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贞观俗人TXT下载贞观俗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贞观俗人全文阅读

作者:木子蓝色     贞观俗人txt下载     贞观俗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45章 选边站队

    后世有位老人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任何时候,只要有人,就会有江湖。有利益,就会有党派。不管是叫朋党还是山头,总之都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而抱团一起的团体。有的关系密切,有的也十分松散。

    有以地域乡党合在一起的,也有以师生同门等关系联在一起的,更有诸如姻亲的,有同袍的,各式各样,甚至这些集团其实也是错综复杂的关系,可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比如武德时,朝中最大的党派自然就是太子党与秦王党,而这两党中的许多心腹骨干,又其实都是皇帝李渊的心腹。只是后来因为储君之争而分化。现在,朝中也开始围绕着储君之位,出现了太子党、魏王党和吴王党了。

    秦琼觉得很惊讶,可秦琅却丝毫不奇怪。

    有些事情还不明显,十分隐秘,但却已经是事实了。

    就如房玄龄,这位一直都是李世民的绝对心腹,位居中枢宰相之位十年,极得皇帝信任,才能也是十分强的。

    “梁国公怎么可能是魏王党?哪来的魏王党,三郎你莫胡说。”

    京中有没有人公然叫魏王党,秦琅现在还不清楚,但他能肯定的是,魏王身边确实已经形成了一个隐秘的利益集团,他们可不仅仅是魏王府的属吏,而是有拥李泰夺嫡野心的一群人,为了这个目的而走到一起的。

    “阿爷,不止是房玄龄,还有柴绍。”

    又一个重量级人物,柴绍当年在李世民跟李建成的夺嫡之争中,表面中立,其实是站在了建成一边的,他与建成的私交也向来好。玄武门之后,李世民也确实冷落了柴绍这个姐夫很久,不过柴绍统兵本事强,在关陇集团里也人脉广,故此在经历几年冷落后,李世民觉得完全掌控了朝局后,也就重新开始重用柴绍。

    柴绍以隋朝杨广元德太子的东宫千牛出身,娶李渊嫡女李三娘,李渊太原起兵,柴绍赶往相从,路上还遇到准备跑进山里落草的建成、元吉兄弟俩,劝他们一起赶往太原,到达太原后,担任李渊右领军都督府长史之职,每战先登,屡立战功。

    大唐建立后,随李世民平薛举,败宋金刚,降王世充,擒窦建德,统一战争几乎打了个遍,后来又镇守陇右,抵御吐谷浑,曾用美人计大破吐谷浑军。后北上突厥,再数立军功。

    玄武门之变后,冷落了几年。

    如今是镇军大将军衔,行右骁卫大将军职,改封谯国公,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也是世封刺史之一。

    从京西歧州刺史,改任京东华州刺史,镇守潼关门户。

    若不是因为当初站队问题,柴绍在朝中地位,那是远超秦琼李绩等人的,也是唐军中能独挡一面的强力大帅之一。

    虽说没入政事堂,但柴绍在军中威望极高,尤其是关陇集团里人脉好,他站到了李泰这一边,可以说魏王党是如虎添翼。

    房玄龄、柴绍,一文一武,那都是顶级。

    这两位都没有公开的发表什么支持李泰的言论,也没有公然为李泰在朝堂上或皇帝面前支持李泰,但他们和他们身后代表的势力,却在用行动支持李泰。

    房玄龄身后的范阳卢氏便十分积极主动的投奔魏王,有许多范阳卢氏年轻才俊,都进了李泰的文学馆。

    魏王府文学馆编撰《括地志》,正文五百五十卷,序略五卷,总叙历代州、郡分划制度,正文则把大唐的三百余州,一千余县,依十八道划分,叙述各州县的建置沿革、山川形胜、风俗、物产,以及古迹、人物等。征引赡博,为当世所重。

    虽然目前全书还没完,但仅已经编好刊发的诸卷,已经引的天下轰动,甚至李世民看了都大为赞叹叫好,对李泰以及魏王府的编撰人员都大加赏赐。

    而这括地志能修的这么成功,其中有一多半的功劳,是因为有范阳卢氏的加盟,范阳卢氏家学渊源,人才方面确实了得。

    这本书连秦琅看了都忍不住赞叹,确实是一本非常有价值的书。

    李泰虽然挂名主修,实际是以卢氏等主编的,但书修成了自然少不了这个项目的发起人和总负责人李泰的。

    除此之外,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就是赐婚高阳公主的房二,更是跟李泰这个大舅子走的非常近,完全没有半点避嫌之意,出则成双,入则成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李世民给他们俩赐婚一对了。

    而柴绍次子柴令武,尚巴陵公主,也是天天混在魏王府的。

    若是房玄龄和柴绍没有半点支持李泰的意思,绝不可能任由儿子跟魏王走的这么近,怎么也得保持一点距离的。

    看一个人的立场,不需要听他说什么,只要看他做了什么。

    随着皇子们渐渐年长,特别是李承乾这两年的一些行为惹皇帝不满后,大唐的朝堂上正在分裂。

    李世民的那些臣子们,包括他的心腹们,如今渐渐围绕着几位有能力的皇帝身边,形成了党派。

    长孙无忌、秦琅那是坚定的太子党,一向如此。

    可现在房玄龄和柴绍暗拥魏王,萧瑀、杨师道等在拥吴王李恪,更多的官员都面临着站队的问题。

    能站在朝堂中枢的人,面临着将来越来越激烈的皇子争斗,是很难独善其身,不被卷入进去的。

    而一旦站队失败,下场也会很不好。

    想想历史上,房玄龄好像确实就是魏王党的,所以贞观后期长孙无忌不遗余力的在打击房玄龄,在他死后都没放过他。在高宗继位后,执政的长孙无忌便立即用高阳谋反案,把房玄龄家族连根拔起,同时被株连的还有柴绍家族等,而吴王李恪也被长孙无忌亲自打入谋反案,让他不得翻身。

    至于房玄龄之后的魏王党骨干宰相刘洎,更是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的联手打击下,落的个身死的下场。

    不过后来长孙无忌的下场也不怎么好,以他为首的当初拥李治的太子党,也是关陇集团核心的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来恒来济等最后也全都被李治武则天鸟尽弓藏。

    而李治武则天能将亲舅舅掀翻的关键,又是借助了山东集团的势力,这支势力的代表正是李绩、程咬金等武将们,也是当年来自瓦岗的秦王府军功集团。

    李绩与长孙无忌同为托孤顾命大臣,最后却给了长孙无忌致命一击,但李绩虽然寿终正寝,但他的孙子后来造武则天的反,他死了也被清算,连李渊赐的国姓也被剥夺了。

    当官,尤其是当到宰相这个级别,进入朝堂中枢的官员们,最危险的已经不是什么工作犯点错,甚至是偷点拿点循点私情安插几个亲朋友什么的了,对他们来说,唯一能够威胁到他们生命,甚至是整个家族命运的,只有皇权。

    一旦卷入皇家内斗,特别是皇位继承这种事,那都是极其危险的。

    说白了,就是站队。

    如果皇位交接的还比较平稳,站错队也许还不会太惨,可如果皇位交接过程十分激烈,甚至流血政变,那站错队的可能就要牵连到整个家族。

    这是以前秦琅一直想要避免的,所以他很用心的去辅佐承乾,就是希望承乾这个嫡长的皇太子能够稳稳当当的继位,这样不会有厉害的夺嫡党争,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凶险的麻烦。

    可谁料到,十年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房玄龄是个稳重的人,他不至于吧?”秦琼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有些天真。

    秦琅只能说秦琼这些年远离政治中枢,敏感性不行了,或者说他很不愿意去参与这些,就如当年他虽是秦王府心腹,却还想着能够避免皇家骨肉相残一样。

    “阿你,你莫要忘记,梁国公当年可是圣人夺嫡的坚定支持者啊。”

    老房当年坚定坚持李世民夺嫡,甚至是最后关头流血兵变计划,他也是主张者,所以别看平时老房为人和气,对谁都十分客气,可老房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善茬的。

    能在朝堂上稳坐十年首相之位的,本就不是什么一般人,那可是非常残酷的朝堂之上,多少人盯着那位置,稍有不慎,那就是粉身碎骨的。

    老好人,绝对当不了十年宰相。

    当年房玄龄能一心拥李世民夺嫡,今日他为何就不会早选定李泰,准备拥这位夺嫡呢?

    毕竟承乾虽是嫡长,但这两年表现并不算好,尤其是跟李泰相比,就更有差距了。

    房玄龄天天呆在中枢,经常陪着皇帝,他比别人更能清楚的感受到两位皇子的差距,尤其是皇帝的心意,所以他下注魏王,也不稀奇。

    人到了房玄龄这样的位置,有几个能够跟秦琼一样淡泊名利?

    房玄龄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子孙,为家族着想,他是宰相,可若是站错了队,将来在新朝他和房家也是很危险的,君不见武德朝的裴寂,那也是当了九年首相的人,太上皇第一心腹,最终在贞观朝的下场多惨?

    一次次的被打压,最后致仕勒令回老家养老都还没被放过,依然被定了谋反罪,流放西南,最后还死在西南夷人手里,死的可谓是不明不白,他的家族子弟皆被除籍流放边地,女子大多没入掖庭。

    这可是前车之鉴啊。

    老房也没的选择,不想重蹈裴寂的覆辙,那只有提前就下注到赢家那边,早就站好队。

    只是老房凭什么就认为太子一定会被废,凭什么认为魏王一定就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这只是他的想法,还是他从李世民那里看出端倪了?

第946章 各为其主

    秦琅回朝,进封司空,加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兼太子詹事,摄兵部事。

    因在国丧期间,卫国公府闭门谢客,倒也没有人来吃闭门羹,这个时期也不方便往来。

    接下来几日,秦琅先到政事堂报到,与几位宰相们负责中枢事务,当前第一要务还是送灵献陵,为大行太上皇帝安葬入土。

    一切都算有条不紊。

    政事堂里温彦博、杨师道这老伙计回来,跟大家倒也处的还算表面和气,堂议过后,各自散去。

    秦琅回到自己的公房,刚坐下。

    长孙无忌就先进来了,“你几年没在京了,也不知道你这里还有没茶叶存着,便给你拿了一点来,尝尝我这茶叶,皇后赏的义兴紫笋,味道偏淡,但香味不错,回甘,茶汤也清。”

    “顺便给你带了套义兴紫砂壶茶具,也是皇后赏的,用来泡这义兴紫笋绝配。”

    秦琅笑着将他迎进来。

    屋里有一个壁炉,里面的松木劈柴毕毕剥剥的燃烧着,发出温暖的橘红色火焰。

    这种壁炉,算是早前铁皮炉子的进化版本,烤起来更舒适,而且同样无烟,也能坐水煮茶,甚至能烤山药。

    长孙无忌也不客气的坐在炉前,秦琅便提起水壶冲泡他拿来的紫笋。

    “温仆射就喜欢烤银炭,还要直接把炭炉上罩个竹笼,直接把脚放上面烤,还要盖个毯子,老气横秋的烤法,不温不火的,哪有这壁炉烤的舒服。”长孙道。

    沸水冲入,紫笋在水里翻转。

    秦琅把第一泡茶直接倒掉,算是洗茶。他爱喝绿茶,一般不洗,但是待客,还是会冲洗一遍。

    绿茶冲洗后,会少许多香味,甚至口感也不够醇,这不像是普洱。

    不过长孙无忌并没有把目光放在茶上,他过来也明显不是真来喝茶的。

    “三郎一会要去东宫吧?”长孙无忌问。

    “我昨日回京,圣人便召我入宫,出来时,我与殿下在宫前相遇,在马车里坐着聊了几句。”秦琅一边冲着茶,一边道。

    长孙无忌转头瞧了眼门口。

    “聊了什么?”

    秦琅笑笑,“聊什么估计长孙公也能猜到。”

    “你怎么说?”长孙无忌盯着秦琅,一边端起茶杯就往嘴里送。

    “小心烫嘴。”

    话落,长孙已经烫了嘴,他连忙放下茶杯,有些恼。

    “长孙公,心急不得啊。”

    长孙无忌叹气,“如何能不心急啊,这几年,你在岭南我在西域,忙着为大唐开疆拓土,征服蛮夷,倒是一时大意,忘记京中的太子殿下了。我现在心里堵的慌,你要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承乾一心想要休妻,这事越闹越厉害,已经有些不可收拾了。

    之前长孙无忌也不止一次劝他忍一下,可自从得知苏氏不能生后,承乾便不愿意忍了。

    “都是侯君集那个王八蛋,若不是他女儿那个狐媚子一心蛊惑太子,太子也不会这么犯浑。如今这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遮都遮掩不住了,已经有官员开始弹劾太子了。”

    长孙无忌气的压低声声狠狠道,“要我说,就得向圣人讨道旨意,直接赐死那个侯氏狐狸精!”

    秦琅摇头。

    “万万不可,殿下如今血气方刚,正是顺毛驴的年纪,顺的逆不得。他现在最宠侯氏,若是长孙公让圣人赐死侯氏,只怕就会结下死结,这不是解决事情之法。”

    长孙无忌无奈,“该说的我也说过了,该劝的也劝过了,可奈何他就是听不进去,我能奈何,眼看着现在非议越来越多,圣人眼中不满一分增加一分,我也很急啊!”

    “急也不能这样做,越逼太子就会越拗,到时犯起倔干出什么糊涂事来,后悔的还是我们!”秦琅耐心劝说着,“还是得找机会好好开导一下太子,苏氏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如今大家都盯着,稍不有慎,可是会出大乱的。”

    “是啊,有些人一直盯着呢,巴不得出乱子。”长孙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指了指房玄龄的公房。

    “我没料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居然背后捅我们的刀子啊,当初我们也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长孙无忌明显也很清楚房玄龄并不支持承乾这事。

    他突然凑近来一些,“三郎,咱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太子要劝,可一时半会也劝不动,我们还得防着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对这种人,就得下狠手,敲山震虎,杀一儆百,否则在他们带动下,只怕会越来越严重,绝不能开这个口子。”

    “咱们想办法,把他干下去。”

    秦琅却只是捧着茶杯没接话,房玄龄跟长孙无忌都是李世民的绝对心腹,长孙无忌还是皇后的哥哥,因此属于外戚,李世民有时用起来还得有些顾忌,但房玄龄却没这种顾忌,因此这些年一直都是居于首辅之位,就算如今李世民调整中枢三省的地位,加强中书门下地位,把尚书省排到最后,可想轻易的去房玄龄仍然太难。

    “房玄龄在中枢为相十年,肯定也办过一些有问题的差事,咱们揪出来一件,然后让人弹劾他,把他掀下去,罢了他的相职。”

    “长孙公,房相在朝中的地位,尤其是在圣人心中的地位,你我可是非常清楚的,除非是铁证如山的谋逆做乱,否则,轻易是动不了房公的,甚至可能偷鸡不成还要蚀把米,不值得。”

    “那就告他谋反之罪。”长孙无忌恶狠狠道。

    虽然曾经是并肩战斗的伙伴,可如今大家各为其主,也就没有什么客气可言了。

    既然房玄龄非要弃太子而支持魏王,那就别怪他长孙无忌不客气,虽说李泰也是他亲外甥,但事关储君之事,长孙无忌也没法两面兼顾的,他也只能选一边。

    “有证据吗?若是没证据的诬告,最后可是要反坐,后果很严重的。而且如果我们来弹劾房相谋反,圣人估计都不会去深究,只会认定是我们互相倾轧,最后可能是各打五十大板,事情不了了之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就要眼看着他们咄咄逼人?”长孙无忌也恼,承乾不争气,秦琅不帮忙。

    “其实我这里倒是有两个办法,上策,我奏请圣人,辞去东宫太子詹事一职,荐举由房相兼任太子詹事,并加太子太师,并把他两个儿子房遗爱房遗直都调到东宫任职,这样一来,就能向外界传递出一个信号,房公支持太子,房家支持太子。”

    长孙无忌听了却皱眉,“房玄龄这人我很了解,表面和气,其实是个笑面虎,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更改的,都是一条道走到黑,当年我们支持圣人,不管建成如何收买拉拢,他也都不曾改变过,如今想这么就把他拉过来,只怕难。”

    “你还有一个办法呢?”

    秦琅喝了口茶,“总得试试才行,至于另一个办法,就是下下之策了。萧瑀和杨师道不是支持吴王吗?那么他们不仅是太子之敌,也一样视魏王为敌,我们可以找个人提醒下萧相杨相,让他们先斗起来就好。如果能收集到一点魏王或者是魏王党核心的一些问题,交给他们,让他们弹劾。”

    “驱虎吞狼?”长孙无忌不由的拍了一下大腿,“还是这招好,这明明就是上上之策,怎么能说是下下之策呢?”

    “长孙公可要想好了,如今总还是比较平稳的局面,这战端要是一开,只怕以后就是永无宁日了,到时可就斗争激烈了。”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事是他们先挑起来的,我们怕什么?谁敢来挑衅,我们就打谁,绝不让他们心存半分侥幸!”

