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求饶
卫国公府。
崇圣观道士韦灵符在门外侯见,看到被拖死狗一样拖出来的秦英,面色大变。
“发生了何事?”
“敢行骗到我们卫公头上,活的不耐烦了,妖道骗术被公爷一眼识破,现在要押送京兆府,游街三日,然后当街杖毙!”一名秦府家兵不屑的道。
韦灵符感觉头皮发麻,双腿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秦英近来在坊间,名气可还在他之上。
“崇圣观韦道长?公爷有请!”
厅中又出来一名管事,上前相请。
韦灵符脚打着颤,“贫道突然有急,能否借用下茅房?”
管事冲着他呵呵一笑,“张爷早料到你会这样说的,还是先入厅吧,别让公爷久等了。”
“人有三急,我真要憋不住了,可不能污秽了秦相公。”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管事眼一翻,目光如剑。
韦灵符此时哪还敢进厅,他不过是个骗子,虽然先前想办法取得了道籍度牒,可自从朝廷沙汰僧道之后,对于佛道管理全面加强。
以往那般潇洒的日子没有了,每日念经学道之余,还得下地耕种,否则饭都要吃不上,甚至还得照亩纳租税。而韦灵符哪会种田耕地,观里道士们种的庄稼几乎没有收成,饭都吃不饱。
穷则思变。
韦灵符也没其它法子,后来便起了歪心思,观中本有一处地下泉水,他便与其它道人一起行骗,先是把那眼泉水伪装,谎称是地下突然涌出的灵泉,泉现时还有许多神奇之处。然后又找人伪装成盲人和跛足人。
故意让盲人在众人来围观灵泉时落入泉中,然后过几天就对外宣称,梦中见到了金仙,眼睛好了。
然后跛子也说自己梦到金蟾仙,让他饮用灵泉水,也真就治好了。
这么一宣传,引的许多人过来围观。
然后韦灵符又经常往泉里放黄蛤蟆,这蛤蟆其实就是他养的,乍出乍没,时隐时现的,搞的神秘无比,配合那金蟾仙的传说,一时间让崇圣寺的这眼泉,成了不老仙泉。
弄的附近百姓纷纷赶来求水,甚至有许多名门贵戚都来了。
韦灵符做足了势,接着就开始割韭菜了,三贯钱一斗水,卖的比国公酒还贵,还一水难求。
而那灵泉水涌有限,于是韦灵符一伙还经常半夜里从其它井里打来水偷偷的倒入泉中,或者装入桶盆等之中,天亮后直接称是从灵泉中接好,方便施于众人,这钱赚的盆满钵满,名满长安。
先前接到东宫官吏相请,得了太子所赐金银,让他来卫国公府时,他还很得意,想着借这机会,把金蟾仙泉的名气再弄大点。
谁成想,一来就看到西华观的秦英道长被拖死狗一样拖出去。
战战惊惊的被‘请’进了大厅,韦灵符还没站好,接着就被张超一声喝令,吓的坐到了地上。
“大胆妖人,敢胆行妖作骗,还不如实招来!”
“贫道没骗人。”韦灵符哆嗦着道。
“你的灵泉水听说包治百病,能肉白骨活死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喝了你灵泉水都能从鬼门关救回来?就算没病,喝了也益寿延年?”
“确实如此。”
“哦,那小爷我倒也想瞧瞧这神奇了,来人,给我把韦灵符的四脚打断,然后给他喝点灵泉水,看能不能自动长上!”
那边家兵立即不客气的上来,一把就将韦灵符按倒在地,真的就提着棍棒要打。
“莫打莫打。”韦灵符哪见过这种场面,这些日子里整天被人称为仙师、大师的,早飘了。
“不愿挨打?那就弄杯毒酒来,看能不能起死回生!”
韦灵符满地求饶。
“你肯不肯说句实话?到底有没有灵泉,有没有金蟾仙?”
“有,无数人可以为贫道做证······”
“打!”
乱棒交加,没几下韦灵符就扛不住了,全招了,都是他合伙行骗的。
秦琅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这场面,这些如此低级的骗术都有人信。不过想想,就算后世之时,某位号称能够空盆来蛇的王大师,不也曾风声水起,甚至无数社会名流都捧他臭嘴,甚至有喊他干爹的。
只能说这世上傻子太多,骗不过来。
“查抄崇圣寺,把韦妖养的蛤蟆给他挂脖子上,游街示众,三日后同样杖毙大街。”
“那个朱灵感呢,来了吗?叫进来!”
朱灵感是直接被架进来的,吓的腿走不动路了,秦琅也懒得跟他再废话了,让这位号称能够炼制长生药的神棍,把他带来的丹药,自己吃了。
朱灵感吓的结结巴巴的,却也还有一套专门话术应对,他说在江南的天台山,是上古神仙所聚之处,多灵草,而他虽然知道,但能力有限,没法寻得。如果卫国公能够让他前去当地做一州刺史,或许能够借助州衙官府的力量,寻得此灵草,以炼制出真正的长生不老药。
秦琅对这种话术岂会不懂。
让他把带来的一些所谓小长生药,也就是缺少了仙草不能真正长生,但能包治百病,可以延寿百岁的小长生丹取来。
问他炼制之法和所用材料。
不出意外,朱灵感的所谓小长生丹,也是烧水银为不死药,还加了铅硝等多种材料,妥妥的就是化学实验啊。
这种丹药吃了,别说长生不老,只怕会死的更快。水银炼丹,肯定会有慢性汞中毒,就算含量不大,但长期服用,也会导致诸如兴奋症,震颤、口腔炎等症状,也会变的急躁、易怒或多疑等性格变化。
历史上唐朝许多皇帝都迷信丹药,想要长生,李世民一代圣贤天子,都开了唐代天子服丹求长生的先河,最后五十出头就死,也跟服丹药有很大关系。
可是唐朝的皇帝们,却还总觉得是服食的方式不对,从不觉得长生丹这玩意有问题。
水银丹、硫磺丹、硝石丹,铅丹,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长生丹,可原料却全是些杀人的毒物,甚至火药这玩意历史上,本来就是道士们炼长生丹的时候不小心混合了几样材料而导致的爆炸发现的。
“既然你说这些是小长生丹,那说全都吃下去吧。”
一大把丹药放在朱灵感面前,可他哪敢吃下去。虽然有不少道士本身也信丹药这玩意,但多数人其实是不信的,他们自己清楚都用的是些啥玩意。
更别说这样大把的丹药一起乱吃,那是会要人命的。
可秦琅不管这些,你自称全是仙丹灵药,那就吃下去。
今天吃不死,明天继续吃,先让你吃上一年半载的。
朱灵感崩溃了,哪有这种搞法。
平时面对那些贵族名士们很管用的话术,在秦琅这毫无作用,那些人怀着一点点的期望,因此会信他的话,可秦琅一点点都不信。
一把丹药塞入口中。
朱灵感猛烈挣扎着,抠喉催吐。
“道长为何浪费这些仙丹灵药?来人,给道长再喂进去!”
朱灵感哭了,他不想死。
只得招供,仙丹只是他照着几本丹谱胡乱炼的,并不能长生,更不能治百病。什么服食丹药可以脱胎换骨,就算死了都能尸解升仙,其实都是骗术。
“拉下去,游街示众,三日后当街杖毙!”
秦琅厌恶的摆手。
“传令京兆府,立即全面整顿京畿寺庙道观僧尼道人借符咒丹药欺世骗人行为,同时对江湖游医、术士加强打击,一经发现,立即抓捕审讯······”
称心站在厅中,有些手足无措。
本来以为今天为太子殿下办事,送了几位仙师道长来为卫国公看病,能在卫国公这里露个脸,谁知道却摊上这么些烂事。
“秦相公,奴婢是真不知道这些人是骗子。”
秦琅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家伙,“你也只是被他们蒙骗了而已,本相不会怪你的。”
“那奴婢告退了。”
“等等。”
秦琅叫住称心,一直盯着他看,看的称心心里发毛,生怕秦琅一挥手,叫出亲兵把他也拉去游街示众,然后三日后当街杖毙。
“秦相还有何事?”
“你说你在太常寺是个乐童出身?”
“是的。”
“那你会什么乐器?”
“奴婢会吹箫。”
“本相很喜欢听箫,你便留在我府上,太子殿下那里,我会派人说明的。”
称心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支支唔唔要拒绝,又怕得罪秦琅,弄的在那里为难不已。
“怎么,难道本相这里容不下你?”秦琅加重了点语气,称心吓的花容失色,慌忙解释,“奴婢是怕太子殿下需要奴婢服侍。”
“本相跟殿下开口,殿下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你就留下吧。”
称心无奈,“容奴婢先回东宫,向殿下复命后再来。”
“不用了,你就留下来,本相另派人去复命便是。”
称心虽然长的帅,可身份卑贱,只是太常寺下面太乐署下的内教坊里的一个乐童,其实就是个宫廷奴隶,学习器乐,将来负责演奏宫廷乐器的学徒。这样的身份,太子一句话就能将他从内教坊要到东宫,秦琅自然也能一句话从东宫要过来。
毕竟他是太子的老师,一个乐童而已,太子岂会不给?
张超凑到秦琅边上,“三郎什么时候也有了分桃断袖的龙阳之癖好,居然男女通吃了?”
“滚,我真要有那爱好了,也是先收用了你。”
张超一阵恶心,赶紧捂住自己的屁股溜开,“别,千万别,被男人睡,那我别活了。”
称心在一边,隐约听到什么分桃,断袖,龙阳之语,也不由的面色大变,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望向秦琅,不由的惊惧起来,“秦相,奴婢只会吹那个箫,不会吹这个箫·······”
第691章 暗授机宜
东宫。
皇太子承乾正耐着性子听着于志宁在讲经论史,虽已监国亲政,可皇帝走前留下旨意,从二月至端午,从八月到冬至,一年两个经筵讲期,由宰相、学士们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
中书省下置弘文馆,门下省置集贤馆,东宫下设崇贤馆,三馆加设大学士,下设学士、直学士,校书郎、正字等,皆备皇帝顾问,出入侍从、参政议政,三馆大学士以宰相兼,学士加五品阶,赐绯袍银鱼。
至于翰林院,号称北门学士,地位更尊,待诏敕,草内制,十分优宠,翰林院学士承旨号称内相。
三馆分藏国典朝章,天下书籍,同时负责编修史书、整理典籍、编修书目、储相养才、出版图书,以及为皇帝和太子筵讲。
东宫左庶子于志宁,也授有崇贤馆学士之衔,而崇贤馆大学士,皇帝还是授给了秦琅。王珪是弘文馆大学士,魏征是集贤馆大学士,岑文本则是翰林院大学士。
翰林院也拟中书之制,下设翰林学士六人,仿中书舍人,又置翰林学士承旨二人,仿中书侍郎,并置翰林院大学士,如中书令,此外又特派宦官二人为翰林院使,以负责皇帝与翰林院往来联络。
翰林院也因此称为翰林学士院,起草的是任免将相大臣、宣布大赦、号令征伐等有关军国大事的诏制,称为内制;中书舍人所起草的则是一般臣僚的任免以及例行的文告,称为外制。
西梁吏部尚书岑善方之孙,隋朝虞部侍郎岑之象之子,南梁萧铣的中书侍郎,前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岑文本,也一飞冲天,继秦琅、马周之后主掌翰林院,也因此被皇帝特旨,以翰林院大学士参知政事,入政事堂为相。
皇帝搞起了一个完整的三馆一院体系,授封了一堆的大学士、学士、直学士们,轮流给太子讲经,一年两个讲期,隔一天就一讲,每次得讲半天。
讲来讲去,其实也就是讲经论史,枯燥又乏味,特别是如于志宁这些人的讲课,承乾听的更是无味。
讲着讲着,他又要借古讽今,把承乾拿出来一通批评。
若是以前,承乾肯定早就把不满表现在脸上,甚至会发脾气,可秦琅几次三番提醒他,可以不理会于志宁,但得尊重他,他是东宫官长,也是老师。
所以现在承乾跟换了个人一样,心里万般不耐烦,却还能装做一副专注听讲,虚心受教的模样坐在那里,不管于志宁如何说他不对,他也能笑着点头接受。不过心里头,却早就浮想联翩了,一会想着永昌坊的裴氏美丽温柔,一想又想着东宫马球队要杀进大唐超级马球联赛的八强了,一会想着好久没出去打猎······
“午时三刻,日中!”
东宫的报时博士敲声更鼓,打断了于志宁的讲经。
承乾立马笑着站起,对着于志宁躬身行礼,“于公辛苦了,请留下用午餐。”
于志宁本来东说西讲,导致今天预定的课程还没讲完,正想拖会课,谁知道承乾来了这么一招,见他满脸笑容,还十分客气的留他用餐,又不好多说,只好收起经书,“多谢殿下,臣下午还要去左春坊办公,直接去食堂用餐,正好可以顺便开个餐会,听听下面汇报今日工作。”
承乾还再三挽留。
“殿下记得把今日臣所讲的文章,好好理解,最好是能写一篇策论。”
承乾心里骂了两句,面上笑着应下,还恭敬的送于志宁出殿。
送走于志宁,承乾回到殿中,看着面前的经书,直接甩到了一边,枯燥乏味。
“殿下,卫公派人来报,说今日东宫请去的那几位有道高人,都是一群骗子,如今骗术拆穿,不打自招,都被押往京兆狱了,另外,今日殿下派去的那位叫称心的乐童,卫公很喜欢便向殿下讨个人情,留下了。”
“骗子?”承乾意外。
那内侍便把卫国公府来人的话说了一遍,什么臂生金龙只是街头小骗术,金蟾灵泉更只是合谋行骗,朱灵感的灵丹更全是些毒药。
承乾听的腾的站起,“老师无事吧?”
“卫国公说他本无大碍,有劳殿下挂念了,还说请殿下以后莫要再轻信那些江湖术士。”
承乾恼怒的道,“孤也都让那些家伙给骗了,谁给孤举荐的骗子?革了差事,赶出东宫去。”
“殿下,卫公特意嘱咐,说那些人也未必是有意,且宽恕他们一次,申斥几句便算了,以观后效。”
“那好吧,人暂且留下,你去替孤好好训诫几句。”
“那称心?”
承乾想起那个英俊的乐童,人长的英俊漂亮,关键是能说会道,先前就让承乾极为满意,故此特从太常寺要到东宫,想不到这小子如今倒把老师也给哄住了。
“既然老师喜欢,那就赠给老师吧,对了,把上次孤从太常寺跟称心一起要来的那个乐班,全都送去卫国公府。”
“还是孤亲自把人送去吧。”
内侍赶紧道,“卫公说请太子安心,不要记挂他,还是专心于政务要紧。殿下监国虽有宰相们辅佐,可如今不比早前,殿下如今元服,已要亲政,还是得多用些心。”
“卫公还特让人来提醒殿下,说先前大理寺丞张蕴古审理的李好德一案,实有失出,请殿下让政事堂诸公复核此案,莫要急着结案放人。”
“卫公在家养伤,也还关注了此案?可这案张蕴古已经审的明白,说李好德只是得了失心疯,并非妄做妖言,意图谋反啊。”
李好德案子确实很简单,相州人李好德,妄做妖言,地方以谋反罪将他入狱,层层上报。因是谋反案,所以要由大理寺复核。
这样的案件大理寺复核通过后,才能上报刑部,最后押入京师秋后问斩。
可问题是,大理寺丞张蕴古把这案子一看,亲自审了押来长安的李好德后,便认定这只是一个冤案,因为李好德是个疯子,有精神病。得了精神病的人,经常说些胡话不是正常吗?怎么能因此,就定他谋反呢?
最后张蕴古给李好德案推翻原判,重新定案,却是判了个很轻的罪行,略示惩戒。
新的审判报到刑部,再送到尚书省左右丞,都觉得这样判没问题,毕竟疯子也是条人命嘛。
承乾也没想到秦琅在家还关注这样一个小案子。
“殿下,卫公说,此案张蕴古办的有瑕疵,首先,李好德是相州人,而张蕴古也是相州人,二人本是同乡,再其次,李好德之兄李厚德恰好又是相州刺史。”
“还有这事,为何孤没听张蕴古报告过?”
