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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子蓝色     贞观俗人txt下载     贞观俗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9章 只身入蛮营

    狮子山下。

    大黑牛浑身湿漉,脚踩着雨水泡烂的泥地,愁眉不展。

    失败了。

    孤注一掷的全力一拼,依然还是失败了。

    雨下个不停,两万余山民淋成了落汤鸡,比这雨更愁人的是他们攻打严关失败后又将何去何从呢?

    严关方向没有动静。

    可已经有好多寨子的首领要求撤回山里了,那些中原来的人太猛了。

    可大黑牛没答应。

    现在撤,能撤到哪?

    他们起兵,那是为了让朝廷收回入籍的命令的,可现在一事无成,这般撤退,只怕会引来朝廷疯狂的报复。

    但是不撤,又能怎么办呢?

    没有人再愿意去攻那严关,虽然他们之前轻松的拿下过严关,可现在不一样了,那关上是一群过江猛龙。

    风吹来。

    带着股血腥味。

    从严关撤下来,他们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撤退十里,也还有许多伤者。不少重伤者,已经快死了。

    这雨更加重了他们的伤情。

    缺医少药,难以及时救治。

    那个自信的大黑牛不见了,眼下他深感自责,是他带领着山民们下山来,然后给大家巨大的伤亡。

    “有几个小寨子要跑。”他的兄弟水牛过来道。

    黑牛很痛苦,可还是咬牙道,“这个时候一跑,就是溃败,我们将成一盘散沙,会任官军宰割的,必须得抱团。你带人去拦住他们,若是他们非要跑,杀几个,把人头立在路边。”

    他不想杀自己人,但现在没办法了。

    一旦放任他们逃跑,那只怕会引的整个营地的山民们溃散,一旦散了,就再难集结起来了。

    等待他们的只会是灭顶之灾。

    “兄弟,我们不该相信那姓曹的。”

    黑牛沉默着,水牛叹息一声转身走入雨中,去拦截那些要走的人。

    雨一直下。

    “大头领!”

    一名山民自雨中奔来。

    “严关那边有人来了。”

    “多少!”大黑牛伸手提起大斧,立即喝问道。

    “只有几个人,是我们被俘的兄弟,他们说秦琅让他们带信来给大首领,说,说是要招安!”

    黑牛愣了一下。

    手中提起的斧子又放了下去。

    “他们在哪?带过来!”

    “召诸寨首领过来议事。”

    ·······

    “他们怎么说?”

    午后。

    雨终于停歇,天放晴,一道彩虹贯日。

    秦琅坐在关楼上问。

    早上送几个俘虏到蛮营外的冯山回报,“回主公,俘虏带着信回到蛮营后许久,蛮子派人给我一封信,说让带给主公。那蛮首说不敢相信主公的话,还说,若是主公所说是真,那么请主公前往蛮营一会。”

    “蛮营动静?”秦琅问。

    “俘虏带信回去后,蛮营曾经有过一段时间骚乱,但很快平息,营前挂出了一排蛮子首级,然后就没动静了。”

    秦琅能想象出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得不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稳的住军心的那蛮子首领,也定是个挺有威望和果决手段的家伙。

    “主公,那些蛮子也太过放肆,主公好意招安劝降,他们居然还敢提如此非份之想,定是包含祸心,想要趁机谋害主公。”

    “怕什么,一群蛮子而已。想当初皇帝陛下敢九骑临渭桥,面对数十万突厥铁骑,我当初也是那九骑之一,现在面对区区一群蛮子,我还用怕吗?”

    山蛮做乱,确实该死。可问题是,秦琅可没心思在这里久留,更不愿意逼的这群山蛮逃回五百里群山,然后跟朝廷打游击。

    别看严关一战,秦琅赢的轻松,那是蛮子们犯傻。

    可如果蛮子们不再这样集结起来,攻城叩关蛮打,他们化整为零,窜回深山老林里打起游击来,那官军想要剿灭他们,可就非常困难。

    所以硬打,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办法。

    况且,他早料定蛮子们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所以对付这群人,打也打了,现在便可以抚了。

    这也本来就是朝廷向来的治蛮策略。

    “他们承认自己造反没?”

    “他们说朝廷要将他们强行入籍,甚至是要把他们迁下山,甚至是移民到北方边塞去,这才不得以而反抗,并说不是叛乱,只是想抗争。”

    秦琅笑笑。

    “这些蛮子啊,倒也耿直。这个时候,也懂得说软话了。不过既然他们肯这样说,那确实还有的谈,不是无可救药。”

    低着头的冯山感觉秦琅真是十分胆大。

    他是岭南人,以前跟着冯家,自然也见识过种种蛮子们的做乱,蛮子们是很难讲的清道理的,他们更欺软怕硬,只认拳头硬的。故此以前冯家对付那些作乱的蛮子,都是要狠狠打杀,打到他们最后服软认输。

    冯家一代代开拓,设州置县,其实都是通过一次次战争,从蛮子们手里硬夺下地盘来的。

    故此冯家向来是铁血强硬派,从不跟蛮子们谈条件。

    而现在这位新主公,居然肯在占如此优势上风时,还跟蛮子谈招安,甚至愿意去蛮营会面,这让他很惊讶。

    这位也不是软弱之人啊,先前听闻蛮子作乱,也是当机立断就率兵一路追杀而来,先后已经斩杀了近两千蛮子,俘虏了两千多,这样一位杀伐果断的主公,现在却主动提出招安,确实让他很意料不到。

    “强令入籍,迁民下山,甚至是移民北境,看来无风不起浪,这次蛮子做乱的根子就在这了。”秦琅轻轻敲击着石案,李袭志刚受召入朝,眼下的桂州不可能搞这种事情。

    朝廷也没有这样的命令,所以这里面就很有蹊跷了。

    这更证实了他对于山蛮是被人煽动的推测。

    山蛮不想入籍,不想下山,不想纳税服役,更不愿意移民北疆,这很正常,也算是合理的诉求,虽然说强令入籍迁民下山等,其实也确实是朝廷想做的,但朝廷不会这么傻的这样一股脑的强上,要搞也肯定是分阶段慢慢来的。

    只能说,有人在故意煽风点火,也切正了山蛮们恐惧的要害。

    “本使可以告诉他们,那些都是没有的事。”

    “主公,蛮子们向来欺软怕硬,主公若是这样妥协,只怕他们还更以为主公好欺。”冯山提醒。

    “我好不好欺,这些天来蛮子们难道还不知道?”

    “出了乱子总要收拾好的,一味的喊打喊杀,并不是解决之道。”秦琅指向南方,他此次重点在于宣抚江南岭南,甚至还要去经营下自己的封地,所以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浪费。

    时间拖的越久,只怕越不好。

    现在山蛮只是被人哄的打前阵的,真正使坏者还在幕后,若是纠缠在此,只怕会有更多麻烦。

    只能快刀斩乱麻。

    做为宣抚使,秦琅的权柄是极大的,代天南巡,又有宰相衔,所以秦琅有便宜行事大权,可赏可罚,根本不用事事请示朝廷。

    冯山再次跑了趟蛮营,这次他入营,亲自见到了大黑牛等。当着他们的面,他宣读了秦琅的意思。

    强令入籍,迁蛮下山,移民北疆等这些只是谣言。

    “宣帅念尔等无知,被人煽动欺骗,并非本意做恶,故此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大黑牛等听说秦琅愿意亲自前来会面,并赦免他们罪行给予安抚甚至还有赏赐后,都极为意外。

    一阵沉默之后,是蛮子们的欢呼。

    本以为这次大难临头,要有灭顶之灾,甚至是亡族之祸,谁料到这位卫国公居然还愿意真的招安他们。

    营里这些惊恐不安的蛮子们知道消息后,也是十分高兴。

    等了约半个时辰,秦琅果然带着人来了。

    为了避免蛮子们误会,秦琅只带了五百亲军出来。

    而且在两里外,就让他们勒马停下,他只带了秦用等八骑来到了蛮营外。

    站在营前,一直很紧张的大黑牛见状,也是松了口气。

    于是招呼着一百多个寨子的首领们出营迎接。

    双方在营前百步外停下。

    秦琅并没有进蛮营。

    他虽然愿意招安蛮子,可不意味着他会信蛮子,他更不会冒险入蛮营,万一蛮子里真有个愚蠢的家伙,到时一声号令一群蛮子刀斧手一拥而上,那秦琅可就冤了。

    不冒这个险。

    如此距离,还是能保证安全的。

    冯山上前,让黑牛只带一些能说的上话的蛮寨首领上前与卫公对话。

    大黑牛瞧了瞧身后这一百多人,老老少少都有。

    “兄弟,你带他们退后些,莫吓着卫国公。”大黑牛对兄弟水牛道。

    水牛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带着一百多人退到营前。

    大黑牛也领了八人,步行来到秦琅马前。

    秦琅翻身下马,上前。

    “主公!”冼海提醒他小心。

    “无妨,蛮子们也不都是傻的。”

    秦琅紫袍玉带,腰悬宝剑,威风凛凛。

    身后八将,更是个个锃亮的明光铠甲,全副武装,那黑漆马槊丈八之长,杀气森然。

    往那一立,八尊铁塔一样,充满威慑力。

    大黑牛原本还想拿捏下,可走近了不知不觉就为这朝廷威严所慑,忍不住就跪倒在秦琅脚前。

    身后的八个本也还算强壮的蛮寨首领,这时也纷纷跟着跪伏在地。

    哪个还敢蛮横半分?

第420章 以德服人

    “罪人黑牛拜见卫公!”

    “起身吧!”

    秦琅也没来虚的,直接上前伸手抓住了黑牛的两条粗壮臂膀,将他抬了起来。他力气很大,黑牛虽粗壮如牛,也一样被他一下抬了起来。

    “都起来!”

    阿黄给秦琅从马上拿下一把小马札打开放在地上。

    秦琅坐下。

    黑牛等便立时比他高了一截。

    秦琅仰头,“你们立在那做什么?”

    黑牛一想也是,自己等岂不居高临下对着卫国公,可他们又没带马札来,于是便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等坐好,又觉得这姿势似乎无礼。

    赶紧又起身跪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湿漉泥泞了。

    冯山等在旁边则看的心中直呼,主公好大的威风。

    “我呢就开门见山吧,先做下自我介绍,秦琅字怀良,家中排行第三。”

    阿黄立马在旁边补充。

    他扬高声调扯长嗓子高喊,“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嫡长公主长乐公主的驸马都尉,

    大唐太子殿下的老师,太子太保,东宫詹事、崇文馆学士,太子左卫率,

    大唐骠骑大将军、三公司空、齐国公实封一千六百户之开国辅力推诚宣力天策武臣秦公之子,

    朝廷宰相中枢政事堂参知政事,

    知内制诏的翰林院学士承旨、

    京兆府京兆少尹,

    代天南巡江南岭南宣抚使,

    开国协谋奉天定难元从功臣,

    卫国公、实食封一千六百户,

    武安州世封刺史,

    上柱国,

    辅国大将军

    秦公!

    这一连串超长的头衔,让黑牛等听的是目瞪口呆。

    好些人根本不知道这些头衔意味着啥,黑牛也只听懂了一些,比如皇帝女婿,三公之子,太子老师,宰相,宣抚使这些,可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秦琅来头太大了,他也确实拥有对他们生杀大权。

    “诸位,本相代天南巡,刚到永州,还未踏足岭南,结果就遇到了这么一桩事情,很惊讶,也很意外。本相虽说年轻,可也曾随陛下玄武门靖乱讨逆,为陛下于幽州平王君廓、豳州平罗艺叛乱,又随陛下九骑渭桥会突厥三十万骑,不久前还在塞北,灭梁师都,招安苑君璋,迫颉利可汗向天子称臣进贡·······”

    一通功绩说下来,大黑牛等更是心惊不已。

    以前只是听说过一些秦琅的了得,可想不到居然如此了得,怪不得如此年轻,就已经居如此高位。

    难道这么难打!

    败在这样的人手里,似乎也不冤?

    念及此,大黑牛等不由的坐的更直了些,背更挺拔了。

    “我知道对你们而言,我是北人,我以前确实没来过岭南,也不了解这五岭山民们的传统,但我也知道,秦汉起,五岭中的山民们就已经是中原朝廷的子民了,世世代代,朝廷许你们不入籍不纳税,但你们也要效忠朝廷,进贡方物,我不管你们之前听了谁的谣言煽动,但那些确实是谣言,是没有的事情。”

    “你们有担忧,这是正常,可你们也应当与朝廷官府沟通,而不是这样直接聚众作乱,你们也就是碰到我秦琅通情达理,能体谅尔等的无知,若是换个朝廷大员来,或许就已经在调动四方兵马,要将你们彻底的围剿了。”

    “现在呢,本相也已经搞清楚了,非尔等天生叛逆,只是有人暗里散布谣言煽动挑拨,所以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本相愿意再给你们一个宽大处理的机会。”

    黑牛等一时都低头不敢吭声。

    “本相现在让你们说,有什么诉求有什么冤枉都可以直言,你叫黑牛对吧,你先说吧!”

    大黑牛深深为秦琅的气势所折服,人家一张嘴,那就是不一样。

    “宣相,黑牛只想问,入籍、下山、移民、纳税、服役,这些真的只是谣言吗?朝廷真的没有这样的命令吗?”

    “当然没有,你可接到了朝廷的诏令,或是官府的告示?有吗?”

    黑牛摇头,这自然是没有的。

    “我们都听说朝廷要这样做。”

    “不要随便听人谣传,不信谣,不传谣,这才是对的。”

    “其实你们在山里,好多事情不了解。如今朝廷确实有意要在岭南搞合州并县,但这也只是行政区划的调整,是为了精简衙门,节省开支,避免冗官冗吏,提高官府的办事效率,不搞十羊九牧,也是让百姓减少负担。”

    “至于你们所担忧的什么入籍下山这些,其实也是多虑了,别说现在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就算真推行入籍和下山,这也是福不是祸。入籍之后就是大唐子民,能够享受到许多福利和保障的,再者现在朝廷早已经推行了两税法,也摊丁入亩了,所以入籍后其实并不是就要承担什么苛重的税赋的。”

    “摊丁入亩后,也已经没有了免费的瑶役要做。”

    “若是下山,其实也是给你们在山下平地分田授地,这比起你们呆在山上自然是条件更好的,难道不是吗?”

    黑牛等有些犹豫。

    “当然,这一切其实都是听其自愿的,别说现在没这打算,就算将来有,朝廷也会尊重你们山民们的选择,愿意留在山里山上,也没有人强迫你们下山,更不会迁你们去什么河套辽西的。”

    秦琅问黑牛。

    “本相说的够清楚明了的了吧?你还有什么不解的地方?”

    “没有了。”黑牛低头。

    “那误会消除了没有?你们还要继续聚众做乱,与朝廷为敌吗?”

    大黑牛头磕到地上,“再不敢了。”

    秦琅又问了其它几个首领,其实这些人都跟黑牛一样,之前以为朝廷要对他们下山,所以逼急了就聚起来乱,想着逼迫朝廷收回命令。

    可谁知闹了半天,朝廷根本没这打算,而他们虽然聚起了两万余人,结果却在人家秦宣相面前不堪一击,只是秦相的一些牙兵亲军,就把他们杀的人头滚滚。

    摆在他们面前的,其实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秦琅现在给他们台阶下,他们自然得滚下来。

    秦琅的话,他们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人家那般尊贵,这地位太高了,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有假,也没必要。

    “去把其它寨子首领们叫来吧,各寨的长老啥的也可以叫过来,让他们也听一听,也可以提提自己的意见。”

    秦琅道。

    于是哗啦啦的又来了三百多人。

    这些就是这次蛮军的骨干,来自山里各寨的寨主和长老甚至是一些巫师法师们,他们都是蛮寨里的话事人,只要他们肯接受招安,那自然也就成了。

    一会功夫,这些人就都拜伏在秦琅面前,在泥水地里向秦琅忏悔称罪,并表示愿意悔过等。

    “都起来吧。”

    “现在误会既然都澄清,那就来谈谈解决善后。我先提几点,第一,诸寨都要写份认罪悔过书,寨中所有人都要按上手印。你们也不要担忧秋后算帐什么的,我秦琅既然主动招降安抚你们,就绝不会有秋后算帐,这认罪书是要呈交给皇帝陛下过目的,是向陛下悔过,并承诺今后不会再犯,否则二罪并罚,严惩不怠。”

    “再者呢,这次你们作乱,搞了许多破坏,也造了不少杀孽伤亡。你们抢来的东西,必须全都归还,掳掠的百姓也要送还。”

    “财产损失我就不要你们赔偿了,但是这次蛮乱里,所有死去和受伤甚至被侮辱的妇人,这笔账要算清。我的要求是,杀人偿命,伤人辱人者赔偿,怎么样,我这要求不过份吧?”

    大黑牛咽了咽干渴的喉咙,“不过份,请问宣相具体如何赔偿?”

    “死了多少百姓,你们就交出多少山民来抵命,具体交谁,由你们各寨自己商量,但一命抵一命,这一条不能改。而伤人、辱人都要赔偿,伤人赔医药费,被侮辱的妇人,你们以牛马或是女子赔偿。”

    秦琅愿意招抚他们,可并不会无条件。

    杀人抵命,这一条是最基本的,就是要让蛮子们知道,做乱是有代价的。

    当然,光是杀也不行。

    秦琅于是接着又提出,朝廷准备在五岭山中设置新的县乡,这些县,将从山蛮之中选忠心于朝廷,又在部落中有威望者担任县令,朝廷再派县丞县尉主簿等来协助治理民政,处理诉讼纠纷等。

    整个五岭山区,秦琅计划设立十来个山蛮自治的县,而五百里的越城岭一带,计划是先设立三个蛮县。

    这种县,其实就是属于羁縻县,但秦琅没搞羁縻州,这意味着这个蛮县其实就是要隶属于朝廷的正州之下的,朝廷肯定还负有指导和管理等责,并不完全放任他们。

    另一方面,这些蛮县县令等虽委任山蛮首领,但朝廷也会派些佐贰官过去,也算是缓慢渗透。

    “黑牛首领,我觉得你还是知大义知事理的,所以打算荐举你出任越城县的县令,你愿意接受吗?”

    黑牛一愣。

    “怎么,不愿意?”

    “愿意。”黑牛回过神来,跪伏。

    “很好,那我先前提出的杀人偿命,伤人辱人赔偿,你们认可吗?”

    黑牛犹豫,他目光望向其它寨主、长老、巫师们,见大家虽然也都有些犹豫,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说实话,杀人偿命伤人赔钱,这个黑牛他们有些不太愿意,他们更愿意朝廷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们回山里继续过日子。

    可明显,秦宣相并不会这般好说话。

    不拿出点代价来,这次的事情不好结束。

    “好好考虑一下吧,这已经是我给你们的最好条件了,若是执迷不悟,后果自负。”

    黑牛一惊。

    他目光再次望向族人们,发现大家脸上都有了惊惧之色,于是只能狠心一咬牙。

    “我们接受宣相的裁决,遵令!”

