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冰城
星河灿烂。
那是突厥火把映满天。
简陋的东受降城,其实就是一座小寨子,因为来时天寒地冻,所以只是简单的因地制宜,以冰雪堆起四面的围墙,既无护城的壕沟,也无角楼马面。
跑了两天两夜,才终于撤回了寨子,但突厥人也随后而至。
程处默看着那无数的火把围过来,也不由的面色凝重。
“军使,这些贼子倒是速度好快!”
“来不及撤走了。”
几名校尉本来建议舍弃简陋的寨子,渡过黄河冰面,撤到南岸的胜州榆林城去,毕竟榆林虽残破,可毕竟是一座夯土为墙的城池,经过简单修复后,防御力比起这个寨子强太多。
可突厥人追的太快了。
他们刚入寨,贼子前锋就到了,连商人都来不及让他们撤走。
“走不了,那就战,反正报信的早就走了。”程处默手握着刀柄,冷冷的望着这些突厥人。
“可咱们这寨子?”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寨子简陋不错,可总比在草原上以马车为营要强许多,我们有粮有箭,怕他个鸟,来了就是送军功的,老子早盼着呢。”
突厥人如潮水涌来,啸叫狂呼,惊天动地。
“送首级军功的来了!”
程处默大声喊道。
旁边的几个振武军校也马上明白了程处默的意思,于是一起仰天长笑,“兄弟们,军使说的对啊,给咱们送首级军功来了。”这几位军校也是北衙六军的军官,本身也是从原十二卫军中精挑细选的百战兵王。
这一刻,还真就被激发起了一股子豪情壮志。
“你们看这样子似乎数量庞大,声势极强,可细看,不过是一群牧马放羊的牧民而已,男女老少一家子齐上阵,这样的人,你们怕吗?”
“不怕!”
寨子里,原本还十分慌乱的商人伙计们,这会子也渐被振武军爆发出来的军心士气而鼓舞,多了几分安全感,渐渐稳定下来。
走不了了。
寨子里收来的皮毛牲畜等一堆一堆的。
“把驼马上的货物都卸下来,既然走不了了,那就不走了。”
一名军校过来。
他传达程处默的军令,按战时需要,现在特紧急征召所有寨中的商人伙计们,还有一些在此的杂胡一起协助守城。
“守城杀敌,皆有赏赐!”
一名商队带队笑着拔出腰间的横刀,“不为赏赐,我们也要为自己而战!”
阿副罗带着一队突厥精骑驰到寨前,呼啸奔驰,耀武扬威。
程处默举起弓,拉满弓弦,一箭过去,一名得意的突厥骑兵应声落马。
突厥骑兵连忙往后退却。
程处默冷哼一声。
“拿弩来!”
双人擘张弩,被程处默一人拉开。
这种弩射程极远,不过精度不高,最厉害处还是面对密集敌人军阵时的齐射杀伤力。可现在程处默却一人张开大弩,数息瞄准,一弩放出,再射落一骑。
这一下,突厥骑兵是真慌了。
毕竟已经退到了百步距离了,想不对寨中唐军居然还有这神射。
连阿副罗也阴沉着脸往后又退了二十步。
一百二十步,他不相信唐人还有这箭术。
不过接连两骑被射落,还是让突厥人的士气受了些影响。
程处默放下弩,得意的对左右道,“瞧瞧没,这就两个斩获了,多轻松。”
“军使威武!”
“不愧卢国公家嫡长子!”
属下们各种称赞话四起。
“哈哈哈!”
笑了几声,程处默气运丹田,对着外面的突厥人高声喝道,“吾乃皇唐持千牛刀千牛备身,天子御训门生、检校东受降城振武军使、兼检校胜州长史,右卫大将军卢国公嫡长子程处默是也,尔等何人,竟敢犯我大唐边境城池,可敢报上名来!”
对面的人似乎是被这一长串的名头给震住,好一阵的骚乱。
良久。
阵前的阿副罗冷哼一声,“还以为是哪个大唐名将,却只是程咬金家的小崽子,怪不得如此不怕死,却只是无知无畏而已。”
阿副罗随颉利可汗多次寇边,去年也还一起兵临长安,自然是知晓唐国的一些名将,如秦琼尉迟恭柴绍段志玄等,这个程咬金的名头也还是较响亮的,但是他儿子,他就无所畏惧了。
“俟斤,就这么一个小寨子,平了它。”
“里面有许多商货钱财,破了寨子,分了财货,再把那些唐人分给大家为奴!”
·······
“拿酒来!”
阿副罗又拿出了他那个黄金酒器,倒上美酒,喝完。
“攻!”
牛角号声呜呜响起。
突厥人开始四面围攻。
也没有什么阵法,也不分批次,反正就是一拥而上,似乎这个小小的寨子,会在他们如潮攻势下被淹没。
程处默站在冰墙之上。
冰墙并不算高,也就一人多高点,但还算厚实。
有这堵冰墙,便能让寨里的三千多军民有了底气。
“瞄准了放箭,别急!”
夜黑风急,程处默有城可倚,不怕突厥人这种四面冲击的打法,这又不是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
所有的振武军士,全都持着弓。
甚至寨里的商人伙计还有杂胡,也都带着弓。
经历了隋末动乱,本就尚武的关中人,越发是刀弓不离身,早年连农夫耕种之时都是带刀而锄,带箭而耕。
商人们行走在外,更是弓刀不离手,虽说他们的弓刀不如制式装备,但杀人也是没问题的。
突厥人骑着马呼啸着冲近,在马上驰射。
也有那些妇人老人孩子,则骑马到了城下后,下马站桩放箭。
箭羽纷飞。
程处默顶盔贯甲,左手举一面盾牌。
看准了一箭还击,便将一个突厥贼子射翻。
唐军的弓劲箭利,却是远超突厥人的,何况个个甲胄在手,又有盾牌防护,还高在墙后居高临下,倒是不惧突厥人多势众。
双方你来我往,箭矢满天飞,但是人少的振武军却压着突厥人打,一个又一个突厥人中箭,墙上的振武军却中箭者少,却不少士兵中箭也有甲胄挡着,只有少数运气不佳者重伤或被射杀。
天黑黑。
混乱的攻势持续了一夜。
到天亮时,突厥人依然没能攻进寨子。
天光四亮,照出的是寨子前遍地的突厥人尸体。
他们吃了个大亏,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座小寨子如此难啃。
一夜过去,寨子前起码死了三百,还没算受伤的。
程处默倚在墙头上休息。
一阵肉香飘来。
寨里商队的人已经炖煮了牛羊肉,装满一个个大桶抬过来了。
“吃肉了,吃完肉有精神,继续打突厥贼子。”
程处默昨天闻了一晚上的血腥味,这会没啥胃口,可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两大碗。
“军使,你带兄弟们下去休息吧,让我们来接防换班。”
昨夜进攻失败,但突厥人并没有走。
“好,我去睡会。”
吃饱了的程处默眼皮子直打架,于是拍了拍手下校尉,带着城头上的人撤了。
昨夜一开打后,程处默就做了安排,只带了一千人守城,让其余人抓紧休息备战。
这会熬了一夜,正好换防。
捡起盾牌,拔掉上面的羽箭,程处默看了眼寨前的突厥人尸体。
“这些是咱们的战功,别让突厥人抢走了,他们敢来抢尸体,就放箭。”
交待完,程处默跳下墙,进账睡觉去了。
校尉一身铁衣,站在冰墙之上,看着远处那些突厥人。
“不知道去报信的兄弟有没有把信送出去,援军什么时候到啊!”
“肯定会来的。”
“我只是担心,突厥人不止这些啊。”
·······
丰州,九原。
秦琅收到了消息,已经是两天后。
从东受降城到丰州,将近八百里,信使一路奔驰,在中受降城换了次马,跑跑停停,跑到丰州时,换的三匹马都已经跑死了。
听闻东受降城遇袭,程处默被围,秦琅惊住。
“喝了这碗鹿血,兄弟。”
新鲜的鹿血端到那疲惫不堪的振武军士面前。
饮完一碗鹿血,振武军士亢奋起来。
秦琅问,军士答。
“好了,我已经清楚了,兄弟你先去泡个热水澡,然后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请都督速速发兵救援!”
“我会的。”
送走军士,秦琅立即召集将校。
李大亮急急赶来。
“突厥人出兵攻打东受降城了,是颉利出兵了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颉利出兵了,但有万人围攻东受降城。”秦琅揉了揉额头,“我们得出兵。”
“可是八百里路,又冰天雪地的,只怕我们来不及。”
“来的及,中受降城的尉迟宝琪一千五百兵马,距离东受降城仅四百里,他们已经在一天前就知道了消息,此刻估计已经在前往救援的路上了。还有胜州也还有五百兵,距离东受降城,更仅相隔一河而已。”
天气寒冷,道路积雪,可再不易行军,眼下都不是理由了。
既然突厥已经出兵,那就必须救援。
“万一我们出兵,颉利也出兵?三郎考虑过这个没有,东受降城仅是一个小寨子,我们跑到那去打仗,实属不利啊。”
第345章 迟来一步
天色阴沉,乌云低垂。
围城战已经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阿副罗已经发起了数次进攻,但每一次都被唐军的强弓劲弩击退。
一堵不高的冰墙,却成了突厥人始终越不过云的坎。
城头上那面东受降城的旗子,跟振武军的军旗交相辉映,始终屹立不倒。
寨子四面早就被突厥人的马蹄踏的不成样子,白白的积雪全被踏成了黑泥,地上到处残留着干涸的血渍。
阿副罗联合穷奇等诸部首领万余人马,围攻这座小小的寨子,结果已经伤亡过千人,却始终拿对方没办法。
现在真有几分骑虎难下的困境。
阿副罗这个时候没脸退,联合数个部落上万人出动,结果死伤这么多,不攻破这个寨子他如何能退?
不过寨子里,程处默却没啥兴趣理会他们了。
打了三天,最初的各种激动惶恐等情绪尽去,现在的程处默已经平静如水。寨子外上千具突厥人尸体,就是他最好的功绩,也是让他迅速成长为一个合格将领的催化剂。
程处默已经看透了对面的虚实。
就这点子实力,想要强攻下寨子,毫无可能。
虽然突厥人也开始去收集树木想要打造些梯子,但他也不怕。
说白了,他看透了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突厥精锐,一群乌合而已,真正能打的也就两三千,可是因之前的惨重伤亡,现在对面的这些突厥人也并不团结一心。
近几次的进攻,更是十分草率,虎头蛇尾,这已经说明对方心不齐了。
寨子里现在分为三班倒,大家轮流着休息守城。
墙上巡视一圈,然后下了墙头,回到帐中。
看着参军呈上来的统计数字。
粮食完全无忧,仅是商人们手里的那些牛羊还有那些肉干、冻肉就够他们耗下去了,根本用不着动用他们储备的肉松、米面和炒面等。
连商人伙计们现在都很淡定。
在不轮值当班的时候,甚至都又开始在寨子里分捡羊皮羊皮,整理草药这些了。
“军使,我看突厥人士气不行了,你说咱们能不能搞他一下。”
“怎么搞?”
“组织一次夜袭反攻啊,咱们养足精气神,然后出城袭营,来而不往非礼也嘛。”参军倒也是胆大。
程处默呵呵笑了两声。
这个他当然有考虑过。
“我们现在立于不败之地,不急着冒险。”
程处默当然也想反击,天天被围着打也憋屈啊,但他没急着冒险,因为现在守城比较稳当。
“被动挨打也不是个事啊。”
“不是不打,是时机未到,才三天而已,突厥人未必就真的不行了,说不定故意做样给我们看,就等着我们出去呢,有可能是个陷阱,所以我们先稳住,别浪。”
“那什么时候能打?”
“急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咱们现在呆在这里,避风防寒的,天天还有牛羊肉吃,多爽?”
参军却道,“整天吃牛羊肉也腻啊,我还想着干退这些突厥人,好去黄河上冰钓呢,这个季节的黄河大鲤鱼,可是非常鲜美的。”
“别急,算算时间,咱们的援军也该到了,再等两天,突厥人在外面吹北风吃冰雪,比咱们可日子难熬多了,起码咱们还有个暖炕呢。”
·······
此时的秦琅,确实已经在来援的路上。
天气再寒冷,道路再难行,秦琅也必须救援。
是他要设立东受降城,是他让程处默带兵编为振武军,驻扎过去的。
现在突厥人来了,他必须救援。
风雪漫天,道路难行,秦琅带了一千丰州唐军,又召了秦国盛秦大臣叔侄俩,让他们召集了两千突厥骑兵。
他本来想留李大亮守丰州,但李大亮坚持要同行,他担心秦琅没什么经验,万一出事了就麻烦了。他想让秦琅留守,可秦琅也没同意。
于是最后一起出动。
一天不过行进六十里路而已。
这还是没有携带什么额外的辎重,士兵们携带的是炒面和肉松,给马也带了豆饼和少量草,尽最大程度的减少负担。
人皆备双马。
晚上选了背风处扎营,煮一壶开水,冲炒面粥配牛肉松,有些单调,但简单方便。
吃完了便睡。
天亮继续赶路。
长途跋涉六天,抵达了中受降城。
冰天雪地里,呼延谷入黄河口,一座简陋的小城立在那,一面红旗格外显眼。
尉迟宝琪已经带了一千骑在数日前就离城往东增援去了,中受降城中留了五百兵马守城。
秦琅当夜在城中休息一夜,终于吃上了新鲜的涮羊肉火锅,小肥羊吃的很爽,也不用再睡在冰天雪地里,暖炕上一夜睡到天亮。
天明,秦琅干脆把寨子里的五百守兵也带走了。
寨子成了一个空寨,原来的商队,也被秦琅命令撤回丰州。
“不派人留守吗?”
“这么个小寨子有什么好守的?”
五百人带上也能增添不少战力,真要是说秦琅东去兵败了,那要跑也是往南面胜州跑,不可能往中受降城这边跑。
距离东受降城还有四百里。
秦琅命令加快行军速度,每天行军八十里。
三千五百骑赶了五天路,终于靠近了东受降城。
远远的,一支人马飞驰而来。
“是程军使和尉迟军使!”
阿黄带一队亲兵迎上前去,很快回来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秦琅他们这一行终究还是来的迟了一些。
突厥人围住东受降城两天后秦琅才接到消息,然后又花了十一天赶到这里,但在三天前,程处默已经联合来援的尉迟宝琪,还有胜州的五百驻军,并附近一些杂胡的协从军,总计五千余人,在三天前的夜里,发动了对阿副罗部的夜袭反击。
阿副罗部在东受降城下久攻不下,又犹豫不绝,不愿就此离去,结果就是一直龟缩不出,让阿副罗还以为城中唐军懦弱,心生大意。
谁知道程处默早就暗暗的接到了来援的消息,于是在暗中谋划之后,程处默来了个反合围。
三天前的暗夜里,程处默突然率城中振武军杀出寨子,直捣敌营。
尉迟宝琪和胜州军以及杂胡协从军,数面举火鼓燥,突厥人惊慌万分。
程处默一举击穿突厥营地,突厥各部本就心无战意,此时更是只顾四下逃散,无心恋战。
中心开花,四面合围。
唐军如砍瓜切菜一样的追逐屠杀着突厥人。
黄河岸边,金河河口,到处响起他们的惨叫声。
阿副罗的帅旗向北后撤,结果被程处默死死咬住不放,没逃出二两地,就被程处默赶上,一杆马槊深得程老魔王精髓,左刺右拍无人可敌。
最后程处默掏出两把短柄战斧,一斧一个了结了阿副罗的侍卫,又一斧砍断了他的帅旗,再一斧头把阿副罗斩于马下。
当秦琅再次见到程处默时,感觉到这个兄弟变了。
变化很大。
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他似乎黑瘦了一点,但人更沉稳了。
程处默骑在马上,手里举着一杆旗,却是一面狼旗,一头青狼,这是颉利可汗赐给阿副罗的青狼旗。
而现在,这面旗帜在程处默的手上,非但如此,旗杆上还绑着一个人头。
“末将拜见都督!”
程处默跳下马,将旗杆往雪地里狠狠一插,向秦琅行礼。
秦琅打量了那旗帜和人头几眼。
“这首级是谁?”
“突厥俟斤阿副罗,至罗部的首领,这次就是他联合了穷奇等数个部落首领,拉起一万余人来犯,最终被末将斩下其首级,夺其旗帜。”
秦琅跳下马,打量了那个首级两眼。
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早知道你小子这么厉害,那我何必着急忙慌的赶了十一天的路,这一路上可是又冻又累。”秦琅拍了拍程处默的肩膀,“好小子,斩将夺旗,了得。”
程处默呵呵的笑着,并没有多少得意之色。
“这一战结果如何?”秦琅与程处默尉迟宝琪等前往东受降城。
“斩首共三千两百七十八级,俘虏两千七百四十九,另缴获帐篷、弓刀、战马、牛羊等数千。”
战果还是很丰盛的,阿副罗拖家带口的来围城,本想着破了东受降城,抢掠发一笔,结果到最后,自己被砍了脑袋,手下也是被斩杀俘虏尽半。
只余半数逃走,但帐篷牛羊马匹等大多遗落在战场上。
“我们伤亡如何?”
“战死百余,伤三百多,还算好。”
这个战损比,确实是很低了,不过唐军开始是守城,后来又是夜袭取胜,加之铠甲精良,防护好,这个战损比也是比较合理的。
程处默等当日追杀至天亮,追杀了三十多里,最后收兵而还。
经过三天的休整,如今东受降城里很热闹。
秦琅入城后,先让李大亮带了参军们去点验首级,查看俘虏,登记缴获所得。
金水河口,黄河北岸,东受降城中。
八千战士聚集。
杀牛宰羊,大锅炖肉。
一片欢声笑语。
有人甚至提议,干脆带着这八千甲士向东横扫,要把阿副罗等此次来犯的部落连根拔起,通通将他们掳掠回来为奴。
秦琅笑了笑,举杯提议大家一起为程处默等庆功,对于这个提议并没有回应。
这场战事,已经不是小冲突了,他相信颉利可汗绝不会坐视不顾的,很可能,颉利已经来了。
宴后。
“挑个俘虏,我有封信要让他带给颉利可汗!”
李大亮皱眉,“颉利要来了吗?”