    长孙无忌茶也没兴趣喝了,嘱咐秦琅有空多开导开导下太子,然后便匆匆走了,估计是想办法搜罗魏王党的黑材料,然后暗里交到萧瑀他们手里去了。

    秦琅坐着烤了一会炉火,一壶茶冲了三泡,寡淡无味了。

    他放下茶杯,回到书案前,拿起墨开始在砚台上磨墨。

    墨好,提笔。

    在玉镇纸镇平的黄麻纸上,开始书写奏章。

    这是一封公开呈递的奏章,他将向皇帝请辞太子詹事之职,并举荐由房玄龄来担任太子詹事职,并请加房玄龄太子太师衔,让德高望重,才有卓越的梁国公成为太子的老师。

    他还请皇帝任命魏征为太子左庶子,以王珪为太子右庶子,共担太子老师,一起教导辅佐太子。

    相比起直接开战,秦琅还是希望能够再谈一下,如果能谈成,总比开战强。

    房玄龄的能力那是有目共睹的,向为皇帝心腹,为相十年,朝中人脉经营极广,更添又有范阳卢太原王吴兴沈等名门姻亲,不到万不得已,秦琅并不想跟他为敌开战。

    长孙无忌刚才表现的很急的样子,可秦琅并不会被那老狐狸轻易骗的去打头阵,事情还得小心谨慎慢慢来。

    奏章写好,秦琅并没有直接发出,而是拿着墨迹刚干的信出门,径直来到房玄龄的公房门外,敲响了他的门。

第947章 富贵在天

    “给房公带了点岭南的土产。”

    秦琅笑着走进房玄龄的公房,房中陈设与秦琅那边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两面摆满书的书架。

    “这季节也没有荔枝了吧?”房玄龄抬头,笑着对秦琅说道,一边说一边放下手头的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迎接。

    “几方砚台,近年广州端溪砚台做的还算可以,便带了些回来。”

    文人好笔墨纸砚,称之为文房四宝。

    “徽州纸,端州砚,这可是近几年新兴的好东西啊,始皇帝平百越,于端溪一带置四会县,汉武帝平定南越后,新置高要县。西晋端溪属苍梧郡,东晋属南海郡。

    隋开皇九年,省高要县为郡,置端州,领高要等五县。大业三年改州为郡,改端州为信安郡。

    武德五年,复为端州。去年,卫公奏报朝廷,省并端、新、冈三州入广州。端溪之砚,也全是卫公南下岭南之后,大力招商引资,招募工匠,扶持资金,帮助推销才兴起来的。”

    房玄龄记性极好,拿着一方端砚,却能对着端溪历史和端砚来历说的一清二楚,侃侃而谈。

    “房公日理万机,仍然还有这么好记性,真是了得啊。”

    房玄龄引秦琅在炉子前坐下,为他泡茶。

    秦琅把刚写好的那封奏章拿给房玄龄看,老房看完,默不作声。

    “我承蒙圣人厚爱,接李、裴二老的班,做东宫太子詹事,只是我也年轻,没什么经验,加之这几年也常在外跑,并没能肩负起陛下的重托,深感失职。如今太子血气方刚,越是需要有良师益友正确引导,房公为陛下左膀右臂,更是百官之首,朝中德高望重,才德兼备,所以我才斗胆希望请房公来接下这副重担。”

    “房公不要急着拒绝,太子为储君十年,还是做的很好的,才能德行都有目共睹,虽有瑕疵,可瑕不掩瑜。房公多操些心,将来太子也不会辜负房公的。历城房家与秦家本来就是几百年的同城邻居,通家之好。如今又都同殿为臣,我这也是存了些许私心,房秦共同辅佐太子殿下,将来两个家族也能更加辉煌。”

    房玄龄打量着秦琅,看着他那诚恳的话语,却也早听出了话外之意。

    他将那奏章放下。

    “我如今为尚书左仆射之职,尚书省诸务繁杂,是朝中庶务最多最繁重的衙门,我一天都恨不得能有两天,每天睡眠不敢超过三个时辰,依然还经常焦头烂额,手忙脚乱。一个差事都干不好,哪里还能又再兼他职。”

    “况且,卫公做太子詹事也有多年,其成绩那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今你也回京了,这差事还是当由你来担着。”

    不出意料,房玄龄并没有因为秦琅的这么一两句话,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对于秦琅伸出的橄榄枝,并没有接下。

    接下来,秦琅试图再多聊几句,可房玄龄却已经不肯接话,总是左顾而言他,无奈,秦琅也只好起身告辞。

    出门后,秦琅的眉头不由的更加紧皱了几分。

    “三郎。”

    中书侍郎马周的公房门口,马周出来叫住他,“三郎想什么?”

    “一时走神。”

    马周拉着秦琅进屋烤火,秦琅看马周脸色不太好,“最近消渴症有好点没?”

    “用你那个石榴皮做茶的方子,喝了后倒是好像好点,起夜倒是少了,口干也没那么厉害,可就是容易疲倦。”马周笑了笑,“御医也没有什么法子,也懒得去想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了。”

    “你啊,这消渴症光靠点偏方是没用的,重点还是得少操劳,尤其是不能熬夜,心思不能过重。再者饮食还是得注意,把酒戒了,少吃油腻的,吃清淡一些,尤其是不要吃甜食。还得加强锻炼,每天最好是能够多散散步,一天走个三五次,最好是能走个两三万步。”

    马周的糖尿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各种并发症也比较明显,甚至都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眼睛和肾、脚等。

    “让我戒酒,那岂不是要我命。至于说每天走两三万步,还真没这时间,你看我现在每天忙的昏天暗地的。”

    中书侍郎是中书省的次官,这不仅是皇帝的御用笔杆子,而且也是朝廷决策中枢的重要一员,马周可是入政事堂的相公。

    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批不完的公文,还经常要陪侍皇帝,为皇帝草拟外制等,天天四更天就起床了,五更天就要上朝。不上朝的日子,也一样要早早赶到衙门办公。

    虽说大唐官员下午散班下衙的早,但马周他们这样级别的官员,可没那么轻松,就算到家了,也一样还要许多公务要继续忙。

    皇帝的大秘不好当,朝廷的宰相更不好当。

    马周经常熬夜到天亮,眯上一会,便被叫醒更衣去上朝,哪还有什么时间去散步锻炼身体,就连饮食都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规律,而他还喜欢吃肉喝酒。

    这越发加重了他的病情,不止御医劝过他,李世民都劝过他几次,让他注意保养,可他一忙起来就又把这些全忘记了。

    “老马啊,你这个样子真是不要命啊。”

    “我草根士子能得陛下知遇之恩,能青云直上入政事堂为相公,这是何等的知遇之恩,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报。”

    “糊涂,你要是熬几年就死了,圣人岂不白重用你了?你得留待这有用之身,多为圣人办事啊。”

    马周被这消渴症缠身多年,也是困扰的不行,却是早就已经放弃希望了,如今完全就是捱一天是一天,又因为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所以越发用心给皇帝办事,只想能够在死前多报答皇帝一些。

    马周还这么年轻,本来春秋鼎盛正当壮年,可却得了这种药王在世都治不好的慢性病,这病本来不可怕,可偏偏马周却不能正确对待,或者说他无空去好好医治。

    “我真想跟陛下当面参你一本,把你踢出中书门下,让你回老家好好休养个三五八年的,待病情好转了,再回来。”

    马周哈哈大笑,“有时我也想着要是能放下手头的事务,真的找一僻静之地休养就好了,其实你那灞上的白鹿技校就不错,我这几年每年也总要去个三五回,发展的真不错,只是越看越觉得有些可惜啊,那些技校的技工学员们,其实都非常的努力,十分珍惜那来之不易的机会,可是白鹿技校却只教他们最简单的东西,经典史集都只是入门。”

    秦琅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灞上白鹿技校里的学生,基本上都算是委培生,就是由秦家各大商号工坊等里自己招生的一些年轻学徒,挑选其中表现好、勤快又聪明的一些孩子,送来这里深造。

    这些孩子进商号作坊等之前,其实都已经是签过契约的,不是卖身契约,而是一种雇佣契约,学徒关系那是白纸黑字写好的,各种待遇都很明确,但是义务责任也很清楚。

    他们被选到白鹿技校来读书,更要再签一份契约,学习完后还得再回到原来的单位,从哪来回哪去。若是违反,后果很严重的。

    马周说这些孩子很聪明,不少读书的好苗子,可秦琅并不是花钱来办普及教育的,更不是为了科举培养人才。

    那是国子监干的事情。

    他这技术就是培养技术工匠的,文化知识不过是基础教育,入门就够了,更重要的是学好他们自己的专业技能,将来回去才能提升薪水。而秦家前期投入在他们身上的本钱,那才有意义。

    那样才是良性可持续发展,否则的话,谁会投这么多钱花这么多精力来办一所技校?

    白鹿技校出去的孩子,基本上都会再回商号工坊成为工匠,将来这里面也许也会走出一些诗人、举子之类,甚至有可能通过科举当官的,但绝对只是极少数,属于特例的东西。

    秦琅给马周也捎了几块上好的端砚,还有一些桂圆干。

    一边烤火,一边剥着桂圆干吃,秦琅对马周毫不避嫌的说起了对太子的担忧。

    马周也点头道,“太子近来贪恋酒色,经常跟倡优宦官为伍,更重要的是,他听信宫中侯氏裴氏的媚语谗言,便大肆安排她们的亲戚族人等为官,赏赐挥霍无度。”

    “我还要提醒你一下,我听说裴氏的兄弟子侄到处结交无赖闲汉,网罗人马,这在天子脚下,可是十分犯忌讳的事情。”

    “老马,我想请你也进东宫,一起好好帮忙引导太子。”

    马周对此倒不拒绝,只是提醒秦琅,如今的太子,只怕并不容易劝谏,长孙无忌这个娘舅的话,太子都不理会了,秦琅的话,未必就管用。

    “我们总得想办法,太子本性并不坏,只是如今走了点歧路,我们不能就这样抛弃他。”

    马周也只是苦笑,其实大家都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圣德太子,容易就好像一夜之间变了性一样?

    大家最后只能将之归结为是裴侯二妇蛊惑太子了,红颜祸水嘛。

第948章 摄中书令

    三月。

    葬高祖太武皇帝于献陵。

    四月,奉高祖之神主祭于太庙。

    五月,特进、御史大夫萧瑀金殿弹劾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玄龄谋逆。

    满殿哗然。

    房玄龄当殿摘冠去印,引咎请辞。

    皇帝令其暂时居家停职接受调查。

    六月,尚书右仆射温彦博病逝于家中,皇帝缀朝五日,追赠开府仪同三司,赐谥号恭,命工部为其营建正堂,并于礼泉昭陵赐地陪葬。特旨其嫡长子温振不降等袭封虞国公爵位,其次子温挺赐婚皇妹千金长公主。

    尚书省左右仆射一下子全都空缺,甚至导致尚书省事务堆积不能及时处置,还引发了不少混乱。

    ·······

    早朝后,中书门下堂议,左右仆射空缺,暂由知吏部事的高士廉代左仆射,户部尚书戴胄代右仆射。

    今天的堂议,由知中书省事的司徒长孙无忌轮值主持。

    “尚书省事务繁杂,不可长期无人主持。房公的案子,该催一下三司给结果了,如果他们没有证据,那么就得还房公清白,让房公回来主持尚书省事务。诬告房公的人,也得追究责任,严惩不怠。”

    说话的是改任礼部尚书的王珪。

    他先前是中书令,之前被改任侍中,然后在房玄龄案中因为跟萧瑀争吵,甚至当殿骂了娘,于是被李世民记了一过,直接改为礼部尚书,但仍令参预朝政。

    王珪在朝堂上为房玄龄声张,主要原因还是两家有亲,房玄龄妻子是范阳卢氏,范阳卢氏本来跟太原王氏就是几百年的姻亲,而房玄龄长子房遗直也是得范阳卢氏的做媒,娶了太原王氏女。

    因为这关系,王珪和房玄龄两位宰相成了亲戚,虽然娶的不是王珪女儿,但也是他本家侄女,两人也因此可称一声亲家。

    两人以婚姻结盟,自然也是各取所需。

    长孙无忌轻轻敲了敲桌子,“王相公有话说话,不要这么大声,关于房公的案子,有司还在调查当中。有了结果自然就会告之,现在还没个结果,你就喊着要让房公回来主持尚书省,是不是过早了些?”

    王珪对长孙无忌的嘲讽也很不客气回应,“身正不怕影子斜,房公做事为人,朝野都佩服,圣人更是清楚,有人想用下三滥的手段攻击房相,甚至想取而代之,只怕也是痴心妄想!”

    秦琅咳嗽了两声,打断二人的争吵。

    “长孙公,王公,都请稍安勿躁。”

    萧瑀弹劾房玄龄一案,大家都清楚,结果总得有一个人要罢相的,但更多的可能还是萧瑀下野。

    萧瑀也算是大唐朝堂上的一个奇葩了,有名的老炮,跟秦琅一老一少都是出了名的,拜相罢相六七次,都家常便饭一样。

    如果真是房玄龄谋逆,这么久肯定早就审的一清二楚了,但房玄龄到如今也只是依然在家停职,就很明显了。

    秦琅其实对于这件事情也很头痛,虽说他是始作俑者,但其实他很反对这样做,因为这意味着开战。

    房玄龄被这么攻击后,只怕以后也会反击,更可能坚定他支持李泰了。

    可长孙无忌却还是做了,他的理由就是房玄龄既然选择做敌人,那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萧瑀这老头也有意思,有御史把房玄龄的黑材料递给他,他还真的就弹劾了。秦琅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老头眼里揉不得沙子,御史大夫职责所在,还是说他确实也想利用这机会把房玄龄掀翻在地,为吴王党打个漂亮的开门红。

    可事情闹起来,在皇帝这里却没了声响。

    李世民一边接受房玄龄的引咎辞职,让他在家停职接受调查,可另一方面却又对那些想趁机落井下石,甚至是蹭蹭梁国公热度的官员们并不理会。

    于是这事情便成了现在这般局面。

    攻击太子的,攻击房玄龄的,甚至攻击萧瑀的,皇帝一律留中不发,全是冷处理。

    甚至这些天,李世民也很少召见大臣,据说是在殿前立了一个草庐,穿着麻衣草鞋在那为高祖守孝呢。

    堂议在争吵中结束。

    马周叹息,“中枢如此乱象,这朝局如何又能安定,天下又如何能够兴盛呢。”

    魏征从旁边过,主动停了下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卫公,这事还得你来解决。”

    秦琅很佩服魏征这嘴炮的本事,居然能猜测出他是这幕后关键之人。

    “魏公如今也是太子老师了,有空还请多去东宫辅佐太子殿下。”

    魏征眼一翻,“卫公不还是太子詹事吗?”

    ······

    数日后,李世民终于召见诸位宰相,并还召了不少重臣,举行了一次廷议。

    三省六部五寺九监甚至是十二卫六府八军三司等长官都来了。

    阵仗很大。

    皇帝落坐后直接开口。

    “朕先前定下洛阳为陪都,也曾派秦琅营建洛阳宫,如今工程基本上完工,听说建的还不错。东宫为天下中心,税赋漕运也方便,而且政务往来传递也快捷,如今决定,朝廷迁往洛阳。”

    “西京长安,便交由皇太子承乾留守,仍加雍州牧,主持西京事务。”

    此话一出,倒也是让大臣们惊讶不小。

    之前皇帝也移驾洛阳,但那时是粮荒,后来又遇疫情,东都毕竟是陪都,皇帝偶尔移驾,哪有朝廷常驻之理,那岂不是长安成了陪都,洛阳才是首都?

    “授魏王李泰为河南牧,加左武候大将军,使持节都督相、卫、黎、魏、洺、邢、贝七州军事,其世封西宁州都督不变,仍不之国。”

    李世民接着又宣布,御史大夫萧瑀弹劾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一案,经三司调查,查无实据。

    房玄龄官复原职,仍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特进、御史大夫萧瑀,引咎辞职,贬官一阶为光禄大夫,令回家闭门反省。

    授韦挺为御史大夫,参预朝政。

    高士廉拜为尚书右仆射。

    中书令杨师道改授为侍中。

    长孙无忌兼吏部尚书。

    “卫国公秦琅,检校中书令。”皇帝口宣旨意,一连串的人事调整,也引的是众臣们惊讶连连。

    当听到秦琅检校中书令时,众人的目光反而都望向了长孙无忌。

    毕竟,先前长孙无忌是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主持中书省事,凌驾于中书令杨师道之上。

    而如今杨师道调去门下省为侍中了,长孙无忌应当就顺势做中书令了。可谁知,长孙无忌授为吏部尚书,秦琅却成了检校中书令了。

    户部尚书、参预朝政戴胄也因为病重辞职,如今在家养病,但眼看着已经不行了。

    皇帝授唐俭为户部尚书。

    于是现在六部是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兵部尚书,秦琅知兵部事。

    唐俭为户部尚书,王珪为礼部尚书,阎立德为工部尚书,崔敦礼为刑部尚书。

    尚书左丞刘洎,尚书右丞崔干。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加太子太师。

    而魏征则拜太子詹事,改太子太傅,并授京兆尹,西京留守。

    ······

    萧老炮最终还是没干过房玄龄,不出意外的被再次罢相了,这次刚加没多久的一品特进,也被又贬回光禄大夫了。

    房玄龄毫发未损,再次复相,而且还加了太子太师衔,可谓是荣宠依旧。

    不过皇帝要率朝廷迁都洛阳,这算是出人意料,而魏王李泰这次拜为河南尹,兼相州都督,让他去打头阵。

    并且皇帝还直接把洛阳城中的两个相连的坊都赐给了李泰,让二坊并连,做为魏王府第。

    李泰所受恩宠又进一步。

    倒是皇太子承乾,他被留守西京,并没有同迁往洛阳,这很不寻常。上次皇帝去洛阳,承乾也没去,但那次去洛阳只是巡幸一般,可这次不同啊,洛阳是要常驻的。

    皇太子居然不跟皇帝在京师,反而留在了变成陪都一样的长安,这可就大受冷落了。

    相比之下,远不如魏王泰了。

    至于说长孙无忌从知中书省事,变成吏部尚书,秦琅反而检校中书令摄兵部事,就更令人寻味了。

    说是廷议,其实也只是李世民向众人宣布他的决定罢了,并不容置疑。

    廷议结束之后,秦琅请求奏对,结果李世民却并没同意。

    走出大殿,秦琅跟长孙无忌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让魏征留在长安辅佐承乾,这究竟是出自谁的主意?”长孙无忌有些很暴躁,魏征就是个嘴炮,他留下来辅佐承乾,两人肯定到时得闹翻。

    “我怀疑这是房玄龄的主意,这就是个阴谋!”

    房玄龄跟魏征以前都在大儒王通门下读过书,算是同门,但魏征只算是旁听生,两个同学的关系也一直不怎么好,在朝中,魏征就经常怼房玄龄。

    这次长孙怀疑房玄龄借机把魏征留在长安,既赶走了这个烦人的苍蝇,同时也给承乾留了一个陷阱。

    “三郎,得想办法让陛下回收成命,怎么能让承乾留在长安呢?”