“卫公说这正是此案瑕疵之处,此案张蕴古最好是避嫌,他就算秉公执法,也不应当隐瞒这些情况,当在案件里说明,如今治书侍御史权万纪盯上此案,收集了许多情况,直接要弹劾张蕴古,这就很不利了。”
承乾想了想,“可李好德只是一个疯子,这案子本身应当没问题啊。”
“张蕴古虽深得陛下信任,但陛下也最忌讳有人以权谋私,治中侍御史权万纪外号疯狗,此人向来以直谏敢谏闻名,也深得陛下信任。他现在还收集到一个重要的证据,张蕴古重判之后,还没得到批准,他便私下买了酒肉跑到大理寺狱中跟李好德喝酒下棋,还私自把重判的结果告诉了李好德,这就很麻烦了。”
本来李好德有神经病,因此经常跑到大街上胡言乱语,妄议朝政什么的,也不算什么,就算他装神弄鬼的自称神仙下凡,可也不是什么大罪。但问题还在于案件之外,李好德的哥哥是张蕴古家乡的州刺史,张蕴古审案之余,又还跑去监狱提前告知结果,还喝酒下棋,这事连在一起,可就明显有循私的嫌疑了。
本来嘛,大唐对于司法这块,也有严格的律令规定的,比如对于案件审判的失误,有失入和失出两种,失入就是判罚过重,失出,则是判罚过轻。
大唐律法规定,法官判案有误,失出的罪行较轻,失入则处罚较重。这也是本着宁轻勿重的原则,避免法官们刑法严峻。
张蕴古审理此案,也正是据此改判,一个疯子不能真当他是谋反来判,所以就只是打一顿板子,然后让家人带回去好生管教,再罚点钱就算了。
现在权万纪弹劾张蕴古是官官相护,分明是借机讨好家乡父母官相州刺史张厚德,还说李好德根本没有什么疯病,都是张蕴古教导他装疯以开脱罪行。张蕴古知法犯法,循私枉法。
权万纪外号疯狗,可知这人其实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他知道皇帝好谏喜诤,于是也给自己全力打造了一个强谏敢诤的人设,学的是魏征的风格,确实也得到皇帝信任。
这家伙搞这个案子,当然不可能只为对付一个小小的六品大理寺丞的,他还要把相州刺史张厚德拉下马,甚至要把刑部尚书杨师道拉下马,他本就是冲着刚从侍中位置上贬为刑部尚书而罢相,然后又再贬为工部尚书的杨师道来的。
一个治书侍御史,若是能够把前宰相拉下马,那也绝对是能风光无限的,更不用说政治上肯定前途光明。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斤两不够,于是主动的跑去求见了秦琅,希望能够得到秦琅这位当红宠臣的支持。
秦琅岂不知道他的算盘,敷衍了他几句打发走后,便派人来提醒承乾,李好德这个案子别急着签字结案。
“卫公说请殿下发太子令,发起对张蕴古审理李好德一审的调查,重点查清李好德是否有癫病,张蕴古是失出轻判,还是循私枉法,莫要等权万纪上表弹劾后被动。”
第692章 危险
权万纪是个小人。
这话不是秦琅说的,是同样以谏诤闻名的魏征对皇帝说的。这倒也不是魏征怕权万纪走了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虽然魏征同样告直谏敢谏出名,但却一直瞧不起权万纪,理由是做为御史虽有风闻奏事之权,可他却看中皇帝喜欢谏诤这点,利用御史之权,不止检举揭发官员们的**,甚至还不择手段,搞诽谤诬陷。
被权万纪弹劾的官员并非都有罪,权万纪也不是真的敢谏,只是谮毁告讦,骗内忠谏之名而已,魏征就数次说皇帝若总是重用权万纪,那会毁坏朝堂风气。
只不过魏征的话,李世民并没有怎么听进去,权万纪他用的很顺手,所以不仅没贬,还反而更加重用,以他为治书侍御史。
这可是御史台的次官,到唐高宗时因避讳李治之名后来又改成了御史中丞。
现任御史大夫是马周,权万纪知道马周更得宠,又有秦琅这样的强力盟友,所以也没想过要把马周拱下去,却是想着能够办几个大案,巩固提升自己的地位。
张蕴古这个案子,被他发现了破绽,立马如猫闻到腥一样。
秦琅因病在家休养,本来这个案子跟他没半点关系,他跟张蕴古也没什么交情,这位张寺丞原本在庐江王李瑗的王府中任记室参军事,当初秦琅去幽州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他是平乱一方,而张蕴古是被平的一方。
好在张蕴古倒没怎么卷入叛乱案中,事平之后不久,被召入朝中,甚至还得李世民赏识,不久调入中书省任职,最后又以能力出众,被调入大理寺任大理丞。
大理丞只是从六品上的官员,而且大理寺有六个。大理寺的长官是大理寺卿,然后是少卿,再然后是大理寺正,大理寺丞,丞之职在正刑之轻重。
六位寺丞分管大理寺的各项事务,尤其是主管地方各州的司法案件的复审,每位寺丞复审完毕的案件,还要会同其它五位寺丞一同署名,才具有法律效力。
其它寺丞若有不同意见,也要在画押时写明,这跟中书省的六位中书舍人的五花判事程序是一样的。
同样,大唐制度,寺丞断罪后,须经大理正审核。
张蕴古复核相州李好德的这个谋反案件,他做出推翻原判,从审轻判的结果后,其它五位寺丞也都是同意并签名了的,甚至寺正也一样审核签名,并报与大理少卿和大理寺卿审核署名通过。
整个大理寺上上下下,都是通过了这个案件。
大唐制度,行政主要是告公文运作,而为保证公文体系的有效运行,大唐是有相当严格的勾检制度的。
勾便是署名画勾,注明日期。
检是核对文书是否按照法定的日程进行批办处理。
公文上行或下行,每一步都有详细的规定,相应的官吏都要在上面审核、署名,反驳也要留下意见,有专门的官吏检查公文是否在法定日程中进行批办处理,每一个环节若有差错,相应经手人都要负责。
李好德案,大理寺已经把地方审判完全推翻,且已经是整个大理寺都审核同意了的。
权万纪的出手,表面针对主审者张蕴古,实际上就是要对整个大理寺下手。权万纪来主动拜会过秦琅,希望秦琅能够支持他。但秦琅没什么兴趣,权万纪是陇右天水人,父亲在隋朝时也做过地方刺史,也算是士族名门出身。
起家员外郎,出任潮州刺史,入为治书侍御史,在潮州做刺史时也没什么政绩,却是靠着给皇帝上谏言书而得以升官入朝的。他做了治书侍御史后,也没有干出过什么像样的案子,但却专门盯着宰相们弹劾,比如弹劾房玄龄执掌官员考核不公平,王珪检校侍中,他又说王珪审议诏敕时循私,后来又弹劾宇文士及,说他兄长士及和弟弟智及,深受隋恩,却弑君谋逆,而如今士及和智及两人却还有儿子在朝中任千牛之职,请皇帝将他们赶出去以惩不轨,还跟着弹劾宇文士及不忠。
靠着碰瓷式的弹劾宰相们的行为,虽然每次都没成功,可李世民不但没怪罪,反而认为他不阿贵近,反而给予赏赐。
权万纪于是在御史台里,拉拢了侍御史李仁史等几个御史为心腹,动不动就弹劾这个大臣,弹劾那个大臣。
这次出手弹劾张蕴古,就是要对付整个大理寺,甚至剑指工部尚书、前宰相杨师道。
李世民其实未必就不是不清楚权万纪这种乱咬人的习性,可皇帝用人,自有皇帝的用法,不可能如某些年轻学生想的那么简单,用贤良近君子,恰相反,皇帝们用人,首先是保证好用。
就好比嘉靖皇帝曾对臣下说的一样,长江和黄河都灌溉了两岸万无数土地良田,养育了无数子民,他不能因为长江水清,黄河水浊就区别对待。
甚至恰相反,皇帝需要君子贤臣,可也一样离不开权万纪这种疯狗,对于皇帝来说,这就是掌控朝堂,稳固皇权的必须,各种各样的臣子都需要,各在其位,各司其职,都是帮助做事的。
牧民们放牧,不仅养羊,还养狗,帮助驱赶羊群,也养马,马是坐骑,甚至有时还会养鹰,能帮着狩猎。
这就好比朝堂的三省一样,有负责决策草诏的中书省,也有负责审核封驳的门下省,还有负责执行的尚书省,三省相互制约。
若非如此,其实根本没必要搞三省啊。
可现在秦琅却还要插手,关键还是涉及到了太子。
张蕴古不是秦琅的人,也不是太子的人,但这个案子太大,若是被权万纪直接拱起来,只怕以李世民那个脾气,可能一怒之下,说不定就搞大了。秦琅记得历史上,这个案子确实搞大了,李世民一怒之下直接把张蕴古闹市斩杀了。
但很快又后悔了,张蕴古被杀后,还引起了大唐司法界很不好的反应,就是原本大唐的法官们审判,一般都是宁愿失出而不失入。但因张蕴古被杀这一事后,此后大唐法官们改变态度了,宁愿律法从严也绝不从轻了。
导致当年大理寺就比头年增加了二百多个死刑案,弄的李世民很是不满,最后还搞了一出放死囚们回家过年,然后年后让他们自己回来报道的故事出来,这本质上其实也是李世民为了重新调整大唐司法定案标准做的努力。
如果按历史发展,药蕴古被杀,大理寺上下一群官员都要被降罪,这个案子就大了,而太子监国期间,发生这么大的案件,于第一次亲政监国的太子来说,当然是大大的名声有损。
甚至会被皇帝怀疑能力。
毕竟就算张蕴古是皇帝下令杀的,可皇帝事后一后悔,他只会把责任推到监国的太子身上的。
秦琅给承乾开的方子,是以监国太子的名义,发起对张蕴古的调查,抢先权万纪一步,只要把这个案子弄的清清楚楚了,也就不怕冤杀,至于李好德是否要改判加重,其实都不重要,一个疯子而已,哪怕哥哥是刺史,也无足轻重。
当然,若是能顺便把权万纪这样的疯狗赶出御史台,也是帮刚到御史台的马周一个忙。
初夏时节。
长乐坡,广运潭。
做为长安城郊最大的水运码头,这里是千帆万橹,烟波浩淼,一片繁忙。湖上,往来的客船货船无数,满载各地商货,官民,也有许多京师的贵族名门家的游艇画舫。
秦琅今天感觉身体稍舒适一些,便也出来透风。
带上妻妾儿子们出来玩,做在自家五层的游艇上,在水上飘荡,吹着夏风,确实非常惬意。他这条船,也是一条有几十年船龄的老船,曾是隋朝的黄龙五牙楼船战舰,据说是杨素督造,曾参与过平陈之役,后来又随杨素参与过平江南叛乱,再后来还随杨广下江南巡江都,还曾随来护儿跨海到过平壤城下。
秦琅不太相信这条五层的楼船能跑黄海上航行,但这条船船况不错,经过设计改造之后,成了一条极为豪华的游艇,在广运潭和渭水、广通渠游玩却是极舒适的。
船上五层,客房、厨房、客厅等一应俱全。
还能在船上搞烧烤呢。
夏风徐徐,顶级甲板上,秦琅躺着晒太阳,马周坐在一边喝酒。
本来秦琅不肯给他酒喝,马周的糖尿病依然还是又加重了,虽然秦琅特意为他寻了些药方,给他定期派大夫体检保健,但马周却做不到管住嘴迈开腿,他嗜酒如命,又好吃肉。偏偏还是个工作狂,经常熬夜加班,推荐给他的骑马射箭游泳等运动,马周一个都不喜欢。
糖尿病加重,马周越发的瘦了,手上腿上甚至开始出现一些伤痕溃疡,他看东西都开始有点糊了。
可就算如此,马周依然好酒好肉,秦琅都没法劝说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既然这病治不了,何必还千般拘束着自己,痛快的过完每一天就是了。”
马周的想法很简单,不求跟乌龟王八一样长寿,但只求能在有限的时光里,不负君王,能够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在史书上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权万纪你不用担心,这人野心强,可没什么真本事,靠碰瓷是走不远的,这次就用这个案子,狠狠的收拾他,将他直接踢出御史台。”秦琅对马周道。
马周端着酒杯,沁人的酒入喉咙,让他感觉没那么饥渴了,“也没必要非要动他吧?”
“你想做事,首先就得做人,不弄掉权万纪,你也很难真正掌握御史台,借此机会,杀鸡儆猴,一举两得。”虽然权万纪主动找到秦琅,想要依附于他,可秦琅却不也会用这种危险的人物。
马周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你也少喝点吧,我可不想你那么快就死了!”秦琅忍不住劝道。
第693章 万能天王
“我也不想这么早死呢。”马周望着长乐坡广运潭两岸的杨柳,有些怔怔出神。
“这里景象不错,你不在这里置个别院吗?
马周摇了摇头,“我可不像你这么豪奢。”虽说如今做上了宰相,可马周当官也才这几年时间,他刚到长安时,只能住在旅店里,甚至后来都付不起店钱,后来得秦琅赏识,请他入秦府做了宾客,又进了镇抚司任职,但那点俸禄也没几个钱。
靠俸禄在长安一辈子都不一定买的上房子。
长安大,居不易。
后来得皇帝赏识提拔,也只能租秦琅的一处小院,最后皇帝特意拔了笔赏钱给他买房,这才能在长安城中有一座自己的房子,这幸运超过了九成九的长安读书人。
官越当越高,俸禄也越来越多,但终究是当官时间短,他又不善于理财,府里也雇佣了车夫马仆长随厨娘洗衣妇等,开销也不少,兼之他还有个喜欢买书的嗜好,很是费钱。经常还有些家乡的同乡们找上门来,还得帮衬一二。老家的族人,也得经常寄些钱回去。
如今紫袍玉带,当朝宰相马宾王,却是个月光族,相比起同是宰相的秦琅的富可敌国,生财有道,马周真是差远了。
长乐坡是京师又一处富人别墅区,秦琅不仅在长乐坡有最顶级的别墅庄园,甚至还不止一座,他在咸阳搞的那个度假休闲村很成功,这几年赚了不少钱。于是也在长乐坡这边,于产河灞河间搞起了房地产开发,吃进了大片的土地。
本是些不值钱的河滩荒地坡地,秦琅花了些钱,折腾了一年多,来了个全新大改造,不仅弄出了沿河几万亩的稻田,甚至还于这些稻田间建起了稻花香度假村。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荷塘月色,泛舟水上。
跟秦琅家的秦氏木业一样,因为有新颖的经营理念,所以秦琅的别墅度假村深受欢迎,部份出售,部份出租,高雅、宁静、舒适的享受,让京师贵族官员们趋之若鹜。
尤其是对部份外地来京任官的官员们来说,初来也不是人人有能力置产,于是长租或短租,得闲了一家人过来住几天,放松放松,既能享受到高雅舒适,又不用花费过多,当然是不错的选择。
一些不差钱的贵族豪门们,则是欣喜这里的设计,反正也不差钱,买就是了,虽然比自己建多费些钱,可有钱难买心欢喜啊。
围绕着广运潭边,这里现在成了长安城外最热闹的一处所在,不仅工商兴盛,更是难得的人气之地,购物、娱乐休闲为一体,相当于是又一个平康坊。而且比平康坊地方更大,景象更美,且还没城中那么多限制。
秦家在这里建起了比长安城里规模更大的马球场,还有赛马场,每到旬休的时候,这里的马球比赛和赛马比赛,都能迎来无数的观众,更别说马票等博彩也会生意火爆。
广运潭边,也建起了许多青楼楚馆,甚至水上也有了许多精美的画舫歌伎,许多高档酒楼饭店也在这边建起,生意比在长安城里还要好。
长安城里终究还是限制较多的,哪怕如今在东宫主持的京兆府衙,正在推动拆坊墙,兴商街、坊市的动作,但哪有长乐坡这边更自由呢。
这几年,在秦家、长孙家等豪门的引领和规划下,长乐坡这边已经被称为小长安了,上万的商家,小十万的百姓工匠奴隶等聚焦在这片地方。
贵族名门也喜欢在这边建庄园租别墅,自由而无拘束。
马周知道秦琅是这小长安的设计者,也知道他在这片地方的话语权有多重,更知道这个地方每天为秦琅带来多少财富。
但马周并不会去羡慕这些,对于他来说,贫困时,我是我,不厌恶贫困。富贵时,我依然是我,不崇拜富贵。
东宫少詹事张玄素寒门出身,隋朝时曾做过吏员,深以为耻,曾经在宫廷宴会上,被皇帝问及出身,羞的满面通红。皇帝问他在前朝做什么官,他说是县尉。又问县尉前做什么,说不入流,又问是干什么差事的,张玄素答不出口,结束宴会时走路都打晃了。
而马周不一样,他也是落魄书生出身,靠蹭学读的书,然后虽当过州学助教这样的流外吏,但后来弃职游学,欠过旅店店费,赊过酒馆酒钱,还因犯禁被武侯戴枷鞭打,后来给秦琅当过门客,但不管是面对谁,马周对于这些从不忌讳。
这一点上,大理寺卿孙伏珈倒与马周很像,大理寺卿孙伏珈是大唐第一个状元郎,但是他在隋朝时就已经考中过进士,也当过官。但做官前,却也是先做的流外吏。
唐朝建立后,又来考科举,再次为官,一步步的做到治书侍御史、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等职,还加参预朝政衔,做了宰相。
“你看这稻田,多翠绿啊,再过段时间,稻苗抽穗,风吹稻花香,我的稻花鱼也就能长的更肥美了。”
马周望着那一片片如绿绸一般的稻田,很是佩服秦琅的本事,这本来是无人问津的低洼河滩地,许多甚至还是水涝地等,有些则全是些石子地,秦琅却大胆的买下这些破地。
然后大手笔的投入了许多钱,招来许多百姓做工,先是清理河道,加固堤坝,然后把那些地建成了圩田、梯田,河道清理出的淤泥用来填平洼地,挖出来的石头用来加固堤坝和抬田,水涝问题解决了,田也就成了良田。
还围了许多个塘,种藕养鱼养鸭,堤坡后稻田边还建起了鸡场羊圈猪栏。鱼塘既能在涝时蓄水防洪,还能在旱时车水溉田,更别说养的鸡鸭等粪便又能肥田,田埂渠边堤上栽的桑树既能喂蚕,又能做羊的冬料。
秦琅甚至在他的稻田里养鱼,稻花鱼之名,如今还名扬长安,这些鱼卖的比寻常鱼还贵不少。
秦琅投入的本钱虽大,可每年的收益也高,不出几年就能回本,以后就是净赚了。
“你这几年到处变废为宝,搞的长安周边都新增了许多良田啊,如今多少贵族豪门都跟着你学。”
秦琅只是呵呵一笑,对于别人模仿他,他并不介意,他当初最先在三原试行这种生态养殖种植模式时,李靖家的红拂女就盯着他学了。
随他去,怕什么。
秦琅先前猛搞养殖,近两年关内关外搞养殖的也多起来了,秦琅现在自己的养鸡场养鸭场便减少了,他专注开始搞起了孵化育苗。其它家跟上到处搞养殖场,秦家便开始专门提供苗子。
又转而研究饲料和兽药了。
当大家都跟风养殖,秦家却已经调头,孵化育苗、饲料兽药,以及熏腊加工等。当有人也开始跟风搞孵化育苗,也跟着搞饲料,秦家却已经做到了规模化,技术更强,成本更低,规模更大,抢占了市场的主要份额。
别人养猪,秦家的养猪产业,却已经实现了从选种、育种、饲养,到饲料、兽药,以及屠宰、销售,以及再加工的整个产业链在手了。
甚至还衍生出了利用猪鬃毛的毛刷厂,利用猪皮的皮鞋厂和皮衣里衬厂。
猪鬃根条均匀,硬度适中,油性大,韧性好,耐热耐湿又耐酸,还抗磨,不易弯曲、卷绕、折断,是制作各种刷子的绝好材料。
马周笑着摇了摇头,将杯中最后一点酒喝尽,然后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杯子,想再喝也没了,秦琅早让人把酒都收起来了,只准他喝这一杯。
“三郎你可知道,如今长安的商家们,都喜欢去拜天王庙?甚至不少人把你那尊天王像单独请回家供着?”