“嗯,据刚回来的探马回报,颉利已经在召集人马,随时会率部而来。”
“那咱们退兵?”
秦琅笑笑,颉利会来那是在他预料之中,但听说颉利只带了两万人马过来,所以倒不用太担心,颉利过来,只怕也是恼羞成怒,不过嘛,就凭他只带两万人马来,所以倒不一定就非得打起来。
“渭桥便桥之盟也有一年多了,就再会会颉利可汗吧。”
“三郎,颉利可汗可不是那个愚蠢的阿副罗,他麾下的附离狼卫可是还有甲骑具装重骑的。”
“这冰天雪地的,甲骑重装又有何惧?”秦琅道,“别忘记了,这次咱们是赢家,所以只要崩住架子,咱们一样不惧颉利。”
秦琅相信跟颉利打不起来,因为双方的人马数量,已经不少了,这种规模的战事,在这个季节,在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打起来。
这就跟人打架一样,三五个人随时随地能动手,你要是说双方来了一二百人,那么反倒不容易打起来了。
仗已经打完了,现在双方带着大队人马,要打也是打口水仗了。
这个时候撤退,那就是不败而败,现在一撤,东受降城就白白送出去了,秦琅可不愿意。
第346章 冰骷髅台
午后。
风歇雪停。
一队队突厥俘虏正被振武军拿鞭子抽打着,从旁边的河里运冰块上来,一块块切割好的冰砖,运到东受降城加高加固城墙。
秦琅很喜欢的看着这座正在扩大的冰城。
原来的城寨,现在做了内城。
几千俘虏加上近万军民取冰削砖扩建外城。
砌一层砖,浇一遍水,冰砖便稳稳相连。
这让秦琅回想起了每年哈尔滨的冰雪节,每年都会有许多人用冰建起许多美丽的冰雕建筑。
“这座冰雪之城建起,起码能管三个月时间。”
特殊的北地气候,让冰也能筑城,秦琅估计,其实以今年的天气,这冰城估计能保存四五个月时间,这意味着,冰城要塞可以承担住这次对抗突厥的需要。
“等冰城建好,把那些突厥男俘,砍掉双脚大拇指。”
“这样的话,到时价格就要贱一点了。”
“贱一点也无所谓,我们得让他们明白什么叫代价,更得防止这些人逃走后将来再与我们为敌。”
砍掉双脚大拇指后,后果还是比较严重的,虽说砍脚趾相比起砍脚的刖刑要好的多,但这也是限制自由的一种,失去了双脚大拇指后,就不利于行军、奔走等。
当然,也有不少砍双手拇指的,这就要严重的多,失去了双手拇指意味着手不能握刀枪,失去的是战斗力,但也会失去不少劳动力。
商人已经被秦琅撤到了黄河南岸的胜州城中,他还将几千兵力分驻到胜州城中。
又在受降城所在的金河对岸又筑一寨,形成了三城隔河相望的犄角之势。
“首级清点登记完没有?”
“都已经登记好了。”记室回报。
“既然登记完了,那些首级也没什么作用了,用不着腌渍起来,就地处理吧。就在受降城外十里,把尸首堆起来,堆一层用水浇一层,我们给他们筑一座冰骷髅台!”
骷髅台,又号称京观。
这是战胜者以敌人尸体封土为观,筑起来炫耀武功的一种骇人建筑。
而这里天寒地冻挖土不易,秦琅打算跟筑冰堡一样,直接筑个冰骷髅台。
颉利不是正在赶来吗,那就当是给他准备的一件礼物吧。
想当年,杨广征高句丽失败后,高句丽人就用隋朝阵亡将士的尸骨在辽东堆了一座京观,用了数万人中原将士的尸骨,现在还立在辽河畔呢。
三千多具尸体,足够堆一座骷髅台了。
自家阵亡的那些死难者,秦琅则让人全部给他们以马革制作裹尸袋,全都让送回丰州,以棺木收敛,送回他们的家乡。
他还让人在战场上立起了一个土台,上立石碑铭文纪念,自己亲自书写碑文。
东受降之战纪念碑文。
详细的写明了这场战事发生的时间地点,起因和经过结果,铭记了程处默这位指挥官的功绩,也书写了阵亡烈士的名单,并把阿副罗等被斩杀者也写在上面。
八千兵将,分守三城,虽隔黄河、金水,但眼下冰河早成坦途。
程处默击败阿副罗部后,缴获了许多牛羊,这也是突厥人喜欢拖家带口打仗的一个特色,打赢了当然抢人抢牛羊,打赢了往往自己也是几乎整个部落被人端掉。
缴获的这数万驼马牛羊,秦琅直接下令全都给宰杀了,反正现在冬季,宰杀后用雪一埋,就成冰鲜冻肉也不怕坏,留着还没草料喂养会掉膘。
秦琅现在牛羊肉不缺,倒是煮肉的牛粪比较紧缺一些,不得不节约使用。
好在这场战事之后,附近的杂胡们倒是又全都靠了过来,先前阿副罗围攻东受降城无果,也曾派人去往附近各杂胡部落处,勒令他们出兵协助攻城,还让他们提供牛羊、干草以及干粪等。
因为提的条件太苛刻,又极具威胁,导致这些杂胡们都很不满。
而尉迟宝琪到来后,四下联络,当时就有不少杂胡部队做了墙头草,又倒向唐军这边,在反击战中,他们也跟着摇旗呐喊,冲锋陷阵。
打起落水狗来,是十分卖力。
而在阿副罗被斩杀,其部大败后,程处默他们没再去追击,这些杂胡部落却是开始四下围攻他们。
一连数天。
每天都有杂胡部落骑士提着他们斩杀的突厥人首级,跑到东受降城来向尊贵的翼国公请礼拜见。
他们献上突厥人的首级,还把俘虏的一些突厥部落俘虏,献给秦琅,又把抢来的牛羊拿出部份献给翼国公。
他们听说唐军缺引火做饭的干粪,特意送来了许多干牛粪,倒是为秦琅解决了一个麻烦。
这些杂胡部落,过去也没少受到颉利的压迫,这次唐军东来,他们也是立即反水。一下子出了多少的憋屈气,更抢得了丰厚的战利品。
这些杂胡黑吃黑,程处默他们击败了阿副罗等主力,然后他们一拥而上,把阿副罗等部剩下的人马全给吞了。
一个个吃的肚儿溜圆,那是十分得意高兴。
好在他们知道这也是彻底背叛了颉利可汗,因此也知道以后只能紧抱大唐的粗腿,于是都知道把抢来的战利品,再拿出一份来进献大唐。
阿副罗几个部落,在战场上只损失了六千左右,但却被如鬣狗一样的杂胡诸部,撕咬斩杀了三四千,俘虏上万。
其实那些被攻击的部落里,并不是都参与了阿副罗的进攻,可这个时候杂胡们并不会管,只要他们有实力打的过,就会扑上去咬一口。
另一方面,发了一笔狠财的杂胡诸部,也十分聪明的没敢继续在自己的草场呆,全都拖家带小赶着牲畜拉着车跑到了受降城下来。
一时间,大大小小杂胡部落上百个,足有一万余人马。
秦琅让他们安置在三城附近安营,并请诸部首领们入城。
这些杂胡首领给秦琅的印象是野蛮。
不仅衣着野蛮,说话也野蛮,做事更野蛮。
但是面对手握八千兵马,又有着三城,刚刚还打了个大胜仗的秦琅,这些家伙却又表现的极为恭敬。
好些个首领甚至直接见面就拜倒跪伏,并且无耻的公然喊秦琅大人。
这方面,他们倒跟郁射设也没啥两样,或者说,人家郁射设坐拥万帐人马,却依然喊秦琼爹,所以他们这些或是百余人,或是几百人的小头领,自然也没半分心理压力了,甚至能够抱上秦琅的大腿,当上义子,都是荣幸了。
秦琅当然不能收。
一百多个呢,有的家伙牙都掉光了,年纪比他过世的祖父还大。
再者,收一百多个杂胡首领当义子,传回长安,李世民也不会高兴的。
“来,给诸位义士赐酒!”
大帐里,一群杂胡首领欢天喜地的跪接秦琅赐酒,掏出自己的牛角杯接满酒,一饮而尽。
对于这些杂胡,秦琅当然也听了程处默说这些人先前派子弟为协从,结果一遇敌就四散而跑的事。
但秦琅没追究。
这些人本就是如此,欺弱怕强,谁强跟谁走,也没什么什么忠义可言。
只要大唐强大,只要他秦琅能在这个地方强势起来,那么他们就会跪伏。换言之,若是秦琅在这里搞不过颉利,他一退走,这些人说不定转头就又去拜颉利了。
一群墙头草而已。
但既然现在来投,所以还是该给点甜头的。
“本官为皇帝陛下派来河套的抚慰使,现在便令尔等以本部青壮组成土团骑兵。麾下有五十人,本使便授尔为骑兵队头,麾下有百骑,本使便授尔为骑兵旅帅,麾下二百骑,就授尔等为骑兵团校尉。”
一群杂胡首领,于是十分热烈的在那里报人马。
秦琅也不管他们虚报还是什么,有些家伙全部落加起来也就一百五六十人,结果非报自己有精骑二百。
秦琅笑着当场授他一个土团校尉之衔。
其它人纷纷这个报一团,那个报二百的,秦琅来者不拒。
若只从数字上看,这些家伙报了有五万人马,可就城外老女老少全加起来才不到两万。
最后,一百多人,人人都授了一个土团校尉。
编了一百多个土团骑兵,统统隶属于秦琅的都督府之下。
秦琅表示会上奏皇帝,给他们授铜印官袍,让这些家伙个个喜笑颜开。
每人赏赐了点茶酒,于是这些人就算正式归化投唐了。
酒席上,秦琅跟他们还顺便做了笔买卖,秦琅花钱买他们砍下的突厥人首级,和他们抢来的突厥俘虏。
当然,这些人要钱也没什么用,于是约好用他们需要的盐茶糖酒布匹锅碗针线这些商品来交换。
这些家伙要人头也没什么用,俘虏也只能做奴隶,能换成中原好商品当然也十分乐意。
于是交易顺利达成。
秦琅买下这些后,便交待参军事,把这些首级和俘虏,全都算到丰州边军头上,然后向朝廷请功。
“这样是虚报军功吧?”李大亮有些犹豫。
“怎么是虚报呢,这些首级难道是假的,那些俘虏是假的?这些杂胡本来也是在我们的指挥下,协从做战的嘛。现在他们不拿这些首级和俘虏,直接换我们的东西,就相当于提前支付了赏赐给他们了。这些军功算到我丰州军将士们头上,有错吗?”
带兵打仗,不单要会指挥打胜仗,还得给手下们谋些好处啊。
第347章 第五纵队
深夜。
秦琅坐在灯下给皇帝写密折,刚才他已经把给兵部的奏捷文书写过了。给兵部的文书里,他把杂胡们的战绩也全都算到丰州边军头上了。
程处默、尉迟宝琪他们功绩自然最多,但后面赶来的丰州军,秦琅也分了一些功给他们。
当然,现在给皇帝写密折,就不能这样说了,得如实说明。
这场战斗,打的有些意外。
杂胡们的风吹两边倒行为,也都如实上奏,他们事后痛打落水狗的战绩,也没隐瞒。
秦琅也直接跟皇帝说,虽然这一仗有些意外,但打就打了,而他现在准备跟颉利好好的再碰一下。
当然,这个碰不是要打,而是要守住东受降城和胜州,要携新胜之势,乘现在寒冷季节,在颉利无法大战的情况下,迫他退兵。
秦琅把这一战的意义夸的很大,说通过此一战,不仅真正让丰州的郁射设部投入大唐,也让河套的许多杂胡部落也开始倒向大唐。
写完这封密折。
秦琅又给秦琼写信。
他出兵前,就已经给灵武的秦琼去信,说明前方意外战事,让秦琼帮他看着点丰州,同时要盯住朔方的梁师都。
梁师都现在就是一头困兽,但这场战事,说不定会让这个家伙发疯,所以得防着他。
若是梁师都敢从胜州背后袭击,那么他请秦琼乘虚攻他老巢夏州银州。
这封信写好,他又给胜州隔黄河相邻的东边代州都督张公谨、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去信,希望他们密切关注一下西边。
若是颉利真不管不顾的要拼命,那么这就是一个立功的机会,希望张公谨和李绩能够出兵代北。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仗一开打,其实就已经不是一点一隅的事了,这已经牵涉到了唐突整个边境。
虽然在秦琅反复推断后料定,这场大战打不起来,因为现在时机不对,此时季节,小打小闹可以,但大打不论是颉利还是大唐,都承受不住。
可凡事总得有个备案,就怕别人发疯不按套路来。
因此一旦失控,那就拼吧。
一连写了多封信,秦琅叫来阿黄,让他派人把这些信分头送出去。
“三郎,咱们真要在这里跟颉利开战?”阿黄有些担忧。
“放心吧,这就是比气势,打不起来的,只要我们不退缩,不露陷,颉利也不敢真打。”
眼下秦琅有精锐八千,还有几千杂胡协从军,已经超过万人,这基本上是一支大唐标准的野战军团的数量了。
真打起来,守着这受降城三城寨,冰天雪地的,颉利毫无优势。
诚如秦琅给李绩他们的信件写的一样,若颉利真敢全力扑咬过来,那张公谨和李绩就可以出兵代北,去干颉利扶持的苑君璋和杨政道这两个势力,这两势力本就只是傀儡势力,本身没什么实力,颉利若不在后方撑着,以张公谨和李绩两人的实力,完全可以爆打他们,甚至直接干到颉利的老巢去。
而颉利也指望不了梁师都能抄秦琅的后路。
梁师都早就被困的废了,这季节,梁师都真有心,估计都召不齐人马,凑不齐粮草出兵,他就算勉强出征,秦琼也可以随时抄他老巢断他后路。
左算右算,秦琅都觉得自己丝毫不用畏惧颉利。
除非他在颉利手底下走不出三个回合,会让颉利一波给灭掉。
但他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这次出兵,也算是破坏了渭桥之盟吧?这次颉利如今忍下了,但只怕明年准备好还是会来战的。”
“破坏也算不到我们头上,是那个把老爹做成酒器的疯子阿副罗开的头,我们只是在这里开了个边市,又派人过来保护下而已。”秦琅嘿嘿说道。
算到了敌人的底牌,那这牌打起来就有信心多了。
不管颉利现在是如何装腔制势,如何派人来问罪,来威吓,秦琅一概不理会。
“此次是你们突厥先来攻打我大唐边市,毁约在先,其它的就不要废话了,你告诉颉利,他要战,便战!”
秦琅一句话将颉利使者赶走。
颉利大营。
听完使者的这回复,颉利气的暴跳如雷。
“打,不打也得打!”
执思失思劝谏。
“大汗,眼下确实不是大举出兵的季节。”
“不是出兵季节也得打!”
“可是诸部大多都不愿意听令出兵!”
秦琅都到东受降城好多天了,颉利却还一直没出动,原因还是在于到现在为止,颉利部众好多都不肯奉令出兵。左等右等,也才两万来人集结起来。
颉利希望多带点兵过去,一波把东受降城推平,将秦琅生擒最好,可是两万来人,他实在没什么把握,主要还是担心这点人过去,会被秦琼、李绩等冲上来揍他。
万一秦琅只是个诱饵,到时可就麻烦了。
当然,也还有后院之忧,突利、拓设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不奉令,万一他在前线大打出手,这些家伙跑来抄他汗庭,可就危险了。
左考虑右考虑,结果就是迟迟不得出兵。
他又派了数个使者前往东受降城,想要迫秦琅主动撤兵,交还突厥俘虏,并请罪赔偿,奈何这个家伙死硬死硬。
每次说的话比他的还硬气。
如今更是大言不惭说,要战便战。
这是公然向他下战书啊。
不打不行了,要不然他这大汗的脸面往哪放,以后还如何号令突利、拓设那些人,更何况,郁射设这个畜生公然投唐,他必须得把后套夺回来啊。
执失思力和阿史那思摩,都还算是比较理智的。
这次的事,本来一开始只是颉利跟郁射设叔侄内部矛盾,因为点钱财商货之事争来争去,结果最后郁射设太贪婪,颉利则过份逼迫。
最后倒好,郁射设先跑灵武拜秦琼做爹,又跑到长安朝拜天子,结果还得到赐姓名赐公主这等好事。
好好的内部纷争,结果搞成了谁也想不到的唐突纷争了。
更料不到的是,唐天子派了秦琅这么个年轻人到丰州,一来就不按常理行事,安抚拉拢郁射设部人马之余,居然还公然派兵进驻河套。
更是把一支兵马直接派到了胜州北。
这可向来是前套地界啊,向来都是颉利直接控制的地盘,你他娘的直接跑到人家汗庭附近二三百里的地方,在这里筑城屯兵,这不是岂有此理?
阿副罗为何敢出兵?
那是得到颉利授意的。
本来颉利也只打算给秦琅一个小小的教训,破了这个东受降城算了,让秦琅知难而退,不要再来了。
谁也想不到,阿副罗这个无能的家伙,一万来人,结果被人家千余人灭了。
现在秦琅还生怕事小,亲自跑过来,直接向他宣战了。
你说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
怪事年年有,可今年特别多。
去年跑去长安,结果李世民敢九骑来谈判,迫使他无功而返。
现在这个秦琅,又敢这样逼迫他。
这个秦琅,去年李世民九骑临渭桥,好像就有他一个。
颉利不服气。
而如执失思力、康鞘利、思摩等人则都还比较理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脱离掌控了。
秦琅完全不按常理行事。
主动挑事,还完全掌握了主动。
现在他们是被架在火上烤,出兵也不是,不出兵也不是。
“再给诸部传本汗令箭,让他们带兵前来!”颉利黑着脸喊道。
······
代北。
恒安城中。
一名胡商敲开了城中一座院子。
“是你?”
厅中。
大行台苑君璋的儿子苑孝政看到来人,十分意外。
“听说你们父子降了唐?”苑孝政问。
“没错,我父亲现在是大唐怀化郡王,我现在是九原侯,我现在叫秦谏臣了。”
苑孝政苦笑了两声,“看来颉利真是不得人心啊,连你们父子都投唐了,兄弟来我这做什么?”