第421章 曹贼

    “我与尔等今日便在此约法三章!”

    “杀人者偿命,伤人者赔钱,辱人妻女者以妻女抵赔。”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血腥味也被冲涮干净。

    两万多山蛮尽皆跪伏,听秦琅宣布决定。

    大黑牛带头上前,他当众拔出自己的小刀,在脸上狠狠的划开三道口子,任由鲜血沽沽流下。

    秦琅只要求杀人偿命,蛮乱里死了多少个百姓,就要蛮子交出多少人来抵命。战死的蛮子不算数,据统计,蛮子需要交出三百七十七个人来抵命。

    这很残酷,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有三百七十七个湘桂百姓,在短短的数天内,惨死于蛮人刀斧之下。现在秦琅必须为他们主持正义。

    战争总是残酷的,哪怕是一场才短短数天的叛乱,也依然让许多百姓死于非命。

    加上已经死掉的两千多蛮子,其实这次蛮人一样损失惨重。

    可现在没有人管蛮子有多少死在了秦琅的部下手里,秦琅只要求一命偿一命。

    他要求黑牛等交出这么多个人来,但并没有强制要求他们找出在叛乱中杀人的那些人来,只要求交出相应数量的人来抵命而已,至于该选谁出来抵命,这个留给了黑牛他们自己决定。

    虽然阿黄说这些人肯定会交出一些老弱病残来抵数,而真正的杀人凶手不会被交出来,秦琅并不在乎。

    每一个蛮子都是一条人命,被挑选出来的将被处死,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黑牛等都很痛苦。

    可他们必须得答应秦琅的条件,交出那些人来,否则这次的事情难以平息。秦琅其它的条件已经很好了,他不但承诺不编户入籍不迁民下山不征税不摊役,甚至还要给他们单独设立县治,由他们自己担任县令。

    黑牛割破了自己的脸,这是为他领导不力而自罚。

    不少寨主们纷纷跳起了舞,然后边跳边唱,最后也拿出刀子在脸上划破,任鲜血直流。

    寨子的巫师们在那里吟唱着古老的祷词。

    最终果然如阿黄所料的一样,黑牛等寨主巫师们在那里一番跳大绳后,现场开了部落大会。

    最终他们决定由老弱病残来承担这必死的任务。

    但出乎秦琅意料的是,并没有哪个寨主强行挑人出来。

    各个寨子里那些年迈的老头,那些病弱的,甚至在战争中受伤残疾的,他们哭泣着,流着泪,却主动的站了出来。

    这时冯山告诉秦琅一个山蛮习俗。

    “据说在五岭蛮中流传着一个习俗,当遭遇灾荒饥饿时,一些山蛮中的老人,会主动的离开家里,走到深山里去。”

    “自杀吗?”

    “去喂野兽。”

    甚至有一些不能动的老人,还会让儿子背着他们进山。

    “每一个部落村寨附近,都会有那么一个山谷,有那么一个山洞,被称为圣地。”

    很残酷的传统习俗,却也透露着这些蛮子们退居山里后生活的艰难,当家庭难以为继的时候,老人主动选择牺牲,节省口粮给年轻人和孩子们。

    就如现在,当需要牺牲三百七十七人,来成全部落其它人时,这些老弱病残疾又一次主动的站了出来。

    部落里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看着,很悲哀。

    秦用愤愤道,“那些年轻的蛮子们不孝。”

    可冯山告诉他,“这些年轻的蛮子们也会老,当到了那一天需要他们牺牲的时候,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一代代的蛮子都是如此过来的,所以并没有什么孝不孝的问题,对他们而言。”

    独孤燕云看着那几百个走出来的老弱病残有了几分不忍,“宣相,是否宽恕他们?”

    秦琅心中不忍,可却面无表情。

    最终,他缓缓道,“他们的牺牲精神很可贵,但如果我就此宽恕,那就太过廉价,也是对其它死难百姓的不尊重。等这些人死后,可以好好收敛祭奠他们。”

    他没有赦免他们。

    因为这并不是秦琅选择他们出来受刑,他们是自愿站出来替代部落里的年轻人的,是为自己部落为自己的儿孙们牺牲的。

    秦琅招来黑牛。

    “我听闻了你们部落的传统,敬佩你们的牺牲精神,不过血债需要血偿,你能理解吗?”

    大黑牛无奈的点头,一脸沉默。

    “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这景象,他们不是因为天灾,不是因为饥饿而牺牲的,他们只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的愚蠢和冲动,替你们付出的生命,记住这场面,以后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

    “为了让你们能更好的明白他们牺牲与付出,我要求由你们这些寨主和长老们来亲自行刑,送他们上路,然后所有山民一起为他们送葬!”

    黑牛一脸痛苦,这个山中最勇猛的战士,羞红了脸,充满了自责。

    可秦琅没有理会他,坚持让他们亲自行刑。

    “他们是因为你们而死,所以必须由你们来亲自执刀行刑!”

    一名白发苍苍的山蛮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来到了黑牛面前。

    他对着他笑了笑,“儿子,阿巴先走一步,去与你娘团聚了。好好带领部众,那位秦宣相虽然狠,但心中存仁,切记。”

    说完,他跪在了地上,将花白的头颅贴在了一根粗松木上,闭上了眼睛。

    黑牛这个强壮的汉子,眼中也不由的流出了泪水。

    可无数人在看着他。

    他不能循私,父亲主动站出来,就是要维护他的威望,挽救他因兵败而崩塌的威信。

    黑牛跪下,对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

    兄弟水牛上前,也对父亲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把黑牛的铁斧递给了他。

    握着这把如同他生命一样的武器,头一次,黑牛的手颤抖了,感觉平时如臂指使的斧子如有千斤之重。

    秦琅站在那里,看着神情肃穆观刑的蛮子们。

    他发现,这些蛮子们很神圣,似乎在进行着一个神圣的仪式,这一刻的他们,脸上没有了畏惧,没有了惊惶,甚至也没有那般的愚昧和落后。

    秦琅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招安山蛮是对的,否则这些蛮子若是真的被逼的无路可退,也许朝廷会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黑牛无声的举起了斧子,闭着眼睛挥下。

    花白的首级被斩落,尸首分离。

    黑失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兄弟水牛将他扶起,黑牛只是哽噎着道,“帮我把阿巴的尸首捡回来!”

    蛮子寨主、长老们轮番上阵,他们亲手处决了自己的亲人。

    三百七十七个山蛮老人,有男有女,基本上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跟着下山,手上并没有沾过血,但现在却替自己的儿孙们上了刑场。

    “一命偿一偿,债清了吧?”

    黑牛红着眼睛,走到秦琅面前道。

    秦琅点点头,“人命债清了,利息我也不要了,记住这个教训,因为你们的一时愚蠢和冲动,让这越城岭山下,白死了几千条人命。”

    黑牛拿手指扒着脸上的凝固的伤口,血再次流了出来。

    “不会忘,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是血的教训,我阿巴都被我亲自砍了。”

    伤人者赔钱,辱人妻女者,要把自己的妻女陪给别人为奴,这些山蛮们也都认了。

    大黑牛萎靡不振。

    “这一切都是曹武征干的,是他,桂州司马。他原本是隋末时在郴州建年号称通圣主的曹武彻之弟,当初率曹家大军数攻桂州不下,却导致郴州曹武彻被岳阳萧铣军攻破所杀,曹武征后来又被李袭志击败,便干脆率部降了,这些年一直统领着桂州兵马,与李袭志分掌文武。”

    他告诉秦琅,关于朝廷要强令山民入籍,移民下山等,正是曹武征派人来宣扬的。曹武征对此表示十分不满,说支持他们起来反抗,还说他也愿意出一分力。

    若是朝廷非要倒行逆施,他也将联络谈殿、宁琚等举旗起义,到时封锁五岭,他们不再受中原压迫。

    “我上了姓曹的当,害了大家。”

    “若是宣帅要讨伐曹武征,我愿效犬马之劳!”

    秦琅听了并没怎么惊讶,他早就怀疑这次山蛮做乱不简单,甚至也猜测到了跟桂州有很大关系。

    想不到是桂州司马曹武征,倒是胆大包天。

    他哥哥当年敢自称通圣主,难道是以为自己能当通天大圣?那这曹武征,又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不成?

    找死!

    对于大黑牛这样的山蛮,秦琅还愿意留一线余地。可对于曹武征这样的桂州司马,一心想要分裂割据的家伙,他可就绝不容忍了。

    吃着朝廷的饭,却还要做反,吃里爬外的家伙。

    “你们的事情已有了结论,此间事了,你们可以回到山里去,外面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了。”秦琅道。

    “两千多条人命,这笔血债我要找姓曹的讨,请宣相容许。”

    看着大黑牛那咬牙切齿的样,这家伙不敢把血债算到秦琅和朝廷头上,现在只能算到姓曹的身上了。

    “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有一策可杀曹武征,你只需按我的计划行事便可。”

    “我都听宣相的。”

第422章 内讧

    阿黄看着黑牛离去,对秦琅道,“这山蛮未必可信,三郎要小心提防。”秦琅却只是摇了摇头。

    这个黑牛拿着刀子把脸划开三道深口子,血流满面眉头都不皱一下,绝对是个狠人。而他还在他面前斩了自己的老爹,这人有枭雄气质了。不过他先前斩杀父亲时那泪流满面,事后无力坐地的样子,也让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觉得黑牛还是个比较热血的首领,勇猛、冲动,但又不失血性和义气。有仇必报,还是个比较言而有信的人。

    这样的人,其实是值得合作的。

    所以先前他不但没有把这个蛮王杀了,还特意给他先授了个越城县县令之职,就是觉得这种人还算聪明,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血亏尝到了教训之后,会是个懂规矩的人,不会再轻易乱来了。

    “这个任务,就当是给黑牛的最后一个考验吧,若是他就此一去不回,或者真投曹武征了,那也不过是我识人不明,也不碍事,算是提前避免了一个隐患吧。”

    从严关到桂林,约百里。

    快马其实一日便可抵达。

    大黑牛辞了秦琅,与兄弟大水牛领了约百余人,便向桂林奔去。

    天黑时,一行已经抵达了桂林城。

    城门前官道两边,一排山蛮首级还插在尖桩上,早已经腐烂,臭不可闻。黑牛瞧见他们,脸上冰冷无情。

    赶到城门前,城上早已经有些紧张的持弓对着他们。

    “我是大黑牛,从严关赶来,要见曹司马。”

    城上的守军,此时皆是曹武征的亲信兵马,马上就去通报,他们知道山蛮作乱的真相,还只以为这有名的大黑牛是来求援的。

    曹武征此时在城中,也在紧张的做着部署,却并不知道严关巨变,大黑牛刚率着两万多山蛮离开秦城北上攻打严关,就算再不济,也不过拿不上严关而已,不管怎么说,总能跟秦琅相持一阵子。

    他也打算利用这时间,再好好的谋划一下。

    “这家伙怎么直接跑来这了?”曹武征皱了皱眉,可还是站了起来,“带他们过来!”

    桂林城门缓缓打开。

    大黑牛直接带着百余兄弟便驰入城中,入的城来,见到桂林城十分萧瑟,以往他也是来过桂林城几次的,往日时这里可是十分热闹的。

    做为中原入岭南的第一站,桂林城是岭南唯一一座比较像中原的城市,有大量的汉人,控制极严,工商也十分发达。

    尤其是这两年随着朝廷海贸的发展,广州和交州的商港热闹起来,桂林也越发热闹了。

    大量中原的商团货物,沿灵渠过越城岭而来,在桂林休整,然后顺漓江直下广州。

    但是现在,城门紧闭,城中街道上也看不到什么行人。

    一群蛮子骑马驰过街道,更是让本就没几个人的街道上,更加惊惶,人们慌忙奔走避让。

    大黑牛也不管不顾,直奔州衙而去。

    州衙前,倒是有不少兵丁驻扎,可都是曹武征的亲兵,他们见到山蛮过来,也不以为意。

    大黑牛在衙前落马。

    也不理会那些亲兵,直接就往衙里闯。

    亲兵只放了大黑牛兄弟进入,把其余人拦在衙外。

    也没有跟着进去。

    而大黑牛熟门熟路的一直闯进衙堂,司马曹武征在李袭志走后,便暂时接管了州衙,代理刺史行事。

    所以他有些迫不急待的搬进了刺史公房办公。

    大黑牛闯入,曹武征还脸色不豫的站起来要喝问他怎么私自跑来?

    结果大黑牛直接就伸手探到脑后,从背上摘下一把大铁斧猛的就是投了过去。

    沉重的铁斧破空而去,发出尖利的破空之声。

    曹武征措不及防,想要躲避已经不及。

    铁斧正中曹武征的胸口,斧刃直接就切了一半进去。

    曹武征被那巨力砸的飞起,落到了后面那张大案上,满口鲜血直喷。

    “你!”

    “血债血偿!”大黑牛只是咬着牙回道。

    几名曹武征亲兵惊呼着拔剑,黑牛兄弟俩阴沉着脸,直接挥着刀斧上前,一顿砍瓜切菜,顿时那些人就横七竖八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黑牛上前拔下自己的那把斧头,然后再一刀把还没断气的曹武征人头砍下,他一手提着曹武征的人头,一手提着铁斧往外闯。

    州衙乱成一片。

    谁也没料到,两个蛮子居然敢如此凶横。

    等他们一路闯到州衙门口时,这里也一样是流了一地血,在这的一百多个蛮子也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把门口守卫全都宰了。

    “现在怎么办?”黑牛甩着刀上的血问大哥。

    “去城门,相信宣相的亲军轻骑也要到了!”

    一行蛮子于是凶横的往外冲,铁斧大刀,轻弓快马,这些山里蛮都是部落精锐,一样精通骑射。

    措不及防之下,桂林城中无人敢拦。

    有些士兵远远看到了蛮子手里提的曹司马人头后,更加慌了。

    城门外,又是一通激战。

    看着越聚越多的兵士,大黑牛高举着曹武征首级,大声吼道,“谋反叛乱者乃桂州司马曹武征,我乃越城蛮一百零八寨首领大黑牛,已在严关接受秦宣相招抚,归附朝廷,如今奉秦宣帅之命,前来斩杀逆贼曹武征,尔等若是识相,快快让开,否则,便是曹贼附逆从党!”

    这一声吼,声若雷霆。

    震的桂林北门边的士兵们发懵。

    大黑牛紧接着又高声大吼,“秦宣帅三千亲军马上就到,若不想沦为曹贼附逆者,不想满门抄斩者,马上放下武器让开!”

    有人半信半疑。

    可不少知情者,看看大黑牛,又看看曹武征首级,惊惧万分,不敢吱声。

    “兄弟,把宣帅给的旗帜打出来!”

    大水牛赶紧从怀里扯出一面旗帜,展开,却正是代天南巡四个字的旗帜。

    识字的都知道,这旗帜肯定是江南岭南宣抚使秦琅的旗帜了。

    恰在这时,一百附离狼卫轻骑和一百银鞍铁禄轻骑,已经驰近。

    “秦宣帅的亲军到了!”

    大水牛一手举着旗,一手持大刀冲向城头台阶,沿途兵丁,无一人敢拦。

    代天南巡四字大旗在北门上迎风飞扬。

    城外二百轻骑高声呼啸。

    “快开城门!”

    大黑牛喝令。

    紧守着北门的士兵,终于慌了。

    他们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下了刀箭,取下了城门栓,把门打开。

    二百轻骑呼啸而入。

    大黑牛提着曹武征的首级上前。

    “曹贼已诛,桂林已下!”

    秦用一身明光甲,他勒马来到近前,打量了那个人头几眼,也不辨真伪,可既然桂林城已经进了,那自然应当无误。

    “黑牛首领果然守信。”

    一个时辰之后,秦琅到了。

    桂林城的三千曹武征的兵马尽皆解甲,并未如何抵抗。

    曹武征虽野心勃勃,可死的太过突然,他的部下群龙无首,又听闻秦琅已经到了,而率领着几万山蛮的大黑牛居然已经归附朝廷,并成为秦琅前锋,他们便都明白大势已去。

    没有谁愿意愚蠢的为一个死人尽忠。

    何况经历了隋末大乱的这些人,又有谁不是投过数个主公的呢。

    在只诛曹贼,余者不究的号令声中,这些人都很痛快的放下了武器,在这里等着秦琅的到来。

    秦琅入城。

    最惶恐不安的还是这些桂林官吏、兵将们。

    “谋逆做乱者止曹武征而已,尔等不过是被蒙蔽挟迫,如今既然悔误,那本使便都既往不咎,统统赦免尔等。”

    皆大欢喜,普大喜奔。

    众人都松了口气。

    “太便宜那些人了!”

