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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子蓝色     贞观俗人txt下载     贞观俗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0章 神雕

    “我们只要盯住伏允老贼便是,他自会带我们去找到天柱王主力,找到天柱王,肯定也就能找到南路军了。”

    数日来,数万人马行走在大非川中,三军各相隔数十里,分头前进,中间以轻骑往来奔走,保持联系。

    越走越高,士兵们都感觉比起在北路行军,进入大非川后越来越不舒服,有些人说这是寒障,还有说是吐谷浑人在制造瘟疫。

    行走在雪域高原,最可怕的还是无人的寂寞。

    找不到敌军,碰不到部落,就这样一直走啊走,走到人发慌。

    不过秦琅还是坚信,吐谷浑人也是人,他们也不可能飞上天去,所以咬住伏允,总是能找到敌人主力的。

    在秦琅的坚持下,他们追着伏允逃跑的足迹,一路向东南而行。

    在五月底,经过漫长的跋涉之后,终于有轻骑带回了秦琅想要的消息。

    找到伏允了,就在赤水源,这里其实距离上次秦琅他们打的赤海之战,距离不过三百里,距离库山之战,其实也才不到五百里。

    兜兜转转,秦琅他们几乎是绕了青海湖一圈。

    轻骑找到了伏允,伏允带着约五万人马跟秦琅他们捉迷藏似的东弯西绕之后,来到了赤水源这个地方,秦琅取出地图,盯着看了许久。

    伏允已经停止行军,并且在原地呆了起码两天,这是很不寻常的。

    秦琅立即召开军议。

    “我认为伏允停在这里,极可能天柱王主力也就在这附近,而程咬金的南路军也应当就在这附近。”

    诸将也都表示认同。

    于是三军开始靠拢,同时秦琅派出更多的轻骑部队前出百里侦察,务必要把每一条山谷河沟都扫过,以免被伏击。

    细封存义找到秦琅,主动送上了一只鹰。

    “这是海东青!”

    他告诉秦琅,“海东青又号为万鹰之神,传说十万只鹰才出一只海东青。又云,雕出辽东,最俊者为海东青。我这只海东青,是用了一百匹党项宝马才换来的,十分神奇。”

    秦琅没料到这鸟就是海东青,看着跟个鹰也差不多,他虽不识得真物,却也在书上读过海东青,这跟鹰其实应当算是两种物种了,经过训练的海东青确实很厉害,据说辽东因为出海东青,所以历代辽东部落,都有向中原进贡海东青的任务。

    只是海东青非常难捕,更难训。

    李世民都非常想要拥有一只海东青,曾经想派使者去辽东诸部索要,可是被魏征知道后,把皇帝喷的满脸口水,最后不得不又召回了使者。

    “这雕既然如此神奇珍贵,将军自己留着吧。”

    “卫公,这是海东青,雕中王者,鹰之神,这海东青非常神奇。”

    细封存义一番解释,秦琅才知道,原来这东西还是狩猎和打仗的好帮手,党项人能够称雄河曲,除了他们的党项马优良外,就是他们还擅长训练鹰犬。

    这鹰犬不但是打猎的好帮手,甚至能够帮助打仗,既有夜间提防守营,白天还能帮忙侦察军情。

    “侦察军情?”

    “行军打仗,其实跟狩猎没什么区别,鹰犬可用之狩猎,自然也可以用来打仗。这海东青是鹰之神,飞的更快,眼更利,它们能在极高空就能发现人马,尤其是在草原荒漠雪地之中,大队人马难逃它们之眼,另外,若是训练的好,它们还可以传递信件军情。”

    虽说海东青不会说话不会写字,但是它们跟驯鹰师之间,还是有一些沟通手段的,它们能凭借高空优势,比较容易寻找发现到大队敌军,并不用担忧被击杀。

    “真的有这么神奇?”

    “自然。”

    一般的鹰驯的好,也不如一只雕,而雕中最俊者海东青就更加厉害了。

    “很好,赶紧把海东青放出去,给我在天上好好寻找下敌军,为我们指引方向。”

    秦琅又问,“如果他们找到程咬金的南路军,它能认识吗?可以替我送封信过去吗?”

    “驯鹰师有法子让海东青识别南路军,送信也行,就怕被南路军误伤,这海东青太珍贵了,而且这是一种训练的很灵通神奇的海东青······”

    “你先让它给我找到天柱王的主力,顺便找找南路军的位置,暂时不用它送信。”

    细封存义松了口气,这鹰可是他的宝贝。

    ·······

    不愧是细封存义当做宝贝的东西,海东青放出去后,很快翱翔高空,细封存义亲自带着一队轻骑跟在海东青下面奔驰追去。

    秦琅不知道他们要如何跟这鸟交流,但事实上,他们确实很快带回来了重要的情报。

    确认了伏允军的位置,也在伏允的南面不远,发现了程咬金的唐军,还发现了天柱王的主力。

    秦琅派出了数十支轻骑过去打探。

    一路路消息汇总,情报确认。

    海东青指引的消息是正确的,程咬金找到了,可他被困住了。

    程咬金被困在赤水源野马台这个地方,而刘兰成率领着万余人,则在距离程咬金不过数十里的地方,被天柱王和伏允的人马合围在野马滩,刘兰成被迫立营,在营前挖壕立拒马,撒铁蒺藜,挖陷马坑,以弓弩拒敌。

    只不过刘兰成所守之地,无险可倚,在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围攻之下,只怕也撑不住多久。

    虽然不知道为何南路军兵分两路,还都被围困,可局势不好是事实。顾不得研究为何如此,秦琅赶紧召集将领们军议。

    “我们应当立即前去救援。”

    赶来军议的诸将纷纷喊道。

    秦琅把一副地图摊在诸将面前,这副地图有些简陋,好在一支支侦骑带回来的情报,补充了些地图的细节,甚至修改了多处错误之处。

    从这副地图上看,南路军形势确实危急。

    “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刘兰成被困在黄河西岸的野马滩上,这里一马平川,易攻难守,刘兰成所部约有万人,估计是南路军的右军,战力稍弱。现在伏允的五万人马,还有天柱王部也有五万左右,两面合围,把他们团团包围在这里。”

    “我估计刘兰成也是刚被包围,所以短时间里凭着强弓劲弩,倒也没让蕃贼占到什么便宜,但这种守势,明显不能持久,弓再劲,可箭总是有数的。”

    多个情报综合推测,困在几十里外的程咬金所部,现在倒是相对安全的,可他们的数量只有几千人,明显遭遇过重创,秦琅推测应当是南路军追敌时分兵,程咬金率左路军精兵轻装在前,刘兰成率右路军携带粮草辎重随行在后。

    程咬金遇袭,兵败被围,损失惨重,刘兰成增援,结果也被围。

    因为伏允从背后出现,导致了刘兰成既无法跟程咬金汇合,也无法再后退,最后只能在危险的野马滩上立营死守。

    若是秦琅他们没有及时出现,这两支人马,估计都坚持不了多久。不出一月,就算不被攻破,也必是粮尽而亡。

    “赤水源现在起码有二十五万的吐谷浑军,虽然这二十五万其实指是包括男女老少在内的部落总数,可实力也绝对很强,他们熟悉地形,更适应这里的气候,且不缺粮草。甚至拖的越久,他们还能聚拢更多的人马。”

    右路军主将梁建方直接道,“管他多少人马,直接杀过去就是,咱们现在也是兵强马壮,六万人马呢。”

    不过秦琅没有回他。

    总共六万人马是不错,但事实上,现在赶到汇合的只有三军的前军部份,后面还有很多人马赶着牛羊等在路上。

    就算都到齐了,人数是有六万,但真正的陇右军也不过一万不到,其中好几万都是新降的吐谷浑军,这些人的忠诚到底可不可靠,并不好说。

    但起码他们的战斗力就不值太过信任。

    因此所谓的六万大军,秦琅没放心上去,真以为有六万人,就可以横冲直撞的杀过去,硬挑二十五万吐谷浑,这明显就是过于装逼了。

    一旦出问题,可就万劫不复。

    “我们得制造点机会,以乱取胜,出奇制胜,而不是这么简单的冲过去决战。”秦琅知道肯定。

    手里头真正能依赖的也就这一万不到的唐军,南路军虽在前,但他们现在被困,也是伤亡惨重实力大减。

    不能做葫芦娃救爷爷这样的事情。

    秦琅拿起一支笔,走到地图前,弯下腰,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

    线的.asxs.,正是他们现在的位置,而线的末端,却是距离赤水源极远,那处落点上,早标有一个名字。

    “乌海。”

    秦琅扔下笔,站起身来,对着诸将指着地图上他新标的这条线,“诸位且看。”

    “乌海?”

    段志玄惊讶的盯着那条线,看着终点乌海,“卫公何意,难道要我们去乌海?那这岂不是南辕北辙?程咬金、刘兰成被困在赤水源,在东边,卫公却要我们去西面乌海?”

    “诸位,乌海和赤水源也是相通的,有温泉河谷可相通。”

    “那也是舍近求远啊?”

    “就是,远了还不止一点!”

    “我们现在到野马滩只有百里,而绕道乌海,却起码得有三百里才能到赤水源!”

第601章 替身

    一声鹰啸。

    野马滩万马嘶鸣。

    这处黄河峡谷中难得一见的冲积盆地,三角形状,足有五万余亩,四面为奇峰叠嶂紧紧包围,东侧黄河奔涌而过,形成一道巨大的弧形,拱卫着全滩。

    自西汉而降,这里便是西羌各族放牧战马的理想牧场,水草丰美,不防逃逸,相传经常有野马与军马嬉戏,故名野马滩。

    这样美丽的牧马场,此时却成了激烈的战场。

    柴绍、慕容顺、梁建方、乙弗阿豹、细封存义等汉蕃诸将,率领着数万人马缓缓的从北面越过黄河支流野马河,穿过北山小道,徐徐涌入野马滩。

    数以千计的游骑,三个一组,九骑一队,奔驰游走在野马滩上,跟吐谷浑的游骑追逐交锋,厮杀惨烈,不断有游骑落马。

    双方的大军在不断靠近,缓慢却又有序。

    野马滩唐营望楼上,刘兰成站在高高望楼之上,举目远眺,野马滩一马平滩,登高望远,一眼便能看到北方徐徐展开的唐军部队。

    “援兵来了,援兵终于来了!”

    刘兰成几乎是老泪纵横。

    他娘的,这仗打的憋曲,找天柱王主力找了这么久,结果最后他们没找到敌人,倒是让敌人给围了。

    吐谷浑几次试探性进攻,就已经让刘兰成折损了起码三千人,尤其是在这种危急时刻,党项附从,和吐谷浑降兵,结果还有些蠢蠢欲动,似乎人心不稳,想要战场倒戈,这更加让刘兰成有些手忙脚乱。

    伏允还亲自到营前劝降,号召降兵们倒戈反正。

    这样下去,根本用不着怎么猛攻,再围上一段时间,估计营中的党项羌,吐谷浑人都要反了。

    为此,老刘不得不把紧要的防守任务都交给陇右军,还把自己的亲兵抽出来负责巡夜督战,紧盯着降附的蕃人,以防万一。

    内外交困,老刘也不知道能撑多久,遥遥与野马台上的老程相望,只能以烽烟互报平安,却不知道能平安多久。

    相隔不过二十里,却如咫尺天涯一般遥远。

    “北路军来了。”老刘长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千,库山大战时的意气风发,分兵南下时的踌躇满志,及到此时的狼狈不堪,这两月他们真是经历了太多。

    遥遥望去,天空一只海东青的翅膀下,唐军阵营里,一面红色大纛出现,那是秦琅的帅旗。

    营中,无数欢呼声响起。

    “秦帅来了。”

    “北路军到了。”

    陇右军士们个个兴高彩烈,一扫先前的士气低落。反倒是那些蕃人,却也是面面相觑,这几日,这些降唐的蕃人,也是内心经历了太多的犹豫摇摆,到现在差不多都已经都生了想要重新反叛之心。

    可谁知这个时候,唐军主力再现。

    这一下子就将绝大多数人那颗摇摆之心击的粉碎,他们终于又想起当初是如何被秦三郎打的落花流水,跪地求饶的。

    都尉刘仁轨、刘审礼、王孝杰三将上前请战。

    “将军,秦帅率大军已至,伏允老贼率军迎战,此时营外包围之敌不过几万人而已,我等请求率部杀出营去,接应秦帅。”

    老刘看着这三个年轻人,很是满意。这三人都是他的麾下,原本也都是读书出身,如刘仁轨当过参军,刘审礼做过三原县令,王孝杰也是国子监生。

    三人很年轻,却很有血气。

    这种时候,也不忘要请缨出战。

    老刘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拒绝了他们的请战。

    “秦相率军新到,我们先稳住,不要让秦相为我们分心。”

    老刘担心的是此时营中只剩下七千多人,蕃兵还占多数,这个时候若出营邀击,而营外还有起码五万蕃兵,万一失利,反而可能影响了秦琅军士气,动摇北路军。

    另一个,老刘惊讶的是北路军的数量。

    这林立的旗帜,遍野的兵马,怎么看都有三四万人马。当初从库山分兵时,秦琅的北路军可是了只有两万人的。

    很明显,秦琅的北军里也充斥着大量的蕃人降兵。

    “先稳稳,等待时机再出手。”

    ······

    伏允骑马策立阵前,遥望着徐徐展开列阵的唐军。

    那面秦字大纛下,唐军铺天盖地,后面还在展开,看动作,似乎还有许多兵马没有过来。

    “哪来的这么多兵?”伏允恼道。

    二太子尊王在父亲旁边,“父汗请看那边,慕容顺降了贼。”

    伏允看到长子果然就立在大纛下,旁边就是那金甲骑士,明显就是秦琅秦三郎了。

    “我不但看到了那个逆子,我还看到了阿豹。”

    尊王惊讶,“高宁王怎么可能也降唐了?”

    “有什么稀奇的,乙弗家向来出犟种,本汗让他撤退,随本王一起走,结果他非要自以为了得,硬是要带着部落在曼头山跟秦琅交战,自己送死,还非拦截了许多其它部落的人,结果一战大败,致使十几万部落尽落入唐军之手。”

    伏允对阿豹很是不满,平时乙弗部就有点听调不听宣的味道,这次阿豹的兵败投降,更是让伏允深受打击。

    现在阿豹居然还跟着唐军来袭。

    “我定要手刃阿豹!”

    尊王则道,“那慕容顺呢,如何处置?”

    “但遇慕容顺,格杀勿论。”

    说话间,唐军已经排好军阵,不再前进。

    他们背倚野马滩北面的山峰列阵,居高临下的据坡而守,并不在平坦的滩上列阵。

    游骑击败了吐谷浑的哨骑,把他们杀进了大军中不敢再出,便得意的炫耀武功,高唱起秦王破阵乐,然后返回到唐军大阵两旁。

    “唐人怎么反倒摆了一个防守阵容?”

    伏允有些意外。

    正常来说,唐人向来是勇猛彪悍敢战的,上次库山之战就是如此,一路穷追猛打,哪还会行守势。

    “唐军也知道怕了,秦三郎也开始防守了,哈哈哈。”伏允仰天大笑。

    既然你开始守,那就我来攻。

    手里握着十几万兵,身后不远还有天柱王的十万兵,此时的伏允终于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痛快感。

    “全军出击,踏平唐阵!”

    尊王提醒伏允,唐军依山列阵,居高临下,不太好攻。

    此时伏允手里的兵马由三支人马构成,分别是他自己从库山败逃的兵,还有尊王从西边带来的兵,以及天柱王的兵。

    兵强马壮是不消说,他们主要以轻骑为主,为了打这一仗,那也是老少爷们齐上阵,连花甲的老头子也提前上马了,年轻的妇人们都背弓提刀上阵。

    若是说正面硬打,尊王倒觉得以数量取胜,不用过于担忧,可问题是唐人依山而守,居高临下,可就不好打了,轻骑发挥不出威力,更无法迂回绕后,这已经是一个硬攻强打的形势,唐军有地利,还有铠甲军械之优,确实难打。

    可伏允哪管这些。

    难打就不打了?

    正应当趁唐军远来疲惫之际,狠狠的干他们,干到他们崩溃为止,绝不能给他们半点喘息恢复之机。

    号令响起,吐谷浑军全军掩杀。

    伏允手下十五万围刘兰成的兵马,留下五万老弱妇孺继续围营,他率领十万人马强攻远道立足未稳的唐军,试图一击冲溃唐军。

    “谁他娘的能给本汗砍下秦琅的人头,本汗立即封他为卫王,谁能砍下慕容顺的人头,本汗封他为大宁王,谁能砍下阿豹的人头,本汗封他为高宁王!”

    尊王听的心头膨胀,“儿臣愿率本部为前锋,踏碎唐军。”

    “很好,若你能首破敌军,本汗便立你为太子,将来吐谷浑由你继承。”

    尊王兴奋的起身,往自己本部驰马而去。

    伏允招手叫来部下。

    “把我的汗旗也立起来,再给我取来酒肉,我要在这吃酒喝肉看我吐谷浑的勇士们如何击破唐军!”

    无数的吐谷浑军,在那平坦开阔的野马滩上发起猛攻,一窝蜂似的狂攻。

    对面,依山列阵的唐军,摆的却不是传统的圆阵,而是雁翅阵。

    中军居中靠后,然后两翼张开向前。

    中军、右虞侯军、右军等诸军依将展开,形成一个完整的军阵,但是每军又相对独立,军内诸营也是呈雁翅阵展开。

    大阵套小阵,小阵相连。

    依山列阵,站在山坡上,前面匆忙摆下拒马,撒下铁蒺藜,只留下了几条通道,然后便是大盾长矛,铁斧陌刀,树立起铜墙铁壁,摆明了一副死守的态势。

    中军大纛下,张超披着一身秦琅的金甲,坐在马上,连脸上都戴了张铁面罩,他看着吐谷浑人万马奔腾而来,有些不安的道,“蕃贼掩杀过来了,我要做什么吗?”

