袋在他怀里乱蹭。

    秦琅低头瞧着她那红润如海棠的唇,似蝴蝶微憩般的睫毛,爱怜的低头在她额头亲吻,“你再睡会,我去教训它去。”

    “不要,抱紧我。”

    秦琅抱紧公主,结果豹子头在外面敲的更响,当当当的发泄着它的不满。

    “就没有人能管管它吗?”公主嗔道。

    府里还真没有人能管的了豹子头,人人知道豹子头是阿郎的宝贝宠物,平时都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就连府里的大管家们平时见了都得对它点头哈腰,格外客气呢,谁敢呵斥它半句呢。

    “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再睡会。”

    公主无奈。

    秦琅翻身起床,披衣开门,豹子头一双硕大的马眼正瞪着他,怒气冲冲呢。

    “马兄,早啊!”

    豹子头打个喷嚏,似乎在提醒秦琅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吃过了没,马兄?”

    豹子头晃了晃脑袋,让秦琅看它脖子上挂的布槽,那里面各种吃的。

    “走,遛弯去!”

    豹子头跟随秦琅已经十八年了,在马中都已经算是一把年纪了。据说马与人类相比,一岁时便相当于人十二岁,两岁就相当于人十八岁了,此后每长一岁便相当于人长三岁。

    马的巅峰一般也就是十岁口左右,多数马也就是二三十岁,据说赤兔活了三十三岁,曹操杀吕布夺赤兔,后来再擒关羽,将赤兔赠给关羽,此后便一直跟随着关羽,直到关羽大意失荆州,兵败而死。

    赤兔被东吴将军马忠所得,马忠将马献给孙权,孙权又赐给马忠,但马忠只得了赤兔的马身却得不到赤兔的马心,赤兔不吃不喝绝食而死,追随关羽而去。

    许多马跟随主人多年,都会有深厚的感情,如豹子头的母亲忽雷驳便与秦琼关系极深,秦琅病逝后,忽雷驳便也绝食而亡。

    豹子头今年十八岁,若折算成人的年纪,其实已经相当于人六十六岁了。这本来是一匹血统纯正的优良战马,只是被秦琅宠养废了,长了一身膘,看着高大威武油光水亮,但这样的马已经很难适应战场上的激烈厮杀长途奔驰等。

    可秦琅对这马很有感情,也喜欢豹子头,所以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就留在府中养着,如同一个宠物一个伙伴。

    其实就算是正常的战马,一般也最多服役到十五岁左右,再往后就已经不再巅峰了。

    秦琅牵着豹子头散步,豹子头却发脾气,原来它要秦琅骑上它奔跑。

    如它所愿骑上后,豹子头撂起蹄子翻飞,虽然跑的不快,但却硬是让它跑出了一股子盛装舞步的感觉,极为节奏,尤其是配上它那神气得意的姿态、眼神,越发如此。

    “太白!”

    府中有人在望天,发出惊讶之声。

    秦琅抬头,果见一颗太白金星居然大上午的在半空中。

    太白昼现,这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

    在中原华夏文化中,天文星象这是一种很神秘的东西,代表着上天透露的一些天机或者是情绪。

    太白昼现,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年太白见秦分,太史局的太史令官方权威解读是秦王当有天下,这事在李世民当了皇帝后,更加被朝廷拿出来公开宣传,以做为皇帝继位法理性的重要依据。

    秦琅望着天。

    他对于儒家的那套天人感应之类的学说并不太信奉的,可也知道这套东西对于历朝来说都非常重要,毕竟这套东西已经根深蒂固了。

    这么异常的天象,必然会引发一些东西的。

    ······

    当天,樱桃岛太保府便接到了两封讣告,一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病逝,享年五十,无疾而终,突然就去世了,据说一大早河间王如往常一样早起,打了会拳骑了会马,然后射了会箭后还去游了会泳,接着便开始喝酒听歌看舞。

    河间王这些年已经不问政事,也不任实职,就沉迷于营造园林,欣赏歌舞,享受酒色。

    秦琅不久前才见过李孝恭,气色极好,并没有显示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样子,谁能想到突然就没了。

    据说看歌舞的时候,高兴的大笑,笑着笑着就没了。

    “魏郑公也没了。”

    魏征是病逝的,年初时就身体不太好,经常请假,才六十出头的魏征养着养着就没了。

    秦琅心中不由的一惊。

    本来他不信星象这些的,可谁想到,上午刚看到太白昼现,结果宗室名王李孝恭和名相魏征就同日而逝。

    可惊人的不止于此。

    下午,又传来致仕宰相杨恭仁、陈叔达、宇文士及皆病逝的消息。

    消息传出,整个洛阳城都开始骚动起来,连李世民都不得不从郊外猎场赶回,召集了紧急御前会议。

    到了晚上,秘书监、永兴县公虞世南也病逝,这位已经是八十六岁高龄了,曾经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真正的吉祥物了,早几年这位八十岁大坎时曾经大病一场,都说过不去,可人家最后都还挺过来了,又活了六年,之前一直都很健康,依然能实际主持秘书监事务,谁知道也突然没了。

    “阿郎,谯国公柴驸马也没了。”

    秦琅因为已经辞去了一众职事,所以并没有入宫议事,坐在府中,却又接到下人禀报,说柴绍也没了。

    这下秦琅说不出话来了,他记得历史上柴绍、陈叔达、虞世南、杨恭仁这些人应当是没活到贞观十六年的。

    如今为什么突然都去世了,还可怕的是同一天。

    他相信这绝对是震惊天下的一天,甚至此时洛阳城中只怕开始会有各种猜测,接着会谣言四起了。

    魏征那是在任宰相,杨恭仁、陈叔达、宇文士及那都是致仕的宰相,柴绍、李孝恭那也是位至一品的元老,虞世南更不用说,八十六岁的老吉祥物,天下有名的大书法家大学士。

    一天走了七个元老重臣。

    李世民估计都慌了手脚了。

    果然,虽已入夜,可皇帝还是派出了许洛仁来接秦琅入宫,说是皇帝和重臣们都在宫中。

    秦琅没有推辞,牵了豹子头出门。

    向来是不夜天的洛阳,今晚格外的萧瑟冷清。

    “金吾卫已经开始宵禁,关闭城门,封锁街道!”许洛仁忧心忡忡的告诉秦琅,白天太白金星现,时隔十六年后再现,本来就已经够引人注意的,谁知道接下来一天死了七个重臣。

    外面甚至都已经有谣言,说洛阳出现了宫变了。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也只得下令洛阳宵禁,全面戒严。

    “大唐已经有十余年未有宵禁了。”秦琅感叹着道。

    “特殊之时,特殊之法。”许洛仁无奈。

    秦琅一路来到了上阳宫,皇帝在此行宫会见众臣们。

    进殿,秦琅刚要拜,李世民便已经挥手制止了他,皇帝满面严肃,甚至是带着很大的怒意。

    “秦琅刚到,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

    秦琅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有哪位大臣没了吧,他左看右看,长孙无忌坐那,房玄龄一脸忧色也坐在那。

    马周在,许敬宗也在,褚遂良、崔敦礼也都在。

    难道是哪位致仕老臣又挂了,会是谁,萧瑀?

    如果萧瑀也挂了,那武德末贞观初的那些宰相可就都死光了。

    他还在那猜测,皇帝话音又传来,“逆子李祐在黔中谋反做乱举兵了!”

    说到这,李世民痛心万分。

    秦琅今天被震惊的太多次了,此时都有些麻木了,齐王李祐是皇帝第五子,阴德妃所生。李祐外祖阴世师当年是司空阴寿之子,当时是留守长安的隋朝大臣,李渊进军关中时,阴世师坚守长安拒不投降,甚至派人把李渊家族的五庙墓葬都给挖了,挫骨扬灰。

    所以后来李渊攻入长安后,杀了阴世师,把他的家眷充入宫中,后来阴氏被分到了秦王李世民府上,并为李世民生了儿子,再后来李世民继位天子,阴氏成为了四妃之一。

    今年二十岁的李祐,武德时初封宜阳郡王,贞观朝再进封燕王,再改封齐王,最后世封藩镇黔中东宁都督府,李祐在京时就向来行事顽劣,喜好游猎,好结交游侠,招揽亡命奸邪,被世封东宁府后,更加是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了。

    李祐在封地的不法行为,被地方官和御史屡次弹劾,皇帝也经常下旨申斥,甚至给他调换长史、幕僚等,可他却毫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皇帝特派了百骑校尉韦文振出任李祐的长史,以监督规劝。可李祐却与亲信阴谋暗杀韦文振,结果事败后,韦文振将刺客收押并上报朝廷,李世民立即派了刑部尚书刘德威前去调查处置。

    李祐惊惧万分,于是与舅父阴弘智秘谋,让阴弘智的妻兄燕弘亮领亡命死士突袭了韦文振宅第,抢走了刺客,在争夺中失手杀死了韦文振。

    事已至此,阴弘智、燕弘亮、昝君谟等心腹便干脆劝他造反。

    于是,贞观十六年的三月底,李祐便征发东宁都督府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为兵,私自任命自己的左右为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职,开府库以行赏,并任命了阴弘智为拓西王,燕弘亮为拓东王,以昝君谟为大将军。

    又派人去联络黔中各地方豪族酋长,分封他们为公侯,授以大将军之职,让他们举旗响应,承诺将来与他们共享天下,各得世封。

    黔中原本就大多是些各个割据自治的豪酋,这些年大唐的强力震慑下,开始改土归流,部份也得到了世封,但都是调封,许多人也是暗里对朝廷不满,只是朝廷势大不敢反抗而已。

    这次李祐造反,到处封官许爵,还真就引的许多早怀不满的黔中豪强跟着举起了反旗,而原本乌蒙大山里的那些先前跟随云南爨氏反过大唐的部落,这会更是纷纷举兵响亮。

    黔中地区一时间,已经是星火燎原了。

    难怪皇帝会这么的恼怒,自己亲儿子居然造自己的反!还把黔中好不容易打开来的大好局面,一朝尽丧,如何不恼?

    朝廷如今正两线做战,一边东征辽东,一面又要西征西域,还要防范漠北薛延陀,又要镇南疆蛮,自己儿子却给他搞这么大乱子,如何不恼?

    秦琅则想到,历史上李祐好像是封在山东齐州,然后造反了,但很快就被李绩带兵平定了。

第1146章 削藩废封

    殿中气氛沉重。

    太白昼现,然后是一日连逝七元老,再接着是五皇子齐王李祐起兵造反,各种事情加起来,确实是够让皇帝痛心的了。

    难怪洛阳城要实行紧急戒严了。

    “请问诸位元老病逝,可否跟齐王谋反有关?是否齐王派人做乱?”秦琅发问。

    这个问题并没有惊到殿中众臣们,刚才也早有人想到这上面了。

    皇帝也早就派了御医到几位病逝的大臣家中查看。

    长孙无忌也建议皇帝立即戒严全城,并调动禁军增强洛阳各处紧要之地的保护,同时派兵保护朝廷大臣们府第。

    “暂时没有发现有关联。”

    经过一番详细的检查,都能确定他们确实是死于疾病,而不是中毒或暗杀等。可是现在人心惶惶,这个结果只怕外人并不相信。

    甚至坊间已经有些谣言,说这些人是被皇帝赐死的了,至于为什么要这样,那更是各种理由牵强附会。

    在太白昼现这个事件下,一切都显得神神秘秘起来。

    秦琅目光望向太子。

    皇太子承乾端坐在皇帝下面,面无表情。

    兄弟李祐的谋反,对于承乾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李世民还没死呢,这个时候皇子敢谋反,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若是李世民死了,有皇子谋反,那可能会很麻烦,现在嘛,只是给他将来省事了。

    跳出来一个灭一个,以后的威胁就少一个。

    这会承乾心里估计还在笑呢。

    “去岁东征,朕从黔中调走了张士贵,没有大将监督镇守,让那逆子更无法无天,以致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皇帝越说越气,口述旨意。

    “废李祐为庶人,废其母阴氏为庶人!”

    “朕曾经告诫过这个逆子不要亲近小人,他素来性情乖戾缺少德行,被谄媚之语蛊惑,终招致祸端,这是自取灭亡。”

    “可朕深为痛心,真是愚蠢至极啊。如今变成枭獍一样的人,忘记忠孝,扰乱黔中,死有余辜。不能维护国家,屏藩朝廷,反而破坏磐石一样的血缘亲近,违背礼义,为天地不容,抛弃父兄背叛君主,为人神所共怒,他生是贼臣,死是逆鬼!”

    “他以前是朕的儿子,今天是国家的仇人,韦文振存为忠烈,虽然死了,也不妨碍他成就大义,唯我上惭皇天,下愧后土,朕还能说什么?”

    李世民说着说着,不禁流出了眼泪。

    “追赠韦文振北海侯爵,令其嫡长子承袭······”

    对于李祐,李世民是真的失望致极。

    “秦琅,你本来即日要出京南下,你便代朕走一趟!”