第949章 当头棒喝

    廷议结束时,李世民挥袖而去。

    众臣缓缓退出大殿,太子承乾面色惨白的跪坐在那没有动身,而刚加封为左武候大将军、河南牧、使持节都督相州七州军事的魏王李泰,那白胖胖的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秦琅在承乾面前停下。

    “殿下,廷议结束了,请回东宫。”

    承乾咬着牙,“这就是三郎想看到的结果?”

    秦琅摇头,“殿下何出此言?”

    年轻的太子质问,“三郎既然舍孤而去,又何必留下来惺惺做态,此刻不应当赶上四贤王,在他身边大献殷勤吗?”

    “殿下,慎言。”

    承乾气恼,甚至都有些不顾场合,直接冲着秦琅怒道,“难道不是吗?你突然就辞去太子詹事职让给房玄龄,又把太子太师让给他,这不是舍孤而去?”

    秦琅眯起眼,真想抽他一嘴巴子,事到如今了,还分不清状况,他都怀疑之前那个聪明又懂事的太子哪去了,这几年,承乾难道光顾着天天睡女人了?

    “殿下若是连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都分不清,若是连半点镇定成府都没,那我劝殿下还是干脆向圣人请去太子算了,要不然,就你这样子,也绝守不住储君之位的,不若就此放手,做个富贵闲王,从此以后,你想宠谁就宠谁,想游猎就游猎,想听曲看舞也没人拦着,多省心呢?”

    “承乾,我今天也就好好说你几句,曾经那个谦谦有礼从谏如流的承乾太子哪去了?你才十八岁,现在就已经分不出好话歹话了?我和长孙公那是一心为你,你如今倒嫌我们,我们这是里外不是人了?你再瞧瞧你那两个兄弟,魏王泰和吴王恪,瞧瞧他们是怎么做的。”

    “礼贤下士,厚遇宾客,谁会如你这般肆无忌惮行事?你虽是太子,可也别忘了,你也只是太子。太子可不一定就能当上皇帝的,你可要清楚这一点,你不努力,别人自然会努力,你不珍惜,别人却都期盼着呢,莫要待到将来后悔啊。”

    承乾红着眼睛,“我这些年这么努力的做一个好太子,听圣人的话,听你们的话,听东宫老师们的话,我如今只有那么一点点要求,我难道就过分了吗?”

    “过份,非常过份,你得分场合看时机,圣人为你娶的太子妃,刚成婚不到一年你就开始要休妻,甚至如今高祖国丧期间你也还在闹腾,如今还有人说你最近居然还跟裴侯二妾饮酒,甚至让优伶弹唱,你知道你这些行为有多严重吗?圣人对你是一忍再忍,可这忍耐也是会有限度的。”

    “当圣人积攒了足够多的失望后,当你的那些兄弟们积极表现的让圣人越来越满意后,你的储位就危矣!”

    “不是我说你,如果你连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你也不配当大唐太子,更不配将来当大唐的皇帝。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能够带领大唐这么强盛吗?为何武德九年突厥数十万骑都能饮马渭河,兵临长安,而在几年后,我们大唐却能六军出塞,一举生擒颉利,灭亡东突厥吗?这都是因为你父皇的努力,他十六岁起兵随高祖打天下,十年征战,坐上皇帝宝座时根本没多少治理天下的经验,但是他能够从谏如流,能够虚心纳谏,知错能改。你父皇也犯过不少错,也走过不少弯路,可都能及时改正,魏征经常把口水都喷到你父皇的脸上,你父皇也曾恼怒的喊过要杀掉魏征,但其实却一直重用着魏征,一路青云直上为宰相。”

    “为圣人者,其实就是得克制私欲,如此方能成就非凡。你现在年轻,迷恋酒色本也正常,但你得醒悟,不能一直沉迷其中,你得把握好这个度。你不能事事只听枕边女人的话,听那些优伶宦官们的话,这些虽是你身边亲近之人,但他们能比朝中宰相公卿,大儒名师们更聪明?”

    秦琅也已经是积攒了许多对承乾的失望,这会干脆也就摊开直接说了,处处顾忌着他的身份,结果他反而更不当回事,甚至说出秦琅是要舍他投李泰这种胡话来。

    承乾被说的恼羞成怒,多年来习惯了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感觉。

    “秦琅,你是臣,我是君,你莫要搞错了!”

    “承乾,我今天也不管那些了,只以相识十年的这份感情跟你说说,真的莫要再作下去了,早点迷途知返,还没有什么大错,圣人也会很欣慰你的改正的,你的前途依然是光明的。可你要是继续这么下去,我也只能一声叹息了。”

    秦琅说着也不由的叹气,“承乾,你听我一句劝,你这几年虽然开始接触政务,甚至让你主管雍州事务,也算是有了权力,但你的权力没有根基,你的这一切都是圣人给的,他能给你也能随时再收回去。所以不要总是去违逆圣人,你不喜欢苏氏,这是多大点事?如果侯氏、裴氏真的为你好,她们就不该兴风做浪,更不要想着太子妃、太子良娣之位,为了一已私欲,却要葬送你,这是为你好?”

    “这些人自私自利,这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啊,反倒是苏氏,殿下如此待她,可人家有过半句怨言吗,在圣人和皇后面前闹过吗,没有吧?太子妃处处在维护着殿下的脸面,不给殿下添乱,殿下却分不清谁真好谁是真坏吗?”

    “不要被那皮囊外表迷惑,更不要因为这些而与你父皇做对反目,这是不孝也是不忠,更是愚蠢!”

    “承乾,好好想想我的话吧,刚才圣人的决定,已经是对你的一次严厉警告了,也是给你的一次观察机会,不要再搞砸了。圣人去洛阳,你在长安好好的改正,以实际行动证明,你比魏王李泰和吴王李恪,更有资格做这储君,不论是以嫡长论,还是能力论,明白吗?”

    秦琅转身。

    走了几步又顿下,他没有回头,站在那里背对着承乾,“十年相处,我一直是把你当成朋友的,所以再给你一个朋友的忠告吧。如果你不想让陛下彻底失望,请善待苏氏,不要再提什么和离了。还有,你最好是让裴氏和侯氏都随皇后到洛阳去,让她们去服侍皇后,以尽孝心。还有侯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让皇后做主意安置,服内生子,终究是名声不好,或许可以过继到你那夭折的几位兄弟中的一个名下。”

    “言尽于此,听不听是殿下自己的事了,该做的我们也都做了。”

    “臣先告退!”

    秦琅走出殿外,也不知道这番激将法是否管用了,但面对承乾,打又打不得,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殿外,长孙无忌在等他。

    “朽木不可雕!”长孙无忌望了眼殿中叹气,转而又目露杀气,“房玄龄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既然既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们也不能再跟他客气了,必须得除掉他才行。”

    让萧瑀出手,也只是敲山震虎,甚至是驱虎吞狼之策。

    可房玄龄并没有震动,倒是萧瑀下野了,不过萧瑀下野对长孙无忌来说其实也是意料中的事情,本来也是要一石二鸟的,毕竟萧老炮那是李恪的人。

    秦琅眯起眼眸,望着天空。

    “暂时偃旗息鼓吧,圣人今天的态度长孙公还没看出来吗,圣人对这一切都洞若观火,十分了然于胸的。圣人对于这样的党争可是非常不满的,承乾已经被惩罚了,房玄龄却被安抚了,我们若是再动手,可不会如这次一般只是萧瑀这个出头鸟挨打了,而是会一直被严厉追究的,甚至这板子还可能要落到承乾的身上。”

    “先冷静一下吧,也给太子一点冷静思考的时间,让魏征陪他在长安先玩会,看魏喷子有没有法子管教一下太子。”

    长孙无忌却不抱希望,“魏征虽然能喷,可只会为喷而喷,他可不是承乾的人,可不会给承乾留面子,他比褚遂良、孔颖达、张行本等人只怕更会让承乾不满,就怕越喷越惹怒承乾,适得其反啊。”

    “没有圣人看着,留在长安只怕越发没法没天了,到时那裴候枕边风一吹,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秦琅笑着道,“关于裴氏候氏,我刚才跟太子说了,让太子派二人到皇后身后随侍,替他尽老道,一起去洛阳。这事长孙公回头去与皇后说明,让皇后跟太子开个口,这也是为了太子好,相信皇后也能理解的,应当会帮这个忙。”

    长孙无忌倒没想到这点,忍不住叫好,“这倒是个釜底抽薪的好主意,调走这两个狐媚子,确实有省去许多麻烦,我这就去见皇后。”

    想到魏征留守长安,辅佐承乾,他又不放心。停下脚步道,“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让魏征单独留下来辅佐承乾,要么我留下,要么你留下,咱们总得留下一人看着,要不然就怕又闯出什么大祸来。现在我对承乾可是一万个不放心了,不省心。”

    “这还得看圣人的意思了。”秦琅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留下来的意愿。

第950章 另立朝廷

    李世民面无表情。

    长孙皇后近来旧疾复发,身体不适。尤其是今年初皇后生母赵国太夫人高氏病逝,紧接着太上皇又驾崩,而偏偏承乾却闹着要休掉太子妃苏氏,承乾李泰两个亲兄弟,又明争暗斗的激烈。

    这让皇后几乎夜不能寐,早年的气疾旧病再次诱发,而且一发作比以往都来的更厉害。

    御医们也都束手无策。

    “观音婢,这是朕在京郊佛寺礼褐大师求来的药方,你吃点。”

    长孙皇后的病情已经越来越重,人都瘦的快脱了形,面对皇帝亲自端来的药,却只是摇头。

    “臣妾也是久病成医,对自己的病十分清楚,这病无药石可医,臣妾也恐怕时日无多了。”

    “朕不许你这样胡说,你只是最近悲伤过度,加之忧思太多,才导致气疾加重,可只要好好休养调理,很快就能好的。朕带你去洛阳,好好散散心,带你去嵩山少林礼佛。”

    皇后摇头。

    “臣妾这生最幸运的就是遇上了陛下,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兕子,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

    兕子是晋阳公主李明达的小名,这是皇后的嫡女,也是长乐公主李丽质的同母亲姐妹,兕是小独角犀牛,十分强壮,他们为女儿取这名字,也是希望她能够健壮成长。大名明达,取自佛教语,明指三明,达指三达。在阿罗汉叫做三明,在佛则叫做三达。象征智慧,对世事了悟通达。

    而封号晋阳,更是不一般,晋阳乃是李唐龙兴之地,赐封号晋阳,表明了皇帝对女儿不一般的宠爱。

    “臣妾近来不能照顾兕子,全是丽质帮忙照顾,每天带着她吃饭睡觉玩耍,真是辛苦她了。”

    “也不知道臣妾还能不能等到明年春看到丽质大婚,女人大婚出嫁那一天,是一生最风光的日子,臣妾好希望能看到,并亲自送丽质出嫁。”

    李世民听着只觉得鼻子发酸,眼里有泪忍不住就流了出来。

    这位战场上横扫千军的铁血帝王,此时却也如小儿女一般。

    他扭过头去,偷偷拭去泪水,转头强颜欢笑,“瞧你说的,你才三十多岁,春秋鼎盛,再活个四五十年都没问题,你不仅明年要送丽质出嫁,你还要看着她的孩子出生,将来你还要送兕子出嫁,还要替九郎挑选妻子,给他带孩子呢。还有李象那小子,近来可是又壮实不少,刚才朕过来,听说苏氏又进宫来请安,我让她去把象儿也接来看你,估计一会就来了。”

    长孙皇帝听到苏氏来了,不由的叹了声气。

    “当初给承乾选苏氏,是臣妾拿的主意,只说苏氏名门千金,大家闺秀,各方面都是极好的,谁料到却不能生养,更想不到承乾这般不喜她,闹到如今夫妻不和要休妻的地步,倒是臣妾不是了。”

    李世民握着妻子的手,“这事怎么能是你的错呢,自古以来儿女婚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苏氏各方面都是好的,做承乾太子妃是极配的。至于不能生养,这也是料不到的事,可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苏氏人懂事,对你又孝顺,我都想好了,就让李象过继到苏氏名下,做我们的嫡长孙。”

    皇后紧紧握住皇帝的手,“陛下,承乾这两年做了不少糊涂事,可他毕竟年少,多加引导便会回到正途的,请陛下多给他一些耐心。”

    李世民缓缓点头,“朕又岂不知道,承乾虽也已为人父,可终究年少,他比不得朕,朕少年时便随父亲到处跑,长安、荥阳、洛阳、太原,朕少年时曾患眼疾,近两年都无法视物,那段时间让朕难得静下心来,养成了不错的心性,可承乾八岁立为太子,始终太顺了一些。”

    “所以这次朕特意让承乾留守长安,倒不是就对他多不满,只是想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带青雀去洛阳,也是省的他们兄弟俩不和。希望承乾能够明白朕的一番苦心吧。”

    皇后握着丈夫的手,“要不陛下还是让青雀就藩之国吧。”

    “朕以前亏欠青雀不少,他也孝顺,所以朕总是有几分不舍,你如今身体又不好,朕也不想让他远离长安,与你久别,这样在身边,也能经常进宫来拜见你。”

    皇后嫡出三子二女,李世民夫妻伉俪情深,所以对这五个嫡出子女也极好,对李泰格外宠幸,其实原因挺多,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是嫡子,小时候又过继给兄弟玄霸为嗣,越发觉得亏欠。

    因此李泰就算胖成球,李世民也没嫌弃过,还十分关心体贴的赐给他小轿,让他进宫的时候坐轿。

    诸王就藩之国,李泰却不用,也是照顾皇后感受,不想母子久别远离。

    “妾身也知道以前很小就把青雀送出过继,对他很是亏欠,可如今终究长大了,圣人对他太过宠爱,容易引起非议,臣妾最不想看到他们兄弟相争。”

    ·······

    “圣人,娘娘,太子妃与侯良娣、裴昭训在外求见。”

    长孙对丈夫道,“臣妾打算带候氏和裴氏一起去洛阳,让他们代替承乾服侍我略尽孝心。”

    李世民点头,“这是应该的。”

    “关于苏氏,臣妾觉得把象儿过继给她抚养挺好的。另外,侯氏肚里的那个孩子,待出生后,不如过继给燕德妃早夭的李嚣继嗣。”

    这些都是之前长孙无忌来看望她时,跟她提出来的,皇后觉得兄长这些话很有道理,于是现在便跟丈夫提出。

    李世民望着皇后,心里却清楚,这些估计是出自长孙无忌的想法,其中很可能还有秦琅的意思。

    但也认为,这样确实对承乾较好。

    裴、侯二妾,对承乾确实很不好,若不是顾念父子之情,李世民都有一怒之下废掉这二人的意思。

    原本长孙皇后都想留在长安,可以照顾到承乾,但听了兄弟的话后,还是决定随丈夫去洛阳,把裴氏和侯氏都带走。

    “一会臣妾召承乾过来,跟他好好商议下这事。”

    “还商议什么。”李世民道。

    ······

    苏氏进来拜见,李世民抱了下李象,然后便走了,当公公的也不便跟儿媳多聊,但走前也还是安慰了苏氏几句,说有他在,李承乾不能为所欲为,还直接就告诉她,要把李象过继到她名下,交给她抚养。

    这让苏氏真是喜极而泣。

    李世民回到甘露殿,立即就召来了秦琅。

    秦琅一见面就请辞。

    “岭南急讯,南蛮乱起,西道江、南盘江、都泥江等诸地蛮都又煽动起来,东爨也鼓动乌蛮诸部开始作乱,通海都督府数次告急,而新设的句町都督府、盘州都督府也都形势紧急,臣想要马上回岭南。”

    “朝廷数年经营,大好局面,不能毁于一旦。”

    李世民冷眼瞧着秦琅,哼了一声。

    “你以为朕就不知道岭南的局势?看似好像烈火烹油,实则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那些蛮子闹的虽厉害,可不都是你在故意钓鱼么,你在岭南九府设立了十二个军,控扼要害,若不是你有意引诱,蛮子们哪有机会起来做乱?你真要镇压,也能第一时间就平灭他们,故意迟迟未动兵马,不就是引蛇出动吗?”

    “三郎啊,你别急着跑,朕知道你这次回来,心里很不顺畅,可你以为朕就顺畅吗?承乾不孝,朕这个当爹的最难受。他今天这个样子,你这个太子詹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你也别想着跑,你得留下来收拾这烂摊子。”

    秦琅也不客气的反驳,“圣人如此说,可臣不明白,朝廷即将迁都洛阳,臣到时去了洛阳,又怎么教导太子?圣人一面接受臣的辞职和推荐,让房公兼任了太子詹事,加太子太师,可却又没让房公留下来辅佐太子,那他这个东宫太子詹事,兼的又有何意思?东宫长官不能在东宫,岂不是更加让东宫失了引导?”

    李世民瞪着秦琅,“看来你对朕也是攒了一肚子火气啊,来来来,还有什么,都尽管说出来!”

    “臣不敢,臣只是想说,谁家孩子不犯错?太子也还只是年轻人,一时犯点错很正常,但圣人得正确引导才是关键。臣以为,魏征留守西京不适合,魏征虽是有名的能言善谏,但不适合做东宫官,更不适合留守长安,他没有多少独挡一面的经验。”

    “你意思是要让房玄龄留在长安?”