秦琅撇撇嘴,他哪不知道呢。
当初了因灭蝗救灾有功,在陇右被人立起天王庙,称为灭蝗天王,替代蝗神庙来拜。这事惊到皇帝,最后皇帝也认可了民间百姓们的行为,承认秦琅爷俩的天王之位,甚至还将他爷俩列入了国家正祀,国家每年都要祭祀一下爷俩,等于是正式替代了以前的蝗神、虫王了。
各地,尤其在关陇和中原,天王庙是遍地开花,毕竟蝗灾的可怕大家深有体会,三年一小次,十年一大灾,蝗灾一起,那可真是只能哭天,可自从秦琅主持灭蝗,弄出了许多治蝗、预防蝗灾的条陈后,之后已经很少再有那种席卷州县的大蝗灾了。
如今蝗虫都成了大唐百姓的一道美食。
大家都很感谢秦琅,纷纷建立天王庙以镇虫王。当然,后来秦琅又以药神之名,推出了人痘之法,让痘瘟不再能危害孩子。近年人痘法升级为牛痘之法,痘种更加安全,接种成功率更高,如今痘疫再无法大规模的夺去孩子们的性命了。大唐朝廷在各地都建立了专门的防疫所,每年定期为百姓儿童免费接痘种防疫。
天王庙因此得到更多人的拜信,进一步建到了南方。
而长安的商人们还把秦琅当成财神爷来拜,甚至请到家中,他们都说秦琅生财有道。
还有些聪明的商人,则把天王庙里秦琅爷俩的天王像,画成画像出售,说秦太尉爷俩那是皇帝钦封门神,只要把画像请回家贴在门上,便能镇魔辟邪。
秦琅简直是万能的了,求财的拜秦琅,请平安的拜秦琅,甚至如今据说有人求子都不再去拜求子观音,也改到天王庙拜小秦天王了。
“三郎,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武能定国,文能安邦,又有经世济民之才,你若是能够把这些大才多用在朝廷上,岂不更好,为何却总要花费许多精力于小家呢?以你如今的身家,十辈子都够用了吧,为何还总是这么喜欢赚钱呢?”马周很是不解。
秦琅呵呵一笑,“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第694章 阻击
东宫。
监国会议上,政事堂诸相和东宫高官们再次齐聚一堂,议商政事。会议开始前,马周主动的跟大理寺卿孙伏伽打招呼。
“孙相公,听说你那里收藏了几本秦代的书籍,想讨来借阅一下,不知可否?”
孙伏伽笑道,“当然可以。”
借着说话之机,马周提醒孙伏枷,“昨日到广运潭跟卫公钓鱼,说起大理寺近日审的一桩案子,李好德案。”
“哦?”孙伏伽跟秦琅关系还不错,之前秦琅做镇抚使,他是大理寺少卿,于司法上有过合作,倒还算对脾气胃口。“卫公可是觉得这案子有问题?”
“孙相可知,李好德的兄长李厚德是相州刺史,而主审此案的大理丞张蕴古却正是相州人?”
“略知一二,但张寺丞向来秉公执法,公正严明。”
“卫公也说张寺丞风评不错,可问题是现在权万纪要弹劾张蕴古,说他借机讨好张厚德,循私枉法。”
“权万纪疯狗乱咬人,马相公也相信?”
马周把张蕴古私自跑到狱中跟李好德喝酒下棋,提前透露案件重审结果于他,而权万纪抓住这点不放的事说了出来。
这下孙伏伽也不由的皱眉了,张蕴古这事就做的不合规矩了,虽然于人情来说,他去看望下同乡也不算什么,毕竟李好德的兄长不是他家乡的父母官,当官的不说官官相护,但这种人情肯定有时也要顾忌一二,也算结个善缘。
“马相公是御史大夫,权万纪是你们御史台的治书侍御史,不知马相公为何把这些告之于我?”
“昨日去长乐坡,是太子殿下让我去见卫国公的。”
孙伏伽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治书侍御史权万纪抓到张蕴古把柄,上表弹劾,而太子先按下了这弹劾,却让御史大夫马周跑去找秦琅会面商议,然后今天又私下找到他这个大理寺卿。
这事看来还有内情。
“一会的会上,我将亲自提起对张蕴古的弹劾调查,到时御史台会对张蕴古和李好德案一起全面调查,希望孙相公能够理解和配合。”马周道。
“这是卫公的意思?”
“卫公也不希望殿下监国之时,长安出什么大乱子,权万纪是疯狗,不能任他搞什么大新闻。”
“那卫公的打算?”
“卫公建议让张蕴古自请辞职,接受调查,至于李好德一案,大理寺收回重审,要重点审清楚李好德是否有疯病癫疾,其兄相州刺史李厚德又是否插手此案,全都要调查的清清楚楚,要滴水不漏。”
孙伏伽低声道,“张蕴古并无大错。”
“卫公也知道,这也是保护他,等这案子弄清楚后,先委屈他贬调外地一段时间,然后过了这阵,还是会调他回来的。”
一个大理寺,大唐最高法院,一个御史台,大唐最高检察院,孙伏伽和马周两位长官,却在这中枢会议前,私下商议。
魏征看到两人在那里嘀咕半天,立马咳嗽一声,“马相公和孙相公,你们两位在私议什么呢,难道是在做什么交易?”
魏征的话引来众人目光,他却依然道,“我知道你们跟秦相向来关系不错,秦琅人不在,你们怎么却还把他那套学来了?今日之事,我回头定要写一份弹章上奏,弹劾你们二位。”
马周对魏征拱了下手,转头坐到了自己位置上,孙伏伽也没跟魏征纠缠。
会议正式开始。
除了太尉、平章军国重事秦琼和开府仪同三司、同平章事李靖这战神军神依旧不在,骠骑大将军、崇贤馆大学士、摄司空、京兆尹、同平章事、兵部尚书、太子詹事、上柱国秦琅也依然请了病假没到。
不过秦琅虽然人不在,但今日的会议,却早已经由他暗里定了调。
会议一开始,御史大夫、参预朝政马周便立马放炮,直接点名批评大理寺丞张蕴古,他拿出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侍御史李仁发的弹劾奏章,说两位御史认为大理寺办的李好德案有严重问题。
所以他现在要求对张蕴古发起调查,并暂停李好德案的重审判决结果生效,待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再说。
同时,被卷入此案的相州刺史李厚德,也被一并提起调查。
大理寺卿、参预朝政孙伏伽,面对马周的提议,居然立即应下,丝毫没有不满。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无间。
这让长孙无间这个老狐狸都感觉出了问题,而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更是眯着眼睛不吭声。
魏征想到两人之前的私语,哼了一声。
“两位相公倒是会做戏,这又是要做什么,何不直说?”
平时很少在议事时开口表态的承乾,居然很难得的接了话茬,“孤以为马相公所说很有道理,此案确实略有瑕疵,既然有御史提出质疑并弹劾,朝廷理应郑重调查。”
“传太子令,大理寺丞张蕴古暂且停职归家,接受调查。李好德案,重新调查,相州刺史李厚德,一并接受调查。”
长孙无忌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有些过于活跃的外甥承乾。
他看看承乾,又瞧瞧马周,再看看孙伏伽,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议事结束。
长孙无忌没急着走,而是请求面奏太子。
魏征站在那盯着长孙无忌,“长孙公身为宰相,刚刚的会议上有何事不能直奏?为何要请求单独奏对,想要循私情乎?”
“我有机密之事,要单独奏报太子。”
“宰相私自面奏太子,这不合适!”魏征盯着长孙无忌。
群相制度下,宰相们于政事堂集体决策议政,某个宰相单独进见,这无疑会有给皇帝夹带私货的嫌疑。
长孙无忌向来讨厌魏征,曾不止一次跟秦琅报怨过,要把魏玄成这个田舍汉给赶出朝堂去。
“魏侍中若是不满,可以写奏章弹劾我。”说完,长孙无忌甩袖走了。
魏征黑着脸,决定回去就先写长孙无忌的弹章,然后再写马周和孙伏伽的。
丽正殿中,承乾对舅舅长孙无忌很是恭敬,这位是亲娘舅不说,身后也代表的是强大的关陇集团势力对他的支持,举足轻重。
连老师秦琅都要对长孙无忌客气三分,而他也一直是皇帝最信任的重臣。
“殿下今日在会上表现,让臣有些意外。”
承乾请长孙无忌对坐,然后亲自给长孙倒茶。
“在这里舅舅不必这般客气。”
“张蕴古这事,透着些蹊跷啊。”长孙端起茶抿了一口道。
承乾对于长孙无忌倒也没有隐瞒之意,便说了权万纪要借张蕴古一案搞事情,想要对大理寺下手,不仅仅是要弹一个六品大理寺丞,而且还要弹大理寺上下诸官,甚至要对孙伏伽、杨师道这两位宰相一起弹。
“孙伏伽是大理寺卿,弹他倒也有些说的过去,为何杨师道也要弹?”
“因为李好德案是杨师道还在任刑部尚书时办的,另外李厚德是杨师道的人。”承乾道。
每个宰相都有自己的关系网,从朝中到地方,莫不如是。
长孙无忌也曾被权万纪弹劾过,但皇帝没理会。
“权万纪喜欢弹劾人,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次就算要借机弹劾孙伏伽、杨师道,也不稀奇,殿下为何要这么重视?”
“老师说这次权万纪来势汹汹,若是不小心,被他捅到圣人那去,只怕会成大案。”
“秦三郎说的?”长孙无忌意外,没想到秦琅都躺在家养伤了,居然还掺和这事中。
“嗯。”
长孙无忌摸着下巴的胡子,一时有些疑惑,秦琅如何就断定,权万纪的弹劾就能有效,而且还能搞成大案?
“老师说,陛下近年对权万纪十分信任,以为他忠谏用心,而如今陛下又在骊水温泉宫中休假,因此若是接到权万纪弹劾,只怕会一时听信一面之辞,来不及调查清楚,就下达旨令。”
“这话有些牵强,除非秦三郎还知道更多的内情。”
长孙无忌是老狐狸,他不是承乾,会无理由的信任秦琅,也不是马周,跟秦琅有很好的默契。
可想了半天,也想不清秦琅的依据何在。
秦琅的这些部置,都是基于权万纪弹劾一定能奏效,且能让皇帝雷霆震怒。
“这小子说是在家养病,可躺在家都不闲着,还遥控指挥起来,看来根本就没什么事嘛。”
·······
长孙无忌虽对秦琅的判断表示有些怀疑,但做为政治上的亲密盟友,他没有干涉,甚至提供了一些帮助。
权万纪野心勃勃的弹劾,连御史台都没能出,马周直接召权万纪和李仁发,让他们把弹章先交给自己审核,实际上扣下来了。
权万纪私下里又向皇帝上奏,结果同样没出长安,还是被拦截了。权万纪虽然比较得李世民信任,可却并没有给皇帝上密折的资格,能给皇帝上密折的官员有几百个,但贵族勋戚,地方官吏、边疆大将就占了许多。
而朝中百司,各部长官又占据许多,权万纪只是御史台两个治书侍御史之一,并不在此列,他的奏章要送到皇帝手中,要经过多道手续,而不是如密奏一样,有专门的独立渠道直呈皇帝,无人敢拦截。
第695章 京中叛乱
权万纪策马奔驰在星空下。
月淡星稀,道路不明,可依然阻止不了他的一腔热情。
马周扣留他的弹章,金吾卫拦截他的奏书,这不仅没打消权万纪的念头,反而激发他无穷的战意。
此刻他变妆换衣,扮做一个商人,黄昏时悄然出长安城,就是要亲自赶到骊山去向皇帝弹劾。
他不仅要弹劾张蕴古,还要弹劾大理寺卿孙伏伽,弹劾御史大夫马周,还要弹劾工部尚书杨师道,弹劾左金吾卫大将军吴黑闼······
这不是他头一次弹劾宰相,过去他弹劾过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宇文士及,但还是头一次要弹这么多宰相。
而且他认为这次定能成功。
李好德谋反,张蕴古却包庇,张蕴古分明就是逆贼李瑗的余党,贼心不死,李厚德则早跟他串通勾结。张蕴古还借李厚德跟杨师道勾结,意图谋反。李好德无意中走漏造反计划······
现在马周和孙伏伽又在包庇张蕴古李厚德,明显就是同党。
这个案子若能成功,他权万纪起码也能替换马周做御史大夫,马周不过是一落魄书生,得秦琅的支持才能坐到这位置上的,有何真正的资格呢?
他权万纪才最适合当御史大夫,毕竟马周连个宰相都没弹劾过,当什么御史大夫?
长安到骊山温泉宫不过百里,权万纪虽是个文官,可早年也是在军伍里呆过的,关陇子弟,本就能骑会射,骑着马咬着牙一气不停歇的跑了一夜。
天亮,便到达了山下。
权万纪满身露水,顾不得疲惫,向山下禁军士卒亮出自己的鱼符。
“御史台治书侍御史权万纪,有要事求见圣人!”
治书侍御史的名头还是挺管用的,羽林郎立即上报,很快皇帝传旨召权万纪上山进见。
“何事?”
皇帝正在吃早餐。
起来先泡个温泉,然后吃着裤带面条,配上羊肉汤,很是惬意。
看到做商人装束的权万纪,李世民有些意外。
权万纪往地上一扑,大声说自己破获了一起谋反案,先是说了李好德的名字,李世民想了下,没印象。
“相州刺史李厚德!”
又一个名字,李世民表示有点印象了,但也仅是有些印象而已,大唐三百多州呢,刺史就三百多个,相州刺史李厚德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
“李厚德怎么就谋反了?”李世民问。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刺史谋反,李世民听了也没什么惊讶的,继续吃面喝汤。
“相州刺史李厚德是杨师道的堂妹夫。”权万纪先把杨师道拉了出来。
李世民手中动作停下。
“哦,杨师道的堂妹夫?”
“李厚德妻杨氏,乃杨师道之叔,前朝邗国公杨士贵之女。”
李世民对于杨家比较清楚,毕竟他后宫里有好几个杨氏,老三吴王恪的母亲是大杨妃,还有个小杨嫔,另外元吉被他杀了后其妻杨氏也被他纳入宫中,虽未正式册封,宫里还一直叫着曹刺王妃,但都是出自弘农杨氏。
何况杨师道还是他六姐夫。
杨师道的父亲是观王杨雄,杨雄有七个儿子,嫡长子杨恭仁,在大唐也做过两朝宰相,爵封观国公。老七杨师道,诸兄弟中最小,先前也拜宰相,现任工部尚书。
还有个老六杨恭道,李世民后宫的杨婕妤,正是他女儿。
李世民既喊杨师道一声六姐夫,也要喊杨师道叔父。
杨师道父亲杨雄三兄弟,杨雄、杨达、杨士贵,杨达在隋朝当过宰相纳言,他有两个儿子,其中一子生孙女杨牡丹,四十多岁嫁给了大唐开国功臣应国公武士彟。
弘农杨氏地位显赫,前朝宗室,同时也出了杨素、杨雄这样的人物。
李世民没想到杨氏也卷入其中。
“你说李厚德谋反,可有确切证据?”
权万纪早有准备,立即把李好德是如何在相州妄做妖言,对朝廷和皇帝不敬,意图谋反的,然后被有司捉拿下狱。
本来已经判谋反,死罪,结果到了大理寺丞张蕴古这里,却马上给改成了无罪,说李好德只是得了失心疯。
“臣查明,张蕴古本是相州人,李厚德在任相州刺史,故与张蕴古结交往来,张蕴古家族在相州地方侵占百姓田地,李厚德有意庇护。李好德被押入京师,案件呈到大理寺复核,张蕴古黑白颠倒,故意谎称李好德有失心疯,竟判他无罪····”
“那李好德没疯?”
“陛下,张蕴古改判案件后,违背朝廷制度,私下跑到监狱,向李好德透露结果,又跟他喝酒下棋,臣试问,如果是个疯子,又如何还会下棋?下棋可是最要心思的!”
李世民一听到这,也不由的火了。
“圣人,那张蕴古本是逆贼庐江王李瑗的记室参军事,他有一女曾为李瑗妾侍,随李瑗死在幽州,张蕴古定是从此心怀怨恨,一直潜伏待反。于是与李好德勾结,意图谋反。”
李世民皱眉。
李好德一个州刺史,谋反也没多大机会。
“圣人,杨师道因被圣人贬黜罢相,心情怨恨,与其兄杨恭仁意图谋反,复辟杨家。”
权万纪把隋朝时杨玄感叛乱的事情拿来举例,杨玄感是楚国公、尚书令杨素的儿子,继承父亲爵位,年纪轻轻就当了礼部尚书,世受国恩,可却因为怀疑父亲是被杨广毒杀,于是就密谋造反。
趁着杨广东征高句丽之际,他主动请求在后方筹备粮草,借机在黎阳起兵叛乱,当时许多人响应,一路打到洛阳,差点破城。
“圣人,杨师道、杨恭仁兄弟皆曾官拜宰相,其余兄弟也俱任要职,或在地方为刺史,或在军中为将军,另杨家许多族人也在朝为官,若是杨氏逆反,后果不堪设想!”
“臣披星戴月赶来,就是怕圣上被人蒙蔽!”
“嗯?”
权万纪趁机向皇帝告状,说大理寺卿孙伏伽也有可能已经被杨氏拉拢过去,所以大理寺上下都得孙伏伽的示意,对李好德案的黑白颠倒无视。
又说御史大夫马周,也跟孙伏伽有勾连,说他们曾在监国会议前私下暗语,侍中魏征还因此警告二人。
事情说到这,这已经不是李好德是不是精神病,张蕴古有没有循私这么简单了,而是涉及到弘农杨氏家族谋反。
弘农杨氏号称是关陇六大士族之一,其实力甚至在京兆韦杜,河东裴柳薛之前,杨师道所在的观王房,更是隋亡以来,弘农杨氏的主枝了。
杨氏如今遍布朝野,他们要反,还真可能要出大问题。
李世民当皇帝以来,已经经历过数次谋反叛乱了,从李瑗、王君廓,到罗艺,再到宗室的李孝常,李幼良,还有许多大将跟着参与。
面对着危及到自己皇位的谋反案,李世民高度警惕。
连宗室的李瑗、李孝常、李幼良都要谋他的反,杨家谋反也不是没可能。
“张蕴古!”