    桂州刺史府里,秦用有些不太满意的对秦琅道,最终的处置结果确实比较轻,官吏都是暂时留职任用,而那些桂林的兵,秦琅是队正以上军官暂且留用,其余士兵全都解甲遣散归田。

    因为这些兵之前在归附朝廷时,理应是已经解甲归田了的,所以并不算是正式的朝廷官兵,顶多是乡团土兵的性质存在的。

    桂林城,已经由秦琅的牙兵亲军接管。

    曹武征被杀后,他的一些骨干骨党,其实也还是被控制起来了,只是没有搞出多大动静而已。

    “杀人无益。”秦琅随意的翻看着桂州的一些公文档案,这些东西他是第一时间派人控制保护的。

    这都是好东西,朝廷要管理地方,这些户籍档案等就是最宝贵的资料,就如后世商家们争相想掌握用户的大数据一样,朝廷也是要靠这些档案来治理地方的。

    若是这些东西损毁,那户籍、田地、山林、税赋差役等一切就要从新搞了。

    从这些档案上来看,桂州虽说经历过隋末大乱,从隋朝的始安郡再到大唐的桂州,这些年其实也还算安稳的,虽然账面上有些穷,但底子还不错。

    最值钱的,当然是桂州的户口不少。大业年间,拥县十五个,有户口五万四千五百一十七户,就算经历了隋乱,但户口并没有减少多少,甚至因为在隋末时李袭志募集乡勇保境安民,没有怎么卷入到混战中去,反倒使的许多岭南以及江南的百姓逃入桂州避难。

    整个岭南,桂州居然是户口第一。大业时,广州所在的南海郡,同样十五县,户才三万七千多,而交州所在的交趾郡,县九,户口三万整。

    相比之下,周边六千多户的零陵,五千多户的衡阳,四千多户的桂阳等,桂州确实是整个地区的核心所在了。

    朝廷之前将岭南分设东西二道,岭南西道的首府,也是选在了桂林,整个五岭以南三道,广东设大都督府,安南设大都护府,广西虽然没能设大都督府,可也保留了桂州都督府。

    桂州是岭南西部的核心,所以桂州乱不得。

    大开杀戒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秦琅提起笔,开始给皇帝上奏,鉴于如今岭南的形势,他请求皇帝接受他的建议,对于五岭蛮给予适当的安抚,比如沿五岭山区设立一二十个山蛮自治的羁縻县。

    而桂州如此重要,李袭志又在此极有威望,现在杀了曹武征后,他请求皇帝再派李袭志过来担任桂州都督,另外他请求朝廷派许敬宗调任广西道常平使,负责常平仓以及盐铁税赋钱粮等事务。

    他还请求朝廷在桂州及周边设立十个左右的统军府,点选府兵,或是设三五个统军府,另再编设一二十个营的团练营,将山蛮和岭南的其它俚僚等熟蛮点选编入,以加强广西武备军事,加强对俚僚蛮子们的威慑。

    皇帝派人来之前,他会暂时先停留在桂州安抚山蛮俚僚以及当地汉民等。

第423章 鸡飞狗跳

    降了山蛮,斩了曹武征,湘桂边境倒是暂时安宁。

    秦用等都主张要来一场雷霆清洗,管他魑魅魍魉通通杀他个干干净净,不过秦琅倒是压住了火气。

    李大亮坐在桂州衙内,听了秦琅以抚为主的打算后,也是深表赞同。

    秦琅南下,已经杀了几千人,威风够了,蛮子们也慑服了,所以现在当行安抚为上。

    “卫公代天南巡,如今李袭志入朝,司马谋逆被诛,桂州府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啊。那曹武征之前不仅联络越城蛮,也在联络萌渚峤等蛮,另外也跟谈殿等俚帅暗中往来。”李大亮是安南大都护府长史、交州刺史,现在只是路过桂州。

    这里的事情当然与他无关,可他跟秦琅关系良好,自然也要给他些建议。

    “现在当务之急,张贴告示,派人下县乡安民,另外一个还是兵。”

    秦琅点头。

    “原桂州之兵解散后,曹武征以土团名义保留了几千人,实际上就是他们的私兵。所以这次我打算先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秦琅的打算是先把之前那些兵,统统收缴武器,然后发点遣散费让他们解甲归田,然后秦琅再从桂州十五县里,重新招募一支土团乡兵,用以维持治安,震慑宵小。

    “我计划是桂州十五县,每县建一个土团,编二百人,桂州城再建一个营八百,另外严关和秦城,各驻一营八百。这样总计四千六百土团,此外越城岭新设三个羁縻县,也各编一个二百人的山蛮土团。”

    土团平时分番轮值,负责道路巡查,缉贼捕盗,维持治安,协守城防等,若遇叛乱等,则听从官府征召协助平乱。

    “对于点选的土团乡兵,我打算让桂州衙门给他们拔划土地,每人授满百亩之地,另外免除他们其它的杂役等,此外,每个乡兵,允许拥有在官府登记后的乡兵个人装备,有条件的还允许他们通过官府采购战马。”

    “除此外,我还打算接下来要在桂州城和下面诸县,都设立官方州县和县学,乡团子弟,可有资格入官学读书。”

    “甚至将来州县不入流杂任吏员和其它胥吏选拔,优先录用这些乡兵。”

    李大亮眼前一亮。

    “这类似于朝廷的府兵点选了?莫不也是要先选财多,再选丁多,再选强健者?”

    “嗯,桂州毕竟在五岭以南,远离中原,朝廷现在长江以南,基本上都没有几个军府,就算朝廷以后调兵来驻扎桂州,也不会有多少,这边形势又复杂,为保长治久安,没有点真正的军事力量是不行的。”

    秦琅计划的桂州土团,就是跟府兵一样,要从桂州中挑选那些富户豪强子弟充任,这些人本就是桂州的中产以上,本身既有财力,也有些见识,对于桂州也有极强的认同感,毕竟他们家在这,产业在家。

    “农闲时追集训练,习练战阵军令号角等,平时则在家习练弓箭长矛。”

    这种土团,其实跟南北朝时北方的乡兵们差不多,区别就是北朝时的乡兵,当时都是汉人豪强士族的私人武装,或是宗族武装。

    其实这些乡兵们的战斗力向来是很高的,尤其若是只在本乡境内,他们战斗力更强。

    只要把桂州的兵,全换成由朝廷,由桂州衙门能控制的兵,桂州才算是真正的又回到了朝廷的怀抱。

    桂州做为拥有五万多户的岭南第一大州,底子很好,也是唯一一个跟中原一样基本以汉人为主的州,这跟岭南其它州有很大不同,岭南其它州,如冯盎的高州,宁家的钦州,陈家的陇州等,虽然户口上也有个几千户的,但其中有大量的俚僚熟蛮入籍。

    就算是广州、交州这两个历代朝廷牢牢把控的州,可汉人也仅是占主导,并没占据绝对多数。

    桂州有基础,隋末以来,李袭志守境安民做的也还不错,让桂州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冲击,甚至还有周边大量汉民避乱涌入桂州,使的桂州汉民数量有增无减。

    天高皇帝远。

    秦琅这位代天南巡的钦差,现在就有了全权处置的资格。

    用不着事事奏请天子,直接就可以该升的升,该贬的贬,该杀的杀,该放的放,甚至就算组建土团乡兵,也是可以一手说了算。

    第二天。

    秦琅继续在看着桂州的档案,秦用等却已经带着人开始四下出去。

    虽然秦琅没有怎么高调宣扬,可等局势稍稳,还是马上就对曹武征集团发起了清洗。曹武征虽说是隋末时的外来者,可也来了桂州十来年,而且当初他还是带着两万多败兵归附的,十几年来他都是桂州军队的实际掌握者。

    也早就在桂州建立了一个错综复杂关系的利益集团,不仅是原来军方,就是州衙里,以及州县里的许多豪强们也关系密切。

    这次做乱,有许多人也是直接参与其中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

    隋末以来的桂州地方集团,终究还是要清一清,这才能真正算是收归大唐的。之前李袭志归附后,朝廷也没有余力来真正管到这里,现在该来的还是要来。

    趁着曹武征谋乱,正好将一些地头蛇们给收拾了。

    秦琅的牙兵迅速出动,一大早上将许多还在沉睡中的桂州官吏、豪强、富商们的豪宅撞开,对照着名单开始抓人。

    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四起。

    有些人还试图叫家兵反抗,可这些人的家丁虽不少,现在匆忙之间,又如何是有备而来的秦琅牙兵对手?

    “胆敢抗法拒捕,负隅顽抗者,统统杀无赦!”

    一阵弓弩齐射,那些平时凶横惯了的家兵,就被射倒一地。

    大盾在前,弓弩手在后掩护,长矛手、刀牌手们身披着铠甲冲杀上前,将不服者一一砍倒在地。

    虽说岭南天气热,影响了中原战士们的战斗力,可这种小打小闹般的阵仗,他们依然还是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桂州长史、桂州兵曹参军事、桂州录事参军········

    桂州衙门的官吏几乎被一网打尽,只有约两层文吏逃过。

    这些桂州官吏,本来许多是前朝任命的官员,还有大半是后来隋亡后,桂林自保后自己任命的,号为南选官。

    之前也算是得过朝廷许可,但现在秦琅可不管这些,凡跟曹武征谋逆的,甚至就是算是之前是李袭志的人,但有一些触及到秦琅不满的立场问题后,他都是直接连锅端。

    这些被捕者,统统都被秦琅抄家,族人也被牵连。

    财产充公,族人入狱。

    当天,被捕者一千余人,秦琅特意让牙兵将他们押着穿街而过,一边还派人敲锣打鼓,大声公告他们的罪行。

    街道两边,引来无数百姓围观,这一幕幕,让他们都十分心惊。

    当天晚上,秦琅下贴邀请桂林城中的豪强大户富商们赴宴,无一人敢不至,纷纷带着厚厚的礼物前来。

    秦琅让人收下礼物,然后告之收入桂州府库之中,以为公用。

    夜宴上,许多人都惴惴不安。

    好在秦琅白天抓了许多人,晚上并没有再有啥大动作的意思。

    反倒是好酒好菜招待,等酒过五味菜过三巡,才向众人说出要征辟地方乡贤良才入州衙为官做吏,同时又说要重建桂州乡团,安稳地方,要精选那些大户豪强家的勇武子弟,并说了点选乡团后的诸多福利等。

    本来还很不安的人,喝了半晚的酒,心煎熬无比,却不料最后还是这样的好消息。

    接着秦琅再说起白天那些被捕者是如何参与谋反叛乱等之事后,对于他们的被捕,在座的这些人已经没有几个抱不平了。

    甚至不少家伙已经开始为秦琅唱起赞歌,认为那些人都是害群之马,该抓,该杀。

    第二天早晨。

    秦琅在桂州衙门直接宣判。

    速判速决。

    有一百多人被判谋逆者,斩立决。

    其余等,全都被秦琅判了个长流。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这边宣判完,那边已有牙兵上前,把一个个犯人拖上前,验明正身,然后公开处决,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尸首分离。

    一口气砍了一百多个首级,全是过去桂州最有地位的上层人。

    桂林城里其它的豪强大户们出奇的平静。

    就在今早,各家大都接到了秦琅的公文,几乎每家都有当家的或是子弟被秦琅征召入衙,有的是授予参军等官职,有的是授予府、史等吏职,也有不少是被点选为乡团的队头、旅帅、校尉等土团军职。

    各家还都收到了一张官学入学通知,通知让他们家中适龄子弟去官学上学的。

    也有人被点选为官学的老师。

    正因此,所以今早的这速判速决,这些人被喊来观判,却也没有一个为那些人叫屈不平,虽然以前同在一座城,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可这种时候,谁又顾的上别人呢?

    只求自己能够平安渡过就阿弥佗佛了。

    雨过天晴。

    ‘为祸一方’的豪绅恶劣,居心叵测,阴谋造反的逆贼们被铲除了,而不久前啸聚下山做乱的蛮子们也都已经被招抚,纷纷返回山里。

    紧接着,秦琅还让州衙发出告示,宣布即日起,正式实行两税法,桂州百姓都能减税免役,负担大大减轻。

    这无疑让桂州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大赞秦宣相英明,称赞长安天子圣明!

    五千多人的乡团,各营团也很快就招满了,没有谁敢抗拒秦琅的征召令,或者说,本也没必要抗拒这么好条件的征召令。

    大黑牛回山前,还做了件事情,他带领着两万余山蛮,把七十多里长的灵渠,重新又疏通修理了一遍。

    堵塞淤积的灵渠,终于又恢复了了。

    灵渠恢复,冯盎也终于从衡阳珊珊来迟!

第424章 长安天子

    严关前。

    冯盎看着那迎风招展的大唐红旗,再看看那旁边的桂州严关乡兵营旗帜,不由的一声叹息。

    “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五百多里路,紧赶慢赶,已经够快了,谁料到人家秦三郎办事更厉害。

    进关,冯盎仔细观察,发现这个严关乡兵营士气很高,虽然装备上有些一般,但个个精悍,防守严密,这与他预想中的乡兵完全不一样。

    仔细的检查过冯盎一行的文书官印等后,对方才放他们入关。

    甚至全程都有两队乡兵在旁看着他们。

    冯盎让人给乡兵们钱,对方收了,可依然没放松。

    关内的一些商铺也已经恢复了,冯盎选了路边的一个茶楼,进去喝了杯茶。

    倒子冯游出去转了一圈,然后回来。

    “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很让人惊讶,这里先前经历了一场大战,山蛮在这里死伤两三千,可现在山蛮们却已经疏通了灵渠,又回到了山里了。”

    “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秦琅现在哪?”

    “他在桂州。”

    “曹武征呢?”

    “死了,被大黑牛给杀了,曹武征的一众心腹,也都被秦琅抄斩了,现在整个桂州,包括那些越城蛮,都已经对秦琅服服贴贴了,难以置信。”冯游感叹着道。

    他们冯家也是常年跟蛮子们打交道的,什么时候蛮子们这么好说话了?

    冯盎问了不少细节,听完后,只能摇头感叹着道,“秦琅确实了得,我们这回是真得罪他了。”

    “不至于吧?”

    “秦琅这种人聪明近妖,有什么能瞒过他?我们若是早一步赶到,帮他点忙,或许这事就算了,可现在咱们什么忙也没帮上,你说秦琅会怎么想?”

    “管他呢!”冯游不太客气的道。

    “哎,这事弄的。”冯盎很是懊恼。可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

    他揉捏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曹武征搞这一下,确实是挺厉害的,怎么秦琅三五下就把事情轻松的解决了呢。

    击败山蛮不算难,可问题是他怎么让山蛮这么快就转变态度,居然这么快就对他服服贴贴了?

    还有桂林城里的那些人,为何没有兔死狐悲?

    太多的想不明白。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秦琅赢了,赢的非常漂亮。

    “斩杀数千,蛮子们还这般服气,哎。”

    数日后。

    长安。

    皇城,政事堂。

    几位宰相正在堂中议事。

    一名堂吏冲到堂前,声音带着激动狂喜。

    “相公,诸位相公,大捷。”

    魏征不满的道,“何事大惊小怪?宰相们正在堂议,安敢闯入?”

    那堂吏一惊,宰相堂议,这可是极为机密的。

    “诸位相公恕罪,实在是刚接到桂州来的好消息,一时没忍住赶来告诉诸相公们。”

    左仆射房玄龄问,“桂州?是卫公发来的吗?”

    “回房相公,确实是桂州卫公发回的捷报,大捷,严关斩山蛮数千,然后招降山蛮,又奇袭桂州,诛杀叛乱的曹武征,如今诸蛮归附,桂州安定!”

    “斩数千,降山蛮,诛曹武征,平桂州?”魏征大惊。

    其余诸位宰相参政们,也都是极为震惊。

    “捷报呢,赶紧呈上来。”杜如晦喊道。

    一封秦琅亲笔所写的捷报呈上。

    魏征亲自朗读,诸位宰相听的也是惊叹不已,甚至有几分如痴如醉了。

    “秦琅的捷报,当不会有虚假水份。”房玄龄最先开口。这话也是有事实依据的,秦琅这些年,出使幽州,再巡视泾豳,再镇守河套,每次都立下大功,每次秦琅奏报,事后都证明不曾有半点夸张虚报。

    魏征拿着捷报没放下,“秦琅一下岭南,结果就能遇到几万山蛮做乱,还马上查破了桂州司马曹武征谋反,倒是厉害。”

    平章国计戴胄笑道,“秦三郎毕竟以前做过镇抚使的,耳目向来灵敏,也不稀奇。”

    政事堂上。

    宰相们对秦琅倒多是赞美之词。

    连魏征这个大喷子,今天也难得的赞扬秦琅处事迅速。并没有为秦琅斩杀几千蛮子,或是速判速决杀了几百桂州土豪,抄了几十家而多说什么风凉话。

    对于朝廷诸公来说,桂州虽在岭南,但这个州是绝不容许有失的,这是朝廷经营岭南的桥头堡,必须得保证安全。

    先前调李袭志入朝,就是因为他久镇桂州,担忧在桂州久了,不利于朝廷控制岭南。谁料到,李袭志入朝后,居然还冒出来个桂州司马曹武征谋反,更是挑动了几万山蛮做乱。

    “幸好是遇上秦琅南巡,否则谁有能力这么及时的处置平息?若是等到朝廷再派人去,只怕已经是夜长梦多,地方大乱了。”房玄龄感叹着道。

    这话其它宰相们也赞同。

    若没秦琅,这事还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难道还能指望永州刺史或是衡州刺史,又或是岭南的谈殿宁琚等人?

    桂州本就是朝廷稳定岭南,尤其是岭南西部的核心,这桂州都大乱了,周边州县只会跟着大乱,什么山蛮,俚僚,只怕也会跟着做乱。

    好在秦琅恰好出现,及时的迅速平息了这场叛乱。

    “严关斩杀几千蛮子后,秦琅能不顾自身安危,以大局为重,亲自出关到蛮营招安山蛮,十分了得。”

    房玄龄等都认为秦琅这一手是最厉害的,并不是只打打杀杀,关键还是找到了关键所在。

    “奏报陛下吧!”

    李世民看到宰相们的奏报,也是惊喜连连。

    等再收到秦琅的另一封送抵的密奏后,对整个事件便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他不由的惊出了一身汗来,虽然叛乱平息了,可他能感受到,若是秦琅没有及时的察觉,只怕还真会出大乱子,不敢说秦琅冯盎李大亮等是否会被那曹贼谋害,可一旦秦琅等被堵在严关以北,那么接下来岭南,尤其是桂州一带肯定就要大乱的。

    那些魑魅魍魉勾结起来,这乱子怕是一时半会平不了。

    他没想到,岭南都归附朝廷六七年了,到现在都还这般混乱。一个小小的州司马,居然也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杀了一个曹武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

    对岭南,真的要下点狠手才行了。

    再看到秦琅的一些关于安抚岭南的建议,比如加大岭南各州的并撤,加快加强州县官学的建设,多招收岭南土人豪强子弟入学,甚至是将一些岭南大豪强蛮酋子弟,招入长安国子监等入学。

    另外就是从中原调兵入岭南屯驻,设立军府,把府兵们的家眷也迁到岭南来,在军府旁边安置,以安府兵之心,加强朝廷在岭南的实力。

    另一方面,也还是要组建乡团,汉蛮七三开招募乡兵,给予这些人一些特权福利,让他们成为朝廷控制岭南的府兵之外的又一辅助力量。

    其它的建议还有不少,比如修建道路、设立驿站,向岭南增派官吏,逐步减少南选官比例等。

    逐步在岭南推行两税新法········

    李世民细细思量。

    最后看到秦琅请求皇帝调李袭志回去担任桂州都督,还请调许敬宗去出任广西道常平使时,他有些犹豫。

    调李袭志回来,就是不想让他久镇桂州,以免失控。

    可现在秦琅说曹武征虽诛,但桂州也还是有些人心不稳,李袭志在桂州向有威望,若他回去能马上安稳桂州人心。毕竟他秦琅只是代天南巡,路过桂州,不可能一直呆在桂州的。

    而挑许敬宗,是因为这人比较有干才,现在岭南,正是需要这种有能力的人。虽说他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但调入转运司之后,表现很不错,调任地方后,也是可圈可点很有功绩的。

    皇帝有些失神。

    本以为桂州是最安稳的,想不到桂州也是这般,那么岭南其它州县,只怕情形更不容乐观。

    这一次桂州之乱,其实还没有乱起来,就已经被秦琅迅速平息了,许多东西还没有暴露出来,可李世民已经能看到了。

    他相信秦琅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才请求让李袭志回去担任桂州都督、刺史。

    皇帝觉得自己以前对于岭南过于乐观了。

    最后,李世民还是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桂州都督、刺史李袭志,广西道常平使许敬宗这两行字。

    顿了顿。

    皇帝又提起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秦琅赐实食封一百户,通前一千七百户。

    这一百户实封,是为了表彰秦琅立下的大功,表面上看秦琅这次好像也没立啥大功,斩几千蛮子算不得什么,但皇帝却知道,这次桂州有些凶险,那曹贼一个不好,就要搞乱整个岭南。

    这可能比之前谈殿、冯喧、宁长真等人联合造反,也还严重。毕竟宁长真等人的造反,其实都还只是那些岭南土王之间的地盘争夺,而桂州却是中原入岭南门户,也是朝廷治理广西的核心。

    一旦桂州丢了,可就非常严重了,这可能会让朝廷真正失去整个岭南的控制。

    李世民最后又开始给秦琅回信,他希望秦琅能够在桂州多呆一段时间,安抚地方,等到李袭志和许敬宗带一批朝廷点选的官吏到了之后,做完交接再走。

    对于这次随秦琅立功的将士们,皇帝也让秦琅记录军功奏报朝廷,会各有赏赐。

    这一次,不仅李袭志会重回桂州,朝廷还会挑选一大批官吏南下,不仅有文官文吏,也会有不少武将武官们随同南下。

    对于秦琅所提的在岭南征召豪强大户子弟以及山蛮子弟组建乡团,皇帝同意了,从中原调兵过去,不太现实,也难以适应。

    倒不如从岭南征召点选乡团,给予一些优待,但是为了保证这些乡兵的控制权,皇帝必须得多中原选派军官们南下。

    至于设立羁縻县,以山蛮酋长担任,管理五岭山区之事,皇帝也是赞同的,反正那些地方之前也是属于三不管地带,任蛮人自治的,如今置县,授蛮酋为县令,这其实还是有助于朝廷控制,加强渗透。

第425章 我有何罪?