“当年我祖父处罗可汗还在位时,对你父亲可是很照顾的,你父亲当年曾在我父亲帐下听令,我与你关系也算不错。”秦谏臣说道。
“是啊,一恍多年了。”苑孝政道。
“我听说苑兄也一直劝你父亲归唐?”
“是的,可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却被我父亲解除官职兵权,被软禁于此,门都出不去!”
苑孝政的祖父苑侃,曾是隋朝代州刺史,苑家也是代北世代豪族,隋末时,苑君璋随马邑鹰扬校尉刘武周起兵,后迎娶刘武周的妹妹,刘武周被突厥人封为定扬可汗,自称皇帝,苑君璋被封为宰相内史令。
后刘武周兵败,苑君璋便与刘武周逃往突厥,在后来谋划南归时刘武周被杀,苑君璋代替他继续统领所部。
苑君璋此后被处罗可汗任命为大行台,并派儿子郁射设统兵驻扎协从。
苑在武德六年前,曾一度与郁射设攻占整个雁门关外地区。
后来其部下大将高满政杀了苑君璋的儿子和突厥人,夺取马邑降唐。苑君璋此后又带突厥兵马攻陷马邑,杀死了高满政和其部下,为儿子报仇。
此后唐军反击,苑君璋被迫放弃马邑,退守云中恒安。
但是苑君璋的部下,毕竟都是当年刘武周从中原带来的,时间一久都不愿意过这种漂泊塞外的日子,更不愿意成为突厥人的傀儡,眼看中原统一,他们其实也想投奔唐朝。
这些年,许多部下脱离苑家南下投奔唐朝。
苑孝政便数次劝谏父亲投唐。
苑君璋一直犹豫不绝,后来曾被苑孝政说明,也跟唐皇李渊联系上,李渊还派人赐他免死铁券,并承诺向他封王。
只是后来,又有部将劝说他突厥正盛,唐几次都败于突厥之手,若投唐,可能下场就跟杜伏威等一样。
苑君璋于是最后又反悔,捉了李渊的使者送到突厥汗庭。
他此举,又引发许多部下脱离,甚至有不少将领想拥其子苑孝政兵变投唐,结果事不机密,苑君璋杀了许多谋反者,并拘捕了自己的儿子。
“我知道苑兄在你父亲军中有不少支持者,只要苑兄肯站出来,我们也愿意帮忙,等事成之后领军率地投唐,亦不失富贵。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只怕父子诛灭,苑氏亡族也。”
第348章 兵谏逼宫
“你们?”
苑孝政望着这位改名秦谏臣的突厥故交,不由的笑出了声。
“你们指的是张公谨还是李绩还或是最近那位一鸣惊人的秦三郎?”
秦谏臣倒是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秦三郎如今是我义叔,这次我来,确实是受了叔父之托,然后得了镇抚司张公的帮忙,被他们的人送过来的,中间代州都督张公和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公也关照了。”
苑孝政丝毫没有猜到了的高兴,只是摇了摇头苦笑。
秦三郎还真是手眼通天,直接把秦谏臣从丰州送到了云中来。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苑兄,想你苑家也是代北世代豪强,如今令尊执迷不悟,已经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了,再这样下去,后果你应当清楚的。颉利根本不是靠的住的人,要不我父子也不会弃颉利而投唐,中原已经在李家旗下一统,谁也不可阻止。你看看东受降城一战,秦琅都直接把兵驻到颉利的枕边,城筑到了敕勒川了,二百余里啊,轻骑一日夜可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苑孝政点头。
他当然清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于高机动的轻骑来说,这意味着只须一日夜就能奔袭颉利汗庭,意味着对方毫无预警的机会。
“颉利连秦琅插到他眼皮底子下的钉子都拔不掉,你还不明白吗?颉利外强中干,已经大势已去了。”
“可我不过是个囚徒,我能做什么?”苑孝政苦笑。当初刘武周兵败降突厥后,很快就发现突厥人并不是什么好人,收留他们也不过是想以他为傀儡侵占河东,后来刘武周看透这一点,谋划着离开,结果突厥人马上就杀了刘武周。
高满政本来也是取了刘武周的妹妹,跟苑君璋本是连襟。高满政不止一次的劝苑君璋脱离突厥,投附中原大唐。
可苑君璋执迷不悟,最后才有了高满政在马邑杀了苑君璋统兵的儿子和其它突厥将领,率马邑归唐。
当年高满政归唐后,被唐授为朔州刺史、荣国公,只是后来苑君璋亲自引突厥兵攻破了马邑,杀了高满政。
“苑兄,我们都知道,其实当年高满政归唐,也有你的谋划在内的。”
这些年,苑君璋的许多部下,都谋划过归唐,或者最后干脆自离南下。
如今的苑君璋,手下兄弟们都很迷茫,尤其是在去年颉利大举南下,却在长安城下,被迫签订了城下之盟后,苑君璋和他的手下们更迷茫了。
颉利的虚实被他们看透,大唐出人意料的强大。
可是当初苑君璋反反复复,想投唐都又充满顾虑了。
而苑孝政当初因为谋划投唐,而被他老子剥夺兵权,软禁府中几年了。
“只要苑兄肯出面带头,我们会全力襄助你。”
“我若归唐,能保我代北弟兄们的性命吗?”
“我向你保证,不仅是你们代北兄弟们的性命,就是你父亲,只要他不再犯大错,也是能保全的,至于你,翼国公已经说了,要向陛下荐举你为朔州刺史,为你请封荣国公之爵位,当年举事归唐你本就是谋主,若不是你被软禁,这些早就是你的了。”
秦谏臣的话,不由的让苑孝政心动起来。
“你们真有办法让我出去?”
“只要你想出去,我们随时能带你出去,你看我不是很轻易的就进来了吗?”
“好,你们有什么计划,我们商议一下。”
·······
秦琅坐在东受降城里,日夜关注着东边的动静。
冰城已经垒起两丈高。
将士们日夜操练,轻骑百里巡警。
“三郎,好消息,谏臣发回消息,说大事可期!”一脸络腮胡的秦大臣高兴的把一封帛书送到秦琅面前。
“苑孝政同意了。”
秦琅笑了。
苑君璋代表的刘武周残余势力,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但借着突厥人的撑腰,时到如今,还是占有着雁门关外的朔州和云州两州之地。
而朔州西面便是隔黄河相望的胜州,云州西面北面,便是敕勒川了。
若是苑氏此时反水倒戈,无疑会让颉利很头痛,秦琅又能在这轮博弈中得一分。
“很好,通知下代州都督张公谨,请他密切关注代北动静,随时接应。”
苑孝政肯反就好,若是他能说服苑君璋更好,若不行,到时以苑孝政为旗号,发动代北军团内部兵变。
“颉利还没出兵吗?”
“颉利离开汗庭百里下营,集结各部兵马,但到现在为止,总共还不到三万人马,所以颉利还没动。”
颉利出兵百里,就不动了,本也是想以势迫人,可惜秦琅完全不上当。
你要来打,那就来。
真刀真枪来比划比划,吓是吓不到人的。
秦琅不可能打了个大胜仗,还在有利形势下,把东受降城和胜州又给抛弃掉的。
知道了颉利底牌的秦琅,又岂会让颉利的虚张声势吓倒呢。
代北。
云州,隋朝时的云中郡,后世明朝时的九边之一大同。
秦谏臣没有骗苑孝政,他确实有办法帮他脱困。
恒安军镇,是一座军堡要塞,在云州云中城的旁边白登山上,当年汉高祖刘邦就是在里被匈奴人围住。
在镇抚司暗桩密探的帮助下,苑孝政在军镇自己被软禁的宅子里,秘密见到了代北军中对现状不满,有意归唐的一些将校们。
经过几日密谋之后。
十一月十一日夜,苑孝政顶盔贯甲,率领恒安镇中归唐的将士们,臂缠白布,发起突袭。他们先是攻下了恒安镇,扫清了军镇里的突厥兵,然后迅速向山下的云中城进攻。
天还未亮。
苑孝政等人顶达城下,守城的反正将领接到信号,立即打开了城门。
举义兵如潮水般的涌入云中城,很快就包围了苑君璋的大行台府。
熟睡中的苑君璋被惊醒时,一切都晚了。
他儿子苑孝政顶盔贯甲,带着大队刀剑还在滴血的士兵闯入卧室。
“儿子向大人请安!”
苑君璋看清领头之人是儿子后,愣了一下,然后便一切都明白了。
这几年,代北军中大大小小的反叛兵变数十起,还有许多老兄弟脱离南下,他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会来。
只是想不到,领头的依然是他那个被软禁的儿子。
“你怎么出来的?”
“大人,如今局势难道还看不清吗?颉利早就众叛亲离了,突厥也是不复往昔,中原已经重归一统,大唐无可匹敌,我们苑家又何必非要逆势而行,而把整个苑氏家族给赔上呢?”
“儿子不孝,恳请父亲下令归唐!”
“我若是不允呢?归唐,我这些年做过的事,归唐他李家就会放过我吗?”苑君璋咬牙道。
当年他们随刘武周起兵,可是差点把李家的龙兴之地都给夺了。而他苑君璋更是在刘武周兵败后,还领着代北军跟李唐打了数年,光一个马邑,就反复易手数次。
李渊派来的使者他都杀了数个,还有数个送到突厥去了。
“大人若执迷不悟,儿子为了整个苑家,为了代北的黎民百姓,也没的选择了。”
“请大人交出兵符印信,此刻起,由儿子执掌代北大行台,节制所有代北军将!”
逼宫。
亲生儿子逼宫。
苑君璋惨笑了几声。
最后长叹一声。
“既然你执意要降,那就降吧。”
天明时分,苑孝政获得云中城兵马节制全权。
午后,苑君璋在大行台府召见代北军将,宣布归附大唐。
随后,秦谏臣出现,向众人宣布了河套抚慰使秦琅的命令,苑孝政检校朔州都督,都督云朔二州诸军事,朔州刺史,九原侯秦谏臣检校云州刺史。
三天后,镇守雁门关的代州都督张公谨,率代州边军三千抵达马邑。
大唐的旗帜,再次飘荡在朔州马邑城头。
又三天后,张公谨留兵一千镇守马邑后,率两千兵抵达云中。
代州兵接防外长城诸关口。
颉利盼了许久,没有盼到各部增派的兵马,到是接到了定襄城隋王杨政道派人送来的十万火急求援信。
大行台苑君璋突然反水投唐,唐代州都督张公谨已经率军五千进驻接防云朔二州,唐旗已经插到了外长城关隘上。
杨政道本来派了五千人马来增援颉利,结果现在也紧急叫回了。
因为后隋的定襄大利城,就在长外关外。
颉利头痛欲裂。
“该死的苑君璋,这个浑蛋,我突厥花费那么多心血扶持他,结果却如此反复。”
云朔两州一失,那漠南汗庭可就不安全了。
没有了数百里的缓冲区,唐军随时就能出现在他的后院,仅靠定襄后隋杨政道和萧后的那点人马,根本没有半点用。
“大汗,请速返回汗庭。”
执失思力请求。
而唐鞘力更是提议,应当趁张公谨在代北立足未稳,立即出兵夺回云朔二州。
众人吵的颉利头都痛了。
兵没等到,结果倒是痛失云朔二州,之前苑君璋一直很听话,有他们在代北,可以持续骚扰唐朝的太原、幽州甚至是胜州等地,也朔方的梁师都一起,构成了突厥人与唐朝的一个巨大缓冲区。
甚至他们可以一边跟唐人结盟议和,一边继续命令梁师都、苑君璋对唐边境袭扰,反正他们又不是突厥人。
可现在,苑君璋居然反水了,云朔二州说没就没了。
唐军的红旗,已经向北移动了四百里。
自启民可汗开始,突厥汗庭实际上早就没在漠北的于都军山下了,当年启民可汗内附隋朝,安置到阴山南的敕勒川中,隋设立定襄郡。
这个漠南汗庭自启民可汗开始,到颉利已历启民、始毕、处罗、颉利四代了,这里水草丰盛气候宜人,他们早就适应了这边,根本不愿意回到漠北汗庭。
杨政道居住的大利城,离颉利的汗庭仅仅百里而已。
漠南汗庭在阴山白道路口,而后隋大利城则在后套平原的南缘山区边上,守着通往云中的道路。
大利城正是漠南汗庭在南面最后一道关口了,大利城一失,那么汗庭就再无外围险要可守,只剩下一马平川的敕勒川平原了。
长城到大利,也不到百里了。
唐骑确实随时可能出现。
更要命的是,现在汗庭西南不过二百里,就是秦琅刚刚设立的东受降城,并率军一万余在那虎视眈眈。
早年突厥人极好的战略形势,一下子全没有了。
河套、代北这两大战略缓冲地带没了,傀儡武装也不再有了。
这一刻,颉利甚至突然生起了要撤回漠北汗庭的想法了。
怎么突然就到这地步了呢?
颉利仰头望天,无语失神!
第349章 都护府、单于台
长安。
“这个秦三,还真是能搞事。”
太极宫里,皇帝看着一封封奏报,也不由的惊叹。
自河套上报战情以来,李世民这段时间晚上都没睡好,整天盯着北方边情,结果事情的发展远超预料。
好消息是一个又一个的接连不断。
之前朝中魏征等为首的不少谏臣言官,纷纷弹劾秦琅轻挑边衅,说他狂妄胡为等等,要夺他官职论他罪行。谁知道,这转眼间,丰州不但在秦琅手下稳固了,现在秦琅还等于实际上收复了胜州,并直接在前套颉利单于台前二百里扎下了一支兵马,筑起了受降城。
三受降城的树立,让李世民这个马上天子也惊叹其战略眼光,三个受降城,三支兵马,彻底将丰州纳入大唐。
不修长城,凭三受降城,亦保河套之安。
而东受降城与胜州城隔河相望,更是剑指颉利,兵逼单于台。
这招剑走偏锋,还真是出人意料,挑的是这么恰当的时机,让颉利进退两难。
更想不到的是,秦琅派出了郁射设之子秦谏臣秘密潜往云中,居然还真的就策反了苑君璋的儿子,兵变迫使苑君璋给投唐了。
李世民对这个苑君璋可是很有怨念的,对大唐造成了多少麻烦,这家伙大字不识一个,偏偏骁勇无比,且谋略过人,治民理政还有一套,要不然,天下反王纷纷败亡,苑君璋却能支撑到现在?
“年轻人果然还是胆子大!”长孙皇后也不由的赞叹道。
“秦三在朝时,天天说不要冒险,别动手,稳住,别浪。先前候君集、李靖等说要对梁师都动武,他坚决反对。结果他到了河套,却马上变了个人一样。本来是让他去安抚郁射设部,结果他小子,在那里整兵备武,大搞贸易,跟突厥人搞熟了,马上就筑三受降城,编设横塞、振武、天德三军,把兵直接给驻到颉利眼皮子底下了。”
李世民真不知道要说秦琅什么好了。
他先前想打梁师都,秦琅上窜上跳这也不能打,那也条件不成熟,结果现在这小子在丰州搞事情,也不上奏朝廷,连通个气都没,直接想干就干,想打就打。
可你还不能生气,因为这小子战果惊人。
“不费一兵一卒,居然为朕拿下了云朔二州,代北三百里边疆之地,一朝收复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秦琅看来也是个胆大心细的,能够审时度势,一见事有可为,便立即动手,十分果决,看来不愧是叔宝的儿子,将门后起之秀啊。”长孙皇后对这个嫡长女婿倒是越看越喜欢了。
李世民却感觉挠头,这女婿先前没有怎么表现出军事方面的才能,倒是其它方面特别了得,尤其是经济这一块。现在突然展现出上将军的水平,李世民倒有些忧虑了。
“陛下,魏参政求见陛下。”
“不见,这个魏征,肯定又是那一套,什么我大唐轻启边衅,失信于人,什么这是再开战端,将天下无宁日,什么边疆百姓又要陷于水深火热。大将在外打了胜仗,魏征却想让朕惩罚这得胜的将军,还要朕向突厥颉利赔罪,这是何道理?”
李世民对魏征一脸嫌弃。
他拿起张公谨的奏折,弹了弹。
“到嘴的肥肉怎么可能再让出去?”
皇帝召来中书舍人,让他拟诏。
“敕封苑君璋芮国公爵,食邑五百户,检校左武卫大将军,入朝。”
“敕封苑孝政荣国公,实食封三百户,使持节,都督朔州诸军事,朔州刺史。”
“敕封苑孝文左卫中郎将,赐武威郡公爵,云州司马!”
“诏设立燕然都护府,都督丰、胜、云、朔,统领阴山以南突厥、杂胡诸部,以皇太子承乾遥领燕然都护府都护,拜秦琅为燕然都府护副都护,李大亮为都护府长史。”
都护府不同于都督府。
这是大唐第一次设立都护府,但都护府早在西汉宣帝时就开始设立了,最早是设在乌垒的西域都护府,统领大宛及其以东城郭诸国,兼都督乌孙、康居等游牧行国。
魏、西晋时设有西域长史府。
而现在大唐又再次设立了一个都护府,却不是在西域,而是在漠南河地区。
都护跟都督府区别很大,都护侧重的是护,都为全部,护为带兵监护,都护之意便是总监护之意。
可以看出李世民这一字之词的区别,重点是要突出河套地区的蕃汉形势特点。
“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罪过!”
这是都护府的职掌,而都督府的职责,是掌都督诸州兵马、甲械、城隍、镇戍、粮禀,总判府事。
已经到嘴的肉,李世民是绝不会再吐出来的。
新设燕然都护府,也是为了强化丰胜朔云这些新得之地的控制权,统一节制指挥,尤其是强调秦琅这个朝廷派出大将对于突厥、杂胡诸部的统领之权。
对于归附的诸部大小首领,李世民也没小气。
秦琅授了那些杂胡首领个土团校尉这样的小官,李世民觉得太小气了,于是他决定给这些人加官,视其部落人口数量授官,有三千人以上的,授三品散阶,有一千人以上的,散五品散阶,有五百以上的,也授六品,百人以上的也并授七八品阶。
并特旨录用他们的子弟到长安或为三卫官,或为国子监生。
当天,李世民在讲武堂里,与李靖、侯君集、李道宗等一批大将在沙盘上推演了一天。
最后李世民自信满满,认为颉利这次不敢动手,就跟去年颉利兵临长安,李世民也不敢真的决战一样。
天时地利人和,颉利现在一样都不占了。
苑君璋的投唐,更是让颉利现在东西两侧受敌。
“趁他病,要他命,绝不能给他喘息之机!”