李世民咬牙,他很清楚的记着这人,当初李瑗叛乱被平定后,许多幽州官员被免职或贬职,原是李瑗记室的张蕴古给他上了一道谏书《大宝箴》。
他在谏书中采用曹魏李康的名句,故以一人治天下,而不以天下奉一人,还有许多警句,如大明无偏照,至公无私亲。乐可不极,极乐成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
勿内荒于色,勿内荒于禽。勿贵难得之货,勿听亡国之音······
这些话对于当时刚刚继位,且还没怎么得到人心的李世民来说,很难得,于是张蕴古跟魏征、王珪等人一样,得到特旨升官。
张蕴古被调入中书省,升六品官,此后又再调为大理寺丞。
可以说,李世民还是很看重张蕴古的,将他视为如孙伏伽、戴胄、魏征等一样的忠直之臣。
可谁知,现在却卷入谋反案中。
权万纪也向来因敢直言进谏,不惧亲贵敢弹而得名,很得李世民信任。
“来人!”
殿内省少监王闿进来。
“你携朕旨意,带三百羽林回京,将大理寺丞张蕴古抓捕,于长安街上斩首示众!”
“大理寺参与审理李好德一案的官吏,全都停职关押审讯。”
“罢大理寺卿孙伏伽参预政事衔,暂调刑部司郎中。罢杨师道工部尚书,改为太常寺少卿······”
“许河南尹杨恭仁致仕,加拜特进,回长安休养!”
“御史大夫马周,迁中书侍郎,免参预政事衔。”
“相州刺史李厚德夺职,着有司押解入京!
·······
皇帝雷霆之怒,颁下一连串旨意,对于张蕴古更是直接下达了格杀令,大理寺卿孙伏伽和御史大夫马周,这两位更是直接被免去了宰相之职。
“权万纪暂知御史台事务。”
望着权万纪,李世民给了他奖赏。
权万纪激动的面色通红,连声拜谢。
等权万纪和王闿退出后,李世民又马上召来内侍,连写数道秘旨,让羽林郎立即回长安交予京中留守的几位禁军大将们。
第696章 奉旨拿人
长安城是大唐京师,人口百万,官多兵多人口多,监狱也最多。
城中有刑部狱、大理寺狱,还有京兆府狱,金吾狱、东西徒坊狱,长安县狱,万年县狱,另外镇抚司有诏狱,另外御史台还有台狱。
一座座监狱,遍及长安城。
不过长安监狱和大唐的所有监狱一样,都没有一个单独的行政机构,而是隶属于各个部门。
比如御史台狱,本来也没有,原本御史台有须留问,都是暂关押大理寺狱,后来为了方便,特旨于御史台也设立了监狱。同样的,刑部本来做为司法方面最高政令机关,也是没有监狱的。
可后来同样也新设监狱,就在刑部内,刑部衙门又在尚书省内,故刑部狱也是设立于皇城内的。
“张蕴古现关押何处?”
“御史台狱。”
秦琅摇头,“御史台狱不太安全,转移到金吾卫狱去。”
马周倒也没反对,“好,我这就行文。”
“权万纪去了骊山,此刻怕是已经面圣了。”秦琅又告诉马周一个消息。
“三郎足不出户,倒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我于京师还是有些耳目的。”
“那三郎为何不拦下他?”
“我要拦自然是拦的住,但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倒不如放他去面圣好了。”
马周有几分不解,秦琅却道,“权万纪费尽心思,想搞个大动静,我们就让他栽个大跟头好了。到时雷声大,雨点小,倒霉的还是他。”
马周当即写了一封命令,让人往御史台狱提张蕴古,转往左金吾卫狱。御史台狱也有典狱、问事、白直等役,马周做为御史台长官御史大夫,也就是御史台狱的最高领导,调个犯人当然是十分轻易。
金左吾卫狱在崇仁坊,原是玄真观,取缔后改为左金吾卫的监狱。左金吾卫属于北衙六军之一,负责的是长安外城九门,右金吾卫则是负责长安六街,都是主要管理皇城以南的长安外城的城防、治安的,监狱里也主要是收禁犯宵禁、门禁,街面上斗殴、偷窃、抢劫的犯人。
左金吾卫吴广吴黑闼,是秦琼在瓦岗的老部下,当年一起投唐的,又是秦琅任镇抚司时调他过去的,用他监狱关押个把人,理所当然。
秦琅把人转移到金吾狱,最重要的还在于金吾狱是北衙禁军的监狱,这是军队监狱,有禁军守卫,比起其它监狱又格外不同。
“权万纪见了圣人,一面之辞呈奏,只怕·····”
太子已经下令让御史台弹劾张蕴古,甚至都已经先将他收押审问,还重审李好德案,可若是皇帝直接插手,只怕就麻烦了。
“你们御史台难道这么简单的案子,还没理清楚?”秦琅笑问。
“已经**不离十了,李好德确实是有失心疯,但不是完全疯癫,是时疯时好,所以有时会胡言乱语,但有时也如常人。”
“这些可有医师的诊断?”
“有,殿中省尚药局的御医,东宫典药局的医师,还有太常寺太医署的太医都请来诊断过,确疹无疑,都有诊断书和医师们的署名用印。”马周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
“张蕴古与李好德兄弟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张蕴古去监狱看望李好德,也只是尽下同乡之谊,御史台已经拟判张蕴古失出之罪和泄密之罪,按制,泄露此等机密可判处一年半徒刑。
大唐刑法是沿袭隋制,采用的是隋五刑之法,刑罚分五种,死、流、徒、杖、笞,死有斩和绞两等,流刑则有两千、两千五、三千里这三等,另有加役流,即流三千里,劳役三年,做为某些死刑的宽宥处理。
至于徒刑,则分为五等,从一年到三年,各相差半年。
徒刑就是剥夺自由,强制劳役的刑罚,从隋朝起,就已经剥离了其它附加肉刑,不再如先秦时砍手砍脚挖鼻子等,也不用再如秦汉时刺青剃头打屁股等了,相对还是较轻的。
张蕴古泄密失机,但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又不是泄禁中语要杀头,故此最多徒一年半,而对李好德虽有判罚过轻之嫌,但失入一般也罚的不高,就是罚俸,严重点也是贬官降级。
所以御史台最后拟出的处置建议,是审判失入,坐罪罢官,泄露机密,徒一年半,罚到终南山采石场里服役,到了那边会安排他做个负责记录文书的差事。
李好德的案子,则拟的是李好德确有癫症,但因病妄做妖言,造成了不好影响,故也要给予处罚。
“依据大唐律·贼盗律条,李好德犯的是造妖书·妖言条。”
大唐对造妖书,做妖言是防范很严密的,有严格的处罚规定,明确制度了其造妖言·妖言者,绞。
李好德就属于自述休征,假托灵异,妄做富贵吉祥征兆之言,这专指的是说某某有什么身体特殊,当应什么之类的,比如说汉高祖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因此有帝相之类的话。
当然涉及到具体,还有个传播范围的问题,和危害性的问题。
律法规定的明明白白,参与编造妖书妖言,危害朝廷社稷的,都要处以绞刑。其次,没有参与编制妖书妖言,但搞自传播的,如果在三人以上传播,也要处以绞刑,没超过三人的,处三千里流刑。
而编造、传播的妖书妖言,未事实危害到朝廷社稷的,只杖一百。
未编造也未使用,只是私藏妖书,徒二年。私藏的只是没害的妖书,则杖六十。
私藏玄象器物、七耀历、谶书,太公六韬,黄石公三略之类兵书等,徒二年。传用或言涉不顺者,从造妖言之法,私习天文者,则按非自有书转相习学者,亦得徒二年。
所以在大唐,没事千万别夜观天象,说什么不祥或吉祥之语,这种话说了就可能要获罪,除非你是太史局的官吏和学生们,但你能看也不能乱说乱传播,否则就是造妖言了。
什么历书、兵书这些更别乱看,乱收藏。
也别随便说什么做了个梦,梦见神仙啥的,身上要是长了点特别的东西,比如脚长七痣,或胸怀大痣,额头长角等等,不能说是什么什么的联想,要不然也有罪。
李好德就是说自己是神仙,甚至还妄议朝政,传播范围还很广,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好在他没说自己是皇帝是什么大帝转世之类的,也没说要造反这样的话,再加上他确实有疯病,所以可以减轻一些。
御史台按造妖言,然言理无害,且有疯症,故此处以杖一百,令家属带回看管,不得再犯的判决。
至于其兄弟相州刺史李厚德,有看管不力之责,故此处以贬工部员外郎的贬官惩罚。
秦琅一边闻着茶香,一边听着马周的话,“效率很高,处置也算公正。”
“因为这案子闹大了,所以已经有些从重处理了,否则张蕴古的处置并无问题的。”马周有些为张蕴古叫屈。
“事情闹大了,总得有人要担些责任的,李厚德不冤,就是张蕴古有些可惜了,这事我看如此处置不错,赶紧在东宫会议上提出,与宰相们通过,然后向圣人呈报。”
·······
权知御史台事的权万纪顾不得辛苦,骑着马跟在殿中少监王闿后面,领着五百羽林郎一路杀回长安城。
御史台监狱。
权万纪对王闿道,“钦犯张蕴古就在台狱里。”
“把犯人带出来,押到皇城前大街斩首正法!”
全副武装的羽林郎直接闯进台狱。
“报少监,未见张犯。”
权万纪喝问典狱,“张蕴古哪去了?”
典狱看着这场面,战战兢兢的道,“刚被马台长下公文提走了。”
“提到哪去了?”权万纪喝问。
“好像是提到崇仁坊左金吾狱中去了。”
“我御史台的犯人,左金吾卫有何资格提走?”
“是马台长下的行文让提的。”典狱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胥吏,哪见过这场面,吓的脸都白了。
权万纪扭头,“少监,人到左金吾狱了,去崇仁坊。”
王闿却是直皱眉头,“左金吾隶属于镇抚司,这事只怕不好办了。”
“有什么不好办的,我们有圣旨。”
可王闿却没理会权万纪,虽有圣旨不错,问题是来的匆忙,只是口谕而已,并无诏敕啊。
“马周呢?”权万纪忍不住喝问典狱。
“马台长出去了,具体去向的属下也不知道。”
“奉圣人旨意,从现在起由本官知御史台事,马周已被免去御史大夫之职,改任中书侍郎了,你马上召集人,随本官去左金吾狱把张犯夺回来!”
权万纪愿意打头阵,王闿便也就带人跟上。
一行人杀到崇仁坊原玄真观前,这里现在是左金吾狱,平时关押一些街面上犯宵禁、偷盗抢劫,打架斗殴的犯人。
“本官是新任权知御史台事的权万年,奉圣人旨意,要将钦犯张蕴古转交殿内省王少监,赶紧把犯人交给本官。”
第697章 抗旨
右金吾狱大门前,一群金吾卫披着铠甲,端着长矛挡住了权万年等去路。
那森森铁甲,锐利长矛,让权万年也不敢硬闯进去。
今日狱中有一位法曹参军事亲自坐镇,闻声出来。
先是打量了权万纪两眼,然后看到后面的殿内少监以及皇帝亲从羽林郎,上前叉手行礼。
“左金吾卫法曹参军事李器,见过两位,不知何事?”
权万纪看这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不客气的道,“奉旨提拿钦犯张蕴古,赶紧把人犯交出来。”
李器却只是道,“我左金吾狱中,确实收押了张蕴古,乃是吴大将军奉有东宫监国太子之令,特从马台长那边提调过来收押的,怎么现在又要调回去?”
“你一个小小的法曹管这么多?赶紧把人领出来!耽误了圣命,你担的起吗?”
权万年现在只想马上把张蕴古给杀了,办了这件钦差,然后回自己的御史台去接管大权,哪有空跟一个小小的左金吾卫法曹废话,才正八品下的小官而已。
“既是奉圣命,那可有圣人敕书?”
“乃是奉圣人口谕!”
“那抱歉,没有正式诏敕,恕我左金吾卫不能交人。”
王闿站一边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笑着上前,“你可是丹阳公家的公子?”
“家父正是丹阳郡公、太子右卫率,某家中排行第四。”
“我说看着眼熟呢,你表字大志吧?你迎娶燕氏时我可是还来喝过喜酒的。”王闿笑眯眯道。
李大志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对王闿恭敬热情起来。
“王叔不是在骊山圣人跟前吗,怎么突然回京来了?”
王闿也笑着道,“奉圣人旨意,回京来办个差事,那个张蕴古在你狱中?”
“确实在,不过吴大将军特意交待过,若无太子令,或政事堂加盖中书门下之印的命令,我们不能交人。请王叔原谅则个,我只是个八品下的法曹参军事,不见诏敕可不敢放人。”
王闿倒也没不满,“能理解,吴大将军现在哪,我先去拜见下他。”
“大将军现在应当是在左金吾杖院。”
王闿点头,“见了丹阳公记的代我问声好,下次休沐时定去拜访。”
“走!”
王闿下令离开,权万纪急了,张蕴古就在里面狱中,怎么却还要撤。
“王少监,我们可是奉有圣人旨意的,左金吾卫敢不放人,直接打进去便是了。”
王闿却只是呵呵一笑,“权公真以为这金吾卫狱这么好闯?这可是镇抚司的地盘,就算是权公,只怕也不愿意轻易得罪镇抚司吧?还是先去拜访下吴大将军吧,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王闿只是殿中省的少监,殿中省的少监只是从四品上,而且殿中省只是负责皇帝生活诸事,是皇帝的侍从机构,并没有多少权柄。平时大家给他们面子,也是因为他们是天子身边人。
但说到底,王闿也不会不懂规矩,不管是镇抚司的张亮,还是左金吾卫大将军吴黑闼,人家都是正三品的紫袍大臣,更别说还是皇帝潜邸心腹旧臣,执掌的还是要害衙门。
权万纪很急,王闿不急,张蕴古的案子,跟他又没什么利害关系,可不愿意为这事,而得罪人。
带着羽林郎到了左金吾杖院,递上名贴拜见。
结果回复说吴大将军不在。
“请问吴大将军去了哪?”
“大将军一早去探望卫公去了。”
王闿笑着谢过,略做沉吟,心思转了一圈,“去平康坊。”
“少监,我看吴广就是故意躲藏不见,他们这是想做什么,要硬保张蕴古吗?这可是谋反犯人!”
“还请少监立即下令,带羽林郎打进左金吾狱,将张蕴古拉到长安街上,当街斩首示众,莫要误了圣命!”
王闿却不理会权万纪,“权公,你可知道刚才被你骂的那个法曹参军是何人?”
“那是太子右卫率、丹阳郡公李客师的第四子,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代国公是他伯父。李法曹人虽年轻,品阶也低,可前途无量啊,他的妻子燕氏,乃是陛下后宫燕贵人的妹妹。”
燕家也是关陇名门,李大志妻子燕氏的祖父燕荣,曾任隋朝幽州刺史,因为暴虐而被赐死,燕荣的儿子后来虽仕途受影响,可婚姻却没受影响,依然娶了太尉、观王杨雄的第三女。
因此李大志喊杨师道、杨恭仁兄弟舅舅。
伯父是当朝宰相,两个妻舅也是当过宰相的,父亲又是太子右卫率,就这家世,就算现在只是个从八品下又如何?
王闿毕竟是服侍皇帝的官儿,平日里整天研究的更多的还是各种人际关系,他才不会轻易去得罪李大志呢。
带羽林郎打进左金吾卫狱,万一把李大志伤到碰到了,算谁的?
而且这样做,必然要得罪左金吾大将军吴广,还要得罪镇抚使张亮,太没必要了。
“少监要违背圣旨?”
“本官何曾这样说过?只是如今人在金吾卫,总得一步步来。”
权万纪见他这推诿的样子,恼怒道,“王少监若不敢得罪人,我来下令便是。”
王闿巴不得呢,他一个四品的少监都不敢在长安乱得罪人,这权万纪不过五品的治书侍御史,倒是牛的很。
于是果断的交权,任他去了。
权万纪干脆甩开王闿,对几位羽林郎校尉直接下令,让他们随自己再杀回到崇仁坊去。
王闿则趁机开溜,跑去平康坊找秦琅去了。
平康坊,卫国公府。
秦琅正跟吴广在烧烤,炭烤茄子,炭烤大蒜,羊油包肝,大肠包葱,炭烤韭菜,甚至还有烤生蚝,烤大腰子,全是大补的玩意。
老吴吃的挺带劲。
“这生蚝真是够新鲜够肥的,在长安也能吃上这玩意可真难得。”老吴吹嘘他当年在瓦岗带兵时,曾经打到东莱沿海,用八牛弩射过大鲸鱼,吹嘘说一条大鲸鱼他们几千人吃。
“以前这玩意我们都不吃,没想到三郎弄点粉丝再加上点蒜蓉这么一烤,还挺好吃。”
吴广这人其它的地方都还不错,就是有个臭毛病,爱吹牛。
他爹隋朝时当过濮阳主簿,所以如今得封濮阳郡公爵位,当初从诛建成有功,事后得授新乡县开国公,授左卫中郎将,跟秦琼他们比起来差老远了,后来是秦琅拉了他一把,把他调到镇抚司。
后来镇抚司下新设左右金吾卫,老黑有老上司秦琼的关照,于是一飞冲天先是升三品将军,不久后又坐稳了正三品的大将军,这几年差事办的不错,地位已经牢固,也算是军功新贵一员,爵位也升为了郡公。
官阶高了,老吴爱吹牛的毛病一点没改,反而牛吹的越来越大了。
这杀鲸鱼的故事,秦琅就听过好多个版本了,最初的时候说的是射杀了一只百斤的大鱼,然后变成了数百斤,再变成了千斤,到现在成了射杀了一条上万斤的大鲸鱼。
用的武器也从最早的弓箭,到后来的马槊,再到踏张弩,然后到现在的八牛弩了。
“都是公务缠身走不开啊,要不然,一定要拉上三郎你再去东海上猎鲸,猎他个十头八头巨鲸,拿船走黄河运回长安来,也让这些长安人见识见识下!”