    李袭志车马刚抵长安,结果在长安城门前,就见到了一队镇抚司诏狱的官兵。

    一名绿袍小官对他宣读了逮捕令。

    “我有何罪?”

    李袭志风尘仆仆,怒声质问。

    “桂州司马曹武征密谋作乱,煽动越城蛮造反,攻城破县,杀害百姓众多,甚至欲伏击卫国公、耿国公等,你敢说你没有参与其中?”

    李袭志其实在路上已经听闻了一些,虽说收到的情报不多,可也知道桂州乱了。

    “我若是参与谋反,又岂会受诏入朝?”

    “哼,你在桂州近二十年时间,那曹武征本也是你属吏,你安敢说与你无关?”

    “武德元年,太上皇入长安建立大唐,派我儿玄嗣来桂州招慰,我便回书愿意游说永平郡守李光度一起归附,后来是太上皇说我与陛下都是陇西李氏同宗,因有江陵萧铣在中阻隔,让我暂时隐忍,等待机会正大光明归附。”

    “我等到武德四年,萧铣为唐军所灭,我协助李靖,联络策动岭南八十余州一同归附朝廷。”

    “武德五年,我自请入朝,陛下授封我为上柱国,始安郡公,恰逢辅公祜江南做反,陛下授我为江州都督,为平叛大军水军总管,随李靖于武德七年平定叛乱,班师还朝,陛下又让我仍镇桂州都督,此后我也多次请求入朝,今年得陛下同意,再次入朝。”

    “我一腔忠诚,岂是尔等可以污蔑的?”

    镇抚司官吏却只是冷声道,“你说你忠心耿耿,口说无凭,待我们查证之后才算,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袭志被直接送进了诏狱。

    “我要见面陛下,我要当面陈述!”

    诏狱里条件还不错,他的监房是独立的,里面有床榻有桌椅,甚至还有书籍可看,每天还有人专门打扫,吃的也算精细,一日三餐,有荤有素,就是没有人搭理他。

    在里面呆了三天,始终没人理他,也没有人审问过堂。

    第四天早上,狱卒送进来了一个人。

    李袭志一见,大惊,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你怎么来了?”兄弟李袭誉居然也是被锁进来的。

    李袭誉看到兄长在这,也是格外惊讶,“怎么还牵连上你了?”

    “应当是兄长牵连到弟弟你了。”

    两兄弟都还以为是自己牵连对方。

    那狱卒倒也没不耐烦,反而说让他们俩关在一个牢房,兄弟可以述述情。

    兄弟俩坐下来一番细聊,这才知道对方进来的原因。

    李袭志进来的原因,自然是镇抚司说他是桂州谋反案的幕后主使,而李袭誉进来,却是因为私愤打死了属官而被抓回京师。

    李袭誉被捕前为同州刺史。

    他们兄弟俩是同父异母,李袭誉是嫡子,兄弟俩父亲在隋朝时是安康郡公,台州刺史,他们祖父李哲迁早年仕于江东,家族原世为山南豪族。

    南梁时,他二十岁时父亲去衡州,将他留在安康,后起身军武,先后任直阁将军,武贲中郎将等,再出任安康郡守,任武超将军,其后都督东梁等七州军事兼东梁州刺史,后逢侯景作乱,诸侯混战。

    大统十七年,兵败被俘,押入长安,宇文泰赏识其气节和英勇善战,拜为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并封沌阳县伯,后以平乱之功,受赐紫袍玉带,加授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任直州刺史。

    魏恭帝三年(556),率兵攻梁并州,夺城十八所,拓地三千里,后入据四川,留守白帝城。又受命都督信临等七州军事,任信州刺史,进爵西城县公,增邑至2500户。

    后任平州刺史,天和三年,晋大将军,四年,掌金州、上庸等军事,驻兵襄阳,建德二年,进安康郡公,最后卒于襄阳任上,谥号壮武。

    李家原本祖籍陇右,但早就迁往山南,世为豪族,李家更是世仕南朝,若不是侯景之乱,李哲迁也不会降于西魏。

    李哲迁降西魏后,成为十二大将军之一,成为关陇集团重要一员,也为李家在关中奠定了地位。

    李袭誉便是在北周、隋两朝都世袭父亲的安康郡公爵位,隋末时兄长袭志任始安郡守,他则出任冠军府司兵参军,阴世师辅佐杨侑守卫长安,三辅盗贼如蚁,李袭誉曾提出率兵去占据永丰仓,发仓米赈济百姓,拿出府库中钱帛赏赐战士,传檄各郡共同捕贼,阴世师不肯。

    于是请求回老家山南招募军队,刚回到汉中,李渊已经平定长安,召他还朝,授太府少卿,仍封安康郡公。

    李世民讨伐王世充时,他曾出任潞州总管,后又出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江南巡察大使,再入朝任太府卿,此后又先后出任过凉州总管、兰州都督、同州刺史等职。

    李袭誉为人正直,以威严闻名。

    平时唯一的嗜好就是读书,经常花钱请人抄书,每到一地都喜欢收集书卷抄录收藏。平时最见不得的就是官吏们贪污受贿枉法。

    “那县丞仗着是京中贵人的亲戚,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奸淫民妇,事发之后,我派人调查,他居然先杀了那民妇全家灭口,然后又花钱让证人都闭嘴,我一时气愤不过,便将他杖杀了!”

    “那些证人虽然反悔,可之前案情已经十分清晰,我没有证据治他,可我能杀他。”李袭誉愤恨不平道。他不允许自己治下,有这种禽兽官员。更不能允许这种一手遮天的事情发生。

    拼着前途不要,也要杖杀那人。

    兄弟俩已经有几年未见,想不到再见面却是在长安的诏狱之中。

    一声叹息。

    “桂州司马谋反,只要你没参与,那陛下定会给你平反的,你安心等几天吧。”李袭誉倒不担心自己,反而开导兄长。

    “我也相信陛下和朝廷。”

    在牢里关了半个月,终于有人来了。

    镇抚使张亮亲自来到诏狱,很客气的对李袭志道,“司中经过调查,发现桂州谋反案与郡公无关。”

    “确定?”

    “此事还多亏卫国公全力为郡公担保呢,陛下宣召郡公面圣。”

    李袭志倒是不急。

    “我希望张公能替我好好查一查我兄弟的案子,能够尽快给出一个结果。”

    “一定一定,请郡公准备沐浴更衣,入宫面圣吧。”

    两仪殿中。

    关了大半个月的李袭志终于见到了皇帝。

    一见面,李世民就说,“委屈郡公了!”

    李袭志很平稳道,“只要事情调查清楚了,臣没有什么委屈的。”

    “先前有人检举你参与桂州谋反,有司也只是按程序办案调查,如今调查清楚,朕也就还你一个清白。”

    李世民给李袭志赐坐,还聊起了一点祖上渊源,说起来,他们都是出自陇西李氏,也算是同宗,只不过不是同族。

    当年李虎是八柱国之一,李哲迁则是十二大将军之一,虽说不是第一批十二大将军,可李哲迁也确实是关陇核心,同是姓李的,关系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这也是后来李渊入长安称帝后,一封诏令李袭誉就二话不说的又回到长安朝见李渊,接受官职的原因,而李渊呢,也马上给李袭誉家族世袭的安康郡公爵位。

    就连李袭志在桂林,也是对李渊的诏令奉行不违。

    大家都是那个圈子出来的。

    虽说李渊家祖上曾是西凉的,而李哲迁祖上曾是仕于南朝的,可终究还是凑到西魏北周这个锅里一起舀饭吃的。

    “你兄弟袭誉因私愤而杖杀属于县丞,此事影响恶劣。”

    “陛下,臣也知晓了此事,我兄弟确实有违朝廷律法,可也事出有因。”

    “你说的因朕也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个县丞确实该杀,可不当由他来私刑杖杀,他应当奏报朝廷,检举他。”

    ·······

    “你们兄弟都是本朝开国功臣······”李世民东拉西扯,李袭志很恭敬的跪坐在地上,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皇帝这不过是在玩帝王心术。

    他一入长安就被请进诏狱,连兄弟也被送了进来,但他很清楚这绝对是皇帝的授意,其目的当然不是要治他们兄弟的罪,相反,这反而是要重要他们兄弟的意思。

    先敲打敲打,然后再安抚安抚,最后再授以要职重用,这自然会让臣下感激万分,更加忠心。

    李袭志虽然以前只是个郡守,可在隋末混乱中能够招兵买马保住一郡安宁的人,又岂是简单的。

    这人心啊,权谋啊,他也是懂的。

    本来他就无罪,桂州一乱,更需要他回去,可现在经过这么一圈后,他还欠了秦琅一个人情,还得感激皇帝的天恩,甚至还被敲打了一番。

    不得不说,年轻的皇帝已经越来越厉害了,这手段玩起来很溜。

    “袭誉一事,做的不对,但念其是开国功臣,朕给他个机会,便贬降他为衡州刺史吧,希望他能好好改一改自己的脾气。”

    衡州跟桂州,中间隔了一个永州,相距不过五百里,但是衡州比起同州这个京畿州来,可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才几千户的边地下州,确实是降罪贬调了。

    可另一方面,这又是给李家兄弟们的浩荡天恩。

    “朕把桂州再交到你手中,好好为朝廷治理桂州,莫要让朕失望!”

    李袭志跪伏,拜谢。

    皇帝最后又特旨提升李袭志本品为从二品光禄大夫文散阶,并给他赏赐了许多东西。

    “本来你刚到长安,不应当让你马上又辛苦的赶回去,但秦琅现还在桂州,桂州刚经一场大乱,正需要你这样忠心为国,又有威望的官员回去镇守,希望你能理解。”

    “臣明白!”

第426章 狗头金

    桂州。

    秦琅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半个多月了。

    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这里的水先不论,可这里的山确实极为独特,一座座山,犹如水墨画一样。

    城外,阡陌纵横。

    水田里稻谷已经刚收获过,农人赶着黑色的大水牛又在耙田,准备赶插晚稻。

    蛮乱似乎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不过秦琅到后,这里还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他杀了曹武征等一众人后,整个桂州官场大换血,新换上来的官吏不再是原来十几年间主政的那批,换上了一批更心向朝廷更听话的人。

    州县官吏换血后,几千人的乡团也都顺利组建起来,有此基础后,秦琅又先后几次召集山里蛮子,和桂州境内的俚僚蛮首领们来桂林议事。

    没有人敢不来。

    秦琅如今在桂州的名头,比在这二十年的李袭志还强几分,毕竟一来就能诛曹武征降山蛮的朝廷宰相,确实不一般。

    秦琅召集这些蛮子们议事,倒也不是要他们纳税服役,而是跟他们继续约法三章,给予他们地位的认定。

    从永州桂州直到东边的赣州等地,秦琅先在五岭群山,设立了十五个蛮人自治的羁縻县,然后又在桂州、融州、柳州等诸州,也陆续设立了十几个羁縻县,都是让那些蛮人们自治。

    在那些朝廷管不到的大山里,这些新置的县,虽都隶属于各正州下,可县令都由当地实力较强,且对朝廷恭敬的蛮酋们担任,并在县下划设乡里,让蛮子们推举酋长们担任乡里官吏,让他们组建土团,听从协助州县,维持地方治安,巡逻道路,缉贼捕盗等等。

    秦琅还专门组织了几次听证大会,对于一些汉蛮由来已久的冲突矛盾,进行调解。

    有越城蛮先鉴在,秦琅推行的效果还不错。

    大大小小寨子首领长老们过来开会,来了先给他们送点瓷器糖酒等小礼物,然后对这些首领,分别授封他们县令、县尉、参军、乡长、里正、保长等官职。

    秦琅这般给面子,让这些蛮子们挺高兴的。

    紧接着,秦琅又与他们一起约定一起修进山道路,约定在一些蛮族聚集地区的山下,建立集市,以后方便山民们过来赶集交易。

    并承诺,一般山民易物买卖,交易山货,都不征收税收。

    盐巴铁器等许多民用物品,也还禁止高价等,甚至每个市场会专门派出市令管理,以免有汉商汉民欺骗山民等等情况。

    这个市集的设立,是最受山民们欢迎的。

    他们需要盐铁等许多商品,过去交易不便,得跑到州县交易,还总被汉商欺压,甚至还要被官府收税。

    他们的山货总是被压价,甚至经常不让他们来交易,这使的山民们很是不满,矛盾冲突也是不断。

    如今,秦琅主动放开,还要把集市建到山区去,对山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山里其实也有不少好东西,各种猎到的禽兽猎物不说,积攒的皮毛等也不少,更别说他们也有自己的葛布、山稻等。

    秦琅始终认为,交易其实是最好打开交流通道的办法。

    也是能又赢互利的。

    桂州因为处于湘桂通道上,所以这里的货物多,价格成本也不贵,用来跟山民们交易土产山货,当然有利可图。

    但过去许多汉民有意压制山民,把山货价格压低,又把许多手工商品价格抬高,甚至还收他们的过路费入市税等,大发其财,惹山民不满。

    秦琅带着一队亲军,走在乡间田野巡视。

    天气依然炎热,他都已经晒黑了不少,好在秦琅带来的中原部下,在这里停留了许久后,倒也有意外收获,就是已经渐渐习惯了这边的气候,甚至是习惯了这边的蚊虫等,多数人都已经水土服了。

    疾病等情况很少。

    这是好事,有了时间缓冲过渡,比起一路行军到交州去,明显减少了许多疾病伤亡。

    “这里的田挺好的,你看许多地方都不用修水渠,居然靠天下雨,就足够这水稻用水了。”

    “毕竟南方,天气热,雨水足。”秦琅也感叹着。

    夏收基本上完成,稻子收成很好,是一个丰年。

    也有一些地方种植的是麦子,产量居然比北方还要高一些。

    而现在这些刚收过的地,还能马上又再种一季晚稻,这确实是让来自中原的秦用等十分羡慕。

    “这些大水牛挺好啊,个头壮,力气大,在水田里如履平地啊。”

    秦用发现,这边人多数养水牛,而且水牛养殖很多,在中原地区,官府禁止私宰耕牛,一般人根本吃不到牛肉。

    而在岭南,水牛养殖很多,水牛除了耕田外,还做食用,这里人宰杀水牛吃肉很普遍,根本不禁宰杀。

    甚至有许多水牛除卖往岭北耕田用外,也卖去宰杀。

    这种现象,让秦用等惊叹不已。

    “岭南这地方,总体上来说,虽然是山区丘陵地多,平地少,可这里人口也更少,正因此,岭南这边的水牛和黄牛都养的多,而且能有剩余。”

    在许多山区,其实好多蛮子们也养牛,他们养牛都是一山谷一山谷的养的。

    “那些牛是真便宜啊。”阿黄感叹着。

    “我觉得我们应当多买点水牛黄牛,然后运回中原去卖,中原可是紧缺耕牛啊。这些牛拿回过训训犁,那都是好牲口。”

    “我觉得直接在这边买牛宰了晒肉干制肉松也不错。”独孤燕云则道。

    秦琅则笑着道,“其实这岭南也有许多好东西,除了这水牛外,这山里好东西多着呢,比如不少的香料,这可也都是好东西呢。”

    逗留在桂州,秦琅的那几千人马也停留在这,前期的两千多长流人,再加上后面来的两批,现在秦家从长安那边弄来了五千多人。

    好在秦琅也没让他们在这白等,坐吃山空,而是迅速在桂州建立起了好几个作坊,开始向山民们收购那些山货土产,然后进行加工,再发卖。也建立起了一些铁坊木器厂酒坊等作坊,开始生产一些手工商货等出售。

    秦家的技术实力很强,搞的这些买卖,还不错。

    如今所得赢利,完全够这五千多人,还有秦琅手下那三千多亲军牙兵们的供养开支,根本不需要让桂州来供应他们。

    “三郎,大黑牛来了。”

    一名亲军过来报告。

    “哦,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不少象牙犀角,还有许多虎豹皮以及不少药材,另外还有些香料和金银等。”来人说道,“东西不老少,装了好多车。”

    大黑牛上次吃了个大亏,不过这家伙也聪明,没顽抗到底,及时的改邪归正,倒是在秦琅这里混了个不错的评价,现在已经是越城县县令,他兄弟水牛任越城县尉,哥俩一个主政一个管乡团。

    回到山里后,倒是很快把一百零八寨整的明明白白的,迅速划设乡里,委任蛮官,并按秦琅要求搞起了保甲制度。

    他第一时间把儿子送来了桂州州学读书,算是交了人质。

    接着又主动的在县里造户籍账册,送了个备份来桂州给秦琅。这越城县的户籍人口,自然也就算是桂州的人口,只是他们另归账册,并不对他征税派役。

    但已经有了个良好的开端。

    之后大黑牛又带领蛮民们开山修路,主动把路修进山,拓宽山路,协助修建驿站、集市,使的他们山里最先开起了集市。

    五日一集,汉蛮交易,让山里也热闹起来。

    “这么多东西?看来是大买卖了。”秦琅笑了笑,眼下的唐朝,其实气候相对来说比后世要温暖的多。

    在五岭一带,还有许多大象犀牛生活着,更别说什么虎豹豺狼了。

    回到城中。

    黑牛兄弟俩已经在州衙等候了,一见面,先恭敬的拜伏行礼,然后送上丰厚的礼物,象牙犀角,还有狗头金这样的好东西。

    “这些好东西我收了,一会让人给你们估价,要换商货还是折钱,都可以。”秦琅没白收他们的东西。

    一番问候,双方都挺客气。

    “这次怎么弄了这么多好东西来,是要准备换什么吗?”秦琅问。

    山里已经有了集市,就算是犀角象齿狗头金肯定也有商人吃的下的,可他们却直接运来桂州城,一路可是走了几百里的。

    大黑牛说这次来,一来想换点好的农具,二来也是想看能不能买点武器装备回去,他们乡团二百人,都是部落里最勇猛的小伙子,但是武器装备就很落后了。他见桂州的乡兵营装备很好,也想换一点。

    秦琅皱了皱眉头。

    不过还是点了头,“乡团负有一方安宁的重任,确实也需要一些好的刀枪弓箭,你的要求也不过份,我可以给你们批示,让桂州武库里拔一批卖给你们,只是希望你们拿了这些武器后,能够为大唐守边安民,而不是另有他想。你应当知道,就算你们拿了再好的武器,可若有半点二心反意,朝廷都能随时覆灭叛乱,切不可有半点痴心妄想!”