李世民咬着牙,终于让他找到雪耻之机了。
皇帝刚才与李靖他们沙盘推演,就算他是颉利,现在也毫无胜算。
增兵。
李世民决定给秦琅增兵,秦琅为燕然副都护兼丰州都督刺史,以李大亮为都护府长史兼胜州都督、刺史,以尉迟恭为云州都督、刺史。
灵州都督秦琼从灵武调五千兵至丰州,代州都督张公谨调五千兵至云州,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调五千兵至胜州。
虽说眼下寒冬腊月,可这次不能怂,得把气势做足了。
一个方向出兵五千,分路北上增援,李世民认为吃点苦还是可以的。
“告诉秦琅,朕在后面撑他,颉利敢龇牙,就把他的那狼牙拔下来。”
皇帝的诏令传到东受降城时,已经快过年了。
颉利终究是没敢犯险来战。
张公谨的代州兵就驻在外长城杀胡口,距离后隋杨政道的定襄大利城才一百里,距离他阴山下的单于台也才二百里而已。
而西南面的秦琅一万余兵马驻于东受降城,离他也才二百里,更可怕的是,东南的张公谨离他还有百里的险要山谷道路要走,还要大利城扼守山道。
而秦琅距离颉利的单于台,却是一马平川。
事实上,现在颉利不但不敢龇牙,而且都已经在考虑把汗庭迁回漠北旧单于台了。
这些年,突厥人有三个单于台,一个是在漠北于都军山下,那是突厥人的旧汗庭。
另外两个在漠南,一个就是现在前套阴山白道下的单于台,另外一个是在长城内,之前始毕可汗和处罗可汗曾在长城内的云中设立过单于台,在隋末时极方便他们入侵中原。
现在云中的单于台已经丢失了。
阴山下的单于台也不安全了。
颉利不得不考虑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现在诸部不肯听从号令出兵,偏今年又是大雪灾,而唐人居然敢如此行险的出兵,唐人会不会见好即收,还是说会继续趁胜进攻?
如果唐人一旦从胜州、云州两路攻来,甚至是再派兵从幽州方向攻来,那他能不能顶的住?
“大汗!”
秦琅派来使者。
“带上来!”
“你是何人,在唐庭官居何职?”
“回大汗,在下元珍,曾为隋朝丰州参军事,后被掳为突厥之奴,为奴十三载,突厥名为欲谷,如今为翼国公麾下刀笔小吏,此次奉翼国公之令前来,特宣告大汗,大漠以南向为我中原土地,大汗应当带部下回到漠北去放牧,你们的汗庭在漠北,祖地在漠北,该是时候把漠南交还给我中原了。”
“秦琅就派一个奴隶来跟我说话吗,一个奴隶有何资格跟本大汗说话?”颉利恼怒。
元珍却不卑不亢继续道,“翼国公说念眼下天寒,便再给大汗三个月的时间准备,但在入夏之前,必须率部迁过阴山,回到漠北。”
“若是大汗同意,那么请将前朝余孽杨政道和萧氏等交给我大唐,以为诚意。否则,大唐将不会停止进攻,战争还将继续,直到我唐军攻入单于台,拔下大汗的白狼大纛,插上我大唐的红旗为止!”
“放肆,把这个卑贱的奴隶拖下去砍了!”
元珍哈哈大笑。
“大汗今日杀我元珍一人,他日翼国公必屠你突厥万帐血偿!”
执思失力和思摩等赶紧劝说颉利息怒。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把这南蛮奴隶逐回去便是!”
好说歹说颉利收回了命令,改成把人赶出汗庭。
可是汗庭里,颉利和执思失力等更加头痛了,现在秦琅说出了如此嚣张的话,他们又该如何回应?
第350章 破鼓乱人捶
“武德七年,我曾逼迫的李渊差点迁都山南,放弃长安。武德九年,我更是统三十万骑兵临长安城下!”
风在金狼帐外呼啸呜咽。
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手按着腰间的金狼头宝刀,一张脸胀的通红。他双眼赤红如血,愤怒至极。
李高迁、李大恩、高满政、蔺莫、张堇,唐朝一个又一个的北地都督、刺史被他击败,他的突厥狼骑一次次的踏破中原北方之门,如入无人之境。
可现在,秦琅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小兔崽子,居然来向他下最好通牒,限他三个月内率部迁回漠北,还要他现在就把前隋的萧后和隋王杨政道等交给唐国。
欺人太甚。
“冠军侯这世上终只有一个,他秦三郎并不是冠军侯!”
颉利咬牙切齿低吼道。
颉利难以接受眼下这样的事实。
从他兄长始毕可汗到处罗可汗,再到他继位,这十几年来,他们突厥人的铁骑可以从单于台到太原,到幽州,甚至直接杀到洛阳附近,灵凉泾原关中各州,更是想去就去,甚至能够兵临长安城下。
至于胜州丰州,那更是被他们的铁蹄踏破,再无唐人可以立足。
什么时候,这局势怎么一夜间就变了天?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去年他还铁骑饮马渭河,兵临长安城下,怎么今年就唐人逼到他的单于台前,要他迁回漠北?
唐人怎么一夜间这么厉害了?
颉利不相信,他认为唐人在虚张声势。
“只要我们狠狠的干他们一次,他们的虚假就都被戳穿了,他们就将重新臣服在我突厥铁骑之下。”
执失思力很担忧的道,“我听说自李世民继位皇帝以来,这一年多积极改革,推行新政,在短短时间里,便府库充盈。唐廷沙汰佛道,大索貌阅,改革税制,一年增加税赋一千多万贯,粮食增加数百万石,李世民又挑选精锐,组建北衙禁军。”
“这次秦琅北上,便带了三千六百北衙精锐禁军。”
“而且之前唐人以开放边市为名,换取了我们牧民手里大量的皮毛牲畜等,现在丰胜代并幽定等边境州府,储存了大量的奶肉粮食,所以唐人的边军粮食充足,军械精良,更不缺战马坐骑和驮马骆驼。”
“他们积极备战了一年多,早就在准备跟我们开战了,我们却还一无所备,偏偏今年夏天中原各地粮食丰收,粮仓满满,而我们入秋以来,却是早霜早雪,各部落草场早早枯死,牛羊冻饿死无数。”
执失思力言下之意,唐人并不是虚张声势,他们这一年多来,确实是脱胎换骨了。
他们已经一统中原,再无后顾之忧,现在可全力集中精力对付突厥。
如今已经不是武德年间了,那个时候唐朝主要精力在于中原一统,战乱频繁天灾不断,所以日子艰难,百姓困苦,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钱粮来支撑北方的战事。
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尤其是他们通过改革新政,现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人家的边境不是几年前那样任突厥人出入,而是深沟壁垒,边军精锐了。
“阿副罗我是了解的,虽然狂了一点,但也确实有狂的本事,他上次兵败,虽有轻敌大意的原因,但细细分析,就算再给他两倍三倍人马,可在冰天雪地里,面对着数千精锐倚冰城而守的唐军,不缺粮不缺衣,他们完全可以不惧我们,除非我们有十倍二十倍的兵力攻打他们!”
这恰恰是一个问题。
秦琅现在东受降城集结了一万多兵力,还没算许多杂胡牧民,真要算起来,两万来人都凑的起。
十倍二十倍,那得一二十万人马去围攻,但现在是什么季节,漠南根本凑不出这么多人来,而漠北铁勒诸部去年南下之后,一直对颉利不满,东部统领契丹、奚族等的突利小可汗更是跟颉利矛盾重重。
西面的郁射设又降了唐,现在苑君璋又降了唐。
颉利早就四面楚歌了,这个大汗可谓是当的最憋屈的时候。
这种时候,颉利从哪调二十万骑来围秦琅?
真调的起,也不敢去,毕竟唐军已经拿下云朔,直逼单于台了。
“我看,要不先把萧后和杨政道送给唐人,反正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执思失力说道。
颉利愤怒道,“你是要我也向李世民称臣吗?”
“大汗,先行缓兵之计啊,眼下我们确实打不了,要打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再打,先得想办法团结各部,让他们一致对外,共同出兵才能打啊。”
颉利根本听不进去。
“我们突厥优势在于骑兵,在于来去如风,我们不能跟阿副罗一样愚蠢的去围唐人的城,那不是我们所长。”颉利对着羊皮地图,一通拳头乱砸,“要谈,也得先打一场胜仗再谈,否则有何资格提要求?”
阿史那思摩等都不吭声。
但颉利依然坚定要打一场的决心。
“秦琅的城也就那几座,这时节,他更是只能龟缩城中不动,所以我们可以不管他的城池。”
执失思力疑惑的道,“但秦琅的兵马皆在城中,我们绕过城池,那打谁?”
“谁背叛白狼就打谁!”
颉利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先挑软柿子捏,出兵干依附于唐人的杂胡诸部先。
先把东受降城一带附唐的杂胡诸部灭了,若是顺利,再去打郁射设部,需得用雷霆之威,展示出突厥的强大,让这些背叛者震慑。
这样一来,也是剪除唐人的羽翼帮凶。
“挑选狼骑精锐分部出击,一定要狠狠打击这些背叛者!”
·······
东受降城。
秦琅接到了来自长安的诏令。
皇帝赐下的旌节也到了,燕然都护府的大旗在东受降城中飘扬。
一众杂胡和突厥归附部落的首领们,也都很认真的沐浴焚香迎接圣旨。
宣读完诏书,长安来的使者给这些胡人首领们赐给紫绯官袍,印绶等,这些家伙一个个兴奋万分,纷纷穿袍系带,搞的跟沐猴而冠一样,看着十分别扭。
不过皇帝的诏令还是很有作用的,起码这些人对朝廷对大唐也更加尊敬了。
秦琅的话,跟唐天子的话,还是有些差距的。
程处默也因功被皇帝授予了游击将军这个武散阶,这是从五品下,程处默也终于正式跨入了绯袍官员之列,也算是成为了大唐中高级高员了。
他检校振武军使的检校二字去了,正式成为振武军使,振武军的编额也提升了,两千步卒一千骑兵,外加蕃骑土团六千,因此他这个振武军使,实际统兵九千。当然,蕃骑算不得正规兵力,但起码也是统正规唐军三千人的将军了。
程处默兴奋万分。
凭军功,他还得封东阿县男爵位,这也是个封虚爵,可毕竟是凭自己真刀真枪挣出来的。
领了圣旨,程处默悄悄的走到一边,然后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突厥人围城的时候他没怕过,但现在功成名就加官封爵了,他却没忍住流眼泪了。
秦琅拍了拍这兄弟的肩膀,“高兴吧?”
“我只是风迷了眼睛。”程处默道。
“我能理解你,做为嫡长子压力很大,尤其是你爹现在跟崔寡妇还这般,别急,你我还年轻,我们的未来还很长,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多的很。将来,说不定你的成就能超过你爹呢,对吧?现在只是一个五品游击将军,一个虚封男爵而已,不必这般激动!”
程处默抹干眼泪,瞧着秦琅。
“你都他娘的帝国重臣,军界新星了,十七岁的燕然副都护,娘的,老子才从五品下游击将军呢。跟你一比,老子还能不急?”
秦琅呵呵一笑。
“三郎,要不咱们杀到单于台去吧,砍了狼头纛,擒了颉利可汗,这功劳应当够我再升个两阶,或者进封为子爵了。”
“别贪心,我说了我们未来还很长,咱们守在这里等颉利,跟跑到单于台去找颉利,那是两回事,别一时被官职爵位迷了眼,就轻敌大意,你要是命都没了,其它的都成浮云了,知道吧?”
“那我们难道就在这继续等?”
“继续等有什么不好?你没见就因为咱们打了胜仗,咱们钉在这里,所以苑君璋也降了?”
“朔代二州不战而得,这也是我们的功劳呢。”
秦琅告诉程处默一个重要的消息,“策反苑孝政发动兵变,迫使苑君璋降唐,这可是一着好棋,如今我正准备照着再来一次。”
“你难道打算策反颉利身边的人,要兵变迫颉利投降?”
“你想哪去了,颉利有这么好被兵变的?我说的是朔方梁师都,梁师都现在的局势可比苑君璋还惨,他现在彻底的沦为国中之国了,原来他后面还有郁射设有颉利,有苑君璋,可你现在再看看地图,他被四面围堵了。”
梁师都这几年比苑君璋的日子还惨,因为他就在关中北面,之前主要是朝廷没精力收拾他,所以对付他也是小打小闹,但也左敲右打的敲下了梁师都许多地盘,策反劝降了他许多部下。
而眼下,梁师都的局势,是个人都知道他完蛋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要策反梁军兵变,条件十分有利。
“等好消息吧,若不出我所料,不出十日,夏州当有剧变,梁师都或许就将被缚而降!”
“谁有这本事?”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这正好杨广也曾威加四方,让八方来朝,可最后不也是被宇文化及这个长安轻簿公子给弑杀了?”
程处默听的心直痒。
“要不,我带兵南下去接应一下?”
“哼,你的职责是统领振武军,守好东受降城!”
“现在不是没战事嘛,闲着也是闲着。”
“那也不行!”
第351章 无定河边骨
北风呼啸,漫天飞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无定河早成冰河,延州都督段德操前锋右武卫将军李子和的铁骑沿着冰河河谷,穿过了陕北的千沟万壑,跨过了横山群山。
长城脚下。
无定河上游乌水河与榆林河汇聚之处,银州儒林城下。
冰河已经被血染红。
银州城下,到处都是断箭残枪,大梁国的旗帜与突厥人的旗帜混杂一处,东倒西歪,目光尽去,遍地尸体。
大唐的骑士正在打扫战场。
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苍茫的天空上盘旋着食腐的乌鸦。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也是一场没什么悬念的战斗。
延州都督段德操乃是北齐三大战神段韶之子,武德以来,久镇延州,多次打败梁师都,成为梁师都的宿敌。
而李子和原名郭子和,原是隋朝左翊卫,因罪流放榆林,大业末,郡中饥荒。郭子和与敢死士十八人捉住郡丞王才,列举他不抚恤百姓的罪行,斩杀他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自称永乐王,后拥两千骑兵,南联梁师都,北面侍奉突厥,始毕可汗曾册封郭子和为平扬天子,李子和不敢受,改授为屋利设。
大业末年,郭子和是跟梁师都、刘武周、高开道等一样向突厥称臣的北境割据枭雄。
李唐定都长安,郭子和又向长安上表归顺,惹的突厥大怒,于是郭了和率全部人马撤离胜州,受诏南迁至延州安置,后从征刘黑闼有功,赐封郕国公,右武卫将军。
段李二将,都是久镇西北的老将,这次乘着风雪突袭银州,在号称扼守无定河边扼要,控制长城关隘的银州城下,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阻碍。
战斗是在清晨开始的。
李子和率本部先到胜州城下挑战,城中守将李正宝不顾其它诸将反对,执意要派兵出战,说是风雪交加,唐骑远来,正好以逸待劳,一举击破,斩首立功。
李正宝下令宰羊杀牛做饭,一面派兵出战,说等他们得胜后回来吃早饭。
于是刘成率三千兵马出城,迎战李子和。
谁知道刘成一出城,李正宝便下令关起城门,然后在城里发起兵变,原来这个李正宝早就已经被镇抚司暗中策反,久欲降唐。
梁师都出身夏州朔方,其家族是当地豪族,号称刺史世家,家族六代以来代代皆出刺史,前后出过十几个刺史了。梁师都的父亲梁定是本地富豪,父亲早逝,被叔父梁毗收养,成为其第四子,族名梁玄莫。
梁毗祖父梁越是北魏三州刺史,父亲梁茂是北周二州刺史,他自己仕周封子爵,入隋封侯,曾出任西宁州刺史十一年,到炀帝时,进为刑部尚书。
正因为梁毗在隋地位,他包括梁师都在内的八个儿子,曾有六个当过刺史,梁师都也因他而在大业末当上了鹰扬郎将。
在隋末时,梁师都被免职回家,于是结交地方豪强贼匪杀官造反,向突厥称臣连兵,曾一度把白于山北长城南北的雕阴、延安、弘化、朔方、盐川等郡拿下。
突厥可汗赐狼头大纛,封大度毗伽可汗。
梁师都即皇帝位,国号梁。
北后梁师都数征灵武,结果都为唐所败,几次引突厥入寇,甘为前锋,也并没占到什么好处,反而实力越打越小,地盘越打越少。
又经常听信谗言,动则斩杀部将。
人人自危。
等大唐击败了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等,谁都知道梁师都的大梁国没几天了。
弃梁投唐的人很多,也有谋划着兵变杀了梁师都以投唐的,如原夏州长史刘旻和司马成都谋划兵变,结果事未成领兵投唐,刘旻被大唐封为盐州都督。
前不久,稽胡大帅刘汝成也密谋投唐,结果事泄反被杀,更引的人人不安。
李正宝这些将领,其实都早早就在谋划退路了。
这次李子和率军前来,他又岂可能真的跟唐军交战。
把一心事梁的刘成骗出城,便立即带亲信肃清了城中其余忠梁者,然后在城头举起了大唐的旗帜。
刘成被骗出城,前面是唐军郭子和部精骑,后面是已将他拒之城外的李正宝。
刘部士气瞬间跌至低谷。
李子和趁势率部发起猛攻,他的部下多是从胜州带来的旧部,北境边地胡风盛,更加尚武,个个骑射了得。
李正宝偏还在城上向刘成部放箭。
一时间腹部受敌。
刘成部被彻底压制住了。
李子和部猛烈攻击,刘成部毫无战意,战斗几乎沦为了一边倒的屠杀。
儒林城外的无定河边,留下了无数尸体。
刘成带出城的突厥骑兵,也没能幸免。
无定河南岸的山坡上。
一面唐军大旗下,延州都督段德操立马眺望战场。
衣着明光甲的秦用与他并肩。
“想不到翼国公远在河套,却能够把银州城守将策反,真是了得。”
段德操自武德以来,一直镇守北地,他率兵从梁师都手里,夺回了延州、绥州,但始终没能拿下银州。
梁师都牢牢守住了银州,也就守住了长城,凭着山河之险,保全了朔方。
银州太险要了,无定河谷这一线通道,易守难攻。
可现在,秦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他在延州见到秦用的时候,还不太相信秦琅的计划,但秦用还带来了灵州都督、平章事秦琼的信,则段德操就不得不试一试了。
谁能想到,以往谋夺无数次都不得的银州,居然就这般轻易的拿下了。
“李右武的人马很强啊。”秦用笑道。
“毕竟是北地边境儿,尚武成风,游侠任性,骑射本事确实极强。”段德操道,当初李子和放弃胜州,迁入延州,一直驻在旧延州城,两人的关系也比较特别,其实段德操也不太喜欢这支人马。
“翼国公有意调李右武回胜州不,这确实是支能战之兵。”段德操道。
秦用看着那座银州城,“段公,城门已经打开,请入城!”