    旁边的柴绍冷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个替身,还真当成了大军主帅了?你在这里,只消穿着秦琅的铠甲,站在他的帅旗下摆摆样子就可以,至于其它,什么也不用做,指挥号令,自有我等大将。”

    张超讪讪笑了两声。

    可过了一会,见柴绍等依然还是一声不吭,又忍不住问,“大将军们怎么还不下令,蕃贼都攻到面前了。”

    “闭嘴!”柴绍怒瞪他一眼,张超赶紧闭嘴,不敢再吭声了,可看着那千军万马奔腾的气势汹汹之势,还是忍不住不安。

第602章 死地

    吐谷浑军如潮水般攻过来。

    秦字大纛下,顶着金盔金甲的却是秦琅的家将张超,因为年龄跟秦琅相当,身材也相仿,便干脆让他换上秦琅盔甲假扮。

    此时实际统领全军的是霍国公柴绍大将军,镇西军使梁建方虽是右军主将,但他资历低,官阶低,自然还是柴绍说了算。何况,秦琅确实也是亲自交待由柴绍统领左右两军的。

    慕容顺、乙弗阿豹、细封存义三将,则代表着两军里的附庸协从。

    柴绍坐镇中军,却把这几员大将也都召到中军,并没让他们亲自去统带本部,而是让下面的营官们统领。

    “各守本部,射住阵脚便是,谁敢擅自浪战,斩!”

    柴绍很不客气的道。

    梁建方有些不自在的干笑两声,觉得柴绍这话,就是故意讲给自己听的。

    “谁要是失守军阵,斩!”

    阿豹几个降将,此时表情各异,猜不出心里头在想什么,不过肯定也是很复杂了,而慕容顺这个吐谷浑大太子,此时看到对面父亲伏允可汗的汗旗,还有兄弟尊王慕容承亲自率骑杀过来,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唐军虽然旌旗林立,可是他很清楚,这里总共才两万多人马,多打旗帜虚张声势,可也掩盖不了他们确实只有两万多人马这个事实。这里汇聚的只有左右两军的前军而已,两军还有大部在路上。

    尤其是两军里最精锐的陇右军,总共才两千。

    北路军最精锐的中军,此时并不在此。

    面对着铺天盖地攻来的吐谷浑军,慕容顺也不知道柴绍依山排开的这十里军阵,能不能挡的住。

    “挡的住要挡,挡不住也要挡。”柴绍似乎看透了慕容顺的想法,“慕容将军,对面的那些人估计恨不得抽你筋剥你皮,所以无论如何,你们也得顶住,要不然,下场不会比我们好哪去。”

    慕容顺额头冒汗,“一定。”

    柴绍又转头对梁建方说话,却是要把左右两军的那两千骑陇右精锐,都拔到梁建方麾下,让他来统领,并且还交待让他把两千骑带到后面林中休息。

    “你们做为总驻队,非到最关键的时候不得轻动,等我命令。”

    “霍国公,陇右的兄弟们都不怕死。”

    “没有人说你们怕死,但好钢得用到刀刃上,精锐中的精锐,更得用在最关键之时,不是拿来消耗的。”

    这话既赞赏了陇右军的精锐了得,却又变相的贬低了那些归附协从蕃兵,甚至毫不留情的说明他们是消耗的。

    阿豹脸红了红,最后还是闭紧了嘴。

    “阿豹将军有话要说?”

    阿豹缓缓开口,“我们乙弗部的儿郎都是勇士。”

    “我也这样认为,所以右翼就交给你们乙弗部了,左翼交给慕容将军,我的中军就由细封将军护卫,至于梁将军,暂为后军。”

    二太子慕容承率先杀到,他选择直突中军。

    或许是看到大哥慕容顺就在中军帅旗之下,越发心急热切。

    其部攻势如火。

    中军是以党项诸部羌兵组成,这些人以前是吐谷浑的附庸,过去面对吐谷浑人的时候,总是感觉低了一头,如今兵刃相向,却也毫不示弱。

    许多党项羌兵,早得了军令,抓紧时间下马,拿起刀斧挖地,每个人挖掘了一段坑壕,然后连接起来,形成一道堑壕。

    身后就是树木,便也方便砍伐了一些树木过来,就地取材,粗糙加工成为拒马、栅栏,甚至把挖出来的土,也简易的垒起做成了羊马墙挡在壕前。

    羌人们以往打仗没干过这种事情,不过跟着秦琅行军了一段日子,倒也习惯了驻营时挖壕立栅这些了,动作也还挺熟练。

    虽然时间仓促,这些工事弄的有些简单,可搭配上他们所处的山坡位置,倒也恰好是居高临下,凭空增加了许多防御。

    不少神射手,更是干脆被派到了树上,既隐蔽,还提升了视野射程。

    细封存义这个总管不在,便由几个千夫长在统领,都是党项几大部的。

    “蕃贼已经杀过来了,细封总管怎么却没回来?”

    几个长夫长问赶来的细封存义亲兵队长。

    “总管有令,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固守军阵,不得后退,不得擅自出击,违令者,斩无赦!”

    几位千夫长面面相觑,“这是要我们打呆仗?”

    “呆不呆仗倒也无所谓,守着打倒也不是不行。”另外一位千夫长道,对面人多势众,真要这样硬冲过去野战骑兵对决,他们也没底,现在这样守着山坡防守,觉得也没问题。

    “先打吧,秦帅不是领了陇右军分兵了吗,也许就在这附近,随时杀出来呢。”

    秦琅离开时,没有说去哪,真正知道他去向的也只有几个高级大将,绝大多数人都以为秦琅和他的那支精锐还在附近埋伏着,所以觉得心中有底。

    吐谷浑骑兵冲到山下,攻势为之一滞。

    山坡下乱石遍地,而且还有许多灌木杂草,马本就难冲,而山上的守军这时也开始放箭,居高临下的乱箭射来,杀伤力很强。

    慕容承跳下马,亲自挽着一面盾牌,一手握着把斩马刀,吼叫连连,指挥着骑士下马冲山。

    吐谷浑人兵锋极锐,气势威猛,欲一鼓作气的突破防线,杀乱唐军。

    柴绍在大旗下,看的明明白白。

    “这就是你那兄弟?”

    “嗯,同父异母,更谈不上感情,事实上,他一直恨我不死。”慕容顺对这个兄弟明显也没什么亲情。

    “你这兄弟,比你猛,不过明显勇而无谋,难道他不知道兵法云,高陵勿向,背丘勿逆吗?”

    但凡有点经验的将领,都知道天时地利的重要性。敌据高地、背向山丘,就是占据有利地形,这个时候是不利于强攻硬打的,这样的情况,虽是野战,可实际上一方却有如守城。

    柴绍是个有经验的将军,所以当初秦琅跟他商议的时候,提出在这里打,他一眼就看出了秦琅的想法,也极为赞同。

    “凡是作战,要尽量寻找背着风向背靠高地,右边依托高地,左边依拖险要,遇到沼泽地带和崩塌地要迅速通过,宿营要选择四面有险可守、中间稍高的地形。我们现在所据这处,东面峭壁高山,东面险山黄河,背后险峰,仅有一条小道,北面还有一条野马河,所以我们这是立于不败之地。”

    慕容承这般硬生重的来攻,明显就犯了兵家大忌。

    阿豹在一边冷声道,“柴大将军所说的固然有理,可乱拳打死老师傅,若是我们顶不住,一切也是白搭。慕容顺借势而来,兵锋正盛。”

    “那他也杀不穿。”柴绍自信。

    “细封存义并非什么了得的将军,他手下的那群党项羌,也未必就可信。”

    柴绍笑笑,“放心,守一时他们还是可以的。”

    “用不着增援?万一被杀穿,这中军大纛一倒,必然全军溃散的。”阿豹提醒。

    “你们各自守好本阵就是,实在不行,不也还有梁军使的两千精骑可增援吗?”

    对面吐谷浑汗旗之下。

    伏允观战许久,见儿子虽然勇悍,可是率领的数万人马硬冲中军,却愣是没撕开口子,反而伤亡不小。

    “这中军前线防守的明明是一群党项羌,居然这么甘心情愿的为唐人死战。”

    伏允意外,他招手叫来两位名王,“你们各率三万人马,往攻左右两翼,不闻金声,不得休战。”

    唐军的军阵,沿山列阵,摆了差不多二十里,也完全就把野马滩的北面山脚占满了,一边顶着临黄河的悬崖,一边顶着西面高山下的森林。

    呈西南向东北走向。

    一字排开的军阵,大约又分成了十五个阵,伏允瞧了半天,看的出来,左右两翼各七阵,中军帅旗下一阵。

    大阵小阵连环,看似独立,又联系紧密。

    凭据地形之利,守的很轻松,起码慕容承攻中军,这左右两翼的兵,根本动都没动一下,毫无所动。

    伏允知道想一冲而乱,是不可能了。

    只有全军压上,硬打。

    伏允不怕打这样的硬仗决战,他现在人多势众,唐军深入敌后日久,也早已人困马乏。

    呜呜的号角声中,伏允把自己手里的十万人马,一下子撒了九万出去,自己只留了一万在帅旗下,预备调用。

    本已攻势阻滞的慕容承所部,也不由的精神为之一振,再次奋勇进攻。

    两侧各三万军,也一起展开。

    整个二十里长的战线上,十几万人马杀做一团。

    两千陇右唐军押阵的三万吐谷浑、党项协从军,跟九万吐谷浑军队拼杀在一起,凭着高坡、壕沟、拒马、栅栏、羊马墙,甚至是树林,三万不到的人马抱成十五个军阵,死死顶住进攻。

    箭矢横飞,人叫马嘶,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兵士倒下。

    吐谷浑军攻势猛烈,唐军幸运还有地利可依,吐谷浑军只能下马步战,又是仰攻,一时倒也胶着在阵前,犬牙交错,却难以撕开防线。

    柴绍坐在旗下,“取我琵琶来,我为将士们弹一曲助威!”

    抱着琵琶,柴绍还真闭起眼睛,坐在马扎上弹起了琵琶。

    一曲秦王破阵乐,声声激昂。

第603章 三杰

    野马滩南面。

    刘兰成依然站立在望楼上向北远眺,两军交战激烈,看的他是心潮起伏。

    “将军,我们看的真切,卫国公依山列阵,故意诱伏允老贼强攻,眼下老贼已经把主力尽数派上,却依然还是撕不开卫公的军阵防线,但整个军阵也是岌岌可危,咱们不能这样干坐下去。”刘仁轨几个赶来,大声说道。

    “末将请求杀出营去。”

    刘审礼也大声请令,“我想好了,外面虽有数万吐谷浑人,但都是些老弱,我们可以不用管他们,我们可以从营北杀出,杀穿贼营之后,直接一刀砍向伏允老贼的中军。”

    三将明显是已经商议过计划的。

    “兄弟们在前面拼死激战,我们怎么能够在此坐视?”

    王孝杰也提出自己的担忧,“怕就怕天柱王也调兵过来增援,到时卫公若是寡不敌众被击退,那我们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请将军下令,让我等出战吧。”

    刘兰成死死的盯着北面。

    “再等等。”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伏允老贼的兵跟卫公的兵死死咬在一起,想撤也撤不下来之时,等到伏允把他身边的那支人马也都调上去之时,就是我们出击之时。”他一巴掌拍在栏杆上,“我就不急吗?我比你们还急,传我命令,大家做好准备,先饱餐一顿,然后披甲备武,喂好战马,待我命令一下,全军舍弃辎重,轻装突围,直取伏允老贼。”

    刘兰成这话终于让三员年轻的校尉兴奋不已,赶紧转身去准备了。

    北边还在激战,而南面的天柱王军,也开始向野马台发起激烈进攻,似乎想要在唐军援兵赶到前,把他们攻下来。

    天柱王还没有派兵过来,或许是觉得来的唐军不是很多,伏允这边有十五万人马,应当可以解决。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报!”

    “唐人拼死防守,借山依险,一时攻不过去,是否暂且撤下来,休整过后,再次进攻?”二太子的亲兵赶来请示。

    伏允黑着脸,“尊王不是说他一出马,就能斩将夺旗吗?现在说要撤?不许!”

    想了想,伏允也知道唐人占据了地利,确实不好攻,吐谷浑最厉害的轻骑,在这里无用武之地,既不能迂回,又不能绕后,下马步战,还得仰攻爬山。

    “我再给他五千骑,若是还不行,那证明他没有那个能力将来继承吐谷浑汗国。”伏允道。

    五千骑出动。

    伏允坐在旗下,回头看了眼身后二十里外的唐营,寂静无声,似乎被打怕了。

    此时那唐营里约还有六七千人,而他在外面还留了五万余人,虽然那些不是精锐,以妇孺居多,可吐谷浑的妇人老人一样能够持弓提刀杀敌,更何况,他这些天,还在唐营外挖了数道壕沟,围了几道木栅,早就困死了他们,他们早就是瓮中之鳖,用不着担心他们能出来。

    一名贵族提醒伏允,唐人倚借地利,防守很猛,是不是先调天柱王带兵过来,先把秦琅给击败再说。

    伏允犹豫着摇头。

    十五万人若是连几万唐军都打不过,哪还有脸再叫天柱王来?

    “别急,秦琅又还能撑的住多久?这半日猛攻,他起码已经折损了超过五千人,这样的攻势,他们撑不到一天。”

    若是到时实在还攻不破,那就从围唐营的那五万人马里,再抽调一二万补上去,他就不信,唐人还能撑的住。

    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倒是肚子饿了。

    “去取酥油茶来,再烤一只羊来,快点。”一名军官喊道,马上有人下去准备了。

    日头偏西,激战之声未停。

    打至此时,两军都已经是有些机械般的在厮杀了。

    那条二十里的阵线上,遍地尸体,硬是堆起了一座尸堆长城。

    突然,左右一片喧嚣之声沸起。

    整个战场上的人都不由的往那边看去。

    却原来是伏允手下一位名王,率部突破了慕容顺的左翼一军防线,他们硬生生的把左翼七军的一军军阵击穿,撕开了道血口。

    无数吐谷浑兵兴奋的大叫着顺着缺口冲了进去。

    中军帅旗下,慕容顺惊的面无人色。

    柴绍微微皱眉,手中琵琶却没停止。

    金甲里的张超忍不住问,“霍国公,还不调梁军使吗?”

    柴绍头也没回,“慕容将军,你亲自过去,带你的亲兵和左军驻队夺回防线。”

    慕容顺苍白着脸起身,“末将听令。”

    “不调梁军使?”张超还在问。

    柴绍终于回头,“各军都有战队有驻队,驻队本就是为这种情况做准备的,现在吐谷浑人还只是刚杀开了一道口子,哪用的着就派出梁建方?好好看着,少说话多看,对你有好处的。”

    柴绍没忍住又说了一句,“你身为秦琅的家将,跟在他身边,难道整天只做些拉皮条找女人的事?就没有跟他学过半点行军布阵用兵打仗的真本事?”

    张超在金盔里铁甲摭面,可依然被这番话呛的满面通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他在秦琅身边时间不长,可当然也看着秦琅如何指挥决策,如何运筹帷幄的,但是看是一回事,真打起来是一回事,遇到这种关键的时候,就不由的有些脑子发慌,跟不上来,也沉不住气。

    战场上,慕容顺带着亲兵策马赶往左翼,他还在半路,那边缺口后已经有那军的驻队发起反击。

    这左翼虽是以慕容顺的吐谷浑降兵为主,可也完全是唐军的行营编制,是战时编制打法,交战时不仅用的唐军战阵,而且也还有战队和驻队。

    驻队就是预备队,这些预备队数量还不少。

    一直休息的预备队猛然发力,他们甚至直接骑着马从林中往山下冲,那个撕开的缺口猛的就被突然杀出的预备军堵塞。

    他们马撞枪刺刀砍弓射,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加速冲撞过来,一个个吐谷浑兵被冲的飞起。

    洪流逆转。

    涌入缺口的几百吐谷浑军,很快就被驻军杀倒,后面的吐谷浑军也被赶了下去。

    缺口随后被堵死,军阵被撕口,这处守军死伤惨重,可依然还是又守住了。慕容顺也赶到,抽调驻队填补缺口,加强防线。

    后面的吐谷浑军再次发起猛攻,可却已经是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了。

    山上,唐军发出阵阵欢呼,都长松口气。

    借着这股士气高涨,防线上的各路唐军打出了一波猛烈的反击,把吐谷浑军杀的丢盔弃甲,又把阵线推回到了开战之时。

    汗旗之下。

    伏允抽刀把刚送上来的烤羊给砍的稀烂,酥油茶也踢翻了。

    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稳住。

    “再调三千人给他,再攻!”

    “大汗,再调三千人,那大汗身边就只剩下两千人了。”

    “那又如何,难不成唐人还能从山上飞到我这里来不成?快去传令!”

    又三千骑调走,往防线上杀去。

    伏允看着有些孤零的身边,想了想,还是派人向身后二十里的大营传令,抽调一万人马过来,加强护卫,也充当预备队,万一前面再打不开,也能再次增兵。

    ·······

    “伏允身边只剩下了不多人马,他来这里调兵了,吐谷浑大营有些乱。”

    “正是现在,传令,上马,向北杀出去,目标伏允老贼!”