    “房相确实比魏相适合留守长安,而且房相毕竟是太子詹事啊。”

    君臣在殿中顶牛一般,吓的近侍宫人们都悄悄的退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臣赞成朝廷迁都洛阳,如今大唐强盛,四海太平,洛阳做为天下中心,为朝廷首都,确实强于偏居一隅的长安了。不过长安也很重要,所以臣以为可以让太子殿下留守,但长安也应当保留一套班子。”

    秦琅直接提出了明朝南京留守朝廷的那一套,认为长安可建行中书门下省和行尚书省,另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等都保留一套,为与洛阳的区别,前面加个行字。

    这个留守的班子,可以用年老一些的大臣,或是一些较年轻的官员担任,辅佐太子留守。也可以用东宫官来兼任长安行省官员。

    比如房玄龄是东宫太子詹事,那么他可以兼西京留守大臣,加行尚书省尚书令兼京兆尹,魏征为左庶子,可以兼行中书省中书令,兼京兆少尹。王珪为右庶子,则可兼行门下省侍中,兼京兆少尹。

    萧瑀可拜长安行台御史台御史大夫,褚遂良可任行台翰林院学士。

    李靖可任行左卫大将军,李道宗可任长安行省右卫大将军······

    基本上长安就是再立一套中央衙门班子,对接朝廷的三省六部百司,长安行省主要职责就是辅佐太子留守西京,兼管京兆地区,当然,也可以是安排官员们养老,或是年轻才俊历练的地方。

    李世民认真的听着,并没有急着发话,他细细品味着,朝廷非要另立一个小朝廷,而不是直接就以留守司或是留守行辕,又或者是京兆府或是东宫来管理西京辅佐太子,这里面很有深意。

    洛阳一个朝廷,长安一个行省小朝廷,这无疑是大大提升太子承乾的地位,以及权力威望,这对眼下的东宫来说,无疑是大有助益的,能向外面放出积极的信号。

    对秦琅的这点小算计,李世民倒并不反感,甚至觉得挺不错,虽然对承乾多有不满,但起码现在,李世民心里并没有半分说要换储的打算的。

第951章 一片苦心

    虎毒尚不食子。

    况且在李世民的眼里,承乾并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只是有一点点叛逆,但这终究只是小问题。甚至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承乾,做了十年太子,其实做的已经够好了。

    “三郎,要不你就留在长安,做长安行台的尚书令?”

    秦琅却还是拒绝了。

    眼下的承乾有点油盐不进的样子,这种时候说什么大道理其实都没什么用,秦琅这样的往日良师益友,可能这会便嫌弃了,总得让这年轻人碰碰墙摔摔跟头,得让他摔痛了,他才能明白一些道理,而不是让人跟他讲道理。

    因此秦琅现在不想再掺合,而是在局外旁观就好。他仍然是支持太子的,也会帮太子去扫除一些障碍,只是现在想暂时跟承乾保持一些距离。

    承乾觉得自己如今是个大人了,他不想再如小孩子一样被管束,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听秦琅长孙无忌他们的教导,他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青春期嘛。

    说到底终究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臣奉旨经略岭南,如今也是关键时期,臣想有始有终,为圣人安定好岭南。不然等几年后,圣人开始对北方的二虏收网之时,总不能岭南还在乱糟糟的扯后腿!”

    李世民看秦琅这般坚定的态度,皱眉。

    “你不要总想着躲清闲,朕知道你人聪明,知道留下来辅佐承乾,可能会破坏你们以往的关系,可这坏人总不能就让朕一人来当?”

    “陛下若舍不得让房公留下来辅佐,也得择一二德高望重之老臣留守,否则仅东宫张玄素、于志宁、李百药、褚遂良等人,根本镇不住太子。臣举荐杨恭仁、萧瑀、宇文士及、李靖、陈叔达、高士廉、李道宗等,这些皆大唐元老重臣,或是宗室长辈,若他们留守长安,辅佐太子,承乾不敢胡来。”

    承乾以前就跟张玄素于志宁这些东宫官不太处的来,对这些官员也没多少尊敬,所以若让他们辅佐,只怕承乾更要成为脱缰的野马。

    杨恭仁等都是致仕宰相,甚至有几个还是武德和贞观两朝宰相,萧瑀更是已经七拜七罢的牛人。

    而李靖那也是军功着著,威望极高。

    高士廉更是太子的娘舅公,李道宗也是太子的从叔父。

    因此若是他们来留守,太子肯定不敢太乱来。而另一方面,这些元老,也多是致仕在家,所以拉出来再发挥一下余热,也是不错的。

    甚至还能变相的把一些需要挪一挪的大臣,安排到西京行台。比如说王珪、杨师道。

    “也罢。”

    李世民仔细想了想,觉得秦琅现在不愿意留下来掺和,也算是明智之举,眼下强留他在京,若是弄的承乾跟秦琅反目,倒也不好,秦琅可是他精心挑选来辅佐承乾的,甚至将来留给承乾的首相人选。

    这个关系还是得搞好的。

    至于两京制度,特别是这西京留一套小朝廷,倒也挺新颖。其职能上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换上这名头后,就显得不一样了。

    能突显出太子留守的意义,甚至可能打消一些人的胡乱猜疑,同时西京的三省六部等官职,也确实能用来安置元老等。

    “西京留守行台,朕看可以不仅只是管长安和京兆府的事务,甚至可以把关陇地区都管了。”

    这个关陇地区可是个很大的地理概念,具指关中和陇右,但是关中也分包不包朔方河套,陇右包不包河西和西域、青海了。

    若是按以前的关陇概念,那就等于是潼关以西之地,尽皆归关陇了,那可就管的地方大了。

    秦琅询问了下,李世民还真就有意把整个大关陇交给西京行台来管,就相当于是一个超级大的关陇大行台了。

    不过秦琅还是觉得这步子太大了,“臣建议西京行台,还是只管关中地区,长安京畿以及朔方河套便够了,再大,就可能管不过来了。”

    李世民想想,倒也有道理,若是把整个潼关以西皆归长安行台管,那就等于是大唐西北都划出去了,而那可是关键的地区啊。

    “也是。”

    关于西京行台的地位,君臣交流了一会意见,最后定下来,也就是相当于是中央三省六部的派出机构,西京三省六部诸司,直接归东宫统管。

    这相当于是在关内道、朔方道与漠南道之上,又设立了一个特别区划,这与大唐开国之初时设立的一些大行台其实差不多。

    当时朝廷也先后设立过陕东道大行台、河北道大行台、益州道大行台等,以行台尚书令统领,下面也设有行台六部尚书等。

    这一次的长安行台,则更全面。

    “你真要回岭南?”

    “有始有终嘛。”

    李世民哼了一声,暗骂了秦琅一声滑头,便也没纠缠下去。

    “那换谁来做这太子詹事、长安尚书令合适?”

    “高相公,或者萧相公都可以。”

    李世民沉吟了一会,“便由高士廉做太子詹事加长安尚书令,张玄素为少詹事,萧瑀做长安侍中兼左庶子,于志宁同为左庶子。

    杨恭仁做长安中书令兼右庶子,杜正伦同为右庶子。

    太子领雍州牧,李靖为京兆尹,宇文士及、陈叔达为京兆少尹。

    王珪为长安吏部尚书,李道宗为长安兵部尚书、许敬宗为长安户部尚书、段纶为长安工部尚书、窦诞为长安礼部尚书,李百药为长安刑部尚书。

    长安行台一些关键的职位,李世民亲自点选。

    刘弘基、李孝恭、武士彟这样的武德元老,也被李世民授以长安行台十二卫大将军等职。

    至于长安行台九卿,更基本上都是太子承乾的那些姑父们担任。

    反正长安行台小朝廷的这些官员,要么就是如宇文士及杨恭仁这些德高望重的元老,或是如王珪这样被贬的宰相。

    要么就是非亲即贵了。

    不过这些人虽然大多已经被排除出大唐权力中枢了,但论能力也还都挺强,而且各自的人脉、威望,影响力也都还是很强的。

    因此这个长安行台小朝廷,其实就是一个非常豪华的班子,相当于是给承乾的东宫班子给大升级了。

    皇帝给承乾练手的地盘也更大了,不再局限于京兆,而是整个关中地区,虽然长安行台这边也还是得受洛阳朝廷管辖,但毕竟属于比州道更高级了,权力还是很大的。

    李世民为了叛逆的儿子,也是操碎了心了。

    刚授为尚书右仆射的高士廉改任太子詹事、长安行台尚书令,这右仆射又空出来了。

    李世民笑着问秦琅。

    “陛下自有决断,何须问臣。”秦琅自己检校中书令都不干了,哪里还管的着尚书右仆射。

    况且李世民是出了名的喜欢折腾宰相们,微操小能手。

    群相制度在他手里发扬光大,而且以他官兼职宰相更是成为制度,搞来搞去,这一切其实还不是为了削弱相权,强化皇帝对中枢的控制权嘛。

    所以宰相人选,其实大臣们都心知肚明,懒得插手,反正皇帝总有自己的想法的。

    果然,李世民也没客气,真的只是问问而已。

    “便让杨师道转中书令,魏征仍为侍中,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其实马周能力挺不错,只是终究资历不足,岑文本文笔不错,还是留在翰林院更合适。”

    李世民似是自言自语,秦琅却不接话,他跟中书侍郎马周的关系极好,另外黄门侍郎崔干以前叫崔民干,是秦琼妻兄崔敦礼的族叔,可秦琅并没有要举荐二人做中书令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李世民不会同意,所以懒得再去犯用人唯亲这样的嫌疑。

    皇帝面带着微笑,似乎乐在其中。

    上午房玄龄才恢复尚书左仆射,又刚加太子詹事,结果中午便又改了。

    “朕念你写!”

    李世民背负双手,十分自得。

    秦琅提笔。

    房玄龄为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右仆射,杨师道为中书令,魏征为侍中。

    中书侍郎马周、令狐德棻,黄门侍郎崔干、刘洎。

    崔敦礼拜吏部尚书,李大亮升兵部尚书,唐俭为户部尚书。

    刚被加为检校中书令的秦琅,保留检校中书令衔,总督岭南巡抚三广经略九府宣抚南蛮。

    走出太极宫时,秦琅身上的头衔又长了一些。

    他现在是大唐开府仪同三司、司空、太子太师、检校中书令、使持节都督广州诸军事、广州刺史、世封使持节都督武安州诸军事、武安州刺史、兼使持节都督镇南诸军事、交州刺史,承制拜封、宣抚经略岭南九府、驸马都尉、上柱国、卫国公。

    对于这串长长的头衔,秦琅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长安,就留给他们折腾去吧,自己还是先回岭南继续收拾南蛮,顺便搞搞自家的产业,等什么时候承乾碰的头破血流,知道痛了,他再回来。

    刚才李世民说要把李象过继到苏氏名下,让苏氏抚养,做他的嫡长孙。这事根本没跟承乾商量过,估计回头又将是一地鸡毛。

    管他呢,谁家不是如此呢,他回长安这么久了,自家的那几个小崽子都还跟他生着呢,小时不认生,长大点却认生了。

    秦琅打算回去跟玉箫她们好好谈谈,这次南下,干脆就把她们和儿女们全都带着南下好了,跟自己呆在广州也好,直接送到封地武安州也行。

    回到家,把女人们叫来,事情一说。

    出乎意料,除了鱼玄机有一点点犹豫外,其它一群女人倒是十分高兴的应下,都说愿意随三郎去广州。

    “到了广州,孩子们也有机会多亲近三郎,就不会再这么生份了。”

    秦琅望向鱼玄机,“你呢?”

    “既然姐妹们都去,我自然也随大家同三郎南下。”鱼玄机肯定道,“只是三郎不是刚拜检校中书令吗,刚才还听说圣人下旨迁都洛阳,我们还在商量着收拾行李,准备去洛阳呢,怎么又南下了?”

    秦琅笑笑,“圣人就是天,这天象说变就变也是很寻常的,既然都打算随我南下,那就都开始收拾吧,三天后我们就动身。”

第952章 天子东宅

    四月。

    李世民率六宫百官移驾东都洛阳,他登上邙山之巅。

    登高远眺洛阳。

    只见邙山之南,伊阙之北,瀍水之西,涧河之东,一片绝好之地。

    “当年隋文帝夺周之后,立隋之始,便欲创兹怀、洛,隋炀帝继位后征百万壮丁,集天下之力营建东都洛阳,确实也是继文帝之志。”

    当年北魏只占据北方半壁江山,便迁都洛阳,以控中原。北周与北齐东西对峙,偏居关陇一隅,隋一统天下,想迁都洛阳并不是因为长安是北周的都城,而是天下大一统后,洛阳这个天下中心更适合为国都。

    “西控突厥、东抚齐鲁、北定辽东、南接淮扬,确实是好地方。”司空、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在皇帝旁边赞道。

    司徒、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则道,“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洛阳确实远胜长安。”

    洛阳比长安好,这其实从杨坚父子到李渊父子都很清楚,只是开国之初时,天下未定,李渊起兵太原,趁虚南下夺取长安以为基业,关中虽偏,可却也易守难攻,稳定关陇,然后东出争夺天下,当年这个战略也确实非常成功。

    而洛阳做为四战之地,虽然是隋朝的国都,但天下英雄都在盯着,瓦岗李密围着洛阳打了多年,后来连江都弑君的宇文化及都跑到洛阳来,可惜被李密击败赶到河北,又被窦建德所灭。

    王世充也算一世枭雄,带领东都军硬抗住瓦岗军的围攻,甚至后来还成功篡夺了洛阳皇泰主皇位,可惜这四战之地,虽败李密,却也损耗巨大,最终被李世民所攻灭。

    不过到了天下重新一统后,洛阳又显示出其超强的地位来。

    武德年间,长安就已经出现过数次粮荒,漕运受限陕州黄河狭险,运力大减,而京师长安百万军民消耗巨大,关中平原早就超出承载能力,无法自给,好几次李渊都不得不跟当年杨坚一样带着文武百官禁军将士们跑洛阳来就食。

    如今贞观兴盛,关中长安的这些缺陷越发明显。

    反之,洛阳为天下中心,本来就土地肥沃,更添交通便利,尤其是在杨广当年大力修通南北运河之后,南接余杭,北通幽州,两段运河都在洛阳衔接汇聚,并且通过黄河和关中运河,与长安相连。

    可以说,洛阳做为天下中心,不仅有军事之险,更有水通交通之便,税赋政务通达。

    且处于大唐中心,更利于控制天下。

    李渊也曾想过迁都洛阳,只是隋末战争把洛阳打的几乎成废墟,当年李世民攻入洛阳后,还把洛阳宫的几个主要宫殿都拆了,唐初一穷二白,李渊也无力再重新营建洛阳宫,于是迁都的计划当然也不行。

    后来突厥屡屡南侵,李渊又有迁都想法,但当时洛阳比长安还不利防守,突厥人的铁骑出入河东如无人之地,所以洛阳也并不安全,李渊最后想迁都山南,定都到邓州或是襄阳、荆州去,只是后来被李世民坚决反对,这事才算罢了。

    等李世民继位后,头几年也是战事不断,灾荒连年,一样得跑到洛阳来就食,那时起,李世民也就萌生了要迁都洛阳的想法,此后先是小规模的修葺洛阳宫,再到后来全面加大对洛阳的重建力度,甚至是将洛阳定位为大唐中原的经济中心、税赋钱粮转运中心等,这使的洛阳近几年的发展是突飞猛进,其工商方面已经开始超越长安了。

    占着天下中心的地利,和运河水陆交通之便,洛阳迅速成为大唐最强大的工商城市,这里工坊林立,洛阳市场更是足足三百六十行,万家商铺林立。

    无数的商货从这里制造出来,再贩销各地,天下各地的材料也络绎不绝的运到洛阳,再加工成各式各样的商货。

    隋朝时,洛阳和其周边就建立了六大转运粮仓,其中最大的更是储量高达三千万石,如今这六大仓依然全都在运转,并且大唐又新增了许多仓库。

    其中转运司的常平仓署下,有各大物资仓,粮、盐、糖、铁、布、丝等等,这些更加造就了洛阳的不凡,工商的兴旺。

    洛阳经济上在贞观九年已经差不多恢复到隋大业七年的巅峰之时了,只是政治上还没有恢复而已。

    而随着如今李世民终于下定主意迁都洛阳,洛阳也再次一跃而起,即将全面超越长安。

    如今的洛阳,大体格局还是沿袭隋朝时的。

    当年杨广选定这块地方修建大隋的东都洛阳,并不是在汉洛阳城和北魏洛阳城位置上。

    隋洛阳城由宰相尚书令杨素担任营作大监,宰相纳言杨达和将作大监宇文恺担任副监,宇文恺是隋朝最伟大的建筑大师,隋京师大兴城也就是出自他的设计。

    每月役丁二百万,营建东都。

    仅仅十个月,东都洛阳建成,实际耗费了两千万个人工,工程量十分巨大。

    洛阳修建之前,有隋朝四大名帅之称呼的杨素,便亲自为洛阳设计了一个防线,发丁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度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

    这条防线长达近千里,挖出了一条大堑壕环绕整个洛阳,然后再于各处交通要道筑堡建关防卫。

    防线建好,才正式开始营建洛阳。

    洛阳城和洛阳紫徽宫建成后,又接着营建皇帝行宫显仁宫和西苑,显仁宫周围数百里,西苑更是周二百余里。

    东都洛阳建成后,杨广又迁移天下富商大贾数万家于东京。

    徙洛州郭内人及天下诸州富商大贾数万家以实之,除此之外,还从各地调集工匠充实洛阳,江南诸州,科上户分房入东都住,名为部京户,六千余家,江北诸郡送工艺户陪东都,三千余家,于建阳门东道北十二坊,北临洛水,给艺户居住。

    一时洛阳富商聚集,冠盖如云,百业俱兴,热闹非凡、

    当年杨广派使者四处招胡夷商人前来中原朝贡,那些胡商们见到洛阳兴盛的样子,无不震惊万分,爱慕不已。

    只是可惜后来洛阳城毁于战火。

    “跟几年前朕来洛阳时,这里又大变样了。”李世民居高临下远眺洛阳,不由的感叹,几年前他来洛阳就食,那时的洛阳还相对简陋,尤其是洛阳宫都还只是修复了简单的几间大殿。

    可这次再来,却发现完全不一样了。

    洛阳真正的活过来了,又回到了他年少时记忆里的那个东都洛阳,百业兴盛,冠盖如云。

    “秦琅做事的本事是真的没的说,朕当初把洛阳交给他,也没见他怎么呆在洛阳,可这几年不声不响的,居然已经把洛阳振兴如此。”

    长孙无忌便接话夸赞秦琅功绩,说秦琅自接下这任务后,其实是耗费了许多心血在其间,先是自京师三省六部百司衙门抽调能吏干将,组成了一个实干班子,然后研究计划,调度钱粮,招募工匠,分派任务,招商引资等等。