段德操望着大开的银州城,心情复杂,他曾想过无数种攻入银州的场景,却始终没有料到,他镇守延州多年,最后居然还是靠秦琅之谋,才得入银州。
他很清楚,这破银州之功,其实主功是秦琅的。
秦用也在暗里打量着段德操,段德操父亲段韶可是北齐出将入相的名将,异姓封王,还别封多个爵位,段韶九子,儿子们个个都是十分了得,段韶甚至生前就为儿子们赚到了公侯爵位。
他死后,甚至两个儿子都袭爵封王。
段德操这个延州都督还算是官职爵位低的,段氏家族入唐虽不复曾经兴盛,可也依然很强悍。而段家毕竟曾是北齐显贵,所以与关陇集团之间也还是有些距离的。
秦琅曾对秦用说过,段家可以好好拉拢一下,他们不是关陇集团的,不用怎么忌惮。
“翼国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段德操回头问秦用。
“这次我们会把梁师都一次解决,银州即下,那么翼国公很快也将到了。”
“翼国公要来?”
“灭梁盛事,翼国公肯定要来瞧一瞧的。”
灭梁师都是大功一件,秦琅当然也不会错过,这可是极难得的军功啊,而大唐最重军功。
从另一方面来讲,从胜州到朔方,传统路线,都是要经过银州城的。
“翼国公这么有把握能拿下梁师都?”段德操还是有些怀疑的,这梁师都其实还是有些本事的,虽说最大依仗是突厥人的支持,但若没点本事,也不可能撑到现在,成为最后一个反王。
他段德操跟梁师都打了近十年了,都始终不能灭掉梁师都。
“段公,我家翼国公虽然年轻,但你看看他去河套才多久?现在那边已经多大变化了?”
段德操不说话了。
是啊,他在延州十年,那又如何,有朝廷的支持,多次进攻梁师都,也照样灭不了梁师都,而秦琅年轻没错,但他行事也大胆,入河套这才多久,筑三受降城,兵都屯到颉利的单于台前了。
这位老将高大粗壮,身上的铁衣略显破旧,罩袍也没那么鲜艳,就连坐骑的鞍子也没雕银绘漆,可是这位手里的马槊却是一杆宝槊,古朴的马槊锋刃幽寒,透着肃杀之气。
“好,我就在银州城等翼国公!”
骑马入银州城,李正宝率部请降。
段德操没有马上接受这些人的请降,而是对身边的秦用说,“这位是翼国公的义兄,齐国公的义子,他也是朝廷镇抚司的要员,就由秦将军代替翼国公受降吧!”
马蹄声传来。
一支骑兵自北而来。
“是梁师都的兵,还是突厥人的?”
秦用露出笑容,“定是翼国公亲至!”
段德操李正宝等人怀疑,秦琅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刚打下银州城,他就来了?
可等人马近了,却见果然打的是燕然都护府副都护的旗帜,大队轻骑护卫送一位年轻的将军骑着匹雄健的战马出现。
秦用上前。
“镇抚司秦用,拜见翼国公!”
段德操和李正宝、李子和等诸将,这个时候才终于相信来的是秦琅,可看着那个自马上跳下来的年轻人,依然不太敢相信,他们以前都没见过秦琅,只是早闻秦琅大名,可亲眼所见之下,还是极度惊讶,这位翼国公也太年轻了。
第352章 剑斩伪帝
“降将李正宝拜见翼国公!”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李正宝,他没有顾忌面子什么的,区区一个降将有什么颜面好顾忌的。三两步紧趋上前,直接单膝下跪,口称拜见。
秦琅也赶紧上前扶起。
这李正宝长的魁梧如熊,满脸的络腮胡跟个猛张飞一样,却能如此放低姿态,这让他很喜欢,又是一个聪明人。
“先前与李将军通过几封书信,见将军字写的好,文采也佳,还总以为将军是位白衣飘飘的儒将呢,想不到却如此威猛!雄壮!”
“末将以前读过几句圣贤书,可水平一般,万万不敢在诗仙面前舞文弄墨。”
段德操和李子和这两位大将,这个时候倒也算是接受了眼前这个冲击,纷纷上来见礼。
段是延州都督、左武卫将军,李则是皇帝赐国姓,右武卫将军。
两人一个是著名将门出身,一个也是地方豪强出身,还曾当过隋末反王。不免都有点自矜身份。
秦琅则表现出对两位前辈的尊敬,并未以官压人。
“翼国公请先入城!”
“一起!”
入城的路上,四骑并辔而行,段德操还是比较惊讶于秦琅为何能在这个时候出现。
“其实我也是掐着时间来的,我推算段都督和李将军应当是在今天赶到银州城下,所以我也就紧赶慢赶的今天到了,原本想着还能出把子力气,谁料到李将军如此神勇,三两下就把贼将解决了,我倒是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啊。”
入城。
秦琅被请入上坐。
银州收复,李正宝带领一众归降将领们主动献上户籍名单,府库钱粮帐册,军士花名册等等。
秦琅随意翻看了两眼,发现银州城虽设有五县,但处于黄土高原之上,千沟万壑,极为贫瘠,又兼之连年战事,这里早就到了崩溃边缘。
人口不满万户,府库空空如也。
就算秦琅不来攻打,他们日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至于士兵,用的还都是当初隋朝的府库装备。
许多将校们的铠甲破了,都只能随便修补一下对付着用。
银州跟胜州其实差不多,西面黄河,东面戈壁,也就无定河边有一些相对好点的耕地。
但其战略位置的紧要,又很突出。
陕北高原,黄土高坡嘛,穷,可偏偏连接朔方、河套和河东。
穷虽穷,却是个战略高地。
银州终于归唐了,李正宝等人其实也长松了口气。
这仗再打下去,就得人吃人了。
而银州的那些杂胡们数量占了人口一半以上,他们也厌烦了现在的局面,降了唐起码不用再被封锁了啊。
把帐册重又合上。
秦琅先是对李正宝等降将一番安抚,并宣布银州兵全都放还归家,每人还发放一笔遣散费,送一笔口粮回去。
当然,若是愿意继续留下当兵吃粮的,则要按大唐府兵点选的标准考核,通过的可以先留下,但也有一笔钱粮赏赐先发下来。
至于原来银州的官吏将校,全都先暂保留品级留用。
“此次段李二位将军的部下,也是功劳着著,全都录功论赏!”
早上李正宝派人杀牛宰羊,这会倒成了秦琅犒赏延州将士,安抚银州降人的赐宴了。
刚好赶上看了个热闹的秦琅所部,也混了个功劳,个个皆大允喜。
“翼国公,银州府库空虚,现在上万将士挤在这里,耗费不小啊。”段德操提醒秦琅。
“放心,我这次带来了不少肉松炒面,这玩意易携带却扛饥管饱,我带来的能够我们吃上一个月了,有一个月时间足够解决梁师都了。”
段德操半信半疑。
拿下了银州城后,秦琅并没有下令趁胜越过长城,进攻朔方梁师都,而是就在银州城暂停下来了。
一天两天三天。
接连十几天过去,段德操也不知道秦琅在打什么主意。
直到斥侯带来消息,梁师都领兵三万余越过长城,即将杀到银州。
“想不到梁师都还真的来了。”秦琅听到消息毫不惊讶。
“三万人,看来梁师都倾全力而来了。”段德操提醒。
秦琅摆开地图。
“从夏州朔方城到银州儒林,大约二百里路,这冰天雪地的赶来真不容易啊。”
梁师都不比秦琅他们,他们有整个大唐做为后盾支持后勤粮饷,比如秦琅从东受降城来,虽然比梁师都走的路还远,但他们后勤装备这块很好,有肉松炒面,马有精粮,不需要专门的后勤民夫等,直接就能轻装行进。
而段德操从延州过来,也是轻兵疾进,用不着转运粮草。
梁师都就不行了。
他的兵不精,所以要来夺银州,只能全力而来,把老老少少都带来充数壮势,三万人马出动,数量上倒是增添了不少信心,可这么多人也带来了后勤粮草上的压力,他们又没有秦琅这样有易携轻便的肉松炒面可带。
于是梁师都是一半粮草一半牲畜牛羊以充军,为了供应这三万人,还又征发了许多民夫百姓以运粮赶牲畜。
这一路过来,二百里路,走了半个月,才赶到,可路上已经冻死了许多士兵、民夫,还有牛羊。
准备的粮草也在路上吃了大半了。
这仗还没开打,其实梁师都已经输了。
梁师都倾国来袭,秦琅却按兵不动,丝毫不以为惧。
“翼国公,是否趁其远来疲惫,出兵袭之?”
段德操有些按捺不住,按情报,眼下的梁师都虽然来了,但确实已经是一支士气低下,毫无斗志的疲惫之师。
可秦琅却笑道,“用不着,坐观其败好了。”
是夜。
梁师都三万兵马围住银州城,四面燃起火把,倒是十分壮观。
后方还有两万民夫扎起辎重营,营中堆着不多的粮草,和瘦弱的牛羊。
北风呼啸,大雪飘洒。
银州城里,唐军避风烤火,城外梁军却只能拢紧点衣袍紧闭嘴巴少喝点北风。
中军大帐。
梁师都烤着火喝着酒,愁眉不展。
大帐被掀开。
梁师都的侄子梁洛仁带着梁军大将辛獠儿、冯端等进来。
“各营兵马都扎下营了吧,都小心点,得提防段贼夜袭!”梁师都为他们倒了杯热酒。
梁洛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颉利可汗不会派兵来了!”
梁师都抬头望着侄子,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不敬。
“你先前不是对朕说,联络上了颉利,他也已经派兵南来了吗?”
“我骗你的,我没联络颉利,我联络的是秦琅!”
“你!”
梁师都一巴掌拍在案上。
“没错,我背叛了你,但我这是为保全我梁家。我朔方梁家刺史世家,接连六世刺史,不能因你而族灭。”
“我待你不薄!”梁师都喝道。
“是我们家待你不薄,你父亲早死,是我祖父收养你们孤儿寡母。”
“放屁,什么收养,当初你祖父不过是见我父亲早死,留下了一大笔家业,所以贪图我家万贯家财,来吃我家绝户罢了,以收养为名,实则霸占我家的家财。”梁师都冷声反驳。
梁洛仁却不跟他争这个。
吃绝户很正常,梁师都父亲当年能够赚下万贯家财,本也是靠的家族支持,没有家族在朝中地方支持,梁父经商又如何能攒下这么多钱财,他父亲早死,家族当然不可能把这份偌大的家业交到年幼的梁师都手里,更不可能交到他那年轻的寡母手里。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梁洛仁父亲梁玄德曾是隋泾州刺史,梁家号为刺史世家,曾经何其兴盛,梁师都隋末起兵称帝,其实也是借的梁氏家族的声势。
可现在梁师都败了,那么梁氏家族都希望梁师都能早点认输投降唐朝,这样梁家也起码还能得以保全,可梁师都魔怔了一样,就是要坚持到底。
这样做,是要把整个梁氏拖入九幽地狱的。
“颉利现在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出兵来援的。我劝你识时务的话,还是主动降唐好了,这样也不失一个好结局。”
“不可能,来人!”
“你用不着喊,你以为我为何要骗你说颉利派兵南来了,为何要劝你尽出兵马来打银州,就是为了今日方便。告诉你吧,此刻中军兵马,已尽为我掌握,外面的卫士,皆是我梁氏族人!”
梁氏族人!
这些本应当是梁师都最可以信任的人,但现在却全都站到了他的对面。
“请交出兵符印信投降!”梁洛仁上前。
身后几员梁军大将也都手按宝剑上前。
梁师都转身抽出宝剑,“休想!”
梁洛仁咬牙,“那就休怪我不仁!”
“死!”
梁师都一面大叫护驾,一面挥剑乱砍,想要杀出帐去。
梁洛仁见状也毫不客气的呼叫冯端几人拔剑围攻。
冯端一剑刺中梁师都小腿。
那边辛獠儿趁机一骨打砸碎了梁师都的肩胛。
梁师都的剑被打飞,倒地。
梁洛仁持剑走到被按住手脚的梁师都面前。
“翼国公让我代他问好!”
说完,一剑砍下了梁师都的头颅。
斩杀梁师都后,梁洛仁又派亲兵去传各营将校过来大帐议事,等诸将校进来,才发现梁师都的首级已经摆在那里了。
众人惊骇。
“梁师都抗拒天威,我奉翼国公之令诛杀此国贼,尔等不必惊慌,只诛梁贼,其余不论。尔等随我归附大唐,无罪有功!”
“且随我前去银州城拜见翼国公!”
众将一番面面相觑过后,最终皆向梁洛仁跪伏。
“谨奉大将军之令!”
梁军大营,从头到尾,并没有发生什么骚乱。
天亮。
梁洛仁率诸将提着梁师都的首级,来到银州城下,跪伏在地,请求归附。
“请上告翼国公,罪将梁洛仁已按约定,斩下梁贼首级率部来投,请翼国公接纳!”
第353章 灭国
段德操站在城门楼上,看着城下跪了一地的梁国降将,虽面无表情,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那个被高高举起的梁师都首级,离的并不远。段德操眼神极好,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跟他斗了十年的对手。
确实是他,就是他。
他怎么也想不到,梁师都就这样死了,被他的亲侄子跪在唐军面前,高举着他的首级。
“快去报告翼国公!”
银州城内,原刺史府后院。
秦琅刚睡醒。
一碗煮奶茶,配上碗羊杂碎面条,放了点蒜苗在里面,味道是真的香。
“节下,梁师都被其侄梁洛仁斩首来降,城外数万梁军皆降!”右武卫将军李子和兴奋的跑来报告。
“郕国公,吃了没?”秦琅夹起一大筷子面条送到嘴边,痛快吸溜。
李子和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心情吃早餐啊,“节下,天大的好消息,梁师都被斩首,其部尽皆来降啊!”
“嗯,意料之中的事。”
“还请节下前往城门受降!”
“不急这一时,等我把这面先吃完,这银州衙门里的厨子不错,这羊杂面味道是真好,还有这奶茶也极不错,我打算把他带回长安,你也来尝尝啊,不尝可是遗憾。”
李子和心想这都啥时候了,外面三万梁军两万民夫,加起来五万余人马站在风雪里等投降呢,你这还有心情想着吃面喝茶。
“放心,梁洛仁早就已经被我策反,所以今日之事,其实都是我一手谋划的,现在,就让他们在外面多站会,也算是抗拒天威多年的一点小小惩罚了。”
秦琅慢悠悠的享受完这早餐,最后还不忘记点评一下,“我觉得关键还是这羊肉好,银盐夏的滩羊肉质鲜美,其它地方的羊确实比不了。”
“节下还是赶紧去受降吧!”
几万人马在外面立着呢。
梁师都被斩首,梁军请降,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
梁师都虽在隋末反王里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不论是李密还是杜伏威,又或是王世充、刘黑闼那都比他厉害,就是刘武周、窦建德也比他强,还有薛举、李轨都是很了得的人物。
可毕竟梁师都是这天下最后一个反王,最后一个还僭越伪称帝号者。
朔方势力虽小,可那也是伪梁朝啊。
这也是灭国之功啊。
谁不想快点将功劳入袋呢。
偏偏秦琅还真沉的住气,李子和是真佩服这位年轻的大帅了。
秦琅来到前衙,诸将皆已听闻消息,顶盔贯甲面带喜色的恭贺。
“梁师都不过是个穷途末路的反贼而已,灭了他也没啥可值得称颂的,梁师都之困亡,那都是朝廷历年围剿之功,我等不过是来打扫战场的而已,走吧!”
秦琅连衣甲都没换,还是早上起来吃早餐的那套衣袍。
一路来到城门处。
段德操赶紧下令打开城门。
“翼国公,降人已在外候了一个时辰了,雪都没过脚脖子子了。”
“那又如何呢?他们是降人,抗拒天威十年了,现在让他们等一个时辰,过了吗?”秦琅反问。
段德操愣了下,觉得倒也是这个理,现在梁军投降,那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了,跟以前的梁将投降那是两回事了,用不着太过于高看他们。
等就等了,他们还能有意见不成?
他明白秦琅这是通过这一个时辰的冷遇,让这些降将明白他们的现状,让他们认清现实,他们没有半分可跟朝廷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外梁洛仁等都快冻成雪人了,可满身积雪都不敢抖一下。
一个个全都跪在雪地里,人都冻僵了。
看到城门终于打开,所有人才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个时辰的煎熬还是很有效果的,让他们也都能仔细的考虑清楚如今处境,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现在毫无筹码了。
秦琅走出城门,站在城门口,却并不再上前。
雪很大,今年这天气真是邪门,若不是秦琅知道点历史,还以为现在就开始了小冰河呢,这应当只是一次比较特殊的降温寒流,现在细回想起一点贞观初的历史记载,好像历史上确实是有过这么一个三年时间的寒流。
也正是这股子寒流,让突厥雪上加霜,直接被唐灭亡了。
连续几年的寒流,让北方草原上各部的牛羊冻死严重,实力大降,加上唐一统天下,让突厥人难以再有效的南下抢劫渡过危机,他们最后在唐人的离间下,只能内斗争夺,结果最后被唐抓住机会,在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情况下,一击直捣汗庭,灭了东突厥。
这应当就是所谓的王气吧,大唐兴,连老天都开始帮忙了。
秦琅止步不前。
百步外的梁洛仁等降将愣住。
稽胡帅辛獠儿有些不满的想要站起来,梁洛仁一把将他扯住。
“不要乱来!”