    刘兰成赤红着眼睛,一拳砸碎了望楼围楼的护栏,大声吼道。

    营中,刘仁轨、王孝杰、刘审礼三位年轻的将军,立马各率本部千骑,猛的向北杀去。

    北门打开,三千骑打头阵,猛冲而出。

    此时外面的吐谷浑营地,他们正在调动人马,准备去伏允旗下听令,谁料此时唐骑杀出营地。

    三千骑一路猛冲,硬生生砍出了一条血路,杀破重围。

    杀透吐谷浑的围困后,他们没有回头,目光直指着那面两千蕃骑护卫的汗旗。

    刘兰成带着剩下的三千多骑,放弃大营,也紧随着杀出,所有的家当都不要了,牲畜、羽箭、粮草,全都扔下,他们猛冲而出。

    拦路的吐谷浑人,多是留守看营的老弱,哪是这些突然爆发的猛人对手,一路被砍翻无数,生生的让他们杀穿营去。

    六千多骑,如两支利箭一般,向着二十里外的伏允杀去。

    身后,几万吐谷浑人被杀出大营后,惊惶失措,最后只能齐齐的跨上马,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整个野马滩上,出现了让人措不及防的一目。

    伏允向北面战线上派出了九万八千骑,又向后方大营调一万人过来,结果这一万人没到,倒是被围困的近七千唐骑先杀破了吐谷浑围困,率先杀奔伏允而来。

    二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这支唐军会杀出来,更料不到的是,他们这么猛,几乎是抓住了大营留守调动时的防御缺口,一下子就杀了出来。

    一点时间也没给伏允留。

    伏允的十万大军,有九万八派到了前线,完全跟唐军犬牙交错的咬在了一起,想撤都一时撤不回来。

    后面的五万老弱,围七千人,结果反被人间瞬间杀穿。

    这种时候,也无法怪他们无能,谁叫本来十五万人的大营,现在只剩下了五万人,还尽是老弱,结果临时调动一万人,又使的大营的防守出现了巨大的破绽空隙,让唐人有机可乘。

    伏允只能让亲兵连连挥动旗帜,试图从前线调兵回来,挡住这支疯狂的唐骑。

    只是此时,兵马早就已经战成一团,哪是想撤就能撤的。

    刘仁轨、王孝杰、刘审礼三将不管不顾的一路猛催战马,直直的往伏允杀来。

    伏允眼看前线的兵撤不及,只好派上最后的两千骑迎战上去,自己带着百余亲兵,准备绕偏逃回大营。

第604章 夺旗

    两千伏允亲兵,却被三千唐骑一冲即溃。

    年轻的刘仁轨三将,却是勇悍绝伦,他们面对着迎上来的蕃骑,没有半点退让躲避之意,就那样挟着马槊狠狠的撞了上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两军相撞,惨叫连连。

    一瞬间,双方无数的骑士落马倒下。

    可刘仁轨没有管这些,只顾继续向前杀进,身边的旗手高高举着他的将旗,紧随其后,引领着唐骑向前。

    向前向前向前!

    几乎都只是一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唐骑杀穿伏允亲军,却看到伏允的汗旗由百骑护着从一边向南跑了。

    “别让老贼跑了,随我来,斩将夺旗,封妻荫子!”刘仁轨高喊,这位曾经在李绩麾下做过参军的刘胖子,曾经也参与过长安勤王,那一次,有幸见过皇帝,还拔在秦琅麾下效力过一小段时间。

    自那以后,刘胖子干脆就弃笔投戎,不再愿意做文职了,他要当个将军。

    上次分兵,没能分到北路军秦琅麾下,刘胖子还很失落,这段时间来,疲惫万分,却丝毫战功都没,最后还被蕃人围困,积压许久的郁闷,此时被释放出来,化做了猛烈的杀意。

    根本不管身后的那被杀穿的吐谷浑骑兵又追了上来,刘仁轨只盯着那面汗旗,汗旗在那,伏允老贼必然也在那。

    “杀!”

    “休放伏允老贼逃了!”

    擒王斩旗的功劳是巨大的,谁也不想放过,若有幸真能擒可汗斩汗旗,不说加勋上柱国,捞个五转六转肯定有的。

    骑兵如打了鸡血一般的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紧追不舍。

    伏允也没有料到,打了半天,又让唐军抓到了一线机会,就这么一丝的机会,他们都能逆风翻盘。

    刘兰成追在刘仁轨他们后面,一路杀了过来,对着那两千败兵,又是一通砍瓜切菜似的猛杀,彻底将他们杀溃。

    “将军,刘都尉他们追伏允老贼去了,我们要追吗?”

    老刘甩了甩手里的陌刀,一个明经出身的读书人,却偏爱提巨大的丈八陌刀砍人,他瞧了瞧那边,又看了看北面。

    “伏允老贼就交给刘仁轨他们追去,我们向北杀,捅那些该死的吐谷浑人的腚!”

    “捅死他们!”

    三千来骑,嗷嗷叫的继续向北杀去。

    尊王慕容承为了太子之位,还在拼命的率部冲杀,一次次的冲击,一次次被击退,那山坡都已经为鲜血浸染湿透,踩在上面直打滑,越发加剧了进攻的困难。

    遍地的尸体,也被唐军直接拿来垒起了羊马墙,以抵挡进攻。

    刘兰成率领着三千余骑,突然自后面杀到,猛的捅了他们的菊花。老刘甚至让士兵们一边猛冲,一边高喊着已生擒伏允老贼。

    弃械免死等等口号。

    攻势已疲的尊王所部,遭此背后一击,瞬间崩溃。

    许多人开始转身而逃。

    细封存义气喘吁吁,趁势又夺回了失去的防线,把阵线再推到前面。

    帅旗下,柴绍也停止了弹琴。

    梁建方再次过来请令出战。

    仗打了快一天,梁建方的两千精骑,一直没得到出击允许,一直在养精蓄锐,早就按捺不住了。

    “好,你率骑杀下山去,汇合刘兰成所部,去吧。”

    几万吐谷浑人正向北冲来,马上就到。

    这种时候,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如何变化,就看谁能抢占先机。

    梁建方策马奔回后方,大喊,“举旗,随我冲!”

    两千养精蓄锐以久的陇右精骑,猛的杀了出来。

    一面红旗在前面高高飘扬,战马从林中奔出,从山上俯冲而下,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防线上的唐军纷纷让路。

    挡在他们面前的吐谷浑军,都遭受不住如此猛冲,被一路冲的东跌西倒,硬生生的被唐骑冲出几条大口子。

    两面红旗汇聚,两支唐骑汇合。

    刘兰成陌生一甩,“跟我来!”

    骑兵勇猛之处就在于跑起来,刘兰成没有停下来,停下来这几千人马很快就会被淹没,可跑起来,几千骑却会有雷霆之势,就是数万人有时也挡不住。

    柴绍看着越奔越近的几万留守吐谷浑人,扔掉琵琶,起身。

    “击鼓,吹角,全军反击的时候到了,所有的驻队一起上。”

    柴绍扭头对披着金甲的张超道,“有胆子冲锋吗?”

    张超恼怒道,“当然敢。”

    “那就好,冲锋吧!”

    柴绍翻身上马。

    大纛前倾,全军出击。

    柴绍已经孤注一掷,准备借助契机,一拼到底。

    战机就是这么转瞬即逝,柴绍没有犹豫,身为大将,就得有当机立断的果决。

    二十里战线上,起码还有**万的吐谷浑军,但随着伏允的落荒而逃,随着刘兰成的骑兵背后杀到,吐谷浑军已经动摇了。

    这是最难得的战机。

    “冲冲冲!”

    大纛往前移动,身披金甲的唐军主帅也策马前奔,柴绍带着自己的亲兵也杀下了山。

    刘兰成和梁建方的两支骑兵合在一起,成为反击复仇矛头,由左向右狠狠的横扫过去,而柴绍也带着人马杀下山来,紧随其后。

    这支复仇之矛也越来越粗壮,攻势也越来越猛。

    刘审礼和王孝杰二将战场上调了个头,不再继续去追逐伏允,他们把这个功劳让给了刘仁轨,率领着麾下近二千骑,杀了个回马枪,拦腰狠狠的杀进了老营赶来的几万吐谷浑人中。

    这些老营留守,虽然人多势众,可实际战力不高,此时也没有什么指挥,一窝蜂似的赶过来救援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父亲。

    气势。

    战场上此时唐军的气势一时无俩,而吐谷浑军却混乱无比。

    有人见伏允败逃,也立即转身后撤,有人却还在继续猛攻,有人在左右观望,攻势停歇·····

    唐军如下山猛虎,已经动了起来。

    借着这股巨大的士气,唐军开始席卷战场。

    一支又一支吐谷浑人溃败,因为登山进攻,许多人先前还弃马步战,战马被留在后方,由少数战士看守,结果刘兰成和梁建方为首的数千骑兵,最先就席卷了这些看马战士和后方战马。

    许多退下来的吐谷浑兵,发现没了战马。

    他们站在那平坦开阔的山脚下草地上,却成了唐骑最好的攻击目标。

    一支又一支吐谷浑支崩溃了。

    崩溃还在继续。

    尊王慕容承看的咬牙切齿,他是最后下令撤退的。

    刚撤下来,就遇到了杀过来的刘兰成、刘审礼、王孝杰、柴绍诸将,他还看到了大哥慕容顺,以及那面大纛下的金甲秦琅。

    红了眼的慕容承纵马就迎头冲了上来。

    这位年轻的二太子,想要凭一已之力挽救颓势,甚至想要砍下唐军主帅秦琅的脑袋,夺下唐军帅旗。

    他想做个盖世英雄,想做未来的吐谷浑大汗。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那面帅旗,盯着旗下那个金甲将军,杀了他,自己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唐军就将崩溃。

    忽然,一箭袭来。

    尊王肩膀中箭,栽落马下。

    亲兵扑上去,赶紧将尊王扶上马,此时再也没有人去继续完成尊王的挽天倾计划了,亲兵们护卫着受伤摔晕的尊王直接调头就跑,根本不去想什么杀秦琅夺帅旗败唐军这些。

    尊王中箭,大旗调头。

    他部下的人马,也立即跟着狼狈而逃,四下溃散。

    骑兵轰隆,铁蹄践踏。

    山上的一支支唐军,已经跳上了战马,从山下接二连三的俯冲下来。

    万马奔腾,山崩地裂。

    其势已成,无人可逆。

    整个二十里的北面战线,吐谷浑军山崩地裂一般的溃败,四散而逃,那五万赶来的救兵,还没与他们汇合一起,就已经被唐骑杀穿冲散,也转头加入溃散队伍之中。

    唐军四处冲杀,在那几万亩的大草场上,无情的碾压着他们。

    刘兰成此时也才终于可以有喘息之机,他兜马来到帅旗之下,在马上向秦琅行礼,“老刘多谢卫公相救。”

    金盔上的面甲掀开,却露出了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拜见刘将军。”

    “你是谁?”

    “我是卫公家将张超。”

    “卫公呢?”

    柴绍策马赶到,瞥了眼张超,“谁让你把面甲掀开的,赶紧放下。”

    “这是?”刘兰成不解,难不成卫国公秦琅受伤或战死了,现在秘不发丧,故意让他的亲兵冒充,以免动摇军心。“卫公怎么了?”他赶紧压低声音。

    “刘公,卫公另有任务,暂不在此处,现在不及细说。刘公,我们还是赶紧乘胜扫荡蕃贼,莫要错失如此良机。其它事,回头再说吧。”

    刘兰成稍稍心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十几万吐谷浑军溃散,在数万亩的草场上奔逃,而数万的唐军则纵马四处追杀。

    天黑前,一路追杀四十余里,一直杀到了南面的温泉河谷前。

    天柱王派兵过河接应败兵,退到台下河谷。

    眼看天色渐黑,而天柱王在野马滩上的兵也军阵齐整,兵马众多,追至此处的唐军也没敢再追,纷纷停下整军列阵。

    传令骑兵四处奔走,传主帅将令,退后十里,在台东南安营扎寨,依山背水立营。

    相距十里东南角上的野马台上,依然被天柱王大军团团围困的程咬金所部,白天也几乎全程目堵了北面的战事,虽然隔的远看不太真切,但也还是看到了这场激战,也看到了唐军的最终胜利。

    此时仅相距十里,程咬金薛万彻等已经能站在台上看到唐营的那面大纛旗了。

    “三郎果然了得,这仗赢的漂亮。”

    老程惊叹。

    白天北面激战的时候,老程也顶盔贯甲,发动了几波试探性的突围,虽然每次都只是佯攻,但也确实牵制了天柱王的注意力。

    薛万彻在一边无语,他的腿伤此时还未全好,走路依然一瘸一拐,想起自己先前败的狼狈不堪,而今日人家秦三郎却胜的如此豪武,真是羞愧万分。

    倒是薛万均忧心忡忡。

    “今日卫国公虽然大胜,还解了刘将军之围,可是细细思量,这也是伏允老贼轻敌之下才败的,天柱王也是一时大意,没有及时派兵增援。可就算如此,伏允的这十五万人马,今日也还只是折了二三停,其它的有天柱王接应收拢,其实也大多保全,只是丢了营地,折损了许多粮草牲畜而已。”

    “而天柱王的十万主力,更是一兵未折,这么一算,蕃贼依然有超过二十万众。卫公与老刘合兵,经此一战后,抛去伤亡,估计也就三万不到,今日伤亡也重,再战,亦是敌众我寡。”

    这话有些破坏气氛,可却是事实。

    今日唐军胜利,其实也只能算是惨胜,毕竟有天柱王十万大军在侧,唐军虽败伏允军,却未能歼灭多少,溃而不灭,敌人有大军接应,聚拢休整,便又重新恢复。

    反倒是唐军,经此一战,伤亡不小。

    关键是吐谷浑还围着程咬金他们这七千人马,这是个大麻烦,他们攻唐之必救,唐军想撤都不行。

    可想打,也不好打。

    这一战,伏允大意,天柱王轻敌,可吃了这么大亏后,还想有今日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老程一时也愁眉苦脸,老程一生征战,从当年隋乱时,散家财以招募骁勇子弟组建乡团,到后来主动上瓦岗投奔,再到后来瓦岗兵败后被迫降于王世充,再到劝说秦琼弃王世充归唐,老程这一生,虽然平时表现的大大咧咧的似个浑人夯货。

    可实际上老程读的书可不少,心思精细着呢。一次又一次关键时刻,老程都没慌过乱过。玄武门之变前,他可没少跟李世民劝谏先发制人。

    这一次,确实是有些狼狈了。

    “大家也别一副死了老子娘似的愁眉苦脸样了,不管怎么说,今日我唐军大胜,所以我们都该庆贺,虽然这胜仗不是我们打的,可也是我们大唐的胜利。传令下去,燃平安烟,杀牛宰羊,弟兄们饱餐,无美酒便以茶水代酒,痛饮相贺!”老程懒得去烦恼,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先庆贺一番,提升下士气再说。

第605章 乌海

    出大非川往西南而行,过积石山西,前面豁然开朗,是一马平川的草原,一望无际。

    侦骑回报,“前面就是苦海。”

    苦海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湖,湖水苦涩,秦琅的地图上,这里被标注为列谟海,而他自己在旁边加了个拼音注释豆措湖。

    不大的苦海湖南边,却有一座小土城,乌海城。这是吐谷浑天柱王三部之一的乌海部的领地,也是他们过冬的草场。每到初冬是,他们就会赶着牦牛、羊和马匹等前来过冬,一直到次年的六月夏天时,才迁转到夏秋草场去。

    这里依着积石山脉西侧,背风温暖,尤其是附近还有暖泉。

    此时已入夏,本来牧人们要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迁移,家家户户这个时候都是忙碌的时候,转移草场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相当于是一次大搬家,只是今年这个时候,牦牛们依然悠闲自在的在湖边上吃草,羊群遍野都慢。

    青壮男子都已经受召出征,草原上只有妇人和老人儿童留守,一些年轻的妇人和少年也随着丈夫和父亲出征,使的留守的老弱十分辛苦,牛羊要赶出去放牧,牛奶羊奶一天要挤三遍,挤回来的奶还要打酥油,天气好还得去草原上翻牛粪,把晒干的干粪背回家。甚至早早的,还要去远处河边背水回家。

    沉重的担子一下子就全压到了留守的老弱肩上,好在天柱王乌海部向来强盛,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奴隶。

    奴隶多是以汉人为主,也有一些小羌和吐蕃人,因为在跟汉人打仗,所以奴隶们大都被留在家中帮忙干活,活太多干不过来,奴隶们时不时的被鞭打。

    几名汉人奴隶在湖边牧羊,悄悄的凑在一起聊天。

    “听说了吗,汉家在赤水源大败。”

    “你从哪听的,不是说汉家在赤水源大胜吗?”

    “先前是胜了一仗不假,后面还又胜了一仗,前后斩杀了该死的蕃贼八千多部众,俘虏牛羊数万,可是后来轻敌冒进,在暖泉河谷被围住,统军的听说是姓薛的兄弟俩,大败,五千人马几乎尽没,又得一姓程的将军率五千人马来援,结果还是被击溃,一路逃到赤水源附近,现在被困在野马台上,只怕也撑不住多少日子了。”

    几名奴隶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昨晚在主人帐篷里做事,恰好见到主人父亲回家来,他在温泉谷受了伤,断了一条胳膊,于是被送回来了,他喝着马奶酒,在那里吹嘘他是多了得呢,还说我们汉军这回要被全歼。”

    “听说蕃人擒了有上千的伤兵,不少已经分赏给了那些蕃兵做奴隶了。”

    “那我们怎么没看到有俘虏送来?”

    “俘虏肯定要稍后送来的。”

    几个汉家奴一时都沉默起来,之前听闻汉军深入,大家都以为说能够获救,谁料到上次汉军深入仅是讨伐党项,击败了党项诸部,将他们招降后,便带着党项诸部的头人和一些子弟,另外将诸部中的汉家奴解救,便撤离了。

    其实上一次秦琼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可终究是没来。

    这次又听说来了一支汉军,都打到赤水源了,还打了大胜仗,大家心里暗暗高兴,奴隶们之间悄悄传递消息,谁知道却又大败了。

    这些奴隶们因各种原因沦落蕃地,多数还是因战乱被掠的,有些还曾是边军士兵。

    “我们这辈子还能再回到中原故乡吗?”