    “卫公最了得之处,还在于他虽然用了数年时间才把洛阳复兴,看似不如当年杨素只用十月凭空建起一座东都,但是秦琅对钱粮调度、工匠招募等却更高明,这几年洛阳重建,其实耗费了许多钱粮,役使了许多人工,但是并没有半点扰民,更没有影响到百姓民生,前后也役使上数百万丁男,但却都是花钱雇佣来的,百姓没受累,反而增加了收入。”

    “修洛阳宫耗费的大量钱粮物资,秦琅也采用了洛阳地产开发、商业改造等办法,招商引资,用规划好的新洛阳城的地皮、商铺等,来置换商人们的物资材料以及钱财等,再加上发行了部份债券,秦琅从始至终,没有耗费国库一文钱一匹绢。”

    “圣人可能不相信,秦琅不但没耗费国帑,甚至这几年重建洛阳,还为朝廷国库新增了许多钱财。”

    李世民只知道秦琅修洛阳,确实没怎么花钱,但还真不知道一文没花,还能赚钱。

    “不会是克扣工匠工钱,商贾的材料钱,和工程款吧?”李世民笑着道。

    “当然不可能。”中书侍郎、太子少保马周也站出来为秦琅说话,“这全得益于卫公规划的好,隋末战乱后的洛阳大多地方都毁损了,都城区街坊好多也沦为菜地粮田,城中的运河渠道等更是多堵塞,卫公调阅档案,全面堪察,最后做了一份全新的规划,不仅恢复到隋大业七年时的布局,甚至还有些优化和扩展。”

    “尤其是仿长安现状,对洛阳的街坊也实行了商街坊市的规划改造,仅一点,就规划出无数的商业地块和商铺等,再通过招商引资,就得到了大笔宝贵的资金······”

    在后世,城市开发是每一个城市领导的必修课,城市开发的好,完全胜过税赋收入,靠卖地就能富的流油,所以秦琅改造洛阳,手里头最值钱的资产,便是洛阳城本身。

第953章 帝婿出京

    洛阳重建,就算做为陪都,其也必然成为经济中心,所以洛阳重建,就是无数的商机。

    那些原来还是菜地粮田的废墟荒地,其实都是金矿。

    需要的只是一份全面合理的规划书,拿着这规划书,就可以直接拍卖这些土地了。

    秦琅甚至还有要求,商人竞争那些土地,用使用性质,还必须符合统一规划,并且有要求,必须在几年内建成并使用。

    比如规划好的商业步行街,你拍下来一个地块,你就得按要求建成相应的商铺,还得在预计时间内开业,否则你不但得交违约金,其土地还可能被没收。

    而另一方面,整个洛阳城的重建,也是分成无数项目,进行分包,商人们竞拍承建,得先交保证金不说,还得垫资入场,分步验收合格后,再逐步结算工程款。

    这一点,又减轻了许多资金压力。

    秦琅还把后世的预售也拉出来了,直接拿着规划图,就开始招商售卖,可以首付部份,也可以先预付全款,先到先得,售完为止。

    一些好的住宅房产,或是商铺工坊等,确实是很有吸引力的,尤其是那些规划图做的效果极好,大家哪见过这种模式?

    再加上适当安排点托,于是抢购风就出现了。

    凭着一张效果图,就已经收了大多的预付款,拿着这钱秦琅甚至都还有余钱去做点投资啥的。

    所以说洛阳城陆续修了五六年,实际上朝廷一文钱没往里投,可每年项目部都能给朝廷上交大笔钱财,就是这么来的。

    修到如今差不多都结束了,那些工程承包商们的工程款,也没有拖欠,都是验收一步,就结算一部份,完全按契约执行。

    至于那些雇佣的工匠、百姓,就更没拖欠了,因为秦琅早有严格规定,所有工匠、工人的钱,都是由官方按月发放,这钱是直接扣承包商的款项,代他们发的,他们想拖欠都不可能。

    至于说预售的那些地产商铺楼房等,也都没出问题,陆续按时交付,皆大欢喜。

    这一切看似很神奇,但里面的逻辑很清晰,只是唐人大多数还没有适应这种模式,说白了一钱不值,也就是层窗户纸的事情。

    关键还是得有个强有力的人来领导,只要管理者不总想着在里面捞钱,那么认真做事还是效率很高的。

    做工程怕的还是贪污、克扣,如果贪污、克扣,工程质量肯定也就大打折扣,甚至材料以次充好等等。

    洛阳修这几年,不是没有这些情况,但秦琅有一个专门的监理团队,监督的极严,一经发现,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秦琅可是天子宠婿,当朝宰相,他发狠起来,可不管你是哪个勋戚世家的,谁也保不住。

    斩了几只乱伸的手后,后面也就一直挺顺利的。

    甚至到后面,秦琅已经很少精力放在这边,近两年更是完全就在岭南了,也就是每月对这边的汇报做些批复指示,但依然没有半点差错。

    一座洛阳城,许多官员都觉得会耗费在多钱财,役使太多民力,会是劳民伤财之举,魏征就是这种观点的代表。

    可在秦琅看来,这么大个工程,完全就是个拉动内需,促进消耗,甚至是造富的好机会,大唐修一座洛阳城,要带动多少人致富?

    事实上,许多洛阳周边的百姓都赚了不少工钱,那些材料商、承包商们更是赚的盆满钵满,包括秦家在内的许多勋贵世家们,更是没少在里面大赚一笔,赚的还合法合理,谁也说不了什么。

    这就是重经重道不重术的魏征,和不学有术的秦琅的巨大差异,魏征喜欢说大道理,一副圣人模样,秦琅却是个干实事的人,让魏征来修洛阳城,他只会让天下各地官府出材料,征发天下百姓来做役,只出不入。

    “洛阳城中的地都被卖掉了?”李世民皱眉。全卖掉了,那他如何安置迁都来的百官、将士等呢,如何赏赐勋戚大臣?

    “回圣人,只是卖掉了部份做商业开发,还是保留了许多地皮,另外还已经提前开发建造好了百司官衙和官邸宿舍等。”

    “如此就好。”

    洛阳周边的含嘉仓、兴洛仓、回洛仓这三大粮仓是隋朝所建,如今都修葺一修,并且把粮仓储满,三大仓里储存的粮食就高达五千万石之多。

    另外常平司的各大常平仓中,也都储满了各种物资。

    南北运河还能源源不断的把东西南北的物资迅速输送到东都洛阳,洛阳永远不用再担心缺粮的问题。

    如今的洛阳已经成为了大唐最大的手工商业制造中心,这里的巩县的巩窑,生产的瓷器是如今外销量最大的,带动了无数的相关产业链,雇佣了无数的工匠百姓。

    另外洛阳还有造船业、漕运业,以及马车制造、丝织、酿酒等重要产业,都是规模巨大,相当成熟的产业链。

    整个洛阳及周边,如今拥有近百万手工制造业从业者,围绕着洛阳城,新兴了许多个工商小镇。

    “近几年,从天南海北,陆续迁来了超过万户州县地方的豪强大户,以充实洛阳,又迁来无数的商贾作坊,扩大工商制造业的规模,而洛阳三市,更成为如今天下有名的商货集中贸易中心······”

    通过一段段的运河,天下的税赋、商货都集中到了洛阳,再通过洛阳转向四方,这更加进一步的巩固了洛阳这个帝国中心的地位。

    所以李世民如今终于决定迁都洛阳,也是看到了今日洛阳远远超过长安的许多地方。

    这是大势所趋。

    通过运河和陆上官道,纺织起了一张密密的蛛网,而洛阳正处于这个蛛网的中心。

    几年前李世民曾有过想封禅泰山的想法,那时魏征喷李世民,说山东之地还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一片战后的萧条景象。

    河南山东远没有关中那么繁华兴盛,还没从战争创伤中走出来。

    如今时隔数年,依托着洛阳这个中心,借着运河之利,河南已经迅速的恢复繁荣过来,甚至已经远超河北、河东,并已经超过了淮南,这些地方,在隋末之时,可是远比河南这块百战之地要强的多的。

    可现在河南已经华丽的转身了。

    “朕还真没有想到,秦琅这两年在岭南镇抚天南,征蛮平夷,结果这边还不声不响的干了这么一件大事,真是有功而不自傲,当重重嘉奖。”李世民捋着胡须,目光转向东方。

    心头却是又生起了封禅之念了。

    不过当初众臣反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李世民这次也没那么直接了,只是目光遥望东方。

    他相信,他的举动,肯定能有有心之臣看出来的。

    让臣子提出,总好过他自己提要好。

    可惜秦琅已经南下岭南了,要不然,若是秦琅来提,相信会很有份量的。

    ······

    秦琅是在三月时出京的,他跟秦琼爷俩同日金殿陛辞出京。

    爷俩一个去西南松州,一个去东南广州。

    出京时,长孙无忌、马周、崔敦礼等都来相送,太子承乾却没来,只是派了个宦官送了点盘缠。

    这位年轻的太子,还在跟秦琅较劲负气,认为秦琅此时辞去东宫职务,南下广州,是要见风使舵抛弃他。

    秦琅也懒得解释,反正现在的承乾钻了牛角尖,说什么他也不会理,倒不如让他着实的好好碰碰壁摔摔跤,等他痛了也许就悟了。

    该做的他也做了,长安行台已经在皇帝敕旨下建立。

    长安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一台十二卫四府八军三司等,完全就是仿朝廷诸部备份了一个。

    各衙在名字前加了长安二字,以示区别,品级也较朝廷的低一级。

    第一届长安行台,以高士廉宇文士及杨恭仁李靖王珪李道宗李孝恭柴绍等这些元老重臣勋戚显贵们担任,很是高大上。

    长安行台不仅管雍州府,而且整个关内道和朔方道都在其管辖之内,陇右、河西、西域、漠南几地虽最终没纳入西安行台管辖范围,但已经很不得了了。

    这个旨意一出,尤其是房玄龄刚授的太子詹事又被改授给高士廉,而长孙无忌拜尚书右仆射后,可是着实惊了不少官员们。

    许多人一时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思,这一日三变,到底是何想法。

    可不管怎么说,留守西京的太子承乾,其权力增加了,特别是那豪华无比的长安行台班子,更进一步说明,皇太子并没有因此被冷落,反而好像是彻底放权让他大展拳脚历练了。

    而这个时候,秦琅仍以检校中书令、司空之衔,继续出镇岭南,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啥意思,贬谪呢,还是啥?

    说贬吧,检校中书令这个头衔都还在,而且刚加封的司空也还在,更别说这次去岭南,不仅仍经略岭南九府,并继续镇广州为大都督外,还把召回京升任兵部尚书、加左卫大将军的李大亮的交州刺史给兼了,并做了李大亮之前没做到的镇南大都督。

    秦琅在岭南是一人兼职三个都督职,广州大都督、镇南大都督、武安州都督,又有个岭南九府经略的头衔,可谓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一人独掌岭南半边天了。

    当年李靖平岭南,短暂的得到过这种统领岭南的特权,但那时可不比如今。

    这么一想,秦琅好像是更得重用,荣宠不衰啊。

    烟花三月,秦琅离开长安,爷俩在长安城外告别,秦琼沿渭河西进,去京西岐州,从陈仓过散关往松州去,而秦琅东过灞桥,沿灞水往蓝田,出蓝田关过商洛武关,往荆襄而去,自汉水入长江,再直下扬州。

    与来时不同,这次秦琅不走赣江水道过大瘐岭到广州,而是要去扬州然后入海,走海路到广州。

    之所以选这条路,也是奉有皇帝旨意,代天子巡视一遍江南,尤其是对东南沿海的流求、福建重点巡视一遍。

第954章 马过蓝关

    别了,长安。

    船行灞河,遥望白鹿塬上,那里有条荆峪沟,沟中十里樱花开的正美,可此时秦琅却并没有闲情雅志带妾侍儿女们去赏花。

    望着犹如横亘在天际的绝伟长城般的秦岭而行,一路来到了蓝田关。

    蓝关,北周时改清泥关名,隋移至故峣关。

    一座蓝关,联通秦岭南北。

    跟随秦琅南下的幕僚中有人忍不住吟诗赋词,各引风骚。

    “请卫公点评我等拙作。”

    更有人请秦琅也赋诗一首。

    “卫公谪仙下凡,好久没有听到诗仙大作,不如今日就随性做诗一首?”

    秦琅骑着黑色的豹子头,当初玄武门之变时,这匹千里驹驮着秦琅冲锋陷阵,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十年过去,这马却也正当青壮。只是长期在京养尊处优,皮毛油光水滑的,高大丰俊,不过实际上却已经有点养废了。

    马不能闲养,闲着闲着,外表好看,可实际上性能却大不如前了。

    豹子头现在骑着挺俊,可上战场却是不行了。

    不过秦琅倒也没心疼,这马曾经是他的伙伴,所以就算养废了也无所谓。豹子头一晃一晃的迈着蹄子,那神态高傲且尊贵,如同一匹马王出巡领地。

    儿子秦俊几兄弟,也各骑一匹高头大马,却都是这豹子头的儿女们,一个个都传承了豹子头的血脉,黑的发亮,且高大神俊。

    十岁的长子秦俊很有秦家血脉真传,小小年纪已经十分高大,他一身劲装,马鞍上还挂着对金锏,背弓负箭,倒是武家将门打扮。

    “阿爷,来一首。”

    秦琅哈哈一笑。

    他如今诗做的少,是没什么必要了,也就偶然有时触景生情,恰好想到一些脍炙人口的名诗,会忍不住吟一两首。

    因为他吟的都算是千古名作,所以秦琅诗仙之名,这些年倒也没坠落。

    三月底的蓝关,蓝天白云下是青黛的秦岭山川,山花烂漫,山下一条蓝河蜿蜒穿流而过。

    这里是与关中长安完全不同的景象。

    此时,他想到了韩愈的一首名诗。

    当年他被贬时经过蓝关,写下千古名篇,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巧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秦琅在马上吟完这诗,结果四周一片寂静。

    谁都没料到卫国公居然做了这样一首诗,卫公本来春风正得意之时,为何要做这诗?

    卫公也并没有被贬谪啊,更别说诗中流露出的这种悲观的思想。

    “卫公何出此句?”

    都说歌以咏志,诗以传情。

    可这诗也太突兀了点,更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些幕僚甚至都不由的想,难道说卫公这次真是被贬出朝堂?在长安因为某些事情触怒皇帝,被贬出中枢?

    “哈哈哈,瞧你们一个个那搜肠括肚苦思冥想的样子,诗嘛,不一定就都是说的自己的事情,我只是想到一位古之贤臣被贬谪后路过蓝关的故事,所以借用他的身份做了这么一首诗而已。”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也说的过去,大家松了口气。

    这些幕僚们跟随卫公,当然也不仅是仰仗卫公的名气,更多的还是想通过进入卫公幕府做为进身之阶,积累些政务经验,尤其是积攒一些宝贵的人脉关系,将来若是能得卫公举荐出仕,或者是升迁都更容易。

    而这也是事实。

    卫公向来有提携部下的大方之名,许多在卫公幕府的幕僚,都很快得其举荐。卫公的名头,可是非常好使的。所以不管是没有官身的士人,还是说科举出身的明经进士,不少人都主动挤破头也想进卫公的幕府,因为这是条终南捷径。

    进入卫公幕府,比明经、进士的科举入仕还要更快捷,尤其是对一些既没背景,又没能力高中进士的士人来说,有些人蹉跎半生郁郁不得志,可只要能得到卫公欣赏,就能时来运转的。

    在卫公这里,并不完全看重你的出身,更看重的是你的才干,不管你是什么才,只要你有一技专长,不论是善诗词歌赋,还是擅长工艺建筑,又或者是勇猛能打,还是说擅算术理财,精通律法诉讼等,都能有发挥之处。

    这些年,无数不得志的士人都想成为秦琅的幕僚、宾客,只要进了卫公幕府,马上就能有份丰厚的待遇,更别说还有光明的前途。

    所以大家也都希望卫公能够圣眷昌隆,官运亨通。这年头,虽然门阀贵族豪门都喜欢招门客、幕僚,可又有几个是真正善待幕僚,能够真为幕僚安排前途的呢。

    有些人你给他干一辈子,最后也没有个安排,不少人只是好个礼贤下士的名声,或者只是喜欢养士以充门面,并不会怎么真正用人。

    有人曾说,隋唐是士族门阀最后的荣光,确实如此。

    虽然隋朝开启了科举制度,李世民更加将他发扬光大,但事实上,科举取士,如今依然只是大唐取士的一个渠道之一而已,甚至科举取士占国家取士用人比例的很小一个部分。

    大唐的科举到如今,已经发展出了十几科,其中常科的几大科中,进士科份量越来越重,其他明经明法明算明律明书明医等地位渐低,至于说明道明佛这些专为控制佛道而设立的科目,更不用说了。

    除了进士和明经两科,其它的已经沦为取吏之道。

    可就算是进士科,如今实行三年一科的常制,通过县试乡试会试这三级考试制度,最终层层选拔,秀才、举人、进士,但一科录取进士不过三百左右。

    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三百人实在不值一提,更不用说,通过科举录取的这些进士,除了一甲前三名会格外重视外,能进入秘书监里做个校书、正字,就算是二甲进士,也只能先在京师三省六部百司衙门里,授从九品小官做起。

    至于说三甲进士,这些人就更得在国子监里再回炉再造个一年,然后经吏部试,通过之后,还得再京师衙门实习一年,期满考试合格之后,再授官。

    但往往还得侯选,就是得看有没有给你的位置,有了才授,没有就继续候着,往往三五年未必都有一个位置。

    造成这种候选难候的关键原因,还是大唐留给这些进士们的位置不多,一甲的还能留部,二甲的实习过后也顶多安排到县里从录事、主簿、县尉这些职务做起。

    如明清时那样,一中进士就授个七品芝麻县令这种事,在如今不可能发生。

    县令是一县主官,没有点实实在在的政绩,和足够时间的资历,是不可能直接授县令的。

    三甲进士更多的都是安排去当录事,甚至是曹佐这些可能都不入流的官职。就这,都还有名额限制,更多的位置是要留给其它渠道录取的士人。

    大唐如今取士几大途径,勋戚贵族高官们子弟以门荫入仕,这占据了很大的比例,只要是能当到五品以上职官,子孙都有机会获得门荫入仕资格,这项制度可谓是对贵族官员们最大的照顾,保证了一个个世族显贵的诞生和维续。