“可他们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算什么欺负,我们当初侍奉突厥,他们对我们可更加无礼。如今我们来降,是当我们拿出诚意来。”
“什么诚意?”辛獠儿不解。
梁洛仁冷声道,“跟着我!”
说完,他也没站起,就这样膝行向前,在厚厚的积雪里,用两条膝盖趟出一条雪痕,一下一下的跪行到城门秦琅面前去。
辛獠儿愣住。
其它将校也有些犹豫。
但看到梁洛仁一步一步往前跪,而城门处的秦琅等却毫无反应。
他们最后只得咬咬牙,也跟着往前跪行了。
跪都跪了一个时辰了,现在总不能又站起来调头而走吧。
上百员伪梁降将一起膝跪而来的场面,十分惊人。
段德操、李子和等都不由的看呆了。
秦琅却站在那里面带着微笑。
“很好,这一下,伪梁上下应当再无人心怀二意了。”
这一下,把这些伪梁人心底最后那点桀骜不驯给彻底打倒,他们的脊梁被打断了。
一步一步。
一百步的距离,梁洛仁足足膝行了一盏茶的时间。
等跪到秦琅面前。
梁洛仁不敢有丝毫的怨色,他双手捧起梁师都那冻僵的首级,跪伏在地。
“罪将梁洛仁斩杀伪梁皇梁师都,献首率部请降!”
秦琅轻笑两声。
阿黄上前,接过那颗首级。
段德操看了几眼,“翼国公,这确实是梁逆之首!”
“找个盒子装起来,传首长安,献捷陛下!”
秦琅终于上前了两步,伸手将冻的僵硬的梁洛仁扶了起来,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
“梁将军,终于见面了,你兑现了向本帅的承诺,本帅很高兴。”
梁洛仁脸上没半点血色,上下嘴唇不停的打着哆嗦。
“幸不辱使命!”
“都起来吧!”
“本帅代表大唐朝廷,现在接受你们的请降!”
梁军队正以上的军官,皆被秦琅请入城中赐宴,而其余的梁军士兵、民夫,则就在城外扎营。
秦琅下令把梁军辎重营里的牲畜、粮食直接取来,杀牛宰羊煮饭炖汤,犒赏军士。
数万梁军齐解甲,一刀一枪未放,按秦琅要求,统统卸下甲衣,交出了刀箭,一个个手无寸铁。
粮草牲畜也全都由唐军接掌。
按银州例,对于梁军的那些文武官吏,暂时保留品级留用。
“等吃完这顿饭,那些士兵民夫就都解甲归田,跟随在本帅军后,返回朔方。”
第二天一早。
秦琅带领延银兵马出城。
顶风冒雪,兵马越过长城,前往夏州朔方城。
几万梁军好不容易赶到银州,结果大部份又被秦琅命令跟随唐军后面,返回朔方。
来时千辛万苦,回时倒是容易多了,每人发了干粮,十人一伙给顶帐篷,让他们结伴而行,不用再额外的背负军械铠甲等,倒是轻松了许多。
也没啥心理压力了。
一路上不少夏州士兵甚至还在那唱起了歌。
梁师都从夏州到银州,走了十来天。
二百里路,秦琅出兵,却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带着轻骑前锋抵达朔方。
戈壁滩边缘。
天地间,一座白色的城矗立在戈壁滩上。
这就是有名的白城子。
“翼国公,这就是夏州城,由匈奴铁弗部贵族赫连勃勃建立大夏国后建造的都城,统万城!”
梁洛仁向秦琅介绍。
段德操望着那座雄伟白城,也不由的感叹道,“这座白城已经有二百余年的历史了,当年是赫连勃勃在汉代奢延城旧址上改筑而成,征召了十余万民夫,耗费五年时间修成,十分雄伟,也称为赫连城,直到后来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统一北方,攻下此城,改为统万军镇。”
梁师都据朔方称帝,也是看中了这座城池的险要雄固。
秦琅驰马靠近统万城,越发惊叹这座城池的雄传。
在茫茫的戈壁滩边缘上,不毛之地居然有这样一座雄城矗立。
统万城上吹响了号角,呜呜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呜咽。
梁洛仁策马来到统万外城城门前。
秦琅丝毫不担心统万城会顽抗,果然,片刻后,城里梁洛仁的叔父便打开了城门。
梁氏家族一众人率领留守的人马出城请降。
受降后,秦琅带兵入城。
整个统万城是由内城和外城组成的,内城又分东城和西城,东城周长五里余,西城周长将近五里。
整座统万城都是夯土建筑,西城是梁师都的宫城,四面各开一门,城垣外侧还建有马面,四隅角楼的台基都用加宽作法。
东西城相距十里。
可以说,这确实是一座惊人的城池。
虽历经二百余年了,依然不失雄壮。
可以遥想当年匈奴后人赫连勃勃在五胡十六国那个混乱时代,是如何在河套割据称雄的。
“二百多年了,这城还保存的这么完好!”秦琅惊叹。
“当年赫连勃勃修统万城,征召了十余万民夫,在筑城的时候,每筑一段城墙就用铁锥扎一扎检查,如果扎不进去就有奖,扎进去就要杀工匠,拆了重筑并且把人也筑到城墙里去,这城墙全用石灰、细砂、黏土混合成三合土建造而成,因此整座城都呈白色,且异常坚固。”
秦琅却只是摇了摇头。
“当年赫连勃勃何等狂妄,号称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名,可事实呢?赫连勃勃自称匈奴为夏启之后,在五胡乱华的混乱中,窃居朔方,后又从刘裕手中夺取关中长安,僭越称帝,建立夏朝,可他的夏朝也不过二世而亡,存在不过二十五年而已!”
“统万城再险,可江山在德不在险!”
当年赫连勃勃从刘裕手里夺下长安后,却又不敢在长安称帝,还是跑回朔方统万城称帝,想的还是能够随时可攻可退,但骨子里其实也还是觉得自己没能力守住关中。
他在朔方称帝,把都城称为统万城,把统万城南门取名为朝宋门,东门为招魏门,西门为服凉门,北门为平朔门,但也逃不脱二十五年二世而亡的下场。
梁师都以统万城为都,建立梁国,苦撑十年,也依然逃不过身死国灭的下场,关键原因是什么?
主要还是这些人虽能趁乱世割据一地,但他们显然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纲领,不懂得如何安民治世,只知道一味的攻取强夺,带给治下百姓的不是安宁温饱,而是水深火热的困顿。
不得民心,便终究是高开低走。
梁师都的高光时刻,就是他起兵初称帝的那一刻,此后十年一日不如一日了。
“就地遣散所有伪梁士兵,让他们回归乡里!”
“打开梁逆府库,拿出钱帛来给大家做为遣散费安家费!”
“免原伪梁治下百姓两税一年!”
“全面普查户籍人口,田地矿产!”
秦琅一连颁下多条命令。
其中一条命令更是极为郑重。
“命令各地寻找收敛历次讨伐梁逆战死唐军将士尸骸,命令各地收敛隋季以来因战乱、饥荒而死,无人收葬,露于荒野的骸骨。”
大唐战死将士尸骸收集起来,将在统万城外建立起大唐夏州烈士陵园。
百姓的骸骨,于各县乡集中入土安葬!
以军粮赈济朔方夏银二州穷困百姓,助他们渡过这个寒冬!
第354章 三刀定塞北
统万城里其实早就府库空虚了。
梁师都为了夺回银州,把统万城府库几乎搬空了。
秦琅到来,要遣散梁军,要救济百姓,安抚民心,其实也很棘手。
好在,关键时候,上阵父子兵。
秦琅进入统万城,整个夏州也几乎是传檄而定。
梁师都一死,梁氏家族带头请降,便再无其它人阻拦朔方军民归附大唐了。
当天,便有一队轻骑出统万城,往西驰往三百里外的盐州五原。
盐州五原,也是筑在长城下,距离统万城不过三百里。
夏州朔方早就困顿,山穷水尽。
相反,三百里之隔的盐州却很富裕,以前这里其实也很穷,可自从秦琼出镇凉州,都督凉盐诸州后,这里迅速变化起来,凭着青白盐池之利,盐州这不毛之地居然也富了起来。
大量盐商前来,在此就地开荒建立商屯耕种粮食,而灵武边市的兴起,也带动了盐州的经济。
秦琼备战备荒,盐州五原城不但修葺加固,而且城中一座座盐仓里,全是上好的青白盐,另外粮仓里也早储满了盐商们运来的粮食。
盐州城里还有秦家崔家等建起的皮毛加工坊、奶肉加工厂等,这座昔日穷困的小城,如今光奴隶就有高达万余在日夜劳作。
当秦琅的轻骑用了两天时间赶到盐州时,灵州都督,灵武道行军总管秦琼正好也就在盐州城中。
秦琅让段德操出兵时,也早去信秦琼。
“朔方已下,梁师都已被斩首!”
大锤公子秦用告诉了义父秦琼这一好消息。
“这么快?”
“三郎真的很厉害,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破银州,斩师都,十分顺利,进入朔方也是毫无阻碍,整个夏州都是传檄而定,伪梁已灭!”说话时,秦用还是不由的很激动。
他做为镇抚司官员,此次全力配合秦琅,亲自参与了整个平夏战事。
轻松顺利的让他都有几分难以相信。
“三郎现在朔方城吗?”
“是的,现在夏州一切顺利,但是缺钱少粮,三郎让我向来义父请援!”
秦琼哈哈大笑,“银夏平定,我大唐终于一统天下了,钱粮布匹盐茶我早就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起运朔方!”
天虽寒冷,路虽雪埋。
可为了支援银夏,秦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调动骆驼、马匹,又征用了许多雪撬冰犁,满载着钱粮布匹开始向朔方运输。
秦用当天也去找了盐州城里各大商行、商号们,带来了翼国公的问候。
一封秦琅的亲笔书信,一封邀请信,邀请这些商会去朔方发财。
虽说朔方穷困,但烂般也有三镑钉,何况还是建国称帝十年的梁师都呢。
不说其它的,朔方统万城宫殿,就还是不错的,这在隋朝时也曾做过行宫的,梁师都又经营了十年。
秦琅打算把这宫殿拆了,里面所有东西都可以打包卖掉,除此外,能卖的东西还很多。
秦琅不需要留着那些,他需要的是粮食是布匹,是这些安抚百姓,救济民生的东西,不需要那些什么金银珠宝宫殿楼宇。
商人们都是逐利的。
秦琅嫌弃的东西,他们却是喜欢的。
于是乎,盐州城的商人们个个都兴奋起来,全都开始组织驼队陀工伙计们,采购满满的粮食布匹,装上盐茶等开始向着三百里外的夏州城进发。
秦用又派了些人往灵州、凉州、泾州、兰州等地去联络当地商人们,邀请他们也去朔方发财。
从五原往东一百六十里,可抵达无定河上游,眼下季节,河面冰封,倒也适合冰犁运输。
秦琅也开始组织朔方百姓以工代赈,安排他们打造冰犁,主动到盐夏边境的无定河上游来接货,帮忙运输。
朔方平定了,几万梁师都的兵马,都刀枪入库,解甲归田了,但这些年梁师都只顾着打仗,维持自己的小朝廷,根本不顾百姓死活,也不发展民生经济,而另一方面,大唐对朔方的封锁,也让银夏这小地方更加困顿。
如今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对秦琅来说,现在用不着担心还会有什么梁师都的死忠份子反叛,现在最需要担心的还是百姓的温饱问题。
如果大唐收复了银夏后,不能妥善的安抚这些饥民一样的百姓,那么活不下去的人还是会为贼做匪的。
善后很重要。
秦琼带着大批的钱粮赶到朔方城,爷俩见面。
“你小子,怎么挑了这么个季节打仗,这天寒地冻的,钱粮运输起来太麻烦了。”
“也只是刚好赶上了,一环扣一环,时机到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秦琅跟秦琼拥抱了一会,然后拉着老头子的手进了夏州衙门。
秦琅早就封锁了梁师都宫城所在的西内城,他现在暂住在东内城的原隋朝朔方郡太守府中。
缴获的伪梁违禁之物,比如龙袍啊玉玺啊等等自然是要封存送往长安的。
“我刚看你这里情况还好,没有我预料中的坏!”秦琼坐下道。
“主要是这次没打硬仗,梁师都跑到银州,被梁洛仁杀了,其部尽降,我把不少降兵民夫,都先暂安置在银州,由延、绥接接济。我来夏州,也没带多少兵,就带了三千人来。”
秦琅没打仗,所以粮草消耗这块其实不多。
尤其是他的兵都是带的肉松炒面这些易携干粮,都不需要额外的民夫转运粮草。
要知道,战争中粮草消耗的大头,其实不是军队,而是那些负责后勤辎重的民夫和牲畜。
从全局角度来说,虽然这次秦琅下的这盘棋确实太大了,但事实上都是以小博大,总共也没出什么兵,更没打什么硬仗。
河东代北的云朔二州,也是利用突厥秦谏臣游说苑孝政,说服他发动兵变,迫使苑君璋率部降唐。
朔方银夏二州也是这个套路,利用镇抚司联络上了梁洛仁和李正宝这一批早就对梁师都死心绝望的将领,发动的是内部兵变。
出兵少,自然消耗就少。
正常情况下,哪怕是出兵万余,要一州州打下这些城来,也极不容易的。
但现在,短短个把月时间,秦琅就已经等于是灭了两大割据势力,夺了四州之地,还恢复了丰、胜二州。
前前后后,都没打过一场硬仗,出兵没过万人。
梁师都从起兵到败亡,前后十二年,当了十年皇帝,可也怕是没想过最后会是这种败亡结局。
“你啊,先前来信总是提醒我不要行险,结果你却这般冒险!”秦琼摇头叹道。
秦琅这次行事,确实还是比较冒险激进的,可结果如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都是连锁反应,或者说这全是人心所向,轻轻一推就能推倒,我站在边上实在忍不住啊!”秦琅只能如此解释。
秦琼坐在暖炕上,翻看着秦琅递上的数据,只看了几眼,然后就合上了。
“这些东西我用不着看,我知道现在银夏情况很不好,十数万百姓都饿着肚子,如今终于盼来了朝廷,我们不能袖手不管,一定得安抚好这些百姓,还有那些山里、戈壁滩上的杂胡部落们,也得安置好他们,否则刚收复的银夏,依然还不能安定。”
秦琅当然明白这个。
对于百姓来说,其实谁当皇帝他们管不着,只要谁能让他们日子稍好过一点,别说温饱,就是勉强能活下去,他们多数人就不会造反的。
“阿爷,我把这些交给你,是因为阿爷你是灵州都督,都督灵盐夏银诸州军事,而我现在是燕然副都护,都护丰胜云朔诸州,统领诸蕃。这银夏二州,是阿爷你的地盘,我现在要移交给你。”
秦琼愣了下。
“可你也还是河套安抚使,关中岭北长城以北,皆隶属河套,银夏也在你安抚之内。这朔方是你收复的,善后也还是交给你来主持的好。”
秦琼倒不是推卸责任,而只是想让儿子得到他应得的功劳。
平灭银夏是一个大功,灭国之功。
秦琼已经是宰相,并不想争儿子这个功劳。
这也正是之前秦琅跟他在信中提出平夏计划后,秦琼主张让儿子秦琅亲自出面主持的原因。
他一个使相,位极人臣了,用不着再争这个军功,而秦琅却恰是缺少军功,人也年轻,这功劳给他更合适。
当然,秦琼也相信,秦琅这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干了这么一桩大事后,估计河套已经留不住他了。
本来秦琅只是皇帝派来暂时接替郁射设,安抚归降突厥部落,并趁机往丰州插钉子恢复势力的,可谁能想到寒冬腊月的,秦琅还有本事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还偏偏搞的这么战绩惊人,甚至是惊天动地呢。
设三受降城置三军,把丰胜实际控制到手,又策划收复了代北云朔之地,转眼间又把朔方银夏二州给平了,最后一个反王也灭掉了。
这番动作让人眼花缭乱,可以说就算朝中有人有心想要抢功,都来不及出手。
在各方惊叹之时,秦琅已经打完收功了。
谁也没能来的及,抢到秦琅半分功劳。
这份功劳他独一份,别人羡慕妒忌也没办法,太快了,来不及反应。但接下来,肯定还是有人想要来抢点汤喝的。
就算是秦琼自己,他估计也可能会被调回长安了。
总不能让长城以外,从灵武到代北,尽皆是他们的爷俩镇守吧,就算是圣明如当今天子,估计也要好好思虑一下了。
调整势在必行。
但秦琼还是希望在长安来人到来之前,秦琅能把善后工作作好一点,这样功绩就更耀眼一些。
“我听说颉利出兵南下了?”秦琼又问。
“虚张声势的小打小闹而已,颉利派了几支人马出来,想要吓吓我,可我也不是吓大的,那边早就安排好了,颉利的人没占到半点便宜,所以现在又都灰溜溜的撤回去了,如今颉利正派人往长安,要告我状呢!”秦琅不以为意道。
第355章 天可汗
长安。
一封捷报接一封捷报驰入京师。
太极宫里,宫人内侍们这段日子都跟着好过起来,皇帝整天笑呵呵的,心情大好的皇帝动不动就赏赐宫人内侍们,出手阔绰大方。
郑婉言刚被皇帝加封为婕妤,得了许多赏赐。
当郑婉言翻看一封最新奏折,却是燕然副都护秦琅上奏,由突厥、铁勒、杂胡等百余部落首领,共同请他表奏天子,诸部奏请尊奉唐天子为诸部共同的大首领‘天可汗’,并请在长城外开一条参天可汗至尊道。
“诸部首领说,臣等是大唐的子民,请求尊唐天子为诸部共同大首领天可汗,以统领诸部,为了便于臣等诸部子民朝见天可汗至尊,请修参天可汗至尊大道,让我们世世代代为大唐的臣属子民!”
诸部还请求于这参天可汗至尊大道沿途设立边市、商馆、驿站,让他们方便将牛马骆驼皮毛等做为贡品,进贡天可汗!
这马屁拍的李世民都不由的惊讶,且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极其舒服。
天可汗至尊,这名头好听。
想当年杨坚离弱合强,一手枣子一手大棒,把强大的突厥捧的服服贴贴,于是诸部共同尊奉杨坚为圣人可汗。
那时中原对草原的强势,李世民年少时是亲身感受过的,长安城里,无数的突厥贵族来来往往,甚至定居长安。
想不到,如今突厥铁勒杂胡等诸部,竟然也喊出了天可汗这个名头。
天可汗跟圣人可汗哪个更响亮点?