    有人垂头丧气。

    一个粗壮的汉子道,“肯定能,上次秦琼大将军能够横扫党项,迫降三十余万众,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唐的实力已经很强大了,就算这次失利,可很快也会再次征讨,到时一定能击败丑蕃,将我等汉家子民救回去。”

    苦海里,一群天鹅在嬉戏,还有一群黑颈鹤也在戏水。

    青青的草原,碧绿的湖水,还有蓝天白云,在这里呆久了,也渐习惯了这里的寒瘴,甚至开始喜欢这里的风景,只是风景再美,也是异乡。

    每个汉家奴,都无时无刻的不想逃回去。

    可是在这里想逃回中原,几乎是难比登天,也有许多人尝试过,可没有一个能逃回去的。

    苦海湖往南数十里,有一处险要峡口,名为花石峡,这处峡谷以出花石得名,但更是一个交通要道,是通往党项河口的必经之地,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又是两山夹一峡。故此乌海部的酋长的土城,其实设在苦海南面数十里的这处峡口。

    因这座小城,使的这里还成为了方圆数百里的一处重要蕃人交易地点,过去,许多汉商也会贩货前来,而吐蕃、苏毗、甚至泥婆罗的商人,也经此往中原去贸易,故此使的这处高原小城,还成了一座难得的城池,常年兴盛,不像寻常的牧人或地,四季流动无常。

    夜色下,一支唐军悄然而至。

    这支人马正是秦琅所统领的,从北面出发,长途奔袭四百里,一路杀到了此处。

    秦琅的目标,正是这座背倚大花石山而立的乌海城。

    与柴绍分兵,秦琅统中军精锐长途来此,没有去救援野马滩的程咬金他们,也是自有深意。

    “乌海城只是一座小城,依山而建,有一个大土围子,跟伏俟城类似,但没有那么大,城里没多少兵。”

    斥候向秦琅报告,乌海部的青壮都随天柱王去赤水源了,本来留守的只是些老弱了。乌海城虽有一座城,可跟伏俟城一样,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城市居民,里面的市集,也是半月才开一次,只有在市集的那三天,乌海才会比较热闹。

    平时,也就是酋长和他的家眷们在里面居住,这相当于是一座豪华的牧人帐篷,土围墙,就是座豪华点的羊圈牛栏。

    更多的牧人,依然还是散布在周边放牛牧羊,逐水草而居的。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不过还是让大家都松口气。

    这一路奔来,寒瘴反应越来越厉害,大家也是多感不适,若是再遇重兵把守的坚城,这可就是要了命了。

    简单的做了个布置,四面围攻。

    潜伏在城外不远,略做休整,恢复了些体力后,唐军发起了突袭。

    席君买和长孙冲率领着右虞候军率领猛冲,而段志玄、张士贵等率领的其它诸军,也随即发起突袭。

    唯有秦琅率领的中军,做为全军总预备队,也负责拦网拦截逃跑之敌。

    夜色下,那高大的裸露石头的花石山若隐若现。

    狗叫马嘶,乌海城一片混乱。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唐军便拿下了这座小城。

    一个漏网之敌都没有逃出去,在秦琅这里全拦下来了。

    各部清点战果,城中总共也就几百人,遇到的抵抗很微弱,几乎是瞬间拿下,前后也就斩杀了几十人,然后就俘虏了其它人,控制了土城。

    灯火燃起,秦琅检视着这座小土城,空荡荡的一个大土围子,也分成了东西城和西内城三部份,房屋也没有几所像样的。

    俘获的人口,也尽是老的老弱的弱,没见到几个青壮。

    拓跋思头的弟弟,拓跋思安告诉秦琅,从这里往南二百里,便是他们党项拓跋家的河口营地了。

    不过秦琅此行又不是去党项,对这个消息也没怎么在意。

    他手里把玩着路上捡的几块红色花石,眼睛却盯着自己面前的地图。

    “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整,饱餐一顿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天亮出发。”

    段志玄几将过来,“此处需要留守吗?”

    “当然,要不然我为何特意多跑这么远,这里很关键。”秦琅敲了敲地图上乌海的位置,“此处险要,交通要道,我需要一位大将在此镇守,段公、张公,你们二位谁愿留守?”

    二人都不想留守这小地方,都更想去赤水源大战。

    “杀鸡何用牛刀?”张士贵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段志玄也不吭声。

    秦琅见状,把目光转向其它诸将,高侃高甄生席君买,这是自己麾下心腹大将,留他们倒是放心。

    “宣帅,我愿留守。”

    最后还是高侃主动站了出来。

    秦琅满意的点头,留下来可能立功的机会不大,肯站出来的都还是比较高风亮节的,这样的属下秦琅自然是很喜欢的。

    “好,那就由高侃留守乌海城,我再拔拓跋思安、长孙冲,以及郭待封郭待诏兄弟俩留下协助。我给你三千人马留守此处,拓跋思安!”

    “末将在。”

    “你立即赶回河口,马上从拓跋部征召人马回来助守,我不需要你能征召多少大军,但必须得快,三天之内,能带回多少是多少,明白吗?”

    拓跋思头精神一振,“明白。”

    “事情办好了,重重有赏,到时起码不少你一个刺史之职。”

    拓跋思头当下拍着胸脯重重起誓,起码要带回三五千人马,否则到时拧下头来给卫公当球踢。

    “我不要你的人头当球踢,三天内,也不强求你三千还是五千,哪怕你只能带回三百五百也没有关系,关键是不能耽误时间,明白吗?”

第606章 衔枚

    秦琅一再强调时间。

    时间宝贵,他长途奔袭乌海,就是要封堵花石峡这个交通要道。

    部署好留守人马后,秦琅也就解散军议,大家各自去休息。

    士兵们杀牛宰羊的,饮马喂食的,也有开始加固城防的,摸着黑干活。

    一路奔来,都十分辛苦,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休息。

    “宣帅,俘虏里有人自称是汉家子民,是被掳来为奴的,想见一见宣帅。”亲军校尉阿史那忠进来报告。

    听说有汉家奴,秦琅还是打起精神,随着赶到俘虏营里。

    东城,原来用来做露天交易处,也是平时的圈羊处,此时关押着数百俘虏,秦琅到来时,约摸百余自称汉家人的奴隶被安排到另一边。

    看到秦琅进来,这些人都激动的跪下哭泣,一个个声称自己家乡何处,哪年因何而来。

    “记下来,把同胞乡亲们的家乡等都记下来。”秦琅指示身边的参军们。

    看着这些人身着破烂的羊皮袍子,一个个晒的皮糙肉烂的,衣着打扮,已经完全看不到半点汉家模样,可他们口里说出的话,却是地道乡音。

    也有些人因为来的太久了,常年没有机会说汉话,说出来的汉话已经很怪异了,一问,有些人居然是从隋朝时就被掳来的。

    多是陇右河西和剑南的边民们,也有部份是关中等地,但也多是在边地被掳的,有农夫有商贩,也有边军士兵。

    最久的已经在这里呆了二十年,有的人更是被碾转贩卖多次,看见中原来的这些唐军们,一个个铠甲披身,威武强壮,他们只感觉到无比的亲切和安全,抱着唐军眼泪留个不停。

    此情此景,秦琅不是头一次见,在北地,在西疆,甚至是在岭南,他也经历过多次了,但是再次遇上,还是被这气氛所感染,鼻子忍不住发酸。

    战争带来的是巨大的苦难,尤其是对普通的百姓来说,不管是交战哪方,不管谁胜谁负,其实百姓都是受伤最重的那些人。

    战争没有胜利者。

    秦琅在外界看来是一个强硬主战派,对待四夷诸蕃,动不动就喊打,要武力解决,这并不是他真的就如何好战,只是他太明白混乱动荡的边疆,会带来持续不断的苦难,这才想要以武力结束这种边乱。

    “快去取衣袍、汤肉来。”

    陇右军取来了缴获的干净的衣袍,可这些人却捧着衣袍不肯穿,“秦相公,这些乃是羌戎的左衽胡袍,我等穿了多年了,如今一日也不想再穿了,能否借我们一身汉家右衽衣袍?”

    一名年迈干瘦的老者请求。

    “好。”

    这个请求让人无法拒绝。

    陇右唐军们,纷纷拿出自己携带的备用军袍。

    秦琅也把自己的拿来,并亲自为这老者披上。

    其它的陇右士兵们,也纷纷把自己的军袍给同袍们穿上。

    在中原,军民很难达到这样的鱼水之情,可在异国他乡,远征的陇右士兵,和刚被解救出来的汉人奴隶,却亲如兄弟。

    老者穿上秦琅的军袍,激动的哽噎抽泣起来,他扯散胡乱绑着头发的发带,认真的想要重新绑起发髻。

    “我来帮你。”

    秦琅帮老汉,把那剪断披散的索头断发抓起来,勉强绑了一个发髻,又让人取来一顶幞头,替老汉戴上。

    老汉穿着秦琅的缺胯圆领袍衫,头戴黑色软脚幞头,站在那里,对着一盆水打量了许久,几乎没认出这就是自己来。

    “没想到,我刘贵有朝一日,还能重新恢复汉家衣冠,呜呜呜,就是今日便死也值了。”

    一个年轻的汉子摸着自己身上的军袍,忽然跪倒在秦琅面前,“张宝生跪求秦相公收录军中,愿为军前效死!”

    数名年轻奴隶也一起跪下,请求加入军中。

    “我等不求府兵身份,只求能有机会充当马前卒,斩杀虏蛮,复仇雪恨。”

    一个又一个都跪下了,连那老者也跪下了,就连那些妇人也都跪下喊着要加入军中复仇。

    “大军明日又要开拔,将赶往赤水源救援友军,不方便带上你们。不过我留下一军镇守乌海,以封堵蕃贼退路,你们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你们便留下一起守乌海城,如何?等我大将凯旋,那时接你们一起重返故园。”

    老者告诉秦琅,这附近部落还有许多汉家子民沦为蕃人奴隶,能不能请秦琅出兵解救。

    “我们要先去赤水源,等我们回来后,会将他们都解救出来的。”

    时间紧迫,秦琅不可能在这里多呆,前线救急如救火。

    这次也是冒险分兵迂回,他都不知道柴绍能不能撑住场面,更不知道刘兰成、程咬金他们守不守的住。

    天一亮,秦琅留下三千人马给高侃,然后便带着人马匆匆北返,北返二十里,然后往东南行八十里,然后折向北进入积石山北麓的温泉河上游河谷,沿河谷小道向东北而行。

    这一路道路难行,秦琅等只能抛弃辎重,尽量轻装而行。

    可速度却始终提不起来。

    二百里路,走了三天三夜。

    前方终于豁然开朗,却是已经进入了温泉河谷的主干,几条支流汇入的温泉河谷顿时开阔平坦起来。

    “前方还有一百二十里,便汇入黄河了,河口处便是野马台。天柱王的十万大军,还有伏允的十五万大军,就在那里。”

    秦琅举目远眺,河水涛涛,雾汽袅袅,两侧雪峰皑皑。

    河谷两边有许多温泉,可此时却没有时间去享受泡一泡了。

    “薛万彻就是在这温泉河谷遇伏兵败的吧,战场在哪?”

    “前方三十里处。”

    “大家都提起精神来,多派轻骑侦察,当心别再步了薛万彻的后路,让天柱王给埋伏了。”

    段志玄看着前方,“薛万彻也是轻敌大意才会被伏,柴绍此时打着卫公你的帅旗早就出现在野马滩北,伏允老贼和天柱王也绝对料不到我们其实迂回一大圈,跑到他们身后来了。”

    “不要轻敌,谁能保证天柱王就真的不知道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从现在起,放缓行军速度,大家尽量保持体力,以战斗准备随时迎敌。”

    秦琅不敢大意,他此时手里仅有八千骑,其中真正的骑兵只三千,五千是骑马步兵。中军两万人马,乌海留了三千,又还有九千因为赶着辎重等在后面还没跟上来。

    就这八千骑,就算绕后迂回出其不意,可说正面刚二十五万大军是不可能的,这是一支奇兵,只有出其不意的关键一击才能起到最大作用。

    保持隐秘是最重要的,一旦暴露,其实这几百里路就白绕了不说,还可能要被天柱王给反包围吃掉。

    一百二十里路,接下来每一里都是关键。

    秦琅下令放慢速度行军,每走二十里就停下来休整一刻钟。

    一百二十里路,若是正常急行军,小半天就能杀到。

    可秦琅硬是走了一天一夜,走走停停,斥骑更是撒出去无数,每过一个河口,每遇一个山谷,都要仔细的去搜检一番。

    最后的几十里,更是特意安排了晚上行军,人衔枚,马裹蹄,悄悄的摸黑前进。

    离河口只有十余里时,阿史那忠回来了,他带来了数名俘虏,这是他们凭仗着高超的骑术,摸到天柱王大营外围,把巡哨的天柱部哨兵给捉了舌头。

    “卫公,我们得到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阿史那忠迫不及待的赶来,兴奋的大喊。

    秦琅听完了阿史那忠从舌头那里审问来的消息,都几乎是不敢相信。

    他还在担心柴绍能不能撑的住场面,拖延到他的到来,可谁知道,柴绍给了他一个意外惊喜。

    以三万之兵,虚张声势冒充五六万军,倚山结阵,硬刚伏允十万大军,结果不但撑住了还赢了,赢的那么漂亮。

    虽然那舌头知道的数字也不是那么准确,只有一个大概,可这个大概就足够了。

    起码秦琅现在知道,柴绍几天前打了一个天大的胜仗,伏允大败,折损了超过两万人马,而柴绍解了刘兰成之围,两支唐军汇合,现在已经在距程咬金被困的野马台北十里处的山下扎营。

    天柱王依然还在包围野马台,伏允运气较好,战场上丢下军队逃跑,被刘仁轨差点就追上了,可最后他硬是把汗旗大纛都给舍弃了,还把自己的宝甲让给亲兵穿上吸引追兵,自己成功逃脱。

    刘仁轨夺得了伏允的汗旗和他的金甲而还。

    那战,据说唐军折损了有一万多人。

    之后双方在野马台下,也交手了几次,不过都是试探性的进攻,因为柴绍一直是打着秦琅的旗号,张超也一直披着秦琅的金甲坐镇中军,柴绍又一直倚山列阵,不肯轻易的跟吐谷浑军在宽阔平坦的野马滩上决战,故此天柱王引诱了几次不成后,双方暂时还是呈对峙状态。

    每日只是游骑往来追逐。

    秦琅赶紧召来诸军。

    大家听完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一度怀疑是假消息。

第607章 开花

    秦琅抬头望天。

    天空晦暗不明,启民星已经升起。

    “天快亮了。”

    秦琅道。

    段志玄诸将也都点头,“这应当是四更天了吧?”

    张士贵说,“这时候,正是人最熟睡的时候,吐谷浑人估计也都在做梦呢。”

    “正是突袭的好时候。”

    几人都是用兵高手,经验丰富,袭营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来说上半夜袭营对方防备较强,而下半夜,尤其是快天亮时,防备较小。

    这时是一天最好睡的时候,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天即将明亮,一般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偷袭。因为这时留给偷袭者的时间极短,若不能迅速建功,天一旦明亮,那么就不容易制造混乱了。

    毕竟夜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以乱取胜。故意制造混乱,尤其是可以虚张声势,还可以混淆视听,让人摸不清偷袭者进攻的方向、数量等。

    可用兵嘛,都是虚虚实实的。

    擅用兵者,从来不走寻常路。

    “是否先通知柴大将军?”

    秦琅摇摇头,“现在情况,我们跟他们不但隔着二十多万吐谷浑军,而且还隔着条温泉河,更别说温泉河与野马滩之间,还有一道陡峭的山壁。”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单独出击。

    柴绍和刘兰成等也都是大将,这边若发起突袭,那边应当也会很快发现,他们应当知道要如何做。

    秦琅在地上迅速画了副简单的吐谷浑军驻防图,拿了几块石摆上示意。

    这是温泉河,约十丈宽,水流还算平缓,可水很深。

    这里是西大滩,这里是东大滩。

    两滩都是东邻黄河,然后两滩中间隔着一条十余丈宽的温泉河。

    两滩的西面,是两片高高的台地,西大滩的东面便是野马滩台地。

    秦琅把手上得到的情报综合起来,画起了简易地图,倒是一目了然,清晰明了。

    “现在东大滩上驻扎的是伏允的兵马,约十三万多人,上次野马滩之战,他折损了约两万人,虽然损失的人马不多,可也是士气大跌,不得不撤到大东滩上休整,缩到了天柱王的背后。”

    “顺便说一句,这大东滩也就是上次薛万彻大败吐谷浑五千人马的地方。”

    大东滩和大西滩之间,有一座浮桥相连。

    而大西滩上又有一片斜坡可连接野马滩,天柱王的军队分为两部,一部在野马滩上东南角,围困位于此处的野马台的程咬金军,另一部则位于野马滩下的大西滩,两部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把上野马滩之路给控制在手。

    阿史那忠上前,在秦琅面前说了几句话。

    “哦,最新消息,更正下地图。大西滩上野马滩的路,其实是在西面,正好在伏允和天柱王两军间的浮桥边上。上野马滩的路,十分曲折,约有十五里左右。”

    这个最新的情报很重要。

    原来秦琅以为上滩之路是在天柱王大西滩营中,谁知其实是在河口北岸内侧,天柱王野马滩和大西滩上两军,看似挨在一起,可实际上顺为野台滩东南侧的那段突起峭壁,使的上滩之路,其实是在东南角偏内侧,这意味着天柱王在河口北侧突出的大西滩所部,要上滩还得先狭窄的河口北岸一段,才能到达路口。

    “诸位,你们看到这里没有,就是这段连接两滩的温泉河浮桥,便显得至关重要了。如果我们能够控制住这段浮桥,就不仅能够分隔伏允和天柱王两岸人马,而且守住浮桥北岸,就还能把天柱王西大滩和野马滩上的兵马分隔出来,尤其是能控制住上下野马滩的这条必经之路。”

    段志玄和张士贵诸将一听,都是精神齐振。

    “只有一座浮桥相连?”

    “嗯,确实只有一座浮桥。”

    段志玄盯着那地图看了许久,一座浮桥,一条上下滩的道路,实际上就把二十三万余众的吐谷浑部众分为了三部。

    野马滩、大东滩、大西滩。

    “这个浮桥的位置,似乎也有点特别。”张士贵指着那浮桥,“这位置卫公是随手所划,还是确实就在两滩西边?”

    秦琅特意叫来阿史那忠询问,得到他肯定答复。

    “浮桥确实就在两滩最西面,也就是在河口最狭窄之处,估计当初在这里搭浮桥,也是看中浮桥北面正好直对上滩之路,且这里最窄。”

    张士贵兴奋的道,“如此说来,还真是天助我们。若是这浮桥搭在两滩中间位置,那我们想抢占浮桥,不得先杀穿伏允营,就算突袭能控制南端,可北端也未必就能再夺下来。现在好了,在最西面,我们一个冲锋,就能抢占溪桥南岸,再一个冲锋,还能把北岸抢下来,顺便把上下野马滩的南路口控制起来。”

    段志玄瞧来瞧去,确实是这样。

    “这处节点很关键,不过问题是,我们只有八千人马,一头扎进这吐谷浑三营正中要害,他们必然全力反扑,三面合围,那咱们能守的住吗?”