    “我等愿世代忠心朝廷,绝不敢有半点二心。”

    二百人份的武器,就算给他们皮甲横刀长矛硬弓,也算不得什么,更不可能对朝廷有什么威胁。

    秦琅愿意给他们,也是大黑牛他们现在十分老实。

    其实眼下虽然五岭蛮,以及诸俚僚蛮对他很服贴,那也不过是因为他之前那雷霆之威,蛮子们也怕钢刀快,弓弩劲。但是,不少山里的蛮子,尤其是不少俚人僚人,其实也还是有点不情不愿听令的。

    秦琅也想借助大黑牛这样如今听话的蛮子,来压制那些不听话的蛮子。

    秦琅希望借助这些熟蛮开拓山区,把那些过去不服王化的山区给纳入朝廷的统治,先从设立羁縻县开始,然后开山道设集市,最后让蛮子县令们帮助建立户籍帐册,清量田地等,一步一步来,只要双方交流互通越来越多,那么蛮子们最终都会不可避免的受影响。

    而以双方巨大的体量差异对比,其实只要不互相封锁,要不了几代人,蛮子就休想再保持独立性了。

    最终生蛮变熟蛮,羁縻变正州,入籍变良民也就顺理成章的事了。

    山蛮称寨,而俚僚人更多是称溪垌,以溪垌为单位,而溪垌本意也很明显,溪就是山溪河流,垌本意为山间平地。

    所以俚僚蛮们以溪垌为单位,其实就是指一条溪河,或是一片山间平原所聚集的部落。

    如今岭南的基本状况,是大片的平原地区,主要由汉人占据,但是山区基本上是由蛮子们占据的,相比之下,汉人所占地区虽然更好,但单论地盘面积,却是蛮子们占的更多。

    若要细论,大概就是汉人顶多占了两分,蛮子们却占了八分。虽说蛮子占的这八分地,其实远不及汉人所占的好,可毕竟地盘广阔。

    李袭志还在路上。

    秦琅依然暂时检校桂州都督,他同时也还是宣抚使,在等待李袭志到来的日子里,秦琅不断的召见蛮子们,山蛮溪蛮垌蛮。

    修山道、设集市,建驿站,置新县。

    三十六个羁縻县。

    这代表着三十六个比较强大的溪垌蛮部落联盟,加起来有上千个寨子,有二三十万的蛮子们。

    在秦琅开放的政策下,对他们不入籍不征税赋,对他们放开市集,甚至与这些蛮子酋长们签订了一些金银铜铁矿的开采合作协议。

    当双方不再剑拔弩张的对抗之后,其实局面确实很不错。

    山里的蛮子们,吃起了便宜的盐,能用上许多优质的针线锅碗等,而他们过去那些不值钱的牛羊、皮毛、药材等,现在也成了抢手货,能卖出极好的价钱。

    集市建在了山脚下,用不着再卖一次货,得背着山货跑上十天半个月了,而山中建立的那些土团乡兵,巡路守山,也用不着担心有山贼或是别的部落拦路抢劫。

    穿上了绿色圆领官袍的蛮子首领们,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个县令县尉等,虽说这县令连俸禄都没有,可他们也不在乎那一点点钱财,他们感受到的是如今成了大唐的自已人了。

    出入桂林,往来官衙,也没有人再阻拦辱骂他们,他们的孩子也终于进了桂林城中的州学中读书。

    最重要的是,如今这些蛮子首领们普遍在交易中发了财,盐茶酒糖,丝衣锦带,金饰银器也都能用的起了。

    这样的变化,确实让人丧失了斗志。

    若是早有这样的好事,谁还整天喊打喊杀呢,那有什么意思。

    还是秦宣相好啊。

    当然,也有消息说李刺史马上要回桂林了,李刺史人也不错,不过要是秦宣相不走就更好了,刚过上几天舒适日子,他们也还是担心政策又有变化的。

第427章 千户

    “三郎,大黑牛这批货不错,都是硬货,随便加工一下送回长安洛阳,都能让人抢破头了,转手就能大赚一笔,若是自己销,还能赚更多。”

    阿黄去接收了黑牛的那几车东西,回来大加夸赞,不愧是人家部落压箱底的好东西了,一个赛一个的精品。

    秦琅把玩着手里那个足有十来斤的狗头金,金灿灿的确实像个狗头,一只手都有些托不动。

    大黑牛说这是他们寨子山后的沟里捡的。

    秦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大黑牛他们寨子附近有一个大金矿,还必然是一个埋藏很浅的金矿,而且还很丰富。

    大黑牛把这块珍贵的狗头金献给秦琅,当然不会不清楚这些,事实上大黑牛是想跟秦琅合作开发这金矿。跟秦琅打了段时间交道,他觉得秦琅比起李袭志来还好说话一些。李袭志人不错,可有时也有些迂。

    至于曹武征,那就是个贪婪的家伙,而且豪无诚信。

    秦琅给他的感觉不同,地位尊贵,人年轻却又聪明,相处的越久,越发觉得这人可交,他不会跟你谈什么大道理,也不会扯什么华夏汉夷这些,秦琅喜欢讲利害,谈利益。他不会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自己的利益,也会站到大黑牛他们这些人的角度,考虑到他们的利益。

    跟这样的人合作,当然是最好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做为山蛮的一部首领,大黑牛当然不会只畏服于强权,他只是权衡之后,觉得秦琅人不错,对他们的态度也不错,维护了他们的利益,这种情况下,大黑牛也不傻,当然也愿意给秦琅面子。

    集市越来越热闹,大黑牛做为首领,充分享受到了这集市开到部落山脚下的便利也好处,同时,他也看到有的部落开始跟秦琅合作采矿等带来的巨大好处。

    家里守着座大金矿,当然也不甘寂寞。

    过去限于开采技术等,大黑牛寨子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采挖金矿,效率不高,而且也不敢怎么大规模采,怕引来官府。

    现在不同了,秦琅这人比较讲究,大黑牛不担心他会抢夺自己的金矿,反正如今靠原始的手段,已经越来越难采到金了,他需要秦琅这样一位可靠的合伙人,需要他的技术,也需要他的权势做依靠。

    黑牛很耿直。

    提出的条件是秦琅提供技术,他们提供人力,开采的金子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秦琅也挺喜欢大黑牛的耿直爽快的,要是别人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个金矿,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说出来,更不会说提这样的合作条件。

    当然,若是大黑牛敢跟曹武征等这样的人谈合作,估计最后也会被吞的尸骨无存的。

    合作的基础是信任。

    大黑牛现在比较相信秦琅,而秦琅也觉得大黑牛是个可以信任的合作对象。

    秦家没有从事相关的矿产开采,但是采金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以秦琅的地位,可以很快从中原弄来一支专业的黄金开采队伍,弄来一群老把头们,负责技术指导,甚至还能搞搞黄金的初步加工等。

    现在朝廷对于矿产这块,是不禁私采的,但是也加强了管理。谁发现了矿产,当然拥有开采权,但是也需要向朝廷申请许可证,要交一定的税用。另外所采的矿产,朝廷要征收矿课,直接课以矿物。

    课税后的矿产所得,若是国家战略级重要物资,比如铜铁这种,朝廷是要实行统收统购的,起码要将九成按市场统购价卖给朝廷,然后再由朝廷调配、出售等,剩下一成,才可以直接自由售卖。

    这些改革,都是朝廷为了加强对矿业资源的控制,矿课增加财政收入,而统购又能保证朝廷对于这些重要矿产物资的筹控制权。

    像之前朝廷不禁私采,也没有矿课这些,导致如铜开采混乱,一面是铜矿开采量很大,一面却是朝廷铜荒导致钱荒,朝廷没铜铸钱,铜价节节升高。可另一方面,却是大量的铜料流入了铜器市场,甚至是流到了境外。

    现在朝廷加强这块管理,采矿继续任你采,但采到的铜却要流入朝廷铜仓,由朝廷调配市场所需。

    在这种新政下,大黑牛寨子后山的金矿,当然是他们拥有开采权,而且他们还是在朝廷正州实际控制范围之外的蛮区,所以他们其实的开采权就更没有争议了。

    若是他们偷偷的开采连税都不用交。

    当然,大黑牛若想搞正规一些,跟秦琅合作,其实也可轻松拿到开采许可证,交上少量开采费就行了。

    开采后,交不交矿课其实都还可以商量,统不统购其实也没多大影响,毕竟朝廷的统购其实也是按市价来定的,并不是抢劫。

    而且黄金跟铜铁不一样,金银虽然贵重,但现在并没有列入到朝廷的战略管控物资名单之列,金银矿开采只需纳二十税一的矿课,交给百分之五的开采所得金银实物就好,剩下的都可以自由的出售到市场上。

    甚至是可以自己加工成金银器,甚至是称重的金银锭等,只是不允许仿朝廷发行的金银币而已。

    当然,秦家是东宫嘉德银行的大股东,而嘉德银行有专门的金银币厂,可以铸造发行嘉德银行金银币,都是按朝廷制订的金银币标准发行,并需要向朝廷缴纳一定铸币税的。

    另外,秦家也有自己的银行,虽然现在规模还小,可只要有金子,还怕不能用?

    象牙犀角虎豹皮这些东西,大黑牛虽然有,但毕竟不是什么能源源不断的货物,高规格的好东西更是可遇不可求。

    但一座大金矿,运气好能挖上几十年甚至一二百年。

    有了钱,大黑牛他们当然可以在集市上买买买,过上好日子。虽然他们现在通过集市,也能把自己养的牛和打的猎物拿来卖,但哪有挖金子来的快。

    大黑牛愿意主动求合作,秦琅很高兴。

    几天后,特意带着亲军跑了二百多里到了越城岭山里,找到了大黑牛的部落。

    云雾隐现的山上,木头建造的房屋错落有致,形成一片美丽的山寨,山上风光很好,但也挺险要,尤其是最后一段路,必须得攀过一段足有二里长的陡峭山崖,才到了一片平坦的山顶上。

    简直就是一座悬崖村。

    真是易守难攻。

    坐骑就留在了山下,众人徒步攀山,最后那一段悬崖,只能手脚并用爬着藤梯上山,几乎垂直。

    山下的寨民吹响了水牛号角,呜呜的声音群山回荡。

    很快山下响起了铜鼓做为回应。

    当秦琅他们终于爬上了山顶,发现一片开阔的广场上,大黑牛已经领着许多寨民在迎接。

    甚至有一群年轻的蛮寨姑娘已经盛装起来,她们头上戴起了银饰,穿上了色彩鲜艳的锦衣,载歌载舞。

    大黑牛热情的上来迎接。

    “你这里可真够险要的!”秦琅赞扬道。

    大黑牛自豪的宣称,在过去千百年来,他们这个寨子一直屹立不倒,靠的就是这险要,多少次敌对部落来攻,或是官府来剿,他们只要把藤梯一砍,对方就无可奈何了。而这山上还有很大的地方,有泉水有山田,还可以养牛喂猪养鸡养鱼,就算坚持个几年都没问题。

    这山上除了没有盐,没有铁,其余的都有。

    为了迎接秦琅这些尊贵的客人,寨子里早就已经在热情的宰牛杀猪。

    一口气宰了一百头牛,两百头猪和上千只鸡鸭。

    这场面让秦琅都不由的目瞪口呆,黑牛的寨子算是大的,大约有千户,堪称这一带方圆几百里最大的一座寨子,但是这种豪阔的吃法,也还是让他惊呆。

    牛在山下宰杀,然后寨民们用背篓一条腿一条腿的背上来,几十斤一腿的肉,对他们来说好像根本没有负担,爬起陡峭的藤梯如履平地。

    寨前大晒场上,架起了数十口大锅,妇人们烧水,男人们用水烫毛去毛,把刮干净的牛、猪放在火上烤,烤的金黄微焦,然后砍成几斤的大块,直接丢进锅中炖煮。

    加点他们特殊的山中香草香叶等,就这样炖煮,最后再放点盐出锅。

    寨中的那条弯曲的村路上,铺满了松针,松针上再铺上了宽阔的芭蕉叶,刚出炉的大块肉,连皮带骨捞出,就这样一路铺在了芭蕉叶上。

    一堆堆的牛肉,再来一堆堆的猪肉,再来一只只烤的流油的整鸡,烤鸭。

    寨里老人妇人孩子全都脸上洋溢着笑容,虽然他们好多人看着很脏,不少人还都打着赤脚光着背,缺牙落齿的,可此刻他们满脸笑容。

    这一刻,山上没有蛮子没有汉人,有的只是热情的主人,和远道而来的客人。

    没有桌椅,没有碗盘,男女老少人人掏出一把小刀子,盘地而坐,就坐在松针上。

    “卫公请!”

    大黑牛原本让人给秦琅特意准备了虎皮毯子和几案,可秦琅拒绝了。

    直接也坐到了松针上,并让随行的阿黄等也直接坐下。

    “客随主便,我们尊重你们部落的传统,而且我觉得这样很热闹,吃起东西来有味道。”

    这番话,让大黑牛等都格外的欣喜。

    “阿黄,把我们带来的酒拿上来,献给我们这些热情的山上朋友们!”

    一坛坛酒被打开,酒香四溢。

    山蛮们一个个吸溜着鼻子,眼睛放光。

    刀子切下大块的砣砣肉,吃的满嘴流油,再端起香醇醉人的美酒,这一刻,真是山风徐徐,美酒醉人。

    “卫公,请,尽管放开吃,若是不够,我让人再杀一百头牛!”

    秦琅赶紧叫住有些微醉的大黑牛,这几千人一餐就杀了一百头牛,两百只猪,上千鸡鸭,这席面已经够排场奢侈了,山民们也确实纯朴啊,这是真舍得吃啊。

第428章

    坨坨肉确实很香。

    也没见放什么香料,也没什么特殊的烹饪方式,就是新鲜宰杀的健壮牛,有黄牛也有水牛,现宰杀的牛切成大块直接放进锅里炖煮,炖上一两个时辰后,出锅。

    倒在芭蕉叶上,成了一堆熟透的牛肉山。

    一群不久前还提着刀斧下山攻城破县的山蛮男子们,这会却一个个坐在松毛针上,手拿着不久前砍人的刀斧边聊天边把大块肉再稍改刀切小点。

    一边切,一边还顺便塞块肉到嘴里。

    简单至极,甚至有点不太卫生。

    肉切的大小不一,没有一定的标准,反正就是一二两一块,差不多一两口能吃下。改好刀的肉一坨坨的,还散发着热气。

    然后再有年轻点的少年们,负责拿个大桶将肉装起来,然后提到路上,把肉一勺勺的舀到芭蕉叶上。

    据说炖肉的时候,只放了点香叶和桂皮,没其它了,最后出锅前放了点盐。

    那盐也是极粗的盐,又黄又大,甚至还有些苦,有许多杂质。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原料,这么简单的烹饪方式,也没有摆盘可言,连个餐桌都没,但偏偏吃起来还就感觉不错。

    有种很纯粹的肉的味道,牛肉味很浓,但不腥,猪肉味也正,没有骚味。

    或许与气氛有关。

    有种野餐的感觉。

    又或者是这在山顶云雾之中,吹着那清新的风,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总之,秦琅真觉得这肉很好吃,甚至他们那简单至极的烤鸡烤鸭烤鱼,居然也很特别。

    “这鱼很不错。”

    秦琅手抓着一条烤鱼,吃的很高兴,鱼有些烤焦了,但不影响鱼的鲜美。他觉得这鱼有些像鲫鱼,又有些像鲈鱼。

    “这是过山鲫,能翻山过岭,甚至还会爬树,它们有时会跑上岸,爬到溪边的树上去吃果子!”

    秦琅觉得有些天荒夜谭。

    鱼能爬树吃果子?

    难道缘木求鱼是真的?

    “是真的,这鱼你细看,腮下长有刺,它们就是用这个刺在地上爬或者是爬树。”

    “可鱼离开了水,能活?”

    “别的鱼不行,可这种能活,离了水也能活三五天呢。有时遇到干旱,它们甚至会躲藏到淤泥里求生,只靠着淤泥里的一点湿气,甚至能坚持一两个月时间都不死,一旦下雨,又能精神抖擞起来。”

    按大黑牛说的,这种鱼一个晚上,有时能爬几里路。

    从一条溪流、水塘,爬到另一条溪流,有时他们甚至能够翻山越岭。

    就比如这寨子所在的悬崖山上,都一样会有过山鲫从山下攀崖而上来。

    “过山鲫喜欢上山来吃棕榈树的果,我们这山上有许多棕榈树,所以经常会有过山鲫攀上山来吃棕果。”

    秦琅把吃了一半的烤鱼拿到面前仔细端详,发现还能依稀看出些纹路,似乎有点像是罗非鱼,个头有些小,也有些像鲈鱼。

    但说实话,吃起来肉质真的很细腻,很甜,没有土腥味。

    想不到岭南山里,还有这种了不得的鱼,它们是跟中原完全不同的鱼类了,似乎跟这些山蛮们一样,经过千百年的演变,他们完全适应了这山区的生活了,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活习俗和个性。

    他们的鸡也很好吃。

    正宗纯走地鸡,还是山鸡。完全放养,吃虫子吃草长大,肉质吃起来偏硬一些,这种鸡其实烤着吃的话并不太适合,用芭蕉叶包着再埋在土里,用炭火堆在上面焖,倒是能让这鸡的香味甜味焖出来,或者说炖汤也还是不错的。

    直接烤的话,就稍有些柴,可还是很甜。

    没来以前,秦琅总觉得这些蛮子就是一群被汉人压迫到山里,过着原始生活的可怜人。可来了之后,这才发现,其实人家虽然交通落后,生活条件差点,但精神上其实还是挺丰富充足的。

    木头的房子,悬空设计,底下关牛养猪,楼上住人,房子不算大,大家比邻而居,互帮相助。寨前是开垦的梯田,山下谷中是放养的牛群,梯田里种稻,还养着稻花鱼。

    用葛麻等织布做衣。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若不是偶尔的部落冲突仇杀,或是山林争夺,又或是跟山外的汉人冲突,其实他们的日子自给自足,很不错的。

    他们传统、守旧,却也自由快乐。

    偶尔下山与汉人交易,拿牛换盐铁,拿皮子换布料,用草药换些婆娘们的首饰。

    这些大块豪爽吃肉,说话大声,洒脱的山民们,吃多了点酒,直接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旁边的人继续喝着。

    挺好的。

    山外面的世界,其实并没有这么纯粹。

    当一个人还没有填饱肚子的时候,他全部的想法只是如何填饱肚皮,一旦吃饱了,想法可就多了。

    这些山民们吃饭用不着桌椅碗盘,甚至睡觉也不用着床,木屋楼板上铺块皮子,一家人就可以睡了。

    很难想象,在不久前,正是这群人跑下山,攻下了临源、湘源县,拿下了严关,也杀了许多人。

    他们不富有,可如果婚丧嫁娶时,却是极热情大方的,动不动就杀牛宰猪,其实若是能把猪牛赶到山外卖,也能卖不少钱,换上不少布匹盐茶等,但就算再穷,遇到办事的时候,该杀还是杀。

    这就是他们。

    一群有着自己生活习惯,甚至是有着自己信仰的人。

    秦琅觉得很庆幸,他当初没有想着依仗武力,就要把这些人赶尽杀绝,他及时的收手了。现在想想,真打下去,秦琅未必就是赢家。

    就如这悬崖村上的千户蛮寨,真要硬守,他得费多少兵马钱粮才能拿下?