    其次就是举荐制度,又称荐举制度,上到宰相下到县令,都有向朝廷举荐人才的义务和权力。

    这些举荐的人才,通过层层考核后,授予官职。还有专门的举荐科举考试的名额,称为乡贡生。

    官员们举荐人才,也是要负有一定责任的,所以并不是随便举荐,一般情况下都是举荐自己知晓熟悉的人才,但更多的时候,官员们也会优先举荐自己的亲朋好友门生故旧等等,最起码也是举荐自己的门客幕僚,没有人会随便举荐自己不了解甚至是不相关的人,这是一项政治资源,也是十分宝贵的,甚至还得担负一定的保举责任,故此没有门路的寒门士子,想得举荐也是难上加难。

    门荫和荐举,占据了大唐取士的绝大部份,所以科举只是一座独木桥,每年千军万马去挤,但能过去的少之又少,更多并非贵族官宦之家出身的寒门子弟,只能寄希望于举荐。

    要得官员荐举,先得自荐,最好的自荐方法,就是入幕为客,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才能,得到欣赏然后求得一个举荐的机会。

    不同级别的官员,荐举得到的机会,也是不同的。

    卫公的荐举,是含金量最高的那种。

    进入卫公幕府,那也是千军万马独木桥,经过重重选拔考核才进来的,他们的未来前途,从进来那刻起,也就跟幕主秦琅命运悉悉相关了。

    他们就算将来入仕,身上也会留下秦琅的标签,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变,因此他们与秦琅的关系,那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那首诗实在是有些晦气,破坏了大好气氛,于是接下来大家也没有了心情吟诗作赋了,虽然那首诗确实功底了得,一首上乘之作,可大家却都不想再提起。

    马过蓝关,回望长安。

    承乾便在长安好自为之吧,希望他自己能够醒悟吧。

第955章 离经叛道

    对于幕僚,秦琅还是很好的。

    从几年前起,秦琅便订了一个规矩,就是每天的午餐,会与一位幕客进餐。进餐时,这位幕客可以向他请教问题,秦琅知无不答。

    这类似于巴菲特的午餐,不过并不需要额外付费。

    每个人都有机会,轮到的时候,他们可以问自己想问的,可以是请教诗赋文学,也可以是探讨经典,更能谈论治国当政之道,也可以是理财致富之法。

    秦琅都会知无不答,给出许多自己宝贵的经验,提供有用的建议。

    几年下来,卫公的午餐,在慕客中非常受欢迎,大家都会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提前准备好自己的问题。

    出了蓝关,过了武关,沿丹水乘舟而行。

    丹江水清澈碧绿,江水两岸碧郁葱葱,恍如行走在仙境之中,有时甚至会误以为舟行于天空之中,因为水太清澈了,甚至都感觉不到。

    甲板上,红泥小炭炉里燃烧着竹炭,橘红的炭火煨煮着砂锅里的丹江鱼。

    两条翘嘴,嘴巴微翘,鱼身修长,宽不过三指,却是极其鲜嫩的美味。

    小火慢慢的煨炖着,发出诱人的香味。

    一杯老冬酒,更加惬意。

    “圣人下诏,让皇太子监国权知军国事,彻底将关内京畿放手给太子练手了。”

    今日陪秦琅用午餐的,乃是刘仁轨。

    这位年纪比秦琅大上十岁,不过地位可就天壤之差。刘仁轨自少家境贫寒,但爱学习,这与马周很像。

    适逢隋末天下大乱,刘仁轨无法专心读书,每当劳动之余,他都会伸出手指在空中或是地上写写划划,来温习功课知识,就这样边耕边读,刘仁轨也自学成材,当时以学识渊博而闻名乡里。

    武德之初,任河南道安抚大使的任瑰起草奏疏议论国事,当时只是刀笔小吏的刘仁轨看到那份草稿,便替他修改了几句话,任瑰看过后却大为赞叹,于是赤牒任命他为息州参军。

    一跃为官。

    在后来突厥颉利入侵长安之际,任瑰做为一路勤王主帅,派刘仁轨到李绩军联络,他后来又奉李绩命到长安奏报军情,在殿上面对皇帝和宰相们的询问,也都能淡然处之,侃侃而谈。

    这令李世民非常满意,特旨授他为陈仓县尉。

    当时陈仓县驻有军府,折冲都尉鲁宁骄纵违法,历任陈仓县官都无法制止,刘仁轨到任后,直接就去警告他不得再犯,可鲁宁仍然凶暴蛮横如故,刘仁轨于是直接用刑杖将他打死。

    李世民闻讯大怒,一个县尉竟然打死了我的折冲都尉,岂有此理,派人将刘仁轨拘捕入京,当面责问。刘仁轨却说鲁宁屡犯国法,且侮辱县官,于是才将其正法。

    李世民感叹这家伙头铁,秦琅当时则出面维护了刘仁轨,说他刚毅正直,不仅不能惩处,还得嘉奖,以为典范。

    于是李世民将他升为咸阳县丞。

    当初秦琅出面维护他,也是记得历史上刘仁轨好像后来十分了得,在唐高宗时平灭高句丽百济的战争中,率唐军水师大败倭国舰队,大扬国威,后来还做到了宰相。

    刘仁轨后来在咸阳县丞任上,却好像被人遗忘了,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打死过折冲都尉犯了官场大忌,所以同僚们也都疏远他,甚至上司有意冷落他。

    就这样在咸阳县丞任上一呆多年都没挪窝,甚至每年的考核都评语不佳。

    秦琅这次回长安,见咸阳秦家庄子上的管事时,曾听他们说起这位咸阳县丞为官不错,办了不少实事,可因得罪人却一直不得升迁,一听原来是刘仁轨。

    于是秦琅特意召他到长安,吃了一顿饭聊了聊,觉得刘仁轨在咸阳虽坐了数年冷板凳,但确实还保持着一颗干事的热诚之心,并没有就此堕落放弃。

    他再次南下,便特意奏请皇帝,举荐刘仁轨为九府经略行辕的掌书记。

    掌书记这个职务,类似于记室参军,都是负责机要的秘书。

    秦琅的岭南九府经略使职,是一个使职,就是临时性的差遣,并不是正式的官职,所以也没有一个完整的下属机构人员等,这与广州大都督府等不同,大都督是朝廷正式官职,有大都督府,下设有长史、司马、录事参军、记录参军、六曹参军、参军事等全套属吏,都是经制官吏。

    但经略使只是使职,所以一直以来其下属幕僚都是各地抽调借用,或是秦琅征辟荐举等,其幕僚也不固定,且没有什么相应的官职品级。

    一般都是借调前是什么官品,就仍是原官品这样。

    幕府的幕职主要有行军司马、掌书记、判官、参军、参谋等。

    掌书记这个职位,就是专门负责机要的秘书,十分重要,必然是深受经略使信任倚重的人担任。

    秦琅直接让刘仁轨做岭南九府经略使掌书记这要的要职,可以说真是用人不疑了,刘仁轨也是大感惊讶,一度也是极为感激。

    于是也就毫不犹豫的接受调令,告别了咸阳县那群总是疏远他的同僚们,收拾行李来到长安跟随秦琅南下了。

    当得知刘仁轨居然被卫国公亲自征辟为岭南九府经略使掌书记这样的要职时,他的那些同僚们,既惊讶又有些后悔,看来刘仁轨是要飞黄腾达了。

    于是一个个置备了丰厚的盘缠赠礼,赶来相送,结果刘仁轨却冷着脸一个的礼物都没收就走了,留下一群人在那面面相觑,暗骂这姓刘的真是走狗屎运怎么就得卫公青睐了。

    也暗自诅咒着这家伙到时得罪卫公,丢了前程。

    不过刘仁轨收拾了行李到秦琅这报到后,一路南下,却是很得秦琅欣赏,这不仅是因为知道刘仁轨未来会大破倭军扬我唐威,将来还会做宰相,而是刘仁轨这人脾气有,但本事也更有。

    对于有才能的人,秦琅是喜欢用的。

    “刚得长安来信,皇太子下太子令,大赦囚徒并度人入道,以为皇后祈福。先是召度三千人出家,又拔东宫内库钱修建西华观和普光寺。”

    “然后紧接着又下令要在关中重修三百九十八座废弃寺庙,以此为皇后祈福。”

    “第三道太子令,于长安复建延兴寺,造一切经。”

    秦琅夹着砂锅里鲜嫩的鱼,却吃的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抑佛汰道,那是大唐贞观之初就定下的基本国策,目的就是要打击寺院经济,并防止佛道的无序扩张,尤其是那些假借佛道之名行骗作乱者。

    当初那场行动雷历风火,席卷全国,勒令还俗的佛道尼姑数十万,朝廷清理出来的田产等数千万亩,一轮整顿过后,佛道皆纳入朝廷严厉监管之下,出家剃度等都受到严格管理。

    废除了大量的寺院道观,大量年轻僧道还俗,基本上一县只保留一寺,连长安都没保留几座寺观,并严格禁止寺庙道观于城市坊内建立,只得建立于远离城乡的山林之中,更严格禁止僧人道士随意出入坊市,更不许他们参与工商经济活动,以前那种放贷、抵押、募捐等都不允许了。

    连免税赋的权力都没了,得自己种地,还得纳税服役。

    可以说,当年的这场运动,为大唐贞观起飞也是立下了很大功劳,释放出了大量青壮人口劳力,以及拿回了大量的土地经济等等,更别说思想、人心等等了。

    这几年,这个制度还是在严格遵守运行的。

    可现在李世民刚去洛阳,承乾在长安留守,他主持长安行台,干的这头几件事情,不是其它的,就是这些玩意,不得不说让人失望。

    这动作还大,先是度人三千,重建两座寺观,紧接着又要重修三百九十八座废寺,还要开始刻雕版、译佛经,雕版印刷大量佛经。

    这些行为看似表达孝心,为皇后祈福,可却与大唐贞观以来制订的基本国策背道而驰。

    老子禁佛抑道,严厉控制宗教。

    你这做儿子的却在这里重建废寺,度人入度,又是大肆雕版印刷经书,这像话吗?

    西汉大儒孔安国曰:父在,子不得自专,故观其志而已。父没乃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也。孝子在丧,哀慕犹若父存,无所改于父之道。

    这意思就是父亲在世时,儿子不得自专,得听父亲的。父亲不在了,也得敬神一样,不敢逾越。对于父亲定下的那一套规矩,不得随意更改,这就是近孝。

    无改父之道,就是孔安国所说的最大的善,否则就是不善不孝。

    秦琅对于这套说法,虽然也不太赞同,毕竟父亲的规矩不一定就全是对的,祖宗家法规矩,也得推陈出新,顺应时势嘛。

    但如今承乾连他爹都还在的时候,就开始更改他爹的规矩了,甚至是更改的还是基本国策,这就是瞎胡闹了。

    朝廷为了严格限制僧道数量,对剃度设置了极严苛的条件,如今更是在科举中新设了明佛和明道两科,就是为考核那些要剃度者的。每个寺观都只能是少一人,再剃度补一人,而且还得经过重重考核通过才行,考核过了还得要交上大笔度牒费,这些都是为了限制僧道的扩张。

    整个大唐僧人数量限制在八千人,尼三千,道冠五千。

    全国总数才一万六千。

    现在承乾一道太子令,就要直接剃度三千人入道,不用考核,不用名额,不用交巨额度牒费。

    还要重修几百座废寺,印无数经文。

    这种行为,说是为母亲祈福,表示孝心,可却更改父道,本是不孝。

    “圣人建长安行台,仿朝廷三省六部百司,都在长安保留了一套机构,又选了一众名宿元老留守辅佐,可怎么却还让太子发出这样的太子令了呢?”

    “子改父道,岂不乱命?”

    刘仁轨也不由的摇头。

    他也知道,秦琅那是铁打的太子党核心,甚至是首领之一,太子的地位与秦琅悉悉相关。

    “看来我也低估了这位殿下啊,圣人前脚去了洛阳,他这后脚就在长安翻天了,高士廉、宇文士及、杨恭仁、萧瑀、李靖、王珪这么多元老重臣,想不到都管不住一个太子。”

    “现在怎么办呢?”刘仁轨问秦琅,“总不能任由闹下去吧?”

    秦琅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喝了口暖暖的冬酒。

    “折腾吧,由着他折腾,看他能折腾多久。”

    太子的行为,秦琅也说不准究竟是无知愚蠢呢,还是故意而为之,但不管哪样,他都成功的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甚至必然引起皇帝的震怒不满。

    接下来就看这爷俩如何对招了,但不管怎么说,承乾这都是在自讨苦吃。

    “要不要属下为宣相写封信给太子殿下劝谏一二?”

    秦琅摇头。

    “现在写信给太子,他也根本不会当回事,反倒是惹人厌。”

    “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理?”

    刘仁轨的意思是这样也不是为臣之道,错的就得规劝进谏啊。

    “我看太子殿下这些年是压抑太久了,如今一旦犯起倔来,就钻牛角尖里一时出不来了,其实就跟小孩子犯浑一样,这个时候你硬要跟他巴拉巴拉的讲什么人生哲理,圣贤大道什么的,其实根本没半点作用,倒不如让他先发泄一通,等他气消了一点,心平和一点,再来好好跟他聊一聊,这个时候或许还能听的进一些。”

    “当然,太子殿下尊贵,我们做臣下的,也不好说什么太过的话,但如果惹怒圣人,圣人可是不会跟他讲情面的,到时圣人也发起火来,可没有什么太子殿下,只有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所以我们就先不要管好了。”

    刘仁轨没料到秦琅说出这么番话来。

    “宣相难道就不担心太子会触怒圣人,甚至危及储君地位?”

    “哪有这么严重,谁家孩子不犯几次浑呢,但你见谁家孩子一犯浑就要往死里揍甚至赶出家门的?”

    “来来来,我们继续喝酒吃鱼。”

    刘仁轨对秦琅不由的更加佩服万分,这定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第956章 南国浮华

    当巨大的宝船在六条南海水师威风的斗舰护航下,由四条快艇引航进入广州港时,站在甲板上的刘仁轨依然觉得震撼无比。

    从长安出发南下,先一路东南而行,商洛的丹江码头,再到襄阳的汉水码头,然后是江夏的长江码头,再经过江州时在九江码头补给,一路顺长江而下,直抵扬州码头。

    当时刘仁轨震惊于扬州的宽庶繁荣,做为大运河的一个重要节点,扬州如今以丝织业和盐业而闻名天下,其运河漕运和造船业也相当发达。无数商贾云集,聚集的产业工人超过十万。

    在这里,腰缠十万贯,都称不上大富。

    隋朝时的,扬州做为杨广继位前便镇守多年的藩地,早取代南岸的建康城成为江南的中心,杨广继位后更是营建江都,相当于是隋的别都,虽然隋末饱受战火,但如今甚至已经更盛前朝之时。

    扬州休整后,顺便去建康瞧了瞧,这座南朝之都的石头城,隋军攻灭陈朝后,曾被拆毁,后来改置润州,走了几十年的下坡路,再不曾是江南的中心。

    反倒是沿运河而下的常、苏、杭,湖、越、明诸州,倒是更加的兴盛,朝廷也因此从江东道中,把杭湖越明睦衢台温诸州划出来,另建浙江道。

    传统的江南地区,原本东到大海,西接三峡,长江以南直到五岭,皆隶属江南。

    而这些年却是先分为江东和江西两道,继而江西道又分出湖南道,山南道里又分出了个湖北道。

    紧接着这江东道,也一分为二,又分出个浙江道。

    若是把江北的淮南道,和其分出来的淮西道都算上,武德初的大唐十道中江南道,如今已经成了六道,若是把福建道也算进去,其实就是七道。

    一道变七道。

    武德初,整个江南道加上淮南道,都不及关中、河南、河北、河东这四大核心区域的一个,甚至未必能比的过山南、陇右、剑南。

    可这些年,东南迅猛发展,凭借着工商兴趣,尤其是海贸的发展,江南在没有战乱,税制改革后带来的红利下,其发展势力远超北方的幅度。

    虽然总体上还不如中原多矣,但光论涨幅,却是超中原太多。

    就跟杭州,因为大运河南抵杭州,又有钱塘湾这个大海港,于是近年成为重要的商港,其势头之猛,甚至都快追上扬州,如今东南城市排名,广州第一,扬州第二,交州第三,杭州第四。

    杭州虽居老四,可他上升的势头太快了,甚至有赶超交州,追赶扬州的趋势。

    杭州的丝织更是成为其最核心的产业,杭州丝织成为天下第一。

    扬州的盐,杭州的丝,福州的船,广州的铁,太平州的白糖和棉花,交州的香料和奴隶,都是商人们争相争逐的好东西。

    交州港这方面如今倒是落后了许多,并没有打造出什么独特的好货,只是凭借着其最南的位置,占据了重要的来唐胡商们的香料、奴隶份额,加上与武安港近,所以倒也还算热闹。

    可奴隶、香料这些都不是交州独一无二的东西,所以终究还是缺少些核心竞争力,要不是有秦家的武安太平港就在旁边,相辅相成,有着棉花、白糖这些好东西撑着,交州跟杭州肯定会差距越来越大,最终被甩在身后。

    进入广州港之前,刘仁轨见识到了许多他原本印象里可能还很偏僻的东南城市港口,很受冲击。

    但也还是认为那些毕竟是江南之地,而一过岭南,肯定就会很落后。

    就比如福建道,福州、泉州、漳州几港,就跟他印象里差不多,很小的城市,人口也较少,虽然如福州马尾港有许多造船厂和相关的产业,但终究还是较小,至于说旁边的福清,那也只是秦家的一处产业,总体规模上更小了。