秦琅呵呵一笑。
“那敢情好,鲸之大,一锅炖不下,吊起做烧烤,多放孜然和茱萸,一个秘制一个微辣,再来坛好酒······”
老吴一听,拍腿,“这好这好!”
两人正说笑着,称心进来禀报,“公爷,殿内王少监在外拜见,说有要事。”
吴广拿起一个新鲜的生蚝,有些笨拙的撬开,将肥美新鲜的生蚝肉吸入嘴中,吃完一抹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干脆别见。”
“没事。”
王闿被请进来,见以往在太子东宫里的称心,如今居然在秦琅府上,很是惊奇。
“王少监来的正好,我们正品尝东海海鲜呢,你可真是有口福,刚好赶上,来。”
王闿也不客气,过来坐下,先吃了两个生蚝,然后才说起这次回京的任务。
“权万纪带人闯我左金吾狱抢人?岂有此理!”
老吴听了一拍大腿。
“这是陛下旨意?”
“权万纪昨夜批星戴月的赶到骊山面圣,圣人听闻李好德案后很是震怒,连下数道旨意,免孙相公和马相公的宰相之职,还派羽林郎来京立马处死张蕴古······”
“可有诏敕?”
“没有,只是口谕。”
秦琅点头,“圣人被权万纪骗了,幸好只是口谕,并没有正式诏敕,大错还未铸成。王少监有所不知,李好德一案,太子殿下已经发现案子办的有问题,已经责令重审,并已经审出结果了,李好德只是个疯子,张蕴古也没卷入谋反·····”
“只怕已经来不及了!”王闿又拿起一个生蚝。
“来的及。”秦琅对吴广道,“请吴大将军先去金吾狱,务必保住张寺丞,再请王少卿再辛苦一趟,先去东宫见下太子殿下,然后回骊山向陛下转告此案的真实结果。”
王闿把吃完的生蚝壳扔到一边,抹着嘴道,“辛苦倒没什么,只是权万纪捧着圣谕,未必肯放手。”
“这个请放心,权万纪又没有诏敕,只有一道未经过中书门下,也没经过翰林学士草诏的口谕,还翻不起什么浪来。长安城里,能制他的人多着呢!”
王闿指着面前的烧烤,“卫公能否让俺老王再吃点再走?”
“我让人给王少监你打包,路上也可以吃,等这次事了,下次王少监回京来,有时间我再好好招待你一次。”
王闿于是笑着起身,“那我可就记的卫公的承诺了。”
老吴则杀气腾腾的也告辞出去。
“大将军可莫伤到权御史了!”
第698章 围捕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长安城里,宰相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却全都在看着秦琅坑权万纪,没有谁站出来提醒一下这条疯狗。
谁让权狗平时咬人太多,大家早就厌恶了他。
此时秦琅虽没公然出面,但宰相们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又岂不知道秦琅正已经布下十面埋伏的杀招,要坑杀这条疯狗呢。
秦琅明明可以有其它的办法,只要一道密奏递给皇帝,那么权万纪就不可能一面之辞蒙蔽皇帝。皇帝也就不会下达直接处死张蕴古,并引发一连串的重大人事调整。
他在故意诱使权万纪走上那条路。
一个小案子,有意纵容权万纪搞成一桩牵连数个宰相的大谋反案,权万纪还在兴奋万分以为自己将办成一个大案,一个能让自己一步登天,甚至直入中枢政事堂成为宰相的大案。
却不知道,这是他灭亡的一步。
皇帝是圣君,虽在骊山宫,可也不会一直被蒙骗,很快皇帝就会明白过来他被权万纪骗了,而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戴胄有些可怜的叹气,魏征却在沉默不言。
王珪也一声不吭。
长孙无忌在家中书房里以此为例,告诫儿孙们切不可得意妄行。
崇仁坊。
左金吾狱前,李器李大志跃马横槊,拦在了羽林郎的面前。
权万纪红着脸喝令羽林郎冲过去。
可羽林郎虽是天子门生,皇帝亲从,却也并非傻子。皇帝让他们随王闿回来处死张蕴古,却没说让他们跟左金吾卫开打。
更何况,面前这位银盔黑槊的李大志可是军神李靖的侄子,他家有三个亲戚当过宰相,这等公子哥硬是拦在前面,他们岂能不慎重考虑,尤其是王闿都跑了,他们就更得慎重了。
“上上上!”
可几位带队的校尉却都不肯动弹。
权万纪气的都已经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他一个御史,虽是文臣,可大唐风气,也一样会佩刀,只是平时做装饰用的刀拔出来后,并没有吓到李法曹。
“想从我金吾卫狱抢人,除非从我李大志的尸体上踏过去!”
马蹄声隆隆,左金吾卫大将军吴广吴黑闼来了,长安有名的牛皮大王黑着一张脸,顶盔贯甲,身后跟着大队左金吾卫的骑兵。
做为提督长安九门的大将军,吴黑闼平时虽然喜欢吹牛,可黑起脸来也是六亲不认的。
居然有人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那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催马一路冲来。
眼看就到近前,却还不停止,提着刀的权万纪看着那马下一瞬间就要撞到自己身上,吓的面色苍白,赶紧一个翻滚滚到了一边。
在地上打了数个滚儿,浑身沾满了土,狼狈万分。
结果吴黑闼却在即将撞上他的那瞬间勒住马缰,跨下坐骑也心有灵犀的立时停下,战马人立而起,一双前蹄在空中舞动。
“吴广,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谋害朝廷命官!”
吴黑闼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权万纪,却只是冷冷的道,“区区一个绯袍五品治书侍御史,也敢在我金吾卫狱前拔剑,意图劫夺钦犯,真是好大的胆子!”
“来人,给我将他拿下,关入金吾狱!”
他身后的百骑金吾卫一声大吼,声若雷霆,震的权万纪面色更白。
“本官乃是陛下钦命权知御史台事,现暂摄御史台,奉圣命将谋反逆贼张蕴古斩杀长安街上,吴广,你敢违抗钦命!”
吹牛大王脸不红心不跳,依然高高在上。
“钦命?拿来看看!”
“是圣谕!”
“没有中书舍人起草的外制,也没有翰林学士起草的内制,你红口白牙,张嘴就来,凭什么证明?就算要传圣谕,那也是由内侍省的内谒者监来宣敕传谕,内谒者监在哪?”
内谒者监是从六品的宦官,内侍省下有十名内谒者监。
皇帝口谕当然也不是随便谁都能传的,毕竟口谕相比起诏敕来,无凭无据,若不是皇帝身边人,谁能相信?
权万纪身边没内谒者监,本来有殿内少监王闿这个皇帝身边人传旨的,可现在王闿跑了,这下说不清了。
“胆敢矫诏,竟敢欺君罔上,来人,拿下此逆贼!”
“你们敢,本官是皇帝钦命权知御史台事!”权万纪将剑举在身前,大吼,他没料到,事情到这局面。
“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你说你是权知御史台事,那你可有敕命诏旨,可有告身官印?”
权万纪什么都没有,皇帝是口头给了他这个官职,这本也是个临时性的差事,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告身官印这些,就算有,也没来的及啊。
正常情况下,谁敢置疑?
可吴广置疑了。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
镇抚司主簿李楷带着一队镇抚司缇骑出现。
李器上前,向亲弟弟告发权万纪恶行。
左金吾卫没权管御史台,但镇抚司却是拥有监察大权的,尤其是对御史台这个本身就是监察百官的机构有着很强的针对性。
他们可是皇权特许。
李楷几年前还只是长安县法曹下的小官,遇到秦琅搭上顺风船,升官发财还得了爵,这两年在镇抚司虽然还在六品主簿位上没再动弹,但身上可是还有个开国子爵的。
再说,镇抚司的六品主簿,也已经是手握实权,在长安也是有些份量了,当年他兄长李大志因为找的妻子家世好,因此一出仕就是正九品,结果好几年过去了,现在也才从八品下,而他却是正六品了。
“权御史这是为何?”李楷李德谟看了权万纪几眼,“请权御史先跟本官到镇抚司衙门去喝杯茶。”
“我在执行圣旨钦命!”
“有何凭证?”
“殿中少监王闿曾在旁亲口听到陛下给我的钦命口谕!”
“哦,那王少监人呢?”
“他说有事走开了,你们却把他找来,一问便知。”
李楷哼了一声,“我们会去求证王少监的,不过还请权御史先随本官到镇抚司衙门喝杯茶先。”
李楷虽然声音平缓,可眼神却不容置疑。
五品绯袍的治书侍御史,在镇抚司的眼里,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御史台有台狱,他们镇抚司还有诏狱。
权万纪看了看李楷,又看了看李器,最后目光望向吴黑闼,然后回头看了那几位已经退到一边的羽林郎校尉们,他知道自己被他们全力对付了。
“你们都是一伙的!”
“权御史可休要胡言乱语,小心被追责!”吴广冷哼。
李楷不客气的上前催促,“权御史可莫要搞的大家难堪!”
他的语音落下,一队镇抚司缇骑便围上来几步。
殿中少监王闿此时若能出现,那么就能证明权万纪所说不虚,那么金吾卫或镇抚司,都不敢为难他,张蕴古也只能被交出来。
可此时的王少监却已经从东宫出来,然后在一队太子旅贲的护卫下,出了长安城,打马往骊山温泉宫赶去。
权万纪被请进了镇抚司,一进镇抚司,便被请进一间小黑屋,然后再没有人来理会他,任他如何叫唤都没人应。
“咱们这样做好吗?”
主簿李楷问前校署令刘九。
曾经是长安大侠的刘九,如今一身绯袍银符,胡子修的齐整,却是跟半点游侠儿不搭了。
这几年刘九、林三、魏昶、赵安、李楷几个一直留在镇抚司,对镇抚司的掌控,比张亮都还强的多。表面上张亮对镇抚司一手掌控,实际上那不过是刘九等人的配合而已。
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就能让张亮令不出衙。
“我们镇守司的职责是什么?巡查缉捕,侍卫仪仗,情报收集和典诏狱。权万纪的行为难道还不够我们出手吗?我们这也是行使职责,份内之事而已!”
左校署令林三道,“要我说,要搞这个权疯狗,哪用的着这么麻烦啊?有的是简单又好用的法子收拾他!”
“老三啊,你在镇抚司也五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副直肠子,办事情嘛,不能急,我们当然有的是法子收拾权狗,可问题是这次我们又不仅仅是要收拾他,而是要把权狗和他御史台的那伙子人一起收拾掉。”
右校署令魏昶手捧着个紫砂茶壶,揭开盖子吹了吹茶沫,却只是笑而不语,曾经前朝宇文述家的家奴,后来的长安不良帅,再到如今的开国伯爵、五品镇抚司右校署令,魏昶对自己如今的境况还是很满意的。
当年的主家的公子宇文士及,武德宰相,如今不也被扫出中枢,反倒是他却越活越滋润了。
老魏很清楚这次秦三郎要做什么,费这么大劲,可不是为了收拾什么权万纪和他御史台的那伙子人,而是要借机搞个惊天大案出来,要向皇帝展示一下太子殿下的监国摄政能力。
这才是卫国公真正要做的事情,权万纪,一个可悲的工具罢了。
他的戏份已经演完了,死还是活,其实都已经不被在意了。
“老魏,卫公身体好点没?”刘九扭头问他。出于各自如今的位置,他们现在已经不好如从前那般经常出入秦琅府中了,甚至还得刻意的保持点距离。
“挺好的,昨个还见卫公在泳池戏水呢,满池子的美人啊,尽享艳福啊。”
“嗬,白担心了。”刘九摇头。
第699章 天子亲临
骊山温泉宫距离长安不过百里。
快马半日便可来回一趟,皇帝一早起来,便先骑马绕温泉宫罗城一圈,登上走马岭,从西绣岭返回,经昭阳门过日华门,到九龙汤泡了会温泉,然后在飞霜殿与长孙皇后和皇子公主们一起用早餐。
喝了杯早茶,打马出津阳门,过望仙桥,来到行宫大门外的讲武殿。此时羽林郎们已经早操完,也用过早饭开始上课。
李世民今天亲自教导他们兵法。
“今天这节课,我们讲两个战例,做个对比,分别是代国公李靖十八万大军六路北伐突厥,和卫国公秦琅两万陇右军深入吐谷浑之战,两场战役都是朕继位以来的灭国之战,打的是荡气回肠,但各有特点,是经典战役,值得你们好好深入学习一下······”
皇帝化身为教官,让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沙盘,开始跟着羽林郎们复盘两场战役,深入剖析细节,讲的李世民自己都是热血沸腾的,李靖是以泰山压顶之势出击,但却也是出奇兵致胜,打的颉利是措手不及,最后空有很强大的实力,却完全没机会发挥出来,一路追赶,最后让大唐以极微弱的伤亡代价擒灭颉利,并迫突利投降。
当然,从战术上来说,秦琅用兵更凶猛,从库山之战开始,一战接一战,一浪猛过一浪,把伏允追的东奔西逃,而他分兵让程咬金南下,虽然遇险,可却也深谙用兵之道,最后在野马台得以一举灭吐谷浑······
一口气上了两个时辰的课,可这堂战术课却还只讲了个开头,两大战役还有太多内容没讲完。
“今天先到此为止,你们回去后各写一篇心得,下次我们再接着讲后续!”
羽林郎都是天子从天下六七十万府兵中精选细选的,个个都是年轻少壮,尤其还都是身有勋名的功勋战士,基本上都是火长队副旗手这些,虽说全是些没有入流官品的,但却也是军中根基。
李世民统兵征战打天下,最清楚这群兵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挑选其中年轻少壮有勇名的轮番入京,由他亲自训练,并让诸卫大将军、将军们上课,就是要让这些勇士,将来成为大唐军中的顶梁柱。
羽林营现在已经扩编到了五千人,隶属于左右羽林军,与百骑营也样,都是天子最信任的亲军。
皇帝很看重羽林郎们,称他们为自己的天子门生,亲军侍从,他甚至能喊出每一个羽林郎的名字。
羽林郎五年为期,每一年都会新招一期,一期两千人,但在第一年就会淘汰掉一千,仅留下一千人。五年期满,授以从九下或从九上的武阶,调任各军,其中优秀者会授予正九品下,或正九品上阶,也有最优秀的能授予八品阶。
虽然阶品不高,可谁都清楚,能在天子身边侍卫五年,接受天子和大将军们的亲自教导,下放之后,要不了三五年,起码也能升到六七品的校尉的。
今年,第一期羽林郎即将毕业,分赴各地军中。
李世民也增加了课程,经常一起骑马射箭,甚至是打马球。
“下午去走马岭狩猎,早上我去溜马,还发现了一头大野猪跑到路上来了。”
约定好午后去狩猎,皇帝跟羽林郎们一起用餐。
殿前司总管汪林过来,“宅家!”
“何事?”
“宅家让奴婢去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汪林递上一份奏折,李世民放下手里的蒸饼,拿起翻看。
皇帝静静看完,面无表情。
“朕知道了。”
皇帝接着吃完蒸饼,又喝完碗里的羊杂汤,最后起身,对身边的羽林郎军官道,“朕下午不能去狩猎了,改天吧。”
皇帝打马过望仙桥,从津阳门入宫城,直接去了七圣殿。
“可都查清楚了?”
李世民脸色有些阴沉起来,他望着汪林。
“奴婢接到宅家旨意,便立即让殿前司立即彻查了,权万纪蒙蔽了宅家,御史大夫马周在东宫执政会议上已经向宰相和太子说明情况,并提请了对李好德案的重审,以及对张蕴古是否循私枉法的调查。”
“可权万纪却不听马周之令,私下偷偷易装出城,跑出温泉宫告状,欺骗宅家。”
李世民眼睛瞪大,火气很盛。
“混账,权万纪欺君罔上,岂有此理!”
一想到自己听信了权万纪的一面之辞,就下令去把一位忠直能干的大理寺丞张蕴古杀了,李世民就后悔万分。而他误信权万纪的话,把一个小案子,弄成了一桩大谋反案,罢两位宰相,贬数位重臣,此时只怕京中都已经掀起了一场大风暴了。
皇帝两手捏成了拳。
“立即起驾回京!”
李世民再没心情留在这里泡温泉了,虽然这温泉还是今年年后派阎立本和姜行本扩建装修过的,确实住的舒适,温泉泡的也惬意,但现在泡不下去了。
“权万纪,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皇帝传旨,让长孙皇后带魏王李泰晋王李治和长乐公主等继续留在骊山宫休假,他则带着羽林郎策马直奔京师。
百里路,皇帝一路快马加鞭,犹如当年征途沙场之上,仅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杀回了长安。
左金吾卫守门的士兵,远远看着羽林郎高举着有日月星三辰和九龙长毓,加金龙旗头的太常旗,也吓了一跳。
日月星三辰旗,也是大唐的军旗,但日月星加金龙旗头,还有九龙长毓,这可只有皇帝出行才有的啊。
一般都是在天子的金辂车上插两面太常旗,但当今天子出行经常也骑马而行,于是便由两名羽林郎各执一面太常旗跟在后面。
天子亲临?
怎么尽是羽林骑?
出什么事了?
联想到昨天刚有一支羽林郎回京,今天连天子都不带宫廷人员就回来了,金吾卫很是震惊。
他们赶紧清空城门前的百姓,并打开了长安城正南门五门洞里正中的那个门洞城门。
皇帝策马呼啸而过,毫不停留。
皇帝忽然回京,消息迅速传遍长安。
在半路上见到皇帝的王闿顾不得辛苦,赶紧又跑去长安,亲自传召太子入宫面圣。
同时,内侍四出,前往各衙传召宰相们面圣。
匆匆返回长安的李世民入宫,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
便准备亲自处理善后。
好在路上见到王闿,知道事情还没变坏。
权万纪欺骗他,领了圣谕回京,但太子已经让马周将张蕴古转到左金吾卫衙门,吴广没见到敕旨,没有把张蕴古交给权万纪,而权万纪意图劫狱,镇抚司将权万纪带走。
乱子没生起来。
甚至因为王闿见机不对,见过太子后赶紧来回奏他,故此罢免两位宰相的旨意也还没正式宣读,仅是权万纪对部份人透露。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儿臣拜见圣人!”