    而现在,这个悬崖寨,却成了越城县的县城所在,一个悬崖上的县城。

    两百个山蛮精壮,还分批巡逻山道,山下的集市五日一开,越来越热闹。

    从原来的对抗,分立,到如今双方开始合作,秦琅觉得自己的路子走对了。

    山里的好东西有许多。

    比如他们养的牛,还有这鸡鸭,甚至是这过山鲫,再有这里的桂皮、香叶等,都是好东西。

    更别提这后山的大金矿了。

    酒足肉饱。

    秦琅跟大黑牛以及寨中的长老等,开始谈起了合作。

    秦琅有些吃撑了。

    坨坨肉太好吃,过山鲫更美味。

    打个饱隔,感觉肉都要从涌到喉咙来了。

    秦琅开出的合作条件很有诚意,并不是如以前那些汉商那样尽是欺负人。

    每样山货开出的价格都不错,而秦琅也愿意向这些山民们提供他们想要的货物,价格十分公道。

    至于金矿,最后一番细谈后,秦琅也没多要份子,双方就二一添作五,五五分成。

    在寨里呆了三天,秦琅才返回桂林。

    而这三天里,山寨里就跟过年一样热闹,大黑牛每天都要宰一百头牛二百头猪千只鸡鸭,全寨一起大吃大喝,醒了吃,醉了睡,醒了又吃。

    这种使命造的样子让秦琅都有些吓着,呆了三天,实在是有些呆不下去了。

    蛮子们太热情好客了,秦琅带来的酒,他们虽然酒量不行,可当水一样喝,反正就是个醉嘛。

    至于肉,连吃三天后,喉咙总是冒油,秦琅也有些腻了。

    于是告辞。

    在他离开前的一个晚上,一个月圆之夜,恰逢十五。于是寨子里还又搞起了一个篝火晚会,铜鼓牛角吹打个不停,一堆堆火前,年轻的蛮族姑娘们戴上银饰,穿上蛮锦,跳舞唱歌。

    姑娘们热情而大胆。

    许多姑娘来到秦琅面前唱歌,还有许多姑娘踩他。

    大黑牛告诉他,在他们蛮族,只要未婚的男女,每逢十五有月亮的晚上,都会参加这样的篝火晚会,唱歌跳舞吃烤肉。

    姑娘们瞧上了中意的小伙子,就会到他面前献歌,并拿脚踩他,如果小伙子也中意姑娘,则会接歌,并牵姑娘的手。

    到了晚上,姑娘小伙就可以一起去滚草丛,天当被地当床了。

    秦琅还真没想到,他们如此自由奔放,不过想想人家孔圣人当年也是他爹跟他娘私奔野合所生嘛。

    山民们没那么多规矩很正常。

    可这么多姑娘都中意秦琅,都跑来献歌,你一脚我一脚,要不是踩的轻,秦琅脚都得废掉。

    好月好酒好姑娘。

    秦琅开始还放不开。

    可后来大黑牛说,你这样拒绝,不仅我们的姑娘没面子,我们整个部落都没面子的,你们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所以我们要用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们来招待你,你怎么能一个也看不上呢。

    秦琅说自己有未婚妻有妾侍,大黑牛还说这没关系。

    按他们的传统,秦琅他们是尊贵的客人,所以只要姑娘们是自愿的,秦琅都可以与之共度**的,事后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就算他走后,姑娘怀孕了,那么这个姑娘不但不会被人瞧不起,反而会地位大增,甚至受许多勇武小伙的争先追捧。

    人人都会抢着喜当爹的,孩子生下来后也不会受到半分歧视。

    秦琅听的目瞪口呆,好一番询问后才知道,原来蛮子们生活在山里,交通不便,对外交流其实也有所限制,在以前条件艰苦,生存也艰难,人丁损耗大,而部落不论是打猎放牧还是部落间的冲突战争等,那都要依靠男丁的。

    所以渐渐的,山蛮们就有了这么一个度种的传统,若有外族的客人来,他们就会安排年轻的姑娘们招待,若能怀上孩子,就会很珍视。

    甚至还会有许多小伙争相求娶这样的怀孕姑娘。

    而据说,这样的习俗,其实不仅是他们五岭蛮中有,在俚僚中也很普遍,甚至是在西北的羌氐部落里,也有不少流传着这样的习俗。

    秦琅既年轻又尊贵,长的还英俊,当然深受寨中姑娘们的喜欢。

    夜半,有七八分醉意的秦琅,最后左拥右抱的回了木屋。

    就连猥琐的阿黄,都搂了个年轻的黑皮肤姑娘上了楼,其它的亲军随从们,也基本上都搂着姑娘欢笑而归。

    一夜过后。

    秦琅在温香软玉中醒来,坐在那里,发了会懵,看着两个年轻的姑娘,好久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喝多了点酒,终究还是起了色心,没能管住自己。

    不过目光再移到姑娘身上,那水蛇般的腰肢,细长的白腿,乌黑的头发,还是让秦琅不由的苦笑两声,这般情况,谁能忍的住啊。

    男人本色嘛。

    况且这也是人家寨中传统,得尊重,得入乡随俗啊。

    秦琅无耻的想着,姑娘醒来,如蛇般又缠了上来。

    “这个,天光大亮,这样不好吧?”

    “嗯,嘶!~”

    “姑娘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

第429章 狡兔三窟

    “秦琅还没离开桂州吗?”

    广州城内,广东大都督府司马冯盎,见过长史高士廉回到官邸后,便马上问侄子冯游。

    “李袭志和许敬宗已经带着大批吏部选授官吏抵达了桂州,目前正陆续接交公务之中,秦琅目前尚在桂州。”

    “不过安南长史李大亮已经先行南下交州。”

    冯盎有些疲惫。

    自他在衡阳称病,没有及时把曹武征谋反的消息通报秦琅后,秦琅对他的关系便极为冷淡。虽然他从衡阳一路急赶五百里南下桂林,可终还是来晚一步,等他赶到时,人家秦琅不但将几万山蛮降服的服服贴贴,还把曹武征给诛杀,桂林城兵不血刃,曹氏一党连点水花都没溅起,就被秦琅一锅端了。

    他在桂林想跟秦琅好好谈谈,结果呆了几天,连城都没让进去,更别说见到秦琅人了。秦琅只派手下跟他推说事务繁忙,暂时没空招待他。

    冯盎等啊等,一连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后,终于也没脸继续呆下去了,只好留书一封表达歉意,然后顺江下广州。

    到了广州后,他又派人给秦琅送去几封歉书,以及不少礼物,还给秦琅的人马,采买了不少物资等过去。

    谁料,人家秦琅礼物和物资等倒是收下了,可一个字回书也没给,只是让人带了一句话,说东西收到,心意已领。

    没了。

    “这个秦琅太张狂了些!”冯游道。

    “人家有这个张狂的资本,再说这次的事情是我料差了,一时鬼迷心窍,结果好不容易处好的关系,都毁了。”

    说好听点,他那只是知情不报,有意试探秦琅本事,说不好听点,他就涉嫌借刀杀人了。

    所以秦琅不给他半点面子,甚至连长安天子都已经知晓了此事,给他在长安的嫡长子智戴一通警告了。

    这已经是非常严厉了。

    冯盎深感后悔,没事瞎折腾啥。

    本来这次入京,效果不错,让皇帝满意,也还结交了个得力盟友秦琅,一同南下,关系处的不错,可就因他一念之差,现在双方关系降到冰点不说,还让皇帝对他极为不满意。

    虽然他有心恢复缓和,但秦琅就是不接茬。

    而从秦琅留在桂州做的一系列事情来看,冯盎又感受到了几分威胁。

    秦琅在桂州,清理曹武征余党,解散旧有兵马,然后新建乡团,从长安调来官吏,甚至是在山区新置了许多蛮人任县令的羁縻县令。且并不止限于此,他还跟蛮子们开集市,修驿站等等。

    如今桂州的汉蛮一家亲,倒是热热闹闹。

    表面看,冯家控制的高州雷州琼州岛等离桂州远着呢,可问题是冯家治下州县,可是也有大量的俚僚蛮的。

    过去冯家靠联姻俚族首领冼家,来做稳位置,稳固势力,不断地打压那些山里其它的俚僚,开辟新州县,一度控制了二十余州。

    如今朝廷给冯冼两家的二十余州并成了五个州,其余的州改成了县。

    但冯盎担心的是秦琅在桂州推行的这些新政,万一效果好,说不定下一步就要在岭南其它地方也推行了。

    到时秦琅若是也跟那些他治下的俚僚们关系好起来,给他们再划个一二十个蛮县,授那些向来被冯家打压的蛮子首领们为县令啥的,那可就麻烦了。

    秦琅很有可能会以蛮夷来反制肘他冯家。

    冯盎对朝廷十分顺从,那也只是他在朝廷肯维持他核心利益的前提之下,冯家的核心利益,就是保证对他们家二百年来打下的岭南东部西南一带的实际控制权不变。不管朝廷要并州县,还是改都督为刺史,或是改为世封刺史等,冯盎都不在意,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只要实质控制权不变,那岭南冯家不管换个什么名头,总管也好都督也罢刺史也行,总之冯家依然还是这片土地的王。

    但如果这个事实被触动了,冯盎可绝不能容许的。

    这是底线。

    当初武德五年宁长真因为朝廷拒绝他进贡的合浦大珠,打算强行在岭南入籍征税废南选之官,宁长真等起兵后,冯家这边冯盎兄长也跟着起兵造反,然后冯盎却起兵讨逆。

    这其实就不过是冯家人自己演的一出戏而已。

    为的其实就是演给朝廷看,宁长真冯盎等人反,是要告诉朝廷,岭南绝不接受这样的改变。而冯盎陈树龙等的讨逆,也不过是告诉朝廷,岭南局势并不是无可救药。

    总之,他们都不希望朝廷介入岭南局势,更不愿意改变岭南的根本。

    当初的效果还是可以的。

    但是这一次,冯盎又嗅到了危机了。

    先前在长安时,他没威受到那股真正的杀机,他自以为皇帝依然会维持岭南的格局不变,顶多也就是会加强对桂交广三州的控制。

    可现在看来,事情有了变化。

    冯盎的嗅觉是极其灵敏的,判断也向来了得。

    但现在,他察觉到了危险,觉得秦琅似乎在磨剑。

    “我看秦琅南下,本就没安好心。”

    冯游劝说叔父,“秦琅在桂州搞的那些,实际上已经把李袭志曹武征时代的桂州格局完全打乱了,旧有势力几乎被铲除和压制,现在长安派官吏来,派府兵来,秦琅又组建乡团新军,这些都把过去二十年桂州的格局改变了。虽然李袭志再任桂州都督,但实际上,这一次已经跟武德七年那次再回来不一样了。”

    武德五年李袭志曾入朝,还曾改任江州都督,一年多后再回来,桂州的格局并没有改变什么,他人不在的时候,桂州上下,依然还是原来他在时的那个势力。

    可这次不同了,李袭志是又回来了,但曹武征被诛了,原来桂州军方全都被一锅端了,而李袭志原来的旧部属下,也全都被清洗了。

    所以李袭志回来了,可也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桂州原有的那个地方势力集团,现在已经彻底的被清除,这次将全面换上中原来的官吏们。

    说到底,桂州就是真正的改头换心了。

    长安连向来比较亲朝廷的桂州那些人都给全清洗掉了,那么对于岭南其它的势力,会放过吗?

    “谈殿在做什么?”

    冯盎问,“之前曹武征与谈殿等往来密切,如今曹武征被诛杀,谈殿难道还能坐的住?”

    “谈殿最近正在积极联络岭西诸蛮,左溪蛮、右溪蛮、都泥江蛮、潭江蛮、融溪蛮、蛮江蛮,全都在联络,疯狂送礼!”

    冯游所说的这些,都是如今岭南的几股俚僚大部落势力,左溪蛮是在邕江上游左江一带的那些蛮部,右溪蛮则是邕江上游右江两岸居住的蛮部。

    都泥江、潭江、融溪、蛮江等都是岭南重要江河,两边也都是未开化的地区为主,大量的僚俚蛮部居住着。

    “看来谈殿也怕了!”冯盎道,“这个谈殿倒是聪明,知道秦琅来势不小,所以现在想要拉上各部蛮子们一起。”

    “叔父,这次秦琅南来,所图非小,我们岭南人必须得联合起来才行。”

    “愚蠢!”冯盎骂了一句。

    他虽担心秦琅,可现在局势不明,这个时候上窜下跳,不是故意招引朝廷目标吗?

    “让谈殿去闹!”

    “可是唇亡齿寒,一旦谈殿斗不过秦琅,可就危险了。”

    “秦琅再厉害,可他也不过是孤身南下,谈殿虽鲁莽,可也还是有些本事的,就算斗不过秦琅,可也没那么容易就败亡,他只要能真正联络起各溪垌蛮,秦琅现在的实力还奈何不了他。”

    “万一呢?”

    “万一?万一强龙非要压地头蛇,那么你可以去跟你二叔冯暄谈谈,再跟你舅父冯宝彻聊聊。”

    冯盎之意很明显了。

    唇亡齿寒是没错的,但冯家也不能不留后手,实在不行,让冯暄和冼宝彻也出马,但冯盎会一如继往的举旗效忠朝廷。

    这样一来,冯家才是真正的可进可退。

    虽然在长安时,冯盎已经跟秦琅家结亲联姻,可一旦触及到他冯家的根本,冯盎就绝不会念那点情面。

    “再给秦琅送十船钱粮过去,他那也有上万人马滞留桂州,人吃马嚼的开销也大。等东西送到了,船和人也都不用回来了,一起送给秦琅。”

    “挑十艘千料船,记得。”

    冯游不解,刚还说要跟秦琅干呢,怎么又要送钱粮,还送船送人,千料船?这可是很大的船只了,这种千料商船,专跑广州到邕州和柳州江面的大船(珠江),这些商船的千料指的是船的容积,冯家的千料船长十丈,宽一丈八,深八尺五,容积约为十点七立方丈。

    造船厂一般以一立方丈为一百料,去零取整,所以这种船为一千料船,(换算排水量一料约为零点二四吨,千料就是排水量两百四十吨船)

    十艘千料船,能装一百零七立方丈的货物,总两千四百吨排水量。

    满载钱粮补给,这可不小一笔,更别说,十条千料船和船工水手们,还更值钱。

    可冯盎却只是淡淡的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跟秦琅交恶,更不能跟朝廷交恶。区区一些钱粮、船只,算不得什么。若是用钱粮和船只能换来秦琅的友谊,就算是他要一百条千料船和一百船的钱粮补给,我都会想办法给他送去!”

    这就是岭南王冯盎,总是喜欢多方布子。

    狡兔尚有三窟,冯盎也绝不会只孤注一掷的。

    年轻的冯游不解,秦琅都这样绝情,冯家为何还要上赶着给他送礼送船?万一他收了钱粮和船,却又依然对冯家下手,那冯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430章 不足为惧

    十条千料船抵达桂林城外码头,船上那一面面冯字旗,引来了许多围观。

    冯智瑞跳下船,见到了来迎接的冯山。

    他打量了几眼对方,见这个冯家奴如今倒是人模狗样,一袭绢甲倒是挺鲜艳的。

    “听说你如今很得卫国公器重,已经授封你为武安州骑士?”