    皇帝命秦琅为讨逆平叛大总管,召黔中、广西、安南、云南、剑南、山南、湖南七道悉听秦琅节制调度平叛。

    并任命已在半路上的刑部尚书刘德威代东宁府都督府长史之职,命张士贵为秦琅副将从征。

    没有张士贵为主将,原因是张士贵之前为东宁都督府长史,负有对李祐的监督教导之责,如今李祐造反,张士贵也有责任,让他随军从征,是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秦琅并不愿意接这差事。

    可李世民却不许他拒绝。

    “朝廷东征西征两线做战,黔中不能乱,必须迅速平定叛乱,你给朕把那逆子擒回洛阳来,还要狠狠威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黔中蛮酋,对于跟着造反的,狠狠杀几个。”

    皇帝越说越气,“若是那逆子敢负隅顽抗,朕许你先斩后奏。”

    “若有擒斩此逆子者,朕赐封其郡公之爵,赏黄金千两!协从者也并皆有赏!”

    连擒杀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皇帝是真怒了。

    都说虎毒尚不食子,可皇帝却是不想保全李祐了。

    那边一直面无表情的太子承乾,在听到这番话后,也终于不再淡定。

    “父皇,五弟也只是一时犯错,还请父亲下旨,令官军切勿伤及五弟性命,定要将他完好无损带回洛阳,好好教导令其悔过!”

    李世民咬牙切齿,“那叫一时犯错吗?那逆子就差没自称天子了,他把朕把你这父兄放哪,把国家朝廷放哪?”

    李祐触犯了李世民的底线。

    做为天子,李世民是少有的善待功臣的皇帝,只要你不造反,就算犯再大错,一般也都能得到原谅,最多也就是贬官,但一般也会得到起复,最差也能保全性命的,顶多就是丢个官而已。

    可如果造反,那不管你是亲兄弟,还是老伙计,李世民是绝不能原谅的,这条红线不可逾越。

    当初宗室里的李瑗等几位王爷造反谋逆,李世民都是狠下杀手。

    如今李祐敢公然造反,而且还不是在谋乱阶段被发现,而是已经公然扯旗举兵了,这种情况下,李世民绝不能姑息容忍。

    “父皇,儿臣愿意亲自去一趟黔中,将五弟带回,令其在父皇面前忏悔!”

    “放肆!”李世民气的怒拍御案,“此事岂容儿戏?”

    太子越是求情,李世民越坚定要杀李祐之心。

    秦琅冷眼看着,他怀疑承乾是故意在激李世民,目的就是借刀杀掉老五,毕竟老五造反,不仅是造他爹的反,也是在造他这个储君的反。

    这种人不杀,留着以后肯定还是个祸害,借爹的手杀了多好。

    那边长孙无忌待皇帝心情稍平复了一些,立马进言,提出庶人李祐谋反,也是因为太年轻就出镇封地,天高皇帝远,无人可约束,故此无法无天。所以他认为,皇子们世封永镇,就藩的年纪还是太年轻了些,更容易导致缺失教导而犯错。

    然后又说宗室藩王在封的权力有些太大,不受约束,应当吸取教训,多加以约束。

    比如藩王的亲军侍卫数量太多,现在亲王就藩,亲事府、帐内府和典军府加起来足足三千之众,这个兵马由藩王统领,确实有些太多。

    另外,亲王镇藩,对于行政司法钱粮等各方面也都插手,权力太大了······

    “陛下封藩宗室,本是为屏藩朝廷,可如今皇子世封就藩才几年,就已经出了这种举兵造反的事情,还是制度有些欠缺之处,应当立马修补。”

    侍中马周也表示支持,认为世封制度有许多不足之处,其中世封宗室们手里的兵太多就是个大问题。

    三千人太多。

    “请求圣人下旨裁减诸藩侍卫,宗室亲王以三百为限,郡王二百为限,嗣王一百为限······”

    这一夜,重臣们在上阳宫讨论了一夜。

    秦琅年轻倒是精神不错,还有茶水点心,这一夜倒也没那么难捱,虽然会议也只开了上半夜,到后面讨论的也都是对世封制的修补,秦琅一直没参与。

    下半夜则就是茶会了,精神不济的一些大臣干脆便趴在案上打盹睡觉,可皇帝却没让大臣们出宫。秦琅猜测,估计也是今天突然死了七位重臣元老,虽说检查并非投毒刺杀这些,但现在外面情况不明,皇帝便干脆把大臣们留在宫中,这也算是一种保护手段。

    虽然在议事后段,马周干脆提出了停世封之制的提议,认为世封之制效果并不好,不如停世封之制,仍只给宗室、功臣们实封食邑便可。

    而且辽东的勋官、封爵授土之制,马周也认为没必要。

    这个提议还得到了数位大臣的支持。

    秦琅也是没参与。

    虽然他心里清楚,世封制与实封食邑相比,其实不仅是表面的那点点税赋收益,而且就只算税赋收益,其实也是收益不小的,毕竟贞观初,宗室皇子亲王实封也不过六百户,公主也只三百户,而大臣们最多也才一千多户。

    而世封制推行十来年,如今这众多世封之臣,其中封地发展的最好的,自然是秦琅了,他的武安府如今拥有五州十五县,工商兴盛,人口近百万。不说武安都督府拥有大量的田地,每年的田赋收益三分之一,就是相当丰厚,而且武安工商繁荣,其中太平港更是天下有名的大商港,这工商之税秦琅也一样是要拿走三分之一的。

    虽说武安府只是个特例,其余的世封并没这么夸张,但毕竟现在才开始十来年,等以后慢慢经营,五十年一百年二百年后,各家的封地不说多,起码也能有万户吧?

    这就意味着大家仅这经济收益,就等于是提升到实封万户了。

    况且,除了经济税赋的收益,有了一块实封地,还有各种隐性的特权福利等等,就如秦琅经营武安,可不仅仅是收税,各方面的好处太多了。

    停封世封制,秦琅不用开口,可已经得到世封的这些宗室功臣都不会同意的。另一方面,世封制推行这十几年来,对于大唐开发边疆,镇慑蛮夷也确实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的。

    李祐造反,这也仅是个个例,削减世封藩王们手中的侍卫数量,这个可以商量,但停封这不太可能。

    至于说辽东要推行的勋官、封侯授土这事,皇帝刚开头,哪里就会停呢。

    不过秦琅也明白,既然现在就有这么多人开始提要停世封制,那说明这件事情其实也还是有许多人反对的,不管是出于羡慕妒忌也好,还是觉得于国家长远无利也罢,总之这事将来说不定争议还会更多。

    就如他秦琅的武安府封地,虽然如今已经把兵权、行政、司法等都交出去了,不统兵不管民,只收点税赋,再凭着当初刚来时占据的先机,如今开始享受源源不断的红利回报,但这份回报也确实太丰厚了。

    上百万人口啊,秦琅跟他五个儿子分享受,朝廷能不心疼?

    李世民是个明主,能够清楚认识到以前武安是荒服之地,是秦琅亲手开拓了这片封地,不仅平定镇慑了那些俚僚蛮夷,让他们从此效忠大唐,也移民垦荒屯田,特别是拿出了自己大量的真金白银来带动开发,武安的工商业兴盛,那真是秦琅用尽了心思的,朝廷在这个过程中并没出什么力气。

    可很快就接手了武安这数百里地盘,新增了这无数的户口和税赋。

    李世民是大赚的,可将来他的子孙们,还会记的这些吗?

    他们会记得武安的一切是秦琅白手起家的吗?他们只会看到武安府这么多人口,如此多税赋,这么的广阔,秦家独享三分之一的税赋,还占据了那些赚钱的产业等,会眼红会妒忌。

    早晚会有人想下刀子分割抢夺的,这种几乎是历史必然。

    就如西汉开国时刘邦分封宗室,可后来刘家皇帝,不也整天对这些刘家人诸侯不满吗,不也整天想着削他们抢他们吗?

    秦琅甚至觉得,也许等李世民一死,承乾继位登基后,或许要不了十年,可能就会对这世封制下手。

    不说彻底停掉,但以他对承乾如今这性子的了解,他肯定会动手的,也许是零敲碎打慢慢削,也许是急火猛攻,但肯定会动手。

    承乾有才能,但骨子里自负,其实他很像是杨广。

    这几年莽撞吃了不少亏后,如今学会了隐忍蜇伏,但等他当了皇帝,他还会继续蜇伏吗?

    漫长的夜终究还是迎来了黎明破晓。

    在殿中闷了一夜,推门殿门,阵阵晨风吹来,秦琅大感舒畅,忍不住站在殿前伸了个懒腰。

    许敬宗笑着跟出来,“魏公不愧是战神,熬一夜还这么精神,我这上眼皮跟下眼皮都打了半夜的架了。”

    “我看大学士倒是精神还挺好。”

    “陛下让人准备了小食,一起。”许敬宗笑着道。

    老许倒也是个实在人,如今成功坐上了翰林院大学士知制诰,成了内相,但在秦琅面前,却姿态放的很低,哪怕如今秦琅辞去相职,即将回封地‘休养’,但老许人家还是客客气气的。

    甚至在昨天议事最后,老许还特别向皇帝建议,应当给秦琅加一个镇南大都督之职。

    秦琅再三推辞,可老许也认为就算遥领也应当加,理由是秦琅就算在封地休养,但毕竟是国之柱石之臣,广南距京师又远,秦琅若加个大都督衔,广南无事不用劳烦他,但若遇上点急事大事,秦琅也能立即负责处置。

    虽说这个理由很牵强,但皇帝还是答应了,皇帝说待秦琅平定黔中李祐叛乱后回封地就领着镇南大都督的衔,平时事情由长史代为处置。若有事,请秦琅主持,这个有事,也就是防着黔中还有反复了。

    一般来说,现在朝廷不轻易授给人臣大都督之职,皇帝以皇子或皇弟遥领大都督之职,但也不完全,比如长孙无忌这几年就一直还兼着扬州大都督之职,而秦琅此前也先后任过广州大都督、镇南大都督和剑南大都督等。

    老许自认是给秦琅人情,秦琅反觉得多了个麻烦,但面对有邀功之意的老许,也还只是笑笑,然后叫上马周一起边聊边走去吃早餐。

    吃早餐的时候,大家还是忍不住聊起魏征柴绍等人的突然病逝来,秦琅只能跟自己说这只是恰好巧合而已。

第1147章 一日天子

    “起风了!”

    夜郎郡公谢龙羽声音中带着疲惫的嘶哑,“法成回来了吧?”

    站在他身后的是数名青衣男子,皆是矩州谢氏子弟,武德三年,谢龙羽是黔中地区最先派子弟入朝,以土归附的首领,高祖以其地置牂州,封其为牂州刺史,夜郎郡公,另分封其子弟任充州、应州、矩州、庄州、琰州等刺史。

    贞观三年,谢龙羽又亲率黔中谢氏各支入长安朝见天子,也得到丰厚赏赐。

    黔中谢氏与乌江北的田氏还有西面的赵氏,皆是黔中地区自西汉起就开始南迁来的汉人豪族,经过千百年来的发展,势力宠大。

    “应州东谢、庄州南谢、琰州西谢各家回话了吗?”

    在黔中,虽然大唐朝廷改土归流已经推行数年,东谢首领谢元深,南谢首领谢强、西射首领谢汕等也都被调离原地,可谢氏在整个黔中道中部地区的权威依然在,他们跺一跺脚,整个黔中地区依然要震三震。

    在所有各支谢氏之中,夜郎郡公谢龙羽是大家长,谢氏虽然分支众多,但都要听谢龙羽的号令。

    谢法成身披明光甲进来,年轻英武,这是谢龙羽的儿子,也是内定的谢氏未来的族长。

    谢法成武德三年便随使者入长安朝见唐高祖,后来便一直留在长安,贞观三年他父亲谢龙羽率诸谢入京朝见天子后才跟着回来,在中原呆了十年的谢法成身上没有多少南蛮的味道。

    他走起路来总是那么板正,这是他当年在左卫里任翊卫留下来的习惯,相比起他那些行事急躁的兄弟们,谢法成说话总是不急不缓而且非常有条理,他能轻易的说服别人。

    “你见过齐王了?”

    谢法成笑着道,“嗯,那只不过是个纨绔,把造反当成过家家游戏,见了我还居高临下的样子,‘很大方’的封赏了我一个上柱国、左卫大将军,还加封我我牂柯郡公呢,我只是糊弄了他几句,他便真以为我们谢氏要支持他呢。”

    “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他评价李祐。

    有几个谢子年轻子弟笑道,“五弟你难道不心动嘛,这么轻松就到手了这高官显职厚爵!”