太子最先到来,李世民看到承乾,突然老怀欣慰。
幸亏太子,否则真的就铸成大错了。
不仅要冤杀张蕴古,更可能要凭白罢掉两位得力的宰相,还要因此把杨师道杨恭仁兄弟给彻底得罪。
皇帝虽至高无上,可也需要臣子们的支持,尤其是如弘农杨氏这样的顶级门阀,向来跟皇家关系不错,这是两家多年联姻结盟换来的。
“朕被权万纪骗了!”
面对太子,李世民倒是很直白,“朕在路上听了王闿的奏报,你这次做的很好,权万纪诬陷乱咬,你没有偏听误信,能够听从马周的建议,发起对李好德案的重审,以及适当的对张蕴古的调查,并迅速查明实情,既没冤枉张蕴古,也纠正了李好德案的失误,做的非常好,稳重大气,有储君之风!”
承乾心里激动,难得获得皇帝如此盛赞,嘴上却还没忘记秦琅平时的教诲,要喜怒不动于色,任何时候都要谦卑。
“儿臣也是谨记圣人教诲,此案也是马台长先发现有瑕疵提醒儿臣的,真正有能力办实事的是马台长、孙廷尉。”
“吾儿,过来坐!”李世民拍了拍身边的坐榻,让儿子跟他坐到一起。
长孙无忌等宰相们也很快到来,秦琅依然请假未到。
“朕要先向马周和孙伏伽道歉!”
皇帝一开口吓倒众人。
李世民却站起来,真的很二人躬了一礼,二人赶紧让开,并向皇帝拜倒。
“二卿免礼平身,朕误信权万纪,差点酿成大错矣。”
虽说还没正式白麻罢相,可权万纪的话肯定也已经传播出去了。
马周再次拜倒,“臣受圣人赏识,统领御史台,结果却未能明察,以致御史台中出现了权万纪,李仁发这样的奸佞之臣,蒙蔽圣人,差致大错,臣负有不可推卸之责,臣请辞去御史大夫一职,辞去参预政事之衔!”
皇帝下旨免马周、孙伏伽宰相之事,马周他们确实已经知晓了。
“朕也是误信权万纪,幸好发现及时,未铸成大错,朕收回这道乱命,向二位卿家致歉,此事做罢。”
可马周却不肯起来,坚决要辞职。
这弄的李世民又是无奈又是没面子,想生气,又不好意思。
弄到最后,马周直接在殿上都脱了梁冠,解下了官印了。
第700章 刀快了
大理寺卿、参预政事孙伏伽也跪伏在地,摘去进德冠,解下官印,请辞。
殿中气氛,一时凝重无比。
李世民再三说自己只是被奸佞权万纪蒙蔽欺骗,但孙伏伽和马周都以天子金口御言,一言九鼎,因此坚决请辞。
李世民都亲自去扶二人了,可二人就是不肯给皇帝这个台阶下。
碰到这样的拗人,还是两个,李世民又有错在先,一时也只能无奈的先顺着他们了。
二人谢过皇帝,然后便直接起身退出。
既然皇帝已经接受他们的辞职,那么他们现在便不再是宰相,也不再是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便没资格继续留在这里君前奏对。
李世民就这样看着二人一路躬身退出大殿,心中怅然若失。
良久。
皇帝才长叹一声,“张蕴古还活着吧?”
“人现在暂关押于左金吾狱,已拟判坐罪夺官,徒一年半。”太子承乾答道。
李世民有些意兴索然,摆了摆手,“此案朕也已经搞清楚了,都是权万纪蒙骗朕,李好德只是个疯子,疯子的疯话又算什么作妖言,更不是谋反,杖二十便罢了。”
“至于张蕴古,案子审的没问题,不算失出之罪,至于泄密,也就不予追究,朕不但不免他官,还要赏赐,特旨,迁大理寺丞张蕴古为门下省正五品上的给事中,希望他今后能够继续秉承忠直,特赐洹水县开国男爵,赏绢百段,御马一匹,授阶从五品下朝散大夫!”
宰相们都暗叹这个张蕴古真是好命,鬼门关走一趟,硬是被太子、马周等救回来了,还升官晋爵了。
现在他是朝散大夫守门下给事中洹水男了,绿袍换绯袍,赐银鱼袋。
皇帝让人立即去金吾卫狱宣读圣旨,并把他召来殿上。
“朕犹记得,前朝之时有一个案件十分有名。隋炀帝时,有个地方发生了普通的盗窃案件,隋朝派于士澄前去抓捕,结果只要稍有嫌疑,他便抓起来严刑拷打。重刑之下,竟然有两千多人被迫承认自己是盗贼,而案子报到朝廷,隋炀帝大手一挥,并令同日斩决,一天之内将这二千人全都杀死。
大理寺丞张元济觉得此事可疑,翻阅档案,深入调查,发现可疑者只有九人,其中四人张元济的同僚还都认识,能够担保绝非盗贼,他细加审问,发现真正的盗贼才只五人,可皇帝已下斩立决令,龙威之下,司法部门竟然没有一个敢违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千多无辜百姓被杀。”
“贞观元年,青州有人谋反,州县官吏抓捕反贼同学,宁错抓千人不放过一人,一时牢狱满满,朕闻报之后,非常震惊,不相信有这么多人谋反,特派侍御史崔仁师前去复查此案。
崔仁师到达青州后,没有动用大刑,而是先给嫌疑们去除锁拷,给他们洗澡换衣准备饭菜,最后详加审问,细致走访,千余嫌疑,最终只有九人定了谋反死罪,余皆无罪放免。
刑部派人再复查,确无疑议。
诸位,隋唐两朝,两个案子,都是地方抓捕一二千人,为何最后一个明明只有五人偷盗,却两千人同日而斩?为何我大唐最后却能只杀九人,而放千余?
“朕以为,这事杨广要负主要责任,可也不能全怪杨广,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也。”
“如果司法官员能够刚直不阿,犯颜直谏,那事情就不会无法收拾,皇帝滥杀无辜,大臣又阿谀奉迎,君臣如此,何得不败?”
“朕欣慰虽然出了权万纪李仁发这等奸佞小人,却也还有马周孙伏伽张蕴古崔仁师这些真正的忠谏之臣,也还有太子这样英明稳重的监国储君,有负责任的宰相们!”
“朕想起当年继位之初杀卢祖尚之事,那是贞观二年事,朕要调时任瀛州刺史的卢祖尚任交州都督,卢祖尚在朝堂上答应的好好的,可回家后却又反悔不去。
朕当时初继位,对此很不满,派杜相去传旨劝说,并许诺三年后将他调回,结果卢祖尚推说交州瘴疬注行,要经常喝酒才行,可他喝不了酒,所以不能去。
朕后来又亲自召见他,结果他还是再三推辞,朕年轻气盛,大怒,于是将卢祖尚斩于朝堂。
事过经年,如今再想,朕当年有些太急躁了,卢祖尚枉死,都是因为刀子太快,没给盛怒之下的朕留下一点思考和反悔的时间。
事后朕也批评了房相杜相等,认为他们也失职,没有及时劝谏。
朕当时盛怒,即令处置,公等竟无一言,所司又不覆奏,即随处决,岂是道理?
李世民一人在那里白话了大半天。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来。
上次刀快杀了卢祖尚,这次刀快又差点杀了张蕴古,因此问题都出在死刑的执行程序上面,为了避免再出现这样的错误。
“自今日起,如有死罪,虽令即决,仍三覆奏乃行刑!”
就算以后是皇帝亲自下令斩立决,执法部门也必须反复上奏请示三次,得到最终核准后才能执行。
原本京兆府不受逐级审判的约束,能够直接判决行刑,现在也必须要实行三覆奏,京兆府依然可以不受逐级约束,但京兆府内也还是要实行三覆奏程序。
“严格按照律法定罪是关键,依法判案是目标,至于皇帝虽掌握最高司法权力,但也要受到制约,以避免冤案。”
长孙无忌马上跟进,提出了一个漏洞,“陛下仁慈,但也须防有司上奏速度太快,万一他们连续请示上奏三次,则根本达不到纠正定罪的效果,臣以为,自今后,在京诸司奏决死囚,要五次复奏。地方州县行刑要三次复奏。复奏的速度不能太快,必须隔天进行,五复奏行刑前一天复奏两次,当天复奏三次。三复奏行刑前一天复奏一次,当天复奏两次。”
“只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才可复奏一次即行刑。”
李世民对这个补漏很满意,长孙无忌总能跟上自己的节奏,“再加一条,处决人犯当天,尚食勿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
“有司执法,须以律文为准绳,判案失之出入者,同罚。有司若有不待复奏而下而决者,流两千里。”
李世民再三强调,审判必须依照法律标准量刑,过轻和过重,都要给予同样的处罚,而不是说过经重罚,过重不罚,免的导致法官们因此用重刑。
而敢不经五复奏三复奏就处决死人的,直接流放两千里。
即使皇帝批准了执行刑,也必须等诏书达到三天后再执行,否则依然要处以流放两千里的刑罚。
“太子有何建议?”皇帝主动询问承乾。
承乾心想幸好来前早有准备,得到了老师的指点,于是便按秦琅先前指点过的话答道,“儿臣建议,重大案件,由三司推事。”
“哦?”
“遇重大案件,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共同审理,也可称为三司会审。两汉以廷尉、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三个司法机关称三法司。我唐也可如此!”
李世民对这个建议很满意,“太子所言甚是,不过三司主官事务繁重,朕看凡鞠大狱,以刑部侍郎与治书侍御史、大理寺少卿为三司使,三司会审。”
皇帝对太子的建议非常满意,虽然他最后还微调了一下,可依然对太子能有此良言而刮目相看。
皇帝再次重申了大唐的司法制度,以大理寺为中央最高审判机关,审理中央百官犯罪与京师徒刑以上案件,以及地方移送的死刑疑案。
刑部为中央司法行政机关,负责审核大理寺流刑以上和州县徒刑以上的案件,发现可疑,流徒以下案驳令原审判机关重审,或径行复判。死刑案则发还大理寺重审。
御史台则做为中央最高监察机关,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活动,也参与某些重大疑难案件的审判,并可受理行政诉讼案件。
至于京兆府属于地方行政和司法机关,拥有对所辖地的追捕权、拘押权以及审判权和执行权,其司法地位与大理寺相当,也受刑部审核和御史台监督。
皇帝对于承乾表现极为满意,下旨,赐皇太子黄金千两,并将京郊长乐坡边的望春宫赐予太子承乾,又赐承乾书万卷,于东宫建观文阁,设观文阁学士以侍读太子。
皇帝甚至还爱乌及乌,下旨给予东宫官员们钱帛赏赐,以表扬他们辅佐太子有功。
“诏令刘德威为大理寺卿,韩仲良为御史大夫。”
韩仲良是武德朝的大理寺卿,后任过民部尚书、刑部尚书,再任秦州都督等职,马周和孙伏伽辞职,李世民只能暂时另选他人。
彭城县公刘德威武将出身,本也是关陇将门,其母鲜卑族名门,河南元氏出身,刘德威娶妻荥阳郑氏,大业末随裴仁基征讨,后跟秦琼等一起投瓦岗李密,再后来一起归唐,李渊特将宗室平寿县主赐给他为继室,打仗水平倒一般,比起如今陇右一战扬名的儿子刘审礼差远了,当年辅佐李元吉镇守并州,结果就兵败被俘,后来好不容易逃回来,结果因为尽陈敌之虚实,反倒是立了一功。
此后便转为文职,历任过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等职,这次李世民将他提为大理寺卿,倒也算是合适。
不过刘德威和韩仲良二人,却都没加参预政事衔,故此不入政事堂,比起马周、孙伏伽地位差远了。
经过此事,虽然马孙二人辞职去相,不过殿上人都很清楚,这二位用不了多久估计就能复出,而且只怕会更得重用。
第701章 被致仕
马周金殿挂冠,出了皇城便径直去了平康坊。
“这是要千金买醉,一醉解千愁?准备上哪家,有没有安排相好,要不要我帮忙?”
刚入坊,在街上被马车上的秦琅叫住。
今天天气很好,秦琅坐了一辆敞蓬的四轮马车,很是奢华气派,他的宝贝爱骑豹子头连鞍子都没挂,脖子上倒是挂了个酒壶,旁边还有个马夫专门侍候着它边走边喝呢。
马周头上去了梁冠,随意的扎了顶巾子,身上的玉带紫袍也换成了一袭白袍革带,看到秦琅,笑道,“你这又是去哪儿?”
“去灞河钓鱼呢。”
马周便直接上了敞蓬马车,往秦琅身边一靠,“刚辞了官,正好无事一身轻,本想找你喝酒去,既然你去钓鱼,那带上我。”
“辞了?”
“辞了,有酒吗?”
秦琅轻轻一踢脚前的车厢,那里有个暗藏的小机关,里面置有一个小冰箱,铜壳箱里盛着冰块,里面冻着麦芽酒。
“冰的?”
“这夏风习习,外面晒着太阳吹着风,来瓶冰麦酒,不是正好?”
“来一杯。”马周倒也不客气。
“这还在路上呢,悠着点,到地了再喝不迟啊。”
“现在啥想法没有,就是想痛快的喝两杯。”
秦琅哈哈一笑,“行吧,只喝一杯啊,到地再续点。”
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倒满了金黄色的麦酒,冰镇的酒端在手里,就让人感觉到畅快。
“这杯子挺好看,不像是水晶,也不是琉璃,难道又是你秦家搞出来的赚钱玩意?”
秦琅呵呵一笑,“好东西,这叫玻璃,比琉璃更难得,更晶莹剔透,胜似水晶,只是比较难弄,现在烧一窑,也未必能得到一只这样的完美杯子。”
“确实是好东西,估计这样一只杯子就能超过你这辆马车吧?”
“这马车还超不了,不过能超过拉车的那两匹马。”
马周看看拉车的那两匹马,都是肩高近人的骏马,一匹怎么也得百贯才行,一只杯子就超过两匹马,马周惊叹。
烧一窑只得一只杯,但能价值两匹马,倒也值了。
“哈哈哈,所以说你一介书生,不懂经济嘛,亏你之前还做过转运使呢,一窑虽只得一杯,可这一杯只是最完美的杯子,除了这一只杯子外,还能得到不少顶级品,优良品,良品,上品,中品以及大量下品呢。”
下品的杯子,有很多瑕疵,比如气泡啊,不够通透啊甚至变形啊,但是也不会被浪费掉,秦琅把这些杯子拿去外贸,卖给那些外国商队,或者是大唐的外贸商团,这种新颖的玩意价格一样很贵,反正比琉璃卖的贵,不比水晶便宜。
而上品、优良品这些,可就更贵了。
至于顶级品,那都是奢侈品了。
秦家的玻璃作坊搞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技术已经越来越好,从简单的玻璃片,到各种玻璃器皿,再到如今,都已经开始搞起了玻璃艺术品了,玻璃镜也已经越做越大。
相比起大唐对外畅销的瓷器,秦家的玻璃产品可谓是独家所有,更是没有竞争。
这玩意比起瓷器来,甚至成本更低,毕竟瓷器还得先选一个有优良瓷土的地方才能建瓷器窑,而玻璃的原料其实更普通。
这几年秦氏玻璃坊一直在悄悄的研究工艺,培训工人,规模上倒没有迅速铺开,可因其稀缺性,就算之前技术不成熟,一样没少赚。
“这杯子送你了。”秦琅看着马周喜欢。
马周却把喝光酒的杯子放回去,“我只喜欢杯中之物,对这杯子倒没什么在意的,再说了价值二百贯的杯子呢,非金非银还易碎,万一碎了可就损失大了。”
两人坐在马车上,聊着天出城。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暂时先休息一段时间吧。”马周道,这次辞职,固然是有皇帝对他的不信任,让他有些失落,也确实有身体上的原因,消渴症越来越严重,已经让他有些精疲力尽,承受不住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权万纪已经被陛下定了欺君之罪,本来要处死的,后来太子殿下求情,于是陛下将其除籍为民,流放西伊州充军,终身不得回。”
充军不是大唐律里正式的刑罚,属于对死刑犯的特旨宽肴的一种特例,介于死刑和流放之间,免死充军,谪守边境,迁到边境交给边军监管,负责屯种或作役,既能增加边疆人口,也能补充边军的力量。
不算是边军,只能算是边军看管下的一类特殊边民。
又分成终身和永远,永远就是子孙都得在边地充军,不得离开,终身只到死为止。
当然,若是在边疆充军表现好,也能立功减轻,也能减到不必永远,甚至慢慢的往中原移的。
权万纪五品的治书侍御史,这次犯的事百死都莫赎,但太子为他求情,皇帝也给太子面子,除籍为庶民,终身充军伊吾,没收家产,本来妻女等也要没入掖庭,皇帝给承乾面子,特旨许妻女儿子等随权万纪往伊吾充军。
至于他的兄弟等其它亲族,皆不罪,不追究连带责任。
这处置算是已经很轻的了。
至于李仁发等几位御史,也因为卷入此案,都被处以革职和长流岭南的处置。
“彭城县公刘德威接任大理寺卿,颍川县公韩仲良任御史大夫,殿中监宇文士及转刑部尚书加参预朝政!”
三法司直接全换了领导,老宰相宇文士及这次时来运转,居然又被李世民提溜出来,再次拜相了。
武德末年和贞观初的那几位老宰相,裴寂、封伦、杨恭仁、宇文士及、萧瑀、陈叔达,裴寂和封伦都获罪晚节不保而死,萧瑀四拜四罢宰相,陈叔达则丁忧守丧,杨恭仁和宇文士及也先后罢相。
武德时曾经做过检校侍中,天策府司马的宇文士及,贞观初拜中书令,后被贬为殿中监,这几年基本上已经远离中枢,甚至殿中监也只是挂名而已,一直称病在家。
现在皇帝突然让他再次拜相,也是让人奇怪。
“杨恭仁致仕了!”