    “主公高恩。”冯山在先前破山蛮诛曹武征一战中,还是立下了不少功劳的,秦琅特授予他武安州骑士之封,还答应给他十里封地,从原先冯家奴兵,到如今放还自由,还分封授邑,这自然是巨大的变化。

    冯山对于秦琅的大方也是感激万分,如今早一心忠于秦琅了。对于前主冯家,也就剩下过去那点旧情谊了。

    “父亲让我运来十船粮食物资以资卫公所用,另外这十条千料船,还有船上的奴隶船工等,也一并送给卫公了。”

    冯智瑞有些得意道。

    冯山打量了几眼那些船,千料船很大,长达十丈,宽一丈八,停在水面上犹如一头水中巨兽,而十条千料船相连,更是蔚为大观。

    不过冯山知道,这些千料船对于冯家来说也只是一般,冯家还掌握有许多更大的船,冯家有不少二三千料的大船,甚至最大的船还有五千料的大船。

    不仅有跑珠江内河的江船,也还有跑海的海船。

    冯家海船与江船形状等完全不同,冯家的顶级大船木兰舟,可载千人,士兵四百,水手六百,拥有十二面帆,相比起江船,冯家的海船要宽一些。

    可就算是这种千料江船,那也已经是珠江上极先进的船了,可载人二百,加载粟千石。

    这次冯家的十条千料船,每船上船工水手八十,外加奴兵五十,然后带了一千石稻谷,还装了不少猪牛芋头等菜。

    这就是冯家的实力,能够豪送十条千料船,甚至外带八百船工水手和五百奴兵,都送给秦琅了。

    冯山是冯家出来的,当然对冯家的实力很清楚,号称拥十万之兵,可知冯家之强悍。冯盎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岭南第一土王,他这次又是送粮又是送船还送人,估计是要赔罪,甚至也可能暗含展示实力之意。

    冯山笑笑,“公子随我入城,主公在桂林城中等候。”

    桂林城中,都督衙内。

    秦琅正跟李袭志李袭誉兄弟俩谈话,被皇帝敲打了一番之后,兄弟俩这次南下动作迅速,一路上没有丝毫的耽误,日夜兼程的赶路,每天都赶一百多里路,很快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桂州。

    李袭誉这位衡州刺史,也跟着先到桂林来拜见秦琅这个宣抚使。

    李袭志入桂林后,发现这个他呆了二十年的过方,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第一印象是这里很安定,原本他以为桂州发生了这么大的叛乱,就算秦琅招抚了山蛮等,可肯定还会有一些后续的余震的。

    但现在看到的却是一片安定详和。

    不但安定,还很热闹。

    沿途路上商队不绝,甚至比他走前还热闹,临源、严关、秦城、桂林,一路上这些城镇都是工商兴隆,甚至能看到不少山蛮成群结队的赶着牛马带着货走在路上。

    而进桂林城后,越发惊讶了。

    以前的桂林也是实行的里坊制度,街坊分离,坊墙把城市分隔成一块一块的,城里有专门的市场。

    而现在,除了都督府所在的那几个坊保留了坊墙,其余的诸坊,已经全都拆掉了围墙,甚至连市场的围墙也拆了。

    拆除围墙后,临街的房屋全都改成了商铺,各式各样的商铺已经开了起来,甚至街道上有了许多沿街叫卖的摊铺。

    没有了以前那种戒备森严,多了市井热闹,多了烟火气。

    而在都督府里,跟秦琅聊了会,看了秦琅交给他的各式账本后,李袭志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秦琅在桂州短短两个多月,居然把桂州弄的井井有条,蛮乱叛乱平息,还迅速的安抚了山蛮,设立蛮人羁縻县,把市集开到山区,加强与蛮人的交易等,并进一步加强了中原入岭南道路的治安,派人巡检守卫,让商路更加繁荣起来。

    秦琅交给李袭志的账上,还有了许多积余,而他走时,账上很空,但现在秦琅又是修山路,又是修驿站,又是加修灵渠堤坡,加设陡门、水洞等,甚至是改造桂林城等,事情没少做,钱没少花,可人家钱花的多,赚的更多,居然还有了许多节余。

    仅是桂林城街坊改造,通过拆墙改商铺,出租出售商铺,就带来了大量的收益。

    而今年夏收是个丰年,没有受到丝毫先前蛮乱等影响,百姓们的粮食都颗料入仓,甚至蛮子们丰收后,也已经主动向桂林献了不少粮,这不是税,是献。

    另外,山蛮俚僚等也通过交易,把大量的粮食卖入了桂州常平仓中。

    如今的桂州,真是面目一新。

    钱帛充盈,粮食满仓,前后总共编了八千多汉蛮乡兵土团,州内新增商铺、作坊等许多,秦琅正式在桂州推行两税新法。

    夏粮入仓,工商市税也是如流水般进账。

    之前朝廷推行两税法,桂州一直拖拖拉拉的推行不下去,如今秦琅推行,却再无阻碍。

    这一切,都利益于秦琅的威望,而这威望是用曹武征等桂州数百官吏军校,以及几千个蛮人首级换来的。

    李袭志感觉自己在桂州二十年,白呆了。

    自己跟秦琅一比,也就是一个表糊匠人,这里表表那里糊糊,勉强维持着而已。

    可秦琅却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三刀两斧的砍下去后,效果却是见竿立影的,他不得不承认,秦琅这个年轻人果然是有大本事的。

    “这桂州呢,我现在就交还到李都督手里,以后就有劳李都督代陛下治理桂州了。”

    “卫公,我现在感觉肩膀上担子很重啊,你用短短的时间,解决掉了桂州许多积沉已久的弊端,甚至推动了诸多新政的运行,效果很好,我不知道我接手后,能不能维持这些,让桂州这个新貌长久下去。”

    秦琅对李袭志还是很佩服的,能够在岭南呆上二十年,还能有不错的政绩民声,又没有在乱世时走向割据自立的道路,很难得。

    “李公,你是陛下信任的人,也是桂州百姓信任的人,你也是有能力的人,更是一个忠心的人,我相信桂州在你的带领下,会越来越好的。你只要记住一点,有整个大唐朝廷为你撑腰,做你的后盾,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去推行新政。如今不比从前了,从前,你是一人孤身奋斗,自然难免势单力薄孤立无援,而如今,有皇帝和整个朝廷为你后盾,你还担忧什么呢?就如我先前,也正是有整个朝廷做为后盾,我才敢放心大胆的改革,而桂州上下也正因此,对我十分配合,这才有了如今新貌啊。”

    李袭志之前能在战乱时,一人维持住桂州的安定是十分不容易的,这越发说明他的本事很强,现在有整个朝廷支持,他只会做的更好,秦琅用不着过于担忧他。

    “还请卫公多给些指点!”

    “我不敢指点李公,但也说两点心得吧,要想发展,首行还是得稳定。这就要安定团结,汉蛮一家。山蛮俚蛮僚蛮,虽说有些野蛮落后不懂规矩,但大家也都想过安定日子,所以只要注意这一点,出政策定规矩的时候,能考虑到双方的诉求利益,其实就不会有什么大矛盾的,如今羁縻县也设了,入籍这些暂时不必强求,迁民下山之类的,更是凭他们自愿。只要桂州安定繁荣,汉蛮冲突不再,那么山民们肯定也愿意从山下迁到山下来的。”

    “另外一点,就是继续劝农课桑之外,还要加强工商。我们桂州是有很优势的地理条件的,我们处于中原入岭南的第一站,是桥头堡,也是前站大本营,如今朝廷大政策是发展外贸,除丝绸之路外,这海上贸易也越来越受重视,所以我们只要把握好了这一条,利好用我们的地理优势,保护商路,发展工商,那么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就能最先享受到红利。”

    “有粮则稳,有钱则兴,只要治下百姓山民都能温饱富足,也就不会有什么动乱了,圣贤们也说,仓禀足而知礼仪,对吧?”

    李袭志对这些话深感认同,做为地方官当然清楚知道稳是第一,只是以前想做到较难,而秦琅如今确实也指明了方向。

    背靠朝廷,依靠入岭通道,稳农桑兴工商,团结山民,不要整天想着打打杀杀搞大新闻就好。

    李袭誉是个耿直脾气,以前还做过扬州大都督府的长史,如今听了秦琅这番话,对于今后要如何做好衡州这个才几千户的偏僻下州刺史,也有了方向。

    “桂州确实有较好的基础,只是我来时,听闻先前曹武征也四下联络南面诸州的各溪垌蛮,如今曹武征虽被诛,但其它诸蛮只怕也未必就服帖,尤其是谈殿,这几年窜的最猛,卫公不是不防,若是他们要做乱,这大好安定的局面,只怕也不易维持。”

    秦琅笑着道,“区区蛮夷,不足为惧。”

第431章 勿谓言之不预

    “耿公身体还好吧?上次同行,耿公在衡阳突然发病,我随行的大夫可是殿下从东宫给我的名医,他都查不出半点端倪,说是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也都束手无策啊。”秦琅坐在把藤椅上,手里端着杯凉茶。

    这凉茶初喝微微苦涩,再喝甘甜回荡。

    说是茶,其实就是一味中药,去火清肝润肺,对于不耐岭南湿热的中原人来说,多喝凉茶确实好处多多。

    冯智瑞知道他是故意点明父亲上次知情不报,还故意装病不同行南下一事。因为这事,刚联姻的冯秦两家本来关系甜蜜,结果一下子就陷入了冰冻般。

    “家父年纪大了,早年北上,随前朝天子东征西讨,虽屡立战功,也也确实留下不少伤病。近十年在岭南,也是苦心经营,心力交疲,这次北上朝天子后再赶路南下,风尘仆仆十分辛劳,旧疾一时便复发了。好在家父身子还硬朗,调理用药过后,又勉强恢复了许多。因身上重任,不敢辜负王命,便又只得匆匆赶回高州。”

    “我来前,家父还念念不忘说先前未能在桂林与卫公一会,十分抱歉呢。让我这次来见了卫公,一定代他陪罪。”

    秦琅呵呵一笑。

    “耿公何罪之有?”

    冯智瑞倒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总不能说当初在衡阳时我爹就知道曹武征要做乱,他早已经煽动了山蛮了拦路袭杀你这话吧。

    他只好掏出了冯盎送上的礼物。

    秦琅翻看了两眼。

    很丰厚。

    光是稻谷就一万石,另外猪牛上百头,咸鱼干什么的还有不少。

    更别说这千料大船十条全送给他了,连带附赠了八百船工、五百奴兵。

    一如继往的豪阔大气。

    但秦琅是缺那点钱的人吗?

    他现在有上万人在桂州,可既不缺粮也不缺穿,这两个多月,他早已经在桂州这建了好些个工坊,甚至都还屯垦了几块地建了几个庄子。

    一边又跟山蛮们交易起来。

    秦琅的这支南下武安州人马,并没坐吃山空,甚至还开始在这里日进斗金呢。

    其实只要不是行军做战,一般情况下并不用过于担心粮食什么的。

    “耿公身体好就好,毕竟耿公是朝廷在岭南倚仗的干城柱石,耿公若是病倒了,岭南可就要乱了。”

    冯智瑞赶紧谦虚了几句。

    但语气里却有几分自得之色,这小子终究还是比较嫩,没有冯盎那种两面三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辣老练,冯盎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肚里还有一套话的枭雄。

    那老小子绝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他只服实力。

    也只顾及自己的利益,不会冲动,精于算计。

    对冯盎而言,忠诚不过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而已,秦琅早看透了这小子,所以从来不会相信他的忠诚之言。

    但是这种人有时也是值得合作的,大家都很理智,不会感情用事。

    冯盎想要的还是冯家的地盘的控制力不变,能接受名头的改换,也不在乎谁当皇帝,谁能承认他冯家的地位,他冯家就向谁宣誓效忠。

    而秦琅也深知,朝廷虽然也想着能够改土当流,把这些岭南蛮王之类的都干掉,或夺取他们的实权,但现实是暂时还做不到。

    眼下都已经进入到八月了,朝廷即将要对颉利可汗发起一场全面战争,朝廷整个的重心都在北方。

    就算灭了颉利,那也还有漠南的突厥诸部,还有漠北的铁勒等诸部,甚至还有辽东的高句丽,青海的吐谷浑,甚至是西域的西突厥等,对大唐有威胁的势力还很多,而表面恭顺的岭南土王们,所要的只是继续他们的实际控制权,这对于朝廷来说,他们当然不是当务之急。

    怎么也得先把那些连俯首称臣都不敢的家伙都打服再说,更何况,历朝以来,中原王朝真正的威胁本来就在北方,尤其是游牧民族威胁最大。

    南方尤其是岭南、西南等地的蛮夷,从来不是什么心腹之患。

    在国家战略层面上,中原不会轻易改变这些事实的。

    所以只要那些蛮王们不疯,只要他们不公然造反,那么朝廷都不会怎么对他们大动干戈的。

    秦琅清楚这些,冯盎也清楚这些,所以大家就算心里妈卖批,可表面还是会笑嘻嘻。

    对于冯盎上次搞他,秦琅很火。

    不火是不可能的,若不是他秦琅厉害,说不定上次就阴沟里翻船了,所以谁能不怒。可怒归怒,合作还要继续,谁也不可能因为这就撕破脸皮开战。

    冯盎不敢,秦琅也没这个资格。

    所以生活还得继续。

    当然,冯盎也是个聪明人,明知惹怒了秦琅,可这边还是没事人一样,送钱送礼不断,现在又送粮送船。

    “桂州刚丰收,而今年两税在桂州新推行,现在官仓里粮食满满,都堆不下呢,只能租住商人们的仓库堆粮,耿公这送我一万石稻,我这也没地方放啊。”

    秦琅呵呵的指出,桂州虽刚经历了一场小乱,但随着局势稳定,夏粮丰收,如今桂州的稻谷,一斗才二十钱。

    一石二百,冯盎送一万石来,也才值两千贯钱而已。

    冯智瑞端起凉茶喝了两口,有些意外之色,“卫公这凉茶不错。”

    “这是我在长安时研究出的配方,早就知道岭南湿热,所以对岭南多有研究,风土人情历史习俗,甚至是天气地理人物等都研究了个遍啊。”

    冯智瑞听出秦琅故意说这话的,剑有所指。

    送这么大礼,人家还不满意,这礼送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偏偏还不能发火生气,父亲可是几番交待的,就算是秦琅当他面在他脸上吐了口水,都不能当面擦,更别说不满。

    父亲说若左脸被吐口水,那就把右脸再伸去让卫国公吐。

    “卫公果然了得,难怪山蛮在卫公手下不堪一击呢。我父亲也知道今年桂州夏季丰收,粮价大跌,可是我父亲听到消息说曹武征死前,曾四下联络各溪垌蛮,而谈殿因为宁长真宁道明叔侄之死,怀疑是朝廷派人所为,担心自己也被清算,所以早就蠢蠢欲动了。”

    “卫公,桂州上次山蛮作乱,虽然很快平定,可桂州这里汉人多,但南面就不一样了,地里汉人只占极少数,还都是宁氏等家族的,更多的是谈殿这样的俚僚蛮,那些蛮子更野蛮更落后,他们眼里根本没有朝廷和王法,一旦乱起来,只怕不易平息。”

    战争一开打,钱粮消耗自然就会更大。

    “耿公料定谈殿要联合各溪垌蛮叛乱?”秦琅反问。

    “极有可能!”

    “上次谈殿联合了宁长真叛乱,甚至还拉上了你伯父冯暄和你舅父冼宝彻一起做乱,可最后打了三年,朝廷都没出手,不也就被你父亲联合陈树龙陈智略等平定了吗?我相信,就算谈殿真要再做乱,你父亲他们肯定也会再次接受朝廷诏令起兵讨逆平乱吧?”

    秦琅意思,真要打起来,那也是冯盎等的责任,跟他没啥关系。

    “卫公代天南巡,宣抚江南岭南,岭南若有乱,当然还得仰仗卫公指挥统领,我父亲说如今李都督已经到了桂州,所以想请卫公乘船南下,先至广州再到高州。”冯智瑞端着凉茶杯子,发出邀请,“我父亲听说卫公在桂州两月余,把桂州变成了小长安,一片兴盛繁荣,汉人山蛮一家亲,十分向往,所以也想请卫公到高州宣抚,指导高州推行两税法等。”

    秦琅冷哼了一声。

    “高州我就不去了,广州也不会去,过几天我会直下柳邕,宣抚左江,然后过谅山,抵交州,待我宣抚过安南,再顺道瞧过我的封地武安州后,等到明年夏天信风起,我会乘海船随信风沿海北上,到时路过高州时,若有空,有可能去瞧瞧,若时间紧,就直接北上杭州或扬州了回返中原了。”

    “卫公不去广州,直接去邕州吗?如今谈殿等蠢动不安,卫公还是要当心些,不如先去广州再至高州,到时我父亲可派海船送卫公沿海南下交州,这样更安全些。”

    “虽然我很想去看望下耿公,但是毕竟公务在身嘛,正因为左右溪的蛮子们有些不安份,我才更要过去瞧瞧。你替我转告耿公,就说他送的东西我收下了,心意呢也领了,至于说道歉之说就不必提起了。”

    “耿公现在是高州的世封刺史,耿公可以取高州两税三分之一所得,但也不要忘记朝廷的那三分之一哦。”

    冯盎邀请秦琅去高州,肯定不是诚心,他只怕更担心秦琅去高州才对,现在来请不过是试探秦琅态度。

    秦琅这时也没心思去找冯盎,省的这家伙过于紧张。

    冯盎还是可以合作的,总比那个正在四方联络招兵聚蛮的谈殿等强的多。

    “我知道今年岭南夏季都丰收了,耿公若有心,记得运些粮食到中原去,长安洛阳现在的粮价还挺高的,你们拿船运粮食过去,能大赚一笔,回来时再从长安洛阳等地运回巩窑、邢窖等的白瓷、青瓷,青盐、白酒等好货回来,在广州卖给胡商,可是又能大赚一笔的。”

    “告诉耿公,咱们都是陛下的臣子,而且秦冯两家又是姻亲,咱们有力要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互相帮扶才对。有些事情,就别胡思乱想了,否则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狠性命,你说不是吗?”

    冯智瑞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秦琅这话,说的不留半分余地。

    说句粗浅点的话,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冯家在粤西当然是拳头最硬的老大,可若是他非要想跟朝廷比比拳头大,那就是找死了。朝廷会给冯家留有余地,但也需要冯家积极配合。

    不要再跟他秦琅玩那些套路,什么冯暄造反,冯盎平乱,都是扯谈,若是冯盎非要跟秦琅也再玩这些。

    勿谓言之不预!

    我秦琅人在岭南,可不是那么好欺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冯盎聪明,可也不要总想跟跟秦琅玩花花肠子,上次的事情,就点到为止一笔勾销了,但不能再有下次。

    冯智瑞脸色难看的告辞退下,饭也没吃一口,就又急急忙忙的乘了一条小船赶紧顺江而下,急匆匆返回高州去找他老爹了。

    许敬宗推开门进来。

    “冯智瑞来的时候趾高气昂,走的时候低头皱眉匆匆忙忙,看来被卫公好好敲打了一啊。”

    秦琅对这个自己亲自向皇帝要来的广西道常平使笑着招了招手,“广西的钱粮税赋这块,我可是交给你了,你能管好吧?”

    许敬宗点头,经历了这两年的变化,他已经不再是玄武门后那个有些张扬的许敬宗了,此次东山再起,出任一道常平使,掌管税赋钱粮转运常平铸钱盐铁等等事务,可谓是重新大权在手,但他深知这一切都是秦琅给他的。

    之前协助秦琅的舅父贾润甫管一道转运,许敬宗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如今终于自己掌一道常平司,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你从中原来,也当知道这些年朝廷一直在打仗,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中原地区人力役使很重,农耕生产也始终没能完全恢复,偏偏这两年还遇到百年难遇的霜寒低温,所以更是雪上加霜。中原粮价居高不下,尤其是关中长安更是粮不足供,岭南今年又是一个夏季丰收,这里不缺粮,中原缺粮,关中缺粮,长安更缺粮,许多百姓现在还在吃着去年捕的蝗虫粉粥过日子呢。”

    “老许,你上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各地常平仓加紧收购粮食,尽量多收,哪怕比市价抬高点也要收,收到粮食后,调配车马民夫,想办法把粮食运到中原去。”

    “这是重中之重,但也要记住,不要搞起民怨来,要用车用牛,出钱租借,要用人力民夫,也出钱雇佣,总之,这事做好了你大功一件,陛下也会记你功,可你若是办砸了,搞的民怨沸腾,那你罪责难逃!”

    “卫公,外面都说谈殿要反,说溪垌蛮要作乱,真要打起来,只怕我们自己粮食也吃紧,道路也会阻断啊,如何征粮运粮?”许敬宗问。

    “谈殿乱不起来的,我不会让他乱,冯盎也不会让他乱,朝廷更不会让他乱。”

    许敬宗有些怀疑。

    秦琅只好跟他交底。

    外面都说谈殿会乱,那不过是因为谈殿现在很害怕,一来担忧他会被朝廷清理宁长真宁道明一样清理他,以报复他先前的叛乱。二来呢,他是担忧上次跟曹武征合谋做乱一事,被朝廷追究。

    所以现在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

    “待我给他两粒定心丸,他就用不着反了!”

第432章 赌一把

    北流,鬼门关。

    北流之名,因境内有圭江向北而流得名,南朝齐始置北流郡,南朝梁改北流郡为北流县,南朝宋齐朝属越州,梁陈朝属合州。隋属合浦郡,武德五年岭南归附大唐,北流县属铜州。

    不久前,长安诏令岭南并州省县,北流划归容州。

    背倚云开大山,连通岭南东西两路,位置重要。

    “阿嘁!”