    谢法成笑道,“一钱不值的玩意,又当不得数,他在我对他承诺谢氏将召集各支起兵响应他后,更是说要把北面的播州封给我做世封之地,让我世封永镇呢。”

    “他怎么不把益州或是昆州封给你呢?”谢龙羽转身坐下。

    “他把昆州承诺封给父亲你了。”

    大家一阵哄笑,谁也不会把这些封赏当真,如果这些封赏是洛阳那位天子封下来的,那大家会激动的睡不着觉,谢龙羽会拿出美酒让所有人痛饮三天三夜。

    可这只是个嘴上没毛的愚蠢小子说出来的。

    “打听到朝廷的动向没?”

    “听说天子已经下诏,授封秦太保为讨逆平叛大总管并加镇南大都督,张士贵为行军副总管,刑部尚书刘德威暂代东宁都督府长史,黔中以及周边诸道兵马,并受秦太保节制调动,太保正在前来!”

    听说统兵平乱的是秦琅,谢氏众人都齐齐低声惊叹。

    “看来这场闹剧马上就要平定了。”有人道。

    谢龙羽瞧了眼那个儿子,摇了摇头,“难道你们还真要等到魏国公亲自来收拾这乱局?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显得非常没用?到时你们就不怕魏国公趁机把我们也给收拾了?”

    “不能等了,该动手了。”

    谢法成点头,这几年黔中各大豪族其实都不太好过,在朝廷的强大高压威慑之下,各家都只能不断的妥协投降,允许朝廷驻军移民,允许朝廷修路通驿,然后又是被迫同意改土归流。

    如东谢谢元深本是应州刺史,后来被秦琅表奏为威宁都督,本来随张士贵征讨东爨的谢元深领兵在外,结果最后屁都没敢放一个,只能老实接受。

    而田氏赵氏以及谢氏其它各支,都差不多的结果,只能妥协投降。

    如谢龙羽本是牂州刺史,然后上次也被调动,改授为矩州刺史,可这矩州也是东宁都督府的驻地,所以他这矩州刺史其实水份很大了,但谢龙羽还得谢恩。

    好在朝廷这几年对黔中的改土归流,也不是说不给他们留活路。路修通了,商贸也更兴盛了,矿山、茶场、牧场等兴起,史谢赵等各家豪强收益大增。

    另一方面,虽说以往世袭的地方首领位置发生了变化,但毕竟朝廷也给他们换了个地方安置,大多依然任着刺史、都督或长史、司马等,如谢龙羽这等强大的首领,甚至还得到了世封,虽说这世封远不如他们以前这种土皇帝,但毕竟是朝廷封的,还是有些保障的。

    实力不如人,也只能被动接受这些变化,只是午夜梦回,多少会有些不甘心罢了。

    谢龙羽做为当年第一个主动归附大唐的首领,眼光还是比较敏锐的,他没有被李祐的话给骗了,反而是主动派儿子去骗李祐,为的是什么?

    当然不是为了那些什么虚假无用的封官许诺,只是为了能够在这场闹剧中避免惹祸上身,若是能再立点微末功劳就更好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大唐势力如日中天,西边的爨氏那是何等的豪横,虽说论历史远不如他们黔中的几大家族,可爨氏论实力那之前是远在他们之上的。

    但如今呢?

    云南变了天。

    东爨被连根拔起,连乌蒙大山里的乌蛮诸部依附者,都被朝廷连削带打的收拾的服服贴贴,至于西爨,也早就已经被拆分的七零八散的,现在大多被迁往洱海一带去镇河蛮了,至于爨氏曾经的大本营滇池一带,如今那是正儿八经的大唐朝廷治下正州。

    有爨氏这样的先例在,还有曾经跪舔大唐最后却连人头都没保住的舔狗南诏王前车之鉴,一把年纪的谢龙羽可不想重蹈复辙。

    “知道谁会接替李祐受封东宁府吗?”

    “听说是曹王李明。”

    老家主沉吟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能叹了声气,李祐造反,看来黔中也不会变天,反而会给朝廷更多加强控制黔中的理由。

    尤其这次平乱的还是秦琅,这位当初只是在黔中借道经过了一下,便把黔中那些根深蒂固的豪强一通折腾,强势在黔中建立了数个都督府,增置数军。

    如把应州谢元深调为威宁都督,而威宁都督府是新设,原是云南东爨所属的乌蛮之地,秦琅将他划入黔中道,设为威宁都督府,然后顺势把谢元深任命为都督。

    接着他又把应州升为下都督府,然后任命了自己带来的军将苑竹林为都督,并留驻兵马,通过这种调换之法,秦琅把黔中折腾了个底朝天。

    虽说各家的领地经营都是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可是这般调动后,还是影响极大的。

    “要通知赵家和田家吗?”

    “不能通知他们,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奸滑,你以为他们就会做傻事吗?只有李祐是真蠢,其它的没有一个蠢的,咱们得抓紧时间,要不然,我怕他们就先动手了。”

    谢龙羽比其它各家还是有些优势的,因为他现在就是矩州刺史,他此刻就在贵山的贵人峰城寨里,距离州城才五里。

    而矩州四面,也都是谢氏各个分支,虽说这几年谢氏各支首领都被调到其它地方任职,或是调到云南爨氏旧地,或是调到西面赵氏地盘,或是北边思氏地盘上,但各家大本营经营千百年,仍然还有很强的实力。

    “杀李祐根本不需如此,儿子只需要带上一队家丁便能将他拿下!”谢法成道。

    结果老首领却只是冷笑了两声。

    谢法成马上就醒悟了过来,若是这般轻松的就拿下了李祐并不能显示他们有多厉害,更显不出他们的功劳来。

    谢氏得来场大动作。

    只是他有些担忧,这样做会不会动作太大了,万一引起不好的误会就不好了。

    ······

    东宁都督府内。

    李祐还在饮酒,醉生梦死。

    燕弘亮一手搂着个美人,一手端着酒杯,狂妄的道,“秦琅自称战神,那只是他没遇上我,大王不用担心,我右手端着酒杯,左手为大王拿刀砍杀他。”

    阴弘智也道,“朝廷对黔中豪强的改土归流之制,也早就引的人人心怀怨恨,咱们这登高振臂一呼,如今群皆响应,北边田氏,中东部谢氏,西南边的赵氏等,如今全都派人过来拥戴大王,咱们如今已得数十万众,凭借着黔中山川之险,咱们完全可以拒秦琅于门户之外。”

    李祐听了哈哈大笑,搂着王妃十分得意。

    带着七八分醉意,李祐道,“既然天子不认我这个儿子,那我也没必要留什么余地了,你们说,我干脆也登基称帝算了。”

    “老子也自称天子,建国改元!”

    阴弘智、燕弘亮俩伪王都齐声叫好,反正他们也知道走上了不能回头的路,心里更清楚那是死路一条,如今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最后的疯狂罢了。

    可笑那李祐却还真的狂妄愚蠢不自知。

    “好,那就遥尊洛阳天子为太上皇,朕继为天子!”李祐猛的一拍桌案,面目狰狞的吼道。

第1148章 剑斩皇子

    李祐在都督府登基。

    可时间仓促,来不及制作龙袍冕服,也没有天子仪仗,于是便让人用白纸裁剪制作冕袍,再用颜料上色绘制纹章。

    金瓜铜斧铁戟等没有,便拿木头制作再用颜料染色。

    至于文武百官等,那更是随便任命。

    阴弘智和燕弘亮各晋封亲王,一个封晋王,拜中书令兼左仆射,一个封燕王,拜侍中兼右仆射,他的那些心腹也俱封为郡王、国公,侍卫们不是封大将军就是尚书。

    东宁都督府兵曹参军事杜行敏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加封黎国公,可捧着那简陋的诏书,杜行敏却沉默着。

    兵曹公房里,一众参军事、参军、兵曹史、兵曹佐等官吏,也俱被加封为侍郎、郎中、员外郎等等。

    反正都督兵曹衙门,直接就晋升为兵部了。

    等来传旨的李祐亲信离去之后,杜行敏拿着那诏书许久,最后终于一把掷在了地上。

    “诸公,他过去是皇帝的儿子,可如今却是国家的贼子,我杜行敏乃京兆杜氏子弟,岂能依附反贼?我与贼誓不两立,诸公可愿随我讨逆平乱?”

    都督府兵曹衙门里的官吏,基本上都是从中原调来的,也有部份是当地豪强子弟,谁都不蠢,都看的出来李祐谋反绝无好下场。

    之前李祐袭杀长史韦文振那也是私下行为,大家并不知情,后来又突然造反,大家稀里糊涂的就被裹胁了。

    如今李祐更是公然称帝,再不动手大家就都摘不干净了。

    本来杜行敏等还打算等朝廷官军到来后,到时再做内应,但李祐都称帝了,等不得了。

    杜行敏相信大家也都跟他一样的想法,除非是燕弘亮他们那些参与过杀韦长史的人,否则谁愿意继续一条道走到黑?

    当下大家都上来把手中那简陋至极的封官诏令扔到地上,吐上口水拿脚踩,临时用黄麻纸替代黄绢的诏令,被弄的稀烂。

    杜行敏拔出佩剑,余众皆拔剑架到一起。

    “讨逆平乱!”

    共同起誓之后,杜行敏便让大家分头却联络城中的兵士,三人一组,互相监督,防止有人通风报信。

    ······

    夜。

    已经正式称帝的李祐身上还没换下那套纸做的龙袍,正在充做皇宫的都督府中举行宫廷御宴,仍与燕弘亮等饮酒。

    “加封田氏谢氏赵氏诸蛮的诏书已经发出去了吧?”

    “已经发出去了。”国舅阴弘智道。

    “让他们快点带兵来勤王,得小心提防秦琅,这家伙打仗还是比较厉害的,我们不能大意了。”李祐说道,当初秦琅做崇贤馆学士时,李祐还是秦琅的学士,没少挨秦琅的教训,对秦琅打心底里还是有些怵的。

    “陛下且放心,田氏早就已经响应,有他们在北边,秦琅除非插翅膀飞,否则过不了乌江。”

    几人继续饮酒。

    “继续奏乐,接着舞!”

    乐声不停。

    远处突然传来一些喧闹之声,似乎还伴着鼓点。

    杜行敏带兵杀来了。

    白天,杜行敏与兵曹衙门的同僚们分头去联络城中的兵将,不出意料,很多人都表示愿意跟着起兵,都不想做造反的乱臣贼子。只是被裹挟后,没有领头羊带领他们反抗。

    如今有人出头,于是大家纷纷表示响应。

    几乎没有遇到半点阻碍,天黑以后,他们从城中各处向都督府涌来,每人在自己的额头系上了红额巾,手臂上扎红布条。

    守卫都督府的是李祐的亲军,其中有不少都是他招揽的亡命奸邪,平时也都是喂饱了的。

    此时荣升为李祐的禁卫军,统领的正是昝君谟和梁猛彪二人。

    杜行敏白天分头联络兵士的时候,并没有去接触这支兵马。

    当杜行敏汇聚众人来到都督府前时,侍卫们持弓对准了他们。

    “你们想聚众闯宫造反吗?”一人大喝。

    杜行敏身穿明光铠,骑河套战马,手持一杆黑漆马槊,额头系着红抹额,手臂扎着白布条,挥槊冲着那人大喝道,“尔等本为大唐之军士,食君之禄,却不思报效郡王,反而从贼附逆,岂不知罪?”

    “今日我等忠义之士要为国讨逆除贼,若是识趣的赶紧放下弓刀,弃暗投明尤未晚也,尚能将功赎罪!”

    “还不快快打开门!”

    身后众多士兵群起鼓躁,喊声震天。

    无数的火把燃烧着,把都督府前照的亮同白昼。

    东宁都督府也是李祐到来后才修的,修建没几年,因为是亲王藩邸,所以修筑时规格还是挺高的。

    整个都督府,其实就相当于是矩州的内堡,城墙高大坚固。

    李祐的三千亲军把守着,一时还真是易守难攻。

    不过杜行敏的这番话效果不错,尤其是他今天带来了不少人,而且这会功夫,还有更多本来并没有联络到的兵士,甚至是百姓等,听到这边动静,也自发的赶过来。

    声势大壮。

    李祐的亲军,也并不全是他的心腹,当初他派梁猛彪等杀韦文振,也只是其中二十骑亲信。

    许多亲军也都是大唐的府兵,也是糊里糊涂的就被裹挟着造了反。

    “魏国公与张将军和刘尚书正统大军赶来,你们切不可自误,赶紧开门,将功赎罪!”