    而漳泉两州,近年靠着海贸,和对流求的开发,岛番奴隶贸易和樟脑、硫磺、粮食、鹿皮等的贸易,也算是小打小闹吧。

    到了广东道的潮州港,发现比泉漳也好不到哪去,至于说中途去的澎湖港,就更是小的可怜了。

    本以为广州也就比福州强一些,入港后看到的是一个更大的渔村码头而已,会是成片的竹屋,和遍地的蛮夷。

    可真进了广州港,还没下船,刘仁轨的惊讶就一个接一个。

    首先是这里的船太多了。

    港口里面不仅有许多唐船,更挤满了无数远涉重洋,不远万里来到的番船。

    “广一扬二交三杭四,这广一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你看这些船,体积庞大,来各自国,广州人习惯称他们为南海舶,或是西域舶,也有叫南蛮舶,昆仑舶,或是狮子舶、婆罗门舶的。”

    “当然,这些船其实来自各地,各有特色,还是比较好认的,比如这些番船里数量最大的当属波斯船和阿拉伯船,再其次是狮子船。”

    波斯船主要是来自地中海,而狮子船来自印度洋。

    狮子船意为来自狮子国的船,狮子国便是后世的斯里兰卡,这里被天竺和波斯等商人称之为宝石岛,盛产红宝石和好几样名贵香料。

    不过并不是所有狮子船都是狮子国商人的,其实更多的是来自狮子国周边诸国的,主要是天竺商人,天竺大陆上邦国林立,就算如今势力最强的戒日王统治的戒日帝国,其实也只是一个更大的新兴城邦联国而已,也只占到了天竺北方的一半左右地方。

    广州人喜欢把这些狮子国一带来的天竺商等统称为狮子船,而来自扶南、真腊以及后世印尼等中南半岛和南洋群岛里的商船,则称之为昆仑船。

    几种船各有特色,狮子舶一般都很大,可以装载六七百人,许多船只还拖着救生艇,看着十分威武,甚至还配置了信鸽。

    而波斯船则更长一些。

    至于昆仑船,相对要小一些。

    而在港口里,唐船则与番船分隔开来,另停一边,唐船又分为远洋海船和近海船甚至是内河船等。

    其中跑在西江、北东、东江内河的船也称为广船,这种船也是广州造船厂等岭南船厂建造为主,经过技术改良后,载重量高,最大的甚至可载万石以上,不过抗风浪性稍差,专跑西江中下游航段,以运粮、运矿等为主。

    而跑近海的则是福船,这些船也以载重量大而闻名,沿海岸而行,能抗风浪,吃风能力尤其好,可八面来风,主要就是跑大唐东南沿海。

    而专门跑远洋的海船名为宝船,是来自秦家设计出品的,拥有多项先进技术,水密舱,拼接龙骨,以及多桅软帆,其船舵等的转向性能也极强,利于海上乘风破浪,其尖底舱底,也更利于远洋深海航行。

    这些宝船造型流畅,看起来好像不及蛮船高大威武,似乎趴在海上一样,但这种船的速度和抗风浪性能都是最佳的,远超蛮船。

    不仅能够北上海东诸国,也能纵横南洋群岛,更别说驶向狮子国、波斯了。

    大唐的远洋商船队,如今基本上都是委托秦家船厂订制的宝船,秦家也跟不少造船厂合作,拿到订单后,委托他们按标准生产一些配件或是组装等,连以生产福船为主的福建马尾诸船厂,有许多都是在替秦家船厂加工宝船部件。

    采用标准化原件,流水线式装配的生产方式,秦家的宝船生产周期很短,一条宝船从下单到交付,不超过半年。

    而这么快的速度,得益于整个产业链的控制,从选材伐木,再到运输锯板,甚至阴干蒸煮定型,再到船锚、船帆、船桅,龙骨的拼接等等,一条船,衍生出了上百个生产环节,每个环节,都有数个生产供应商,做到更单一也更专业更快速。

    甚至小到一颗船钉,一根船缆,都有专门的制造工坊。

    凭着这种遍及整个东南沿海的造船产业链,加上如今大唐数量众多的造船厂和产业工人,秦家的宝船制造迅速,且以性能优良得深得海商们的好口碑,订单如云。

    连许多在唐的胡商,在往返的时候,都更愿意搭乘大唐的远洋宝船,而一些贵重的商货,这些胡商也愿意托付给大唐宝船商运输,并且还会习惯性的也跟唐商一样,为自己的货物买一份保险。

    相比起波斯人的独桅三角帆船,大唐秦家制造的宝船,可谓强太多了,不说那些顶级的四桅宝船,就算是轻便一点的三桅二桅,哪怕是单桅的宝船也比他们的强太多。

    比起他们那浆帆并用的三角帆船,秦家宝船降低了艏楼和艉楼高度,采用低舷、横帆技术,让这些船在海上无惧风浪,且速度极快,不怕不怕风浪,就连海贼都不怕。

    海贼们一般都是轻快的小船,对付一些笨重的大海商好使,可对上秦家宝船,除非运气好在迷雾中突袭,否则屁都吃不上一个。

    而唐商的远洋宝船,一般都还是水师的预备役船,配有一定的武装,甚至还有专门的参军指挥,加上一定数量的雇佣护卫,想抢宝船,无异无痴人说梦。

第957章 广州之春

    秦家宝船不仅货物装的多,而且吃水深空间大,能供船员居住休息的空间也大,最起码拥有两层甲板的宝船,能够让远洋航行的船员们住的舒适,而不是如那些波斯三角帆船上的船员们一样,每次远航都是痛苦的旅途,一大群人挤在封闭低矮的船舱里,躺在吊床上闻着那些酸臭味,吃着折磨人的干面包,喝着长绿毛的淡水,甚至面包里还经常长蛆。

    秦家宝船就不同了,大的宝船甚至拥有三层四层甲板,还有尊贵舒适的贵宾单独船舱,就算是普通船员,空间也更大,有自己的床位。

    饮食上更别提,唐人水发豆芽的技术那可不是吹的,反正唐船上从没有人得败血病。

    水密舱更是保命的好东西,万一不幸遇礁触底也不怕,舱底早分成了一个个单独的舱区,一处进水,不影响其它地方,经过抢修,仍然能继续航行。

    这些水密舱就跟长安一百单八坊一样,敌人攻进了外城,可内城还有无数的坊墙坊门保护着里面的居民,还得一个个攻过去,这让守城者有更多的调度反应时间。

    “这里的胡商船只太多了。”刘仁轨惊叹,扬州和杭州也有许多胡船,但跟这一比真是相差太远。

    “许多胡商到了交州后,就能出售他们的货物,或是购买到他们所需要的商品了,所以直接就调头回去了,毕竟交州到广州也还有很远,更别说北上杭州、扬州,以及登州了。”

    “不过呢,每个港口也都会有一些独特的商货,胡商在交州出货,价格也偏低一些,所以如今越来越多的船,会选择继续沿岸北上,到广州、杭州、扬州等港去。”

    “我们广州港如今最有名的便是铁器,广铁天下闻名,其中仅广锅一年就要卖出数百万贯钱,胡商们现在很喜欢抢购我们的广锅,甚至还有不少胡商重金订造自己想要的款式呢。”

    秦琅给刘仁轨介绍着广州港,心里也很自豪,虽然秦汉以来,中原非常重视广州,没有哪个王朝会放弃广州,一直都是派重臣镇守。

    但在过去,广州虽有贸易之利,但处于蛮夷包围之中,发展还是比较受限的。

    他来之前,广州城虽然挺大,可里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规划可言,遍地都是竹屋,甚至许多房子都是树皮草顶,路面更不用说,一下雨,一地泥泞。

    出了广州城不远,就有许多未及开发的丛林,里面甚至有许多虎狼猛兽出没,真正的蛮荒之地,更别提城外不远就是许多南蛮俚僚寨子部落,好多也是桀骜不驯不受管教的。

    夏季酷热,疫病多发,丛林猛兽出没,野外俚僚凶恶,甚至就连那些来贸易的胡人海商,都会经常客串一把海贼,更别说历史上好几次,胡商跟广州官员们闹事后,直接纠集起船队护卫攻打广州港,杀入广州城,大肆抢劫这种事情发生了。

    “走吧,进城。”

    此时岭南四月天,虽还未过端午,可天气却已经热过中原的端午之后。

    绿意葱笼的荔枝树到处都是。

    广州街道两边,甚至把柑桔树当成了行道树,而城中那纵横的运河、水渠边也是那生机盎然的香蕉树。

    甚至许多百年、几百年的古榕树,也到处可见,并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榕树上订了牌子,下面铺了石椅,供人摭阳休憩。

    城市很干净。

    几条主要的街道都规划修理的横平竖直的,道两边都有柑橘树做为行道树,并隔离出两条小一些的人行道。

    中间是车马道,一律靠右行驶,路很平整干净,并没有随地可见的牛马粪便或是垃圾,这方面甚至都不比长安差多少。

    每隔一段就都有垃圾桶,还有公共厕所,有公共的水井。

    来以前,他曾听人说广州这边都是竹屋木楼,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被骗了,哪有什么竹屋木楼。

    夯土墙外面涮上了白石灰,屋顶盖着灰色的瓦片,干净而又整齐。

    “这城市?”

    “近年改造过的,原来的多是棚屋,木竹材质为主,而且乱搭乱建也多,极容易失火,大小火灾不断,居住出行也多有不便,所以在剿灭了光明教、鹰巢,打击了非法胡商等后,对整个广州城进了一轮改造工程。”

    “我们把所有的胡商进行了排查摸底登记,将他们统一迁移到了西蕃城中居住。”

    “原来的旧城区,统一改造。”

    秦琅的广州改造,其实也就是拿他以前改造长安城,和重建洛阳的模版来的,主要就是打破旧有的城市里坊布局,建立起街市坊市规划。

    拆掉坊墙,拓宽街道。

    修更宽的街道,甚至增修城中的运河、水渠,加强货运能力。

    把市场从专门的坊市里分散开来,保留了蕃市、东西市三大集中市场的同时,把更多生活相关的餐饮百货日用等放到了街上。

    “你看到的这些白墙灰瓦,其实都是由广州府出钱的,不管是官府的官产,还是百姓的私产,都是按统一规划进行了改造,最后的这个外墙白灰和瓦顶,就是由官府出钱,达到统一整洁的效果。”

    除了白墙灰瓦是官府出的钱,其余如街道、运河、地下水道等,城中的桥梁等,全都是由官府出钱的。

    另外消防铺、派出所、公共厕所、公共水井等,这些也都是专项资金。

    至于钱的来源,一来是广州如今确实有钱,二来也是城市改造中赚到的钱。

    营建新城区,改造旧城区,建立大市场,规划商业街,开发住宅区,这些都是赚钱的项目。

    广州越来越热闹,商人工人也越来越多,还有无数山区的俚僚蛮酋首领们被迁入城中,或是子弟来城中读书等,他们也都有在城中置业的需求。

    秦琅有在长安和洛阳的经验,在广州再弄这一套当然是得心应手,效果也是立竿见效的。

    商铺、住宅赚了一大笔,规划起工坊区,卖出地皮又赚一笔。紧接着秦琅那边兴建了不少官作坊、建筑队等,建窑烧砖、烧瓦,建木材厂等等,又赚了不少。

    而官府征收房屋间架税(房产税、契税)、地税(土地使用费)等,又赚许多,一处通百处通。

    如今城市更大,街道更宽阔整齐,更干净卫生,商铺也更宽阔明亮,没有遍地的蚊子苍蝇,老鼠蟑螂这些,连疫病都减少了许多。

    广州港的贸易越来越兴隆,来的商人更多,入城定居的人也更多了,广州如今成了整个岭南的加速器。

    这里还成为了香料贸易中心和加工中心,无数胡商满载着一船船的香料前来,然后唐商买下,在广州加工。

    如秦家就在广州有香水作坊,生产各式各样的香水,其它各家的什么香露、花露、香液、香丸等也多不胜数。

    广州甚至还是岭南甚至是大唐如今最大的金银交易中心,无数的胡商运着一箱箱金银跑到广州来换取大唐各种热销的丝绸茶叶瓷器铁器等好东西,这些金银汇聚广州,在这里加工成各种精美的金银器饰。

    而朝廷也在广州设立了专门的铸币局,铸造出精美的金银币,含量达百分之八十八的金币银币,按面值流通,深得百姓商贾们的喜欢。

    “这完全就是另一个座长安!”

    刘仁轨感叹着,赞美着,虽然有许多胡商,甚至南蛮,但他所看到的,汉人依然在这里占据着绝大多数的位置,甚至这城市的规划布局,这里的风格,完全就是一座地道的中原城市。

    真的犹如另一座长安。

    刘仁轨还注意到,秦琅在广州有超高的权威。

    这位年轻的大唐宰相,再次回到岭南,官爵更进一步了,他如今独掌整个岭南,总督经略岭南九都督府,节制岭南十二军。

    在岭南,中原王朝的威严,没有任何一个时侯有如今这么强盛。

    从码头到城内,从街市到坊市,到处都是人,这些不管来自五湖四海还是异域八方的胡人,或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蛮子,又或是从中原南下的汉人,在这座城市里,都很认真老实的遵守着秦琅制订的一系列规矩,也从这里赚取着一笔笔财富。

    这就是一座小长安。

    各地的人汇聚来此,他们在此交易、生活。

    在这认城市,随处可见有大唐的军士巡逻,也巡处可见到设立于显眼处的学校、文庙。

    广州还有城隍庙、龙王庙。

    但是除此外,广州城里居然一座佛寺都没有,不管是天竺人的印度教还是佛教,又或是婆罗门教,还是波斯人的拜火教等,罗马人的基督教等等,在城里都看不到影子。

    不管你来自哪里,信仰什么,广州城中不干涉你的信仰,但禁止传教,在距离广州很远的山里,有都督府特别批准设立的几所寺观,一派一座,各据一山,皆立于偏僻之所,远离城市村庄。

    秦琅允许他们在此修行,但禁止其它,且还得受到官府全面监督管理。

    在以前,广州因为番人众多,所以这里的寺观也极多,各种各样的教派,都在这里传播,建立寺观,传播教义,募捐化缘,吸纳信众等等,可如今这些都变了。

    而另一方面。

    不管来广州的人以前是哪里的,也不管他们以前跟谁有仇有怨,到了广州就不得再提。

    拜占庭人跟萨珊人打了几百年,但在广州城不得打斗攻击,天竺各国间的人,也不得在广州提什么恩怨。

    以前的世仇也好,新怨也罢,进了广州,就得按广州的规矩来,得遵守大唐的律法,否则一律法办。

    秦琅说到做到,所以如今的广州看起来很和谐,波斯萨珊的商人跟东罗马拜占庭商人有说有笑,天竺各国间的死对头,如今也能共处一城,至于说什么俚僚蛮诸部,不管以前什么关系,到了广州也得放下往日恩怨和谐共处。

    甚至在城里,很少会有人再提起信仰宗教这些,因为这里不时兴这个,甚至弄不好还会有宣扬邪教的嫌疑,搞不好要治罪。

    大家都避讳那些卫国公不让做的事情。

    只专心的赚钱,或是享受广州的繁华就好了。

    “为何我发现这里的胡商或是蛮子们,大多都穿着汉家的衣冠,为什么没有如长安洛阳的胡人一样,仍保留他们的衣饰胡风?”刘仁轨又发现了一个特别之处。

    “怎么说呢,虽然广州的官吏军士们不会刻意的岐视那些着胡蛮衣饰的胡蛮,但是呢,我们官方还是提倡鼓励这些胡商、蛮人入乡随俗的。”秦琅笑着说道。

    刘仁轨马上心理神会,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说,那些进了长安城还一身蛮夷打扮的人,估计会被岐视,甚至可能受到某些打压。

    在官方的这种引导下,广州城确实没什么胡风,不说各族胡蛮进城后都会入乡随俗的换上汉家衣冠,就是汉人们,更不会有谁去着胡衣化胡妆了。

    而长安洛阳,并没有刻意的去禁止引导,所以长安的胡风很盛,甚至许多贵族勋戚士人,都喜欢穿胡衣戴胡帽,伎女们都会特意去学习胡乐胡舞。

    但广州却没有,这就是秦琅这个执政者的意志。

    “大赞!”

    刘仁轨竖起自己的大拇指,对秦琅的这种行为,大大点了一个赞,他深以为好。

    华夏怎能学夷狄呢?

    长安城就有好些贵族士子,好好的豪宅别墅不住,非要在自家院子里搭上一顶突厥帐篷住。

    许多贵妇人甚至学那胡人,戴起露脸面的帷帽,骑着马公然出入街坊,十分失礼,更别说有些连妆容、发式、衣着等都去学那胡人。

    这完全就是深失礼容了,更别说丢弃汉家的文明,却信什么萨满巫师等的。

    一些妇人骑马在外抛头露脸,甚至穿上了波斯女人的窄袖紧身衣,这成何体统嘛。

    虽然刘仁轨挺喜欢吃胡麻煎饼的,在长安时也会经常与三五同僚好友一起去西市胡姬当垆的酒肆饮酒,但他绝不愿意自家的妻女姐妹也变成胡女一样。

    如今能在南荒这样的地方,见到广州城还能保持如此纯正的汉文明风格,刘仁轨万分欣慰。

    也对卫公更加佩服,带领广州如今兴盛已经很了得了,更了得的还是让广州没有半分胡化,甚至反而还汉化影响了无数的胡蛮们。

第958章 监军太监

    广州牙城,经略府前,六面中军大纛高高树立,迎风猎猎飘扬。

    “古者天子六军,诸侯三军。今天子十二,诸侯六军,故纛以六主之。卫公更是极受天子信任,特赐双旌双节,掌总军旅,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并特旨承制拜封·····”

    六纛之前,一众官员前来迎接,说话的却是一位没胡子的白面胖子,白白胖胖说话柔声柔气。

    可来迎接的一众官员中不仅有广州都督府的长史、司马等,也还有岭南三广的观察使、常平使等,带头迎接说话的却是这位,可知道这个人并不简单。

    “高太监在岭南还习惯吗?”