杨恭仁先前也是宰相,曾任过武德中书令兼吏部尚书兼雍州牧、凉州都督等要职,先前则是河南府尹。
“消息这么快?”马周疑惑。
权万纪虽然透露了皇帝要杨恭仁致仕的消息,可杨恭仁毕竟在洛阳啊。
“杨恭仁今日恰好从洛阳返京,据说是为重建洛阳宫之事要面圣的,结果正好遇上这事,于是杨恭仁便立即上表致仕了。”
之前权万纪透露皇帝的旨意是皇帝允许杨恭仁致仕,但问题是人家杨恭仁之前河南府尹做的好好的,并不曾上书请求致仕过的。
可做人臣子的,总得识时务。
赶回长安的杨恭仁正好碰到这事,还吓了一大跳,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场谋反案之中,好在事情澄清了,可也吓的不轻,于是顺势上表,称病重,乞骸骨。
李世民好声劝了几句,但也没挽留,正式下旨,加拜杨恭仁开府仪同三司的一品官阶,又给他加了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说是让他在家好好休养,如李靖一样,身体好时便三五日到中书门下平章政事。
可杨恭仁毕竟也是两朝宰相,哪不懂这些场面话,坚辞了几次没辞掉平章事衔,谢恩接下,却也没真当自己是宰相。
李世民对于姐夫杨师道也给予了安抚,本来当年杨师道娶了李世民寡居的五姐桂阳公主,接了赵家的盘,还得替赵家养儿子,也是有些委屈的。
这次刚被罢了相,又遇上这破事。
侍中改刑部尚书再改工部尚书,如今又被改为太常卿,李世民下旨,加拜杨师道特进,由安德郡公改封弘农郡公爵位。
弘农郡公这个爵位还是很不错的,毕竟杨家是弘农杨氏,杨师道郡公爵位不变,但封号改成弘农,杨家立马舒坦了。何况李世民还给他儿子杨豫之授封弘农县男爵,并授吴王府参军事职,还给他赐了婚事,赐曹刺王李元吉之女寿春县主给他定婚。
虽然挨了一棒子,可皇帝给杨师道爷俩的补偿,确实很不错了,连一把年纪的杨恭仁也给了开府仪同三司这样的一品荣阶,更给了个宰相衔,杨家上上下下真的跟过年一样,什么不开心都没了。
“你这消息够灵通的啊。”马周笑笑。
“杨家管事跑去烟花鞭炮坊一口气都买了千贯钱,把店都搬空了,巴不得长安城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杨家受的荣宠,有几个不知道的呢。”
马周却只是轻笑两声,观国公杨恭仁是弘农杨氏的当家人,本是河南府尹,现在被迫致仕,领一个虚衔有什么用?杨师道本也是侍中,结果现在都一贬再贬成太常卿了,管着太医署和内教坊,就算改封为弘农郡公,也不改被旁落的现实啊。”
秦琅却道,“杨家岂会不知道,可越是如此,他们才越要大放烟花,好让世人以为他们荣宠依旧嘛。”
“也是。”
第702章 白鹿
灞上,一块长安东南的高地,地形独特,兵家形胜。东西两面两条河流夹灞上塬而流,塬上便是白鹿县。
关中有很多这种台塬地形,尤其是关中西北。
“不是说来钓鱼吗,怎么跑这塬上来了?”
一路上塬皆是缓坡,天气晴好,已经能在高高塬上远眺到几十里外的长安城了。
塬上有着与长安城完全不一样的风俗民情,比如说窑洞,长安城里可见不到窑洞,关中平原上也较少见。但在塬上,窑洞却是很寻常的居住方式。
塬上缺水,因此百姓收入不高,属于较穷困的地区,也没钱去盖什么宅院,直接在塬坡上挖洞就好了,能有个安身之地,总也能给一家人带来温暖的。
也只有那些地主老财们,才会修建更豪华的窑洞,甚至是采用砖砌等方式。
马周头一次发现,原来煌煌长安城,站的高离的远了,其实也显得很小。
“我喜欢这地方了,能将长安尽收眼底。这黄土很黄,却也很淳朴,让我想起我的家乡了。”
秦琅笑笑,“站在这塬上,是不是跟长安城里的乐游原上类似?只是比乐游原更高,看的更远,乐游原上也只能把半个长安收入眼底,这里却能够一览无遗,而且还能远离城市喧嚣浮躁。”
他带着马周一路前行,来到一处地方,前面,居然是一片很大的院落。
白墙绿瓦,竟然是与关中,与塬上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好像是一片海市蜃楼一样突立在那。
“这风格喜欢吗?”秦琅有些得意的道,秦家的玻璃作坊其实就建在这灞上白鹿塬。
近几年,这里聚集了秦家从各地挑来的许多机灵的学徒伙计,也有不少有经验的老工匠们,玻璃产业越来越大,秦家其它的产业这些年也是扩张迅猛。
秦琅现在已经不满足于从其它家挖人了,也不好挖了,毕竟过去秦家产业规模小,只要待遇优,挖人还是可以的,但现在秦家商业已经成了庞然大物,光挖人已经喂不饱自己了。
秦家开始自己培训。
这片微派建筑,是秦琅亲自设计的,他后世时曾去过黄山、婺源等地旅游,对那里的老徽州风建筑极为喜欢。
马头墙,小绿瓦,总体的布局上,总是构思精巧,自然得体,讲究的是个依山就势。在平面布局上则规模灵活,变幻无穷,在空间结构和利用上,造型丰富,充满韵律美。
更别说其在雕刻艺术的综合运用上,更是登峰造极,副石雕、木雕、砖雕为一体。
徽式建筑就跟江南女子一般,小巧却又精致,充满韵味,尤其是在关中,在白鹿塬上这样的地方,一对比起关中的粗犷来,就越发突显那份格调雅致来了。
秦琅带着马周走进这些院子。
马周惊叹连连。
“层楼叠院、高脊飞檐,曲径回廓,亭台楼榭,组合在一起是这么和谐自然,这粉墙、绿瓦、马头墙,这些砖木石雕,天然,你居然不声不响在这里弄出了一片江南园林?”
“这是你新修的别院吗?”
马周都有些妒忌起来了,他不妒忌秦琅有钱,但妒忌秦琅能够享受如此雅致。
“这是我新建的白鹿技校!”
马周疑惑。
“白鹿技校,莫不是一座学校,为何不叫书院呢?”
“因为这是一座专门面向百姓子弟,向他们传授工商技能的学校,不学先贤大道,不学经史,而学技术。百工百技,农、工、商皆教,唯独不传授大道。”
这下马周更不解了,“为何?”
“因为天下间并不是人人如你这般有能力,也不是人人如你这般运气好,贫家子弟有几个能读的起书呢?虽然如今圣人放开科举,给了无数寒门士子科举入仕,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但是,事实上想要供养一个读书人,没有百十亩地是不够的,绝大数的百姓之家,都是无法长期供养一个读书人的。”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父亲是什么职业,儿子将来便是什么职业。父亲是个石匠,儿子以后便也是个石匠,父亲是个农夫,儿子也只会是个农夫。
想要跨越阶层,几无可能,就连跨越职业,都是极难的。
人们辛苦忙碌奔波,一年到头,只为那碎银几两,可是赚到的钱也是左手进右手出,能够勉强维持一家温饱,都是极难得的,更别说还有余钱,或是剩余的精力去做其它的。
随便一场灾病,都能把一个家庭掀翻在地。
“白鹿书院会教识字,会教算术,会教各式技能,每一个学生,都由秦家从各地招收的学徒中精选过来,他们一旦被选中,都会要求和秦家签订一份雇佣契约。签约后,秦家会出钱送他们来这里学习,根据天赋分配他们学习不同的技能,将来毕业后,再分配到各个工坊或是各处商队商铺去。”
秦家得到的是忠心稳固的工匠,管理,而那些孩子学成技术,也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双方共赢的局面。
“有些人会在这里专学算术,将来走出去后成为账房、出纳,又或是学习驾车掌船,或是学习制造,或是学习管理,都是定向培养。”
马周深为震惊,他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学校。
士人瞧不起工商,看不起奇技淫巧,但是不仅科技离不开这些,就是经济发展也同样离不开这些。
传统都是师傅带徒弟,精挑细选弟子,一对一的教带,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要经过漫长的学徒期,然后又是漫长的伙计期,等到真正能够独立的时候,基本上师傅也已经老了。
没有谁会轻易的把自己的技术教授给弟子,就算教,也总要藏上几招,以免教会师傅饿死弟子。
故此,在民间,就算想学门手艺,也绝不容易的。
往往几岁就开始拜入门下,学徒期起码十年,这十年差不多就是个奴仆一样,不仅要学艺,各种杂活也都要干。学徒期满,还得有个起码十年的伙计期,只能领一点点的工钱,帮着师傅干活。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送一个孩子去学艺,其实成本也很大,孩子等于是送人了一样,可能得十几二十年后,才能回到家庭,孝敬父母。跟把孩子送去寺院出家,其实也没太大区别了。
朝廷为国子监,有四门学,有崇贤馆,有弘文馆,也有各地的州学县学,名门士族还有家学,但是学问这东西,这年头不是一般百姓有机会接触的到,和接触的起的。
纸墨笔砚和书籍,虽然如今已经大为便宜,但依然很贵,一本书可能就得十几亩地一年的收成。一支笔,可能得要几担谷子。
秦家需要更多的工匠,也不能满足于传统师傅们那种带徒模式,膨胀的产业扩张,需要的人太多,只能打破陈规旧例。
白鹿技校是秦琅的主张,惊世的创举,重金请来许多经验丰富的各行各业的老师傅老匠人老管事,让他们批量化的教授,一批批的培训,然后分配。
只要被挑选中,签订契约后,学徒期就能开始领工钱,虽然也不算太多,但他们平时的日常衣食住宿等都由秦家包了,所以这份工钱,已经可以拿回家孝敬父母,补贴家用。
随着一年年增长,这份工钱越来越多,当他们正式分配工作后,便能凭自己的技术,拿到比普通人高的多的工钱。
而从学徒到一位技术工,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大大缩短了时间,到了岗位后,还可以边干边学。秦家不仅给所有的管事们订下了二十九级等级,就连所有的工人,也都还有等级。
不同的等级,拿不同的工钱,技术提升,或管理能力的提升,等级都能得到提升,工钱也得到提升。
“你的想法真是太奇特了,居然为了自家的学徒、伙计们,专门建了一座这么漂亮的书院!”
“是技校,不是书院,我若叫它书院,只怕会有无数的世家名门要来骂我了。我可不敢有辱斯文!”秦琅呵呵笑道。
马周有些心情复杂。
“这些房屋院子建的真漂亮,若是这里改成书院,几百上千学子在这里诵读圣贤之书,多好啊。”
秦琅呵呵一笑,“天下读圣贤书的学校何其之多?仅长安国子监就有八千名学生了,东都洛阳也在筹备新建一所东都国子监,到时也要招数千学生,更别说天下三百多州,一千余县,都有官学,学生何其多也?但是专门的技院,却没有一个。”
“天下的学校再多,可也没有几个是真正向百姓子弟敞开的,而这白鹿技校将是一个改变,这是第一所技校,将来我还会建更多的技校。我会有自己的专门的矿冶技校,教授堪探开采冶炼,也会有专门的制造技校,造车造船造农具,有专门的建筑技校,专门修路筑城建房子,有专门的纺织技校,有专门的畜牧技校·····”
马周听的惊呆了。
天下更多的还是普通百姓,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名门,朝廷开了科举之门又如何,千军万马独木桥,三年一科的进士科,一科才录多少个,而又有多少是那些士族名门或官僚地主豪强们的子弟,普通百姓能闯出来的能有几个?
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真正实在的还是学门手艺傍身,有了手艺,走到哪里都有口饭吃。
仅仅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其实仅能解决温饱,是不可能富的了的。只有再学门手艺的农民,才有可能过上好日子,这是事实。就算是后世,农民也得外出打工,才能盖的起新房娶的上老婆,光靠种地,没几个能攒下余钱的。
当然,秦琅走这条路,自然也是对自己大有好处的。资本家们也是无利不起早的,高投入自然期望的是高回报!
第703章 说亲
知识就是财富,其实古人也懂,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名门士族更懂,所以他们巴不得能够垄断学术。技术也是财富,因此那些士族豪强,也垄断技术。
各家的作坊里,掌握着关键核心技术的人往往是地位最低下的奴婢,而且还得是家生奴,世世代代皆为奴隶,技术便永远不会流传出去。
大唐没有技术专利,他们也不相信这种玩意,他们只相信技术掌握在手中,哪怕是世面上其实早不稀奇的技术,他们也绝不地轻易的流传出去,更不会免费或共享。
就连造纸术、印刷术、制墨术、制笔术等等早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情,可他们依然严格的在保守着自己掌握的技术,有意的控制产量,保持价格。
想学技术,想学知识,要付出的代价是绝对的昂贵的,要么做他们的奴隶,要么做他们的部曲,签下卖身契,世世代代依附于他们。
想自立门户?
马周不是不懂,他只是习以为常了,从没有认真的去思考,这种规则的对错,或者说想不到去挑战这种潜规则,他受皇帝赏识,当了宰相,脑子里也只是一个传统儒生的思维,辅佐君王,仁治德政,爱惜百姓。
秦琅不一样,秦琅的脑子其实太超前了,超前了一千多年。
他有时也会想要改造、调教一下皇帝,但他不会只关注上层,他很清楚的明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大众百姓民生,其实才是一个王朝真正长治久安的关键,而不是攻灭了多少国,打下了多少疆土。
如果开疆拓土和百姓安居乐业冲突,那皇帝朝廷武功越高,百姓就越惨,就会出现杨广的大业,跟百姓的造反并起。
功业是皇帝和贵族官员们追求的,普通小民们更在意的是一日三餐温饱,是养家糊口。
“我不是垂怜世人,而是也曾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知道大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秦三郎也能提枪策马上疆场,万里觅封侯,但是也愿意带领大家赚点小钱,这并不冲突。我觉得他对,便做了。”
“白鹿技校只是我的一个试验,是我想法的一个实践,这是开始,但不会是结束,我会把秦家产业中每年利润的一成拿出,投入到这个技校的事业中来,今年这里将招募培训一千名学生,明年招募第二期。”
“现在暂时只有几个专业技班,但以后会陆续开展更多的技术班,我也会从各行各业高薪聘请更多的行家老师来传授技能。”
马周深深的震惊于其中。
可还是问,“你这技院不只教工商技能?也读书教字吧?”
“对,虽然这会是一所专业的技工学校,但是也会开设基础课程,读书识字绘画算术体育音乐等等,不过这些只是教授些最基础的,比如我不会去开设什么文学经学等课程,不会要求他们学习九经十三章,不需要他们能诗会赋,不用懂易经八卦阴阳。”
“我会从古圣贤经典中节选一些文章,比如诗经的诗,孔圣的论语等等经典的一些名篇节选,以教大家读书识字,我不会要求他们通经诵义,能读能写便行,顶多教大家一些书信公函格式等。”
要求就这么简单,能读会写就行了,不必通经史,也不必会诗词,更不用会韵脚什么的。同样道理,音乐绘画等课,也只是选修。
对基础课成绩要求不高,他希望他培训出来的技工们,不是文盲便好,因为文盲会影响到技术专业。
“三郎,既然你开校授课,那何不教授经史?”
“经史当不了饭吃,经史都会教的,但不会跟传统那样教学,你们这些士子,能够十几年只研究几本经书,但那些技生们却不行,他们要学技术,要赚钱养家,我愿意额外花时间和钱来增加这文化基础课程,也是希望能够让这些技生们,可以更好更强,并不是指望这些技生中,将来出现许多通经儒生或是科举进士。”
儒经也好,史书也罢,秦琅会加以节选,基本上打算采用的是后世小学的课程教学模式,识字组词造句写作文,再加点阅读理解便行了,最终目的只是将来能看的懂信件,能写报告这些,其它的并不在他的目的之中。
因此这白鹿书院,不会直接采用九经等做为课本,秦琅打算为白鹿技院量身设计编撰一套教科书,其实就是相当于后世小学教科书吧。
“三郎要亲自编撰一套书?我正好有空,愿意一起参与。”马周自告奋勇。
“会很无聊的,这工作其实非常简单,我打算给白鹿书院编的这套书很简单,要求的是通俗易懂,分为语文、数学、历史、地理、法律以及音乐、美术和体育,一共八科。又分五个学期,每学期还分上下两期,所以一套完整的书,实际上有八科,每科十卷。”
“听着挺有意思的,我愿意参加。”
秦琅对这位马相公也无可奈何,“那我拟个大纲先。”
“三郎你这技校由谁来当山长?”
“我将亲自兼任名誉山长,然后再请秦家一位大管事来担任山长职务。”
“那我也来挂个名誉副山长头衔如何?”
“你?你过几天说不定就要新职授任,再度起复,哪有这空?”
“这白鹿塬离长安也不远,休沐时我可以来瞧瞧。”
马周虽然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些,但现在很佩服秦琅的想法,他是一个贫家子弟出身的宰相,所以很清楚秦琅所做的这些有多么了不起。
他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好吧,就请你来当名誉副山长。”秦琅笑笑,“对了,你今年也快而立之年了吧,难道还不打算解决下个人婚姻大事?堂堂帝国宰相,却还未娶妻,这也算是一桩奇闻了。我听说,五姓七家,可都是主动来登门提过亲的,你难道一个也瞧不上?”
说到这,马周有些无奈。
早年马周其实是娶过妻的,在老家的时候娶的也是个农家女子,妻子过门后还给生了个儿子,取名马载。
马周婚后也在师长的举荐下,谋了个州学助教之职,只是后来见不惯州学里的那股风气,跟上司关系不好,甚至后来还因此惹怒了刺史,最后只得辞职。
属漏偏逢连夜雨,妻子一病不起,最终病逝,悲痛的马周于是把儿子托付给亲人,然后开始游学,希望能够寻得一个用武之地。
最终他到了长安,遇到了贵人秦琅,最后又得遇名主李世民,终于平步青云,只用了五年,就从布衣到宰相,堪称传奇。
马周虽出身贫穷,可二十九岁就成了当朝相公,自然也是惹的无数名门侧目,纷纷想要拉拢这位没什么根基的人过去。
长安城里,几十家郡望名门,都伸过橄榄枝,连五姓七家都来提过亲。
“别提了,五姓七家确实来跟我提过亲,可不是死了老公的寡妇,就是和离休夫的悍妇,要么就是三四十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也有那身有笃疾的残废,要么就是婢妾所生的庶女,你说我马周也是续弦,总不能没半点要求吧?”