“哈哈哈,肯定又是这个秦怀良搞的事!”
皇帝话虽如此,但从他那满脸的笑容,和得意的语气中,郑婉言还是明白皇帝很受用,秦琅这记马屁拍的极为恰当,正好挠到了皇帝的痒痒处。
李世民拿过奏章,细看了后面署名的诸部落名字和首领名字,这些陌生的名字中并没有如颉利可汗、突利可汗、拓设、欲谷设,或是铁勒诸部俟斤们的名字,份量还不足以真正代表诸部首领们,但这个头开的不错。
秦琅了在表章后面请开参天可汗至尊大道,还说要在沿途设立百余驿站,并修建边市、商馆、兵部、军堡等。
秦琅向皇帝提了一条建议,就是对于长城外的这些关外之地,因为没有了墙的存在,所以要加以管控,需要用链条。
修参天可汗至尊大道为线,然后在这线上,设立一个个的军镇、堡城、烽墩,以及驿站、商馆等,加强边市贸易,也更加强军事力量。
“这不就是汉代西域丝绸之路的烽堡驿站之法吗?”李世民马上想到了汉代经营西域的相似之处。
汉代经营西域,也是先以丝绸贸易为基础,然后慢慢的在丝路上搞起了驿站、兵堡,并辅以烽火台,以加强对丝路的控制,进而影响西域诸国。
当年汉代在西域的这种经营策略还是很见成效的。
现在秦琅提出的这个锁链法,其实是异曲同工。
大唐不可能在现在的长城之外的塞北之地,再去修建长城,那不现实,既耗费过巨,也无险可守,所以秦琅提出的以城堡道路为链锁的新方式,倒是可行。
就如秦琅在丰州搞的三受降城体系一样,就已经是很好的一个验证了。
以攻代守,修城堡道路替代长城,在塞外之地,无疑更有操作性。
李世民现在对秦琅的战略头脑,越发佩服了。
稍后。
皇帝在两仪殿召开廷议,召集了不少名将重臣参会。
殿中地上铺着巨幅地图,由一张张羊皮拼接而成,皇帝走在这张巨幅地图前,看着朔方银夏二州,代北云朔二州,还有河套丰胜二州接连变色,插上了大唐的旗帜,脸上就止不住笑容。
“原先,秦琅向朕谏言,每个月存十万贯为灭梁封桩军费,没想到,这贞观元年还没过完,秦琅倒给朕送了一份天大的礼物,伪梁灭亡了,突厥人扶立傀儡代北大行台苑君璋也降了。”
“更别说,丰胜之地又再次恢复。”
魏征忍不住指责秦琅这是拿朝廷冒险,轻启边衅,还说如今成功只是侥幸,还说如此一来,彻底的毁掉了便桥之盟,撕毁了跟颉利可汗的约定,只怕将迎来突厥人全面报复·······
“你闭嘴!”
李世民本来挺高兴,可魏征每次都跑来破坏气氛,动不动就指责弹劾秦琅,皇帝也终于听不下去了。
“秦琅冒险,为谁冒的险?是为朕,为朝廷,为天下子民,也为代北朔方河套的百姓们冒的险,秦琅殚精竭虑,披荆斩棘,取得如此大捷,立下泼天大功,你居然还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惭指责他?魏征,你是参政,也是谏臣没错,进谏是你的本职,但是,有些事情你也不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秦琅这样的忠臣能臣干臣,朕巴不得满朝都是,而你这样的谏臣,屁股却歪了!”
“你有本事,别说为朕收复六州,你就是去收复一州一县,朕也敬你忠勇,可只会下逞口舌之利,诽谤功臣,居心何在?”
皇帝难得如此严厉的喝斥一位宰执,这让魏征都愣在当场。
良久。
魏征举起笏板,“臣为参政谏臣,当尽忠职守,秦琅平北有功,然则事先未奏报朝廷,又未得许可,如此冒险行事,本就当有人指出,若陛下以为臣言行不当,臣无话可说,臣请辞职!”
“朕不许!”
李世民很不客气的瞪着魏征,“你说的对的,朕从来没有指责过你,可你既然说错了,朕当然也不能无视,退下!”
魏征一张脸气的通红,站在那里梗着脖子不退。
“退下!”
长孙无忌上前把这个拗人给拉了下来。
廷议开场就来了这么一场,倒等于是给今天的廷议定了个基调了。
很明显,皇帝圣心独断,早就已经认定了秦琅是有大功而无错的,所以现在就不适合再抓着秦琅是否有违程序体制,而过于独断专行了。
说了也没用,搞不好还落魏征一个下场,被皇帝不留情面的斥责。
“刚才魏征说,我们撕破了协议,会招惹到颉利的报复!”
皇帝冷笑几声。
“书生之言,迂腐!颉利是什么人,我大唐与突厥哪年没有盟誓定约,可有过作用吗?所谓盟约,其实不过是双方一个台阶下,真正保证休兵罢战的是实力。若是我大唐没实力,颉利又岂会止步渭水?”
“就如我大唐之前年年与突厥和议,可结果突厥依然年年入塞侵袭!颉利跟始毕可汗、处罗可汗没有半分二样,都是狼心狗肺,背誓忘义之徒,在他们的眼里,这盟约誓纸,就跟擦腚纸一样。”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真论起来,也非我大唐背誓在先。郁射设投唐在先,又非我大唐出兵丰州,颉利派兵来攻我东受降城,先开战端!”
李世民霸气的扫过重臣们。
“有机会,当然要打,秦琅没做错什么,还做的很对,颉利遇麻烦了,我们不打他难道还如有些迂腐的书呆子说的一样,他们还向朕上书,说我大唐应当给颉利送去钱粮等救济突厥人,荒唐?”
“我大唐为何要救济突厥人?他们受灾那也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朕为何要救?”
李世民说到这里,很生气,这种人傻吗?
他相信不傻,那就是装糊涂,是坏!
秦琅当机立断,抓住机会出兵,趁颉利自顾不暇之际,为朝廷接连恢复了六州,这天大的功劳,居然也有人想指责,这就更是坏透了。
要不是眼下不适合大规模动兵,李世民都早想干脆多路出兵,直接把颉利赶出漠南,将他赶回漠北老家算了。
李世民觉得现在很多官员脑子有问题,想问题的思维方式更是很奇怪。
做事时不出力,有人把事情做好了,他们还反而在后面挑刺找茬,这种人居心何在?、
“朕向来有功则赏,有过则罚,绝不会有过反而要罚的道理。秦琅此次立下大功,朕也会委屈了他。”
皇帝本来没打算现在就赏赐秦琅,但刚才魏征的话让李世民恼着了。
“赐封秦琅实食封二百户,通前共一千五百户,户皆三丁,赐奴隶一百家,赏绢一万匹。”
“燕然都护府改名镇北大都护府,胜州之北及阴山,东及云州长城,以颉利单于台之地设为顺州,以隋余孽定襄之地设为化州,以云朔二州改设云中都督府,以顺化二州设定襄都督府,以丰胜二州设狼山都督府!”
“胜州长城内银城划归银州!”
皇帝手持着龙杖,在巨大的地图上指划。
“会、灵、盐、夏四州设灵武都督府,银、绥、延、丹四州设延绥都督府!”
皇帝手指杖点,把岭北的这广阔地域,迅速划成了云中、定襄、狼山、灵武、延绥五个都督府,分成了五个地块。
原本同属于梁师都的银、夏,这次则以长城为界,划归两个都督府分别管治。
“云中、定襄、狼山三都督府,所辖之顺化云朔丰胜六州,皆隶于镇北大都护府统领都护,秦琅进镇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治顺州东受降城!”
六正州之外,皇帝还设立了二十四个羁縻州,分别为郁设州、阿史那州、舍利州等,这些州则都是以大都护府内的归附诸部划地安置,授给他们羁縻刺史等官职,以便对于这些内附胡人部族的管理。
实际上就是在都护府内搞一个国家两个制度,允许这些部族相对独立自治,毕竟这些人就算归附,但按惯例传统,他们都还是有自己的部落人马地盘等,也有自己的习俗传统,生活方式,朝廷对这些地方又比较鞭长莫及,想一下子直接纳入管理也不太现实。
故此历代以来,都在边境上对归附部落,采取这么一种羁縻制度。
宰相重臣们都在消化皇帝的话。
魏征却又站了出来。
“秦琼为凉州都督,现都督会灵盐夏四州之地,若秦琅再为镇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这十分不妥。”
“你怀疑秦琼秦琅父子的忠心?”
“臣不敢怀疑,但这有违用人制度,更违背回避制度,要么调回秦琼要么调走秦琅,总之,不能让父子二人相邻为镇,统领如此广阔之地,拥有如此重权。此例不可开,否则遗患无穷!”
魏征并没有为刚才皇帝的斥责打击到,“臣不仅反对秦琼父子同镇灵武、塞北,也还反对陛下刚才提出设二十四羁縻州,把那些归附诸胡分置于丰胜云朔顺化内地的做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可不防!”
第356章 统万
秦琅很喜欢统万城。
这座白色的雄城如今恢复了朔方之名。
站在雄伟的朔方城头,能够感受到那股强烈的边荒气息,很粗犷也很蛮荒更加彪悍。夏州城里,已经见不到了伪梁朝的半点痕迹,虽然梁师都在此称帝十年,但民心所弃,大家都想早点甩掉这伪梁的所有曾经的痕迹,只想早点恢复点安稳的日子。
“朝廷还没有给我回复!”秦琼捧着茶奶茶,眺望着北方的冰雪。
风呼呼的吹着。
秦琅感觉自己的脸皮似乎又都吹厚了一层,为了免的脸上经常拉口子,他现在跟其它人一样,开始往脸上抹羊油,防冻的效果是不错,脸上不会经常拉血开子了,但身上也开始免不了有股子羊膻味了。
“再这样下去,我也要成为一个胡人了。”秦琅笑了笑道。
秦琼抿一口茶,“这奶茶挺不错的,只是我不能继续在外镇边了,不管朝廷同不同意,这次我都要回去了。”说完这话,秦琼的神色里似乎有几分不舍。来到灵武也有一年多了,在这里镇守主持,看着这里一点点的变化,这些都是他的心血。
“阿爷可以留下,真要回朝,我回去比较适合。”
“我留下不如你留下,如今这岭北巨变,都是你的功劳。”
秦琅摘下皮手套,抓起一块雪团,然后滚起了雪球,小小的雪团越滚越大,很快就滚成了一个巨球。
快过年了。
秦琼和秦琅都向朝廷上了奏章,提起入京朝集之事。
但现在朝廷迟迟没有回复。
秦琼和秦琅都有自己的关系和消息,所以京中朝堂上的动向两人都比较清楚。这次秦琅立了一个泼天大功,堪称贞观朝以来第一大军功了。
朝廷很高兴,皇帝更高兴。
这赫赫武功,可是一扫去年被颉利兵逼长安,被迫签订便桥之盟的奇耻。
只是随后朝廷在论功以及对内附突厥、杂胡等部落的问题上,出现了不少争议。
面对秦琅的这泼天灭国之功,好多人表现出的是妒忌,他们将秦琅的功劳称之为是好运,说梁师都和苑君璋的归附,不过是他们早已经被朝廷围困的不行了,而颉利这次跟秦琅的交锋,也被称为只是突厥某些野蛮的部落小首领的个人之举。
他们不但不承认秦琅的功绩,还开始弹劾秦琅故意轻挑边衅,冒险开战等等,有的家伙甚至一口气炮制出了上百条的罪名。
秦琅听到这些消息后,倒没啥愤怒,甚至有些早在意料之中。
他在意的还是皇帝和政事堂的态度。
好在李世民没出他预料,还是个比较明事理的皇帝的。天子比较公正客观,没有抹秦琅功绩之意。
现在皇帝的意思是要设立一个大都护府和五个都督府,其中灵武和延绥两个都督府不归大都护府,其余三个都督护所辖六州都归大都护府管。
秦琅也将顺势晋升为副大都护兼狼山都督、丰州刺史,皇帝还要增赐他三百户实封。
但是现在好多人反对。
搞的皇帝也有了脾气,据说每天的朝会都很热闹。
“那些所谓名门士族出来的家伙只知道空空而谈,空谈误国啊,难道靠空谈就能解决边患问题?不解决边患问题,漫长几千里的北方边境州县如何发展?没有稳定,如何发展民生?我不惊讶卢承宗等这些人放屁,但我还是比较惊讶魏征的态度,居然还想着慢慢来,想着以德服人,终究是要以拳服人的,没有拳做前提,德如何服人?”
秦琅现在对魏征真的挺失望的,不过好在魏征在如何安置突厥等胡人时,他倒是说了句比较有用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不是什么诛心之语,而是千百年来的宝贵经验总结。
李世民想的比较简单,想要在五个都督府内设立二十四个羁縻州,在这些正州内,再划出地盘来给那些胡人,让胡人首领继续自己管理自己的部落。
其实这就是国中之国的策略,比起真正的羁縻制来说,是开了历史倒车了。
“所谓羁縻,羁,马络头也,縻,牛靷也。羁縻本是控制牛马的手段,而引申为对边疆蛮夷胡族的笼络控制,以夷制夷,承认当地蛮夷头目,封以官爵,纳入朝廷管理。对于那些鞭长莫及,难以实际有效果管理控制的地方,这种手段没有错,但错就错在如今的这五都督府之地,已经是朝廷的正州了,接下来应当是加强实际控制,移民屯边,耕荒屯田的,怎么还反而要把胡人南迁,设立二十四个羁縻州呢,这不是瞎扯蛋吗?”
秦琅当着老爷子的面,发了通牢骚。
他总觉得李世民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他在前方打了胜仗,那么李世民应当趁势跟进,设五都督府就是不错的,可后面干嘛还要画蛇添足呢?
秦琼饮完奶茶,指着城里的许多蕃人道,“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临时制宜,略依其俗,防其大过,忍其小过。以夷治夷,这是治边传统,也是一种有效手段,你看看这朔方城,这已经是在长城脚下了,但是这里蕃汉混杂,甚至杂胡比汉人多的多,如果朝廷直接采用内地的那一套制度,治理这边地,是不合时宜的,也是容易出问题的。”
秦琅并不赞成老爷子这种想法,先让边地蛮夷们臣服,将之纳入体系是没错,可也不能留下重重隐患啊。
在这里,秦琅与李世民秦琼他们最大的一个不同点,在于何为边。
或许在李世民等看来,长城以外,就算是边了。
对于长城以外的地方,就可以以夷治治,让夷人自治了,可秦琅不这么认为,他始终认为,虽然说长城线,其实极度贴合适合农耕的四百毫米等降雨线,长城以北地区,确实降雨量不足,不太适合农耕,更适合游牧。
可这也不绝对。
如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区,那就是比较好的可耕地区。
再比如代北的马邑云中等地,其实也可以农耕的,做为边地,他们不可能有中原那样密度的农业,所以半耕半牧,完全可以让中原王朝在边境立足发展。
这半干旱地区的边境区域,其实守住了是占据了极强的战略优势的。
这就好比每一个兵法家都知道,守江必守淮一样,想划江而治,前提就是得控制淮南,若是能再控制淮北就更加安全了,如果能够控制长江中上游的荆襄地区,那半壁江南就可无忧。
如果再能控制上游的巴蜀之地,则就拥有以南统北的基础。
河套、代北这些地方,对于中原朝廷的重要性,不晋于陇右和河西,这是战略高地啊,坐拥这些地方,进可将草原政权驱赶到漠北,以大漠为缓冲区。退的话,也可据阴山一线防守,进一步避免胡人对中原重要的关中、河东、河北这些地地的冲击袭扰。
打仗的时候,守城的人都知道不能退守城中死守,得守住外围的据点,这样才能可攻可守。
要划羁縻州当然也是可行的,但得划到狼山、阴山、燕山以北去。
可事实却让秦琅很恼火。
不说现在皇帝居然要在朔方、代北、河套等正州里再设羁糜州了,而自武德元年起,朝廷其实一面忙着争夺中原,一面却早就对四边的蛮夷们大搞这种羁糜政策了,比如西南地区,后世的云贵基本上现在都是羁縻州,而后面湘西,川西等地,现在也一样基本上都属于羁縻州。
甚至就是岭南地区的两广,也基本上都是羁糜性质的,宁长真、冯盎、谈殿这些汉俚酋帅,都是朝廷承认的地方土皇帝,给予赐封官职爵,拥有大量土兵。
但相对来说,武德朝设置的这些羁縻州县,他本来也有天下未定,权置州县这种策略,可现在好不容易在北方取得这样一个大捷,李世民却要开倒车,不抓住机会,设正州派官驻兵移民,却反而要把内附的突厥人还往南迁,要给他们安置到靠近长城一线来。
皇帝也许是想学杨坚当年养突厥人做看家狗,但事实早证明了杨坚这套,只能管一时之用,久了就会反噬主人的。
秦琅已经上书李世民,坚决反对他的这种做法。
朔方一天比一天冷,年关一天天紧近。
朝廷始终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来。
秦琼直接让人快马加鞭的送了封加急信到长安,称自己突然病重,请求马上回京。
信到长安,李世民吓了一跳,听说秦琼似乎真的旧疾复发,病的很严重后,也不敢耽误,赶紧下旨让灵武送秦琼入京。
秦琼信中请求派人接替职位,李世民则犹豫起来。
秦琼在灵武这一年多,干的是有声有色,比李道宗和李靖时期表现好许多,虽说是局势不同了,但确实干的极好,秦琅这次能灭梁师都,秦琼也是有功绩的。
派谁去接任灵武,还真是一时不好决定。
“先把叔宝接回来疗养,京中暖和点,药医条件也更好些!”
第357章 位极人臣
太子承乾听说秦琼病了,很担心的来询问皇帝。
“当无大碍,接回来疗养吧。”
李世民打量着太子,“最近怀良不在京,你的课业有用心吗?”
“儿臣最近学习理政,也没敢遗忘课业,都很用心的。”
“那朕考考你,你说最近朝廷北境大捷,叔宝眼下回京,朝廷当如何安置?”
承乾没有多想,直接道,“当赏!”