    又喊了几遍。

    把守城门的亲军中果然有校尉响应,虽城门处也有梁猛彪等人的心腹在,但此时阴弘智燕弘亮梁猛彪等这些没有退路的人,还在里面陪李祐饮酒作乐呢。

    城头上争吵起来。

    紧接着刀箭相对,很快忠于朝廷的兵士砍倒了那些李祐的亲信,夺取了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杜行敏立即带头一冲而入。

    内城中混乱四起。

    有些亲军在抵抗,但更多的亲军都转身加入了讨逆的队伍之中。

    当阴弘智接到败逃回来的亲信禀报时,吓的酒杯都掉落地上。

    阴弘智与李家父子有杀父之仇,而当年阴世师招李渊家祖坟并挫骨扬灰的时候,阴弘智就有份,所以两家算是世仇。后来李渊把阴世师斩了,男丁充军,女眷没入掖庭,再后来他姐姐被分到了秦王府,成了李世民的女人,甚至还得了宠,最后成了阴德妃。

    阴家男子们也因阴德妃的关系,得以回到长安,甚至还拿来了一些家族产业,如阴弘智等还又做了官。

    可阴弘智却并没有原谅李家,甚至那份仇恨越积越多,李祐打小就不学好,其实都是阴弘智带坏的。

    后来的变本加厉,也都是因为阴弘智故意的,比如他把自己的妻兄燕弘亮推荐给李祐,这燕弘亮本来也不是什么好鸟,然后又通过燕弘亮,给李祐网罗了许多亡命无赖奸邪等。

    李祐不变坏才怪呢。

    就如杀长史韦文振这事,本来李祐是干不出来的,也全是阴弘智等人暗里挑唆,甚至是自作主张假传命令的,反正最后锅都得由李祐来背。

    一步步的,李祐终于造反了,还在矩州称帝,阴弘智心中总算出了一口闷气,虽然他知道李祐成不了事,但却觉得终于能报复李家一回,哪怕是恶心李世民一次也好。

    只是他也没料到,失败来的这么快。

    当这一刻终于来临,阴弘智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

    “舅舅,怎么办?”李祐慌了,脸色惨白。

    这位荒唐的亲王,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也怕了。

    李祐天不怕地不怕,可也怕死。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一次次的作死,那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皇帝的儿子,没有人敢拿他怎么样,就算是皇帝,也顶多是训斥责骂他,不会真拿他怎么样,就如以前他犯错后一样的。

    “把侍卫撤回来,守住这座正院。”

    阴弘智转头对妻兄燕弘亮道,“把盔甲穿起来,武器拿起来,咱们绝不能束手就擒!”

    梁猛彪把杯子往地上一砸,“我去看看谁敢放肆!”

    喊杀声越来越近,阴弘智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他的眼神更加坚定,反正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来的有些早而已。

    侍卫们取来盔甲,帮阴弘智披戴。

    “陛下也请穿上!”

    李祐两股战战,虽然他平时也喜欢穿上盔甲去打猎,假装是在打仗,可听到厮杀声这么近,他还是慌了。

    阴弘智披戴好后,亲自为他束甲。

    “要不孤出去见他们,他们肯定不敢伤害孤的。”李祐酒醒了,也不敢再自称朕了。

    “陛下,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阴弘智笑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杀吧,杀个痛快。”

    “我不想死!”李祐哭道。

    “陛下请自重,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做小妇人态哭哭啼啼,如此软弱,成何样子?”

    杜行敏带人砸破了正院的围墙,杀了进来。

    无数火把照亮了正房。

    杜行敏把梁猛彪的人头扔到了门前。

    “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你们已经败了!”

    阴弘智靠在窗后,对着杜行敏就是一箭,杜行敏肩膀中箭,却只是哼了一声。

    “来人,举盾强攻!”

    阴弘智大喊,“皇帝之子在我手上,谁敢乱来,伤了龙子,谁承担的起后果?”

    众士兵果然都不由的齐齐后退数步,无人敢上前。

    杜行敏见状,只得大喊道,“齐王殿下,你过去是皇帝的儿子,今天却是国家的贼子,杜行敏今日为国讨贼,只能无礼。大王如果不速速投降,那杜行敏就无法保证大王安全了。”

    说完,他接过一支火把上前挥舞。

    “再不出来,我便要放火烧屋,到时屋里人全都会被烧死!”

    李祐隔着窗户看到杜行敏举着火把的样子,慌乱无比。

    “杜兵曹,非是我不愿开门,只是我如果开门出来,你可能保证我的安全?我要回京,我要面见圣上!”

    杜行敏对于这个要求,自然满口答应。

    “只要大王出来,我一定保证大王安全,一定亲自护送大王回京面圣!”

    “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得保证阴弘智和燕弘亮等的性命,他们也得随我回京面圣!”

    “好,我都答应!”

    李祐转头对屋内披着铠甲的四十余亲信道,“杜行敏已经答应了,开门吧。”

    阴弘智却不肯开门,他很清楚,就算杜行敏不杀他们,可到了洛阳,也难逃一死,早晚都是死,又何必到洛阳去送死。

    在这里,还能得个痛快。

    “陛下,杜贼不可信。”

    “他已经保证了,他也不敢伤害孤的。”

    “陛下,就算到了洛阳,难道还有活路吗?不如拼了!”

    李祐恼道,“你想死自己死好了,我不想死,退下!”

    阴弘智阴沉着脸然后望向燕弘亮,两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

    李祐见没人去开门,便亲自去开门,刚走到门口,突然被燕弘亮从后面一剑刺中,惨叫一声倒地。燕弘亮狰狞着扑上,又补数刀,然后把李祐的首级给割了下来。

    提着血淋淋的首级,燕弘亮对着屋内的亲信道,“当初杀韦文振咱们都有份,回了洛阳,李祐是皇帝的儿子,也许能活,可咱们却一个也活不了了,反正都是个死,那何必回洛阳送死?”

    “大丈夫男子汉,要死也要站着死!”

    众人疯狂的吼叫。

    这些本就都是些亡命之徒,刚才梁猛彪的首级就扔在外面门口,大家可都看的清楚,众人的下场就跟梁猛彪一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燕弘亮把李祐的首级扔出窗外。

    火光中,杜行敏认清了首级面目后,震惊的头皮发麻。

    “杀进去!”

    杜行敏几乎疯狂,皇子就死在自己面前,哪怕这皇子是造反称帝的皇子,那也是皇子啊。

    本想立功,谁想整出这事。杜行敏几乎要疯了,他现在只想把里面的人全都杀光。

    其它兵将也全都吓了一大跳。

    大家愤怒的冲上前,燕弘亮等虽在屋中负隅顽抗,可依然很快就被攻了进去,众人把他们打倒在地,一一拖到屋外。

    愤怒而又惊惧的士兵们,把一切发泄在了这几十人身上。

    有人挖出了燕弘亮的眼睛,有人割掉了阴弘智的舌头,有人把那些死士的腿骨一节节打断······

    四十余人,全都被虐杀当场,无一幸存。

    当一切结束后,所有人都呆傻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杜行敏一边下令让人把李祐的首级和尸身收敛入棺,一边用颤抖的手给秦琅去了封信,告诉他东宁府官兵们已经平定了叛乱!

    只是当他们攻入都督府内院时,燕弘亮阴弘智等逆贼劫持齐王不肯投降,最后还残忍杀害了齐王,事发突然,他们抢救不急······

    “封锁矩州诸城门,等待魏国公到来,在此之前,为朝廷守住矩州,不可再有失!”

    杜行敏无比低沉的说道。

第1149章 太子许诺

    “承乾?”

    皇帝声音沙哑的让太子进殿,内侍躬着身引皇太子入殿,既恭敬又带着丝小心讨好,承乾一只脚跨过门槛,一边微微扭头对那内侍点了下头,然后另一脚也跟着跨入殿中。

    “父皇,太保在襄阳发来急报,五弟死于逆贼之手。”

    “他是咎由自取。”皇帝声音冷漠,“李祐公然造反,还敢僭越称帝,被手下逆贼所杀,死不足惜。”

    “五弟一时糊涂。”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李祐二十岁了,不是三岁小孩子。阴弘智是他舅舅没错,但难道他就应当听他的话反朕?”

    “五弟只是被蛊惑了。”

    李世民却只是摇头,若说当年庐江王李瑗在幽州谋反,是被王君廓蛊惑欺骗,那还差不多,可李祐这事根本没有半点可说的余地。

    皇帝在接到奏报后,已经下旨,让刘德威收敛庶人李祐尸首送回长安,但不许葬入李室祖坟,也不以亲王之礼下葬,仅以庶人身份下葬。

    李祐无子,因此国除,改封曹王李明封藩东宁都督府,世袭永镇。

    对于阴德妃,之前已被贬为庶人,但因为儿子谋逆称帝,李世民已经派人赐下三尺白绫。

    阴氏家族和燕氏家族,男子皆充军辽东为长流人,女子皆没入掖庭。

    另外参与谋逆的骨干死党,虽死亦要传首九边,直系家人皆没为奴。

    而对于带头平乱的东宁兵曹参军杜行敏,皇帝兑现诺言,特授其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爵,赐实封三百户。

    一起抓住李祐的人,也皆有赏赐。

    其余人等,即往不咎。

    同时皇帝下旨,以镇南大都督兼黔中道宣抚使,处置善后事宜,以张士贵为东宁都督府长史。

    这件事情就算到此结束。

    皇帝表面很冷漠,可其实心也在滴血。

    当年他们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手足相残,他多年来一直心中不安,只是不断的告诉自己,当初自己别无选择。但他绝不希望自己当年的事情,儿子们再重现。

    他把李泰李恪赶出洛阳,绝了他们夺储的野心。

    可谁能想到,李祐居然敢造他的反。

    虽然旋起旋灭,但这事对他的冲击非常巨大,甚至在朝野间的影响也非常恶劣。

    “朕已经与诸相公们议定,皇子、宗室世封制度稍做调整,亲王帐内府执仗亲事、执乘亲事各十六人,亲事一百八,帐内府帐内三百六十人。且,亲事、仗内皆由朝廷选授,并由朝廷派典军、副典军以统领,他们皆受都督府长史兼管···”

    从亲军三千,到只剩下五百余人,这次对藩镇护卫裁减力度很大。

    亲王都只剩下五百多人,郡王和嗣王,更是只剩下三百多和一百多,世封国公护卫也只一百多了。

    这些护卫数量严格限制,不仅严格限制人数,而且对其拥有的战马、盔甲、武器装备等也都是严格限制的,严禁突破。

    封藩皇子、宗室等在封地的权力与进一步被限制清楚,李世民已经让大臣起草一份封藩的行事准则,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封藩们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接管地方军政等等,都严格说明,划好界线。

    就是要防范再出现李祐这种情况,同时也还得保留封藩设立的本意,得让宗藩在朝廷有危难,或边疆出现危急的时候,能够权宜应便。

    但这些权力,将被规范的很清楚。

    “父皇,儿臣以为杜行敏虽有功,但也有罪。”

    “杜行敏无罪,他开始只是被裹挟的,并未参与过半点谋逆的密谋和行动,事后也积极展开平乱,忠勇可加。至于说李祐被杀,刚才朕也说了,李祐是反贼,死有余辜,倒是杜行敏仅一天就平定了叛乱,没有让黔中动荡,这份功绩非同小可,朕给他一个实封郡公,有何不可?”

    “儿臣想为阴妃求个情。”

    “晚了,朕已赐阴氏三尺白绫自尽了。”

    “那儿臣请求给阴妃留些身后哀荣,毕竟这么多年情份。”

    皇帝沉默良久。

    最后叹了一声。

    “好,朕便准你之请,给阴氏以嫔之身份安葬。”

    李世民跟阴氏确实是近三十年的夫妻,可也绝不是什么动人的爱情。阴氏本身是以罪犯家属身份没入宫廷为奴婢,后来再赐入秦王府的,只是因为长的年轻漂亮,后来被李世民临幸,又生了儿子,所以后来得以成为德妃。

    隋唐之时,这种事情很常见。

    比如跟独孤皇后约定一生一世只要一个妻子的隋文帝杨坚,晚年也一样宠爱了好几个美人,其中一个叫尉迟氏的,正是曾经反对杨坚篡位而起兵的尉迟迥的孙女。

    杨坚十分喜欢这个尉迟氏,结果独孤皇后知道后马上趁杨坚上朝后把尉迟杀给杖杀了,杨坚回来后气的骑马出宫狂奔几十里,一个人躲在荒野里哭泣。

    再比如隋炀帝杨广的宠妃崔氏,也是没入宫廷的,他父亲东郡公崔君绰先前追随废太子杨勇,后来杨广夺嫡成功后,便把崔东绰给打翻,崔氏一门男丁被流放,崔氏女子被没入宫中。后来杨广宠幸了崔氏,便把崔君绰和其一家子又召回朝重新授官,同样的还有南陈灭亡后的陈家公主,杨广宠幸公主后,对南陈宗室也格外优待。

    而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儿,尚在襁褓之中就因为祖父上官仪之事被没入掖庭。

    唐肃宗皇帝的章敬皇后吴氏,也是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坐事论罪被杀后被没入掖庭,后来唐玄宗看到当时还是忠王的李亨左右没有侍女,便让高力士从掖庭当中选赐宫人,吴氏因为长的年轻漂亮,于是被选中。

    入忠王府后,因其容貌端庄,性格谦和,极受李亨喜爱,第二年便生了下李豫,就是后来的代宗皇帝了。

    所以李世民跟阴氏的故事,其实就跟普通地主家里,地主老爷看上了一个买来的年轻奴婢而临幸,然后这个奴婢又生了儿子,于是母凭子贵,也就抬举为妾了。

    可就算当了姨奶奶,也不能说地主老爷跟她有什么动人爱情。

    不过承乾替阴氏求情,李世民还是很欣慰的,不管承乾是真仁慈,还是假作戏,可现在刚经历着亲儿子造自己反的他来说,还是很需要这样的安慰的。

    “朕当年接过天下,是充满棘刺的,朕将来交给你这个天下,会提前把所有的棘刺都给去除的。你的那些兄弟,朕会好好的处置,不会让他们给你添乱,但是也希望你将来,能够对他们宽容善待。”

    承乾抬头望向父亲,父亲不知不觉已经很显苍老了。

    “儿臣在此向父亲承诺,将来儿臣继位之后,绝不更改父亲订下的制度,定会让诸位皇弟们继续藩镇边地。”

    “如果有人要反你呢?”