    这是一个问题,还很重要。

    究竟是能中心开花,还是被三面合围,谁也无法确定。

    “只要战事一起,我们撑个一二时辰,野台滩上不也还有数万我唐军将士?”秦琅还是持肯定态度的,本来数百里迂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可能临到战时,又打退堂鼓。

    段志玄提出一个保守的建议,“要不我们八千人马直冲过去,先渡过浮桥,不要管什么伏允什么天柱王,我们过桥后直接杀上野马滩,把路一堵,然后咱们两军先合围了天柱王在野马滩上围城的那七八万人马,先把他给围歼了,然后解了程咬金之围,合了柴绍刘兰成的兵,再冲下滩?”

    这样做无疑能避免被三面合围在浮桥路口那处狭窄的位置。

    “可是这样的话,就算我们能围歼野马滩上那几万吐谷浑军,下面这十几万人可就难了,他们若见势不妙,直接就跑,来个断臂求生,可就别想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围歼他们了。”张士贵道。

    “卫公在乌海不是还留有三千人马拦截吗?”

    “三千人马,怎么可能拦的住十几万人马?”

    几员将领在争论不休。

    秦琅抬起头,天色依然晦暗不明,但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高甄生听令。”

    “末将在。”

    “我给你一千骑,你给我抢先渡桥,把浮桥给我控制在手,还要把上野马滩的路给我堵起来,能做到吗?”

    “一千骑少了点。”高甄生倒也实话实说。

    “那我给你三千骑,守的住吗?”

    “两千骑就够了。”

    “好,就给你两千骑,你给我拿下浮桥,并控制住浮桥以及上野马滩的路口,守不住,提头来见。”

    “席君买,我给你一千骑,你杀上野马滩,突袭野马台外的天柱王所部,记住,虚张声势,多放火箭,多带战鼓号角,把声势搞大一点,但切记不是莽撞突入敌营,你只有一千骑,不是真让你去踏破敌营的。”

    “这样的任务,卫公随便换个人上就是了。”

    秦琅瞪了他一眼,“我是在跟你讨价还价吗?”

    席君买赶紧挺胸抬头,“末将遵令!”

    “剩下五千骑,由张士贵、段志玄诸将统领,都随我直捣伏允东大滩营地,伏允老贼所部刚遭逢新败,此时士气正弱,若我们突袭其营,必然大有机会。”

    秦琅野心很大,根本不满足于只围歼野马滩上的天柱王一部。

    起风了。

    清凉的夏风顺着温泉河谷一路吹来,吹的人神清气爽。

    休息了一会的唐军们,也都精神抖擞。

    将士们互相检查装备。

    吃饱喝足,水也放了,肠也清了,此时铁甲在身,铁兵在手,个个翻身上马。

    刚才最后几十里,大家特意都骑的备马,此时换上休息已久的战马,人如虎马如龙。

    最后十里。

    “诸君,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大唐万胜!”

    秦琅举槊高呼。

    张士贵段志玄等都为这句激昂的诗句所震。

    “诗仙终于又出仙句了!”数名参军事为这诗惊艳的目瞪口呆。

    可秦琅却根本无心要秀这些,他一踢马腹,催马奔驰起来。

    “不破楼兰终不还!”无数将士也策马紧随其后。

    高甄生和席君马二将在前开路,秦琅与张士贵等紧随其后。

    最后十里,已经不需要再躲躲藏藏了。

    “举火!”

    无数火把打起,温泉河谷里瞬间升起一条火龙,蜿蜒向前。

    火龙在河谷间疾速前进。

    隆隆的马蹄声在河谷间回荡,声若雷霆。

    正熟睡中的东大滩吐谷浑军,被这声音惊响。

    “这是什么声音,山崩了吗?”

    河曲之地,山多树少,经常发生山崩和泥石流,那些吐谷浑人还以为是山崩了。

    当他们仓惶爬起来,却看到一条火龙正猛扑而来。

    席君买带着他的一千骑,最先扑过来。

    浮桥就在伏允营地的最东侧,所谓营地,其实既没有栅栏,也没有拒马,只是伏允从野马滩败退后,撤到东大滩上休整。

    在这片长达十余里,宽达数里的巨大滩地草原上胡乱的扎下了无数帐篷,容下了十几万败兵。

    十几万人,几乎把整个东大滩都给占满了,这里一堆,那里一群的。

    浮桥南岸,反倒没多少人扎营,或许是嫌这路口吵,大多都让开了这里。

    席君买一个疾冲,吐谷浑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成功的砍翻了南岸的一支巡哨,成功的纵马踏上了浮桥。

    战马踩着浮桥一路奔到北岸,又是一通箭射刀砍,把还在懵逼中的北岸巡哨也给砍倒了。

    高甄生的两千骑紧随其后冲到,五百人守住浮桥南岸,他带一千五百人冲过浮桥,留五百人守上滩路口,然后他带一千人,守在了浮桥北岸通往天柱王营地的路上。

    “除非死绝,不放一个人过来!”高甄生吼道。

    南岸,秦琅率领五千骑,分为三部,段志玄统领两千骑为左翼,张士贵统两千骑为右翼,秦琅统领千骑为中军,犹如三支利箭,狠狠的射进了伏允的东大滩营地。

    他们犹如火龙喷出的三股火焰,猛的席卷向前!

第608章 灭此朝食

    拂晓。

    程咬金睡意全无的站在野马台上,远眺北方。

    援军已至,还打了个大胜仗,可接下来的这数天,却再没有了什么动静。除了每日双方的游骑追逐哨战,双方都没有正面决战的意思。

    老程也试探着想要突围下山,白天冲,晚上冲,半夜冲,各种方法都试过,可天柱王在山下守的跟个铁桶似的,在下山处是左一道壕沟右一道壕沟的挖,左一道栅栏右一道栅栏的围。

    然后是拒马、陷坑、尖桩,后面还部了无数的弓箭手。

    仅任他那七千人马,根本不可能冲破重围。

    而北面十里外的来援秦琅,部署也有些让老程看不懂,居然也依山列阵,一直在挖壕沟树木栅,建望楼箭塔,搞的两边好像在比赛挖坑一样,却豪无要决战进攻之意。

    老程有些迷糊了,看这模样,似乎在等。

    可在等什么呢?

    对面好几万人马了,上次战斗折了一万多,可也得了老刘数千,现在依然还有三万左右,这已经是一支生力军了,仅凭那天他们能硬是击败伏允十万之师的表现看,他们应当可以一战的。

    难不成还有援军?

    可援军在哪?

    总不至于是等河西凉州李道宗的援兵吧?或是等剑南松州秦琼的援兵?

    但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这边的情况,更不可能千里迢迢赶过来。

    还是说那一战伤亡太大,秦三郎已经伤筋动骨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了?

    相距仅十里,却被吐谷浑军隔绝不通。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程一天比一天担忧,孤军处于如此绝境,呆的越久,只怕越难全身而退了。

    “火光!”

    “大帅,西南火光!”

    站在身后的亲兵突然大声的喊出声来,老程猛的回头,果然凭高远望,西南不远,火光大作。

    “这是?”

    “好像是从温泉河谷杀过来的骑兵,他们杀进伏允的东大滩了。”

    “一支骑兵举火杀过了浮桥。”

    “他们抢占了浮桥北岸。”

    “有骑兵正在登山,往野马滩上来了。”

    亲兵队长激动的喊道。

    老程眯起眼睛,他都看到了,确实有一支兵马正杀奔而来。若只看火光,这起码有两万人马。不过黑夜里只凭火光也不能准确判断人数,懂兵法的将领夜袭的时候,一般都会虚张声势,多打火把,以免让敌人准确判断出数量。

    虚虚实实,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从西南而来,沿温泉河谷来的,这是哪来的一支骑兵?看样子,这支兵马很精锐,他们攻势迅速,几乎是瞬间就夺取了那座重要的浮桥,甚至其前锋势不可挡的直接往野马滩台上冲过来了。

    还有一支数量更大的兵马在直冲东大滩伏允的大营。

    他在这高处,看的真切。

    这哪来的兵?不可能是秦琅的北军啊,他们都已经在北边了。

    西南,难不成是叔宝出兵了?从松州出兵,借道党项,从西南过来的?

    一定是这样,此时最近的也就是叔宝的兵马了。

    老程猛的一拍大腿,“赶紧传我命令,叔宝率大军杀到了,弟兄们都随我杀下山去接应。”

    “还有,立即燃起烽火,提醒北边秦三郎和老刘他们,让他们也赶紧出兵接应,他奶奶的,终于到咱们反击的时候了。”

    老程一边说,一边往营帐奔去。

    号角响起,野马台上,七千人马早已经惊醒。

    “随我来,杀!”

    在亲兵的帮助下,迅速穿上铠甲的老程跳上马,一马当先就往台下冲。

    此时别说下面是壕沟栅栏重围,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一样挡不了他。

    “冲!”

    一个又一个士兵披甲执剑,紧随其后。

    野马台上,烽烟燃起,火光冲天。

    大唐烽燧,白天燃烟,晚上举火,都有一套比较通用的信号,不同的烟火代表着不同的信息,有时甚至还可以利用不同颜色的烟火,传递更精准的情报。

    野马台北面,背临黄河的唐营里。

    望楼上的哨兵飞奔滑下,奔到中军报告。

    “报,野马台上举火传递军情,有二万大军自西南杀到,程大将军已经率军出击,望我营配合!”

    柴绍披衣而起,听到这个消息精神一振。

    “这是卫国公到了,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两天,来的好快。”

    “传令给慕容将军、乙弗将军、细封将军、刘将军、梁将军诸位,告诉他们,大雁南归,按计划行事。”

    一骑骑传令兵在营中奔驰,将军令迅速传下。

    一营又一营号角声响起,接到命令的几位将领,都明白了军令。大雁南归,代表的是秦琅率军迂回杀到,按计划行事,自然就是按先前议定的预案出击。

    各营依将杀出,直接空营而出,修了多日,似乎准备要修成永备工事的大营也直接不要了。

    全军能动弹的都上。

    一支轻骑带着柴绍的军令,向北一路疾驰,来到了北面山下,这处数日前大战的战场,山上树林中,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支两万人的人马,却一直悄悄的隐藏于此。这支人马,便是北路军三军的辅兵后队。

    他们携带着粮草辎重,行进的慢些,柴绍特意让他们隐藏于此,做为一支奇兵待用。

    现在,既然大雁南归,那么这支奇兵也就没必要再藏着,全军一起上。

    两万由吐谷浑降兵、党项附从组成的辅兵,此时接到命令,也都策马杀出,辎重草料器械牲畜等都留在野马河北,两万骑虽称为辅兵,可却也都是吐谷浑中鲜卑慕容和鲜卑乙弗,以及拓跋羌等青壮。

    柴绍与刘兰成两部三万军,率先杀向了野马台下的天柱王军,这里有六万人马,围困程咬金七千人于野马台山上。

    天柱王之前一直没有所有的兵都派到滩上,不知出何顾虑,但六万人,其实也完全不惧滩上的三万多唐军,把更多的吐谷浑军部于滩下的东西两滩。

    只是他或许也想不到,居然还有唐军出现,更别说是从西南身后来的。

    席君买一千轻骑,沿着曲折的山路奔驰而上,十五六里的山路,他们并没有用太长时间。

    当他们一路冲到山上野马滩台,发现数万唐军已经堵住了那数万吐谷浑军下山的路,而台上被围的唐军,也正在猛虎下山般往下冲。

    北面,还有万马举火奔腾而来。

    席君买都吓了一跳,怎么这滩上这么多唐军。

    一支轻骑奔来。

    却是南路军右军大将刘兰成麾下先锋刘仁轨赶来迎接,“请问是哪位将军来援?”

    席君买策马上前,“我乃岷州刺史,西征行营北路军中军右虞候总管席君买是也,你们是哪部份的?”

    此时天还未大亮,一时倒也难以分辩。

    听说来的是席君买,刘仁轨立即摘下头盔,“我是南路军右军刘将军麾下果毅都尉刘仁轨,参见席将军。”

    接头确认过身份后,两人互相简短的通报了下军情。

    “我引席将军去见柴公和刘公。”得知秦琅居然还在山下,以五千人硬冲伏允十余万众,刘仁轨赶紧引他去亲自去见柴绍刘兰成等说明。

    兵马绕着吐谷浑大营奔行一段,远远看到了秦琅的帅旗。

    席君买见到在此指挥的柴绍,还有依然一身金甲冒充秦琅的张超。

    “卫国公以五千骑攻入了东大滩伏允大营?他就不怕反被围住?”

    “卫公让高甄生将军领两千人夺了浮桥,眼下由他守住浮桥,隔绝吐谷浑东大滩、西大滩和野马滩的三支人马。”席君买答道。

    柴绍想了想,“可东西两滩有近二十万众,七千人只怕守不住。”他招手叫来刘仁轨,“你引三千人马随席将军再杀下山去,另外我把刚赶来的那两万辅兵也都拔给你们。”

    “霍国公,宣相战法,先歼灭野马滩上这支吐谷浑军,解了程将军之围,然后再如猛虎下山俯冲其余两部敌军,切不可再分兵下山,否则到时一处都没法击溃,必须先集中优势兵力,吃掉一股,然后各个击破!”席君买道。

    “秦琅此计太过行险了,一旦他撑不住,可就有全军覆没之险。”

    “卫公早料到霍公会有此说,所以早交待我,让霍国公不用担心他,还说伏允此时早成惊弓之鸟,且营伍混乱,他攻进去后,伏允也奈何不了他,恰相反,卫公说他有五千骑,足以让伏允大营这十几万人彻底混乱起来,让他们无法再增援野马滩上。”

    “若霍公真担心山下,可派两三千弓手下山,助高甄生将军守住路口和浮桥,若是实在守不住,就先烧掉浮桥,退入山上,绝不可让天柱王过河南入东大滩伏允营,或是北上野马滩台。”

    柴绍不得不惊叹,秦琅这倒是打的好算盘,这安排,天柱王虽然在西大滩还有四万人马,可被控制了要害通道,他们根本只能被隔绝在西大滩。

    “好,席将军你领本部下山增援高将军,我再让刘仁轨率三千弓手下山增援。”

    “我这好不容易才跑上山来,还一箭没放呢,请霍国公另安排其它人吧,况且山下需要的是弓手,我们可是精骑,还是在山下更有作用。”

    柴绍无奈,只好另点了位都尉名字,让他带三千陇右骑马步兵弓箭手,与刘仁轨一起赶下山去增援,把守住路口和浮桥,将天柱王的四万人马,堵在西大滩,不让他们过来增援。

    “听到卫国公的安排没有,他给我们牵制住伏允,又让人堵住天柱王,给我们创造了最大的方便,我们现在有五万多人马,对付六万吐谷浑军,还有什么话可说,天彻底大亮之前,我要你们将眼前的敌营壕沟营栅全都踏平。”

    “灭此朝食!”

第609章 铁鹞子

    柴绍拔剑,发出了全军总攻的命令,口号十分霸气,灭此朝食。

    干掉这六万吐谷浑军,然后吃早饭。

    五万对六万,数量还稍占弱势,硬打一座吐谷浑营寨,说来应当没优势,但对于柴绍这些大唐名将们来说,一个打五个,那有些吃力。一个打三个,那才叫势均力敌。若是一对二,那都叫欺负蛮子们了。

    现在几乎是一对一的局面,这已经是以强凌弱了,还打不赢,那都回家带孩子去吧,还配带兵打仗吗?

    哪怕此时军中并不全是关陇府兵,而是充斥着大量的协从附庸,但这些协从附庸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他们完全适应了唐军的指挥作战体系。

    在柴绍看来,由唐军指挥的羌蛮们,虽然还是羌蛮,可战斗力已经成倍的提升了。

    无数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向天柱王的营地围去,用出了唐军最厉害的一招,饱和火力覆盖攻击,以密集的集群吊射覆盖攻击敌营,让营中的吐谷浑人压根抬不起头来,然后轻骑兵们在火力掩护下狂冲急驰。

    更多的步兵们在后面也一样是骑马冲锋,尽可能的把距离拉近,不给敌人弓箭手反击的机会。

    打近身战,打肉搏战。

    天渐亮,唐军的攻势越发猛烈起来。

    吐谷浑此时被四面合围,偏偏还得承受七千唐军如猛虎下山一样的猛烈冲击,老程等这个时候是个个拼命,管你什么栅栏壕沟还是弓箭手,前面骑兵人马都披上甲,骑士甚至披上两重甲,武装的个跟铁人一样,然后还要在胳膊上再挂一面盾牌,右手一杆长予。

    老程甚至亲自带头,用铁链皮带把自己跟坐骑绑在了一起,以保证就算冲击的时候被射死了,都不落马,都能让战马驮着继续冲下山去开路。

    这样的骑士武装了八百个。

    然后后面还有一千二百个披双层甲举大盾的临时改装重装铁甲步兵,再然后剩下的人中,一千轻骑兵,五千个弓箭手。

    “冲!”