    秦琅微笑着上前,对这个宦官道。

    “可不敢当太监之称,我只是个内常侍而已,承蒙圣人信任,让咱来岭南做这差事,以后可还得仰仗卫公的照顾,卫公若不嫌弃我是一阉人,叫我一声高内侍便可,或者直接称呼我为高监军也行。”

    太监是对朝廷各监长官的一个敬称,因主管宦官的内侍省在隋时曾改名长秋监,故称称呼有职事的宦官为太监,其实就是个尊称,这就跟后世人称呼副职往往不带副字一样。

    太监真正做为宦官的代名词,其实得是在明清之时了,唐朝太监可不是宦官之意,许多士人文官担任的监长官,也往往会被称为大监、太监,如秘书监魏征,以前也会被人称为魏监、或魏太监。

    一名内侍省的宦官,被派到岭南来任监军使,这倒也并不算太稀奇。在唐开国之初时,高祖李渊就经常派官员到各军中担任监军一职,监军的权力还极大。

    这时的监军不过都是临时差遣性质,不是正式的官职,所用之人也没有明确规定,有时是派文臣,有时派御史,也有时派武将,甚至有派天子家奴宦官的,这些监军都是代表着皇帝的意志,主要负的还是传递消息的差事,也负有监督军情、军官,甚至是帮忙处置一些战后事宜,如为皇帝收集一些珍宝财货,搜集美人,或者是对某些特殊的战俘处置等等。

    到李世民当了皇帝后,也仍是有派监军的习惯,不过这个时候,李世民主要是从御史台抽调御史担任监军,监察御史、殿中御史等都可任监军。

    监军渐已经比较规范,这些监军主要就是起到以小制大的一个作用,用御史监军来监督统兵将领们行为规范的,当然也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查验战功的。

    御史监军品级较低,都是以本品任事,所以多数御史监军都只有七八品,相比起那些统兵的三四品大将,位卑官低,可他们并不隶属于统兵将领,所以仍然能较好的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尤其是李世民的御史监军,一般都是设在那些行营里,也就是打仗出征的时候,派个御史随军监督,战后即撤。

    所以监军与将军之间,能够起到较好的各自作用。

    而岭南这几年局势特殊。

    秦琅在岭南一面大刀阔斧的改革,一面又对南蛮铁血镇压,朝廷也一点点的夺取了岭南的真正控制权,又是改土归流,又是编设府兵,设置镇戍等等。

    这使的岭南地区,必须得有一个全局的统筹,而不能是三广甚至是黔中云南等地各自为政,尤其是军政财都要统筹一起安排,才能更好的适应岭南地区的局面,保持安稳。

    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李世民也是破格重用秦琅,不仅同意了秦琅制订的一系列岭南新政,也把原来由亲王遥领的广州、镇南大都督之职给免了,改由秦琅亲自兼任。

    并为了更好的统合整个岭南地区,还在上面设了一个岭南镇守经略节度大使,节度岭南九府十二军。

    这是个使职,但却超过了原来广州大都督、安南大都护府的管辖范围限制,把整个岭南地区都统合起来。

    这已经是朝廷做好了要长期对岭南蛮夷用兵的打算,要持续的绥靖,直到将岭南彻底的掌控在手,所以这次李世民还特旨给岭南的十二军增加了兵额。

    从原来的每军三千,增加到每军五千兵额,相应的岭南的府兵折冲府也相应增加,并对岭南实行岭南府兵编入岭南十二军,就近镇守的原则,虽也会轮调,但以岭南兵镇岭南,减少从中原地区抽调府兵南下轮值镇戍,以加强岭南十二军的战斗力。

    岭南军整编六万,另配有城傍、侧近番兵十二万,这个数量已经非常宠大,甚至遭到过朝中许多大臣的反对,认为岭南根本无需这么多兵。

    而且这么多兵,军费开支太大。

    在秦琅承诺岭南自己能完全解决岭南军的军费开支后,这才在李世民的坚持下通过了这个置军方案。

    秦琅说能自己解决军费,倒也不全是吹牛,事实上岭南这几年借着工商之贸,还有盐铁之利,确实财政收入大增。

    两税新法之下,地方财税并不需要完全上缴中央,不用事事依靠中央朝廷拔款,只需上缴三分之一给国库,剩下三分之二,一半归都府,一半留州县。所以岭南地方手里确实挺有钱的。

    再加上岭南虽说中原称为蛮荒,但其实条件还不错,不说其它,仅一年两熟这一条,就足够自给了。

    岭南三广地大物博,但一直以来,人口其实不多,所以有大量的土地可供开垦。

    秦琅养军的另一大关键法宝就是屯田。

    所有的镇戍部队,也都划地垦荒屯田,除了打仗、训练,闲时便开荒种地、养殖,所得不仅能够自足,甚至还可储备为战备军粮,甚至每年还能拿出部份分给士兵做福利,或是拿出部份陈粮售卖掉。

    任何时代,军屯其实都是边地供军最有效的手段,因为边疆不缺地,这是中原比不了的优势。

    自己屯田,还能解决掉从内地长途运输军粮的巨大运费开支等。

    更别说秦琅可不仅让他的六万岭南军屯田,他甚至还把那十二万人之众的城傍、侧近蛮兵,也全都让屯田。

    这些城傍、侧近,其实都是自俚僚蛮寨里抽调的壮丁,他们十八岁之后,就要服义务兵役,一般是当三年。

    抽调出来的蛮丁分派到各军下面,边训练边屯垦,打仗的时候,他们主要负责后勤辎重的运输,抓送俘虏等辅助任务,平时则协助守城、巡逻等等。

    屯田所得,既是这些蛮兵自己的军粮,剩余部份也是他们的津贴福利。

    而六万府兵所在的折冲府,每个府兵除了足授的军田外,各折冲府也会划分到一些土地,然后平时抽调府兵、雇佣百姓、蛮丁们耕种,所得除做日常军府的训练口粮等,剩余扣除雇佣等开销费用后,做为战备储备粮。

    各州的团结营,各县的保安团,甚至是各乡的联防大队等,秦琅都搞屯田政策,都划出大片荒地出来,让他们垦荒屯田。

    反正这么多青壮,也不可能都是训练,屯田也是一种训练嘛。

    让军队种田,有人说可能会影响战斗力,可秦琅却认为,岭南其实也没那么多仗打,更多的是要保持强大的军力,以足够震慑那些蛮夷。

    所以兵得多,但也不能光是训练,既然战斗任务少,那就多屯田。

    只是秦琅只让军队屯田,却不许他们经商贸、开矿跑商等,种田是种田,经商是经商,虽然在中唐以后,军队经商层出不穷,甚至许多藩镇都靠着经商回易来维持着开销。

    甚至许多藩镇招许多商人,发给他们本钱,让他们代军队经商,甚至直接派兵押运物资等等。

    秦琅没开这个口子,虽然现在岭南工商兴盛,要开矿山建盐厂建工坊等也容易,可这与屯田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粮食军队自己屯垦解决,但钱的问题,由岭南官府提供。

    岭南军队规模大增,朝廷不少人认为秦琅一人镇守岭南,大权独揽,这很不好,于是提议要派监军。

    李世民倒也从谏如流,先是在岭南设立了监军使,由御史台派出一位五品御史台次官,治书侍御史来岭南担任监军使,其下还有巡察御史、侍御史等人担任记室、录事、主簿等职。

    派出了御史团队到岭南监军外,李世民紧接着又派了位自己的家奴,一位正五品下的内常侍为观军容使,另派了不少低级宦官和中低级禁军军官一起南下。

    于是现在广州城里,新设了一个监军使院,又有一个观军容使院,大家俗称其为监军院、监院,或观军院、观院。

    这两个院的设立,与往常最大不同的是,以往朝廷派监军,都只派御史监军,而且因为都是战时行营监军,所以一般就是一名御史充监军,顶多自己带一二随从幕僚,是没有相关机构的。

    而如今岭南情况较为特殊,并不是战时行营状态,而明显是要维持一个长期的局面。

    故此如今经略府在广州开府设牙,监军当然也得常驻,常驻就得有自己的机构和人员,故此监军使院和观军容使院一起设立了,而且还是各一套班子。

    两个五品官担任院长,双监军,大唐独一份。

    秦琅也不知道李世民这是啥意思,监军还用的着派两个吗?

第959章 饥渴难耐

    岭南正从化外蛮荒,变为大唐的治下王土。

    皇帝虽授予秦琅许多特别权力,如承制拜封,先斩后奏等。

    人臣是没有封拜之权的,这是君主的特权,政事堂、吏部、兵部的授官封赏之权,那也都是皇帝所赐予的。

    正常情况下,不论是镇守一方,还是为官一地,地方官员都没有封拜官员之权,一般只有表奏举荐之权。

    在大唐还没有实际控制岭南之时,冯盎等土王手里掌握的其实也只是表奏之权,即向朝廷推荐人员担任自己属下官职,朝廷则惯例全都许可并发给官告官印等。

    这是一个正常的程序,虽然说在以前冯盎等人实际上并不需要朝廷真的同意,他们往往是自行任命官员,事后补一道表奏而已。

    但现在皇帝给了秦琅承制拜封特权,这可比一般的黜陟大使的权力大的多,更别说观察使的权力了,观察使如今做为一道的主官之一,负责察该一道地方官政绩,监督考核,考核结果奏于朝廷。

    而黜陟使权力要大些,奉旨巡察,对于不合格的官员甚至可直接罢免或贬降,甚至是治罪,也可对有功绩官员直接予以升迁奖赏等。

    基本上来说,如今观察使是常设官职,对五品以下官员可直接处置,对五品以上官员要上奏朝廷处置。黜陟使,则是可对四品及以下地方官员,皆可处置。

    秦琅的以经略使之职,节度整个岭南文武地方官员,不论品级,只要是岭南三道九府十二军之内的官将,皆可直接处置。这个处置不仅是对政绩考核评份,也包含升降调动等,甚至还可直接给有功之臣封爵授勋。

    他这个特权是可以直接拜封的,而不用先请示朝廷这样,是皇帝敕诏授予的特权,拜封后朝廷是会认的。

    王公以下,秦琅皆可拜封。

    对于岭南地方官场来说,秦琅手握着这个大权,可就太了不得了,一言可决人升降甚至是生死。

    这就是皇帝赋予的最高权威。

    皇帝一边给予了无比的放权,另一面却又派出了双监军,在广州建立了监军使院和观军容使院,不得不说,放权与监督其实并不矛盾,李世民既给你放权让你方便办事,但同样派人来监督,甚至派双份,以示重视。

    有人可能觉得皇帝这样做,不合用人不疑之法,但事实上,制度终究是比人更可靠的。

    观军容使、内常侍高福,据说老家就是岭南的,他家以前也是岭南的一个南迁汉人豪族,在他小时候,家族因卷入谋反叛乱中后来被牵连获罪,少小阉割后被送入宫中为奴,转眼多年,也一步步做到了五品内常侍,甚至这次外放出京做监军,实则又是升了一步了。

    一位出身岭南豪族的宫中宦官来做观军容使,无疑是他的出身很重要,他比一般宦官更能了解岭南,甚至他可能在这边还会有些亲朋故旧什么的人脉关系,不至于来了后两眼一摸黑。

    另一位监军使,是治中侍御史高冯,字季辅,这位是宰相高士廉的本家侄子,渤海高氏青壮一代中的领军人物。

    隋末时他兄长出任汲县县令,他便跟着兄长到汲县读书,后城中百姓造反,其兄长死于反乱中,高季辅组织家丁,联络豪强,挺身而出平定叛乱,并手刃杀兄仇人,将其首级祭祀兄长。

    不久后,高季辅领着人马投了瓦岗,再不久后李密兵败,高季辅与贾润甫、刘德威、李厚德一起投唐,初授陟州总管府户曹参军。

    武德九年,李世民即位后,这位高士廉的侄子,也被授以监察御史之职,凭着刚正不阿的名声,以及他弹劾扳倒的数位大臣之功,他很快就做了中书舍人,此后又还入东宫兼职,表现不错。

    去年升任御史台次官治书侍御史,这次被调来岭南任监军使。

    为表重视,免的官职相差太大,李世民还让高季辅兼任广东道观察采访使,以高福兼任广州市舶使。

    二高一个兼了市舶使,管着广州港的市舶贸易,一个兼着观察采访使,管着广东官员考核监督,这权力自然就大增。

    一阵寒喧,众人进入衙内。

    分别坐下,秦琅环顾。

    只见满厅的绯绿,紫袍的官员倒独他一个。

    众多张面孔里,其实却都是中原南下的过江龙,本地官员一个没有,冯盎、宁暄、陈龙树等这些岭南豪强,这几年被朝廷左挪右移的,根本没机会染指岭南官府的决策权。

    这几年更是留地方上的州县刺史县令之职都保不住了。

    都是来自中原,甚至以往在长安可能还很熟,所以大家倒也不至于生份。

    三道的观察使、常平使、按察使、指挥使,九都督府的都督、长史、司马,各州的刺史等,还有诸军的军使等。

    满满一厅。

    都赶来拜见秦琅。

    就连远在云南的通海都督程处默,还有南洋水师提督牛见虎,也都特意赶了过来。

    “我人还在长安,你小子的求援信一封接一封,说的好像通海马上失守了一样,我这刚到岭南,你倒是比我还先到广州,看来通海那边并不危急嘛。”

    程处默一身绢甲,“我这不是特意亲自赶来向卫公搬救兵嘛,那些该死的蛮子,自卫公你走后就开始发起攻击,一开始是铺天盖地的杀过来,跟我们打了几波硬仗吃了败仗后,便开始化整为零搞袭击了,如今我们通海府可是战火纷飞,烽火连城啊,大家出去种地都得带着刀挂屁股上,得把弓箭背背上,以随时应对蛮夷来袭!”

    “幸好我们几个关键要地建立了坚固要塞,各交通线上又都有许多碉堡,使我们立不于不败之地,可是总被他们袭击骚扰,我们也受不了啊。如今连商队都大受影响,商路都不安全了,商人都减少了许多,再这样下去,通海府可就凉了。”

    南蛮在南边袭扰,东爨在北边打动,而乌蛮诸部又在东边骚扰,通海府如今算是三面皆敌,另一面的西爨也无法让人真正放心。

    “真的是扛不住,这大半年来,我们的商路屡屡被劫,矿场更不用说,被毁了好多个了,连我们的庄稼屯田,都大受影响。许多蛮寨也都被他们攻击,他们边打边拉,弄的如今许多蛮寨不是直接倒向他们跟他们一起做乱,就是跟他们暗里眉来眼去,为他们通风报信,甚至是悄悄带路,更有为他们提供钱粮,为他们销脏的,卫公,必须得组织一次全面反击攻势了,否则这样下去,通海府真的是彻底凉了。”

    秦琼捧着茶杯,程处默虽然说的很严重,但看他的表情,局面肯定还在控制当中,要不然,他也不敢跑到广州来了。

    “我人还在长安的时候,不是已经给你们通传了圣人的旨意吗,通海军增加两千正兵额度,另外在通海府新设了三个折冲府,点选三千府兵。城傍、侧近蛮兵,也给你们通海府增加了四千,另外还特批了一个六千人的狼兵营。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增加了一万二千人,你不会说兵还不够吧?”

    “再者,我也让南海水师这边重新恢复了红河上的巡航,增派了舰船,甚至在通海府境内的红河北岸,设立了水师的红河水寨,连陆战队都驻上了。”

    老程倒也不客气,“这些是没错,可点选新府兵,番上镇戍,训练狼兵,这些可都还得有个过程,需要时间啊,也不是说一句话,就能从百姓变成精兵啊?不仅是训练,还得有装备啊粮草啊马匹等等,新军想要成形,起码还得小半年。”

    “你别跟我说这些,你们现在主要任务是防御反击,以防御守城为主,依靠几大要塞和纵横的交通网,用碉堡、要塞封锁分割防御,又不是要你们过江去攻城拔寨,所以就算是新点选的兵,装备上精良的武器防具后,对付蛮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嘛。”程处默抱怨着,“我们总这样光防不是个事,还得打,要打大仗,这样才能震的住蛮子,甚至要考虑打过江去,直接灭了那个拉沙寨。”

    秦琅却摇头。

    “还不到时候,现在这样子打法,你固然难受,可实际上那些蛮子比你们更难受,他们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消耗更多的粮草,死伤更多的人手,你说谁会耗不下去?”

    “咱们有要塞有城堡有碉楼,为何非要跑到深山老林子里却跟他们打?一个不慎,若是你被埋伏袭击,你想过后果吗?所以别总急着打大仗,保持这个势头,继续跟他们消耗,蛮子更难受的。”

    不管唐军也好,蛮子也罢,打仗的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种消耗的行为,要集结人马,要往来奔走行军,必然会耽误农耕放牧生产,甚至粮草消耗的也更多。

    蛮子跑到唐军的地盘上打仗,就算他化整为零,补给问题一样是个难题。

    “处默啊,你回去加紧练兵,边耕边战,记住守好城堡要塞,用碉堡控制好主要的交通线路,要挤压蛮子们的活动空间,打击他们的补给线。蛮子也是要吃饭的,人越多消耗也越大,当他们无处可抢可获时,终究还是得从江南岸运粮过来,到时见虎配合你封锁红河,通海府内你用千碉战术封锁道路,这些过江的蛮子最后饭都吃不上,还怎么打?”

    最后这些人要么撤走,要么只能来攻打储存有粮食的城堡要塞,但这不正是唐军所期待的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244/ 第一时间欣赏贞观俗人最新章节! 作者:木子蓝色所写的《贞观俗人》为转载作品,贞观俗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贞观俗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贞观俗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贞观俗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贞观俗人介绍:
离玄武门之变只有三天了,秦琼却打算做个国之纯臣不参与其中,秦琅高呼这不是坑他吗?送上门的从龙之功怎么能不要,等事成之后再功成身退也不迟。到那时,做个俗人,不谈亏欠,不负遇见。做个俗人,贪财好色,放荡自由。贞观俗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俗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俗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