    “如果真有要反,那肯定是被奸邪蛊惑,儿臣会杀掉他身边的奸邪小人。”

    “如何处置要反你的兄弟?”

    “召回京师居住,待其嫡子长大,令世子就封藩地,代为镇守。”

    “就算是李祐这样的,也不杀?”

    “不杀。”承乾道。

    李世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承乾退下。

    襄阳。

    秦琅接到了洛阳来的旨意,对于皇帝的处置结果,并没有惊讶,这几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杜行敏从一个六品的都督府兵曹参军,一下子就以平乱之功,实封南阳郡公,进授三品巴州刺史,实封三百户,这赏赐拿的是真赏。想当初武德朝时,李靖辅佐李孝恭,为大唐平定东南半壁江山,可最后李渊也只给了李靖一个永康县公爵位,还是虚封。

    到武德九年玄武门之乱后,李世民大封功勋,李靖凭当初拿下东南半壁江山,再加后来在北边抵御突厥之功,也才得了三百户实封。

    杜行敏是幸运的,遇上了特殊事件,皇帝想尽快平息这场闹剧。

    跟杜行敏一样幸运的人还不少,李祐造反,一位东宁城中敢于当面数落李祐罪行,并试图拿石头砸死李祐的百姓,被李世民特意列为典型,将这位被李祐手下杀死的义士罗石头,追赠为毫州刺史,而这罗石头原本只是一个石匠,大名都没。

    另外还有一位痛斥李祐的高君状,因为被李祐鞭打一顿,皇帝特封其为榆社县令。

    跟随杜行敏联络兵士的兵曹官吏一众,也都有封赏,最低的也连升了三阶官阶。

    “圣人说,黔中各大豪族并未附逆,所以魏公到黔中后,还要善加安抚,切不可再生动乱,又说,公主等魏公家眷就不要跟着去黔中了,直接从襄阳经汉水到长江,然后走江西过大瘐岭到广州,再下武安便是。”

    对于这位内侍转达的旨意,秦琅也赞同。

    “黔中的田谢赵几大豪强确实没有附逆,只是虚以委蛇,但是也确实是有一些愚蠢狂妄的蛮贼响应,并趁机作乱了的,对这些人,圣人有没有什么交待?”

    “圣人说该杀的还是得杀,杀鸡儆猴,杀一儆百!个中尺度,圣人相信魏公能够处理好,黔中就交由魏国公和虢国公了!”

第1150章 过江猛龙

    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

    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走在黔中的山道上,才能感受到什么才叫真正的道难。

    黔道比蜀道更难,毕竟自秦征服蜀国,从此之后中原王朝历经千余年的开始,早就有了多条成熟便捷的通道,而入蜀之后,更是天府平原,但是黔中山更高路更险。

    尤其是境内并没有成都盆地这样的大平原,只有一些零碎的坝子,连云南滇池洱海那样的大坝子都没,全是小坝子,这就导致了这边更封闭更偏僻,道路更加落后。

    羊肠险恶无人通,落落千秋无通款,山间荒野只有一些蜿蜒曲折的小道,而且还不串连相通。

    “以乌江鸭池河为界,往西走称水西,往东走,称水东。”

    水西是田氏领地,水东则是谢氏领地,而在北盘江流域则是赵氏领地。

    在这三大豪强之间,又夹杂着零零碎碎许多中小势力,比如在毕节一带,这里是三国时期蛮族首领济火建立,诸葛亮南征时,济火曾经响应出兵,平南中和擒孟获有功,被封罗甸国王,其后人便以罗为姓。

    如今大唐以其地置宝州、郝州,居于白浦河一带。

    而势力最大的田氏,其实具体点说应当叫江北田氏,他们主要居住在乌江以北地区。

    秦琅听着前来迎接他的思州田氏首领之子田阳明的话,目光望着夜郎江岸的连绵群山。

    他在襄阳接旨之后,便与家人分别。

    先一步乘船经江水自江夏,再沿荆江溯流而上,在荆州稍做休整后,经夔门进入三峡,然后直抵渝州(重庆),一路走的水路过来,倒也速度快且轻松。

    到了渝州后,田氏便主动派子弟前来相迎,秦琅从江津转入夜郎江入黔中,这条河便是后来的綦江。

    此时大唐对于黔中地区已经差不多连通了四条省际交通干道,都是当初秦琅亲自规划设计的,经过数年时间,串联旧有道路,重新拓宽,开山铺桥。

    这四条道路分别联通剑南、云南、广西、湖南四道。

    秦琅现在走的也正是通四川道,也叫渝播道,因为是从渝州通播州,这条道路基本上是沿着綦江河谷而行,距离不长,但一端连着渝州长江,一端连着播州南面的乌江,故此成为一条重要的道路。

    这几年不断的拓宽,使的这条道路成为能行万人的大道。交通的方便,也使的沿途工商大业,而朝廷也沿线设立了许多驿站,许多入黔的移民,也都是走这条大道。

    播州更是因此成为了朝廷由川入黔的桥头堡,张士贵世封播州,朝廷在此设立遵义军。

    播州遵义军也因此把江北田氏,和水西罗氏分隔开来,同时通过播州这个桥头堡,继续南下直抵矩州。

    朝廷将谢氏的矩州改为东宁都督府,这几年正是通过播州源源不断的移民南下。

    而黔中通云南道,也是从东宁都督府所在的矩州,由贵阳起至威清,至平坝、安顺,出富源达昆明。

    至于通广西道,也是从播州经矩州然后至应州,再入广西柳州。

    通湖南道,也是经播州遵义、东宁府矩州、充州镇远,然后入业州夜郎,然后潭阳、辰溪、阮陵。

    从这四大交通干道就能看的出来,这几年朝廷经营黔中的战略支撑要点,便是播州、矩州。

    尤其是渝播道更是重中之重,播州成为最重要的门户,而矩州也成为控制整个黔中的核心。

    通过播州矩州,然后联通周边四道,再以这四条交通干线,分别控制应州、定州、充州、黔州等地。

    掌握了这些核心要点和交通命脉,大唐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对黔中地区的初步实控,也正因此,所以这次李祐造反称帝,成了一个笑话。

    不仅东宁府里的唐军驻军不肯跟从,周边的诸豪强们也没有谁真心响应的,思氏、谢氏、赵氏、罗氏等都只是在哄李祐,暗里却都在调兵,准备把李祐绑了换功劳。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矩州城里东宁都督府的一个兵曹,一天时间就把李祐给解决了。

    他们得到消息后,只能拍腿后悔动作慢了。

    思州田氏还好,他们距离还很远,可矩州谢龙羽就懊恼不已,他就在城北五里的贵山,结果都还没来的及赶上。

    杜行敏攻破都督府,斩杀了逆贼后,立即封锁了东宁城,结果谢龙羽带着大群人马杀到时,城上唐军根本不让他们进来,还大声喝问,可是来附逆从贼的?

    把个谢龙羽气的啊,却还只能低声解释,说是来平乱讨贼的,可人家杜行敏根本不信,不仅不让他们入城分杯羹,还喝令他立即远离,甚至让他马上解散人马,威胁他说这是擅调兵马,又说若不立即解散人马,到时魏公一到,必定问罪。

    把个谢龙羽弄的是又气又怕,却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得老实的在城下解散人马,连贵人峰也不敢呆了,一路退去了南边苗岭下的庄州待命。

    没能赶上东宁城中平乱,谢龙羽退回去后,左思右想的还是不甘心,便干脆带领子弟兵马,进山对着以往跟自己关系不睦的一些蛮寨大开杀戒,这些人在深山老林里,本来也不太听大唐官府的号令的。

    甚至这次李祐谋反,也确实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蛮首接了伪诏响应。

    谢龙羽于是带着子孙们对他们开刀,打着讨逆平乱的旗号,灭了十几个寨子,又威逼招降了数十个,最后从山里抢了七千多户人出来,也算舒畅了许多。

    其它的赵氏田氏等也大多如此操作,不断靠近矩州、播州,便也扯着虎皮做大旗,把周边不服号令的蛮部扫荡了一批。

    当然,不管是这三大豪强,还是其它中小豪强蛮首,却没有谁敢胆大到动朝廷控制的州县,也不敢轻易触碰中原来的移民。

    商路也基本上不受影响。

    黔中不产盐,而大唐通过长江水运,从扬州运来大量的盐储存在播州和东宁州,设立了大盐仓,凭借着手里的盐,来换黔中豪强手中的茶。

    然后再把茶销往云南、剑南、镇南等边地。

    谁掌握了盐,谁就掌握了黔中的经济命脉,在这块,朝廷是始终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的。

    除了从长江水运过来的淮盐,朝廷还有从广西柳州水运到应州的广盐,从安南经红河再转云南通过南盘江运到琰州的盐。

    除了盐,糖酒瓷器丝绸等精美而又价格实惠的商货,源源不断的通过各条水陆干道进来,四条驿路则保持着信息通畅。

    在河水充沛的时候,安南湖广的粮船也跟着进来,将一船船粮食运抵设在播、矩等地的储备粮仓之中。

    短短数年的时间,如今朝廷在黔中地区,驻军数万,实控的地区也越来越多,移民也越来越多,又进一步促进了这里的经济发展,甚至连农耕、种茶等技术都飞跃提升。

    张士贵在旁边告诉秦琅,“仅去年一年,朝廷通过四条干道,水陆兼用,输入黔中的盐约三十万石,黔中产铅,去年运出铅四百七十万斤,运出茶叶·····”

    黔中以前交通封闭,道路难行,又不产盐,主要靠川盐、滇盐,但川滇的盐入黔难,导致盐价极高,且盐都掌握在几大豪强手中。

    他们通过马帮将川盐滇盐运入,然后高价再批发卖给黔中商人。

    旧例,纳二斗米换一斤盐。

    商人们运粮到各大豪强的盐仓换盐,二十比一的比例换取,然后再分销各地,成本价如此之高,卖出去自然还得加价。

    中原百姓以前吃斗米斤盐就觉得高盐价了,但黔中百姓吃的盐更贵。

    而现在,朝廷完全掌握了盐,凭借着手中的全方面优势,把成本更低的淮盐、广盐运来,敞开供应,搞起了食盐专卖。

    不论远近,每斗盐一百一十文钱,也不再需要纳米换盐了。

    过去商人用二斗米换一斤盐,转头卖到百姓手中,一斤盐还要加价不少,一斤盐起码折五十文以上,但如今斗盐一百一十文钱,价格只有原来两成左右。哪怕是百姓不直接买官盐,去卖盐贩手里贩卖的,那也顶多只有过去三成。

    而对于朝廷来说,有规模和运输方面的优势,加上淮盐广盐都是海盐,开采成本低,刨去成本和运输等的费用,其实也还能赚起码一斗五十文。

    这还是食盐专卖下的高税了。

    去年一年运进来的盐三十万石,朝廷仅这盐的利润就有十五万贯,看似不多,但是却能凭借这些盐控制整个黔中的经济,起到杠杆作用。

    更别说,三十万石盐,背后还是上万人的运输产业,各个水陆码头,到处都是拉船纤夫、背盐工、船夫、马帮等等。

    仅是顺州赤水河这条支流运输,通过五站接力,第一站牯牛船一百余只、艄公、纤夫二百余人,第二站滩险无法通航,改陆路,用驮马五六百匹,第三站又走水路,用船一百四五十只,第四道,长滩阻隔,陆路也艰难崎岖,驮马也不能行走,只能人背,有两千背夫,第五站,再改船运,有船二百只,纤夫和背夫一千余人。

    这条运输线,一年五百只船,纤夫背工两千余人,牛马一千多匹。

    可知运输不易。

    而其间二郎滩周围六七十里,无论男女,都因为这条新兴的运输线而投入到其中,从七八岁的孩子,到五六十岁的老人,都加入背盐、拉纤大军,就因为虽然背盐拉纤很苦,但是收入却很稳定,而且比之前高的多,起码出力气后能换到温饱生活。

    一条赤水河运输线,不仅每年输入了无数的盐,运出去无数茶、矿等,也带动了周边无数百姓,提升了他们的收益,甚至许多附近山里蛮,也都主动的下山来融入其中。

    许多盐民原本就是贫苦百姓,没有田地,为豪强地主们佃地放牧,生活艰辛,如今出卖力气背盐拉纤赚钱,然后就在码头买盐买米,比过去强多了。

第1151章 天威宣赫

    夜郎江的运输比赤水河更加热闹,水陆相接,车水马龙,无数的粮食、盐茶布匹等川流不息。

    “田参军,这里以前可有这般热闹?”秦琅笑问。

    田阳明摇头。

    “你看这些,看到了什么?”