    老程一马当先,不宽的小道上,双马齐驱,铁甲连环。

    顶着无数的羽箭,他们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后面,五千弓手不停的张弓放箭,一边射一边往前移动。

    面对着尖桩、栅栏、壕沟,八百临时打造的重装骑兵,就硬生生的冲过去,不断有战马倒下,骑士连战马锁住,马死就人亡。

    人亡马不死,战马就会继续跟着同伴往前冲。

    马槊碎裂,程咬金换了把钢鞭砸,也不知道砸碎了几个天灵盖,钢鞭也被夺去,老程在马上又从一个羌人手里抢到了一把长柄斧,那人用这斧子砍老程,一斧头砍他马上,幸好马身上也绑了厚甲。

    他一把抢过长柄重斧,大吼着左挥右砍,这笔粗糙的长柄铁斧居然还挺趁手,一斧头过去,那个被他夺了斧头的吐谷浑人就人头上天。再一斧头,又把一个端着长矛捅了他屁股一记的阴险家伙,给脑袋开了瓢。

    战马披着厚甲,顶着弓箭长矛借着惯性往前冲,可前面的壕沟栅栏拒马、长矛大斧越来越多,临时重骑越跑越慢,越来越多的倒下。

    老程身边有亲兵们拼死保护,却也伤痕累累,好在身上甲厚,到是一时还没有出现致命之伤,可也鲜血流淌,全身赤红,一时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八百铁骑,很快就在野马台下几乎尽没,他们用命杀出了一个口子,后面一千二百身披厚甲的临时重步兵们填补了进来,奋力的在撕扯出更大的口子。

    轻骑兵也终于下山下,冲进了敌营。

    后面的五千人马,许多人连铠甲都早贡献出来,给前面的士兵增添防御,他们就只顶着一顶铁盔,然后挽弓拉箭,一箭一箭的射个不停。

    外面,柴绍指挥下,五万唐军及其附庸军,也在不断的向里推进,撕碎了一道又一道防线,天柱部落不得不抽调更多的兵马加强防御。

    程咬金终于感觉到压力减轻了许多。

    一步一步,每前进一步,都要伏尸累累,血流满地。

    山上七千唐军,每时每刻,都是上百的伤亡。

    终于前面一空,老程茫然发现,自己面前居然没有了敌人。

    他们杀穿了山下的防线,再往前看,不远处,唐旗飘扬,无数的唐军和附庸羌骑一路猛攻过来。

    付出了近半伤亡之后,老程终于可以喘息一口粗气,天柱部也不是那么强,他们还是没有坚持太久。

    开战一个时辰后,老程和刘兰成这对老兄弟,终于在天柱部的营中再次会师,老兄弟见面,都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老刘,你还活着呢?”

    刘兰成拍了拍老程,“你他娘的都还没死,我怎么可能会死,怎么身上插这么多支箭,你这是装刺猬呢?”

    “装你娘咧,老子这是被射的。”

    “还能战否?”老刘问。

    “是你还能战否!”老程不服气。

    “那咱老哥俩就继续并肩子上,砍他们。”老刘手中丈八陌刀一甩,露出森森冷芒。老程抖了抖手中大斧,感觉手有些发抖,可强装镇定,不肯露怯。

    “杀。”

    兄弟俩都是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却都硬气的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挥着刀斧狂冲乱砍,两个疯子一般。

    另一边,薛万彻底兄弟率领着仅剩下五百来骑的轻骑,也开始加速冲驰了起来,兄弟俩个咬牙切齿,一边冲一边射,发泄着心中压抑的不满。

    激战到午时,大战了两个多时辰后,六万天柱王军,在唐军的四面合围和中心开花的攻势下,彻底的崩溃了,他们迟迟没有等来天柱王山下的援军,离他们只有二十来里的山下,西大滩四万天柱部强兵,和伏允的十三万新败之兵,都始终没有露一个头。

    孤军血战的天柱军越打越绝望,偏偏唐军还老是故意喊各种口号,一会是什么伏允被擒了,一会是天柱王跑了。

    左等右等,结果最后所有人都崩溃了,唐军是越打越猛,而他们是越打越心慌。

    想要往山下撤,却发现柴绍亲自坐镇在路口,居然立起了数道营栅,摆上了许多拒马,还挖了许多坑,那些营栅拒马,好多明显就是攻破吐谷浑人营栅后,拖过来的。

    挖坑的甚至有许多都是战场上刚被俘虏的天柱兵,被赶到这里,拿弓箭威胁着挖沟立栅。

    漫天的箭雨,一次又一次把试图往台下冲的天柱军射倒在那些壕沟栅栏之前,当天柱军终于绝望,不再想着突下滩台去与另两路军汇合,而是开始四散而逃,希望能找到个逃生机会时,这时他们已经彻底失败了。

    一支支唐骑开始在分割包围歼灭他们。

    更多的唐军步兵以及一些附庸,在滩台上列起了密集的军阵,以长矛拦截,以弓弩射杀他们,将他们驱赶到靠黄河的一边,最终他们被逼到了死角。

    插翅难飞。

    一排排的天柱部人被射倒后,最终柴绍才策马过来招降。

    弃械跪地免死。

    绝望的天柱部兵马开始一伙伙的投降。

    看到数万天柱兵终于开始陆续投降,放弃抵抗和突围之后,柴绍也终于长松口气。

    “快,调王孝杰、刘审礼、薛万彻、薛万均、程咬金、刘兰成诸位将军,立即率军下山,告诉他们,山下快守不住了。”

    山下的天柱王不是没想过要救山上,可是他们被挡在西大滩根本过不来。

    扎营的时候,西大滩地平开阔,又临河道,好扎营又好喂马饮水,结果唐军一突袭,他们却被分割两半,最要命的还在于,那上山的路口处狭窄,宽处不过数十丈。

    高甄生率两千骑第一时间封锁路口,天柱王的四万兵,既无法上山增援本部那六万人马,又无法过桥去东大滩与伏允汇合。

    虽然天柱王第一时间就派兵过来冲杀,试图夺下这个重要的通道口,可高甄生拼死反击,用长矛大盾加上拒马死死封住那几十丈的路口,以强弓硬弩把一**冲击的骑兵杀死。

    等刘仁轨带着三千弓手从山上冲下来增援后,高甄生已经压力轻松多了。

    三千陇右边军步弓手,站在后排全力输出,依靠着狭窄地形的加成,让天柱王痛苦不堪。

    北边是高坡台地,右边是黄河,就这么一处几十丈宽的狭窄通道,被唐军往那一堵,天柱部的轻骑虽然了得,可也飞不过去。

    再厉害的轻骑,冲这样的口子,也是送死的。

    一**冲,一**送。

    双方打了一个上午。

    最后结果就是高甄生和刘仁轨的五千人马,死了一半多,而天柱王更是在那里丢下了五六千具尸体,真正的战场绞肉机。

    天柱王必须救山上,必须冲破这口子,而高甄生刘仁轨也明白这口子的重要性,一步不退的死守。

    打到山上都已经是声音越来越弱的时候,天柱王绝望了。

    在他营中的尊王也同样绝望了。

    他们都知道,山上的那六万天柱军,只怕已经凶多吉少,而一旦这六万人没了,那么山上那数万唐军就将杀下来了。

    天柱王和尊王这对翁婿开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第610章 图穷

    天柱王与尊王相互埋怨,争到激动处,毫不给对方留脸面。

    因为出离愤怒,使的天柱王的脸也变得狰狞恐怖起来,这位吐谷浑的仆射,执掌吐谷浑国政已经超过二十年,向来一言九鼎,是个不容违逆的性子。

    “你是个愚蠢的野驴,你父亲比你还蠢!”天柱王咒骂着,他手指着温泉河的南岸大东滩位置,“十几万人,被几千骑追着四处奔逃,你看看,你看看你那个无能的父亲,吐谷浑国多么的不幸,二十多世相传,出了这么一个无能的家伙!”

    “我不许你侮辱大汗,不许你侮辱我父亲,更不许你侮辱我!”尊王咆哮着道。

    “呸,若不是我,当年你伯父世伏又怎么会突然暴毙?若不是我,你父亲永远不可能当上可汗,而若不是我,你一个卑贱的吐蕃奴隶所生的庶子,又有何机会能当上尊王?没有我,你怎么可能被立为太子?”

    天柱王愤怒的咆哮着,“没有我,吐谷浑二十二年前就彻底亡国了,你们这对蠢货,比野驴还蠢!我给你们定下谋略军策,可你们父子却蠢的跟头驴似的。唐人早就公然宣称要出兵进犯,你们却还不相信,我不止一次的提醒,结果伏允却还是被唐人杀的丢盔弃甲,库山一战,损失了多少人马?”

    “还有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才将唐军引诱过来,我本来是要用野马台上的那几千唐军,钓更大的鱼,可你父亲那个蠢货,十五万人,结果却被三万乌合之众击溃,就算是再蠢的蠢货来指挥十五万人马,也不可能仅半天就被击溃,让我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尊王从没有见过一向对他礼貌有加,十分儒雅的天柱王居然有这样狰狞的一面,一直以来,尊王都认为天柱王虽然是吐谷浑的宰相,是他的岳父,可也仅仅只是他的一条狗而已,一条办事牢固,什么都为他考虑周全的老忠狗。

    可现在,这条忠狗却对他露出了獠牙,对着他咆哮嘶吼起来。

    天柱王太愤怒了,做为吐谷浑最强大的十三名王家庭之一的当代家主,天柱王有强大的天柱三部落,拥有三十余万口人,号称拥有十万精骑。当年世伏暴毙,正是跟伏允关系极好的天柱王的谋划和出手,制造了吐谷浑内乱,把世伏杀了,然后扶了伏允上位。

    伏允上位后,天柱王也如愿以偿的做上了仆射,成为吐谷浑宰相。多年来,天柱王一直掌握着吐谷浑的朝政,也算是十分用心。吐谷浑隋末时的复国,那也是他出力极多。

    天柱王很有野心,希望操控吐谷浑,甚至带领吐谷浑吞并党项、白兰、苏毗,甚至是吐蕃、羊同等,一统整个高原,然后后方安稳,再攻打西域,待实力强大后,再东进与大唐争夺河西、陇右甚至是剑南、关中等地。

    一直以来,天柱王都是吐谷浑国内激进主战派的领袖,一次次的侵袭寇边,也都是出自他的主意。

    他还曾打算扶持女婿尊王成为下一任可汗,以便自己继续操控国政。

    可是现在,天柱王感觉一切都破灭了。

    伏允父子一而再的愚蠢,带来的是无可弥补的巨大失败。

    “现在,滚去大东滩,告诉你那个愚蠢的父亲,不要再逃了,他身后不过是几千唐骑而已,只要他肯停下逃跑的脚步,那么大东滩十几万人马,立即就能集结反击。他的愚蠢和懦弱,使的大东滩的那十几万人,士气全无,人心慌慌,都他娘的因此而营啸了。立即整顿,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不然,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尊王赤红着脸,盯着天柱王。

    “唐人封堵了路口,夺占了浮桥,我怎么过去?”

    “蠢货,你骑马泅渡温泉河,不过十余丈而已。”

    “水流那么急,泅渡太危险了。”

    “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怕死。”

    尊王脸变的紫胀,“不许再叫我愚蠢,对我放尊敬点。”

    结果天柱王一巴掌狠狠的扇打在了尊王脸上,“马上去!”

    尊王脸上火辣辣的疼,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天柱王转过身去,背对着尊王,几乎是瞬间,尊王便猛的拔出了腰间的短刀,狠狠的捅进了天柱王的腰肋。

    鲜血沽沽而出。

    天柱王吃痛的转身,目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这个蠢货,瞧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老贼,我说过,不要再叫我蠢货,我说过!”尊王咆哮着道。

    “杀了我,你以为你就能逃脱吗?你只会败的更惨。”尊王捂着伤口,感觉力量渐渐流失,委顿跌坐地上。

    尊王蹲下来,看着天柱王,“我大不了投降唐人,也不失公侯之爵。”

    天柱王听到这话,气的眼直翻,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这个·····蠢货·····”

    “不许叫我蠢货,老贼!”尊王拿着刀狂捅天柱王,溅的自己满身是血。

    当侍卫们闻声冲进帐中时,看到这一幕都惊呆的说不出话来。

    尊王把手里的刀子扔掉,冷漠的扫过一众侍卫。

    “天柱王阴谋叛乱,试图谋杀本王,被我杀了。”

    侍卫们沉默起来,进来的不仅有天柱王的侍卫,也有尊王的侍卫,现在天柱王死了,天柱王的侍卫也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我们败了,败的很彻底,这些年,天柱王这个老贼蛊惑大汗,唆使大汗与中原交恶,先后恼怒大隋和大唐,导致我们吐谷浑这些年损失惨重,多少部落的青壮惨死与中原的战火中,多少妇人孩子失去了丈夫和父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日我手刃这老贼,将彻底终结我们的苦难。我决定,带领你们向大唐归附,从此结束战乱,让大家都能安稳的放牧生活,让妇人有丈夫陪伴,让孩子有父亲照顾,让老人有儿子依靠!”

    “你们,愿不愿意随我归附大唐?”

    尊王的侍卫们惊讶之后,最先出声赞同,他们本就是尊王的心腹,而且也确实厌倦了没完没了的战争,尤其是这些年的战争,还总是以失败居多。

    “你们呢?”尊王盯着那几个天柱王侍卫。

    侍卫们面面相觑,“愿追随尊王殿下。”

    “很好。”

    尊王很满意这个答复,“你们上去把这老贼的首级割下来,然后再去替我把老贼手下的大将们都召来。”

    这是要纳投名状。

    侍卫们犹豫下,还是动手了。几人一起,把天柱王的首级割下,交给了尊王,然后去分别向西大滩的天柱各部首领们传令。

    当诸部首领们急忙赶到大帐,还以为是天柱王有什么重要的战术传达部署,结果却只看到了当中摆放的天柱王首级。

    有人欲拔刀,结果帐内帐外早就已经安排了大量尊王侍卫。

    “愿意随我降唐的,就站到左边,到时仍不失富贵,不愿降唐的,可以站到右边。”

    帐中诸人犹豫了会,有人开始站到左边。

    最终依然还是有几个人最到了右边,也还有一些人站在原地不动。

    尊王冷笑几声,“把这几个天柱王的死党全给杀了。”

    侍卫们冲上前,乱刀砍翻几位首领,并将他们的首级当众割下,扔到了天柱王首级旁边。

    “你们难道还没选好?”尊王问下中间站着没动的几人。

    几人默默的走到了左边。

    “很好,现在大家意见统一了,请你们拿出你们的令箭,交给我的侍卫,让他们去下面传令,让他们立即放下武器,随本王归附大唐。”

    首领们一个个咬着牙,憋着气,可在那明晃晃的刀面前,最后众人还是只得交出了自己的令箭,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可是刀都架到了脖子上,不同意就只能是跟那些尸首分离的人一样了。

    面前的天柱军突然停止了攻势,缓缓退后。

    刘仁轨终于得了丝喘息之机,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活着的亲兵过来为他查看伤势。

    其余的士兵们,也都抓紧时候包扎伤口,有的则赶紧摸出点干粮抓紧时间吃点填肚子,队官们则赶紧清点伤亡。

    “赶紧休息下,准备下一场战斗,今天肯定还有的是恶战。”刘仁轨向旁边的士兵们喊道。

    “将军,你看。”

    刘仁轨顺声看去,却见一名队官正惊讶的拿手指向西大滩天柱军方向。他跟着望去,却见退后的天柱军中,居然举起了一面白旗。

    一名骑士举着白旗走出军阵,缓缓来到他们面前。

    “我是吐谷浑尊王,特提天柱王首级前来归附大唐,身后的三万余部众,也都愿意随我一起归附大唐,对面是哪位大唐将军,能否出来一见?”

    刘仁轨听着这口挺地道的大唐官话,倒是有些奇怪。

    “真的假的?”旁边一众士兵们都惊奇。

    “管他真假,让他过来。”刘仁轨道,就算是假的,能借机拖点时间也好,让兄弟们也多喘息一会。

    尊王慕容承提着天柱王的首级孤身匹马来到唐军阵前,数十把弓弩对准了他。

    “我是尊王慕容承,这是天柱王的首级,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

    “陇右刘仁轨!”

    刘仁轨打量着这个自称尊王的年轻男子,又看了那个首级好几眼,“如何能证明你的身份,和这个首级的身份?”

    “我兄长大宁王慕容顺,先前已归附大唐,如今就在这里,刘将军不妨派人去请他过来一见,便知真伪了。”

    刘仁轨哈哈一笑,有意思。

    “为何归附?”

    “心向大唐。”尊王的回复,让人无法反驳。

第611章 槊挑伏允

    温泉河口,欢呼雷动。

    慕容顺从野马台滩赶到,惊讶的见到了兄弟尊王慕容承,刘仁轨面前,慕容顺有些神色复杂的点头确认了他的身份。

    于是西大滩三万余人马,皆随尊王而降。

    天柱王的首级,也被慕容顺证实。

    彼岸,东大滩,一支红旗飘扬招展,到了浮桥南岸。

    血染征袍的秦琅骑着马缓缓来越过浮桥到北岸。

    柴绍、程咬金、刘兰成、薛万彻、薛万均、慕容顺、乙弗阿豹、拓跋思头等一干将领上来拜见。

    秦琅和段志玄、张士贵几将跳下马时,脚步都有些踉跄不稳。

    人马皆赤,人是血人,马是血马,一个个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席君买赶紧上前扶住。

    “东大滩,伏允老贼?”柴绍忍不住问。

    秦琅咧嘴一笑,然后从转身从马鞍上扯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一把扔在了诸将面前,那首级滚动,一直滚到了慕容顺慕容承兄弟面前。

    尊王低头,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模糊的首级是他的父亲吐谷浑·伏允大汗。

    年轻的尊王站在那里发愣,盯着那个首级面色逐渐变的惨白。

    慕容顺一把跪在地上,捧起那沾满灰尘泥土裹满鲜血的首级,痛哭一声,“父亲!”

    谁都没有想到,秦琅带五千骑冲入十几万人的东大滩伏允营地,打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最后还能提着伏允的首级过河来。

    老程一瘸一拐的上前来,顾不得疼痛,凑到秦琅耳边,“真是伏允?你不会弄个假的糊弄吧,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秦琅嘴一努,“你看那哥俩神情像是我做假吗?儿子哪会哭错爹的。”

    “也是。”老程挠了挠头,“你跟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伏允十几万人马,怎么让你五千人就给收拾了?”