秦琅一笑。
“那些人终究还是有些太高看自己了,瞧不起我们!”
当年,秦琼不就是娶了博陵崔氏家的三十岁还没嫁的老姑娘嘛,而程咬金娶的是清河崔氏的寡妇,至于张亮,娶的更是赵郡李氏家的破鞋。
武士彟堂堂大唐开国元勋,太原元谋功臣,爵位应国公,官任尚书,结果皇帝亲自出面提亲,五姓七家连个寡妇都不肯嫁,嫌武以前是个商人,最后只好找了弘农杨家四十多岁的老姑娘。
“五姓七家如此瞧不起人,那我们也没必要理睬他们,但宾王兄你也快三十了,终究也还得再续弦的,要不然这家啊总是冷清。要不我给你做个媒,替你寻摸个合适的?”
马周的儿子马载都快十岁了,也是因为一直在长安没安好家,所以到现在马周都还没把儿子从老家接来。
“哪有这么容易,真正的名门士家不肯真正的把良媛嫁我。”
马周话里透露出,他其实也是想要娶个名门千金的,最好还是嫡出,还得各方面条件都好。
不得不说,读书人还是有些讲究的,人家程咬金跟张亮就没这么讲究,管他什么寡妇还是破鞋,只要是五姓女就行。
但马周是读书人,还是宰相,因此也有些风骨,寡妇破鞋残废庶女这些,在他看来并不是结亲,而是侮辱。
“我想起一个合适的人选,蒲州刺史杜楚客,蔡国成公的三弟,夫人京兆韦氏,生有一儿一女,儿子杜温,如今在东宫做千牛,有一女年芳二八,据说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礼,还能做诗词歌赋,喜爱读书下棋,你看怎么样?”
蔡国成公,便是指已逝名相杜如晦,他在右仆射任上病逝,死后谥成。杜如晦兄弟三人,老三杜楚客隋末以来一直隐居终南山不肯做官,直到其叔父御史大夫、宰相杜淹和兄长宰相杜如晦先后去世后,李世民特召才肯出来,先拜了左卫中郎将,然后拜蒲州刺史。
杜楚客上任后,表现出极高的治理才能,数次得到李世民的赞赏。
论家世,杜楚客是京兆杜氏,这可是关陇六大名门之一,贞观朝就出了杜淹杜如晦叔侄两位宰相。而杜楚客现在也是蒲州刺史,他夫人还是同中关陇六大名门的京兆韦氏女子,女儿既年轻,又知书,各方面条件确实都非常好了。
“如此名门嫡女千金,为何尚未婚配?”马周有些心动,但又奇怪。
“嗯,听说好像杜娘子幼时曾许配过给前朝舒国公韦伯匡嫡长子韦思言,只是后来韦思言没于隋乱之中了。”
“对了,韦思言有个妹妹韦妮子,曾嫁给王世充之子王玄应,后来武德四年与其堂姐韦珪一起进入了当今的宫中,现为昭容。”
韦珪早年曾嫁给隋朝大将军李子雄之子李珉,后因卷入杨玄感谋反一案,父子皆被杀,韦珪成了寡妇,在武德四年,跟同样是寡妇的妹妹韦尼子一直进入了授封为大唐天策上将的李世民府中。
而在贞观元年,韦珪正式进封为贵妃,为四妃之首。
京兆韦家的家世很盛,韦伯匡是太傅韦孝宽之孙,大将军韦总之子,韦伯匡北周时就封黄瓜县开国侯,隋朝时袭爵郧国公,后改封舒国公,有隋一朝,韦氏家族达到鼎盛。因此就算韦伯匡在大唐开国之前就已经死了,可李家依然跟韦家联姻,甚至李世民连韦家的两个小寡妇都没放过,都纳入宫中了。
而李渊、建成、元吉父子,也一样都纳了韦家女子。
“那怎么没有再嫁?”
秦琅笑笑,“人家也才二八,大家族礼仪多,虽没嫁入韦家,可杜娘子也为韦思言守了几年丧的,现在不是也正在张罗着这事嘛,我刚好想起来,如何,要是你愿意,我马上替你去杜家走一趟。”
马周心动,杜氏从各方面来说,确实都是良配。
可他摊到有些自卑了,“我这都要三十了,还是再婚,只怕杜家瞧不起我。”
“呸,瞧你这话说的,你可是宰相。”
“我现在无官一身轻。”
“谁说的,我不还有金紫光禄大夫的三品阶吗?再说了,起复拜相也是早晚的事,痛快点,别娘们一样叽叽歪歪的,要不是我是订过婚的人了,我都想去登门求婚呢,如此名门淑女,不比什么五姓家的歪瓜裂枣强的多吗?”
马周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就,有劳三郎去替兄弟我问问?”
“这话就对了嘛,男大汉大丈夫,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事包在我身上,定帮你拿下。”
京兆杜氏固然名门世家,可杜淹和杜如晦两位宰相的接连出世,也是让杜家一时大受打击,如今只有一个杜楚客担任刺史之职,若是能够有个宰相女婿,相信杜家也是很乐意的。
马周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那都是年轻俊彦,佳婿良配啊。
第704章 鸾凤
皇帝的使者寻到了白鹿塬上。
内使宣达诏敕,拜马周中书侍郎职,封高唐县开国侯爵,兼谏议大夫,加翰林院学士衔,参知政事。皇帝还特派人给马周送来一套全新的紫袍玉带金鱼符。
“这条七环玉带乃是上次高昌国王鞠文泰进贡的和田美玉制成的。”内侍向马周恭喜道。
秦琅在一边招手,称心上来,“公爷。”
“请天使去用茶。”
机灵的称心立马明白秦琅的意思,于是恭请天使一行去往旁边,好茶好点心备上不说,还给宣旨的天使送上了一份礼物,给使者的是一只晶莹的玻璃玻,高脚造型,精美雅致,比黄白这等俗物可强多了。
再说,这样一只杯子,市面上怎么也能值个几万钱的,不比沉甸甸的金银雅嘛。
使者非常满意,说了好些感谢卫公的话,跟卫公打交道就是好,这差事不枉他费力争夺来的。
前厅。
秦琅笑着恭喜马周,“恭喜宾王兄复相。”
翰林院大学士岑文本亲自草拟的内制,白麻宣相,正式复马周之相。而皇帝还特意亲笔写了一副草书让天使赐给马周。
“鸾凤凌云,必资羽翼。肱股之寄,诚在忠良。”
皇帝一笔飞白书法,笔枯意却玄妙,端的是出神入化,已登大雅之堂。不过相比皇帝的书法,这两句话,却更让马周感动。
能得皇帝如此赞语,先前的一点点小委屈尽去了。
御史大夫转中书侍郎,参预朝政变成了参知政事,但不变的是宰相身份,本品还是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因为中书侍郎是四品官,皇帝还特意给马周又加了一个三品的谏议大夫兼职。
更别说,这次还特将马周的爵位从开国子,直接提升为开国侯。
秦琅拍了拍马周,一介布衣书生,能混到今天这地步,确实能让马周士为知已者死了,李世民的手段很了得。越格超拜,让马周忠心耿耿。
李世民继位后,在秦琅等的帮助下,比历史上早了近十年把唐初的散秩虚阶给整理出来,实现了文武两大散阶体系,并正式确立了官阶本品制度。
相比魏晋以来有些混乱的散官散秩勋衔等,如今大唐的官阶体系是以散阶为本品,以职官为差事,又有爵位和勋官。
凡任官先授散阶,先阶后职。阶是本品,也是俸禄发放的依据。官阶和职事可以不匹配,可以是高品低职,也可以是高职低品,也可以阶职相当。
如本品低于实职,则在实职前加守字,如魏征初任秘书监时,本品才只是五品的朝散大夫,所以魏征每次写奏章,都要写守秘书监臣魏征。
魏征之前干的三品的秘书监差事,可实际上却拿的是五品的俸禄,盖因为李世民整理了官阶体系后,朝廷官员都是以本阶来发俸禄的,同样品阶的官员,只分京官和地方官,同是京官,不论是尚书省的官,还是什么清水衙门的官,俸禄都是一样的。
并不按差事区分待遇。
当然,现在魏征已经封郡公爵位,加正三品阶了。
这两年开始,一般文臣们的散阶,一般也就到三四品,就算是宰相,一般也就三品散阶,或银青,或金紫,再往上得光禄大夫这些就比较难了,至于开府仪同三司就更难得了,这是给威望功勋已经差不多能授三公的人准备的。
当然,若是有那些功勋特别高的武将,又另当别论,虽说开府仪同三司是文散阶,但事实上李世民有时为了以示特殊荣宠,也会给顶级武将这个阶,比如秦琼,比如李靖,比如秦琅。
李靖灭突厥后获左光禄大夫,后拜相后又加封特进,在秦琼晋封太尉后,李世民给了李靖开府仪同三司之阶,以示对其的赞赏。
同样获得这个仅次于三公之位的,还有杨恭仁,这次以开府仪同三司阶致仕,然后便是司徒长孙无忌了,他加开府仪同三司,也是在他晋位三公前,皇帝特加此衔,然后让他参预朝政。
总的来说,大唐的官阶体系已经完善,越来越规范,官员们已经讲究资历,一步步升迁按部就班,就算武将,也有二十九阶武散阶要爬。
但越是如此,皇帝对马周的特别,就越发显得珍贵。
“陛下以国士待我,我唯有国士报之!”马周捧着那副字眼现泪花。
秦琅拍了拍他肩膀,“那你得悠着点,保重好身体,多活个几十年,否则就对不住皇帝对你的赏识了。”
马周比李世民还年轻几岁,但他这个身体实在是太差了。
当天,秦琅便与马周同返长安城。
马周一进长安,便入宫面圣谢恩,然后去中书省主持工作去了,中书侍郎是皇帝的笔杆子,这一点却恰是马周最擅长的,他曾经做过翰林学士,也做过中书舍人,再回到中书省做侍郎,负责草诏制书,倒是得心应手。
秦琅回了长安,则依然挂着病号。
虽然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秦琅却不急着回去上班。
他的府兵制改革计划,遇到了阻力,皇帝李世民亲自按下了此事,改革无疾而终,皇帝不支持,秦琅的所有努力自然也就付之东流,连一点余地都没。
既然如此,干脆借机多休息段时间。
正好阿豹的女儿给他新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秦琅看着这个跟自己另一个时空长的极似的女儿,对她宝贝的不得了,甚至愿意亲自为她换尿布哄睡觉,这他连两个儿子都没这样过,让玉箫和鱼玄机都有些吃醋。
当然,秦琅也没有忘记答应马周的事情。
先派人去杜府送了份贴子。
杜楚客还在蒲州做刺史,暂不在京,但他夫人韦氏在京,秦琅精心挑选了一套玻璃瓶装的香水送了过去,果然杜夫人非常喜欢。
来而不往非礼也。
于是乎,第二天,杜夫人便携带儿女登门拜访,还给秦琅新添的小千金送了许多杜家产的精美锦绣。
杜夫人很年轻,杜楚客其实也才四十九岁,他夫人也四十出头而已,保养的很好,雍容华贵,身上倒没有穿金戴银的晃眼睛,看着好像挺朴素,其实也都是高档的丝绸料子,只是低调的奢华而已。
杜韦氏论年纪那是秦琅母亲那辈了,故此他还特意早早让玉箫去亲仁坊把崔氏给请来接待。
玉箫礼数周到,一番甜言蜜语,再来上一套低调奢华有内涵,高端大气还上档次,连宫中妃嫔们都争相使用的秦氏香水后,马上就带着儿女带来了。
老秦如今官居太尉,却远镇剑南边垂的松州封地,过年都没回家,崔氏一人在家教儿育女,掌管家业,这几年秦琼地位越发高,亲仁坊秦家的产业也是越来越大,崔氏倒是很享受这种太尉府当家娘子的感觉。
秦琼不在家,可有个当宰相的庶子秦琅在京,还很孝顺,日子也是过的惬意的。不是买买买,就是玩玩玩,比秦琼在时还舒适呢。
“今天这么隆重,是有什么大事?”崔氏笑问秦琅,“三郎莫不是想跟你家二郎向杜家订亲吧,这倒是门好婚姻的,京兆韦杜,去天五尺,比我们博陵崔家也只是差那么一点点啦。”
秦琅笑笑,这无处不在该死的五姓优越感啊。
“二郎一岁不到呢,不是他的事。”
“一岁不到又怎么了,如今你深得圣眷,趁着当红就该给二郎先挑个好妻子的。你家大郎,不也刚出生没多久,就定了长孙相公家的女儿嘛。”
秦琅说不过这崔大娘子,只好直言,“是马相公的事,我觉得杜刺史家的千金,倒是挺适合马相公的,所以想给他保个媒,今天特请大娘子来帮我问下杜夫人。”
“哎呀,别人的事你倒是更上心啦。”崔氏说着,想了想,倒也觉得似乎不错,“这倒是蛮好的,我一会替你问问。”
因为年龄差距,所以秦琅也用不着跟杜夫人避嫌什么的,直接厅中宴请,秦家的厨子得了吩咐,也是特意高规格招待,很是用心。
杜韦氏以往也常听说卫国公喜奢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装凉菜的都是晶莹的玻璃盘,汤盏是玉做的。
各种菜的精致就更别说了,出身韦氏,嫁入杜家的杜韦氏,也算是顶级名门的了,可也不曾见过这等场面。
崔氏是个擅长交际的,席上借机提起了正事。
杜韦氏这次来,其实心里也是有点准备的,不过本来也跟崔氏一样,以为秦琅是想跟杜家来结个儿女亲爱的,不料却是为马周做媒。
愣了好会,细细思量,倒也觉得不错。
不过她没马上答应,只说要先问过丈夫,秦琅见他也没拒绝,心知事情有戏,于是大家笑着继续吃喝,倒是先不谈这事了。
当天宴会结束后,杜韦氏立马派家人去蒲州给丈夫送信,提到秦琅为马周做媒求娶女儿杜淑之事。
身在蒲州的杜楚客见信,毫不犹豫的就开始回信,直接表示接受这桩婚事。
几天后,杜家邀请秦琅携家眷上门做客,还特意邀请了马周前往。
崔娘子提前跟秦琅报喜,“事成了!杜公答应了!杜刺史就一个要求。”
“哦,什么要求?”秦琅问,“莫不是也要陪门财?这个没问题。”
“那倒不是,杜刺史提出,女儿过门,将来百年之后,当与马周合葬一起,就这个要求。”
秦琅倒是愣了下。
马周本是元配之妻,早已病逝,正常情况下,将来马周死了,肯定是把元配迁来合葬的。可现在杜刺史提出,将来马周得跟他女儿合葬一起,那元配就只能继续孤苦一人了。
有些不合道理,但杜氏毕竟名门千金,给马周做续弦,就这么一个要求,倒也不算过份。
“我问下宾王。”
“你可好好劝说一下马相公,杜家不错了,若是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那就太过份了。换做谁家,也都肯定会有这样要求的,肯定还有更多要求。”
秦琅想想倒也是,续弦也是正妻,谁娘家身份高,谁得合葬资格也符合习惯了。他赶到马周府上,把杜家的要求说了,马周还真的犹豫起来,秦琅好说歹说,才算是说服了他同意。
当天,秦琅与马周一起到杜府做客,杜楚客也从河东蒲州赶了回来,事情倒是很顺利,酒宴结束,亲事也就敲订。
按规矩行六礼,三书六礼,择期完婚。
杜家没要陪门财,也没提彩礼,但却表示会给女儿准备丰盛的嫁妆,光是陪嫁的田庄,起码得有三千亩。
这可把马周惊动不已,出了杜府,还有些心思不宁。
“想什么?”
马周有些为难。
“是不是彩礼的事?”
“杜家这么大方,要拿出那么多陪嫁来,虽然他们没开口提彩礼,可我总不能失礼吧。但是我做官也只几年,现在长安除了永安坊你送我的那宅子,就是后来陛下赐我的宅子了,别无余财。”
“老兄,钱能解决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事,不就是置办点彩礼,风光迎娶杜家千金嘛,这多大点事,包我身上了。”
“那怎么能行。”
“算我借你的,可以了吧?”
“那我也还不起,俸禄虽不少,可······”马周平时是个不在乎钱的男人,但现在却有些为难起来了。
·······
钱对秦琅来说,还真不是事情了,每分钟随便千百贯上下的男人,马周没钱,他有。马周不肯白拿他的钱,先打个借条好了,至于还钱的方式,可以慢慢来,比如给白鹿技校写一些校名、条幅,写点校训校规什么的也可以,或者请他编写技校教科书给他稿费······
马周最后从秦琅这里借了一百万钱,其实也不多就一千贯而已。
其实马周做为大唐宰相,本品又是正三品,同时还有个从三品的开国侯,又有学士衔,本身的俸禄待遇已经很好了。
别的不说,光是他正三品的本品俸禄,一年就有禄米四百石,另还有职田一千亩,每天还能享受免费工作午餐,吃的还很好。另外每天还有常食料九盘,米、面、酒、酱等,甚至还有牛羊猪等,夏有冰,冬有炭,每个月还有大概八贯钱的额外补贴。
另外还能享受数量众多的免费差派杂役,每年的重大节庆日,还会有赐绢、杂彩,金银器等,一年至少发五套不同场合的服装。
这还没算各个衙门自己的小金库,逢年过节的开小金库发奖金,下面官吏的正常孝敬。
而做为翰林院学士,皇帝还特别优待,有一份额外的俸钱,也不少。
马周这样的宰相,会有许多官员将领士族豪强请去给祖上写墓志铭一类的,这个可是很赚钱的,写一篇有时就能赚个几十贯上百贯。
名气越高,身份越高,这润笔费就越高。
一千贯钱对马周来说现在拿不出来,但确实不算什么债务,只是马周也不是那种好高之人,他要多少秦琅都能借给他,但他最后只要了一百万钱,说一百万钱为娉礼足矣!
李世民听说马周与杜楚客之女订婚,还为此向秦琅借钱百万为娉礼,大笔一挥,特赐马周黄金百两,以资娉礼。
百两黄金,差不多是八百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