    “属下看到了大唐之强盛!”田阳明说道。

    做为如今黔中第一大豪强田氏的嫡系子弟,田阳明与谢赵罗等各家不同,虽然大家都是汉人,但谢赵几家从汉代时就进入黔中,历经千百年,早已经蛮化。可田氏却大不同。

    隋朝时期,田阳明的祖父田宗显,原籍贯陇右河州,居于蓝田县,后得宰相苏威举荐,出任黔州刺史,而田姓起源于春秋,陈国内乱,陈厉公之子陈完奔齐为大夫,改姓为田,是为田氏之祖。

    故田阳明见秦琅时,曾自称是妫姓陈国之后。

    田氏入齐,后夺了姜姓齐康公之国,列为诸侯,史称田氏代齐,后来田氏被秦始皇所灭,田氏族人分迁各地,部份流入清江与蛮人混合,成为巴东鄂西大姓。

    经汉魏南北朝后,田氏与蛮夷杂居通婚。

    在西南有许多田氏蛮酋,其实都自称是当年齐国田氏之后,思州田氏便也是称是当年入关的京兆杜陵田氏之后,后来东汉初公孙述割据巴蜀建白帝城自立天子,派部将田戎拒光武帝兵于荆门,后来田戎退入黔中。

    后来的涪陵蛮、酉阳蛮、澧中蛮田氏等,都是一脉相传。

    到隋朝时,当时占据乌江以北的田氏,是涪陵蛮田氏,后来隋朝征讨南中云贵高原,击败了涪陵蛮后,特意选了同是田氏出身的田宗显任黔州刺史,也是大有深意的。

    而田宗显也正是凭借着他田氏同族的身份,来到黔中地区后,迅速的拉拢了涪陵蛮田氏,并把其它几支田氏蛮也拉拢起来,还主动与他们归宗联亲。

    隋末天下大乱,田宗显自称总管,据十五州之地。

    武德四年,田宗显上表归附大唐,当年,高祖封田宗显为黔州总管,随后诏其子田惟康为刺史,命其领兵攻萧铣之谭州,以协从李孝恭李靖征萧铣,田惟康领军连破萧铣五州。

    后渝州人张大智反,刺史薛敬仁弃城走,张大智侵涪州,田惟康领兵征讨,大智以众降,收复涪、渝二州。

    贞观七年,田宗显病逝,朝廷厚赠。

    以田惟康任黔州都督。

    秦琅先前入黔宣抚,调田惟康为思州刺史。

    所以说田宗显田惟康父子从隋开皇二年到如今贞观十六年,历经两朝四帝,在黔州镇守了六十年了。

    六十年的时间不算长,可也让他们稳固了自己的势力。

    本来是外来者的田家父子,却借着与原本这里的土豪涪陵蛮首领同出一族之故,也成为了诸田氏蛮的新首领。

    故此,有时田氏也对外称自己是千年豪强,也还是有些道理的。

    黔州本汉涪陵县,后汉献帝分四县,到蜀,改为郡。东晋永嘉后,地没入蛮,经二百五十六年,至北周宇文氏保定四年,涪陵蛮帅田恩鹤以地内附,因置奉州,十年后改为黔州。

    从东晋永嘉时黔州地区没入蛮夷之手,再到田宗显任刺史,其实已经经过了二百八十年了。

    而田家父子又统治了六十年。

    不过也因为田宗显的这个特殊身份和手段,使的田氏在黔中比较特殊,一方面他天然亲中原朝廷,毕竟曾经是中原派过去的官员,只是当时黔中不稳,所以田宗仁在黔中任职时间较长,后来遇到天下大乱,便自称总管了。

    归附唐朝后,也依然得继续统治,并在田宗显死后,许子承父业。

    而另一边,田家跟涪陵蛮田氏联宗结亲,自称一家人,然后又以同样的理由,把其它几支田氏蛮也联合起来,这让田宗显父子比起其它中原曾任命的流官,在黔中拥有难得的基础。

    他们父子在黔中数十年,也确实深得当地蛮夷拥戴的,这也是他们能得以父子俩前后镇守六十年的原因。

    也因此,做为第三代的田阳明与他的父祖一样,更亲唐,而且相对起谢赵等那些在黔地千年的豪强来说,眼光格局也更大一些。

    谢氏赵氏罗氏等来看这渝播道,可能会感叹这是一条金银之路,川流不息的商贾,运输不绝的货物,那都是财富。

    但田阳明却看的是是这些金银财富后面,展示出的是大唐朝廷的强大实力。

    能硬生生的把盐价打下几倍,能几倍的输入盐,能把粮食布匹等源源不断的输入进来,能够不向黔中百姓强征暴敛就能供应的起入黔的几万兵马,还能维持更多数量的移民,这无不彰显出朝廷的强大。

    所以处于黔中乌江以北地区的田氏,本来是被朝廷冲击最强的一家,可他们却始终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甚至当初秦琅要田惟康调任思州刺史,他也没有半点反抗。

    当年田家拥有十五州之地,后来田惟康平渝州乱,还又得了两州,可这几年朝廷改土归流,对田氏的地盘几经调整,不管怎么改,田家都始终表示遵从。

    这份恭敬,水西罗氏水东谢氏等还曾嘲讽田家软弱,说自田宗显死后,田家后继无人了。

    可他们却不想想,田惟康当年奉诏领兵攻萧铣,能连夺五州四镇,渝州人造反,他也能连夺两州,岂是简单的?

    他只是比一般人眼光看的长远一点,没有只盯着黔中这片地方,而是能看到黔中之外的中原,深知中原的强大。

    隋末大乱时,田家父子可以关起门来当土皇帝,割据一方,但一旦中原一统,他们就绝不敢再有半分妄想。

    可以说,田氏父子的态度,对整个黔中豪强们对朝廷的态度影响是很大的。

    “你们田家对大唐的功劳,皇帝是心里一直记着的,这次黔中动乱,田氏的忠心,皇帝也看在眼中。”秦琅望着田阳明缓缓的说道。

    听到这话,田阳明不由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圣人向来赏赐分明,田氏忠贞,值得嘉奖。”

    “圣人旨意,赐封田惟康思国公,世封费州刺史,另授其嫡长子田阳明费州兵曹参军事职,授次子田昭阳左领军卫左翊卫!”

    费州在思州之南,后世之思南,领二县,地方很小。之前并入思州,这次特意又再设置,目的就是用来安抚田氏。

    特意把费州做为田家的世封州,不过虽说是给世封州,可大唐的世封刺史,跟田家以前割据一方还是大不相同的。

    别的不说,朝廷把田家控制的地盘,左折腾右折腾,今天拆明天并的,弄到现在主要就剩下了黔州和思州两个大州,其余的多被省并,要么裁撤,要么并入到其它州。

    反正原本田宗显田惟康在黔州经营了近六十年,如今却被迁到了上游思州,西面的涪陵、渝州这长江东岸之地,更是早被划入了山南西道。北面的施州,又划入了湖北道。

    大娄山以西的溱州、南州也都划出去了,播州更是早就成了朝廷重点经营的桥头堡。

    夷州也另任命官员。

    “圣人本打算任命你为黔州刺史的,只是考虑你还年轻,没有功绩资历,怕难服众,所以先任命你为费州兵曹参军再锻炼几年,黔州另从朝中调派干吏管理,等将来公子在费州做出实绩来,再授为黔州刺史也没有人反对了。”

    田阳明秒懂。

    田家原来是黔中诸豪强中地盘最广的,甚至一度都已经西接长江,东临沅江,南至内江,北抵清夷江。

    可现在朝廷意思是只给田家留下思州和费州,这费州其实还是从思州再拆出来的,仅有两县,做为田家的世封州。

    田惟康任思州刺史,世封却是费州。

    而朝廷给费州世封的交换条件,是要田家把黔州彻底交出去。

    来之前,他父亲找他彻底长谈过,父子俩对于黔中的未来局势,有过深入交淡,田惟康老了,田阳明也已经成熟,对于如今黔中剧烈激荡的变局,两人虽忧心忡忡,却也认为只能坦然接受,并积极服从。

    滇东爨氏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以如今大唐朝廷之威势,别说田家其实只在涪陵江经营了六十年,就是如谢赵等一样经营了六百年甚至一千年,都抗拒不了朝廷。

    仅仅是一条渝播道,就显示出了朝廷强大的能力,黔中虽偏远,但朝廷依然能够轻松的输入无数盐粮物资,可以轻松的维持一支数万人的精锐大军长期驻扎。

    所以田氏真要是看不清局势对抗中原,那么朝廷能够很轻松的派出十万甚至是二十万的军队入黔中作战,且完全不惧任何后勤补给问题。

    这就是最可怕的,当黔中的高山险水也无法影响朝廷的补给运输,那谁还有本事对抗的了朝廷的大军?

    虽说六十年基业,就要这样拱手交出去总是让人不甘,但大势如此,总不能逆势而上。

    一个思国公,一个世封费州刺史,再加上一个思州刺史,也算是对田家还不错的安抚了。

    “田家誓死效忠圣人!”田阳明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否则他真怕面前这个满面春风的战神,一翻脸就把田家给彻底的灭掉了,他毫不怀疑对方有这样的能力。

第1152章 遵王之义

    秦琅沿着繁忙的交通运输线一路前进。

    自渝州到播州的道路已经十分平坦空阔,能够行万人大军,越过大娄山口,直入遵义。

    “春秋之时,播州原为夜郎东北小君长国鳖国,秦统一天下后,以鳖国置鳖县。汉武帝建元六年,唐蒙出使夜郎置犍为郡·····”

    已经愉快接受了费州兵曹一职的田阳明热情的充当着向导,指着前面的遵义城介绍着,“武德三年,改牂柯县为建安县,领属今县地。到贞观九年,以乌江北岸地置郎州,辖恭水、高山等六县。十一年,以原郎州地改名播州!”

    “十四年,又改恭水为罗蒙。”

    秦琅指着远处的城墙,“从现在起,罗蒙改名为遵义县。”

    “遵义!”田阳明念着这个新名字,一时没明白这次改名的用意。

    “遵义之名,有两个意思。其一,出自尚书洪范,无偏无陂,遵王之义,乃是当遵先王之正义,以治民之意。”

    田阳明马上赞叹道,“这个好,确实当遵王之义。”

    黔中刚出了封藩皇子造反这样恶劣的事情,皇帝因此要给播州所在县改个名字,很恰当。

    “不知,另一层意思是?”