    柴绍等都望过来,一个个都充满了好奇。

    “其实也没啥,就是我一直在追着伏允打而已。”

    秦琅说的简单,可其实这过程却是惊心动魄,凶险无比。可以说,昨天秦琅那是真的拼了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拼命。

    他率五千骑杀入东大滩时,其实也没想过能斩杀伏允啥的,想的也简单,东大滩有十几万人马,得想办法牵制下这些人马,给野马滩上的唐军主力创造机会,争取时间。

    所以他想的也大胆,趁伏允数次之后,军心不稳之时,率先突袭伏允大营,想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冲到伏允近前,迫使胆小如鼠的伏允跑起来。驱赶伏允逃窜,在大营放火制造混乱,把东大滩的人马给搞乱。

    结果,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猛。

    当他率五千骑分成三股杀入伏允东大滩营地时,才发现,在十几个平方公里的巨大东大滩上,十几万伏允所部,简直就跟一个巨大的旅游露天野营团一样,零零散散,到处都是,而且毫无防范。

    不像陇右军行军驻营之时,一般都是围成圆阵,大营套小营,小营连环,他们不是,就真是毫无组织毫无规划,随便占块地方,有帐篷的搭个帐,没帐篷的甚至直接露天席地。

    这里一堆篝火,那里一盏灯。

    有许多吐谷浑人因为是整个部族拖家带小而来,于是就跟平时游牧一样,一家子凑一起。

    他们还跟平时在草原上放牧一样,不喜欢挨的太近,总喜欢有点距离美,于是这里一帐,那里一家子的,相互间还要隔好远。

    这样的营地,说实在的,还不如当年隋末时农民军的大营呢。

    伏允十五万人打三万人,大败之后,越发意志消沉,退到东大滩后,自以为前面有野马滩和西大滩的十万天柱部落,还有条温泉河相隔,西边大山,东面黄河,南面也是山,总以为这里安全了。

    于是十几万人马败撤下来后,干脆就马放河滩,刀枪入帐,夫妻儿女团聚一起,又恢复到了部落游牧状态。

    伏允也是呆在自己的大帐里整天喝酒听歌赏舞,哪还管其它。

    当秦琅杀到时,大东滩上的牧民措不及防,根本挡不住,秦琅一路杀到了伏允那面新赶制的汗旗之下,他杀到时,伏允连甲都才只穿了一半,披着块甲裙的伏允匆忙被侍卫们扶上马。

    面对杀气腾腾奔来的唐骑,尤其是晨色里的那面秦字大旗时,伏允崩溃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有这么精锐的唐骑杀到,这些骑兵的铠甲基本上是以明光和黑光甲为主,标准的唐军精锐骑兵部队的装备,绝不是什么党项、吐谷浑降服附庸。

    那面秦字旗,更是让他既恨又惧,已经在这旗下败过几阵了。

    他不明白的是,如果这是秦琅来了,那他不应当在对面的野马滩上吗?天柱王的十万大军呢?怎么放他们过来了?

    如果不是秦琅,又会有谁?

    莫不是秦琼从松州出兵,绕后包抄了?

    可不管是秦琅还是秦琼,伏允现在都成了惊弓之鸟,面对这支铺天盖地杀来的唐骑,他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只知道确实很多很强。

    伏允经历了几次大败后,此时彻底的患上了恐唐症恐秦病,一看到唐骑,一看到秦旗,就已经吓的双股战战,根本就没有半点反抗之心。

    跑。

    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骑上马,匆匆便跑,也不做半点安排,根本不管不顾,什么集合人马,派兵拦截,以及合围等等,一时全抛九宵云外去了。

    伏允只顾狼狈而逃。

    秦琅此时则也眼里只有伏允,紧盯不舍。

    段志玄和张士贵二将各率两千骑,则趋势横扫那些惊慌失措散布在大东滩上的吐谷浑败兵们。

    大东滩上的十几万败兵,一部份是伏允从库山、伏俟城带过来的败兵,还有大部份是尊王调集的各部。

    此时伏允一味逃跑,而尊王偏又刚好今夜在对岸天柱王的营中。

    于是乎,东大滩就出现了神奇的一幕,秦琅带着千骑,在十几平方公里的东大滩上,紧紧咬着伏允不放,一路上顺便把挡路的散落吐谷浑人践踏了无数。

    而段张二将,一东一右两翼横扫,也是如犁田一样,把东大滩的吐谷浑营地犁出几道大沟。

    追到后面,秦琅甚至故意拉开了点距离,好让伏允能够继续逃,因为他发现伏允的慌忙逃跑,带来的效果很强烈,伏允逃到哪,哪里的吐谷浑人就丧失斗志,也开始跟着跑。

    伏允成了最佳的瓦解吐谷浑军斗志的武器。

    就这样,当北面野马滩上和浮桥北岸杀声正隆,攻防激烈的时候,秦琅这里五千骑却用两个时辰,彻底的把十几万人的大东滩伏允营地给摧毁了斗志。

    跑,到处都是逃跑,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跑,若不是伏允一直在乱逃,秦琅未必能这么轻松,肯定会有许多人抱团聚集反击,可伏允东一头西一头的乱闯乱逃,把那些人最后一点斗志都瓦解了。

    五千唐骑虽不多,可始终是呈锥形攻势,那些好不容易聚拢起来多点的人马,都会秦琅故意驱使着伏允去摧毁他们的意志。

    用了两个多时辰,整个大东滩彻底的溃乱了。

    十几万人已经再无斗志,只顾四散逃奔。

    有些人被追急了,甚至直接跳入黄河,淹死了许多,也有人弃马爬山,还有拼命的往温泉河跳,往温泉河谷逃的。

    秦琅一直盯着伏允。

    伏允几次也想逃向温泉谷方向,希望顺着温泉河谷,逃向乌海。

    结果都被秦琅拦住,他也想过桥去西大滩,去野马滩,依然被堵住。

    最终,秦琅将伏允逼到了黄河边上,一边是湍急的黄河水,一边是步步紧逼,三面包围过来的唐骑。

    看到那面秦旗到来,伏允绝望了。

    这个老家伙喘着粗气,看着身边的亲卫被一支支羽箭带走,最终绝望的拔剑自刎。

    可剑划破颈项,伏允却疼的下不去手了,他摔落马下,倒在黄河边上,捂着流血的脖子,居然哭泣起来。

    秦旗到。

    唐骑们围住伏允,却没有人上前。

    大家都在等秦琅上前。

    秦琅策马上前,丈八马槊刺穿了伏允身上的半件盔甲,将他挑起,举至半空。

    伏允哀嚎数声而亡。

    死去的伏允被秦琅甩下,亲兵上前为秦琅割下伏允的首级,插在长枪上。

    一个亲兵长矛举着伏允的脑袋,一个亲兵用长矛举着伏允的金盔,还有一个亲兵用长矛举着伏允的新汗旗。

    东大滩上,无数还没能逃出去的吐谷浑人,纷纷绝望的投降。

    秦琅所过之处,吐谷浑人纷纷弃械下马,跪伏在地,口喊大唐万岁,天可汗万岁!

    而此时,野马滩上还在激战,溪桥北口也还在猛烈厮杀。

    秦琅一路招降诸部,向北而来,当他来到溪桥南口时,已经招降了十万之众,战死者不过数千,逃离者也不过三万左右。

    他率兵越过浮桥准备增援其它人马,结果发现北面居然也已经取得了胜利。

    诸将皆惊。

    柴绍等惊叹秦琅以五千骑破十三万,阵斩伏允,招降十万。秦琅惊叹于吐谷浑尊王居然杀了天柱王,率西大滩其部三万余众投降唐军。而老程他们更是能这么迅速的硬打硬的击溃了野马滩上六万天柱精锐。

    百花齐开,争香斗艳啊。

第612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河口,到处都响起欢呼之声。

    这是一场惊险刺激到无以复加的胜利,激战时有多凶险,此时胜利后就有多欢喜激动。就连伤兵们都忍住痛一起欢呼。

    顾不得疲惫,顾不得饥饿,唐军开始打扫战场,搜捕逃敌,招降还在顽抗之敌。

    军中的参军事等开始统计伤亡,各级军官们清点人员,上报损失。

    这是一场大捷,可伤亡也极其严重。

    北面野马滩上,五万对六万,硬碰硬血战三个时辰,其中以从野马台上冲下来的程咬金部损失最大。为了能够配合攻营的柴绍军,程咬金薛万彻他们是拼了命,不计代价的往下冲。七千人马,临时武装了八百重装骑兵,一千二重装步兵,这两千战士,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的杀开了一条血路,给天柱部来了个中心开花。

    但两千人,战死了超过一半,重伤也达数百,其余的也是个个带伤,如老程这样的全军主将,都是大小伤三十余处,血流了数升。他的一百亲兵,几乎死光了。

    薛万彻兄弟统领的是一千轻骑,也几乎打光了,兄弟俩旧伤再添新伤,身上都快没一块好肉。

    七千多人马,还能完好站着的不超过三千。

    柴绍和梁建方二人统领的北军的左右两军,加上秦琅中军的辅兵,前后加起来四万九千,上次北山一战,折损了一万多,此次参加三万余,打到最后天柱军崩溃投降时,又折损了一万多。

    这种惊人的伤亡比,就是一般的大唐府兵都撑不住,秦琅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撑下来的,不得不说柴绍的统帅能力不是一般的强,那些党项羌兵、吐谷浑附庸在他手下,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猛。

    虽说这也跟战事时间不长有很大关系,全凭着一口气支撑着,那口气还没泄,所以都打的极猛,但就算如此,大唐也数不出几个有这样本事的将军了。

    刘仁轨和高甄生两位年轻的将领,在浮桥北岸的血战,也值得赞赏。二人前后以五千兵马,硬挡了天柱部四万人马的猛攻两个多时辰。

    虽然借助了地利,但做为年轻一辈的将校,能打出这种战绩,也是表现极为突出,虽说五千人死的只剩下不到两千,可起码他们没怂没退守住了。

    倒是秦琅这五千人,战后一统计,还有差不多四千。

    秦琅与程咬金重登野马台,把自己的帅旗插在这处最高处,然后在这里召诸将议事。

    卸下布满刀枪剑痕的铠甲,解去染血的战袍,大家拿温泉水洗把脸,擦拭掉身上的血渍,换上干净舒适的戎服常袍,一人一把胡床小马扎坐着。

    山上风很大,也很凉爽,坐在这上面,倒是把山下三大滩营地一览无余。

    “快上酒肉。”

    老程虽然说受伤不轻,包扎的都快跟个粽子一样了,可这家伙嗓门倒没小,一坐下就喊秦琅上酒上肉。

    “肉量大管饱还新鲜,可酒暂时没有,大战过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大家先忍一忍,等回陇右后我再与诸位庆贺共饮。”秦琅笑着招手,让亲兵们端上来一盘盘的鲜红好看的牛羊肉骆驼肉等。

    “边吃边聊。”

    秦琅招呼大家。

    酥油茶、酸马奶,青稞糌粑,还有烤羊肉串,风干牦牛肉,新鲜的石炙羊肚肉,炖牛腩,再来几只天鹅、黑颈鹤这些后世吃上一口就得进去蹲几年的天上美味,当然也少不了新鲜的温泉河和黄河里网上来的河鲜美味。

    一道黄河大鲤鱼,地道的关中做法,顿时让大家都有种回到长安的感觉。

    老程抱着条红烧黄河鲤就啃了起来,“这味道中,地道。”

    薛万彻兄弟一人抱一只羊腿在那里啃,好像在啃吐谷浑人一样用力。

    柴绍则动作优雅的在吃着生鱼片,那鱼生切的如蝉翼般的薄透,铺在冰上,瞧这家伙吃的那优雅样,秦琅忍不住想提醒他这种淡水生鱼片,可是会有寄生虫可能的。

    秦琅喝着酥油茶,这茶较浓,口味重点,不过倒是补充体力的好东西,还能提神醒脑。喝杯茶,再撕只天鹅腿,鲜嫩美味。

    刘仁轨、王孝杰、刘审礼这三位年轻的校尉,已经被秦琅都记了跳荡功,还各提拔为了一军总管之职,三人坐在靠后的位置,是既激动又有些小心谨慎。

    不过看着一众相公大将军们的那狼吞虎咽的样,倒也觉得接地气了许多,自在了许多。

    说是边吃边聊,其实大家都只顾着吃,风卷残云般的痛吃一顿,面前留下一堆的各种骨头后,拍拍肚子,倒是都饱了。

    好像又活过来了一般。

    将军们都有着异于常人的体魄,极度的饥饿疲惫后,一顿进食,比常人更快的恢复了过来。

    餐盘撤走。

    段志玄问,“接下来,卫公是何打算?”

    薛万彻拍着肚皮道,“自然是撤兵,这一仗打了这么久,如今取得大捷,正好凯旋。”

    秦琅拿出一张纸,抖了抖,“这是各军汇总上来的粗略数字,此战,我军以寡击众,以五万余众,败吐谷浑二十余万,上阵上获。共计阵斩四万余首级,俘虏十五万余众,缴获牲畜数十万,刀枪铠甲战马等不计其数。”

    “我军前后战死三万余!”

    开始听到说斩吐谷浑首级四万余级,俘虏十五万余众的时候,大家都非常高兴,可听到唐军也前后战死三万余时,不由的沉默起来。

    秦琅继续道,“若算上我军在库山、曼头山,以及赤水源、温泉谷等战的损失,则战死还得再添一万余,加起来我军前后战死超五万了。”

    薛万彻兄弟低下了脑袋,他们在温泉河谷惨败,自己的五千人马就折了三千多,最后还把来搭救的老程的五千人马搭进去千多。仅这一战,南路军就损失了五千人马。

    更别说,若不是他的轻敌冒进被围,也不会有这后来的野马台大战,不会再添三万多的伤亡。

    秦琅这边,细封存义、慕容顺几个蕃将也低下了头,曼头山一战时,秦琅的北路军折损了近万,其中主要就是细封存义他们不听军令贪功冒进被伏的损失,再加上曼头山硬战阿豹,也被他杀伤了许多。

    陇右军出兵,前后十几战,损失五万余,这个数字还是非常惊人的。

    柴绍、程咬金、薛万彻诸将都怔怔出神。

    老程翻了翻眼睛,感觉这数字有些不对。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四万多。”秦琼答。

    老程一拍大腿,结果拍到伤处,痛的跐牙咧嘴的,“不对啊,我们在库山分兵的时候,南北两军,各两万人马,总共也才四万对吧,现在折损了五万多,却还反而还有四万多?”

    柴绍等人回过神来了。

    秦琅也没说假话,但老程说的也是事实。

    陇右军出兵的时候,九军两万七,辅兵五万四,总共是八万一千人马,可实际上并没有全部调集出征,还有许多是担任留守任务的,不仅有大量辅兵还留在陇右诸州县,就是边军九军,也有部份没出来。

    当时秦琅是把陇右军分成了三军,前中后三军,前军精骑九千,中军有骑兵步兵,后军以辅兵和蕃兵附庸为主。

    结果第一战库山大捷,招降收编了许多吐谷浑军,并把不少党项附庸编入,组成了南北两军,各两万人,然后把其余的陇右辅兵,没出发的就停止出征,已经出来的,也多是在库山组成了临时营地,部份留守,其余返回陇右。

    从陇右出发的这四万人,其实只有一半不到真正的陇右唐军,剩下一半是由党项附庸和归附羌氐侧近城傍,还有新招降的吐谷浑军组成。

    分兵后,秦琅的两万人,又接连打了曼头山、牛心赤、赤海、乌海等战,虽然加起来折损了万人,可在他打下乌海后,其实还有六万人马,其中陇右唐军还有约九千,基本没怎么折损,伤亡的一万人里,唐军只占一成,其余都是附庸和降兵。

    老程的南军两万人,其实也只有一万是陇右边军,其余的也都是那些蕃兵附庸们。

    最惨烈的野马台之战后,秦琅的北路军,在野马滩北山之战时,损失一万多,在野马台之战又损失一万多,在北口损失三千多,在大东滩损失一千多,实际又损失了三万多人马,但其中也多是附庸为主,真正的陇右军折损其实只有三千多。

    所以到现在秦琅的北路军一万陇右军,现在还有五千多,折了一半。

    倒是程咬金他们的南路军,薛万彻温泉谷惨败,老程野马台被围,刘兰成野马滩被围,最后一战,野马台突围损失最大,他南军两万人,打到此时,几乎打没了,剩下了五千左右,其中陇右军剩下了两千左右。

    南军总共折了蕃兵七千,唐军八千。

    总的这么细算下来,实际上库山之战分兵时,陇右军继续出征的只有两万,此时还余七千,折了一万三。

    当时出征的蕃兵两万,加上后来秦琅补充了约六万的蕃兵,总共八万,此时还余三万多,折了近五万。

    野马台之战,加上库山、曼头山、赤海、赤水源、温泉谷、牛心堆等战加起来的斩杀,总共是斩杀吐谷浑八万。

    唐军以阵亡近六万,换的是斩首八万的战绩。

    “帐不是你这么算的,咱们陇右九军总共出了两万人,转战数月,前后十余战,总共阵亡一万三,换得的是前后斩首八万,收编八万,俘虏四十余万的辉煌胜利。”老程拍着桌子喊道。

    六万换八万,这哪能体现出大家的功绩?

    明明就是出兵两万,伤亡一万三,换取了斩首八万,收编八万,俘虏招降四十余万的天大胜利。

第613章 分功

    打了胜仗,自然得向天子报捷。

    所有陇右将军们的披荆斩棘,赴汤蹈刃,说白了不也就是为了建功立业?

    “匹马戍梁州,万里觅封侯。三郎,你这诗俺老刘喜欢,可你刚才那话确实说的不对,咱们明明是一个天大的大捷,怎么让你说的好像还吃了个大败仗似的,按你所说,岂不成了我们陇右挥兵十万,结果最后打的只剩下了四万?”

    “不对不对,咱们这次就是他娘的天大的胜利,谁也抢不走。咱们从库山之战开始,总共就出了两万陇右兵,其中还有八千他娘的党项羌和其它杂羌轻骑呢,算下来,实际咱们陇右三都督府九边军出的兵,也就一万二,如今打到现在,咱们前后斩首十万众,俘虏招降四十万,获牲畜百万,还阵斩吐谷浑大汗伏允,又先后招降了大太子和二太子,以及名王十几个,俘虏王公百余,这是何等辉煌的胜利?”