    谈殿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揉揉鼻子,“谁在念老子?”

    “莫不是秦阎王?”僚帅扶三走了进来,“我听说冯盎给秦阎王送了许多钱粮兵马,甚至还送了好些大船,而今那秦阎王坐着冯盎送的船,从桂林已经直下浔州桂平了,正冲咱们而来呢。”

    谈殿黑着脸,夹起一块牛肉扔进嘴里大嚼,浔州桂平,位置在都泥江(黔江)和郁水(邕江)汇合之处,距离容州也就隔了一个绣州,若从西面过来,也只隔一个郁林而已。

    而冯盎这个该死的家伙,最近也在高罗诸州厉兵秣马,随时可能越云开大山杀过来。连泷州刺史陈龙树也在调动兵马。

    局势已经不容乐观了。

    扶三是从邕州过来的左溪僚人首领,他受谈殿邀请前来议事,可真事到临头了,谈殿却犹豫起来了。

    “你还在等什么?再等下去,他们就要数路合围了。”

    “再等等!”谈殿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脸色通红。

    他感觉到这一仗不好打,不比从前,秦琅自过严关之后,一系列举动,都让人琢磨不透。“我得到消息,秦琅与冯盎好像发生不了不快,冯盎不知怎么得罪了秦琅,现在百般向秦琅陪罪送礼,秦琅好像都不怎么理他。”

    “另外,我的人打听到,秦琅数次公开场合都说岭南要安定不能乱,还说汉越一家亲,蛮人是兄弟等,我觉得可能打不起来。”

    其实谈殿也担心真打起来,会要不赢。

    这个秦琅名头太盛了,尤其是一入岭南,就打了那么漂亮一仗。这与谈殿以前遇到过的对象都不同,还有关键一点,冯盎对秦琅这般小心,越发说明这个秦琅的厉害,毕竟冯盎在岭南也是出了名的了得,而且向来是目中无人瞧不起其它蛮王们的。

    “派人去浔州桂平盯紧秦琅,再等等看!”

    “扶三兄弟你先回右江,等我这边的消息。若万一真要开打,到时我们一起举兵起事。”

    ·······

    谈殿按兵不动,还在观望局势。

    眼看着秦琅到了浔州之后没有继续南下,反而不断放出风声谈安宁稳定,说汉越一家亲这些话后,谈殿也有些放松了警惕。

    他判断秦琅可能也不想打,毕竟听说朝廷要对北方突厥大举用兵。结合秦琅对越城蛮的安抚,他也犹豫了。

    试探性的派出了使者前往浔州,拜见秦琅,送上了不少礼物。

    煎熬了半个月后,终于浔州来人了。

    “绣、容、铜、党、牢、郁林六州并为容州,贵、严、宾、澄、淳、横六州并为横州。”

    “谈殿迁横州刺史,陈龙树迁容州刺史。”

    “请谈刺史立即前往桂平拜见秦宣相,接受印绶告身。”

    谈殿拿着这张命令,左看右看翻来覆去的看,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他在猜测这究竟是何意思,秦琅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把他从容州调去横州,而且还是这么大动作的一番并州,最关键的是让陈龙树来接管新容州。

    秦琅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还让他先去浔州拜见。

    “不能去,这定是姓秦的诡计,若是去了,就落入他们的手中了,到时要杀要剐岂不就是由他们说了算?”兄弟们劝说。

    可谈殿却犹豫着。

    “那秦琅使者还带话给我,让我筹一万石粮运去浔州,说要运往中原。你说这又是何意?”

    “骗粮!”几个蛮族首领道。

    可谈殿却不这么想,若秦琅想诱他去桂平杀他,那又何必还让他筹粮运去?

    “我觉得,这是秦琅有意释放的信息,说明他的诚意。”

    几个蛮王不解,搞不明白这怎么就成了秦琅的诚意了。而谈殿的逻辑其实倒不复杂,当初武德七年时,长安天子李渊拒收钦州进贡的合浦大珠,于是引发了岭南诸蛮王们的惊惧忧虑,最后一起反了。

    不收礼就反?听起来奇怪,其实按照传统来解读就不奇怪了,因为自秦汉起,岭南虽然内附中原,可实际上都是土王自治,不入版籍不纳税赋的,只进贡一些土产而已。

    长安天子突然不肯收进贡,那么他们就不免认为这是皇帝要废土贡改征税赋了,这是他们绝不能接受的,所以一下子都反了。

    可这次秦琅派使者向他索粮,除了粮食外,还索了好些东西,比如岭南特有的金银、象牙、屑牛、香料等,还包括合浦大珠。

    要的东西不少,再加上一万石粮食,使者原话里对于这些东西,用了一个词,地方土贡。

    要求土贡,那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

    就是要再继续过去那一套规则了?

    “秦琅不可信!”

    一群蛮王劝说。

    但谈殿却摇头道,“据我了解,秦琅说话还是比较算话的,越城蛮做乱,攻州破县,可秦琅最后也一样招安了他们,且事后对他们很好。”

    一直以来,谈殿其实也很纠结的。

    “我觉得这是阴谋,要不然,并州就并州,为何却要把你调去横州?看调来容州的是谁,这还不够警觉吗?”

    秦琅要调陈龙树来容州。

    陈龙树是谁?要说起他,这可是谈殿的老朋友了。

    在隋朝时,谈殿还只是云开大山西南的高州北面罗窦洞的垌主酋长。在隋开皇年间,年轻的谈殿当时还是效忠于北面泷州陈家的。

    当时泷州是陈龙树的父亲陈佛智,泷州陈氏当时已经在那里第三代了,陈佛智因助陈霸先平侯景之乱建立南陈,而受封南靖太守、西衡州刺史、安靖郡公,为陈武帝所倚重。

    开皇十年,隋朝大军南渡灭陈,杨坚派韦光任广州总管安抚岭南,高凉郡冯氏当家冼夫人率部归附,派其孙冯魂带领军队迎接韦光进入广州。

    而当时泷州陈佛智则念及陈朝恩德,不愿归附,与广州酋帅王仲宣联合起兵抗隋,岭南东两大豪族冯家陈家由此分道扬镳。

    冼夫人于是派其孙冯暄带兵讨伐陈家,而冯暄与陈佛智关系极好,也不愿事隋,领兵至泷州便停兵不进,冼夫人随后派人将冯暄拿下囚禁,改派另一个孙子冯盎代帅统兵。

    陈佛智最后死在冯盎军中,其子陈龙树正是被当时在陈佛智军中的谈殿带蛮兵护卫送逃离战场,一路逃回了罗窦洞避祸,后又护送他到钦州投宁家宁猛力。

    而当时的宁家家长宁猛力,跟陈后主是同日而生,且貌有贵相,陈亡后也不愿归隋,便收留了陈龙树。

    谈殿在泷州陈氏溃败,陈佛智战死,陈龙树避祸钦州后,却独挑大梁,联合了云雾、云开大山中的诸溪垌酋长们,继续反抗高凉郡冯家的扩张。

    在一连串的战斗中,年轻的谈殿因其勇救陈龙树的义举,还有他与冯家交战时表现出的足智多谋,渐渐的让他赢得诸溪垌蛮们的拥挤,于是渐渐的取代了陈家的地位,把怀德山区纳入自己势力范围,此后还向南拓展到高州、罗州,向西南拓展至合州、北流一带。

    成为了这一带最大的俚僚蛮王。

    而陈龙树投奔钦州宁猛力之后,一再请求宁猛力帮助出兵收复泷州,可宁猛力也始终只是虚以委蛇,后来宁猛力去世,宁长真袭位,不久后隋朝灭亡,两人一起归附唐朝。

    陈龙树先是被授为钦州刺史,后又任南扶、建万、普、南、施、泷等州刺史,终于再次如愿回到了泷州故地。

    只是相隔二十年,物是人非,曾经陈氏家族的泷州,平地多被冯家占据,山区则都是谈殿控制。

    陈龙树再回来,一切都变了。

    当年的朋友谈殿,也并不愿意再听从他的号令。

    等到武德七年,因朝廷拒收钦州进贡的合浦大珠而导致的岭南叛乱后,谈殿也与宁长真、冯暄联合起兵,可陈龙树却率兵加入了冯盎的讨伐阵营。

    当年的朋友冯暄、宁长真、谈殿,如今却成了敌人。

    当年的敌人冯盎,却反成了盟友。

    不过在上次的两方作战中,冯盎却也最终坑了陈龙树,他说的好好的要一起进军先灭掉谈殿、冯暄,然后泷州地盘全都归陈龙树,冯暄的地盘归冯盎。

    谁知道等陈龙树带兵攻入山区,跟谈殿冯暄大战时,冯盎却故意不出兵。陈龙树寡不敌众,最终大败而撤,冯盎却才出兵。等谈冯两家追击溃败的陈龙树时,冯盎出其不意的出击,大败谈殿。

    乘胜夺下许多地盘,甚至还把陈龙树的不少地盘给抢了,事后却拒不归还。

    于是陈龙树和冯盎又交恶了。

    而谈殿上次也是损失不少,地盘让冯盎抢了不少不说,还跟陈龙树苦战一番,损失不少兵马。

    正因此,有不少部下看到秦琅要让陈龙树来任容州刺史后,就大为不满。因为这个合并后的新容州,可基本上都是原谈殿的势力范围。

第433章 识时务方为俊杰

    “谈殿会来吗?”

    “陈龙树会来吗?”

    浔州,桂平城中,马上八月中秋,可岭南却依然还是十分炎热,一件薄衫都嫌多,也就早晚稍凉快了一点点而已。

    秦琅逗留不进,发文诏两位蛮酋前来,可大家都对这深表怀疑。

    一封公文,就能召来两位蛮王?

    秦琅上好鱼饵,重新下竿。

    “陈家以前虽说是岭南三大豪族土王之一,陈法念陈佛智都称的是一代枭雄了,可惜到了陈龙树这代,就不行了。当年陈佛智轻敌骄兵,被锋芒初露的冯盎斩于马下。冯家经营几代的地盘泷州丢失,陈龙树也被迫在钦州寄于宁氏篱下多年,虽然归附我朝,重回泷州,可二十年之久,虽说沧海变不成桑田,但也物是人非,连当年陈家最可靠的垌主谈殿,都早就取代了陈家控制着泷州等山区溪垌,拒不再听从他的号令了。”

    据说谈殿跟陈龙树曾经是伙伴,打小就跟随在陈龙树身边的,兄弟般的关系,战场上,谈殿拼死护卫送陈龙树逃出,带回自己的部落养伤避祸,最后还硬顶着冯盎的索人,把人悄悄护送到了钦州宁家。

    要说起来,当年这份情,确实无愧为儿时伙伴的。

    只是二十年了,陈龙树在钦州宁家不回,是谈殿硬抗住了冯盎的略州攻夷,是他一点点联合了各溪垌,让诸蛮们重新在山区站稳了脚跟,甚至扩大了地盘,能跟拥兵十万的冯盎兄弟对话。

    陈龙树回来了,一句泷州本陈家旧地,端溪罗窦诸洞,本属陈家,就想拿回失去的一切,谁会愿意呢?

    当年的热血小伙子谈殿,也已经一脸沧桑了,他又岂愿意再拱手相让自己拿半生奋斗来的地盘?

    两不相让,朋友变敌人。

    陈龙树想要回故地,谈殿不肯。

    于是身为朝廷刺史的陈龙树,主动上报朝廷,要推行编户入籍,开州置县的政策。他新设南扶州,下设怀德、德信、潭峨三县,此后又连设特亮、扶莱两县,这新设州县,都是在原来的蛮地,威逼利诱强行设立的。

    那原本都是谈殿的实际地盘,陈龙树却强行设立一州五县,还大有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态势。

    所以后来宁长真谈殿等反唐,陈龙树会站在讨伐的阵营,并不是他多忠于朝廷,他只是要跟造反的谈殿为敌,夺回自己的地盘而已。

    在后来陈龙树兵败退回泷州的日子里,南扶州五县,就成了冯盎和谈殿互相争夺的地盘,双方屡次交兵,你来我往的打了几年,最后冯盎占了两县,谈殿占了两县,冯暄占了一县,反倒是原南扶州刺史陈龙树,一县都没了。

    甚至泷州,陈龙树真正能有效控制的地盘也不多。

    秦琅这个时候要调整陈龙树的位置,也是因为他实力弱,二来也是因为他在泷州,也使的泷州的局面始终是不得安宁的。

    几头红了眼的牛关在一起,见了面就是要打架的,拉都拉不开,所以为了安宁,必须得把他们分开。

    “上钩了!”

    秦琅笑着提竿,果然,一尾大鱼上钩,虽然那鱼在拼命挣扎,可是不过片刻便已经筋疲力尽,只能被秦琅提上了岸。

    ······

    数日后,陈龙树最先赶到了浔州。

    “陈刺史来的比我预料的还快啊!”秦琅笑着在衙中迎接。

    已经头发花白的陈龙树,皮肤黝黑干瘦,不过一双眼睛倒是很有光,这也是位拼了一辈子的狠人。

    “下官自泷州永宁城出发,走的水路,先从建水到郁江,然后一路坐船到了桂平,十分方便快捷。”

    陈龙树是一位斗士。

    只是这位斗士这一生都不怎么顺利。

    少年时父亲战死,家族地盘泷州丢失,他被迫远走他乡,寄于宁氏篱下,好不容易返回故地,结果当年的伙伴却成了仇敌,为了收复故地,联合杀父仇人为盟友,结果还被背后捅了一刀,损兵失地,到如今,也是处境艰难。

    高凉郡冯家,现在是越来越兴旺,杀父仇人冯盎更是成了岭南半边天,而他陈龙树,东漂西荡,却连立足的根基都没有。

    秦琅召他来,他不敢不来,秦琅要调他走,他不敢不从。因为他没有冯盎那样的实力,现在唯一能倚仗的也就是朝廷了,若是得罪了朝廷,那他陈龙树在岭南真的再无立足之地了。

    “陈公,你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和朝廷也是看在眼中的,如今的岭南,正需要你这样的臣子。陈公与谈殿和冯盎等的旧怨新仇,陛下也是知道的,所以这次呢,陛下特意调来了党仁弘将军接任泷州刺史一职,就是想调解几位的纷争。”

    “陈公能理解吧?”

    党仁弘都已经到了桂林,随同来的还有从江西道征召的三千兵马,这些兵将常驻泷州,屏藩广州,威慑高凉。

    陈龙树虽然心中气愤,可又能奈何?

    说到底都是根基浅没势力,所以朝廷想调他去哪他只能去哪。如果他有冯盎的十万人马,秦琅敢这样对他说话?

    “我完全遵从朝廷的调令。”

    “泷、义、康、窦、禺、戎、勤七州,将合并为泷州,由党弘仁将军任刺史。”

    “恩、春两州,并为恩州。”

    “新州、端州并为新州。”

    “冈州并入广州!”

    “陈公之忠,陛下深为感动,特旨由鄱阳县开国男,破格晋封为宋平开国郡公爵,进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文散阶,赐建陈氏家庙,特旨送一孙入崇贤馆读书。特于横州内赐封怀泽县为世封尹州,陈龙树世封尹州刺史,子孙承袭。”

    宋平郡公这个爵位,以前就是泷州陈家的世袭爵位,想不到如今皇帝居然又封给了陈家,陈龙树突然觉得眼泪止不住的流。

    陈家的故地他没能恢复,现在皇帝赐还了宋平郡公爵位。

    “谢陛下,谢宣相!”

    老头子突然感觉累了,努力半生,一下子失去了斗志。

    能得回家族爵位,似乎已经足够了。况且,还意外得了个世封州,尹州虽然以前只是一个县,比较偏僻落后的县,隶属无常,可终究也是一个世封州了。

    这是天子赏赐出的第三个世封州,第三个世封刺史,他陈龙树继秦琅、冯盎之后,也得了世封。世封没能在泷州,也远不如冯盎世封高州,可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臣拜谢天恩,臣陈龙树愿为朝廷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看着老头子跪在地上,涮涮流眼泪的样子,秦琅觉得也有点心情复杂,陈家当年是岭南三大蛮王之一,如今混到这地步,也是让人叹息。可陈龙树还算不错,比起他的朋友宁长真的下场好多了。

    宁长真的下场是被刺杀,他起码还得了爵位得了世封州。

    “愿为朝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陈龙树一直在那磕头拜谢。

    时移事易,大唐不可能再给陈家往日割据泷州的可能。现在朝廷的策略就是不直接废蛮王除羁縻,而是慢刀子割肉,但凡有点机会,便要改土归流,废除割据羁縻。

    如陈龙树这样的,虽然一心想恢复过往,但朝廷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呢。他忠心也好,尽职也罢,可以给他爵位给他封地,但不可能再给他恢复过去的地盘。

    一个小小的怀泽县本来也是蛮县,无编户人口,现在改为尹州赐给陈龙树做世封,比起整个泷州交给陈家控制,那强太多。

    ·······

    陈龙树退下。

    许敬宗进来,“想不到这陈龙树居然这么好说话?卫公三言两言就让他同意调任横州刺史了?”

    “陈龙树是个老江湖了,人也聪明,或者说已经看明白了大势所趋,这挺好的。当年他父亲就是不肯顺应潮流大势,非要反隋,结果兵败身亡,要不然陈家也不会如此落魄。现在陈龙树顺从大势,遵从旨意,看似吃了亏,其实不亏,一块陛下赐出的世封地,可比现在那些蛮王们占据的地盘值钱多了。蛮王的地,早晚会一块块的收回,但这世封地赐出去了,不会轻易的再拿回来的,陈家有了这尹州世封,二三百年的富贵是少不了的。”

    秦琅对陈龙树的识时务,很满意。

    前有李袭志,现在又有陈龙树,再加上那个聪明似狐狸的冯盎,若人人如此,岭南就不会乱起来了。

    “对了,我是要来告诉卫公,谈殿来了,他也走的水路,从容州走北流江入邕江,然后溯流至桂平,他已经到了平南,马上就要到邕州了。”

    谈殿来的不慢,人虽还未到,可是来自容州的一支船队却满载着三千石粮食先到了。

    “后面还有几千石粮食跟着谈殿在平南,还有些正要从容州发船,这个谈殿很有诚意啊。”许敬宗道。

    “朝廷和我可更有诚意,为了招抚他,我都特意向皇帝为他请封横州刺史,并给他求请一个郡公爵位,再加一个世封刺史,于原澄州西北新划了百里封地,特设都安州,世封给他,这样的诚意难道还不够?”

    秦琅笑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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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玄武门之变只有三天了,秦琼却打算做个国之纯臣不参与其中,秦琅高呼这不是坑他吗?送上门的从龙之功怎么能不要,等事成之后再功成身退也不迟。到那时,做个俗人,不谈亏欠,不负遇见。做个俗人,贪财好色,放荡自由。贞观俗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俗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俗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