    “东汉初,公孙述自称白帝于蜀,此地牂柯郡大姓功曹谢暹反对,遣使远道投奔汉光武帝,因此被封为义郎,故此遵义,也有遵循义郎作为,赞此地曾拥护中央王朝之意也。”

    “啊,这个也好,遵义之民确实向来拥护中央的,改此遵义之名,名符其实也。”

    播州是大将军虢国公张士贵的世封之地,当初皇帝选择这位潜邸心腹大将前来此镇守,也是大有深意的。播州本就是黔中门户,临近渝州,靠近长江,渝播之间本就有一条通道,加以整修后就能成为一条大道。

    再者,播州的地理条件非常好,首先就是十分险峻,地处西南高原,介于川贵湘之间,山川深阻,地势险要,境内大娄山向西南向东北,横亘其间,为一道天然屏障。

    因此只要扼守关隘,那么便是退可守,进可攻。

    既有大道相连渝州,也可迅速南接矩州,而一旦闭关锁门,则也是万夫莫开。

    娄山关、黑水关、三渡关、板角关、崖门关、桑木关、洛蒙关、大洪关、老君关、乌江关、茶山关、黄滩关、半隘关等十三道关城将播州环绕保护,如铜墙铁壁。

    而播州又有丰富的铁矿和铜矿资源,储量惊人,方便打造军器,铸造钱币。另一方面,播州虽说境内有大娄山,却又有许多肥沃的山陵坝子,适合农耕种植,完全能够自给自足。

    这样的一处地方,简直就是屯兵驻守的战略宝地,朝廷在此屯驻一军,就算黔中大乱,可有播州在手,也能成为定海神针。

    一个易守难攻,却又还交通方便,又不怕经济、军事双重封锁的地方,背后又有中原朝廷为倚仗,自然就成为威慑黔中地区的首选。

    晚唐时杨氏出兵攻南诏之后,镇守播州,便开启了杨家家族镇守播州六百余年的历史,不管此后五代宋元明如何更替,反正杨家一直都是播州之主。

    当初秦琅向李世民提议在边荒行世封之制时,也正是从播州杨氏的历史中有的灵感,他认为杨氏镇播州的历史,表明这种制度在落后的偏远边地,其实还是很有用的。

    只可惜李世民终究还是小气了,世封制没推行几年就彻底走了样。

    杨家镇守播州,能传六百年,靠的就是在播州说一不二的特权,是军政一把抓,完全就是一方诸侯。

    可大唐却不肯给这样的权力,所谓世封制度,如今完全荒腔走板了,虽说也还是有不少实利,但与这种能割据一方的诸侯相比,就差太多了。

    其实在秦琅看来,在这种偏远的地区,哪怕诸侯最后会成为割据者,但其实并不是坏处。

    就好比大唐经历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可实际上此后唐朝还能延续一百多年,完全就是靠着藩镇支撑的。藩镇不仅有河朔割据型藩镇,也有许多拱卫朝廷的藩镇,以及东南提供赋税的藩镇。

    若不是晚唐时各个藩镇保持了相对的独立性,大唐中央反而有可能灭亡的更快。

    这就好比中唐之后,大唐长安都被异族攻进去好多次了,但还能硬是捱了一年又一年,生生撑了百多年一样。

    而如大明朝,却是突然而崩溃灭亡。

    尤其是偏远边疆,特别是西南这种边疆之地,蛮夷遍地,这种诸侯其实有更多的积极意义的,同样是大明,黔国公沐家镇守云南,虽非藩镇,却实际起着藩镇镇守的积极作用,对于大明稳定云贵地区,就有很好的帮助。

    可惜李世民舍不得。

    既然如此,秦琅也就只好谋求去海外发展了。

    进入遵义城中,秦琅在此也只是略做休整。

    张士贵虽是世封播州刺史,但他现在在朝中任职,所以也没空管封地,故此朝廷实际上仍是任命了一个检校播州刺史实际理事,张士贵对播州也只是定期来分税赋,顺便可以优先开采播州的铜矿铁矿,在这边多圈了一些荒地开垦而已,除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张士贵想拉着秦琅到他的矿山工坊庄园等转转,想让秦琅也参一股,一起合作开发。

    不过秦琅没什么兴趣,虽说他也知道张士贵是有意示好让利,但张士贵家族经营的铜铁矿山技术确实有些落后,管理水平也不足,经营的都很一般,虽说如果秦琅能加入,以秦家的团队,肯定能带动上一个台阶,前景利益可观。

    但现在秦琅正在全面收缩在中原的工商产业规模,开始向海外转移,虽然说他不可能放弃中原的产业,但仅一个吕宋岛的开发,就需要投入太多,更何况,秦琅也不仅是开发吕宋,他还往流求、林邑等地也都有布局。

    所以中原的产业,现在是只做那些重要的,必然要放弃一些不是核心的业务。

    张士贵播州的这些矿业和农业,秦琅真没什么兴趣。

    他只表示,愿意给张家借几个更专业的管事和大匠,合作就算了。

    播州遵义城原只有很少的居民,自从大唐来了以后,尤其是渝播路的通畅后,这里渐变成了黔中的西北门户,商埠码头。此时的播州遵义,不仅是县城也是州城,还驻有一个遵义军。

    城中的军民数量早超过万人,在西南地区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兴盛了,城内房屋枇节,商铺林立。

    这座城池做为重要的军镇,遵义军巡逻频繁,盘查紧严,城门处,把守的都是盔甲明亮的甲士,身上一股子精锐之气。

    播州城中有盐仓、粮仓、布仓、茶仓和军器仓,引来无数商民的同时,也是遵义军的底气所在。

    秦琅巡视一圈,对于遵义军的精锐气质很满意,代表天子给予慰问,发了些赏赐后,便离开继续南下东宁城了。

    到了东宁城后,秦琅发现,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叛乱的城池,虽说东宁都督府驻地,也是黔中的中心,但远不如播州遵义城繁华。

    尤其是此时,冷冷清清,城中的军民也都有些惶惶不安。

    秦琅入城后,先向杜行敏等有功将士宣读赏赐诏令,然后派人去招诸谢诸赵等黔中大小豪强,以及朝廷派来的各州县流官前来。

    接下来一个月时间,秦琅都在接见黔中地区的朝廷派遣流官和地方豪强大姓,以及那些山里的蛮夷部落首领们。

    以天子之名,再加上秦琅之威,倒是没有人敢不来。

    好在秦琅也没有大开杀戒之意,不仅没有,反而很和颜悦色的安抚众人,许多豪强、蛮酋都得到了升赏。

    或是官阶晋升,或者是调任更高职位,有的甚至还获得了爵位,少数几个还和田惟康一样得到了世封刺史或世封县令的世封。

    不过秦琅也宣布朝廷的命令,进一步的调整了黔中的区划,大量原来的小州被废除为降为县,或数州合并为一,这使的黔中不再是原来数十州的杂乱局面,就连州的界线也大都采用了山河地形做依据。

    州只保留了十三个,但县却新增了不少,主要就是原来的蛮夷山区,这次也设置了不少县。

    而通过这**规模的区划调整,也就顺势又调整了一轮黔中人事,基本上那些豪强们都被调动,调离了自己的大本营,到其它地方任刺史或长史司马等。

    这些既是凭着朝廷之威,也是有着在黔中镇守的几万兵马为凭仗的,在秦琅跟那些豪强、酋长们满面春风议事喝茶的时候,苑竹林、张士贵诸将,也都是带兵展开了一轮雷霆行动。

    以雷霆之势将之前跳起来附逆造反的部落寨子连根拔起,人头一个个插在了驿路边上,深深震慑着所有人。

    宣抚工作太过顺利,弄的秦琅都没有什么精神,后面更是干脆把事务全都交给了张士贵这个都督府长史,然后他就直接不管了,休息了几天,直接就启程南下。

    此时秦琅的心,早已经飞到了海外的吕宋,不知道时隔一年,如今吕宋情况又如何了。

第1153章 招兵买马

    “我们从黔中一共带来了七千多人,在融州、宜州、柳州又招募到三千余人。”

    广西浔州,桂平港。

    张超很满意的对秦琅禀报,“这些人都为东海金银岛的淘金梦而心动。”

    秦琅离开东宁府后,一路过来,走的是应柳道,也就是沿都柳江融水走,这条路沿线都是落后的偏僻山区,许多人都是在石头缝里种点庄稼,然后看天吃饭,这些年这条路联通黔桂,许多人过来跑马帮,或者拉纤,或者当背夫挑夫,日子虽说比以前强不少,但也只是勉强混个温饱。

    而穷人总喜欢多生孩子,这是从古至今都不变的,越穷越生,越生越穷,于是始终在那个圈圈里打转,总也逃不出来。

    再卖力气,可力气终究是廉价的,如果孩子多,便总喂不饱。张超只是派人沿路宣传了一下,于是就有无数人心动。

    许多有孩子的可能还在犹豫,但一些没什么牵挂的年轻人,却毅然而然的决定前去淘金。

    毕竟是跟着魏国公走,魏国公虽只在这条路上走过两回,但魏公的名头就连再偏僻大山里的愚夫愚妇那也都是如雷灌耳的。

    而东海上有座金银岛,岛上遍地金银,许多去淘金的人都一夜暴富的故事传说,其实也早就随着商贾传过来,只是以前大家半信半疑。

    但现在既然说这话的是魏国公,那当然值得相信,更值得一试。

    “都给了安家费吧?”

    “给了,一人三千钱。”张超点头,“我有些不明白,咱们是带这些人去淘金发财,咱们凭什么还要给他们管路费船票,还的管饭,这还要给安家费?”

    秦琅笑笑。

    “就因为别人相信我秦琅,所以我们总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再者说,他们去淘金发财没错,可他们到了吕宋淘金,对我们也是大帮助啊,得从长远看。你看我们现在给点安家费,他们家人不就都放心了吗?再者,地方官府不也都打消了疑虑,甚至都表示支持吗?”

    何况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的。

    这也就是秦琅,若是别人这么招人,有几个地方官员愿意?

    虽然这些年朝廷大兴工商,不抑兼并,鼓励城镇经济,所以也就不再一味的束缚百姓在土地上,允许百姓有条件流动,但对于地方官员们来说,人口依然始终是一项重要的政绩指标的。

    没有人口,谈何政绩?

    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方官员们都是在限制人口流出而鼓励流入的,你一般人敢这样大量招人走,官府肯定要为难你,甚至直接定你个罪名啥的。

    所以秦琅不仅给了去淘金的百姓一人三贯钱安家费,甚至还按人头,每人付给地方官府两千钱。

    反正对秦琅来说,做什么事情都是有成本的,合理的成本该花就得花。

    沿途一路招募过来,到了浔州,已经招了一万来人了,这也就是秦琅的名头好使,否则地方的驻军都要惊动了。

    一万多人,光是安家费和给地方官府的劳务费,就花了五万多贯,然后一路过来还得给他们负责吃喝,甚至是睡觉的帐篷毯子等,还有要租借船只运输,开销巨大。

    不过秦琅现在已经和封地那边过来的人见过面,对吕宋那边的近况也有了详细了解,吕宋又经过了一年的发展,如今那边发展迅速,十分喜人。

    淘金者已经超过了五万,而秦家另外在吕宋建起了城镇、农场、码头、手工作坊等,已经有了初步的规模了。

    现在那边可以容纳更多的淘金者,也需要更多的移民。

    现在条件这么好,秦琅当然也不愿意错过机会,所以必须得加快步伐。

    吕宋淘金者确实有许多人都发了财,虽说发大财的只是少数的幸运儿,但就算是其它绝大多数普通淘金者,其收入算下来,也远比在中原时强的多。

    许多人辛苦淘金,然后把换来的钱寄回家乡,因为船票贵,来回也耗费时间,所以大家都下定决心,在金银岛努力几年,说不定下一个幸运儿就是自己。

    就算真的不走运,可努力挖个几年,到时也能有一笔不小的钱了。

    现在吕宋很热闹,但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就是淘金者们多数都只是来发财的,他们努力的淘金,然后把钱寄回家,并没有人想着要留下来,或者把家属亲人带来。

    虽然秦家已经开始推出了许多诱人的定居奖励,比如自愿留下定居的,能够获得一大块土地,甚至允许他们自由挑选。

    人口越多,能得到的土地也越多,只要他们能够垦荒的过来,而且这些地是前五年完全免租,后五年每年加两成,直到第十一年开始收全租。

    而且就算是全租,现在秦家定的租也非常低。

    这个租相当于朝廷的地税,但秦家为避免一些麻烦,现在统统用地租名义。地租以水稻征收,每亩只征三升稻谷,并不直接征米。如果种的是棉花、甘蔗等其它作物,也允许折钱,或者是自行购稻谷上缴。

    除了每亩三升这个地租,不再额外征收其它。

    这可是相当好的条件了,要知道,就算是改革税制后号称是百姓负担大减的如今中原,那也是有两税的,除了地税外,还有户税。而这地税,还有额外的义仓粮、社仓粮,并有丁钱摊入田亩。

    但秦家在吕宋现在弄的很简单,没有人头税,没有什么地丁钱,更没有什么折役钱这些,就按亩征稻,一亩就征三升,也不需要你再按什么九二米计算,比如一百斤稻谷交税时折合成七十斤米来算。

    更不需要交什么额外的耗损,不会有什么火耗。

    更不会要求所有人只能交稻谷或者必须折钱上交,不会给奸商们趁机渔肉百姓的机会,如大明朝的耗费惊人,百姓交纳税赋的时候,必须得多缴纳许多。然后那些收税的胥吏,可能还会故意以粮湿不干等为由,再加征。

    而如果强制折钱,那么在税收季,商人会故意打压粮价,百姓要卖粮换钱交税,本来正常一石米可能是二钱银,结果商人故意联手压价,可能最后百姓只能卖到一钱半一石。百姓手头大多没有银钱,只能忍受奸商的故意盘剥。

    秦家不搞这一套,亩征三升,别无其它任何增加。

    这样的条件,本来应当是非常好的,但毕竟吕宋在海外,对于许多人来说,忍一时辛苦,在这里拼命淘几年金,然后回老家,买田置地,或是娶妻生孩子,或是做本钱去做点小买卖便好。

    留在这里,多数人都没想过。

    秦琅想把吕宋岛上的人留下来,现在还很难,他只能想办法以淘金增加上岛的人数,然后依靠越来越多的淘金者,来带动岛上的消费需求,慢慢的完善。

    “三郎为何不干脆多买些奴隶运过去?”