    老刘是个一狠起来就提陌刀砍人的老流氓,他还是个科举明经出身,虽说是隋朝的明经,可人家毕竟是读书人出身的,所以若说玩文字游戏,谁也玩不过他。

    “我看应当这样向天子奏捷,贞观四年晚春四月,陇右宣帅卫公秦琅,率陇右三都督府九军一万二千战士出征西讨吐谷浑,八千羌骑协从出征。深入吐谷浑数千里,转战三月,前后凡库山、曼头山、牛心堆、赤海、乌海、温泉谷、大东滩、赤水源、野马滩台十余血战,一次次击溃吐谷浑军,前后合计阵斩十万余众,招降收编八万,俘虏四十万众,并斩杀吐谷浑大汗伏允,宰相天柱王,降大宁王、尊王以及高宁王等十余名王,名王以下公侯百余·····”

    老刘敲着桌子对秦琅道,“就这样写!”

    柴绍、薛万彻、老程等一众大将,也都呵呵笑着,同样的战果,不同的说法,完全不同的效果。

    秦琅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重又放下。

    他当然不会那么傻的自贬功劳,刚才不过是对内的伤亡统计,让大家心中有数,真的上奏的时候,这奏章写法自然得很有讲究。

    可按老刘老程的说法,其实就是没把那些跟他们并肩战斗的羌人、吐谷浑人算在里面,没当成自己人,不算唐军。这样的话,陇右军出兵人数降到了一万二千,最后还剩下了八千,前后总共只战死了四千人。

    以四千换的是灭掉吐谷浑一国,斩杀可汗、宰相的功劳,俘虏四十余万,斩首十万,这自然是天大的功劳。

    甚至这样一来,库山之战时,中军后军好多都没算进来。

    这样无疑是对那些附庸们的不公,尤其是从陇右出来的党项等诸部,但此时到了分蛋糕的时候,在座的每个军中大佬,都是不会轻易的分出最大的蛋糕给那些杂羌们的,大家吃肉,最多给他们喝点汤。

    秦琅笑问柴绍、薛万彻几将,让他们表态。

    段志玄张士贵等也都赞同老程老刘的这种表功法,功劳主要是陇右唐军的,把这场大战,描述成了一万二千陇右边军深入吐谷浑转战数千里,前后十余场血战,前后斩杀十万,招降收编八万,俘虏四十余万,夺牲畜百万······

    “给党项羌、诸杂羌们一些牲畜牛马钱财便可,功劳应当是咱们陇右军的。”薛万彻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跟秦琅的矛盾,此次大战劫后余生,对于秦琅他倒也没以前那般怨恨了,战场上并肩拼过命后,女人的事也就不值一提。

    诸将不仅是在为自己争功,也是在为自己的手下将士们争功。

    这种时候不吭声,到时下面的弟兄们都会有怨气,以后再带兵可就难了。

    “功劳还是要分的,毕竟斩首十万,俘虏四十余万,招降八万,这么大的功劳。”柴绍缓缓道。

    秦琅笑问,“那霍公之意,要分多少?”

    “咱们吃肉,总得给他们也吃点汤,随我们从陇右出来的那八千羌骑,多分点,多少给点肉吃,慕容顺等早降之兵,也跟着咱们打了数场恶战,多少也要带点骨,至于尊王等只能算是俘虏了,不必理会。”柴绍的分法同样霸道。

    张士贵提醒他,陇右出来的那八千羌骑,其实基本上已经打光了,剩下的也就是那些头领和自己的亲兵了。

    “这样更简单了,给这些还活着的请官请赏,至于死了的,咱们不是缴获了许多牲畜嘛,给他们家人一些做为抚恤就是了,反正他们是羌人,也不需要什么斩首俘获等军功,最多咱们给他们向朝廷请个勋就是。”

    柴绍言下之意,羌人用不着功劳,反正他们不是唐军,拿了功劳也不会升官,所以直接分他们点缴获战利品,死了的给点牛羊抚恤,表现好的挑些向朝廷为他们请个勋官安慰下。

    有几分草菅人命的感觉,可在这些大佬们眼里,羌人又不是唐人。

    “陇右出来的八千羌骑,应当区分对待一下,他们毕竟是随我们最先出征的,应当给他们多分点牛马,还要为他们向朝廷请勋。”秦琅道。

    “这个可以。”

    众将都点头同意,好歹不是战场倒戈,或是被俘投降的,再加上这些人多数都死了,因此也就大方点。

    “第二等的,应当是慕容顺在库山之战后归附之部,他们有万人,也立了不少功。”

    段志玄很直接的问,“慕容顺这一万人,还剩下了多少?”

    秦琅翻看了下面前的本子,“曼头山一战和野马滩北山一战,这一万人也差不多打没了。”

    “那好说,补偿点牛羊,多分点战利品,给慕容顺多写几句好听的词,向皇帝为他表功。”段志玄挥手道。

    其它诸将也没意见,于是秦琅点头。

    “曼头山归附的乙弗阿豹应当归为第三档,他兵败后归降,与其部精锐数万加入我军,在野马滩一战中表现不错,伤亡也不小。”

    结果柴绍摆手,“这阿豹虽说送了对美丽的双生女儿给卫公你,但实话实说,这小子在曼头山一战,可比我们造成了上万的伤亡,党项部和慕容顺的兵,折的可是非常多,虽说后来也还表现不错,可将功赎过吧,功劳也就没什么可多提的,随便赏点牛羊等就是了,不跟他秋后清算,就算不错了,也别想着跟拓跋思头、细封存义、慕容顺他们一样待遇。”

    “就是,这家伙,便宜他了。”

    阵前倒戈投降的尊王列了第四档功,他斩了天柱王,率三万人马投降,也还算有功的,当然,有功的只是他一个,那三万天柱部没功。

    至于其它在战场上被俘的,就没功劳可言了。

    而薛万彻等对于野马台那几万天柱部十分不满,认为他们的顽强反抗,导致了他们伤亡惨重。

    “我强烈要求,对野马滩天柱部俘虏,执行抽十杀一制,以惩罚他们的顽抗。”

    抽十杀一,这可是很厉害的处罚了。

    “他们都已经是俘虏了,抽十杀一是不是太狠了点?要不,只抽点军官头人杀了算了?”张士贵道。

    “我提醒下张公,咱们手里现在可是有十几万俘虏,还没算上其它地方的,若是不狠狠的惩戒下这些蛮子,等我们一撤,只怕这些人又要生乱,必须得杀,狠狠的杀,才能震慑威吓这些人!”薛万彻咬牙切齿的说道。

    对于慕容顺乙弗阿豹、尊王等归附的既然有赏,那么对于顽抗的自然得严惩,否则不公平。

    老刘和程咬金他们在此次作战中伤亡最大,也是最支持薛万彻的。

    “抽十杀一,必须抽十杀一。”

    秦琅问,“他们如今身份是俘虏,如何处置,不应当上奏请示朝廷吗?”

    “请示个卵,数千里之遥,一来一回得多少时间,哪等的了,我们现在就几万疲惫之兵,这么多俘虏和降附之兵,如果不表现的狠点,只怕夜长梦多,还会有麻烦。”

    “赞成抽十杀的一举手。”秦琅直接道。

    结果老程几个最先举手,柴绍段志玄等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举手了。

    秦琅扭头对身后的记室参军事道,“记录下大家的表决,这是集体决定,我尊重大家的意见,抽十杀一。”

    野马滩上六万人马,战后此时剩下的也不多了,战死一万多,还有一万多溃散逃跑、失踪,也有掉入河中淹死的,剩下伤兵还有数千,最后投降被俘的有三万多。

    最后决定,对那三万多俘虏抽十杀一,至于重伤的几千,则以缺医少药难以救治,人道关怀为名,直接将他们安乐死了。

    野马台下,滩上俘虏营。

    数千伤势严重的天柱部被赶到山下温泉河边,由尊王率领投降的西大滩天柱部执行安乐死,一人一把刀,一刀一个将重伤兵砍死,然后由另外两个天柱兵扔下河,冲入黄河。

    当数千重伤兵被杀光后。

    那三万多野马滩天柱降兵,开始抽签。

    十个一组,摸石头,胡禄里有十个石头,只有一个染成白色。摸到白色者死!

    三千多个倒霉的家伙被驱赶到河边,执刑的是那些运气较好没摸到白石头的天柱部,砍头,扔入河中·······

    十几万俘虏,全都在河边,目睹了这一幕幕,被震慑的脸色苍白,一个字都不敢吭。

    “要不干脆把天柱部全杀了算了。”薛万彻看那温泉河都被染红了,居然有些兴奋的提议。

    秦琅没理踩他,抽十杀一,已经是极强的威慑了。

    全杀了,那真是人屠魔王了。

第614章 马革裹尸还

    大战之后,一日间又杀俘万余,不仅野马滩上的天柱部被抽十杀一,还把天柱部重伤兵给全杀了,就是东西大滩的吐谷浑重伤兵,也基本上都杀了。

    光明正大的理由是这些人伤势太重,缺医少药没的救了,实际上就是不想留这么多俘虏,伤员也不好带,便干脆借机杀了。

    相反,唐军和其附庸兵伤员,不论轻重,都第一时间搭起了医疗营,及时的包扎救治。不过有药没药,尽量做到每个伤员都能得到关怀救治。

    秦琅等亲自到医疗营中慰问看望伤员,军中医疗条件有限,缺医少药,加上这里高原反应严重,导致情况更不容乐观。

    大量的伤兵不得不被截肢,还有许多伤兵没撑过一天就死在了医疗营中。

    随军的大夫才十几个,好在秦琅在后军中本就有后勤营,其中就有野战医院和医护队担架队等,他们受过最基础的医护急救知识培训,在战场上抢救了不少伤兵的性命。

    及时的清创、止血、包扎,看似不起眼的动作,挽救了许多伤兵的命,避免伤口感染等最易导致伤兵死亡的问题。而出征前准备的不少金创药、绷带也成了救命之物。

    不过在远离城市的不毛之地野战,伤兵依然是缺医少药,战后三天里,许多伤兵都无法扛过那道鬼门关。

    重伤员的死亡率太高,高到秦琅都只能沉默叹息,就算是及时的截肢,可截肢后的死亡率依然高的吓人,一百个重伤员中,能幸存下来三五个,都已经极其难得,这还让柴绍等惊叹不已。

    正常情况下,在这种鬼地方重伤,几乎就只能等死,而且是很快死掉。

    就算是轻伤员,也会有高达七八成的士兵最后死于伤口感染等。

    绝大多数的大战过后,伤亡更多的还是出现在战后,而不是战斗时直接杀死的,重伤员从战场上撤下来,也很难存活,轻伤员也会大量死于伤口感染。

    而现在,重伤员虽限于条件,依然死了许多,但通过及时的治疗、截肢等,还是有部份活下来了,轻伤员则因为及时的清创止血包扎护理等,并没有出现大量死亡的情况,只有部份运气不好的感染加重导致死亡,多数情况都在好转。

    “这个医官要为他请功。”柴绍看过后,为医疗营里的干净卫生而惊叹,更为那一组组数字惊叹赞赏。

    走出医疗营,诸将都有些沉默。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事实。

    一场大战下来,柴绍等人自然都将功成名就,可不说死掉的六万多附庸,仅是陇右唐军也死了四千多,陇右出来的八千羌骑,几乎都战死了。

    胜利了,许许多多的士兵们却都没能等到这一刻。

    “阵亡的弟兄们如何处置的?”柴绍问。

    “宣相特意交待,要把这些弟兄们带回去,让他们魂归故乡,所以准备就地火化,然后带回骨灰,随同他们的遗物运回。”

    战场远离中原,要把这些尸体运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太遥远了,且这个季节,虽说现在已经入秋,可依然还很热,尸体会很快腐烂,处理不理,还容易产生瘟疫。

    烧了化成灰带回去,无疑是最好的处置结果。

    午后。

    诸将再聚。

    大家开始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战斗刚结束后,仅休整了一天,秦琅便派了席君买高甄生二将,各率五千人,前去增援乌海,追击吐谷浑败兵。

    野马滩一战,逃离战场的败兵约有五万,其中有三万是伏允所部,当时秦琅也没法拦截所有,只能放任部份逃走。其它两处战场,也有不少见机不妙跑的快的,大战之时就脱离逃跑,当时也是顾不得。

    他们基本上都是沿着秦琅来时的温泉河谷往乌海方向而逃,秦琅在那边有高侃带着三千人留守,堵住了那条必经之路。

    可他为稳妥起见,还是派出了麾下两员大将,带了汉羌一万人马去增援,意图把这五万败兵堵住,不让他们逃脱。

    现在消息传回。

    战斗刚结束三天,那五万败军约有不到四万人,确实已经被高侃拦截堵住了,拓跋思安从南面河口,带回来了近万拓跋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拖家带口赶来,虽说有些滥竽充数的感觉,但确实大壮声势。

    不过高侃派来信使给秦琅报信时,暗里透露出对拓跋思安的不满,认为这家伙明显是趁机把自家部落带过来,抢占乌海、花石峡这片背风靠水的好秋冬牧场,这本是天柱王三部之一乌海部的过冬草场,以前乌海与拓跋部便是以花石峡为界。

    乌海部在北面乌海一带,拓跋部在南面河口一带。

    现在这拓跋思安扯虎皮做大旗,打着奉卫国公之令率部增援乌海的旗号,把自己的部落全都迁到乌海,明显就是想趁机夺占了这片草场。

    对此,秦琅看过之后,也只是暂时压下,知道这么回事就好了。

    反正吐谷浑经此一战,虽说还没灭国,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曾经做为吐谷浑附庸的党项,如今成了大唐的附庸,肯定想趁机抢一波草场地盘的。

    这种事不算坏事,反正大唐也没能力跑过来占地放牧,不过这都不是当务之急。

    起码拓跋部来了上万人,确实帮助高侃堵住了那几万败兵,等到高甄生席君买率一万人赶到后,彻底将他们堵在了山里。

    高甄生他们也没急着发起攻击,就那样围着,却是遵从秦琅事先的吩咐,不想再生伤亡,打算以势迫降这支败兵。

    几万败兵暂时还没降,可既然围住了,就不用怕他们还能飞。

    今天议的不仅是那几万败兵的事,还有野马滩这里的善后。

    这里现在还有三万多唐军、附庸,十几万俘虏,如何处置善后?处置完,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是马上班师,还是继续扫荡吐谷浑,彻底灭亡吐谷浑?

    段志玄张士贵二将比较稳重,认为经此一战后,大唐已经取得了胜利,吐谷浑已亡,所以可直接班师凯旋。

    他们有一层隐忧,唐军现在伤亡不小,师老兵疲,真正的陇右唐军只剩下了不到八千,附庸三万,多是吐谷浑兵。

    而且此时已经立秋,正所谓胡天八月既飞雪,这边的气候,一到八月就会降温下雪,到时唐军会很麻烦。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已经很满足于这个战果,如今哪个士兵功绩簿上不是厚厚一页?缴获的战利品又如此之多,大家都急着分了战利品拿了赏赐,赶紧回家去。

    毕竟一出来几个月,夏收都耽误了,总不能再把秋收给耽误了吧?

    吃着石烤羊肉,大家脸上都恢复了淡定从容,精气神十足。

    秦琅主要是听,不轻易开口发表意见,做为主帅,他更喜欢先听,最后一言定鼎。

    现在诸将主要分成了两派。

    原北路军的柴绍、张士贵、段志玄这几位大将为首,都想要班师凯旋,赶紧带着军功和战利品回家,准备收麦子去,跟老婆孩子享受胜利的果实,没有人愿意继续打了。

    而以原南路军的程咬金、刘兰成、薛万彻、薛万均兄弟们为首的南军将军,却都持反对意见,他们因为这次吃的亏太大,到现在都还不能气平。都想趁胜追击,要横扫吐谷浑,老程甚至拍着桌子说必须一路打到且末城,把整个吐谷浑三千里地都给踏平,将每一个部落都给打的跪下臣服,归附大唐,这才算全功,才能收兵。

    刘仁轨、王孝杰、刘审礼这几员表现出众的南军年轻将军们,也都还是一腔热血未消,都支持继续用兵。

    秦琅一边听,一边在石头上烤着鲜嫩的羊肉。

    虽说处于敌后不毛之地,可用不着吃草,缴获的吐谷浑人牛羊,数量充足,可以随意的吃。

    吐谷浑俘虏们每天只能喝点汤,吊着条命。

    唐军却能大吃大喝,秦琅绝不亏待自己人。

    石头烤的炙热,把新鲜的羊肉摊在上面烤,烤的滋滋冒油,再撒上点孜然、青盐、胡椒粉,那个美味。

    “俘虏如何处置?”秦琅突然出声,打断了众将的争论。

    十几万俘虏呢。

    就算刚杀了万余,可依然还有近十五万。

    “杀了。”薛万彻道。

    大家都没理他,不可能真的都杀了,抽十杀一,杀了三千多天柱兵,再以重伤无治为由杀了万人,这已经是极限了。

    大家又不都是杀人魔王,好杀人为乐。

    其实秦琅说出这句俘虏如何处置的话,代表的是大唐将以何种方式善后。

    吐谷浑三千里地,现在主力基本上尽亡,大汗也死了。

    可吐谷浑也毕竟处于不适合农耕的地区,大唐不可能长久占领统治这里,这就跟漠北一样,但大唐又不能说打完就走,不管不顾,大唐需要的是控制这里,而不是占领这里。

    “效仿党项之地的羁縻统治如何?”老刘虽然是继续进攻派,但在如何善后这个问题上,却还是比较理智的。

    上次击败党项后,朝廷最后的处置办法就是羁縻统治,划设了四十五个羁縻州,依然是用那些归附的党项首领担任刺史、都督等职,代朝廷统治那些地方,甚至是让他们世代承袭。

    薛万彻反对,他有些不甘心,打了半天,结果最后还是让他们继续原样,那玩个锤子。

    羁縻统治,意味着要把这些俘虏都放回去,让他们回到自己的部落,依然由自己的首领们统治,恢复过去的老样子。

    顶多也就是换了个可汗而已,这对差点打瘸腿的老薛来说难以接受。

    “既然你们不肯杀,那我说就干脆全都贬为奴隶,分赏给将士们,绝不能纵虎归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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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俗人介绍:
离玄武门之变只有三天了,秦琼却打算做个国之纯臣不参与其中,秦琅高呼这不是坑他吗?送上门的从龙之功怎么能不要,等事成之后再功成身退也不迟。到那时,做个俗人,不谈亏欠,不负遇见。做个俗人,贪财好色,放荡自由。贞观俗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俗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俗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