“怎么个赏法?”
“儿臣以为,秦相以宰相之衔出使灵武,经略关中,出镇一年有余,功绩明显,这次学士平朔方后,秦相也是立即以灵盐之钱粮等增援,以安抚救济百姓,如今秦相回朝,可加实食封,晋官阶!”
承乾说的倒也有条有理,让李世民很是满意。
秦琼这次以病回家,那灵武肯定要移交给其它官员。
“你觉得当加什么官?”
秦琼早已经是拜宰相了,上次秦琼主动请外出镇守,虽外出,但毕竟宰相职没免的。要再加官,李世民一时都想不到什么好的官职可加了。
职务上都是宰相了,也是太子太傅,所以还真不好加。
承乾想了想,“儿臣以为可为秦相加司空之衔!”
司空,隋朝三公之一,唐沿用,位在太傅和司徒之后。
“三公,论道之官,盖以佐天子,理阴阳,平邦国,无所不统,故不以一职名其官。”承乾说道。
李世民呵呵一笑。
三公之名,秦汉以来变化不小,但一直以来这都是顶级官职,是一品官,最早都是宰相,可以开幕府的,但隋文帝时就罢了三公开幕府辟僚属的权力了。
所以三公从隋朝时起,纯粹成了一种荣衔官。
比如唐初,三公都只封了李世民李元吉几兄弟而已,李世民当了太子,才给裴寂一个司空,后来又打算给封伦上三公。
正一品职事官,但偏偏又没具体职事,甚至不加宰相衔,也是不能真正的决策军国事务的。
秦琼现在本身是宰相,这次因病回来,却又是立有大功,加上三公衔倒也能表示皇帝的恩宠。
·······
朔方。
秦琼已经病了好些天了。
秦琅领了旨意进来,秦琼坐在暖炕上写回忆录呢。这些天,因为称病,所以秦琼谢绝了一切会客、外出等,整天呆在屋里,又闷的荒,秦琅给他出了个主意,回忆回忆下过往经历,将来秦琅给他刻印一本个人传记,列入秦氏家传里面。
也可以做为将来朝廷史传里的资料嘛。
秦琼天天坐在这里写,别说,倒还真的写的挺投入的。
“陛下的旨意到了,司空、骠骑大将军,加实食封三百,通前共一千六百,特赐功臣号,开国辅运推诚宣力天策武臣,另追赠祖上三代。”
皇帝之前追赠了秦琼的祖上两代,这次追赠秦琼曾祖秦孝达为广年县公爵,魏州刺史。
温暖的房中,秦琼只穿着件薄衫,听了这话,放下笔。
“恩宠太过,不敢承受!”
秦琅其实捧着这诏书,也觉得太过了点。
“看来我这病以后好不了了。”秦琼笑了笑。
秦琅则有些无奈了。
都封到封无可封的程度了,秦琼看来确实官做到头了,以后不可能再真的任事了。
看看这次封的这些,司空,三公啊,正一品职官。骠骑大将军,从一品散阶,武散官最高阶。
还追赠三代。
之前秦琼父亲追赠济南郡公,祖父追赠了历城县公,这次连曾祖也追赠为广年县公了,还特旨让秦琼庶六子袭爵。
“这个功臣号是什么?”秦琼问。
“这是陛下新创,赐予部份有大功于社稷的功勋重臣的特有名号,两字词一组,阿爷这次是首得赐功臣号,直接就赐了五组十字功臣号。”
这功臣号跟之前的赐大臣家庙一样,都是皇帝搞出来的一种荣誉性质的东西。
皇帝一次性给了秦琼这么多好东西,同时也正式免去了秦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衔,也免去了他关中道经略使、灵州都督、灵州刺史,灵武道行军总管这些职事。
现在秦琼仅有司空、太子太傅职,骠骑大将军阶,上柱国勋,齐国公爵。
原本秦琼已经是得了从一品光禄大夫的文散阶了,现在又转到了武散阶,之前他有镇军大将军的从二品武散阶,这次直接跳过了辅国大将军的正二品武散阶,以骠骑大将军的从一品顶级武散阶去相了。
一堆的荣衔,换的是免去了所有的职事。
秦琼沉默了会,最后轻笑了两声,“这倒也是我一直想要的,彻底的无官一身轻,这次回京,以后就在家好好休养身体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身体也确实不好,如今天下一统,我可以解甲归田了。”
“我送阿爷回长安!”
“陛下让你回去了吗?”
“给我下了道敕旨,敕封我为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狼山都督府都督、丰州刺史了,另转辅国大将军了。”
秦琅也搞不清现在李世民的想法。
秦琼得了个十字功臣号,加三公,晋骠骑大将军。
秦琅这边也从文散阶转到武散阶了,莫不成皇帝也要把他从文职转成武职?之前他是从二品光禄大夫文散阶,现在皇帝给他转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武散阶了。
他也得了功臣号,是开国协谋奉天定难元从功臣。
同样是十个字功臣号,但跟秦琼的又大不相同,虽然都是开国打头,但秦琼的后面是辅力推诚宣力天策武臣。
秦琼功臣号中比较特别的是开国和天策这两组词,秦琅的封号里则是开国协谋、定难元从。
明显,秦琼的功臣封号里重点表明的是他曾做为天策府大将辅助李世民打天下开国的功绩,而秦琅的功臣号里重点表明的是他在玄武门之变里,协谋、定难之功。
皇帝给的这个功臣号不仅极有荣誉,而且一个字赏赐一千亩田,因此爷俩各又新得了一万亩地。
可以看的出来的是,李世民的这个功臣号,有几分当初李渊得天下后,封裴寂李世民他们的那个太原元谋效勋者的开国封号。
只是这次用词上又有所不同,甚至针对不同臣子,还有不同的功臣词。
据说,实封功臣这次都有功臣号,但字数各有不同。
秦琅秦琼这样实封里食邑多,品阶爵位高的,自然得了十字封号,如程咬金,得的是开国奉天定难功臣六字封,张亮则连开国二字都没有,只是元从奉天定难功臣六字。
而还有好些个爵位官职低点的实封功臣,只得了元从功臣这么一组美词封号。
裴寂、封德彝、罗艺三人则已经从实封功臣中除名了,刘弘基和长孙顺德这两人之前也被夺爵收封,这次皇帝倒是召回了两人还朝,各恢复了爵位,只是没还给食邑,但这次也各给了开国功臣的功臣封号。
“我以后可以安心休养了。”秦琼道。
这话里,秦琅听出有几分落寞之意,皇帝这次的诏书,真是让秦琼已经没有了其它想法了。都位极人臣了,还能想什么,发光发热也不可能了,再立功,难道让皇帝给秦琼封王?
大唐的那些异姓王,可是全都被干掉了,封王,就意味着没命。
虽然这次是秦琼主动称病要还朝,但心里多少应当还是有几分不想这般退出吧。
秦琅觉得武将嘛,既然天下一统了,退休也比较好。
现在这样顶着三公头衔退休,很体面,以后就在长安休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偶尔去参加过宫廷宴会什么的,当个富家翁很好了。
只要不参与到朝中的什么党争之类的里面去,应当能够再安享受一二十年的。
“你真要回京?”
“虽没得到旨意,可阿爷还京,我做儿子的护送总没问题的,我大唐以孝治国嘛。”
“你再考虑一二。”秦琼现在也很迷茫,可皇帝既然没让儿子回去,还给加官晋爵,又从文职转武职,估计是要他继续镇守北地的,“照这势头,明年跟颉利肯定有一战的。”
他言下之意,现在颉利已经大不如从前,若明年全面反攻突厥,这说不定又是一个天大的军功了。
“我也觉得明年肯定要揍颉利了,所以我更不能再留在这了。”秦琅苦笑着道。这次误打误撞的立下这么大军功,是朝廷没反应过来,大家想抢功劳摘桃子也来不及,可既然现在形势逆转,谁都能看出来明年可能要干颉利,甚至是捡功劳的事,那估计这会朝中都早就在开始争抢这好事了。
秦琅当然不愿意再留在这了。
更何况,他对朝廷现在的边疆政策很不满意,打算回去打李世民好好聊一聊。
秦琅实封也增加了二百。
现在是一千五百户实封了,一户三丁,有了四千五百丁的三之一两税收益,还是比秦琼少了些。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一起回吧,马上过年了,得赶在年前入长安。”
秦琅倒也潇洒,给留守东受降城的李大亮去了封信,便把整个安北大都护府全都扔给了他,自己带着亲兵护送着秦琼返京上路了。
第358章 抢功
太极宫里。
立正殿长孙皇后处,长孙皇后跟郑婉言等几个嫔妃在算账。郑婉言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甚至是双手左右开弓,两边一起算。
杨妃则在报帐,小杨嫔则拿笔把郑婉言算出来的数字记录下来。
长孙皇后翻看帐本核查。
李世民的内坊现在买卖做的不小,靠着锚定秦琅的买卖,所以现在抢了不少暴利产业,赚的盆满钵满。长孙皇后虽然也曾劝过皇帝说不能总打劫自己女婿,但李世民说秦琅也说良性竞争有利于发展。
然后还让长孙皇后负责内坊的账目审核。
李世民背着手走进来,嫔妃们齐齐起身行礼。
皇帝摆手,“观音婢,如何?”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之色,内坊的账目皇帝自然是早就看过的,进账喜人啊。
皇家钱庄、内坊典当,还有贞观书肆这些都是赚钱的买卖,此外绢瓷糖酒盐茶等行业,皇帝的内坊现在也都有涉足。
钱帛源源不断流入,最关键的是这些钱都是皇家内库的。以前他用钱都是用国库的,导致老有臣子批评他,这让他很不满,现在内库有钱,赏赐宫中和臣子、将士们,也方便了。
“听说三郎回京来了?”
“嗯,在路上,马上就到京了,这小子,我让他镇守安北,结果他却打着护送叔宝的旗号自己跑回京来了。”
“三郎这是有孝心!”皇后道。
李世民心想我岂不知道这是秦琅借着孝的名头回京来,这就是不服朕的安排,真是不识抬举。他特意给秦琅转武散阶,就是要让秦琅坐定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的位置,实际上就还是让他做安北大都护府的一把手。
如今朝中那么多武将都在争着去塞北,他秦琅还不识好歹。
“三郎在外这么辛苦,他愿回来就让他回来好了,三郎还年轻,不要役使过度了。”皇后劝说。
“年轻个屁,这小子除了年龄小,哪里年轻?奸滑似老狐狸!”李世民叹道。
在皇后这里聊了会,喝了茶杯吃了点点心,李世民便又回去继续办公去了。
午后。
招来大臣继续廷议,年关将近,事务越多。
明年的财政预算制订,甚至是明年重大国策的拟定等等。
财政会议倒是开的比较顺利,因为现在朝廷手里不缺钱了,新政推行了一年,效果已经显现出来了,重要的是沙汰佛道着实让朝廷赚了一大笔,这都是正常十年的财政收入了。
今年北方秋收受了些灾,减产了几成,可南方没影响,大熟,丰收。
总的来说,百姓还算安稳,就是北方的百姓今年日子苦点,但夏天丰收,冬天也还没绝收,日子不至于要背井离乡要饭去。
唯一大麻烦是今年雪灾寒流,让不少百姓吃了苦头,甚至确实冻死不少百姓,好在朝廷今年手里有些钱,仓库里有些粮,外部又没什么战争威胁,积极救治下倒算是还好。
关于明年的预算,还是比较宽松的。
“议一下几个空缺的北方职务,灵武都督、延绥都督、云中都督、定襄都督,还有安北大都护府的一些官职,此外还有诸州刺史等等,大家议一议,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一下!”
皇帝的话一落。
尉迟恭就迫不急待的自荐出任定襄都督!
先前秦琅在东受降城用兵时,李世民也让兵部做了些调动,计划增派几路兵马北上,但结果兵都还没集结起来,秦琅倒是已经把苑君璋和梁师都给解决了,这出兵计划自然也就撤回。
尉迟恭本就是要去增援云州的,没去成,错失了一个捡军功的好机会。
连侯君集这个兵部尚书,都请求出任云中都督。
李靖则提出他先前在灵武任过灵州都督,所以请求接替秦琼出镇灵武。
········
“李靖你也一把年纪了,好好当你的刑部尚书好了,有空到讲武堂给年轻人上上课,这塞北天寒地冻的,你这把老骨头可别给冻坏了。”
本来一开始还好,结果争来争去,尉迟恭倒是先急了,居然直接对着李靖出言不逊起来。
李靖虽说是军界老资格了,可将门出身的他,大器晚成,又因为之前没有参与玄武门之变,所以现在虽说是刑部尚书,可爵位也还只是永康县公,实封才三百,跟尉迟恭这个一千三百户实封的吴国公,还是差距不小的。
尤其是尉迟恭这人吧,向来有几分跋扈,连李孝恭等宗室名王都瞧不王,所以对李靖这糟老头子也没啥客气的。
吵到后面,甚至又撸起袖子来了。
“李药师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就比划比划!”
李世民看到这场面,很是不满。
论指挥打仗,尉迟恭肯定不如李靖,但若冲锋陷阵,李靖也肯定不如尉迟恭,若说到忠心耿耿,则尉迟恭肯定胜过李靖。
但在皇帝眼里,两人都不可取代的。
“够了!”
“让你们推荐合适人选,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吵架,甚至是要斗殴的,当朕这是平康坊夜市了吗?”
尉迟恭还挺不服气,说李靖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凑什么热闹啊。
李世民白了尉迟恭一眼。
虽说都是当年天策府的猛将,但尉迟恭这方面比秦琼可差远了,如今的秦琼虽然因伤病原因,不复当年之勇,但在其它方面表现可圈可点,而尉迟恭呢,老是仗着年富力壮,仗着玄武门之功,怼天怼地的。
所以秦琼这两年仕途青云直上,早就拜相了,如今更是晋位三公,可尉迟恭呢?这两年在朝中除了吵架,也没干过什么正事。
他心里在想,或许是时候让尉迟恭出去冷静冷静了。
争吵后的第二天。
皇帝下诏,改封吴国公尉迟恭为鄂国公,调任襄州都督。
诏薛万彻为灵州都督,刑部尚书李靖改任云中都督、朔州刺史。
李大亮任定襄都督,顺州刺史。
柴绍出任延绥都督。
·······
尉迟恭在原来元吉的那座豪华府邸里接到这封诏书后,气的一张黑脸都红了。
他怎么也没料到,搞半天,结果他被调到襄阳去了。
眼看着要干颉利,正是抢军功的时候,怎么却把他调到江汉去了?
什么意思?
他可向来是天子帐下第一心腹猛将啊!
如今秦琼病了,不正当是他大发神威的时候吗?
尉迟恭不服,跑去求见皇帝,结果李世民见都没见他,只是让内侍带了段口谕给他,好一顿敲打。
然后尉迟恭就蔫了,当天就领了任命打马出京了。
尉迟恭连年都没在京过,可知皇帝确实很不高兴。
而李靖、薛万彻、柴绍也都是随后动身出京上任。
一员员大将冒雪出京。
几天后,秦琅与秦琼渡过渭桥,回到长安城。
本来计划是一天后抵京,皇帝还计划派人迎接,可秦琼非要加速赶路,提前一天就悄悄入京了。
爷俩回京没摆仪仗,也没引起军民轰动。
回到长安城,各回各家。
李世民接到折子,才知道这爷俩已经回京长城了。
惊讶了一会,李世民只能摇头而笑了,他知道这爷俩故意不想闹出动静来。
真是处处低调。
李世民继续看了会章表后,看不下去了。
他让郑婉言念,可也还是听不下去,最后干脆道,“召内侍来,朕要出宫。”
李世民叫上了承乾,又带上了郑婉言,轻车简从的来到了亲仁坊秦琼府上。
“你瘦了许多!”
“陛下也添了几缕银丝了,切莫过于操劳。”
君臣两个再次见面,都不免几分感慨。
似乎变的有些陌生了。
“身体还好吧?”
“旧疾了,多年征战,伤痕累累,气血亏输,这两年得陛下赐药,三郎也为臣寻来不少人参等补益,但终究还是不年轻了,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秦琼拍了拍膝盖,“现在这腰疼膝痛。”
“朕听说龙须能治气血亏输,所以朕今天特把这胡须剪了,叔宝你拿去煎药。”
秦琼这才发现,一年多没见皇帝,果然今天皇帝向来精心修剪的那短须居然没了。
一块锦布把皇帝的龙须装的好好的,“等这些用完了,朕的胡须也再长起来了,到时再剪来给叔宝你煎药,只要有效果,别说是胡须,就是要朕剜肉也愿意的。”
秦琼也不由的为这话感动的流泪。
“当年我们君臣一起并肩膀驰马做战,你的大铁枪,朕的弓,还有敬德的马槊,我们曾经可是所向无敌的,老伙计,好好养伤,朕还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朕身边呢,如今天下终于一统,未来的日子只会更好,朕要你共享这天下富贵,同享天下太平!”
·······
“三郎这小子是什么打算,真不愿意留在塞北吗?”
皇帝问秦琼。
“这小子行事鲁莽,陛下让他去安抚丰州,结果他却搞出这么大事来,所幸没出事,可还是太胡来了,所以这次他回京后,请陛下就让他呆在长安好了,北境边塞,还应当派一员老成持重的大将过去接任镇守!”
“我已经让李靖去云州了,让柴绍去绥州,薛万彻去灵州,你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药师打仗的本事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臣建议让药师出任安北副大都护,全面负责塞北军事。”秦琼直言。
“叔宝你觉得明年可向颉利宣战吗?能打赢吗?”
“明年可以试一试,臣建议是做好两手准备,明年秋之前,先稳固边境,安抚归附诸胡,储备好粮草器械,待秋后便可向颉利宣旨,让他率部返回漠北。”
李世民皱了皱眉,“让他回漠北?”
“陛下,若是颉利愿意率部返回漠北,这是好事,现阶段与颉利宣战,还是有些冒险的,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他北迁,那么漠南之地便可收复稳固了。”
“若是颉利不迁呢?”
“那陛下可以册封突利为大汗,让突厥内讧。”秦琼还是比较谨慎,依然认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急着跟颉利全面开战,最好是逼迫他撤回漠北。
“三郎也是这个意思吗?”
“这只是臣的建议,至于三郎的想法,陛下可以问他。”
李世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