    秦琅也只能笑笑。

    他总不能跑到吕宋去当个奴隶主,手底下尽是些黑的白的棕的奴隶吧,那有什么意思?

    他是想开发吕宋,殖民海外,想的是建立一个海外的秦氏家族,是想让汉人在海外传播汉家文明。

    否则的话,秦琅哪用的着这么复杂,以他如今的实力,跑到中南半岛上,去征服一些地方蛮夷土著,自称国王也不是难事。

    但到时子民全是些蛮夷?

    几代之后,秦琅的子孙岂不也成为蛮夷了?

    华夏入夷则为夷,这可不是秦琅想要的。

    秦琅是想把蛮夷之地变为华夏,而不是让自己子孙沦为蛮夷。

    秦琅现在不需要那点税赋,征过多的税赋无亦于杀鸡取卵,他现在要养鸡,要鸡生蛋,蛋生鸡,生生不息。

    所以不仅田租低的很,并且不收丁钱、杂费,也没有勉强劳役。就是工商,也没有什么税赋。

    现在吕宋连关税都还没有,仅对商货百抽一,税率一厘,故称厘金,可谓十分低。

    这厘金为交易税,在销地征收,抽之于坐商,而对于行商是不征的,也就是不征通过税。

    这些,都是为了能够促进吕宋岛的发展,吸引鼓励更多的商民前来。

    但现在岛上的产业,基本上都是秦家的,从钱庄到金铺,从裁缝店到工具店,再到青楼、饭店、茶楼,全是秦家的。

    岛上人越来越多,淘金者不断增加,稻田庄、棉花种植园、甘蔗种植园、黄麻种植园等都在不断增加,各种手工商品作坊等也在健全,但问题依然突出,岛上的人都是围绕着淘金来的。

    却还没有几个正式移民定居者,哪怕开出这么多优惠的条件,依然没法留住人。

    管事们束手无策,秦琅打算亲自过去破解僵硬,打开局面。

    这次招募的一万多人,就都是自最偏僻的山区里招募来的,基本上都是无产业者,甚至也是无牵挂者,秦琅觉得这些人到了吕宋之后,或许会慢慢被吸引,愿意选择留下定居。

    吕宋岛上虽然有许多土著,但秦琅对他们没太大兴趣,以后也许会接纳土著,但现在他更需要的还是中原人,哪怕退而求其次,从黔桂山区招募来的俚僚蛮夷们,也远比岛上的土著更可靠。

    “咱们武安州仅十几年,就已经有百万人口了,吕宋这么大地方,如此肥沃,却想不到反而留不住人。”张超叹惜道。

    “那怎么能一样呢,吕宋毕竟是在海外,也许再过个十五六年,那里也会大变样,到时可能就会有人愿意留下,但现在嘛,确实让人犹豫的。”

    “我觉得还是宣传的不够,好多人没有亲眼见到,你就比如说这次招募来的这些人,在这边吃糠咽菜,衣不蔽体的,难道吕宋岛上给他们一二百亩地,当个自耕农不香吗?难道亩租三升不香吗?”

    秦琅笑着道,“我觉得如果仅是这些,还很难留住人,我们之前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咱们得招募些女子过去,到时让他们成家,肯定就容易留住人了。”

    “这可就不易,这些穷汉光棍一条,无牵无挂贱命一条,当然愿意出去闯闯,可哪个女人敢到外面去闯荡?但凡有个家人的,也不会放心啊。”

    “所以还得想办法嘛,比如给她们的家人多点安家费,甚至保证将来如果她们嫁人,还给她们家一笔彩礼钱?”秦琅道。

    “如果是在那些山区里寻,倒也是有可能的,好些山里的蛮夷们不把女子当人,能换钱肯定愿意,就是咱们凭什么费这力气和钱财啊?”

    “都说了也是为了吕宋的将来嘛。”

    张超叹气,“这亏本买卖做的,太亏了!”

第1154章 五更烟火

    咚——咚!咚!咚!咚!

    木棍敲打在竹筒上发出一长四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脆悠长的回荡着。

    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天色晴明!”

    “五更,寅正四刻,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一名身着葛麻布袍的少年敲打着竹梆子沿街报晓,少年也就十一二岁左右,粗衣麻鞋,衣着朴素,人却很精神。

    他是金银城学校的五年级学生,这些高年级的小学生,都要轮流值日,轮值时每天第一个任务就是报晓。

    当城中的钟鼓楼里敲响五更鼓时,他们就会拿着梆子开始走街串巷的打更报晓。

    相比起专门的守夜打更人从一更开始打更不同,学生们交四更时起,先撞响学校的钟,然后沿街报晓,各分地方。

    每天值日报晓的学生不止一个,而是有好几个,每人划分一个片区,包干报时。一边报时,顺便还要报一下天气。

    顺带的,还兼职一下送报郎的差事。

    吕宋如今也越来越热闹,淘金者不断涌入,近十万淘金者,也带来了巨大的其它需求,因此吕宋现在有许多个淘金小镇,秦家也建立了许多配套的商铺、作坊,外面还有许多种植庄园,更有充当护卫力量的家丁队伍。

    金银城中的学生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多数是秦家收养的孤儿或弃婴,从小抚养,秦家来到吕宋,也带来了许多孩子,让他们在这边一边读书,一边适应这里的情况,以为将来储备人才。

    孩子们无父无母,且还是半工半读,都很坚强努力。

    就算是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半工半读之余,也还要兼负报晓这种差事。其实城中有钟鼓楼,依据漏钟记时,然后以钟鼓向城中百姓报时。

    但学校还是安排了孩子们轮流早起报晓,除了沿途报时外,顺便报一下天气,兼投递报纸的差事。

    报纸有金银城自己印发的淘金报,也有随船过来的报纸,如武安府发行的太平商报,广州港发行的南方消息,朝廷长安和洛阳等发行的几份大报等。

    随着少年的高声报时报天气声,金银城也慢慢的苏醒过来。

    做早点小食生意的推开门,把摊子支起来,开始把第一笼包子放上蒸锅,那边卖肉的铺子,也已经把猪牛羊等宰杀好,将肉摆上案台分割。

    一家家铺子开门。

    城中的商贩、工人或是管事们,也都陆续起床,开始一天新的生活。

    街角早点铺的老板笑着冲少年道,“后生崽声音够亮啊,来,吃个包子。”

    少年却笑着摆手谢过了。

    学校不允许学生们在街上收人的东西,哪怕是别人送的也不行,不过街坊商民们也都很感觉学生报的报晓和报天气,尤其是这些孩子们不论刮风下雨,那都是风雨无阻,按时按点的。

    对于大早上还在床上的百姓们来说,报时和报天气都是很有用的信息,毕竟这年头也不是谁家都能水钟刻漏这些的,不用起身便知道时间和外面的天气多好。

    可以根据天气情况,提前做好一天的安排。

    大家都想感谢一下,但学校规矩严格,少年们也都很自立自强,是坚决不会收任何一点好处的,哪怕就是一个包子也不行。

    于是到了如今,便也渐由商会、行会们自发组织,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两天,会筹集一些物资到学校去慰问看望师生,给予一些帮助。东西可能也不多,一点米面粮油或是布料等,但这却是一份难得的鱼水之情,是受到金银城秦家执事会的赞赏的。

    随着这一声声报时,金银城这座吕宋岛上第一大城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做为吕宋的中心,这里有许多店铺作坊,最先开业的自然是一个个早点铺子,码头区向来是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

    曹家从食、万家馒头店、武家蒸饼、石家胡麻煎饼,李四家北食店,金家南食店,丁家素茶店,史家瓠羹店等众多都争相开始吆喝起来。

    史家瓠羹店就以灌肺和炒肺最有名,而其它各家也基本上都有拿好的招牌早点,比如说石家的胡麻煎饼,丁家的八宝粥,李四家的羊杂汤,金家的鸭血粉丝,万家的大馒头等等。

    其它的什么煎白肠、五味肉粥、馓子、糍糕等各式各样皆有,从某方面上来说,这里其实就跟武安太平港、镇南交州港、广州港等那些著名大港口差不多,因为南来北往的人多,人口流动性大,也就带来了各式各样的美食。

    金银城是个淘金城市,也是吕宋对外的港口,从中原过来的船都是先进金银湾,沿金沙河在金银城码头靠岸,上岸第一站也必然是金银城。

    大量的淘金客来来往往,而吕宋岛上采集到的丰富黄金,也会在金银城中进行加工。

    这又使的金银城里的金加工行业很繁荣,带来了大量的产业工人,也吸引了许多买卖黄金的商人。

    同样道理,有这么一个重要的产业在,吸引了如此多的淘金者和产业工人,围绕着他们的吃喝住行等当然也有个很大的消费市场。

    这是一座工商型的港口城市,不比内陆传统的城市,消费属性更强。

    “吃碗粉吧。”

    岛上热,秦琅一双拖鞋一身薄衫,装束打扮看着像是个早起的商人。

    秦琅在浔州轻舟直下广州,没有惊动当地官员,便搭乘秦家的商船先去了福清港,再经澎湖到了流求岛上,微服转了一圈后,离台南抵吕宋。

    随船到了金银港,也没有公开身份,仍然只以一个随船的小管事身份进城,他打算先来微服考察一番,看看这一年来,吕宋发展的如何,是否如他接到的报告中所说的那样。

    同时,站在不同的角度,能看到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

    走进一家看着挺热闹的粉店,老板立即热情的招呼,询问他们几个要吃什么粉,他们一行四五个,立马被老板当成了大客户。

    秦琅在肠粉和猪肠粉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吃清淡点,便点了个肠粉,老板热情的推荐猪肠粉,说他家的猪肠味味道最正。

    成功的让张超等几个都点了猪肠粉,不过秦琅坚持要了肠粉,另要了个椰子。

    金银城的餐饮业很发达,这也是多数港口城市的一种普遍现象。

    肠粉味道不错,椰子很鲜甜,最后一问价,椰子一文钱,肠粉两文一份,这价格,真的已经是非常实惠了,甚至比太平港的还要便宜些了。

    本来秦琅以为,吕宋突然涌入来十万加的人,这物价方面肯定会节节攀升的,物价贵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可现在一份肠粉才两文,一个这么新鲜的椰子才一文,这物价真不贵。

    秦琅特意在码头转了一圈,发现物价确实都还不贵,街头还有人专门卖浆水的,也有直接卖椰汁的,统统一文钱。

    而卖胡饼的,二文,馒头,一文。

    到中午的时候,秦琅又特意逛了食肆饭店,炒蔬菜也只十文钱一份,而如煎鱼、鸡杂这些寻常小荤菜,也只十五钱一份。

    猪肉、羊肉、鸡鸭这些相对贵些,鱼肉比较便宜。

    茶、酒、糖都比较贵,如码头上卖的最便宜的茶也要二钱一碗,而店里最便宜的茶是十五钱一斤,但这种基本上就是属于那种茶叶碎末了,普遍都得是上百文一斤了,而高档的上千甚至上万的都有。

    酒也是一样,最劣的二三钱一碗,贵的几百上千。

    秦琅特意逛了下粮店,发现米份很稳定,四十五文一斗,而盐价则恰好是四十五文一斤。

    斗米斤盐。

    柴和炭倒是较贵。

    粮价不贵的原因也简单,如今吕宋的种植园新建很多,这里不缺田地,秦家是直接运来奴隶垦荒种地,一年至少两季,每亩平均能达到五石的收益,一个万亩的种植庄园,有百来个农奴就够了,一年却能产出五万石粮食,二十个庄园就是一百万石粮。

    一个成年男丁一年也就七石粮食左右便够,十万人口一年也就消耗七十万石。

    所以现在的吕宋岛上,已经初步实现了粮食自给。

    虽说面粉、大豆、粉丝等许多食物现在还主要靠海运过来,但起码基本的主粮已经能够自给,这节约了大量的运力,也使的粮食价格很稳定。

    猪牛羊鸡鸭这些价格较贵,则是现在养殖业还没跟上来,许多还得从中原运来,虽说不要关税,但成本还是提升了不少的。

    金银城到处是淘金客和买金的商人,也导致了物价相对来说还是较高的,比一般内陆的州县城确实物价较高,但比之两京和广交扬等大城,却又还低些。

    可他也发现,除了一些小早餐铺子小饭店是私人开设的,其它的种植园啊、矿场啊、作坊啊、铁作坊等,基本上还都是秦家的产业。

    “还不够啊!”

    张超却觉得金银岛的发展超乎意料的猛,“还不够?你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短短数年时间,你硬生生的在海外聚起这样规模,还不满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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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玄武门之变只有三天了,秦琼却打算做个国之纯臣不参与其中,秦琅高呼这不是坑他吗?送上门的从龙之功怎么能不要,等事成之后再功成身退也不迟。到那时,做个俗人,不谈亏欠,不负遇见。做个俗人,贪财好色,放荡自由。贞观俗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俗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俗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